第226章 试探（1）
闻止对清风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他瘪了瘪嘴，叹气道：“唉，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清风小道长却不珍惜。也罢，我也不想浪费时间，那便先走一步。清风小道长就在这里且疼着吧。”
说完，闻止也没再给清风思考的机会，他原地一转便又没了踪影。
清风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来回打滚，身体里的万蚁噬心之痛却怎么也缓解不了。
……
玄法天师被元正皇帝大骂一通退出甘露殿时，夏琛正好从太极殿的方向过来。
夏琛似笑非笑的望着玄法天师也不说话，玄法天师对夏琛的恨意同样也只增不减，他瞪了夏琛一眼，便捂着被茶盏瓷片划破的手臂离开了。
夏琛进到殿内，没有和元正皇帝对视，只毕恭毕敬的朝其见了一礼。
谁料，元正皇帝却对他不满道：“夏丞相最近很是活跃啊？嗯？”
夏琛抬眼打量着元正皇帝阴郁的脸色，心想元正皇帝突然说这话，怕是看见了方才殿门外的那幕。
于是，夏琛便回道：“微臣不敢，微臣之所以对玄法天师不太客气，是因为他一贯行事嚣张，怕他对陛下不利。”
元正皇帝冷冷一笑，“说来说去，夏丞相如此费心设计，反倒是为了朕？”
夏琛没有立刻应答，他沉思了片刻，转移话题道：“持儿最近几日在闹绝食，听说已经许久没有出过房门了。微臣之所以如此心急，也是因为担心持儿。”
在元正皇帝面前提起沈持果然有些效用，只见元正皇帝长叹一口气，态度缓和了些许：“持儿难得有个心仪的姑娘，谁料这姑娘竟然会是涂山灵珠，也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元正皇帝扶额看向夏琛，又说道：“今晨宫外传来消息，说是微儿到瑞王府看望持儿去了，他俩感情自小便好，也不知微儿的劝解有没有效。”
夏琛回道：“德王殿下看事通透，想来是有些作用的。”
元正皇帝没有接夏琛的话，反问道：“你知道朕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了什么事吗？”
夏琛点点头，“微臣从西市的丝绸商人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据说……西狄毅王已安全回国。”
夏琛这话正好戳中元正皇帝内心，他将桌上的一张信纸揉成一团，冷声道：“是啊，这个五皇子真是厉害，竟然可以成功回到西狄，朕派了那么些暗卫都没能截杀。现在一切暴露，西蜀那边怕是又要兴起波澜了，最近没有一件事能让朕顺心！”
说罢，元正皇帝抬手锤向桌面，震得桌上的茶盏叮啷作响。
夏琛拱手回道：“涂山灵珠和九尾狐，一直派人追查便可，只是微臣今日还听说……西狄国内似乎在闹蝗灾？”
“所以朕便更加忧虑了。”元正皇帝头疼不已，“景云觉得朕该派谁前往西蜀戍边镇守？”
夏琛却似乎早已想好对策，只见他听到元正皇帝的问题之后，从容一笑，回道：“微臣认为御林军的新任统领就很合适。”
元正皇帝却眉头一皱，惊讶道：“你说刘平通？”
夏琛点了点头。
元正皇帝反问：“朝中有那么多武将，你却推荐一个御林军统领？”
夏琛再次拱手，斩钉截铁的回道：“没有人能比刘统领更合适。”
元正皇帝坐在龙椅上，倚靠扶手思索道：“刘氏一族侍奉北梁三代帝王，虽说他家先祖确实是武将出身，可自刘平通的爷爷辈起，他们家的嫡系便一直在御林军里当差，这样没有实战经验的人，派往西蜀并不合适。更何况，朕派御林军去镇远将军府抄家，这才刚死了一个哥哥刘平南，又把弟弟刘平通升官不久，现在却立刻将其调往西蜀戍边，这像什么话？传出去，世人都会非议朕刻薄。”
夏琛却答非所问道：“陛下知道持儿回京后第一件事，是去干了什么吗？”
经夏琛这一提醒，元正皇帝想起一件事来。
“据说持儿冲到御林军营打刘平通的时候，刘平通还还了手？”
元正皇帝觉得很有意思，他抿嘴一笑，继续说道：“刘平通倒是个血气方刚不怕事的人，竟然敢对皇子动手。”
夏琛皱着眉头瞥了元正皇帝一眼，自己亲儿子被人打了，这做父亲的怎么不心疼儿子，还反过来欣赏对手？
但这些话夏琛也只敢腹诽，他一个字也不敢说。
元正皇帝又问道：“你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想说些什么？”
夏琛意味深长的笑道：“既然陛下也敬佩刘统领的性子，那么像刘统领这样有勇有谋的人去往西蜀戍边也就再合适不过了。实战经验并不是天生的，刘统领既然这样聪明，想必到了西蜀很快便能上手。况且，之前宋巍在西蜀镇守多年，大伤西狄元气，西狄就算有心开战，也翻不起什么大波浪。而且，依照持儿目前的状况，他若是在京城时常见着刘统领，怕也是不好……”
元正皇帝若有所思，沉默许久之后，方才回道：“刘平通的确比他哥哥刘平南有谋略的多，只是因为年幼，又有刘平南的庇佑，这才一直没有展现的机会。”
“那……陛下这是决定了？”夏琛问。
元正皇帝轻轻点了点头，回道：“正如你所说，若是持儿日后在京城时常见着刘平通也是不好，那就还是把他派出去吧。等会儿朕便下旨，封刘平通为威武大将军，领兵镇守西蜀。”
夏琛心满意足，拱手道：“陛下英明。”
元正皇帝随意的摆了摆手，夏琛识趣退下。
但他刚走了两步，便听见元正皇帝的声音又在背后说道：“对了。”
夏琛又连忙转过身去见礼。
只听元正皇帝的声调似笑非笑，“这两日朕身体不适没有上朝，但皇后在北苑殁了的消息，景云应该是知道的吧？”
夏琛没有反驳，他毕恭毕敬道：“微臣知道。”
元正皇帝又说道：“那皇后和太子先前一起疯了的事，你也知道吗？”
第227章 试探（2）
夏琛蓦地一怔，元正皇帝这话的意思，是怀疑自己在暗中捣鬼？
夏琛连忙跪下，五体投地道：“这件事微臣不知。”
元正皇帝笑道：“景云这是作甚？怎么还是动不动就下跪？你现在可是法力毫不逊色于玄法天师的人，这么怕朕干嘛？”
元正皇帝这话，听的夏琛更是心惊胆战，他连忙回道：“微臣誓死效忠陛下！”
元正皇帝不经意的冷冷一笑，“你快起来吧，别总搞这么大的阵仗，朕就是好奇问问。想知道景云有没有认识的名医，可以请来治治太子的疯病。太医院那群庸医，只说自己束手无策，真不知道养他们是为了什么。”
夏琛跪在地上，一直保持着见礼的姿势，头也不敢抬的回道：“此事臣会多加留意的，若是寻到擅长这方面的医者，一定带到陛下面前，让陛下过目。”
元正皇帝“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你退下吧。”
“是。”
夏琛跪趴着退出甘露殿后，第一件事便是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这时，夏琛身前突然青光一闪，一下钻进了夏琛的袖兜，正好明德上前为夏琛递来一方锦帕擦汗，也不知明德看没看见方才的诡异一幕。
夏琛瞥了明德一眼，欠身致谢道：“多谢公公。”
明德回了一礼，“丞相慢走。”
夏琛微微一笑，总锦帕简单背了背手之后，却又将锦帕原封不动的还到明德手中。
等夏琛走到殿前广场，见身旁已经没有人的时候，夏琛这才提起袖子，斥道：“你跑太极宫来干什么？胆子也太大了。”
闻止声音里透出一股慵懒，他笑道：“我不是见大人一直没有回来担心么？”
夏琛用右手稳住袖子，尽量让它不抖动，使闻止呆的舒服些。
“你今日去见清风的效果怎么样？他毒发了吗？”夏琛问。
闻止在夏琛的袖子里打了个滚，回道：“毒发是发了，但清风却不肯合作。”
“嗯？”夏琛有些惊讶，“看来这个清风还有几分骨气。”
闻止附和道：“是啊，以前我可真是小看他了，没想到他还有这样宁死不从的时候。”
宫道上不断有宫人路过，夏琛等宫人离去之后，才慢慢回闻止道：“毕竟玄法天师跟他血浓于水，清风不肯轻易听你的话，也是正常。”
闻止冷笑道：“我就由着他犟，反正毒瘾一次比一次发作的厉害，我倒要看看清风能坚持到几时。”
听到这里，夏琛却换了个话题：“方才我来的时候，玄法天师正好离开。”
闻止没等夏琛说完，便迫不及待的打断道：“怎么样？他是又挨皇帝老儿的骂了么？”
夏琛没搭理闻止的问题，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陛下是越来越觉得玄法天师没用了，若不是还希望玄法天师能为他炼制长生丹，怕是早就先我们一步动手了。”
闻止却不以为意，“这有何难？就他玄法天师能炼丹，我们不能？”
闻止顿了片刻，见夏琛没有接话，劝说道：“大人就应该直接和皇帝老儿来个里应外合，这样消灭玄法天师多省力。”
“省什么力？”夏琛却并不认同，“你让我告诉陛下我也能替他炼丹，然后直接顶替玄法天师的位置？我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有何不可？”闻止不理解夏琛的迟疑，“缓兵之计罢了，又没真让大人为他炼丹。”
夏琛冷冷一笑，反问道：“你知道青山散人当年给陛下的法器是什么东西吗？”
闻止也同样反问：“莫非大人知道？”
闻止从夏琛的话中品出了一丝端倪，“难道大人是在忌惮这件法器？”
夏琛“嗯”了一声，“我一直想把这件法器夺过来，陛下有这件法器在手，我就始终都不敢大施拳脚。”
一听夏琛这话，闻止不禁也紧张起来，他急声忙问：“青山散人给皇帝老儿的法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霓裳之光。”夏琛神色淡淡，回答的声调很轻。
闻止却忍不住大惊道：“什么？你师父竟然把这件法宝给了那个糊涂皇帝？”
夏琛皱着眉头四处打量，幸之又幸周围没有宫人。
“你声音小点。”夏琛拽紧袖子，“若是让人发现我带了你进宫，陛下又该忌惮我了。”
闻止不屑一笑，“怕他作甚？大不了颠覆一个皇权罢了。”
夏琛眉头并未舒展，他厉声道：“你少给我在这里张狂，北梁日后是要交到持儿手上的，总不能留下一个烂摊子让他接过去。”
闻止仍旧是笑，“大人只要一提到瑞王小殿下，就变得婆婆妈妈，简直谨慎的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善控收妖雷法的法师。”
夏琛没应闻止这话，他沉思了片刻，又对闻止说道：“有件事我需要交给你去办。”
“什么事？”一听夏琛给自己安排了任务，闻止竟有丝兴奋。
夏琛瞥了袖兜里的闻止一眼，吩咐道：“我要你去北苑给太子治病。”
“什么？”
夏琛的话出乎闻止的意料，他不解道：“咱们好不容易才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那两母子疯魔了，结果现在却反过去又要给太子治病？”
“陛下还是怀疑到我了。”夏琛叹了口气，“方才你到之前，他正在试探我。陛下让我找名医者帮太子看病，既然毒是你下的，你就变幻一个模样，再去给他解解毒吧。”
夏琛怕闻止误解，又补充道:“倒也不必完全治好，让太子的病情稍微有些起色，但却又继续痴呆下去的便好。等再过些时日，陛下对我的疑虑全部打消了，咱们再动手做掉太子。”
听到这里，闻止忍不住打趣道：“我还以为大人善心大发，不要太子这条命了呢。”
夏琛没有回答，他沉默着穿过宫门，闻止也识趣的没有开口让守门士兵发现。
等夏琛跨上自己拴在宫外的马，他才缓缓回闻止道：“我就是把他们两母子杀一百次都不解恨，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第228章 互相试探
瞧见夏琛这副阴鸷狠辣的模样，闻止觉得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又回来了。
他沿着夏琛的手臂，一路爬到夏琛的肩膀，绕了一圈挂在夏琛的脖颈上，蹭着夏琛的脸说道：“大人还是这样才叫人亲切。”
夏琛歪着脖子与闻止拉开距离，冷声道：“你给我下去。”
闻止吐着蛇信子，好似是在无声抗议，但他却还是乖巧离开了夏琛的脖颈，爬到夏琛身前的马鞍上趴下。
“要我几时动身？”闻止问。
夏琛思考片刻后，回道：“再过两日吧，我这边要是把医者找来的太快，也会显得我暗中藏有猫腻。”
一听夏琛的做法还是这样谨小慎微，闻止就顿感心累不已。
“看来，在没把霓裳之光从元正皇帝手上夺过来之前，这副扣住大人手脚的铁镣是永远解不开了。”
不知不觉之间，夏琛已经将马骑到了瑞王府门前。
门房上前想为夏琛牵马，夏琛却摆手回绝道：“我不进去，你回去吧。”
门房向夏琛见了一礼，一脸纳闷的又走了回去。
闻止从马鞍上直起身子，运法将整个瑞王府探查一番之后，对夏琛说道：“初阳那只小耗子似乎正在为小殿下传度真气。”
“我也感受到了。”夏琛说道，“看来，即使是德王来过也无济于事，持儿这孩子竟然还是不肯吃饭。”
闻止顺着缰绳爬到夏琛手上，“那日我就说你这小侄子回来知道一切后，定会怪罪于你。”
闻止不说还好，一说夏琛就忍不住生气。
他掐住闻止的脖颈将其拎起，冷道：“这还不是拜你所赐吗？你要是少给我玩那么多心眼，早些将你知道的一切通通告诉我，我哪里还会让持儿与拉拢宋巍结盟？”
闻止知道夏琛不会真要了自己的性命，便任由夏琛掐着也不反抗。
“没完全明白大人的做事风格之前，我不得给自己留点底牌不是？”
夏琛松开闻止的脖子，将他又扔回马鞍上。
夏琛知道自己这样事后诸葛亮并不能推脱所需承担的责任，于是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夏琛刚将马调转个头，便瞧见明德带着一队人从大街上飞驰而过。瞧着明德去往的方向，似乎是刘府所在的位置。
今日是刘平南下葬的日子，刘平通肯定是在家里的，明德这样急匆匆的从宫里出来，看来是去宣读元正皇帝册封刘平通为威武大将军的圣旨。
元正皇帝果然是个不愿等待的急性子。
闻止探头望了望，回首问道：“大人可知这群宫人是去干嘛？”
夏琛望着明德远去的背影，喃喃回道：“西蜀又要变天了。”
……
清风刚躺下不久，便被玄法天师一记拂尘给打醒。
玄法天师怒道：“青天白日的睡什么懒觉？还不快去暗室给我提几只兽妖上来！”
清风毒瘾刚过，身心疲乏不已。被人打醒时，本要下意识的脾气发作，但见来人是玄法天师，又反倒惴惴不安起来，生怕自己之所以挨打，是自己暗中进行的事被玄法天师察觉的缘故。
但清风再见到玄法天师是这般急不可耐，便知惹得玄法天师暴戾的原因与自己无关。
他连忙爬起身来，回道：“师父稍等，弟子这就去办！”
玄法天师大喘粗气，走回炼丹房打坐坐下，当清风从暗室提出两只瘦骨嶙峋的狸猫精时，玄法天师早已等不及。
他拂尘一甩，施法将两只狸猫精一把拉过，又再伸手一掏，两只狸猫尚且还在挣扎的同时，两颗带有血丝的元丹便已被玄法天师握在手中。
玄法天师施法化去两颗元丹上的浊气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服下开始运功修炼。
清风站在一旁简直看傻了眼，自己何曾见过玄法天师有这样练功急切的时候？
虽然自己知道玄法天师前几日在镇远将军府为捕涂山灵珠和九尾狐元气大伤，但这几日玄法天师不还是平心静气的在练功修复吗？
今天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唯恐玄法天师急火攻心走火入魔，清风没有立刻玄法天师身侧半步。
清风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玄法天师总算调息收功。
清风试探唤道：“师父？”
玄法天师情绪似乎已经平和下来，他微阖双眼，回道：“有什么事？”
清风本来是想问玄法天师有什么事的，结果现在却被玄法天师先一步抢去台词，清风竟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
玄法天师也没等清风再回话，他起身缓步走到法座坐下，说道：“你一天到晚的也别再在观里呆着了。”
一听这话，清风难免有些惊喜，玄法天师这是不禁自己足了？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门了？
玄法天师继续说道：“单靠那些草包去找涂山灵珠和九尾狐，得找到猴年马月去。你历来都很擅长搜寻妖邪，就领一队人马出京去寻吧。”
清风喜不自胜，但还是强忍住内心的喜悦，关切道：“师父为什么突然这样安排？”
经清风一提，玄法天师的怒气突然又上来了，他用力拍向法座扶手，厉声道：“北梁这鬼地方是不能久呆了，早些找到涂山灵珠和九尾狐，咱们师徒就早些撤。”
清风瞬间明白过来，他再联想到方才在西郊林场时，闻止对自己说过的话，便问道：“陛下今日又责罚师父了？”
玄法天师瞥向自己黑色道袍左臂上的那道小口，冷冷回道：“那个老头子脾气最近愈发诡异，不是还能继续善待咱们的主了。不过我和他原本就是在互相利用，现在他觉得我没有了利用价值，这样的表现倒也正常。”
清风顺着玄法天师的目光，发现玄法天师左臂上有伤，眼神便不觉也变得狠厉起来。
清风阴冷说道：“咱们何不扶持被关在北苑的太子，直接反了皇帝老儿去。太子到底比皇帝好操控些。”
玄法天师乍一听清风这话，难免震惊不已，但他想起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听见清风说出这样的话，情绪反而又慢慢释然了。
第229章 前尘往事（1）
玄法天师摇摇头，回道：“早就给你说过这样的做法不行。咱们修道之人杀妖取丹便已经算是误入歧途，若再在凡间犯下泼天杀孽，怕是永远也无得道之日。况且……”
“况且什么？”清风忙问。
玄法天师自嘲一笑，“抛开郑氏一族覆灭和郑皇后殁了不说，太子也已经在北苑疯了。这样的人，谁会再拥戴他？”
瞧着清风惊讶的眼神，玄法天师又说道：“咱们师徒在北梁是待不长久了，不但北梁皇帝不再友好，连那个夏丞相也同样虎视眈眈。明日你就出京，务必找到涂山灵珠和九尾狐的踪迹。”
清风躬身见礼道：“是，弟子遵命。”
……
八百里青城山腹地，有一处隐藏在瀑布背后的山洞。洞内的篝火上，正架烤着一只腌制好的野兔。
山洞顶上有一方天然形成的漏洞，山间的藤蔓植物便沿着顶端漏洞而下，犹如一片茂盛的海草一般，茁壮生长在漆黑的幽谷里。
洞里一块被漏光照耀的空地上，布满了被人工移植而来的鲜花。
一个红衣女子就坐在花丛旁边的秋千上，正轻轻梳理着自己雪白的长发。
山顶的漏光柔和打在她的左半边脸颊，将她脸部的轮廓彰显的更加氤氲迷人。
月姬捧着一盘浆果举到宋知虞面前，她摇着自己雪绒花般的九条尾巴，好似在摇尾乞怜。
月姬用一种撒娇的语气，说道：“知虞，尝尝我刚摘回来的野果。”
宋知虞浅笑着从月姬手里拿过一颗吃下，夸赞道：“很甜。”
月姬宠溺一笑，“甜你就多吃些，我瞧你都瘦了。”
宋知虞没有接话，月姬知道她这是又想起了伤心事，于是便一把将宋知虞从秋千上拉起，把她带到篝火边坐下。
月姬取下架在火上炙烤的野兔，掰下一只兔腿递到宋知虞面前，笑道：“兔子的火候刚好，你快尝尝，我今日腌制了许久，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宋知虞接过兔腿，却只是浅尝辄止。宋知虞很想给月姬这个面子，却发现自己含在嘴里的食物压根就无法下咽。
月姬见状，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这已经是她们到达青城山的第三日了，可月姬却还没找到当年涂山秘境设在此处的连接点。
“当年战况激烈，秘境全部被毁，结界也因此移了位，十多年过去，我一时也不能找到入口。涂山那边一直有人把守，我们从正门进不去，便只能在此多耽搁些时日找寻了。”
宋知虞只轻轻应了一声，没说多的话。
月姬反握住宋知虞的手，另辟蹊径道：“但是青城山人杰地灵，离北梁京城又远，在这样的两国边境，也算是我们修炼的一个清净去处。若是一直没找到涂山秘境的入口，咱们在这里借机修炼倒也未尝不可。知虞若能在此修炼有成，我的心也就可以安了。”
“月姬。”宋知虞轻声唤了一句。
月姬连忙应道：“怎么了？”
宋知虞抬起眼皮，眼中满是说不出的伤春悲秋，“关于我的身世，一定要等进入涂山秘境才能告诉我吗？”
月姬顿时为了难，她在思考自己还要不要继续诓骗宋知虞。
其实涂山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灵珠归位的祭拜仪式，月姬之所以告诉宋知虞必须回到涂山秘境才可以将身世告诉她，是因为进了涂山秘境，若没有自己的指引，宋知虞定然从中出不来，月姬也就不用担心宋知虞会因为知道身世的事而疏远逃离自己。
可现在涂山秘境一时之间是进不去了的，那自己要现在告诉宋知虞吗？
月姬沉思了片刻，还是决定把主动权放到宋知虞自己的手上。
月姬眉宇间透露出一丝担忧之色，她迟疑道：“你当年之所以会投胎到宋夫人打的肚子里，实际上全都是我一手促成的。所以，今日的局面，也可以说是我在不经意间一手造成的。”
月姬自嘲一笑，“其实你的身世在哪里告诉你都一样，什么祭拜仪式都是我撒的谎。”
月姬抬眼看向宋知虞，“因为我看你一直放不下宋将军和宋夫人的死，我担心你会因此恨我，或者疏远躲避我，又或者直接跑回京城复仇。”
宋知虞神色间略带惊讶，但月姬所言也并不全都出乎她的意料。月姬迟迟没有将身世告诉她，她大概也能猜到这其中有些难言之隐。
原本宋知虞并不打算主动问月姬，想等到月姬主动告诉自己，可终究是架不住内心好奇，最后还是以这样直接的方式问出了口。
可无论如何，宋知虞绝对不会像月姬担忧的那样，因此记恨她疏离她。
原来，即使是像月姬这样活了成百上千年的灵兽，也还是会有这关心则乱的时刻。
宋知虞轻轻握住月姬的手，拇指不断摩挲安抚，“月姬，你太过担心了，你是我最重要的存在，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月姬听到宋知虞的回答，当即松下一大口气，她反握住宋知虞的手，温柔笑道：“是我自乱阵脚。”
宋知虞见月姬担忧已除，更加迫切的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知虞急声问道：“所以，月姬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月姬抬手抚上宋知虞的秀发，声调柔和而深沉，“十七年前，我引狼入室。在外历练时，结识了蛇妖闻止，并将他带回到涂山秘境。可我那时还不曾想到，闻止会盯上我们涂山狐族的至宝灵珠。最早的时候，涂山其实有两颗灵珠，另一颗灵珠在千年之前化人历劫的时候，因与凡人的感情纠葛而魂飞魄散。未免你重蹈覆辙，这千年以来，我们更加谨慎的看护你。”
月姬凝视着篝火，思绪似乎随着回忆，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你是我们狐族圣洁崇高的象征，若能让你千年万年的呆在秘境之中安然无恙，我定不会主动将你投入凡人腹中，历劫成人。你现在已化作精灵之身，又与凡人有诸多纠葛，我真担心你会步上前一颗灵珠的后尘。”
第230章 前尘往事（2）
月姬对宋知虞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而宋知虞却对前尘往事兴趣犹浓。
宋知虞迫切想知道更多关于宋将军和宋夫人的事，她拽住月姬的衣襟，恳求道：“月姬，你再仔细给我讲讲当时的细节好不好？你是怎么选中我爹娘的？又是怎么将我投入我娘腹中的？”
月姬眉头紧锁，她见宋知虞对凡人之身的事情还是这般放不下，她又怎么能放下自己那颗悬着的心？
难道自己真要再次看着灵珠灰飞烟灭？眼睁睁让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魂飞魄散吗？
但月姬在担忧的同时却又很理解宋知虞，毕竟宋知虞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宋知虞的顽皮欢脱自己知道，宋知虞的单纯善良自己也都明白。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要让宋知虞完全转变心态，又怎么可能？
于是，月姬在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又向宋知虞妥了协。
“好吧。”
月姬长吁一口气，“遇见将军和夫人的那天，是涂山被闻止带着玄法天师剿灭的日子……”
……
十七年前。
仲夏时节的西蜀潮湿闷热，细小的蚊虫遍地都是，随便一抬手就可以拍死好几只。
宋夫人自小是在漠北长大，哪里适应得了这样的环境？
她身上被蚊子咬满了密密麻麻的包块不说，就连下巴和后背也都起了湿疹和痱子。
难受。
宋夫人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都觉得难受。
宋将军爱妻心切，不忍见宋夫人受苦。他在外听到当地人说起青城山是有名的避暑圣地之后，回家立马便命仆人收拾行李，马不停歇的带着宋夫人赶往了青城山。
青城山间的热风携卷着草木枝叶的清香，不断越过车窗，源源不断的灌进将军府的马车。
宋夫人午后犯困，身子疲乏的紧，现在再听到车外聒噪的蝉叫声，便更觉内心烦躁。
为免日晒，宋将军今日没有骑马，他见宋夫人不适，就将宋夫人搂过靠在肩膀上，说道：“菀莺睡会儿吧，等会儿进到山里便凉快了。”
宋夫人混混沌沌的“嗯”了一声，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闭上，便听见仆人和亲兵在车外惊叫道：“妖怪！有妖怪啊！”
“什么妖怪？”宋夫人被吓得瞬间醒了神。
宋将军轻拍宋夫人的肩膀安抚，起身准备下车查看情况，他皱眉对仆人喝止道：“哪里来的什么妖怪？一惊一乍。”
车夫给宋将军指了指对面半山腰的一道诡异白影。
宋将军定睛仔细一看，发现对山不过就是有只普通小兽。
宋将军轻蔑一笑，“一只狐狸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
当时还只是宋将军帐下亲兵的李达，拱手向宋将军解释道：“禀告将军，方才对面的半山腰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裂口里是个布满奇珍异草的世界，那只狐狸就是从里面飞出来的！”
宋将军半信半疑，“哪里有什么会飞的狐狸。”
宋夫人在车里听到了全部，她介入二人的谈话：“巍郎，别管什么狐狸不狐狸了，咱们赶紧走吧。”
宋将军点点头，宋夫人既然发了话，他也就没再继续纠结对面山上的东西。
正在宋将军准备转身回到车内的时候，对面的山体又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在半山腰再次裂开一道大口，一群人从那奇异的世界里飞了出来。
宋将军先是震惊的合不拢嘴，而后才看清领头那人竟是元正皇帝近来最为宠信的玄法天师。
“他怎么会在西蜀？”
一听宋将军这话，宋夫人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问道：“巍郎说谁？”
宋将军扶过宋夫人，“夫人快看对面，玄法天师居然到西蜀来了。”
宋夫人顺势望去，“天师带着那么多道徒追一只狐狸干嘛？”
正在众人不解之际，那只白狐突然仰天长啸，原本耷拉着的尾巴竖了起来，竟然是只九尾白狐！
宋将军当即明白过来，惊道：“没想到天师已经找到了可以为陛下炼制长生丹的药引。”
宋夫人大概了解些情况，她在听见宋将军的话后，反问道：“长生丹的药引是只狐狸？”
宋将军正准备给宋夫人详细解释，对面的战场却转移到了宋府的队伍前。
九尾狐发了狂，逢人便杀，也不管来人是否有仇怨。
将军府队伍前的几个仆人顷刻毙命，宋将军见到此状，再也坐不住，拔出自己的佩剑便领兵杀向了九尾狐。
玄法天师得意洋洋道：“月姬，现在连涂山秘境都没了，你还是早些束手就擒吧！”
宋将军冲到近前，正好对上九尾狐怒视一切的目光。
兴许是看见九尾狐眼中的泪光心生恻隐，宋将军竟突然停下了脚步。
九尾狐与宋将军对视片刻，又越过他望向了站在马车上的宋夫人。
这时，九尾狐忽然转变方向，直直朝宋夫人冲去。
宋将军顿时慌了神，可他的速度怎能比过九尾狐？
宋将军还没跑到一半，九尾狐就已将宋夫人的马车掀翻，可它却在翻车的瞬间伸出爪子，施法为宋夫人垫了垫背。
宋夫人自己也纳闷，九尾狐前脚朝自己袭来掀翻了马车，后面为何又要紧接着搭救自己？
只有九尾狐自己知道，在伸出爪子承接宋夫人的刹那，它已将涂山灵珠注入到宋夫人体内。
为免灵珠落入闻止之手，九尾狐现在别无选择，只有主动将灵珠化为凡胎历劫避难。
在宋夫人落地的刹那，九尾狐再次转换方向，朝着江城方向逃去。
玄法天师见九尾狐难以驯服，不免又大为恼火，他也没搭理宋将军一家的状况，拂尘一甩，便带着一众道徒又追了过去。
反应过来的李达，连忙上前将马车车顶挪开，雪娘和霜娘惊慌失措的将宋夫人扶起来。
宋将军扑跪在地上，急声问道：“菀莺你怎么样？”
宋夫人受到惊吓还没回神，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宋夫人望向九尾狐逃走的方向，总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但自己确实又没有什么事，便也没再多想。
第231章 前尘往事（3）
……
月姬讲到这里时，长歇了一口气，而后才又接着缓缓说道：“后来宋夫人从青城山回去之后，便发现自己怀孕了，你也就这样成为了他们的女儿。”
月姬打量了一眼宋知虞的神情，“后来我从玄法观逃脱之后，原本是想把你带走的。即使你未冲破自身封印，我也觉得比你呆在这些凡人身边更好。可是后来我却发现宋将军和宋夫人是真的疼爱你，你作为他们的女儿也是真正的幸福快乐。我又想到涂山秘境已经被毁，让你呆在偏安一隅的西蜀，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就这样留了下来。”
宋知虞沉默了一会儿，她神情平静，“所以……他们说我娘早年无法怀孕。所以……我真的不是爹娘的孩子？”
月姬又抬手摸了摸宋知虞的发顶，“将军和夫人除你之外，再无所出，这便已是证据。但他们的感情也不需要这些牵绊，有你一个女儿便够了。所以，我这些年都只是陪在你身边，想让你过完一个凡人普通无奇的一生。谁料……”月姬叹了口气，“事与愿违。”
宋知虞没有立即接话，许是这些日子的安静已让宋知虞释然，终于懂得了隐忍。
她在沉默许久之后，又好奇的朝月姬发问道：“当年，月姬和闻止是同门吗？”
宋知虞的问题让月姬再次陷入了回忆。
宋知虞仔细观察着月姬的神情变化，她感觉月姬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刹那之间便生成了一种带有怨怼的仇恨情绪。
难道，月姬当年和闻止有过什么故事，所以才会把闻止带到涂山秘境？
月姬的思绪随着篝火的热度飘得很远，她喃喃回道：“当年，我出山历练，在渝州搭救了身负重伤的闻止。他没有同伴，也没有家人，便说要与我作伴。我见他可怜，便答应了。山中岁月容易过，经过十年，我的功法总算是突破了顶层。按照涂山历来的规矩，我到了可以回去的时候。可闻止无处可去，我念在他与我同处多年，便将他带回了涂山秘境。”
宋知虞忍不住插进一句话，问道:“然而你却发现，闻止之所以接近你，是为了我这颗灵珠？”
月姬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摇头。
“闻止最初接近我的时候，应该还不知道涂山有灵珠。但是按照他一贯的习性，估计也是因为他身上当时有伤，见我法术有成，想利用我庇护于他。只是后来跟着我回到涂山秘境之后，发现有了灵珠这一更大的诱惑，便与我撕破了脸。”
说到这儿，月姬深深叹了口气，“当年我就不应该手软，若是直接杀了闻止，而不只是简单将他逐出秘境，也就不会发生他带着玄法天师来灭我族类的这件事了。”
宋知虞心中顿生疑惑，她问道：“可是，那日我见玄法天师的法力并不能胜过你，而且涂山还有那么多狐狸，当年怎么会……”
宋知虞不忍提及月姬的伤心事，故而没把话说完。但月姬已经明了宋知虞心中的困惑，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当年灭族之事有丝不可思议。
涂山秘境那样坚固的存在，怎么会叫一条蛇妖和一个臭道士给毁了？
月姬缓缓答道：“涂山秘境中有许多禁制，但闻止呆在涂山秘境的那些年，早就将那些地方熟烂摸透。我将他逐出涂山秘境之后，他因身负有伤，被玄法天师夺走半枚元丹挟制，于是便对涂山的恨意只增不减。他带着玄法天师偷偷摸进秘境，毁坏所有禁制之后，又趁我们不备，配合玄法天师设下多道收妖法阵。”
月姬今日叹了很多口气，“唉，我们失去先机，又无禁制依仗。许多小狐狸很快就被玄法天师给捉住了，慌乱之间，族中姐妹更是阵脚大乱。我见大势已去，便带着你从设在青城山的另一道结界逃了出去。也就是在那时，我碰见了进山避暑的将军和夫人。”
宋知虞还想问月姬当年是怎样来到将军府隐匿的，但她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月姬到将军府的事情蹊跷。
原本的雪娘刚好在月姬到来的时候生了场大病，世间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
猜到月姬手上多半沾有鲜血，宋知虞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月姬见宋知虞没有再说话，担心宋知虞思虑过重，便将烤兔肉往宋知虞嘴前又递了些，说道：“知虞趁热吃点吧，过去的事多说无益，我们不谈了。”
宋知虞乖巧的咬了一口，却又盯着身前的篝火出了神。
她双眸间的愁色很重，“也不知易书现在知道将军府所发生的事情没有……他若是知道我是一只妖精，怕是会从此远离了我。”
月姬心想沈持就是要远离了宋知虞才好，灵珠本就不宜与凡人有过多牵扯，现在宋知虞冲破封印恢复了精灵之身，就更不适宜和凡人来往了。
可月姬在看到宋知虞那双失神的眼眸后，还是于心不忍的又劝慰道：“瑞王身边一直都有只白鼠精存在，他哪里会在意什么妖精不妖精。”
月姬抬眼打量着宋知虞，见宋知虞并无异常，又轻拍她的肩膀说道：“吃东西吧，别瞎想了。”
……
暗黄的天幕下，秋雨绵绵不绝。
杜鹃鸟的啼鸣在耳边无休无止，许是秋燥太甚，竟让人对此不禁生出了几分厌恶之情。
西狄的白石皇宫内，毅王将一封信揉成团状，随手扔进火堆，他对正座上的狄王说道：“父皇，我们的机会来了。”
狄王冷冷一笑，“北梁皇帝欺人太甚，竟然敢多次向你下毒手！现在又老昏了头，竟然自断手臂杀了镇远将军。呵，真是天助我也。”
毅王亦是冷笑，他接在狄王的话后说道：“北梁国内盛行妖邪之术，以前只当他们铜墙铁壁无懈可击，没想到现在却在最擅长的妖邪之事上面栽了跟头。”
狄王回道：“不知新派到西蜀的威武大将军好不好对付？”
第232章 战事再起
毅王扶着自己打满绷带的手，缓缓转身坐正，道：“这个新封的威武大将军以前不过就是个御林军校尉，小角色而已，父皇不必担忧。”
狄王用指节敲击着桌案，思虑道:“可我们被这些年被宋巍大伤元气，无论这个威武大将军是个什么角色，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毅王无所谓的笑道：“这个威武大将军为什么被派往西蜀，父皇可能有所不知。”
狄王顿时提起兴趣来，忙问道：“皇儿此话何意？”
毅王冷笑道：“这个威武大将军刘平通本来只是个御林军校尉，因为在带兵抄镇远将军府的时候，他哥哥刘平南被九尾狐给杀了，元正皇帝为了安抚刘氏一族，这才将他提拔成了御林军统领。可他们北梁二皇子咽不下气，想着相好的姑娘被这些人给赶跑了，刘平通还杀了他的岳父岳母。瑞王回京之后，便冲进军营将这个刘平通打了一顿。适才，元正皇帝为了安抚瑞王，才把这个刘平通封为威武大将军，调来西蜀，为的不过是让这个刘平通与他们北梁二皇子老死不相见。”
狄王听的暗自发笑，“没想到他们北梁皇室还有这样的事。”
说到这里，狄王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侧首凝视毅王说道：“昨日巫师禀报，说白石天神降下旨意，启示我们国内的蝗灾还会再持续一月。”
“那开战一事便更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毅王起身向狄王见礼，“父皇，请您下旨开战吧。西蜀平原沃野千里，就算今秋受到我们国内蝗灾的些许影响，但他们粮仓里的储备，也足够我们度过这个寒冬了。更何况，西蜀三州原本就是我们狄人的地盘。他们北梁占了这么些年，现在镇远将军又已身死，也是时候给我们还回来了。”
狄王双眼微阖，眸子里有股阴辣狠毒的劲头，他抬手锤向桌面，沉声道：“开战！”
毅王勾起嘴角邪魅一笑，掷地有声的应道：“是！”
……
元正二十五年，冬。
西蜀平定一年之后，又再次掀起战火。
然而，镇守西蜀的威武大将军却在雅州之战中失利，狄人率兵直入西蜀平原。威武大将军带队退居益州防守，一时之间，北梁陷入被动局面。
……
初阳端着绿豆糕来到二楼雅间时，回梦阁的暗探刚好从雅间离开。
初阳将绿豆糕放在桌上，仔细端详了沈持许久。
他发现沈持似乎并没有在听楼下的折子戏，而是盯着牌匾不知在发什么呆之后，初阳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你在发什么呆？”初阳问，“暗探方才给你说了什么？是不是……”
初阳其实很想直接问沈持是不是有了宋知虞的消息，但又怕事实并不是如此，反而误戳沈持内心刚结痂的伤疤。于是，初阳迟疑许久之后，还是没说出下半句话。
沈持揉搓着手心里的一张纸条，若有所思的回道：“西蜀战事吃紧，狄人已经兵临益州城下了。”
听到沈持这话，初阳庆幸自己没有多嘴，他把绿豆糕往沈持面前推了推，不以为意的回道：“只是打到益州而已，北梁再打回去不就得了？”
沈持叹息道：“师父不明白，若是益州失守，那便相当于是整个西蜀失守，想要再夺回来，那就太难了。并且，益州若是失守，渝州也会紧接着告急。牵一发而动全身，北梁与西狄的战事，现在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
听到沈持这样解释，初阳难免有些惊讶。
一坨绿豆糕渣从他嘴里掉了出来，初阳惊道：“已经到了这么紧急的地步了吗？不是说西狄区区弹丸小国，前些年又被小丫头她爹大伤元气，不足为惧的吗？”
沈持右手锤的木桌吱呀作响，回道：“西狄的确元气大伤，但是今年遭受蝗灾，他们完全就是背水一战，所以士气大涨，誓要攻下西蜀三州。”
初阳喃喃道：“按你方才的算法，西狄的野心怕是不止西蜀三州。”
沈持皱着眉头，暗骂一声：“刘平通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父皇竟然会派这种人去西蜀镇守。结果现在因小失大，连多的都丢了去。”
初阳似乎已经明白沈持的意图，他试探问道：“难道你是想去西蜀？”
“有何不可？”沈持毫不犹豫，“刘平通那个草包去得，我堂堂北梁二皇子去不得？”
初阳面带愁色，“倒不是这么一个算法，你皇帝老爹当时之所以派刘平通去，有一方面的原因恐怕就是为了避开你。”
初阳望着沈持瘦到脱相的脸颊，担忧道：“你先前要死要活，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刘平通要是三天两头跟你在京城碰见，你还不得常受刺激？”
沈持似笑非笑，冷哼一声道：“刘平通能刺激我什么？而且，把他调走又有什么用？他不过也只是棋盘上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跟他置气治标不治本，没什么必要。”
初阳一听沈持这话，忍不住打趣了他一句：“怎么？听你这意思，你还要擒贼先擒王，和你皇帝老爹，还有什么舅舅天师的，死磕到底了？”
初阳用折扇戳了戳沈持的手，又接着说道：“我可嘱咐你，千万别脑袋一热就去做什么傻事，师父这年纪大了，可真不见得能随时跟上你的反应去救你。”
沈持嗤笑一声，尚未答话，便见苏仪从楼下匆匆赶来，立在雅间外向沈持禀报道：“殿下，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陛下请殿下入宫。”
沈持脸上的笑意瞬间全消，他按着木桌起身，冷道：“正好我也想进宫一趟。”
初阳悬着的心揪的更紧了，他急忙问道：“你想进宫干嘛？”
沈持没有转身，只侧过半张脸：“请旨出征。”
沈持这话一出，不光是初阳，连一向淡定的苏仪也不免震惊。
“殿下你要请旨前往西蜀作战？”
沈持低着头没看到任何人，“嗯”了一声便没再说多余的话。
第233章 请旨出征（1）
“可是……可是……”
苏仪结结巴巴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沈持就已越过他往楼下走去。
“给我备马吧。”沈持头也没回的说道。
“沈持。”初阳叫住他，“你的身体不可长时间劳累，打仗怎么能行？”
沈持自嘲一笑，“有什么不行？之前能和师父在京城附近捉妖，现在却不能去西蜀领兵打仗了？”
初阳急声反驳道:“可师父最近一直都在为你炼制新丹药，你若是现在就要去往西蜀，师父可没法陪你一同前去啊，到时候你在西蜀若有个三长两短，谁来照顾你？”
沈持展眉一笑，“师父这十多年以来，已经把我照顾的很好了，现在放手正好合适。”
初阳凝视着沈持远去的背影没再说话，当他再回过头来时，又恢复了一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初阳朝苏仪打趣道：“我看你日后干脆直接住在回梦阁得了，免得来回跑的麻烦。”
苏仪当然知道初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白眼翻的差点背过去。
他们家殿下，这是劝不住了。
……
沈微陪着林婕妤在御花园散步，刚好看见明德引领着沈持急匆匆地往南海池赶去。
不消问沈微也知道，明德一定是领着沈持去见元正皇帝。
林婕妤远远瞧见沈持的身影一闪而过，紧张握住沈微的手说道：“微儿，昨日陛下为了瑞王找寻涂山灵珠的事生气，你可千万别掺和进这件事里，明白吗？”
沈微一如既往的乖顺点头，但他心中却又另外一个声音在反问自己，面对从小保护自己长大的二哥，也要做个缩头乌龟吗？
沈微没将这段话说出口，他担心林婕妤体弱多病的身体，自己这个儿子既然为林婕妤做不了别的，好歹就少说些惹林婕妤生气的话吧。
沈微原本以为沈持这么久没见元正皇帝，今日既然进了宫，必定是心中怒气消了不少，而元正皇帝为了缓和与沈持的关系，必然也不会提及任何让父子二人有龃龉的任何事。所以这两人为了面子，总会在一起呆上那么一会儿。
可沈微这次却失了算。
沈微扶着林婕妤还没走出五百步，沈持便已气冲冲的从南海池那边走了回来。明德跟在沈持身后小跑不断挽留，可沈持却一步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是怎么了？
沈微疑惑不已，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关心沈持，却又被林婕妤拉住。
林婕妤朝沈微摇了摇头，“微儿，现在别去。明德公公就在瑞王身后，宫中又全是陛下的眼线，你去了会惹你父皇猜忌。”
林婕妤这一拉，沈微又顿在原地。望着沈持离去的背影，沈微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便见明德已经折返回来。
明德抬眼便发现了花园中的沈微母子，他眼前一亮，径直朝沈微走来。
明德向林婕妤和沈微见礼，“老奴拜见婕妤娘娘，拜见德王殿下。”
沈微不禁纳闷，明德在这时走过来，是为了什么？
只听明德对沈微说道：“想来德王殿下和婕妤娘娘也看见方才那一幕了。”
明德叹了口气，“唉，瑞王殿下气性大，最近好不容易肯吃饭了，现在却因听闻西蜀战事吃紧，又要请旨出征。”
“什么！”沈微大吃一惊，“二哥要出征西蜀？”
明德点了点头，“德王殿下也知道，瑞王殿下的身体，怎么可以领兵作战呢？陛下直接拒绝了瑞王殿下的请求，可瑞王殿下却说，无论陛下准或不准，明日一早他都要离京。”
明德凝视着沈微紧皱的眉头，接着说道：“德王殿下与瑞王殿下自幼感情便好，德王殿下等会儿若是得空，便去劝劝瑞王殿下吧。或者派人去布政坊告诉夏丞相一声，他去劝劝瑞王殿下也好。”
沈微却只是简短回道：“本王自有分寸。”
林婕妤见沈微回话说的微妙，便介入二人的谈话，笑着问道：“敢问明德公公，陛下现在如何？”
明德笑着见了一礼，“娘娘放心，老奴会劝陛下保重龙体的。”
林婕妤浅笑道：“公公辛苦。”
明德见沈微没有在说话，也知道他这意思多半是不会去劝沈持的。于是，明德便向二人又见了一礼，“老奴就不打扰娘娘和殿下逛园子的兴致了，先行告退。”
林婕妤朝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拿出两锭银子递到明德手中。
“请公公喝个茶。”
明德抿嘴笑道：“谢娘娘的赏。”
林婕妤颔首一笑，明德便后退着离开，往南海池元正皇帝所在的方向去了。
林婕妤见明德已经走远，这才向沈微发问道：“你不打算去劝瑞王，是吗？”
沈微没有否认，他扶着林婕妤继续往花园里走，说道：“二哥是个有主见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
林婕妤点了点头，思索道：“你不去劝他也好，最近几个月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沈微轻轻拍了拍林婕妤的手背安抚，“现在后宫没有了郑皇后，母妃和各位娘子的日子都要好过许多。母妃又何必过虑呢？”
“微儿。”
林婕妤轻声唤了一句，“前些日子，我帮了陛下身边一个宫女的忙，她的长姐在浣衣局病倒了没人医治，我好心找了医者去诊治。后来那名宫女告诉我，她偶然听到陛下在为你选派封地。”
“父皇给我选了何处？”沈微问，“我怎么感觉母妃似乎并不高兴？”
林婕妤叹了口气，“那名宫女说，你父皇给你选的封地是渝州，可西蜀现在与西狄正打仗，渝州离西蜀那么近，一点也不安全。”
沈微抿嘴笑道：“这世上那有什么永世太平的地方。父皇把二哥的王府安在太平坊，可二哥这些年真的过得太平么？”
林婕妤反扣住沈微的手，“无论如何，母妃都只希望你平安健康快快乐乐，其余的功名利禄权势地位，通通都是浮云。”
沈微只是对着林婕妤笑，思绪却随着沈持离去的方向，越飞越远。
自己倒是平安了，二哥又当如何呢？
第234章 请旨出征（2）
……
翌日，东方才刚露出鱼肚白，沈持便与初阳骑马来到了金光门。
初阳瞥了眼早早侯在金光门外的军队，拿起一个绛红药瓶叹气道:“你那皇帝老爹和我都犟不过你，也不知我这半成品的丹药到了西蜀还能不能接着用？”
沈持面无表情，“师父其实本可以呆在京城继续炼丹的。”
初阳连忙反驳道：“那怎么成？你都让苏仪呆在京城给你打理回梦阁了，现在再把师父撇下，那谁来照顾你啊？”
初阳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不会就是故意想把我们撇下，然后一个人去西蜀战场赴死吧？”
沈持并未回答，只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二人回头望去，便见沈微独身一人正从远处打马而来。
“二哥！”
沈微见沈持已经看见自己，欣喜地叫了一句。
沈微住在东边，一大早却大老远跑到西边的金光门来，时间还算的这样凑巧。不用问，沈持也自己沈微是特地来给自己送行的。
但他却还是惊讶于沈微得知消息的途径，“三弟怎么知道我今日要走？”
沈微勒住缰绳停在沈持身旁，瘪嘴嗔道：“我若是不知道消息，二哥就要连招呼都不打，直接离去吗？”
沈持很想挤出一抹笑容给沈微，但却苦涩到连嘴角都提不起来。
沈持低下头不再看他，回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就出趟远门吗？”
沈微望着金光门外的军队，“父皇终究还是向你妥协了。”
沈持的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厌恶，言语间略带嘲讽之意，“我意已决，父皇是什么态度并不重要。”
沈微一言不发的凝视着沈持，连初阳也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冷清到有些尴尬。
初阳将马骑到两人身前，笑着打圆场道：“小云扬最近经文研究的如何？老夫这厢去了，怕是没个一年半载都无法回来再给你指导。”
沈微知道初阳这是怕自己又惹沈持不悦，所以才在这里没话找话。
于是，他长叹一口气，朝沈持发问道：“二哥，为何一定要去西蜀？就算刘平通这个威武将军作战不行，北梁也有其他将军可以调派，现在还远远没到需要皇室出面亲征的地步。二哥之所以去西蜀，不仅仅是因为西蜀战事吃紧吧？”
沈持没有否认，“你猜的很对，请战只是一方面。”
沈微眉宇间的愁色不散，他又说道：“二哥若是不想呆在京城，其实还有很多别的去处。西蜀地处偏隅，没有战争的时候还算富庶，可这些年北梁和西狄大战小战不断，西蜀即使有再厚的底子也已经被掏空了。现在又正逢西狄国内蝗灾吃不上饭，他们这群蛮夷更是发了疯的攻城略地。二哥此次去了西蜀，身体怕是会吃不消。”
沈微最后这句话，正好说到初阳的心坎里，初阳在一旁小声回应道：“我也是这么给沈持说的，可他非是不听……”
沈持脸上青黑色的胡渣显得整个人都沧桑了几分，他仍旧没什么表情。从沈微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沈持仿佛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老了好几岁。
沈持颔首问道：“莫非，三弟是特意赶来劝我的？”
沈微叹笑道：“我知道是劝不住二哥的，所以昨日并没有来找你，只是这些话我还是想要说给你听。”
沈微心想，连自己都知道沈持要出征西蜀，夏丞相不可能会不知道，可夏丞相却并没有赶来规劝沈持，怕是也和自己一样知道劝了也没用。
沈微正想着，又听见沈持缓缓说道：“三弟，你无法明白我的感受。现在的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京城于我而言，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蚕茧，裹挟着我的躯体快要窒息。我只有去走她走过的路，吹她吹过的风，找寻她存在过的痕迹，体会她所有的不舍与眷恋，才能勉强将日子维持下去。若是能在西蜀战场战死，对我而言，也算是一种幸运的解脱。”
听到沈持最后这句话，沈微急的蹬着马镫从马背上站了起来，“二哥又再说什么糊话？”
“呸呸呸。”沈微嫌沈持话说的不吉利，“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的活着。宋小姐又不是与你阴阳两隔，总还会有再见之时，在此之前，你必须得好好保重！”
沈持却摇了摇头，“九尾狐呆在将军府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婉婉，现在婉婉跟着她一起走了，怎么还可能再回到京城这个牢笼里来？况且，于婉婉而言，我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和侄子，她或许……”
沈持泄气：“或许，再也不会想要见到我了……”
沈微总觉得自从镇远将军府被抄家之后，沈持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整个人没有了精气神，还总是妄自菲薄说些绝望的话。
沈微没有再回应沈持，他弯腰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浅黄色的布袋子。
“喏，我特地带来给你的。”沈微将布袋子递到沈持面前。
沈持迟疑着将其接过，一边打开，一边问道：“你给我带的什么？”
“软甲。”沈微回道，“二哥到了西蜀地界，便将这件软甲穿上吧。它虽然看似轻薄，但却可以匹敌一般的重型铠甲。你时时将它贴身穿着，也相当于给自己多添加了一层防护。”
沈持自小便了解沈微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无论自己做了什么让沈微无法理解的事情，到最后，沈微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支持自己。
沈持浅浅一笑，将沈微的心意挂到马上，“多谢三弟。”
初阳急道：“小云扬，你有东西给沈持，就没东西给我吗？”
沈微笑道：“初阳先生法力高强，一般的刀枪棍棒都伤不到你。”
“说那么多好听的废话。”初阳瘪了瘪嘴，“还不就是一句话没有么？”
沈微朗声大笑，正准备再和初阳说上几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沈微回头望去，发现是丞相府的马车。
“二哥，夏丞相来送你了。”
第235章 请旨出征（3）
沈微回头望去，发现是丞相府的马车。
“二哥，夏丞相来送你了。”
沈持只是移转目光瞥了眼，连转头都觉多余。他发现夏琛的马车就远远停在道路中间，既没再往前进，也没调头离去。
沈持知道，夏琛是不想再和自己起龃龉，可他也不想再和夏琛多说什么话。
于是，沈持收回目光，态度冷淡的对初阳说道：“我们走吧，还是带着军队赶路要紧。”
初阳明白沈持的心情，他为沈持让开大路，跟着沈持就要离去。
沈微纳闷道：“二哥不与丞相说说话？”
沈持头也没回，“我与他没什么好说的，三弟早些回去吧。”
沈微又回头望了夏琛的马车一眼，回道：“愿二哥此去一路顺风，大杀四方早日凯旋。”
“来日再见，三弟。”
沈持朝沈微拱手一礼算作拜别，至此，便再也没转过身来看过京城一眼。
……
丞相府的马车里，闻止放下窗帘，幸灾乐祸的对夏琛说道：“看来你这个侄儿还没对你消气。”
夏琛叹息道：“我暗中派了那么多人保护他，陛下肯定也派了人。除此之外，还有初阳陪在他身边。他想在西蜀吃苦，就由得他去吧。西狄这样的弹丸小国，成不了太大气候的，不足为惧。”
闻止将头枕在窗边，妖冶笑道：“小殿下离开京城也好，这样大人便可无所顾忌的大施拳脚了。”
……
沈持一行刚走出金光门不远，便有一纸黄符飞到初阳面前。
初阳认出这张符纸的画法是夏琛惯用，于是他将符纸轻轻一点，便有一行闪着雷电的小字展现在眼前。
黄符显示道——“初阳，务必照顾好持儿。若有所需，尽管来问。”
初阳刚将信件看完，那行小字便湮灭在视野里。
初阳侧首看向沈持，也不知他看没看见方才那幕。
初阳叹气道：“大人还是很关心你的。”
沈持怕自己看见黄符所写之字心软，便直视前方朝升的太阳，没有转头。
他用一种带有遗憾的腔调，简短回道：“我明白。”
……
清晨的西市已经逐渐热闹起来，清风一早出了玄法观，便来到西市添置行头。
此时他正坐在一家面铺摊上吃早点，顺便打量着夏琛从金光门方向回府的马车队伍。
清风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任凭夏琛再怎么威风，沈持不还是不买他的帐？为沈持费心折腾那么久，又有什么用？
清风再看见马车周围散发出的那一圈淡青色妖气，心中的怒火骤燃。
他旁边的道徒见清风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还以为他是对夏琛恨意犹浓，连忙规劝道：“师兄别瞪着夏丞相的马车了，若是叫人发现，恐生事端。”
清风的思绪这时才被缓缓拉回，他为免道徒起疑，只应了一声后，便没再看向夏琛的队伍。
道徒又问道：“师兄，等会儿我们出了京城，先往何处去？”
清风吃下一口面，回道：“先去西蜀，西蜀那边若是没有消息，咱们再换地方。”
道徒疑惑道：“为什么要先去西蜀？西蜀那边的玄法道分观不也找了好些日子都没发现吗？”
清风咽下一口咸菜，“之前西蜀没有发现，不代表咱们去了之后也会没有发现。”
清风指了指夏琛队伍离去的方向，问道：“你知道夏丞相刚才是去干什么吗？”
道徒满脸不解，不知这两件毫无关联的事，如何能扯到一起。
“夏丞相是去送行的，瑞王请旨出征，现在应该已经出了金光门，在去西蜀的路上了。”
清风知道这些末等道徒掌握的信息并不如自己全面，便又解释道：“瑞王和涂山灵珠的关系，你总应该有所耳闻吧？”
经清风如此提醒，道徒瞬间明白过来。他岂止是耳闻过瑞王与涂山灵珠的关系，之前玄法观法会的时候，他还在旁边亲眼见证过瑞王为救宋知虞而上演的英雄救美。
清风见道徒恍然大悟，便笑道：“所以，咱们只需跟在瑞王队伍后面，看瑞王离京之后，涂山灵珠会不会来找他。如果涂山灵珠出现，咱们就伺机抓住她。”
道徒有些迟疑，“万一涂山灵珠没有出现，或者咱们被瑞王发现，因此惹恼了瑞王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清风却满不在意，“咱们虽然是听从师命外出寻找涂山灵珠，可师父那是在为陛下办事。瑞王敢和陛下过不去？到底是人妖殊途，难不成瑞王还敢不顾纲常人伦，明着与妖孽为伍？”
道徒大笑起来，恭维道：“师兄睿智，师弟自愧不如。”
清风对道徒的夸赞很是受用，得意道：“这也没什么，你日后就好好跟着师兄混，能学到的东西还多着呢。”
……
西蜀冬季向来湿冷，原本十年也难得落一次雪的地方，今年却没日没夜的连下了大半个月。
北梁的士兵大多都没在这样潮湿阴冷的环境中生活过，所以现在这大雪一下，更是给北梁所面对的战局雪上加霜。
沈持研究着作战图，发现向西利于作战的高地都已被狄人占领，心中瞬间更是窝火，他握紧拳头重重锤向了柱子。
刘平通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幸灾乐祸的想看沈持究竟能将作战图研究出什么新花样。
沈持前日一到西蜀，便毫不客气的将刘平通臭骂了一顿，骂他没有作战头脑，因小失大，丢失先机和作战优势。
刘平通心里也对沈持窝着一肚子的气，他就不信沈持能像战神再世似的，能将整个战局翻转过来不成。
刘平通咬着一根狗尾巴草，烦躁道：“我说瑞王殿下，你都在作战图前站了快两炷香了，你到底有没有研究出什么名堂？要是没什么事，末将可就先去训练士兵，不耽搁了？”
沈持瞪了刘平通一眼，反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之前都是怎么作战的？将最初的战局图和现在这张一对比，毫不费力的就能发现，你完全是在被西狄牵着鼻子走。”
第236章 突袭失败（1）
刘平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沈持这是又开始了。自己是元正皇帝亲派的威武大将军，连元正皇帝都没责备自己，沈持一个皇子在这里聒噪什么？
西狄不过弹丸小国，西蜀现在的战场不过就是打着玩玩，所有人全都心知肚明，沈持怎么一副整个天下都栽在自己手上的表情。自己有那么大的罪吗？自己脑子有那么笨吗？
沈持看到刘平通翻起的白眼，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于是，沈持更加不客气道：“你身为北梁的威武大将军，朝廷既然将这个责任重担交给了你，你就应该无论大小规模，对一场战斗都全力以赴。若是每个将领都像你这样无所谓，那用不了几仗，北梁就该亡国了。”
刘平通自小都是万事顺心长大的，哪里受过这等闲气？
即使沈持是北梁的二皇子，那也不能几次三番的侮辱质疑自己吧？
好歹刘氏一族是侍奉了北梁三代帝王的家族，他刘平通再怎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里有沈持说的这么严重不堪了？
刘平通心里的火气一点也不比沈持少，他将嘴里的狗尾巴草一吐，对沈持说道：“殿下金枝玉贵，从小就在京城养着，哪里知道这战场上的瞬息万变？纸上谈兵终究是空中楼阁，狄人有多么狡猾，殿下亲自去试试就知道了。”
说罢，刘平通见礼告退：“末将还有军务在身，不便奉陪，就先退下了。”
看着刘平通的背影消失在营帐门口，初阳这才缓缓走到沈持身边，说道：“这个威武大将军，看样子是还记着你上次打他的仇呢。”
沈持长嗤一口气，冷哼道：“整天就干些没用的事，身上可有一星半点的睿智能担得起威武大将军这个名号？”
初阳拍抚沈持的后背，宽慰道：“不值得因为这些事情动气。现在日子又快临近十五了，你还是吃颗清心丸压制压制吧。”
说着，初阳伸手拿过沈持腰间的青花瓷药瓶，倒出一颗药丸，直接喂到了沈持口中。
沈持许多年没被初阳像小孩子一般照顾过了，恍惚之间竟有丝难以适应。
沈持吞下清心丸之后，便一把推开了初阳的手，说道：“师父陪我出去转转。”
初阳纳闷，“西狄兵临城下，出去转什么？”
沈持盯着刘平通离去的方向，满脸不服气的冷哼道：“刘平通不是说我在纸上谈兵，不知道西狄人的狡猾吗？我就要让他知道知道，究竟是他自己脑子笨不会行军打仗，还是西狄真的聪明到不可一世。”
一听沈持是要收拾刘平通，初阳哈哈大笑，“好啊好啊，师父这就施法带你出去。”
初阳看了眼沈持做满各种符号的作战图，问道：“想让师父带你去图上哪处窥探敌情？”
沈持瞧着初阳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又动起了新的心思。
“既然师父这么厉害，干脆就让你施法为北梁打仗得了。”
初阳却一脸惊恐的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修行之人不可干预人间秩序大局走向，否则是会遭天谴的！所以，你后面打仗我也不会跟着你，免得见着心疼又不能出手。”
见初阳如此认真，沈持忍俊不禁，回道：“逗你玩的，北梁子民本就崇尚玄法道法，现在若是再以妖邪之力打胜仗，邻国都会质疑北梁的立国根基。”
初阳紧紧捂住胸口，装出一副心痛的模样，“得，老夫说到底还是个人人敬而远之的妖邪。”
沈持笑着锤了初阳一拳，“走了。”
……
经过两天的亲自探查，沈持已经摸清了西狄在益州城外设下的战略布局。并且还在向北的高山之间，寻出了一条可以绕到西狄后方包抄的路子。
可就在沈持带兵行进到半途时，却不知怎地竟被西狄发现，在山谷遭遇了西狄的埋伏包围。
当西狄人从山上杀出来时，沈持还毫无准备的正在拔陷入冰窟窿的马蹄。
西狄因长期狩猎，善用弓箭，再加上有从西洋购进的新式军火，位于峡谷间的北梁军队就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箭靶子。
沈持狠下心来，奋力将马脖子一提，让马受惊从冰窟窿里跳了出来。
他拔出佩剑朝军队发号施令，“先往西边高山上撤！”
沈持筹谋的是走到与西狄相对的山体上，与其互相牵制，这样便不至于一直处于下方任人鱼肉。可当沈持真正爬上西边大山才发现，这座大山只是看似平直，实则全是岩石冻土，凭人力根本难以攀爬。但西狄人现在是从东边而来的，北边又是西狄大营，南边的来路此时也一定被堵住，现在只有西边可退。
沈持的马不停在岩石上打滑，身后的士兵也同样行走艰难，好在西山岩石众多，好歹有个掩护。
沈持寻到一处山石，跳下马来举起弓箭迎战。
沈持此行为求轻便，并没带上太多重武器，现在面对西狄的火炮攻势，装备上便略显力不从心。
立在沈持身旁的一个士兵呈请道：“殿下，是否要向刘将军求援？”
沈持射出一箭，冷冷回道：“西狄人将信息把握的这样精准，来的时间也凑巧，现在不往回发信号弹，我们可能活的还长久些。”
沈持这话什么意思，周围的一众士兵听的不能再清楚。
其实他们心里也怀疑，之前镇远将军在的时候，他们与西狄对战都是战无不胜。可最近的几次战役，西狄全都像是算好了似的，回回取得先机，就在那里等着北梁军队自投罗网。
若说北梁内部没有猫腻，他们自己都不信，可这奸细又会是谁呢？
沈持侧身躲过西狄的毒箭，自言自语道：“看来我是错怪刘平通了，西狄果真不好对付。”
“火器组！”沈持大喊道。
“在！”几个身背火箭筒的士兵朝沈持小跑而来，跪下见礼道：“殿下请吩咐。”
沈持用箭指着对山，“久战不是长久之计，火箭筒可否射到对面山顶？”
第237章 突袭失败（2）
火器组的士兵仔细测算距离，坚定回道：“可以。”
沈持心中顿时有了把握，“集中所有火器，全部射向对面的雪山顶。”
士兵先是愣了一瞬，而后便明白沈持是想做什么。
“是，属下遵命！”
火器组连忙取下背上的火箭筒，按一丈一柄的距离架设好，统一瞄准对面的雪山顶。
沈持向所有人发号施令：“所有人听令！等会儿雪崩之时，为免被冲过来的雪浪淹没，全部往这座山的山顶上跑，听明白了吗！”
众人同仇敌忾：“明白！”
沈持身边仍旧不断有人倒下，西狄的火器毒箭不断从他身旁飞过。
沈持见火器组已经布好火箭筒，毫不犹豫的下令道：“点火！”
只听“嗖”的一声，几十只火箭筒齐齐发射，全部射向了对山的雪山顶。
西狄人明显愣了一刹，心想北梁是不是脑子有病，竟然会将火箭筒全部射偏。
正在大肆嘲笑之时，便听见身后传来阵阵积雪垮塌的声音，西狄人这才明白过来，顿时连逃命都来不及。
沈持看着西狄人被纯白的雪浪淹没，嘴角挂起一抹心满意足的轻蔑弧度，下令道：“撤！”
雪崩来袭的速度很快，顷刻之间对面便被一片纯白淹没。
沈持往上攀爬时，都还能感受到后背袭来的阵阵寒气。
西狄人的惨叫声起初还响彻山谷，待到最后，整个山谷间就只听得北梁将士的喘息声。
北梁人主要生活在中原地区，何时到过这样空气稀薄的地方？
沈持身旁的一个士兵倒了下去，劝道：“殿下，不能再往上爬了，大伙儿……大伙儿都快喘不过气了。”
沈持回头望了眼已被雪浪夷为平地的山谷，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回道：“爬！必须爬！方才的火药用的太猛，西狄人也一直在往我们这边发射火炮，这座山随时可能会崩，必须翻过去才算安全。”
沈持又望向上方的雪山穹顶，“只有几百步了，大家再坚持坚持！”
“是……”士兵很想应的果决，但实在是没了力气。
沈持也是憋的满脸通红，他紧咬牙关，逼着自己抬腿往山上爬去。
“翻过去就好了，翻过去就好，翻过去……”沈持在内心默念麻痹自己。
可是眼看登顶在即，沈持却愈发感觉喘不过气，他脑子眩晕，眼看也要倒下。
就在此时，沈持的马却极通灵性的伸长脖子在身后扶了他一把。
沈持在诧异的同时又很感动，他回手抚摸着马儿的脑袋，牵起缰绳说道：“走吧，一起翻过去。”
脚底像是被灌了铅，几十米的距离却始终走不到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北梁的军队总算陆续登了顶。
翻过雪顶之后的山坡变得平缓了许多，但却因为处在背风位置，连一丝空气流动都再也体会不到。
登顶后的空气更加稀薄，身边开始不断有人倒下。沈持的脸也已涨红，他握缰绳的手早已失去知觉，沈持深吸一口气想要缓解体内的不适，灌进口腔里的却只有刺骨的寒冷，他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殿下……”身旁的士兵抓住沈持的衣角说道，“殿下，你骑上马……快走，别管我们了。”
说罢，这名士兵也倒了下去。
沈持伸手想要扶他，却感觉自己视线模糊，头顶不断冒出破碎的小星星。
“咚”的一声，沈持的马也倒了下去，最后的希望似乎也破灭了。沈持只觉天旋地转，不知怎的也倒到了马儿身上。
意识混沌之间，沈持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香气，和着自己身上的中药味，竟产生了一丝清爽之感。
沈持睁开自己沉重的眼皮，发现有个模糊的红色裙摆在朝自己缓缓走来，可沈持的眼睛却又闭合过去。
沈持逼迫自己再次睁眼，只看见有双水葱般娇嫩的玉手正抚向自己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中却带有一丝温暖，柔滑的肌肤好似琼脂，从沈持的脸上一滑而过。
……
等沈持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营帐的床上。
初阳见沈持醒来，将一碗羊肉汤端了过来，说道：“我特意给你去了油沫，不会腻。你趁热多喝些，羊肉御寒。”
沈持蒙蒙的将汤碗接过，问道：“师父，我是怎么回来的？”
初阳不知道沈持在疑惑什么，纳闷道：“当然是师父我把你驮回来的啊。”
初阳指了指衣架上沈持换下的衣服，“若不是师父亲力亲为，谁能把你照顾的这样妥帖？”
沈持心中疑虑未减，“师父后来到雪山来找我了？”
“什么雪山？”初阳被沈持问的有些懵，他伸手试了试沈持额头的温度，喃喃道：“你这也没发烧啊，犯什么糊涂？”
沈持心中又惊又喜，他大喊道：“不是雪山？那师父是在哪里发现我的？我是被人送回来的，对不对？”
初阳对沈持的反应感到奇怪，他迟疑的指了指城门方向，回道：“你走之后，我一直就在城楼上坐着等你。后来不过喝一盏茶的功夫，再抬头就发现你们一群人马躺在雪地里，我就连忙出城将你背了回来。”
“我出现在城门口？”沈持欣喜的笑出了声。
初阳却更加确定沈持魔障了，他急忙从袖子里取出一纸黄符贴到沈持脑门上，念叨说：“早就听闻西狄巫师善控傀儡，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你这才刚离开我多久，就叫人给魇了。”
沈持一把扯下脑门上的符纸，大笑道：“婉婉，我一定是遇见婉婉了，是她把我送回来的。”
初阳半信半疑，“小丫头怎么把你送回来的？为师一直坐在城楼上，什么也没看见啊……”
沈持兴奋地将被子一掀，“不，就是她，一定是她！我昏倒之前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走到我的面前，她身上的气味让我感到很熟悉。”
“气味熟悉？”初阳被沈持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反问道：“你看见了一个红衣女子？她是小丫头？”
第238章 蒙面神女（1）
初阳这个问题却让沈持泄了气，他整个人都焉了下去，沮丧道：“我没看清脸。”
“咳，敢情什么也没看见呗？”初阳一拍大腿，“人在昏倒之前出现幻觉很正常。”
他将被子理回来给沈持盖好，劝道：“别想了，安心养身体。”
“我一定不是幻觉。”沈持摸着自己的脸颊，“触感很真实。”
初阳却不再接什么的话，他转移话题说道：“我说，你还是住到益州行宫去吧，今日你在雪地沾染了寒气，军营里又四处漏风，并不是休养生息的上佳之所。”
沈持没有应他。
初阳顿时不知该再说沈持一些什么。
这时，军营里响起一阵喧哗之声。
听到士兵欢呼起哄的声音，沈持忍不住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初阳却是皱眉，“早就给他们说过你要静养，让他们安静些，怎么现在又闹起来了？”
初阳这回答等同于没有，沈持又追问道：“有什么喜事？”
初阳从沈持手里接过羊肉汤碗放下，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回道：“你重创了西狄的主力部队，他们正欢喜这个呢。”
一听自己今日竟有所成就，沈持也不禁跟着笑起来，“给了西狄一些颜色便好。”
可沈持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因为打了胜仗，那帐外起哄又是为何？听上去明显就是在开玩笑哪里像是庆贺？
沈持从床上扒了起来，他取过衣架上的披风，“我出去看看。”
初阳忍不住啧了两声，心想沈持可真是不听话，一点也没把他这个医者打的心血都当做一回事。
他跟着沈持走到帐外，便听见有一名士兵在向众人吹牛道：“你们今日没跟着刘将军出去是不知道，天仙，简直是天仙啊！”
另一人扫兴道：“哪里来的什么仙女，还在这战场附近荒郊野岭？我看就是你想女人了，大白天就在这里做春梦。”
那人不服气道：“普通女人哪里会使仙术？还把我们都救了出来！”
听到这里，沈持心中突然一紧，侧首问初阳道：“我走之后，刘平通带兵去了哪里？”
初阳摇摇头，“我方才进帐照顾你之前，他都还没有回来。”
沈持撩起衣摆就要往前走，初阳连忙跟上他，问道：“你怀疑他们遇见的也是小丫头？”
沈持没有应他，反而上去问起那名士兵说道：“你们在哪里遇见那位天仙的？她是穿的红衣服吗？看清她的脸了吗？”
士兵们先是一愣，连忙躬身向沈持见礼。而后，那名士兵回道：“瑞王殿下可真是料事如神，那名天仙穿的正是红衣服，只是她用白纱蒙面，属下没看清天仙的长相。”
一听这话，方才在一旁起哄的士兵忍不住嘲笑道：“什么？你连脸都没看见就知道是天仙？哈哈哈，老刘头这就是想女……”
那人刚将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沈持朝她抛来的凌厉目光，连忙闭嘴噤了声。
初阳上前一步，问沈持道：“你仅凭一件红衣服就能确定吗？”
众人听到初阳这话，全都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说出什么太过火的话，原来这位红衣仙女，竟然是瑞王殿下的旧相识？
沈持尚未回答初阳的问题，一个窝在草料堆里，一直旁听没有开口的士兵起身对沈持说道：“其实这名红衣女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搭救我们北梁的将士了，殿下。”
沈持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快步走到士兵面前，反复确认道：“不是第一次？那前几次都是怎样的情形？她可有留下什么信息？”
士兵笑着摇摇头，“我负责喂养战马，只知道每次回营还马的时候，都会有些伤患在哪里谈论自己遇见了‘蒙面神女’，统一特征都是红衣白发，身带异香，美丽非常。”
先前那名士兵连忙附和道：“对对对，红衣天仙还是白头发！虽然蒙着脸，但那双眼睛实在漂亮，美的摄人心魄！眼角那颗痣也是个恰如其分的点缀。”
他身旁的士兵又取笑道：“老刘头看的可真仔细，眼角有颗痣都知道。”
这人话里满是不信任的讥讽，可沈持却肯定道：“没错，她右眼角下的确有颗泪痣。”
那个叫“老刘头”的士兵把头点成了骰子，“对对对，瑞王殿下说的没错，就是右边眼睛！”
嘲笑老刘头的那名士兵顿时不敢再开口，甚至还有些担心沈持会不会处罚自己。
他身旁的另一名士兵责备道：“让你嘴上没个把门的，成天不分时宜的乱开腔！”
可沈持哪里会有闲心同这些人计较，他的神思已经飘忽很远，在想能去什么地方找到宋知虞。
初阳见状，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股欣喜，“看来确实是小丫头了，她救了你们，又去救了刘平通所带的队伍。”
沈持拔腿就要去牵马，“我出去找她！”
初阳一听这话，瞬间急了。他一把拽住沈持，眉毛皱成一团，反问道：“你去哪儿找？外面白茫茫一片，你又刚沾染了寒气，而且日子也临近了，这段时间你还瞎闹腾什么？”
沈持猛一回转，按住初阳的双肩，兴奋又焦急：“可我终于又有她的消息了啊！好几个月过去！我终于又有她的消息了！”
见沈持不听劝，初阳忍不住给他泼了盆冷水，说道：“如果真是小丫头，那她为什么救了你却又不来见你？你想过这个没有？而且……”
初阳指向刘平通的营帐，“连你都对他不满，小丫头能轻易救治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来杀了他报灭门之仇？”
初阳这两句话瞬间把沈持给点醒了，他像是一颗刚结出果实就遭遇霜打的茄子，脸色难看不说，连方才那雄姿英发的精气神也没了。
“师父说的对，婉婉或许并不想见我，只是偶然将我救起送回来而已。”
沈持长叹一口气，整个人都瘪了下去，“如果真是她，她怎么还会让刘平通继续活着？”
沈持这话音刚落，一道男音便从对面营帐传来：“谁不让我继续活着？”
第239章 蒙面神女（2）
刘平通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还是那副神气到不可一世的模样。沈持就不明白了，一个成天打败仗的人，哪里借来的厚脸皮能让他一直这么狂傲？
刘平通走到沈持面前，笑道：“瑞王殿下今日大败西狄，末将佩服。只是瑞王殿下这身体本就摇摇欲坠，今日感染了风寒，更应好生休养多加保重才是，怎么还和这些小泼皮闲扯起来了？”
从刘平通不想让自己了解更多的话里，沈持品出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你今天也见过她了对不对？所以就想趁着大家都无所知觉，直接杀了她立功？”
刘平通没有回答，反而转身离去，笑道：“瑞王殿下早些回营帐休息吧，看天色，等会儿还有一场雪呢，回去让你那只大老鼠把火给你烧的旺些。”
“你！”
沈持怎么瞧怎么觉得刘平通欠揍，他想冲上前去再将刘平通揍一顿，初阳却拦下他道：“好了，沈持，先回营帐吧，去把我给你熬的汤药喝了。”
沈持又强迫自己咽下了这口气，他满脸愤懑的放下拳头，转身回了营帐。
留在原地的那几名士兵总算敢大口喘气，议论道：“刘将军可真厉害，竟然敢不给瑞王殿下面子！”
“怎么不厉害，刘氏一族侍奉北梁三代帝王，连陛下都要给几分薄面，刘将军自然敢和瑞王殿下叫板。”
而军营外的一侧山体上，也有两人目睹了一切。
“师兄，听见了吗？灵珠出现了！”
清风越是得意，态度就越是散漫，他懒洋洋的回道：“听到了，你师兄又不是聋子。”
道徒又恭维道：“师兄可真是料事如神，咱们跟着瑞王殿下还真发现了灵珠的踪迹。”
清风冷冷一笑，“所以做事得动脑子。”
道徒请示道：“既然我们已经发现了灵珠的踪迹，要不要现在传信回京城？”
清风脸上的笑意却在这时消失，他摆手回绝道：“暂时不传，等我们确认灵珠现身再说。”
道徒脸上闪过讶异的神色，但还是朝清风毕恭毕敬道：“是，一切都由师兄说了算。”
……
沈持回到营帐兴奋地来回转圈，嘴里不断说道：“是她，是她，肯定就是她。”
初阳却像是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将一碗汤药递到沈持面前，说道：“温度刚好入口，快喝了它。”
沈持一把抓住初阳的肩膀，“师父，你能不能施法在周围找找看？”
初阳直接将汤药送到沈持嘴边，“你先喝了它。”
沈持接过药碗，一口饮尽，又祈求道：“师父，你能不能找找看？”
初阳只好应答，他用一种哄小孩的口吻说道：“师父等会儿就施法，好吗？”
沈持竟真的受用，他小鸡啄米点头，“好好好，不急不急，可以慢慢来。”
沈持抚上额头，喃喃道：“我怎么有些发晕。”
初阳将他拉回床边，“我在里面加了些安神药，知道你睡眠浅，想要你好好休息会儿，睡吧。”
沈持眼皮更加沉重，他“嗯”了一声乖巧回到床上，一躺下就睡了过去。
……
中途沈持醒过一次，他感觉脖颈间有团湿热的的东西在不断移动，依照下意识，沈持一把将其抓住。
沈持很想睁眼，但似乎初阳汤药的药力下得太重，他很难抬起眼皮。
沈持与身体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斗争，最终总算睁开一条缝，看见一双纤细的手，正拿着一张热毛巾从自己怀里收走。
沈持顺着这人的手往又上看了一点，与传言所说相同的红衣白发。沈持很想看清这女子的脸庞，但却怎么也抬不起头。
“婉婉，是你来了，对不对？”
沈持的声音很轻，但那人明显已经听见，并且僵了一刹。
沈持伸手想去抓住那人的手，但手臂却沉重到像是灌了铅。
“婉婉，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
沈持的语调带着笑意，可那人听的却似乎不太高兴，她放下毛巾，起身准备离去。
沈持顿时慌张起来，“你别走，别走！”
可沈持抓来抓去，却什么也没抓到。
那人用手在沈持眉心轻轻一点，沈持顿时便觉眼前一黑，又再次昏睡了过去。
……
“婉婉！”
沈持大叫着从床上一跃而起，但他环视一周，发现除了初阳，营帐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师父，婉婉呢？”
“婉什么婉？”初阳坐在桌边捣药，“你做梦了？”
“不不不，我没有做梦。”沈持连连摇头，“我抓住了她的手，就是她，一定是她！她方才来营帐看我了！”
初阳继续捣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自你方才睡去开始，营帐内便只有师父一个，哪里还有别人？”
如果沈持没有看错，说到这里的时候，初阳好像深吸了一口气。
但初阳很快调整过来，转而笑着打趣道：“小徒弟，你是做春梦了吗？怎么这般激动？难道是……梦里欲求不满？”
沈持满脸黑线，初阳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个做师父的跟徒弟开的都是什么玩笑？
沈持抵着额头，拼命回想方才的场景，“我觉得那不是做梦，梦里我怎么可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初阳走了过来，摸了摸沈持的额头，“可能是我药物剂量下太重，你人想醒，身体却没能清醒。人在半梦半醒间，最容易做那种感觉真实的梦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太想小丫头了，再加上方才又听到那些人说的话，所以回来睡觉便梦见了她。”
初阳说的这样头头是道，沈持很难不被说服，他沮丧的叹气：“或许是吧，我太想她了。”
初阳别开眼睛，他又走回桌边继续捣药，说道：“沈持，你这样可不行，得调节自己。”
“嗯。”
沈持又躺了下去，“师父，我好累。”
“唉。”初阳这口气叹的很重，“放松点，别为难自己。”
说完这句话，初阳却又很快恢复如常，他朗声笑道：“师父等会儿就施法帮你找找，把这方圆几十里的姑娘全都找出来，连只母蚊子都不放过，好吗？”
第240章 出兵雅州（1）
沈持原本还很感激初阳，现在却突然觉得初阳这话听起来别扭，初阳话里话外，怎么把自己说得好像多么饥渴急需解决需求似的。
这个老不修，想逗自己开心就不会用别的方式么？
沈持没有应初阳的话，他再次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睡了？”初阳问。
沈持走到案前坐下，“我醒来就睡不着，我研究会儿地形图，今日就吃亏在对西蜀地形不够了解。”
初阳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他满脸怨气的说道：“你不了解便罢了，那个刘平通来西蜀这么久了，竟然也不了解，也不知道他这个大将军是怎么做的，完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沈持很少听到初阳这样批评一个人，他好奇问道：“他今天作战究竟怎么了？”
初阳回道：“我也是方才听那些将士说的。你不是带兵去西狄后方偷袭吗？安排他留在前方接应围堵，结果……刘平通竟然走偏了方向，虽说暴风雪有干扰因素，但也不至于偏成那样吧？”
“他去了哪里？”
“雅州方向。”
雅州之战失利后，那条线便一直被西狄占领，刘平通领着那么一点人马便敢往雅州方向走，岂不等同于送羊入虎口？
初阳又接着说道：“亏得你福大命大，不然今天连个接应的也没有。我刚才听到的时候，都快气死了。”
初阳从怀里取出几只信号弹，扔到沈持面前，“你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为师身上吧，下次若再遇险，就发信号，师父赶来救你。”
沈持拿起一只信号弹打量，“师父不是说修道之人不能干预人间秩序吗？怎么？你现在又不怕遭天谴了？”
初阳一听沈持竟然消遣起自己，满脸严肃的向后一转，注视着沈持掷地有声道：“师父不参与战争，但像救人这样积功德打的事，总是可以的吧？老夫千辛万苦救你这傻小子，你还想让老夫遭天谴？真是养了只白眼狼。”
沈持见把初阳逗的生气，顿时觉得心情大好，他朗声笑道：“我这是关心。”
初阳转过身去，“那还请你下次的关心多用些吉利字眼，感谢。”
沈持收敛笑意，继续低头看起地形图，他研究了一会儿后，自言自语道：“刘平通打仗不顶用，但……或许正好可以发挥些别的用处。”
初阳瞬间明白了沈持的意思，问道：“你想让刘平通去诱敌？这要是让京城那群老匹夫知道了，一准吵翻天。”
沈持勾唇笑道：“等他们知道，我这边早已经做完了。先斩后奏，我管他们的意见如何。”
……
青城山腹地。
宋知虞缓缓穿过瀑布，正在颔首散去身周结界时，月姬从山洞深处的幽暗走出，面无表情道：“你又去救北梁那群臭男人了？”
宋知虞摸不清月姬在这件事上的喜怒，但无论月姬态度如何，她心里有自己的道理。
“现在在西蜀作战的士兵，大多是爹爹留下的宋家军，即使北梁无情无义，但他们是无辜的。我也没有施法干预北梁与西狄作战，不算扰乱人间秩序。”
宋知虞捻起一支芙蓉花，浅笑道：“你刚刚去摘花了么？”
月姬看见宋知虞主动向自己示好，找台阶下，难免心又软了下来。
她叹息道：“你体内本就蕴藏着无尽法力，现在再学会我教给你的法术之后，我就更是拦不住你了，随你去吧。”
宋知虞听的有些揪心，她匍到月姬身前，“我永远不会伤害月姬的，我会保护你。”
月姬抬起眼皮，神情冷淡的凝视着宋知虞，问道：“你今日回来的比以前都要晚，是去见他了吧？”
宋知虞蓦地一怔，月姬口中的“他”，不需明说，宋知虞也心知肚明。
宋知虞没有否认，她走到花丛边的秋千坐下，轻轻荡了几回之后，细声回道：“见到了，是偶然。”
月姬坐到宋知虞对面的石凳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起初是偶然遇见，但后来却又再有意见了一次，对么？”
宋知虞愣住，月姬怎么会知道的这般详细？
月姬浅浅一笑，解释道：“你身上不但有瑞王的气味，还有初阳那只臭耗子的气味。”
月姬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狐狸，闻得出来。”
月姬饮下一杯茶，“初阳是只修习正道妖精，跟我们一样不能干预人间秩序。你不可能在战场上碰见他，所以，你是去过他们军营了吧？”
宋知虞叹气道：“是。我把他们送回去之后，因为不放心，又调头回去了一次，确实还见到了小老鼠，月姬的猜测通通没有错。”
“那你跟瑞王都说了些什么？看你这垂头丧气的样子，是他嫌弃你了？”月姬问。
宋知虞耷拉着脑袋，“没有，我进去的时候，他刚服下初阳的汤药睡去，中途本来有一次差点清醒，但我又施法将他点晕了过去。”
月姬显然对宋知虞的做法很惊讶，“你不是一直都想见他吗？怎么会……”
宋知虞自嘲笑道：“我现在是只妖精，他是人，人妖殊途。”
月姬想起宋知虞刚到京城时，每晚总是千方百计的翻墙出去和沈持初阳一起降妖除魔，结果现在自己却就变成了一只妖精。
月姬长叹一口气，“你还是没能接受自己，不是瑞王的关系。”
“小老鼠也说，易书绝对不会在意我是人是妖，可是……我在意。”宋知虞停稳秋千，凝视着花丛出了神。
“慢慢来吧。”月姬仰头看向山顶的漏光，“你迟早有一天会接受自己的，就像月亮接受太阳的光热一样。”
……
几日后，去往雅州的路上。
刘平通恨的咬牙切齿：“真是窝囊，本将军竟然每天都被瑞王呼来喝去，究竟我是统领军队的将军，还是他才是？”
刘平通的亲信回道：“将军，对方毕竟是瑞王殿下，是现在最有希望登基的皇子。”
刘平通将马鞭一甩，“我管他什么皇子不皇子，陛下都没指挥我要怎么打仗。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瑞王天天指挥我干这干那，我哪里还有半点威武大将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