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霓裳之光
夏琛游离在外的神思被元正皇帝一语召回,他连忙小跑跟上前去,笑道:“微臣没见过世面,被陛下设计的精巧机关给迷住了。”
元正皇帝皱眉道:“你少在这里拍马屁,你还会没见过世面?”
但元正皇帝又转而蔑笑道:“不过,这里的机关在设计之时,确实是费了一番功夫。你在别处没见过也难怪。”
夏琛望了眼前面漆黑幽深的台阶,问道:“这台阶是通往何处?”
元正皇帝面无表情的回道:“你跟着朕走就知道了。”
夏琛见元正皇帝不想多言,便没再说话,恭敬的跟在元正皇帝身后,一步紧跟一步的随元正皇帝往深渊走去。
通往密室的这段台阶看着幽深狭长,其实没走多久便见了底。毕竟这片湖就这么大,继续往下挖,能挖到哪里去?
元正皇帝再次取下玉佩,将其整块嵌入一面满是相同花纹的墙壁中。
夏琛看着面前这些繁密的花纹,心想自己若不是跟着元正皇帝一起来,就算是拿着玉佩走到了这里,也不会知道正确的锁眼究竟是那个。
这样一件费劲心力的密室,但凡有一步行差踏错,想来必定是万箭穿心命丧当场。
面前的墙壁开始缓慢移动,当整个机关停止运动时,周围的烛火在瞬间亮了起来。
夏琛这时才看清,周围的墙壁上全都布满了弓弩。
夏琛还正在惊叹,元正皇帝便背手走进密室,头也不回的对夏琛说道:“进来。”
夏琛颔首见礼,赶紧跟上前去。
进到密室,夏琛便被那耀眼的琉璃星光闪花了眼。
元正皇帝见夏琛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便问道:“景云见过这件法器?”
夏琛连忙低下头,否认道:“没见过,这是微臣第一次见。”
元正皇帝轻“嗯”一声,“也对,青山散人的秘密法器,哪是什么人都能见过的。”
元正皇帝抬手指了指法器的方向,示意夏琛上前查看。
“你也别拘着了,上去瞧瞧吧,看知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夏琛朝元正皇帝拱手一礼后,便迈上台阶,走到了放置法器的桌案前面。
青山散人的法器其实是一件白玉函,或者更为准确的说,应该是白玉函里冒出七彩光芒的“气体”。
元正皇帝走到夏琛身边,解释道:“这只玉函看起来平平无奇,连一点装饰花纹也没有,可青山散人当时却说这是件厉害法宝。朕本想再仔细问问,青山散人只说天机不可泄露,等到需要时,拿出这件法器便可见分晓。”
元正皇帝瞥了眼夏琛的表情,问道:“景云可知这件法器奇妙在何处?”
夏琛盯着那团七彩琉璃星光目不转睛,“或许这只白玉函只是一件容器,真正的法器可能是玉函里面的东西。陛下可有打开看过?”
元正皇帝摇头,“朕也猜到重点应是里面的东西,但这只玉函看似扣的不够紧密,实际上却怎么也打不开。青山散人当时只说到时便见分晓,朕便猜测这玉函上面,或许是下了什么封印还没有解开吧。”
夏琛转身笑笑,朝元正皇帝见礼道:“还请陛下赎罪,微臣当年学艺不精又半途而废,身上这点半吊子功夫的确看不出这件法器的奥妙。”
元正皇帝并不意外,他摆摆手说道:“朕也没期待你真能看出什么,只是现在玄法天师确实棘手,或许也是时候拿出这件法器了。”
夏琛几乎想都不没想,便与元正皇帝同时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元正皇帝不禁纳闷,夏琛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这本来就是青山散人赠与自己压制玄法天师的法器,现在不正是拿出使用的时候吗?
夏琛思虑了片刻,才匆忙解释道:“陛下,这……这件法器还没到使用的时候。”
元正皇帝眉头微蹙,他狐疑道:“景云,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夏琛摇头道:“微臣只是觉得玄法天师或许有别的方式可以解决,这件法器流光异彩,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随意用掉,岂非浪费?”
元正皇帝冷冷一笑,仍旧没有打消疑虑。
“你刚才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但元正皇帝还是转换话题问道:“你说别的方式,是什么?”
夏琛上前一步,“玄法天师座下豢养的妖兽甚多,但都碍于法力低微,这才屈服于他。陛下若想不费力,挑起争端让他们自相残杀即可。这或许便是一个不费吹灰之力的方式。”
元正皇帝心中疑云更重,“让妖兽与玄法天师自相残杀?”
元正皇帝好笑道:“那妖兽失控又当如何?没了玄法天师,谁有能力出面来控制这个场面?”
元正皇帝注视着夏琛来回踱步,说道:“景云,自从你看到法器之后,你整个人就变得很奇怪……说!这件法器到底有何作用?”
夏琛态度扭捏,他迟疑道:“陛下,微臣……微臣……”
“有话直说!”
元正皇帝最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玩心眼,他没耐心听夏琛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想打太极的话。
“陛下,微臣也只是听说,但从来也没见过,所以不敢妄言。”
夏琛长吁一口气,“微臣年少在外云游时,曾听说过一个仙家法器——‘霓裳之光’。”
元正皇帝指着桌案上的白玉函反问道:“你说这叫‘霓裳之光’?有什么作用?如何使用?”
虽然元正皇帝一连三问,但夏琛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解释道:“传言青山散人座下第一法宝,名叫‘霓裳之光’。因该法器会发出炫目的光芒,犹如姹紫嫣红的漫天云霞,故而得有此名。‘霓裳之光’是一团不知青山散人从何处提炼而出的精纯之气,可困神诛仙。玄法天师这种连九尾狐都打不过的水平,为解决他而把‘霓裳之光’用掉,实在浪费。”
元正皇帝惊喜不已,难以置信道:“这团五颜六色的东西,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可以困神诛仙?”
夏琛嘴角不经意的微抿,回道:“‘霓裳之光’确有此效,但微臣才疏学浅,也不知有没有认错。”
第167章 放弃寻找
“没错,一定没错。”
元正皇帝乐道:“青山散人当时虽然没有多言,但有说这件法器是他毕生心血。景云你又说青山散人座下的第一法宝叫‘霓裳之光’,这不就全都对上了吗?”
元正皇帝侧首,又问道:“景云,方才你说引玄法天师座下妖兽与他相斗,这件事你可有把握?‘霓裳之光’如此厉害,朕确实不能轻易用掉。但长生丹并未炼成,玄法天师现在也不可杀,这件事就又变得棘手了。”
夏琛思考权夺了片刻,缓缓说道:“那就暂时先不动玄法天师,等我们成功捉住九尾狐之后,再看他真实的态度从长计议。”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没得出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元正皇帝更对玄法天师感到头疼了。
原本还以为可用青山散人的法器轻松解决掉玄法天师,结果没想到这件法器用起来实在是太轻松了,甚至轻松的使元正皇帝不想用它。
但现在也只有再观察观察看。
处置皇后和太子的事情,也不能宣扬出去,不然现在局势动荡,只会逼得玄法天师狗急跳墙。
元正皇帝微颔下颌,沉声道:“看来在处理郑氏一族之前,朕还得先去安抚玄法天师。”
……
宋知虞脖颈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像是两颗挂在脖子上的黢黑葡萄。
宋夫人怎么瞧都觉得扎眼,再想到今日宋将军下朝回来告诉自己的一切,宋夫人心里就更加淤堵了。
宋夫人放下筷子,叹气道:“陛下一直不给我们回西蜀的事情一个答复,又一直躲着不见你。现在还动手处理起了郑氏一族,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听到宋夫人这话,宋将军和宋知虞也无心再吃。
宋知虞摩挲着自己脖颈上的两块结痂,似乎从楠山狩猎那日起,整个北梁的风向就开始变化了。
宋将军亦是叹气,回道:“听陛下今日早朝的意思,似乎是想让我接手‘千里追踪’。陛下对我请召离京一事,一直不应允也不否决,或许就是在权夺郑氏留下的烂摊子该如何处置吧。”
宋夫人又瞧了宋知虞脖颈上的结痂一眼,叹气道:“皇后与太子也是,竟然敢公然刺杀瑞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真叫人时刻悬心,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宋知虞微低着头,插话道:“看陛下处理郑氏如此雷厉风行的速度,想来也不是筹谋一天两天了。”
宋将军肯首道:“知虞说的没错。”
宋夫人却反驳道:“话虽如此,但这朝堂局势突变,原本独揽半边天的郑丞相一党说倒就倒。总是……总是叫人心里害怕。”
宋将军听出了宋夫人的言外之意,叹道:“虽说伴君如伴虎,但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陛下年轻时便是个强势霸道的性子,现在就更容忍不了有人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何况现在又有瑞王的事在哪里摆着,郑氏一族的覆灭,不过迟早的事情。”
宋夫人像是听到一件大新闻,她反而笑道:“我倒难得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怎么?现在不对你的恩师报答感激之情了?”
宋将军摸了摸后脑勺,被宋夫人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咳,当年的举荐之恩,若说报答其实早就报答了。可气的是……我对他们真心实意,他们却反过来算计我的女儿。我宋巍能当做没有这件事,便已是仁至义尽了。倒是知虞……”
宋将军停顿不言,面部表情一言难尽,就像是被鱼刺卡住喉咙似的。
“爹想说什么?”宋知虞问。
“你……”宋将军迟疑道,“是不是拜托了瑞王帮忙找雪娘?”
宋知虞先是一怔,而后点头轻“嗯”了一声。
宋将军紧接着便是叹气,“唉,这件事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雪娘在我们府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你也是真真不错。只是知虞,雪娘现在的身份是九尾狐,你的心思若叫旁人知晓,那必是一桩祸事。”
“我虽然拜托了易书兄帮忙,但最近却没什么进展。”
宋知虞指着沈持避暑别苑的方向,解释道:“你们听。自从出了郑氏一族的事情之后,他这个瑞王就被堵的整日出不了门。雪娘的事,他也不敢交给旁人去办,只是托付于他手下的几个亲信,但却收效甚微。”
宋知虞将头转过来,干巴巴的笑道:“所以,爹其实不用担心,我拜托易书兄帮忙找雪娘这件事,等同于没有。易书兄之所以能答应我,也是为了让我心中能够有所慰藉吧。女儿这几日也看开了,雪娘本就不属于任何地方,找不到她,便是最好的消息。”
宋夫人见到宋知虞对九尾狐这般上心的模样,竟如孩童一般产生了三分醋意。
她嘟囔道:“你对雪娘,倒是比对你亲娘还上心。”
宋知虞一听心里瞬间就犯起了堵,宋夫人怎么还计较这个了?
“娘,这两件事怎么能一样呢。”
话虽如此说,但宋知虞却避开了视线,也不知是心虚还是碍于宋夫人的威压。
宋夫人也没管旁的,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边吃边说道:“总之,娘是不赞成你找九尾狐的,好不容易九尾狐现世,玄法天师的目光总算从你身上移开,放到了追捕九尾狐上面,你现在却上赶着往前冲?这算怎么回事!无论瑞王那边找不找九尾狐,亦或是怎么设计,那都与你无关。现在朝中局势动荡不安,虽然郑氏一族被处置,太子一党看似倾覆,但太子毕竟是陛下的亲儿子,谁知后面还会有什么变化?你和瑞王要是又坏了玄法天师的事,没准他以后就给你们来一个秋后算账。”
宋夫人叹了口气,叮嘱道:“知虞,你让瑞王也收手别查了吧,对你对他都好。娘知道你放心不下九尾狐,但她毕竟是妖邪,与我们人妖殊途,不是能再一路走下去的人了。”
“娘。”
宋知虞的声音里有丝颤抖,“那……万一我也是妖怪呢?我们……殊途吗?”
第168章 撞见沐浴
“娘。”
宋知虞的声音里有丝颤抖,“那……万一我也是妖怪呢?我们……殊途吗?”
宋夫人噗呲一声就笑了,她捂嘴说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可能是妖怪?你若是妖怪,那娘岂不是也是妖怪了?”
宋夫人笑着摇摇头,“你这又是在犯什么糊涂呢……”
看来,自己的血可以解开妖毒的事,还是暂时不给爹娘说了,免得又让他们浮想联翩的担惊受怕。
宋知虞提起嘴角干巴巴的笑笑,“我就是随口说说。”
宋将军瞅了宋知虞一眼,在旁笑道:“傻丫头。”
宋夫人收敛笑意,再次嘱咐道:“来日得了空,你还是去给瑞王殿下说说吧,知虞?”
宋知虞的筷子在碗里来回戳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夹起一团米饭来。
最后,她叹了口气,彻底放弃道:“好,我明白了。”
宋夫人也没再接话,伸过手来摸了摸宋知虞的脑袋。
宋将军补话道:“你娘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毕竟稍微知点内情的人,只要动动脑子,也知道瑞王遇刺一事,玄法天师定有参与。但……陛下却并没有惩处他,抛开玄法天师与郑氏往日的勾当不说,仅凭行刺皇子一事,那也是死罪啊。可……可……”
讲到这里,宋将军也像宋夫人那般叹气,他继续说道:“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往日为了引出九尾狐,拿你当做诱饵。现在为了让玄法天师捉住九尾狐炼长生丹,竟连瑞王遇刺也佯装不知。看来,我北梁已快沦为玄法道的天下了。”
宋知虞不想听这些权谋之事,她侧首望着沈持避暑别苑的方向,心想:自己也有几日没见到沈持了,爹娘心中又不安定,自己等会儿干脆就直接去王府找他吧。
……
沈持避暑别苑的门前,挤满了各家赶来送礼的人。
兴许是懒得解释,沈持府门前竟连一个门房也没有,直接将大门紧锁,玩了招闭门谢客。
宋知虞原本想找个下人通传,现在竟也不成了。
枫茉也探出脑袋看了看,说道:“小姐,瑞王殿下今日怕是见不到了。”
宋知虞却不想放弃,她上次看见沈持六艺堂外的院子,有道可以外出的偏门,她就不信连那道小门也有人侯着。
宋知虞将车帘掀起,低声对车夫吩咐道:“前面直走右转,在王府的偏门停下。”
“小姐……”
枫茉总觉得宋知虞身为镇远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到瑞王府造访怎么也不该走偏门,可枫茉张嘴哑了半天,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宋知虞本就不是一个默守陈规的主,何况对方还是瑞王殿下。
只枫茉想件事的功夫,马车便又停下了。
车夫将脖子转过来,对着车内说道:“小姐,王府的偏门到了,但……”
一听车夫这个欲言又止的“但”字,宋知虞就知道情况与自己的预料不符。
她掀起车帘走出去,这才发现想到走偏门的人不止自己。堵在偏门,等着给沈持送礼的人一点也不比前门少。
车夫机灵的试探道:“小姐,要不我再把车驾到后门看看?”
宋知虞摇摇头,一道不起眼的偏门尚且这么多人,那就更别指望后门能空了。瑞王府的避暑别苑,最近几日肯定是不打算再开门的。
想到这里,宋知虞一把提起裙角,扒在墙上就要开始爬。
枫茉惊道:“小姐!这里这么多人呢!”
宋知虞跨坐在墙上,无所谓的笑道:“你们俩就先回去吧,别的不用管了。”
在偏门守了几天的那几个人,看着跨坐在院墙上的宋知虞议论纷纷:“那个姑娘是谁啊?竟然敢翻瑞王府的院墙,不要命了?”
“瞧着还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么如此没有规矩?”
宋知虞才不管这些人怎么说,她转身一跃便跳进了王府的院中。
车夫虽然知道自家小姐有个“西蜀霸王花”的名头,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逾矩的场景。
他楞在原地不知所措,讨枫茉的示下道:“枫茉姑娘,咱们现在……”
枫茉重新坐回车内,叹笑道:“算了,我们回去吧,等会儿瑞王殿下会送小姐回来的。”
……
宋知虞久不翻墙,手艺生疏。
这头刚和枫茉逞能说完爽快话,转身便在落地的时候崴了脚。
宋知虞吃痛站起,幸好自己翻墙的位置就是沈持书房,不然自己还得一瘸一拐的忍痛走多远?
见六艺堂的门大开着,宋知虞便直接在院里叫了一声:“易书兄?”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
宋知虞不禁纳闷:沈持不在书房,那会在哪里?房间吗?可沈持的房间又在哪儿?
宋知虞上次受伤醒来之后,并没有仔细观察,对沈持房间的方位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她四下张望,见沈持府内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下人。
宋知虞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还得靠自己这只扭伤的脚一步一步的找过去。
想来书房应该不会设计的离房间太远,沈持的人大概就在不远处吧?
宋知虞踮着脚尖,扶着长廊的墙壁往府内走去。
她路过每个房间都喊一声:“易书兄?”
终于,在转过两个弯之后,总算得到了回应。
“是婉婉吗?”
听见沈持的声音,宋知虞大喜,一把推开身侧虚掩的房门便走了进去。
“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
宋知虞的下半句话,戛止在她进门的这一刹那。
宋知虞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两个院子里一个人也没见着。原来是本就不喜欢身边下人太多的沈持,正在洗澡啊……
宋知虞透过乳白色的屏风纱帘,看见沈持裸露着身体,正若隐若现的坐在浴桶里望着自己。
宋知虞的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她急忙背过身去,结结巴巴的道歉:“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洗澡,那个……易书兄,我先走一步。”
沈持像是轻轻笑了一声,“婉婉,等等。”
第169章 亲吻(1)
宋知虞的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她急忙背过身去,结结巴巴的道歉:“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洗澡,那个……易书兄,我先走一步。”
沈持像是轻轻笑了一声,“婉婉,等等。”
宋知虞背对着沈持,在沈持这句话的末尾,听见了他从浴桶起身的水声。
宋知虞楞在原地,正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沈持却已穿好裤子,披上一件外袍,走到了宋知虞身前。
他湿透的长发像是妖树的藤蔓,贴合着胴体的肌理沟壑,在不停勾走宋知虞的三魂七魄。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从沈持身上滴下的水珠,像一道细小的瀑布,不断浸湿宋知虞的绣鞋。
她错开视线不敢看这样衣不蔽体的沈持,“我……我想告诉易书兄,不要再查雪娘踪迹的事了。”
沈持淡然一笑,他像是知道宋知虞内心的想法似的。
“没关系,我暗中帮你查着,也不是什么费工夫的事。婉婉不必过虑。”
宋知虞能感受到沈持身上不断传来的热气,她害臊的想转身离开,但崴伤的脚踝却在这时出卖了她。
宋知虞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沈持一把抱住她,关切道:“你脚崴了?怎么回事?”
沈持顿了顿,想到这几日王府门前的情形,又笑着问道:“难道你是翻墙进来的?”
宋知虞贴在沈持怀里,双手还能感受到沈持皮肤的触感和温度。宋知虞的脸这下更红了,像是两个挂在雪中的红柿子球。
她从沈持怀里挣脱,往后退了一步,解释道:“我不翻墙没法进来嘛。若是从大门进来有下人带,我也就不会撞见……”
说到这儿,宋知虞的眼神又闪躲了。
沈持只觉轻灵可爱,他扶着宋知虞坐到睡榻上,回道:“我只是刚刚练过剑,觉得一身汗津津的不舒服。确实也没人会在中午沐浴,这不怪婉婉,是我府里的下人没把门扣好的缘故。”
宋知虞觉得沈持给自己找的台阶还不如不找……
她低着头不说话。
沈持半跪在宋知虞身前,伸手要去脱她的鞋子。
宋知虞下意识的躲避,遮挡道:“干嘛?”
沈持用了一种哄小孩的语气,他轻轻抬过宋知虞的脚,微笑道:“让我看看你崴伤的脚,别怕。”
听见沈持这样温柔的语调,宋知虞立马就乖了,坐在睡榻上一言不发。
沈持轻轻脱下宋知虞的绣鞋和长袜,看着宋知虞微肿的脚踝说道:“我给你上点药酒揉揉,你忍着点。”
宋知虞脸红的有些喘不过气,她只是小鸡啄米的点头,再也说不出旁的话。
沈持单手拖过柜子上的药箱,宋知虞看了眼那些瓶瓶罐罐上面写的字,全是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这些沈持常备在房间的药品,难道都是他时常用到的?
那沈持平时是多么容易受伤?或者换句话说,沈持是身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地?
宋知虞还正在神游太虚,沈持这边便已经给宋知虞的脚踝涂好药酒,正准备上手揉搓。
宋知虞痛的倒吸一口凉气,沈持心疼的皱眉道:“婉婉,忍着点,就快好了。”
沈持轻轻转动着宋知虞的脚踝,转着转着,宋知虞似乎就真的感受不到疼痛了。
宋知虞看着沈持这副温柔至极的神情,问道:“易书兄,最近你都在府里闭门不出吗?”
沈持抬头瞥了宋知虞一眼,回道:“嗯。但我倒不是全为了躲门口那些送礼的人,主要还是为了避嫌。”
宋知虞“嗯”了一声没有立刻说话。
宋知虞明白,沈持是不想在郑氏一族和太子一党失势的时候,将自己显得太过活跃。
对于沈持这样身份的人而言,太过耀眼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顿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易书兄身体最近还好吗?从楠山林场回来后,你的妖毒可有再发作过?”
提起楠山林场,沈持的记忆又被拉到了那天他咬破宋知虞脖颈的时候。
他看着宋知虞衣领将遮未遮的两道痂痕,叹着气将宋知虞的脚放下,反问道:“婉婉,你怕我吗?”
宋知虞被沈持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怔住,“为什么要这样问?”
但她转念想了一会儿后,弯腰将头低下,看着沈持的眼睛说道:“我怎么可能会怕易书兄,我只是……心疼你。”
听到宋知虞这话,沈持的眼中闪起晶莹的泪光。他感动抬头的刹那,又从宋知虞身上嗅到了一缕少女体香。不知怎的,沈持鬼使神差的就扣住了宋知虞的脖子。
当沈持嘴唇贴上来的时候,宋知虞彻底愣住了。
今天自己没有喝酒,沈持瞧上去也不像喝过酒的样子。而且,现在还就坐在自己上次做过的羞耻梦的睡榻上。梦境和现实在这一刻,完美重叠。
所以……沈持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依着现在的状况,难道是自己上次的美梦成了真?
宋知虞脑子里想法乱七八糟,转眼便被沈持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就连坐着也觉得疲软。
沈持压在她身上顺势躺了下去,宋知虞能清晰的感受到,沈持的体温比方才高了许多。沈持一手扣住宋知虞的下颌,一手在她的腰身上游走。
宋知虞脑子发蒙,嗡嗡直响。直到她感觉自己的小腹被沈持抵的有些疼,腰带似乎也松开了,她才一把推开沈持的脑袋,轻之又轻的唤了一声:“易书兄。”
沈持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他喘着粗气平复,却也没从宋知虞的身上起来。
“我吓到你了。”
沈持像是暗自下定了决心,他扣在宋知虞下颌的手移到了宋知虞的脖颈。
沈持摩挲着宋知虞的痂痕,问道:“那天在楠山林场,我咬的你很疼吧?可你为什么不推开我呢?像我这样不人不妖,也不知还能活多久的怪物,你应该怕我才对。”
沈持的话却像是给宋知虞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勇气,她突然反扣住沈持的后脑勺,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不怕你,你也不是怪物。”
沈持本想再接着说句什么,宋知虞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紧接着发问道:“易书兄,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吗?”
第170章 亲吻(2)
这下换沈持错愕了,他没想到宋知虞会问的如此直接。不过自己多次情不自禁的举动,其实也早就出卖自己的真心了吧?光是嘴硬又有什么用?
沈持的眼眶变得更红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沙哑。
“我妖毒已入骨,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婉婉,我或许陪不了你一辈子。”
听到沈持这句满是忧思的话,宋知虞却终于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她又将沈持的头压低了两分,两人鼻息可闻。
“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你活我就陪你活,你疯我就陪你疯,你死我也陪你死。我宋知虞别无他图,只求能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
“婉婉……”
听到宋知虞如此说,沈持怎么可能还抵得住?
沈持眼角的泪水已经滴到了宋知虞脸上,他又再次紧紧扣住宋知虞的下颌吻了上去。
沈持在心里不断发问:自己之前的自我封锁都是些什么东西?
吻了许久之后,沈持终于离开宋知虞的嘴唇换气。两人四目相对的喘着粗气,看着看着,宋知虞又笑了。
她抬手描摹着沈持的眉骨鼻梁,喃喃道:“我好像又在做梦。”
听到宋知虞说做梦,沈持心虚的错开视线,回道:“没有做梦。”
但他又很想确认宋知虞说的做梦跟自己想的是不是同一回事,便又侧过首去,问道:“难道你经常做这样的梦?”
宋知虞臊的差点没背过气起,她推开沈持嘟囔道:“什么经常?就……做过一次这样的梦。梦里……还是在这张睡榻上,就是我在楠山林场昏迷的那天。”
宋知虞说着说着,大概是没了害羞的抗拒心理,反而越说越兴奋:“易书兄,其实……我刚刚有种美梦成真的错觉。”
沈持忍不住低头浅笑,宋知虞还是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这样的宋知虞才是自己最初认识的那个明媚耀眼女子啊。
“早知道能让你这么开心,我……”
宋知虞笑着坐起来,“没关系,我都明白,易书兄不必解释。”
沈持摸着宋知虞的脸颊,愧疚道:“我之前诸多顾忌,到底是庸人自扰,走出困局之后再看,前尘种种似乎都不再重要。”
原来我想要的,只不过是一句你说永远不会放弃我的话。
宋知虞握住沈持的手,像只黏人的小猫一样,不断在沈持手上蹭来蹭去。
沈持没什么想说的,他再次抱住宋知虞,将她搂入怀中。
“婉婉,等会儿我们……”
“沈持!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还没洗完?回梦阁还要不要师父施法带你去?”
初阳豪迈的一脚将门踢开,下一秒却凝固在半空落不下地。
初阳与沈持面面相觑,却发现沈持整个人,都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阴森的怒气。
初阳知道自己又踩了沈持的痛点,他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转身,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老夫突然想起来药材还没翻晒,先走一步。”
初阳拔腿就要跑,沈持不轻不重的补上两个字:“关门。”
“诶。”初阳虚着眼睛,转身将门拉上。
宋知虞却已臊的抬不起头,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沈持的臂弯。
“他走了。”
沈持抚摸着宋知虞的后脑勺,轻柔的说。
宋知虞缓缓将头抬起,两颊绯红。她这时不敢看沈持的眼睛,怕场面更加尴尬,只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沈持佯装咳嗽两声,起身说道:“北苑的避暑别苑小,师父就住我旁边,成天有事没事的就会来烦我。等过几日回到京城王府,就不会再隔得这样近了。”
宋知虞双颊更红了,她娇嗔道:“什么回到王府隔得近不近,说的好像谁还会再来找你似的?”
顿了两秒,宋知虞又注意到自己有遗漏的信息。
“等等,易书兄说过几日回到京城王府,你要走?”
沈持在宋知虞对面坐正,反问道:“不日西狄就将来朝,婉婉不知?”
宋知虞摇摇头。
沈持吁了口气,解释道:“这还是宋将军在西蜀击退狄人之后,西狄第一次来朝纳贡,所以父皇分外重视这件事。今晨散朝之后,舅舅派手下来报,说是这几日就要回京了。”
沈持笑笑,“我还以为婉婉这个时辰从家里出来,是已经知道了回京这件事。”
宋知虞没有立即接话,别说沈持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回京这件事,就是宋知虞自己听完沈持如此说之后,也觉得自己应该知道。
可宋将军下朝回来,却只字未提,反而讳莫如深的问起自己拜托沈持寻找雪娘的事。难道爹爹此举另有深意?
沈持见宋知虞迟疑,又想到宋知虞方才让自己不再查九尾狐的事,忙问道:“莫非父皇知晓了我们暗中找寻九尾狐的事,所以私下警告了宋将军?那……”
沈持拖着长长的尾音,“西狄来朝,对你们将军府而言,或许也并不是一件鲜花着锦的好事。”
沈持叹气道:“既然如此,九尾狐的事就暂时放一放,不查了。”
沈持权夺了这么多,宋知虞却不能确定是否正确。
“关于西狄来朝的事,爹爹并未提及。他只问问了我追查九尾狐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陛下是否已经知晓。”
宋知虞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但易书兄所言,确实很有可能。西狄来朝,或许会把爹爹推向朝堂的风口浪尖,本来现在的时局就十分敏感,爹爹又曾是郑国丈的门生……”
沈持抬手抚平宋知虞紧皱的眉头,宽慰道:“你先别担心这么多,事情不一定会如此发展,我也会在父皇面前为宋将军极力斡旋的。”
宋知虞勉强提唇笑笑,回道:“多谢易书兄。”
沈持从宋知虞背后搂住她,声音低沉温柔,“去掉末尾那个字吧,以后就叫我易书。”
……
元正二十五年,立秋。
以西狄五皇子为首的使团来朝,北梁为显大国风度,在太极宫设下极乐夜宴款待。是以,降服西狄的镇远将军便成了夜宴不可或缺的角色。
第171章 夜宴(1)
宋夫人坐在案前惴惴不安,宋知虞握住宋夫人的手掌,安抚道:“娘,别担心。咱们一家忠君爱国,对得起苍生神明。”
宋夫人反握住宋知虞的双手,叹笑道:“知虞说的对,‘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是娘太过庸人自扰了。”
两母女的话音刚落,殿内的歌舞便已结束。
西狄毅王端着酒杯起身,走到殿中,向元正皇帝行礼道:“早就听闻北梁国力强盛,舞姬也是天下第一美艳,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元正皇帝哈哈一笑,回道:“五皇子过誉了。朕也曾听闻西狄毅王勇猛非常,是西狄第一勇士?”
毅王摆摆头,自嘲道:“什么西狄第一勇士,不还是镇远将军的手下败将吗?”
毅王转过身,将酒杯举向宋将军,说道:“方才本王已敬过陛下的酒了,现在也应当敬宋将军一杯才是。”
宋将军打量着元正皇帝脸上并无异色,便举起酒杯,起身说道:“毅王殿下自谦了,末将能在战场上与毅王棋逢对手,是末将此生之幸。”
说罢,宋将军抬头将酒一饮而尽,毅王也紧随其后。
“宋将军才是真正的谦虚。”
毅王举起只有四指的右手反复打量,装作不经意的说道:“本王这根断去的小指,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现在再见到宋将军,还是疼的钻心。”
宋知虞俯在宋夫人耳边,小声接话道:“他这是以退为进,拆爹爹的台呢。”
宋夫人摇摇头,眼神示意宋知虞不要说话。
宋将军装作没听明白,假笑道:“毅王殿下能文能武,实乃举世无双的将才。”
毅王也没再多费唇舌,他冷冷一笑,往自己的坐席走去。
毅王故作轻浮,“本王还是回座继续观赏歌舞吧,如此妙舞若不虔诚观赏,岂不辜负了诸位舞姬经年累月锤炼而出的心血?”
元正皇帝也装作听不懂,他顺着毅王的话接着说道:“既然五皇子如此喜欢今日夜宴的歌舞,那朕便将这支舞团送与五皇子。”
毅王起身见礼,表情夸张的惊喜道:“哎呀,臣拜谢陛下隆恩!”
元正皇帝不失威仪的点头微笑,明德机灵的朝候在廊下的舞姬挥了挥手,舞姬们便走到毅王面前一字排开,向其见礼。
夏琛却像是没看到元正皇帝赏赐舞姬的场面,他坐在席位上继续方才的话题,笑道:“宋将军果然功高盖世,没想到勇猛如毅王这样的将才,都是宋将军的手下败将。”
夏琛此话一出,毅王旁边的贴身随侍便忍不住了,他横眉怒道:“北梁实在是欺人太甚,殿下自己说手下败将自谦便罢了,他们竟然还敢顺阶而上,蹬鼻子上脸?”
毅王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笑道:“不是蹬鼻子上脸,那个夏琛是在帮我们。”
随侍一脸惊讶,“帮我们?”
毅王勾唇道:“听说前些日子,皇帝处置了皇后与太子,连带着皇后的整个母族都受到责罚。没想到即使如此,他们北梁内部的争斗都还没结束。你就在边上看好戏吧。”
察觉出夏琛真正意图的,不止西狄毅王,还有坐在席首的沈持。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夏琛,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舅舅这是在捧杀宋将军?所求为何?”
苏仪不敢妄议,但他还是不放心的在沈持耳边叮嘱了一句:“殿下今日不宜掺和,无论丞相目的为何,咱们还是别管的好。”
苏仪话音刚落,另一头的毅王便接在夏琛的话后,说道:“可不是吗?宋将军在西蜀英勇无敌,我西狄将士听到宋将军的名号,简直是闻风丧胆。我们狄人是最敬佩英勇之人的,经此一战,西狄虽然元气大伤,但我们却因此结识了像宋将军这样的北梁战神。本王真是发自内心的感到……虽败犹荣。”
原本夏琛说的话,就已经够让宋将军头疼了,现在再加上西狄五皇子这出唱双簧似的吹捧,宋将军就更不知如何接话了。
元正皇帝听到夏琛那句话时,知道他是刻意为之,心里还没什么波澜。但现在经过西狄五皇子这一长串话的润色加工,即使元正皇帝知道西狄是想火上浇油,但他心里却还是不太舒服。
元正皇帝侧首对明德问道:“明德,你说朕之前是不是不该听景云所言,将‘千里追踪’划给宋巍接管?”
明德先是震惊,而后又惶恐不已,元正皇帝怎么突然在夜宴上,和自己这样一个奴才商讨朝政大事了?
明德连忙拱手见礼道:“陛下与左丞相的决定,是基于整个朝堂的大局,老奴目光短浅,达不到陛下和左丞相的高度。”
元正皇帝瞥了明德一眼,嗤笑道:“你倒是个人精。”
元正皇帝又将目光投向殿内,他打量着西狄五皇子的神情,又继续跟明德说道:“西狄毅王虽然这样附和景云是别有目的,但瞧他那样子,似乎所言非虚呐。宋巍在西蜀军中的声望很高,这是事实。”
明德更不敢接话了,他躬着身子,将脑袋埋的很低。
台下,宋巍正在为夏琛和西狄毅王居心不良的吹捧伤神。夏琛又却抓住空隙,装作惊讶,不痛不痒的又补了一句:“宋将军不光在南楚战场上,少年英雄一战成名。这些年竟然还在西蜀被狄人封为战神了?”
夏琛朗声笑了笑,自导自演道:“看来我们这些久居京都的人,对西蜀的战局还是不够了解啊。”
宋知虞握紧了拳头,忍不住嘟囔道:“这宴席上的一个个,都是两幅面孔的笑面虎。爹爹什么也没说,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众矢之的了?陛下也不周旋说两句,难道对付完渔阳郑氏,现在真要‘狡兔死走狗烹’不成?”
宋夫人一把捂住宋知虞的嘴,呵斥道:“这里可是皇家宫宴,四处都是眼线,知虞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别乱说话。”
宋夫人的话与其说是在呵斥宋知虞,不如说是讲给殿内可能听到宋知虞这番话的眼线听。
第172章 夜宴(2)
宋夫人的话与其说是在呵斥宋知虞,不如说是讲给殿内可能听到宋知虞这番话的眼线听。
对于宋夫人的这点小心思,宋知虞全然明白,她眼神中透出一丝委屈,沮丧道:“娘……我好想回西蜀啊。”
宋夫人叹了口气,回道:“你爹前天又递了一道表章上去,且看陛下如何回复吧。”
“多半又是石沉大海。”
宋知虞无精打采,“陛下将‘千里追踪’划到了爹爹手里,再经过今日这番吹捧,陛下恐怕更不会应允我们一家回西蜀了。”
宋夫人见宋知虞没了精神,反过来安抚道:“不能回就不回吧,京城除了各方面拘束多些以外,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京城有这么多的达官显贵,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更何况……”宋夫人眼神示意沈持的位置,“我们要是真回了西蜀,你舍得?”
宋知虞的脸“唰”的一下就全红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宋夫人一定是又看出了什么。
可真是羞死人了。
两母女就这样互相宽慰着,好歹松了半分心,而宋将军却如芒在背,得不了片刻松懈。
他装作若无其事,笑道:“没想到夏丞相和毅王殿下从未见过面,却有了这般心有灵犀的时刻。”
好一句不着轻重以牙还牙的狠话啊……
夏琛的双眼都眯在了一起,但他却没法辩驳。若在这时打断宋巍说话,那不就成自己掩藏和西狄毅王暗中往来的心虚了吗?夏琛可不想顺了宋巍的意。
“末将在西蜀多年,凭的是陛下和百姓的信任,更何况作战有胜便有负,哪里来的什么战无不胜的战神。都是左丞相和毅王殿下有心夸奖罢了,宋某多谢二位赏识。”
宋将军这番思虑良久的话,又将矛头拉回到了夏琛和毅王身上。
夏琛审时度势没再接话,毅王却有恃无恐的回道:“本王可没想夸奖将军。”
毅王又举起他那只少了一指的右手,继续说道:“将军还欠本王一根手指,本王为什么要来夸奖宋将军?本王所言,不过是些亲眼见证的实情罢了。”
宋将军冷冷一笑,“末将是个愚笨的,竟然还真当毅王是心心相惜的夸张赞美,现眼了。殿下现在又重新提起了末将的一指之仇,既然如此,那毅王方才所言,是顺从真心的吗?”
毅王被宋将军说的右眼皮直跳,他牵强的提起嘴角笑道:“将军可真是能言善辩,罢罢罢,没想到本王随意的几句夸赞,竟惹的宋将军偏激起来。”
毅王转身对着元正皇帝,继续说道:“臣扫了宋将军的雅兴,破坏了陛下夜宴的氛围,该罚。”
毅王将酒杯斟满,“臣自罚三杯,还请陛下宽恕。”
未等元正皇帝开口,毅王便斟酒三杯,一饮而尽。
毅王放下酒杯,见元正皇帝赏赐的舞姬,还跪在面前没有起身,便摸着下巴打量道:“北梁的舞姬当真美艳,柔若无骨媚而不娇,与我西狄女子大不相同。”
说罢,毅王摆了摆手,示意这群舞姬退下。
元正皇帝浅浅一笑,当作没听到毅王与宋将军的对话,他回道:“朕曾听闻五皇子喜好研究我北梁的风土人情,可有此事?”
元正皇帝此话一出,场下众人全都为之一怔。
西狄作为北梁的敌国,毅王作为西狄的五皇子。之所以喜好研究北梁的风土人情,那不是明摆着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元正皇帝此时提起这茬,难道是想给毅王难堪?
可这既没必要,也不像元正皇帝的做事风格啊……
毅王却装作没听懂元正皇帝的言外之意,他哈哈笑道:“确有此事,臣早年负责西狄商贸,故而喜欢研究异域风物,除了北梁,波斯也是臣喜欢研究的国度之一。”
元正皇帝的脸上贯来是没什么表情的,可是这种场合又不得不笑,尤其是在西狄毅王说了这样的话之后。
元正皇帝笑容生硬的有些牵强,“五皇子涉猎广泛学富五车,你父王应该很是欣慰。”
毅王摇头,叹气道:“唉,说来惭愧,臣其实是最常惹父王生气的那个。”
毅王把话引到了这儿,元正皇帝也不好不接,他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问道:“噢?竟有此事?”
毅王饮了一杯,接着解释道:“臣已年满二十五,却还未曾婚娶。然而臣的几个胞弟,虽然比臣小了几岁,却连孩子都抱上了。我们狄人以人丁兴旺为荣,所以父王便三天两头的催着。”
毅王不好意思的笑笑,“按北梁的话说,臣真是未尽人子的孝道。”
毅王这话说完,场下传来几声窸窣的笑声,没想到西狄毅王也有被催婚的烦恼?
元正皇帝却暗自欣喜,自己还愁不知如何引毅王的话,没想到毅王倒自己说到这里了。
元正皇帝笑道:“这有何难?五皇子既然喜欢我北梁女子的仪容姿态,那朕今日便做主为五皇子赐婚。”
元正皇帝此言一出,场下哗然一片。
北梁与西狄联姻,对方还是西狄五皇子,那么北梁嫁出的女子,身份一定也不会低。
元正皇帝膝下是没有公主的,就算是有,元正皇帝一定也舍不得将公主嫁到西狄那样的蛮夷之地去。
所以,要与西狄毅王和婚的女子,便只有出自朝臣之家了。到时候,元正皇帝再给个公主封号,那便是在明面上与自己的女儿没了宗亲关系,以后怕是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试问满朝文武,谁敢要这样的殊荣?
场下众人,揣摩不透元正皇帝的意思,全都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
只听毅王哈哈大笑,“臣正有此意,陛下能给臣如此恩赏,臣感激不尽。不知……”
“不知什么?”元正皇帝问。
毅王也没再卖关子,“不知臣是否可以求娶镇远将军之女?”
毅王有了心仪的人选,场下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而宋知虞和宋将军宋夫人却抠紧了手指,大气也不敢乱喘一口。
第173章 赐婚(1)
毅王有了心仪的人选,场下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而宋知虞和宋将军宋夫人却抠紧了手指,大气也不敢乱喘一口。
元正皇帝的脸色也变的有些难看,他原本打算给毅王赐婚,为的是派一个有智有谋的女子在西狄皇室内部监视,避免这群蛮夷暗怀不臣之心。
没想到自己还没说到赐婚对象,毅王就已察觉出自己的目的,还抢先一步给自己下了难题。
自己是不可能把宋知虞赐给西狄毅王的,一来是九尾狐尚未捉住,指不定后面还需要用宋知虞引诱;二来则是宋知虞作为宋巍独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宋巍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让女儿嫁到西狄去?
就是因为他这个镇远将军,西狄才会被北梁打到苟延残喘俯首称臣,把宋巍的女儿嫁到恨死宋巍的西狄去,那不是明摆着让宋知虞去受折磨吗?
元正皇帝倒不至于大发善心,在意宋知虞这样一个小女子的感受。但元正皇帝现在本就在为宋巍手里的兵权烦恼,若宋巍因为女儿起了反心,那元正皇帝不是自己在给自己找罪受吗?
另外……元正皇帝瞥了沈持一眼,瞧着沈持听到毅王请求赐婚之后,这副关心则乱的样子,分明是已经对宋知虞动情。自己若是不在这件事上遂了沈持的意,沈持又怎会满意自己这个父皇?
虽然赐婚是自己提的,在毅王提出确切人选之后,自己再拒绝有失帝王风度。但自己也没说让毅王自己选,今日就装回糊涂,厚着脸皮拒绝吧。
元正皇帝咳嗽了两声,笑道:“这可真是巧了,宋小姐现在已不宜再谈婚配,可能要让毅王失望了。”
宋家三人与沈持全都松下一口气,谁料毅王却又反问道:“为何宋小姐不宜再谈婚配?难道宋小姐已经许配了人家?”
毅王顿了顿,见元正皇帝没有应答,意味深长的说道:“可本王从未听闻啊……”
元正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心想毅王可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难怪西狄会派他来。
“北梁明面上的事情,毅王或许还知道些,但闺阁女子的嫁娶之事,毅王肯定就不了解了。”
元正皇帝的语气中已略带不悦,但凡略微识点相的,都不会再说什么。偏偏毅王就是想借机给北梁寻个难堪,他装作懵懂无知,又继续说道:“陛下,实不相瞒。对于宋小姐婚嫁的事情,臣还真就略知一二。”
毅王瞅了眼元正皇帝一言难尽的脸色,玩味笑道:“臣有幸,曾在西蜀远远见过宋小姐两面,当时便被宋小姐风华绝代的样貌晃花了眼。臣对宋小姐一见倾心,若是能在今日获此良缘,臣和西狄自当对陛下感激不尽。”
宋知虞紧紧抠住宋夫人的手腕,毅王这哪里是在求娶自己,分明是在把自己乃至整个将军府往黄泉路上赶。
爹爹在西蜀这十多年,一直都在与西狄作战。毅王现在却说曾在西蜀见过自己几次,还对自己一见倾心,这不是在暗示元正皇帝,爹爹在西蜀时,与西狄相处甚为融洽吗?而且,毅王求娶自己还拿整个西狄说嘴,好像把自己看的多么重要似得,可毅王这个人,自己何曾见过?
宋知虞再看到元正皇帝那副阴郁的脸色,心中猛然抽搐。难道这样莫须有的事情,元正皇帝还当真听信了不成?
宋知虞的猜想对不对,她无从得知,只看到元正皇帝在毅王说完这段话后,确实没再应声。
宋将军正准备起身接话,沈持却先他一步,开口道:“毅王殿下可能要失望了。”
毅王佯装惊讶,问道:“噢?本王为何要失望?莫非……宋小姐已经许配给了瑞王殿下?”
沈持与宋知虞对视一眼,颔首回道:“本王已与宋小姐匹配了八字,不日即将下聘。”
沈持此话一出,原本鸦雀无声的大殿,顿时议论四起——
“没想到瑞王竟然要与镇远将军的独生女婚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你可千万小声些,叫宋将军听见了,还以为你对他的宝贝女儿有什么意见呢。”
另一人又说道:“宋小姐国色天香,与瑞王殿下郎才女貌正好一对,可喜可贺。”
最先起头的那人又解释道:“我可不敢有意见,只是郑氏一族顷刻覆灭,怕是太子的储君之位也即将不保,瑞王在这时与镇远将军府联姻,就等于有了宋将军的助力,咱们北梁……恐怕要改立太子了。”
“听说宋小姐在西蜀时,还有个诨号,叫什么‘西蜀霸王花’,为人泼辣着呢,咱们的瑞王殿下这亲也不知结的是否情愿。”
先前夸宋知虞的那人又说道:“我看宋小姐温婉可人,应该叫做清新不俗的‘西蜀芙蓉花’才对。”
那两个私下议论的官吏忍不住转过头来,“我说你这人怎么……”
“德王殿下!”
两番为宋知虞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德王沈微。
那两个八卦的官吏惶恐不已,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德王殿下怎么到我们这末席来了,我们……我们……”
沈微摇扇笑道:“怎么?本王出恭还要跟你们汇报?”
那两个官吏连忙摇手,回道:“不不不,德王殿下随意出恭,随意随意。”
沈微听到这两人前言不搭后语的糊话,忍俊不禁道:“罢了,也不是只有你们俩这样想,以后切莫再妄议二哥和宋小姐,知道了吗?”
那两个小官吏见沈微绕过自己,连忙作揖笑道:“是是是,下官记住了。”
沈微合上折扇,背手回到沈持身旁的席位坐下,便听见沈持又继续说道:“毅王的一片真心,本王在此替宋小姐谢过了。”
说罢,沈持端起酒杯朝毅王敬了一下,饮尽。
毅王讪笑道:“哎呀呀,真是没想到。宋小姐从西蜀回京才半年不到,竟然就已与瑞王殿下情投意合。”
沈持不禁眉头微皱,毅王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竟然情投意合”?说得来好像宋知虞与自己多么不相配似的?
第174章 赐婚(2)
沈持正满心不悦的想着,毅王却又补了一句。
“本王到底是对北梁风土人情了解不深,没想到瑞王这样的皇室成亲,竟然也要同坊间小民那样先合八字再下聘,在我们西狄,都是情投意合便可结合,就更别说皇室了。”
毅王的言外之意,沈持听的很明白,他不过是看出自己临时扯谎,所以这么堵上一句。可自己话已说出,难道毅王还能强娶宋知虞不成?
沈持有恃无恐的笑道:“本王是北梁二皇子又如何?在宋小姐面前,本王只是一个普通人,像纳吉下聘这样最起码的尊重,本王自然要给到。”
沈持的话乍一听来平平无奇,但放在宫廷夜宴上,由他这样一位皇子向西狄毅王说出,那就有够惊世骇俗了。
场下顿时又议论四起——
“看来瑞王对宋小姐用情至深啊,话里话外都放下了自己的瑞王身份。”
“我早就看出来了,玄法观法会那次,瑞王不顾自身安危,冲上去为宋小姐挡剑,那哪是普通关系能做出的事?”
这些话传到宋知虞耳朵里,让本就因沈持之语而热泪盈眶的她,更加动情难持。
宋夫人和宋将军原本只当沈持是撒谎为宋知虞解围,但在看到宋知虞与沈持这眉目间掩藏不住的深情,一点也没有作戏的痕迹后,夫妻俩又讶异不已。
看来,这两人是暗度陈仓又有新的进展了。
另一边,沈微拖着苏仪的衣摆,将他扯到面前,笑道:“初阳先生不能参加宫宴,后面要是知道二哥在席上说了这样的话,准要遗憾到跳起来。”
苏仪笑道:“德王殿下倒是很了解初阳先生。”
他望了沈持的背影一眼,欣慰道:“不过,只要我们殿下开心,这些都是次要的,初阳先生肯定也会这么想。”
沈微摇了摇扇子,没再说话。
西狄毅王听到沈持的话后,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便起身道贺,笑道:“那本王就提前祝瑞王殿下和宋小姐百年好合了。”
沈持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冷冷回道:“多谢。”
夏琛眉头紧皱,深深叹了口气,他忍不住侧首与元正皇帝对视,发现元正皇帝的神情也并不轻松。
沈持什么时候都和宋知虞进展到这样的地步了?现在又当众说出纳吉下聘,这场婚姻便成了没得跑的事。原本还在犹豫沈持与宋知虞婚事的元正皇帝,这下也没了周旋的余地。
元正皇帝怔了两秒之后,复而又恢复理智,笑道:“毅王殿下不必懊恼,朕心中其实另有一合适之人。”
毅王本就不想迎娶北梁女子,他在夜宴上闹了这么一出,便已经足够了。现在元正皇帝还想给他继续赐婚,毅王如何还能顺从?
毅王向元正皇帝见了一礼,笑道:“臣早年便心悦宋小姐,既然宋小姐与瑞王殿下情投意合,那臣便只有放手祝福,那有立刻另娶她人的理?”
毅王朗声笑了笑,又谢道:“陛下美意臣心领了,但还请陛下打消赐婚的想法。”
元正皇帝挑了挑眉,毅王这是摆明了不接受自己的赐婚,只想寻机找茬。
元正皇帝冷哼一声,说道:“既然五皇子都这样说了,朕又怎好强人所难呢,这件事便作罢吧。”
毅王按照北梁的礼节拱手,“多谢陛下。”
元正皇帝轻“嗯”一声,瞥见了站在原处没动的沈持,他顺着沈持的目光又打量了一眼宋知虞,叹了口气想道:今日事情既然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自己也只有顺着戏码演下去,何况西狄毅王也在。虽然毅王所言真假参半,但万一西蜀之事自己有所遗漏,西狄毅王真就心悦宋知虞呢?
想到这儿,元正皇帝咳嗽一声,对沈持说道:“持儿,既然你与宋小姐八字合宜,不日便择吉日下聘,准备婚礼吧。”
沈持见元正皇帝主动给台阶下,连忙见礼道:“是,持儿知道了。”
元正皇帝却没再理沈持,转而向大殿众人说道:“诸卿方才也听见了,原本朕是想择个吉日再向外界公布的,没想到今日竟有了这样阴差阳错的事。既然诸卿已经知晓,那朕便在此下道谕旨。”
一听元正皇帝要下旨,场下众人纷纷起身见礼,齐声说道:“臣等恭听圣命。”
元正皇帝缓缓吩咐道:“礼部和光禄寺负责瑞王的婚礼筹备。”
礼部侍郎和光禄寺卿连忙走到殿中,躬身见礼道:“是,臣领命。”
元正皇帝又不急不缓的补充道:“一切按太子迎妃之礼操办,吉日和婚礼的诸项事宜定下后,先交由朕亲自过目。”
元正皇帝此话一出,不光是礼部侍郎和光禄寺卿,在场众人全都为之一怔。
郑氏一族被处,郑皇后和太子沈慕被禁足,现在瑞王的婚礼,又要按太子迎妃之礼操办,难道元正皇帝这是在向群臣发送什么讯号?
莫非是要废储改立?
礼部侍郎和光禄寺卿愣了半刻之后,察觉失礼,又连忙拱手回道:“是,臣等一定竭力操持好瑞王殿下的婚礼。”
元正皇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沈持却坐不住,连忙说道:“父皇,儿臣的婚礼还是按照亲王之礼来操办吧。”
沈持此话一出,场下几位早就暗自非议的肱骨大臣也纷纷出言附和——
“是啊,陛下,瑞王殿下所言极是。”
“陛下,瑞王殿下的婚礼按太子的仪制操办,于理不合啊。”
“还请陛下三思。”
元正皇帝听的脑袋直疼,他瞥了眼坐在席间似笑非笑的西狄毅王,想到别国皇子在一旁看好戏,元正皇帝瞬间就失去了耐心。
他厉声回道:“只是一场婚礼,哪里就于理不合了?今日宫宴,诸卿若有异议,改日再谈。”
元正皇帝的讯号已经给的很明显了,可还是有两个老臣不知是没听懂元正皇帝的意思,还是不想就此作罢,两人仍旧坚持要元正皇帝收回成命。
“陛下,此事于理不合。”
元正皇帝连脸色也难得假装了,他黑脸沉声道:“今日宫宴,此事改日再议。”
第175章 玄法观(1)
见元正皇帝已如此不悦,众人也只好放弃谏言。
两个与宋知虞只隔了一座之距的大臣,一边回座一边议论道:
“陛下口中的改日再议,便是永不再议,这件事已经没什么讨论的必要了。”
另一人连忙竖起噤声的手势,制止道:“你低调些。”
那人瞥了眼宋知虞一家的位置,又说道:“只是一场婚礼,确实也没什么争论的必要。”
原先说话那人本想再说些什么,在看见宋知虞一家后又哑声闭了嘴。
一时之间,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响动。
宋知虞与沈持远远对视,她到现在都还有些懵。
经过殿内方才那番对话之后,自己现在是和沈持立下婚约了吗?还是元正皇帝亲自赐下的按太子迎妃之礼操办的婚约?
宋知虞瞧着沈持喜形于色的样子,也跟着高兴。可她心里却又总觉得这件事不够真实,仿佛得到的太快太容易的东西,都不能长久似的。
宋知虞心里竟不禁生出了几分忐忑不安的情绪。
宋夫人握住宋知虞的手,轻轻唤了一声:“知虞。”
宋知虞侧首看去,竟发现宋将军也将头蹭了过来。
夫妇二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又或者如宋知虞猜测的那般,喜忧参半。
总之,宋将军和宋夫人只是静静望着宋知虞,也没有说话。
宋知虞抿唇笑笑,反握住宋夫人的手,说道:“看来女儿很快就要嫁人了。”
宋夫人长吁了一口气,“还好对方是瑞王。”
宋将军没说什么话,听了这两句之后,又起身坐正,不经意的接在宋夫人话后补了一句:“即使现在局势动荡,但你是嫁给瑞王,爹娘也算放心了。”
原来……爹娘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沈持产生了如此信任。
宋知虞又向对面的席位望去,看到沈持正被沈微搂着肩膀,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沈持脸上的笑容掩藏不住,竟与宋知虞记忆里那些在大街上看见的迎亲新郎重叠。
宋知虞长舒口气,心里的大石头仿佛在看到沈持的欣喜之后,又忽然落下了。
自己终于要与沈持成亲在一起了,如此便可永不分离了吧?
……
兴道坊的玄法观。
玄法天师坐在丹炉前打坐,可清风瞧着怎么也觉得玄法天师是在发呆。
自从郑氏一族被处,传出皇后太子被禁足的消息之后,玄法天师好像就开始时常走神。
清风明白玄法天师是担心行刺瑞王的事被元正皇帝察觉,可元正皇帝一直没有问责,不也表示他并不知情师父有参与吗?
而且,就算元正皇帝知道师父参与了瑞王行刺一事,师父一个修道之人,法术修炼的炉火纯青,怕一个肉体凡胎的元正皇帝干嘛?
清风总觉得玄法天师太过谨小慎微。
玄法天师回京后便没再出过丹房,除了例行公事的吸取妖丹练功,清风就没瞧见玄法天师干过别的事情。
玄法天师可以长期在观内练功,但自己却不行。
于是,清风试探着问道:“师父……”
玄法天师没有回头,冷冷问道:“何事?”
清风很是迟疑,“弟子……弟子想出观一趟。”
玄法天师终于转过身来,他挑了挑眉,“你想出去干嘛?”
“弟子……弟子想出去捉些新的小妖回观。”
清风说完借口后,自己也觉得谎言太过拙劣。玄法观那里还缺玄法天师练功所用的低等兽妖?
可自己若不说外出捉妖,总不能说出去处置金印妖怪吧?自上次的京渡驿瘟疫之后,玄法观就再没放金印妖怪出过观,自己又到哪里去处置金印妖怪?
然而,玄法天师自己的心事太重,似乎却并没在意到清风话语间的漏洞。
他抚着拂尘又回身坐正,缓缓回道:“不必了,密室里的兽妖还够师父再用上两个月,最近你还是不要出观,就在观里安心练功。”
原本说到这里,清风见玄法天师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又回绝了自己的出观请求,便就没什么了。
谁料,玄法天师又突然想起了一事,又回身问道:“清风,你不会还背着我在偷偷修炼吧?”
清风瞬间慌了神,连连摆手回道:“没……没有的事,弟子怎敢违逆师父?”
听见清风这样说,玄法天师便安了心,他本着自己对清风一贯的信任,叮嘱道:“难得你体质纯净,一身正气,切莫为了急功近利,步上师父的后尘。”
清风不敢正视玄法天师的眼睛,低头回道:“是,弟子谨遵师命。”
但是,清风却在心里暗想:自己的体质早就不再纯净了,想要重走修仙正途,又谈何容易?
师徒二人正这样各怀心思,一道低沉的男音自殿外传来——
“天师为何不让弟子外出?”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玄法天师难以置信的错愕了两秒,他匆忙起身,手脚有些不协调的朝门外见礼道:“陛下。”
闻言,清风也连忙朝门外见礼。
元正皇帝浅笑着走进丹房,他揭下斗篷,不急不缓的说道:“天师,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玄法天师躬着身子,没有抬头。
“贫道拜见陛下。”
元正皇帝看着玄法天师朝天的后背,讪笑道:“天师起来吧,你都拜见两次了,再不起身,是要拜到什么时候?”
玄法天师干巴巴的笑笑,起身回道:“贫道久未面圣,一时……一时失了分寸。”
元正皇帝没有什么表情,他缓步走到殿中的正座坐下,问道:“天师可知朕为何久未召见?”
玄法天师知道元正皇帝这是要处置自己参与瑞王楠山遇刺的事情了,他惶恐不安道:“贫道知道,贫道……”
玄法天师“啪”的一声跪到地上,清风也紧随其后。
“贫道有罪。”
玄法天师既已识趣说到这里,元正皇帝也没再假装面慈。
他冷哼一声,“天师还知道自己有罪。”
玄法天师趴在地上,连忙解释道:“贫道当时也是无奈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一再相逼,说要将贫道暗中豢养金印妖怪的事情昭告天下,贫道……便鬼迷了心窍。贫道自知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第176章 玄法观(2)
说罢,玄法天师又朝元正皇帝磕了一个响头。
元正皇帝指尖不停敲打着座椅扶手,又说道:“事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天师其实也应该知道,朕若真想处置天师,怎么还会等到现在?朕不是已经给出时间,让天师自己反思了吗?”
元正皇帝如此说,玄法天师竟一时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陛下,贫道……贫道……”
元正皇帝见玄法天师吞吞吐吐,打断他问道:“找寻九尾狐的事,可有进展?”
玄法天师连忙回道:“还请陛下赎罪,贫道无能,暂时还没找到九尾狐的踪迹。毕竟玄法道势力有限,自从‘千里追踪’退出之后……”
说到这儿,玄法天师突然回神自己失言,立刻又噤了声。
元正皇帝却并不在意,他冷笑道:“朕知道,没了‘千里追踪’的助力,天师少了一位得力帮手。但朕对郑氏一族的处置,自有朕的思量。”
“是是是。”
玄法天师连连应道:“陛下深思熟虑,一切都是为了北梁大局考量。”
元正皇帝摩挲着拇指,又问道:“昨日宫中夜宴,天师可知是为了宴请何人?”
玄法天师愣了片刻,满城皆知西狄来朝纳贡,昨夜太极宫内宴请的自然是西狄五皇子——毅王,只是元正皇帝这明知故问是什么意思?
玄法天师甚是谨慎,他颔首回道:“贫道知晓,昨日太极宫夜宴是为了款待西狄使团。”
元正皇帝扬了扬眉,“天师足不出户,消息倒也不闭塞。”
一听元正皇帝这略带嘲讽的口气,玄法天师顿时又慌了起来,他慌忙解释道:“贫道无心打听宫中之事,只是西狄使团来京纳贡,坊间妇孺皆知,贫道的玄法观又紧邻朱雀大街,即使是在观内,也是能听到两耳朵的。”
元正皇帝似笑非笑,仿佛他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等玄法天师现在的反应。
“无妨,天师不必惊慌。天师既知昨夜朕在太极宫宴请西狄五皇子,那天师可知昨日宴席上发生了什么?”
玄法天师连忙低下头,他即使是知道,现在也不敢多说什么。
何况,自郑皇后被禁足在伶仃洲之后,宫中之事他就更是无从知晓。
于是,他毕恭毕敬的拱手回道:“贫道不知。”
元正皇帝的眼神突然变的狠厉,眼底流过一阵杀气。
“西狄五皇子很是猖狂啊,若放其安然无恙的回到西狄,日后必成我北梁心头大患。”
玄法天师脑子里灵光一闪,瞬间就明白了元正皇帝今日为何而来。
他试探问道:“陛下是想让西狄五皇子回到西狄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
元正皇帝突然就笑了,“天师果真机智,深得朕心。”
玄法天师听到元正皇帝的肯定,当即松了一口气。
他亦笑道:“陛下谬赞,贫道能有今日,不全是仰仗陛下的恩惠吗?贫道为陛下排忧解难,那都是分内之事。”
元正皇帝却不按常理出牌,“天师为朕排忧解难?”
元正皇帝冷哼一声,“天师排忧是真,解难倒是虚啊。”
一听元正皇帝又要扯到瑞王遇刺和之前那些糊涂事,玄法天师又紧张起来。
但元正皇帝说完之后,却又紧接着转换话题,说道:“对于朕要处置西狄五皇子的事,天师可有把握?”
玄法天师奸笑道:“贫道自然有把握。”
元正皇帝抬眼,“很好。”
他围着玄法天师踱了一圈步,继续说道:“天师办事得当,朕心甚悦。”
听见元正皇帝这样说,玄法天师也跟着元正皇帝微笑起来,庆幸自己总算干了件让元正皇帝满意的事情。
谁料,下一秒元正皇帝就立刻改口说道:“但……若是天师办事失去方寸,朕就不会高兴了。天师可知?”
元正皇帝这句话,说的玄法天师额头上瞬间起了一层冷汗,他点头如捣蒜,回道:“贫道明白,明白!”
元正皇帝冷冷一笑,又说道:“皇后和太子现在还在北苑禁足,郑丞相也收押在大牢之中,朕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天师是个明白人,朕也就不把话说的太开。解开持儿妖毒的事情,还望天师多多费心,越早解开对天师越好。”
“是是是,贫道明白。”玄法天师吓的头也不敢抬。
清风不禁偷偷打量了玄法天师和元正皇帝一眼。
他不能理解,平时玄法天师在自己面前是个多么自傲的人,为什么到了病气缠身的元正皇帝面前,反而就突然这么怂了呢?
清风不明白玄法天师究竟是怕元正皇帝什么,像玄法天师这样法力高强的修道之人本就甚少,凡夫俗子的元正皇帝就更不足为惧了。
可向来乖张的玄法天师,到了元正皇帝面前,却乖顺的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细犬。
若是玄法天师不阻止,按照清风本来的性格,像元正皇帝今日这般猖狂的说话,清风是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的。但玄法天师现在是这样低顺的态度,清风也只有强忍下自己心中的怒气。
“另外……”
元正皇帝对清风并无察觉,他接着又说道:“西狄五皇子的事,天师可不容有失。”
一听不容有失,玄法天师又有些紧张,元正皇帝跟自己说话,即使再生气,也从来都会留有余地。今日,元正皇帝却用上了“不容有失”这个词,可见元正皇帝对这件事有多么看重了。
玄法天师心里正如此想着,元正皇帝那边又云淡风轻的解释道:“像天师之前在楠山行刺持儿的事,干的就不漂亮,拖泥带水留有尾巴,让人一下就能查到你。西狄五皇子这件事,可千万不能办成这样,知道吗?”
听见元正皇帝又扯到了瑞王遇刺的事,玄法天师局促不安,心想这件事在今日是过不去了。便只得硬着头皮应道:“是,贫道明白了,陛下放心,西狄毅王这件差事,贫道一定办的神鬼不觉。”
元正皇帝“嗯”了一声,看上去像是满意。
第177章 玄法观(3)
元正皇帝“嗯”了一声,看上去像是满意。
“西狄使团五日后离京,天师抓紧时间准备。”
撂下最后一句话,元正皇帝便背着手,大摇大摆的从玄法天师的丹房走了出去。
玄法天师朝向元正皇帝的背影,躬身见礼道:“贫道领命,恭送陛下。”
玄法天师话音刚落,元正皇帝的身影便如刚到之时那般,飘忽没了踪影。
清风见元正皇帝已走远,替玄法天师愤愤不平道:“师父,陛下他这也太……太……”
清风“太”了两声也没“太”出个所以然,但玄法天师已经明白清风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长叹一口气,重新走回丹炉前坐下,回道:“陛下可是个厉害角色,你别看他样子看上去孱弱斯文。但在他年轻时,可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连带着北梁也受到周边邻国的敬畏。”
末尾,玄法天师特地对清风嘱咐道:“你可别去招惹他。”
清风心里虽然并没有太服气,但还是点头顺从道:“弟子明白了。”
玄法天师“嗯”了一声,又问:“最近我都没有出过道观,那些分支传回的新消息,可有说发现九尾狐的踪迹?”
清风摇摇头,“没有,最近传回的消息都少,就更别说找到九尾狐了。”
玄法天师叹气道:“唉,陛下方才几次三番提到瑞王,我若不尽快找到九尾狐为瑞王炼制妖毒解药,恐怕陛下就不会放过我参与行刺的过失了。”
清风不解道:“可是师父……你不是说瑞王所中的妖毒不止一种吗?那只凭九尾狐妖毒又如何能解?”
玄法天师冷笑道:“你说的没错,瑞王的妖毒仅凭九尾狐是解不了的,甚至就算找齐当年所有的妖物,也不一定解的了。瑞王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凭意志力承受住妖毒之痛,就已是奇迹了。怎么可能会在妖毒入骨之后,还能恢复如初?”
清风就更为困惑了,“那师父急着捉住九尾狐炼制解药是为何?若到时瑞王的妖毒没解,不一样会暴露吗?”
玄法天师瞥了清风一眼,不屑道:“你连缓兵之计都不懂吗?到时候,为师只要有九尾狐在手,我的魔功就可以练上第九重。哪里还会怕北梁皇室这些劳什子玩意儿?”
玄法天师面露愁色,“只是……听说陛下手中有我师父青山散人当年赠予的法器,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件没能掌控的事情,倒是让我有些担忧。不过,等我吸纳了九尾狐,法力便与我师父当年旗鼓相当,他手下的法器想来也就不足为惧了。到那时,一个北梁二皇子的妖毒解没解又有什么所谓?只是在此之前,为师还得左右逢源低眉顺眼。清风你性子有些急功近利,在此期间千万要忍耐,知道吗?”
听到玄法天师又说自己“急功近利”,清风脸上有些微妙的不悦,但他很快又平复情绪,不动声色的回道:“弟子知道了,师父放心。”
玄法天师见清风乖顺,记忆不禁又拉回到清风幼年整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时候。
玄法天师笑着问道:“清风,还记得你父母吗?”
清风有些错愕,玄法天师怎么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
但他还是情不自禁的动容,回道:“还记得一些,只是记忆有些模糊了。”
“嗯。”
玄法天师面带微笑,似乎记忆里充满了让人向往的无尽美好。
“当年,我外出拜师学艺的盘缠行礼,都还是你父母准备的。原本只说外出学艺,三年便回,没想到那一别却成了永别。”
玄法天师叹了口气,双眸闪过一刹冷光,“等我三年后向师父告假回家,却只见到满地的鲜血和躲在柜子里的你。我一直知道,你父亲开设的几家酒楼因为生意极好,挡了对家不少的财路。但却没想到,商业竞争不过,他们竟然会对你们一家起杀心。俗话说‘杀人偿命’,可我让他们偿了命又有什么用呢?我们一家到底是永远不能团聚了。”
玄法天师摸着清风的手臂,微笑道:“不过还好,不幸之中又大幸,舅舅还有你。”
清风听玄法天师说了这么多过往之后,双眼早已湿润,他轻声唤了一句:“小舅。”
清风突然一把抱住玄法天师,扑跪在玄法天师身前。
玄法天师拍着清风的后背,脸上展现出了难得一见的柔情。
“别担心,你爹娘不在了,还有小舅。”
……
秋初的夜晚,已经略带了几分寒意。
元正皇帝站在南海池畔,任由夜风穿过自己的身体。
明德举着一件斗篷走到元正皇帝身边,关切道:“陛下衣衫单薄,还是别站在风口了吧?”
明德一边说着,一边将斗篷披到了元正皇帝身上。
元正皇帝搂紧斗篷,说道:“景云今日不是在北郊么,等会儿他应该是从玄武门进宫,朕在南海池再坐会儿,也权当为他省些路上耽搁的时间。”
明德不禁生出两分困惑,他在元正皇帝身边侍候了这多年,何时见元正皇帝如此急着召见过谁。
夏丞相在这大晚上被陛下召进宫中,陛下还表现的如此急切,两人所议为何?
明德暗自想了片刻,没有结果。他也不敢惹得元正皇帝不悦,想着现在不过亥时二刻,便向元正皇帝屈膝见礼,又退到了三丈之外。
到底是元正皇帝掐算的准,一刻钟以后,夏琛便自玄武门进入太极宫。元正皇帝等在南海池畔,倒是真省了不少路途上耽误的功夫。
夏琛见礼道:“微臣拜见陛下。”
元正皇帝许是等的有些乏了,也没多说什么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今日你与镇远将军去北郊巡视‘千里追踪’的营地,有何收获?”
夏琛回道:“表面上没有任何异常。”
元正皇帝听到夏琛这段话里有话的回答,不禁提起了兴趣,反问道:“景云这话有趣。表面上没什么异常……那景云是背地里发现了怎样的不同寻常之处?”
第178章 鼓唇弄舌
夏琛缓缓回道:“‘千里追踪’的那些人还算乖觉,虽然仍对郑氏一族念有旧情,但因陛下对其家人安置妥当,大部分还是心向着陛下和北梁的。”
“嗯,如此便好。”元正皇帝脸上没什么变化,似乎这些都是他预料之中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夏琛顿了顿,神情略显迟疑“但微臣却在路过某顶暗探的营帐时,偶然听到了两件关于宋将军的事。”
“宋巍?”
很明显夏琛的话有些出乎元正皇帝的预料,但他思考片刻之后,又很快接受了“千里追踪”暗中调查宋巍的事。毕竟按照郑丞相还有郑氏一族强势的掌控欲来看,任何人他们不自己查上一查,一定是不会放心的。
于是,元正皇帝又若无其事的问道:“‘千里追踪’暗中查到了宋巍什么消息?”
夏琛偷偷打量了元正皇帝的脸色一眼,回道:“微臣在帐外听到几个暗探议论,说西蜀军队打仗只认宋将军,不认京都天子。另外,宋巍似乎一直在追查九尾狐。”
元正皇帝不禁怒火中烧,他用力拍案,冷道:“朕早就知道宋巍在西蜀军中声望很高,没想到竟然还传出了不认京都天子的话?岂有此理!怎么?他们还敢拥他为王不成?”
夏琛瞄准时机,连忙递话道:“所以宋将军最近率番请旨回蜀,陛下万不可应允。”
元正皇帝却没接夏琛的话,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持儿为解开妖毒,在暗中追查九尾狐,这件事朕是知道的。但……宋巍竟然也在暗中追查?”
元正皇帝似乎有些狐疑,他再次确认道:“‘千里追踪’真的与宋巍派出的人打过交道?”
夏琛拱手回道:“陛下可调‘千里追踪’的暗探来问。”
见夏琛言之凿凿,瞧着不像撒谎,元正皇帝似乎又打消了疑虑。
“按照宋巍女儿和持儿的关系,难保持儿如此积极追查九尾狐,没有帮忙的原因。但宋巍追查九尾狐又是为了什么?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啊。”
夏琛见元正皇帝扯到了沈持身上,连忙替沈持解释道:“持儿追查九尾狐,只是为了能尽快解开妖毒,绝无任何帮忙的意思。持儿深受九尾狐妖毒之害,现在九尾狐重现于世,他怎么还会放弃解毒的机会?”
元正皇帝点了点头,也觉得夏琛所言有理。
“持儿追查,朕明白。但是宋巍……”
夏琛又解释道:“宋将军宠爱妻女,人尽皆知。九尾狐之前化作宋小姐身边的管教娘子,呆在镇远将军府多年,许是宋小姐与九尾狐感情深厚,宋将军为了安抚女儿才暗中派人寻找,也未可知?”
元正皇帝对夏琛的解释也谈不上信与不信,他长吁一口气,面色狠厉道:“不管宋巍是真在暗中帮助九尾狐也好,还是有人装作宋巍的手下栽赃嫁祸也罢。”
夏琛嘴唇微妙的抽搐了一下。
“总之,宋巍在西蜀军中声望太高,都不是一件好事。原本朕还想迟些处置宋巍,眼下看来是等不得了。若是西狄五皇子回国死去之后,西狄再有所异动,难道朕还再去加强宋巍的军权不成?”
元正皇帝又看向了夏琛,言语之间有些嗔怪的意味。
“朕本来是想让你接管‘千里追踪’,你却非要推荐宋巍,等他将‘千里追踪’管教降服,岂非让他如虎添翼?”
夏琛躬身认错,“臣失察,臣有罪。但臣也是在今日才得知这件事,细想之后惶恐不安,这才急忙前来禀告陛下。”
夏琛打量了元正皇帝一眼,又继续说道:“玄法天师之前便与郑氏一族往来甚密,他利用郑氏的‘千里追踪’找寻九尾狐,还谋划行刺了持儿。虽说宋将军不至于对持儿不利,但宋将军现在也在暗中找寻九尾狐,‘千里追踪’又在他的手下,为安全起见,陛下还是要早做决断的好。”
夏琛又说了这么多,元正皇帝却反而没什么情绪波动了。
他冷冷一笑,若无其事的对夏琛说道:“朕知道了,现在天色已晚,景云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朕也乏了。”
夏琛有些摸不着头脑,元正皇帝怎么又突然不忌惮宋将军了?
难道看出了别的什么?
但元正皇帝既然已下逐客令,夏琛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拱手一礼:“微臣告退。”
夏琛走后,元正皇帝却并没有立刻回寝殿,反而侧首对明德等一干宫人说道:“朕去湖边转转,你们全都别跟着。”
宫人们齐身见礼,自然是不敢违抗元正皇帝命令的。
元正皇帝说完背着手,便转身朝湖边的假山群走去了。
银白的月光照在湖面,泛起圈圈波光粼粼的冷光,好似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绳索,紧紧困住水中的月亮。
元正皇帝绕过一块山石后,便站在原地没动。
“夏丞相所言,你听到了?”元正皇帝对着一块山石问道。
暗影从山石背后走出,见礼回道:“属下听见了。”
“有何看法?”元正皇帝踱步上前。
“夏丞相前后之举,似乎是为了捧杀镇远将军。”
元正皇帝微微一笑,“没错,连你也看出来了,朕也正是这样想。方才他所说的那些宋巍的罪证,难保没有他的手笔。但……”
元正皇帝微眯双眼,眸色中有股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宋巍确实也不得不处置了,景云在此时送上一些罪证,正好也替朕省些功夫。”
暗影拱手回道:“其实镇远将军最近挺安分的,没有任何逾矩不臣的举动。”
元正皇帝眼中冷光一闪,“未雨绸缪方得长久,宋巍不得不防。”
“陛下英明。”暗影附和道。
元正皇帝瞥了暗影一眼,问道:“西狄五皇子在使团驿馆做些什么?”
暗影脑袋微侧,他也对即将要说的话,感到十分困惑。
“毅王什么也没做,白天在城里的各个集市闲逛,累了饿了就找京城最好的酒楼消遣,晚上就在驿馆鉴赏白天买来的字画。”
元正皇帝反问:“就这么简单?”
第179章 身在暗处
“是。”
元正皇帝听到暗影的肯定,嘴角若有若无的泛起一丝冷笑之意。
“这个五皇子不简单呐,他这是在跟朕作戏呢,他一定是发现你们在暗中监视他了。”
元正皇帝顿了片刻又问道:“朕赏赐给他的舞团,他如何安排的?难道就和他们一起住在驿馆?”
暗影摇头回道:“并没有,舞团连驿馆的门都没进,就被毅王差人先送回西狄了。至于回到西狄如何安排,属下现在还不知晓。”
“嗯。”
元正皇帝踱步道:“过几日,等到玄法天师下妖毒的时候,你们都在暗中帮着点儿了,这个西狄五皇子可不是个善茬。”
“属下明白。”
“皇后和太子在北苑如何?”元正皇帝紧接着又问,“宫人回报说他们母子俩平和安静,难道他们在知道郑氏一族顷刻覆灭之后,心中都没什么波澜?”
暗影明白元正皇帝的疑虑,“属下起初也觉得奇怪,后来亲自去看过之后,发现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确实安静的很。但……”
“但是什么?”元正皇帝听到暗影的转折,心弦突然绷紧。
“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之所以那么平和,似乎是这里出了什么问题。”暗影用手指了指脑袋。
元正皇帝突然有些紧张,“慕儿和那个毒妇疯了?!”
元正皇帝对郑皇后的恨意纯粹,但对于太子却是恨铁不成钢之中又夹杂了些许懊悔。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生父子,就算太子和皇后刺杀沈持让元正皇帝愤怒,但元正皇帝到现在也没对这母子俩动手,也算是有些真情实感的。
暗影见元正皇帝情绪突然波动,顿时有些紧张,他连忙解释道:“属下只是从直觉上觉得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有些不正常,但宫中太医每隔三日便去请平安脉,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或许是属下想多了。”
元正皇帝在原地焦急的走来走去,但很快他就克制下情绪,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你为什么觉得皇后太子不正常?你发现了什么?他们母子俩怎么会同时疯掉呢?难道是有人怕他们说出什么,暗下毒手?朕虽然已经离开别宫回京,但北苑的护卫却并没有减少半分,何人能有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功夫,接近皇后太子下毒?”
元正皇帝是真的紧张了,他的确对郑皇后不止一次的起过杀心。在把郑皇后禁足后,也确实想过要赐死她。
但元正皇帝认真思考之后,又觉得现在还不是处死郑皇后最佳时机。郑皇后身居中宫之位,对现在极不安稳的朝中局势而言,还有那么一点残余的利用价值。于是,元正皇帝便又打消了赐死郑皇后的念头。
至于太子沈慕,元正皇帝既然已经这样大刀阔斧的处置了渔阳郑氏,那么沈慕的太子之位,元正皇帝后面肯定也是要废掉的。
可元正皇帝却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处死他。元正皇帝对太子沈慕的恼恨里,夹杂着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愧疚。在元正皇帝对太子沈慕的处置设想里,最多就是给沈慕划个封地,让他偏安一隅,永世不得迈出。
然而,现在暗影却回报皇后太子精神不正常,即使太医说没事,元正皇帝却还是愿意相信暗影的推测,觉得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
但什么人敢违逆自己的意思,对北梁的皇后太子同时动手?
这个暗中动手脚的人,才是元正皇帝此时此刻最为担忧忌惮的存在。
元正皇帝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嫌疑人是西狄和南楚,但他仔细想了想之后,又觉得这两个敌国没有大费周章的必要。他们去害一个明知要被废掉的皇后和太子,能得到什么?
这么多年来,郑氏一族的一举一动,元正皇帝都是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的,郑氏虽然在北梁只手遮天,但却没有任何私通敌国的举动,所以皇后太子也就不存在被西狄南楚灭口的必要。
元正皇帝现在莫名有些心慌,他感觉暗中有双大手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正推着整个北梁局势,朝自己不可控的方向运作。
暗影见元正皇帝接连发问,人也愈发紧张了。自己虽然为元正皇帝办事时,暗中杀过不知多少人,但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最为恐惧害怕的,还是看似儒雅斯文的元正皇帝。
暗影连忙回道:“回禀陛下,属下之所以这样猜测,是因为最近两次去探查皇后与太子时,发现他们总安安静静的坐在桌案前,盯着烛台上的灯火傻笑。”
自己身为一个暗卫,现在却当着元正皇帝的面,说北梁的皇后和太子疯了。要说自内不紧张,那都是假的。
暗影感觉自己手心渗汗后背发凉,他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元正皇帝的脸色。见元正皇帝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暗影心里更加慌张了。
“陛下……”
元正皇帝从未见暗影如此迟疑扭捏过,他明白暗影内心的担忧。
“别紧张,是朕让你说的,自然不会治你的罪。只是……”
一听元正皇帝话语转折,暗影一动也不敢动的望着元正皇帝,敬听元正皇帝的下一步吩咐。
元正皇帝眉心微皱,问道:“谁能躲过你的监察,不知不觉间便伤了皇后太子?而且就连太医也检查不出任何毛病……此人手段实在是高,让人生畏。”
暗影紧张的有些结巴,“也许……是属下直觉出了错,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不要过虑。”
元正皇帝却坚信暗影的推断,“不,你的猜测没有错,皇后和太子的性格都不是这样安分守己的人。渔阳郑氏倾覆,他们却如此安静,确实诡异。朕现在只是担心,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也不知对方是什么目的。”
说罢,元正皇帝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不对,此人也不见得一定是敌人,不然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谋害皇后太子,为什么又不来谋害朕呢?他求些什么?”
第180章 半夜翻墙
说罢,元正皇帝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不对,此人也不见得一定是敌人,不然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谋害皇后太子,为什么又不来谋害朕呢?他求些什么?”
一听元正皇帝这话,暗影似乎能够猜到元正皇帝心中怀疑的对象。
“陛下是怀疑……”暗影指了指夏琛离开的方向。
元正皇帝摇头道:“不是他,他要是有这个本事,早就动手了,他对郑氏一族还有皇后太子的恨意,可不是只有那么一点半点。而且,景云最近都在朝中为朕办事,你们不也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么?他和他手下的人,如何能去到北苑?”
“难道是!”
暗影突然惊呼,但又立刻噤声,连忙认错道:“属下知罪。”
元正皇帝知道暗影是怀疑到了沈持,他讪笑道:“也不会是持儿,暗中伤人不是他的作风。”
元正皇帝叹了口气,“朕就是猜不到这人是谁,所以心里才分外担忧。罢罢罢,暂时先不管这件事了。你们继续在暗中监视,守株待兔,朕再多派几名太医到北苑为皇后太子诊治。”
“是。”暗影毕恭毕敬的又行了一礼。
元正皇帝缓步走到暗影身侧,问道:“还有什么新情况吗?”
“有。”
看到暗影斩钉截铁的态度,元正皇帝有些惊讶,反问道:“难道是南楚那边有了什么新动作?”
暗影将见礼的幅度弯的更大,“陛下神机妙算,南楚确实暗藏不臣之心。”
暗影抬头与元正皇帝对视一眼,继续说道:“南楚明面上,将那批从西洋购进的新式军火交给了我们,但暗地里却又购进了一批新的。为避免像上次那样走海路被北梁发现,南楚这次竟与爪哇国联合,由爪哇国前去西洋采购,然后南楚再通过购进香料的船只,将军火运回国内。”
元正皇帝不屑的冷哼一声,“好啊,南楚一个区区弹丸之地,竟然也妄想打北梁一个措手不及。朕倒要看看,这些个虾兵蟹将能翻起什么风浪。”
“陛下……”暗影又变得有些迟疑。
元正皇帝瞥了暗影一眼,冷道:“有话直说。”
暗影再次拱手见礼,“请恕属下逾矩,属下认为……陛下现在不宜处置镇远将军。北梁现在边境并不安定,西狄南楚全都虎视眈眈,若陛下在此时处置了镇远将军,万一战事再起……”
“好了!”元正皇帝打断了暗影的话。
暗影吓得连忙跪到了地上,“陛下赎罪。”
元正皇帝满脸不悦,“难道北梁除了宋巍,就没有其他将帅可用了?”
“陛下赎罪!”
元正皇帝拂袖而去,“罢了,朕念你也是为了北梁,又是初犯,恕你无罪。只是……以后还是牢记作为暗卫的本分,不要妄议朝政。别以为朕跟你谈论几句,就能够把控北梁局势了。”
暗影趴在地上五体投地,“属下受教,叩谢陛下隆恩。”
……
镇远将军府,长乐苑。灯火初上,晚风习习。
宋知虞独自坐在湖边小亭,将右手靠在石桌上,正杵着下巴发呆。
她今日穿了件淡雅的浅蓝色纱衣,乌黑细致的长发披散在双肩之上,灵动的双眸仿佛闪烁的星辰,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柔美可爱又让人怜惜的感觉。
“婉婉在想什么?”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宋知虞连忙将头转过去。
只见沈持刚从靠近坊市的墙头翻下,正拍着衣摆上的尘土,往宋知虞这边走来。
宋知虞又惊又喜,问道:“你怎么是翻墙进来的?”
自打前几日,沈持向自己表明了真心,又在太极宫夜宴上被莫名其妙赐了婚。沈持来找自己的频率,就三天两头变成了一天两三次。好像要把之前因为优柔寡断落下的会面,全都一次性补上似的。
可自己已经和沈持有了婚约,不日也即将成亲,沈持最近过来都是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现在天色才刚刚擦黑,府门应该还未下钥,沈持偷偷摸摸的翻墙干嘛?
沈持撩起衣摆,坐到宋知虞身旁,浅笑着回道:“怕被你爹打。”
宋知虞对沈持的玩笑忍俊不禁,但见沈持的玩笑里又带了几分真实,便问道:“我爹为什么要打你,镇远将军府最近让你随出随进,不是把通传都给你免了吗?难道是你干什么亏心事?”
沈持并未正面回道,转而问道:“岳父大人今日下朝之后,被我父皇留在宫中许久,回府可有告诉你们,父皇与他说了什么?”
“不害臊,谁是你岳父大人了……”
宋知虞害羞的嗔了一句,疑虑道:“我爹今日回府并无不妥,易书兄这样问,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沈持并不急着回答,他抬手抚上宋知虞的脸庞,温声道:“都说了,叫我易书。”
宋知虞被沈持羞的脸红,她眼神闪躲看向石桌上的博山香炉,略微有些结巴的唤道:“易……书……”
沈持见宋知虞乖巧,心满意足,咧嘴应道:“诶~”
宋知虞拿开沈持的手,嗔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沈持笑意渐收,眉头微微有些皱:“将军回府既无异样,那便是我想多了。”
宋知虞更为不解了,反问道:“那你何出此言?”
沈持握住宋知虞的双手,浅浅笑道:“与你相关的事,我都会变得十分敏感。原本我来找你,你爹娘肯定是通告过门房,所以我每次来都未等通传。可今日……你家没有门房在外不说,连我敲门也没人来应。然后,又得知你爹散朝后被我父皇单独留下,我还以为……以为我俩的婚约散了。”
宋知虞瞧着沈持这副紧张又害羞的模样,侧身靠到沈持的肩膀上,笑道:“许是我们家的门房跑去偷懒了。”
沈持把玩着宋知虞的长发,喃喃道:“下午我又差人来过一次,依然如此。宫里也问不出什么消息,我怕婚事有异。这不,就趁着天黑从老地方翻墙进来了。”
宋知虞听的咯咯发笑,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沈持竟然脑补了这么多情节,还紧张兮兮的摸黑翻墙。这哪里还是北梁的二皇子,说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