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白鹤忘机（6）
沈持没有说话，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己一贯都是这样谨慎惯了的，但在别的事情上如此，都是为了避免被太子一党捉住马脚。
可这件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沈持被宋知虞的话给问住了。
宋知虞低下了头，她变得又有些难过，就像是刚从冰层钻出的嫩芽又被霜雪遮打，宋知虞心里现在百感交集，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再次冻结。
沈持将铁观音泡好，沏了一杯端到宋知虞面前。
宋知虞抿了一口之后，却也没再喝，想来心里郁结喝什么都不是味儿。
两人就这样又静坐了片刻，最后，沈持内心的斗争总算争出了个结果，他依旧坚持之前的想法。
他抬起头正准备再向宋知虞找补几句时，却发现宋知虞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字。
沈持歪了歪脑袋，顺着宋知虞的视线看去，只见桌上竖着两行字——“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
白鹤忘机……白鹤忘机……
与其说宋知虞这句诗是写给她个人看，还不如说是她写给自己的。
自己现在的诸多顾忌纠结，在外人看来，或许都是被权术计谋所困的庸人自扰吧。
沈持在心里对自己暗嘲一声，他摇摇头，说道：“婉婉，我从小都怕惯了。突然有个美好事物落到我头上，我也感觉会把握不住。所以，为避免最终落个支离破碎，最好的两全之法，便是放其自由。”
宋知虞知道沈持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自己理解他的想法，可是说实在的，宋知虞感觉一个人能为退步找这么多借口，不过是因为爱的还不够。
宋知虞嘴角的笑意苦涩，她提起嘴角朝沈持干巴巴的笑笑，想要维持住彼此最后一分的情面。
沈持见到宋知虞这副模样，心里更是拥堵，但该说的话自己也全都说了，自己给不了宋知虞想要的回应，所以又能做什么呢？
沈持给宋知虞换了一杯茶，为免两人继续尴尬，他换了个话题说道：“上次让苏仪给你送去的铁观音，怕是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吧？等会儿我再给你拿两罐，回去的时候你都带上吧？”
说完，沈持起身便要去拿茶。
宋知虞本来想说剩的茶叶还多，既然沈持每天都离不得铁观音，不如都给自己留着。
然而沈持光顾着嘴上说话，却没注意到宋知虞的小动作。
他一面翻开茶柜，一面继续对宋知虞说道：“对了，我带来的厨娘里，有一个是回梦阁的。你一直都喜欢吃回梦阁的东西，不如我让她做一桌吧，吃了午饭我再送你回去。如何？”
宋知虞见沈持将话题转的如此轻易，心里却是愈发气恼。
他现在这副细致入微关怀备至的模样，又是怎么个意思？
难道，当面刚说不能和自己在一起，转头却又能和自己暧昧不清吗？沈持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宋知虞再听到沈持提起回梦阁，忽然又想起了上次那个举止轻浮的蕊官。莫非，这些都是沈持对待女子一贯的伎俩？
宋知虞真是越想越气，可是自己又没有可以和沈持生气的身份，就是有气也没处撒。
宋知虞别过脸去，冷冷道：“不吃了，小老鼠是施法带我出来的，招呼也没打一声，等会儿爹娘要是发现我不见了，定会着急上火。”
沈持见自己说了这么多之后，宋知虞反而愈发冷淡，心里更着急了。
他连忙从茶柜里拿出两罐茶叶，快步走到宋知虞身边，结巴道：“不吃吗？那……那我现在派人送你。”
说罢，沈持张口便要叫苏仪，宋知虞却冷冷打断他道：“不必大张旗鼓，瑞王殿下借我一匹马，我骑马回去便是，马匹稍后再差人送还。”
得，自己在宋知虞嘴里又成瑞王殿下了……
沈持赶紧追上宋知虞，“婉婉等一下，你把茶叶带上吧。”
结果，沈持却脚下一不留神，被旁边书架的柜子腿绊住。
书架被这突然的力晃的左右摇动，从顶上落下一件物品。
宋知虞也没看清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她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伸手便将其接住。
宋知虞捧在手上定睛一看，这不是沈持第一次来镇远将军府时，自己送他的盘花吗？沈持竟然还留着？
但宋知虞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这花这么新鲜，分明就是新插不久的。
可这个插花盘确实就是自己之前上花艺课所用的那只啊，而且盘花的样式也跟自己当时送给沈持的那盘一模一样。
难道……沈持一直就这样保留着插花盘，照原样不断更新上面的鲜花吗？
想到这里宋知虞心中不免惊喜，但在下一秒，她又忍不住开始生气。
沈持这嘴上拒绝，背地里又搞这些名堂，这叫什么事儿？
宋知虞将盘花朝沈持手里一摔，提起裙角便走了出去。
沈持虽然知道宋知虞余气未消，但怎么看见这个盘花反而火上浇油更生气了呢？沈持搞不明白，摸不着头绪。
但他也没时间多想，抬腿跟着迈出门槛，朝院里大声吩咐道：“苏仪，备马！”
……
约莫两刻钟后，初阳又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六艺堂。
原本他还很得意，等着沈持向他拍马屁夸奖。可当他进到屋内，只看见沈持一个人坐在案前喝茶时，又大出所料的讶异不已。
初阳小跑到沈持面前，问道：“小丫头人呢？”
沈持放下茶盏，面无表情的回道：“让苏仪送她回去了。”
初阳见沈持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猜想应该是十拿九稳，便坐在沈持身旁，优哉游哉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没想到小徒弟手脚还挺麻利嘛，这么快就搞定了。怎么样？感谢师父吧？”
沈持却声色低沉道：“我又惹她生气了。”
“什么？！”
初阳差点没一口将嘴里的茶喷出来，“不是让你们俩和好的吗？怎么还又给气走了呢？你又跟小丫头吵架了？你又惹她了？”
沈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句话来。
自己确实没和宋知虞吵架，但归根究底……应该还是自己惹宋知虞生气了吧？
第137章 起火
初阳看见沈持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自己猜的没错，他忍不住又恨铁不成钢起来。
“你啊你啊，真是把饭送到嘴边都不知道张口吃。”
沈持暗自叹气道：“如果再缓缓，寻个开心的时间再去找她，或许她也不会这么生气。现在旧气加新气，气上加气。”
“诶诶诶！”
初阳不高兴了，“你这叫什么话？你这可是典型的不会撑船怪河弯噢！刚才你见到小丫头的时候不也挺开心的吗？现在又在这里说来说去，难道还怪师父给你带人带的不是了？”
沈持嘴里不是滋味，“不是这么个意思。唉，我终归是把事情搞砸了，不说了。”
“你究竟给她说什么了？”初阳可不会放过沈持，“你没表露自己的心迹？”
“说是说了。”
“那不就对了嘛！”初阳一拍大腿，“这还有什么可吵的？”
沈持干巴巴的提了提嘴角，心里有些发虚。
“但是，我也把我一直以来的想法说了。”
初阳抬手就往沈持肩膀上一拳，“后面的话，你还说什么说呀！”
沈持皱起眉头，“本就是不成熟的苦杏，何必还只把话说一半，平白给人留下遐想空间？而且，若不把话说明白，她怎么会理解我那晚为何推开她呢？”
初阳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你若想让她开心，你就只需要表露出你真实的情感就可以了！这种时候，还在哪里充什么理智？你可真是个二愣子！”
初阳还没骂解气，苏仪又急匆匆的跑进屋来，他扶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也没缓过来。
“殿……殿下……”
沈持瞬间绷紧了神经，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让你送宋知虞回府吗？”
苏仪上气不接下气，“送……送回去了，但是……将军府却突然起火了！”
“什么？！”沈持和初阳皆是震惊。
“怎么会起火呢？火势如何？烧到哪里了？”
沈持一把按住苏仪接连追问，“最重要的是，将军府起火了，宋知虞人呢？”
“一听宋夫人被困火场，宋小姐马都没停稳，就冲……冲进去了。”
“她冲进火场了？！”
沈持撒手就往门外跑，头也不回的对苏仪吩咐道：“你跟我带上府里所有的人，现在立刻到将军府救火！”
“是！”
……
将军府的屋舍早就化作了一片火海，炙热的火焰已把周围的花草树木连带着烤成枯枝。
燃烧的横梁木挑还在不断落下，透过从门窗吞吐而出的火舌，宋知虞能看见宋将军正搂着昏阙的宋夫人，正在艰难的往外拖行。
霜娘啼哭不止，带着一众侍从挑水救火，耳边哭嚷叫喊声不绝。
宋知虞来不及思考旁的，照现在这个浇水灭火的速度，整个将军府都烧完了，也扑灭不了一间。
于是，她麻利地将外袍脱下一甩，抬腿便准备往火海里面冲。
雪娘不知从何处跑来，一把将其抱住，声音呜咽道：“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不到，可吓死我了！”
“雪娘，我等会儿再给你说。”
说着，宋知虞伸手便要将雪娘搂在腰间的手掰开。
雪娘死抠住双手不放，阻止道：“你这是要干嘛？冲进火海救人？”
见宋知虞闷不吭声，只是使劲想抠开自己的双手，雪娘的猜测便更明确了。
“将军进去救夫人，到现在都还没能出来。门房那几个，已经在泼水开路进去救人了，也不缺你这么一个。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在这里呆着，别上赶着跑去送死！雪娘向你保证，将军和夫人一定都会没事的！”
雪娘言辞清绝，口吻命令不容妥协，宋知虞从来没听过雪娘如此说话，但她却并不会被雪娘说服。她拼命想要挣脱雪娘的束缚，可面对雪娘这手劲却无能为力。
“雪娘！里面的人可是我爹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有我在一侧冷眼旁观，爹娘命悬一线的道理？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眼前被火海吞没！”
雪娘也不理她，双手紧紧扣住宋知虞不放。
宋知虞急了，她反其道而行之，向内使力解开腰带，又再反手将系在腰间的匕首拖到手上，用两根手指推掉刀鞘，刀口向上在雪娘手腕上剌过一道。
雪娘吃痛，瞬间松开了宋知虞。她震惊的看着手腕上的血口，虽然伤口极浅，看得出宋知虞是控制着力气的，可她还是不敢相信。
“你……你竟然出手伤我？”
雪娘瞳孔圆睁，眼中的光被泪水覆盖逐渐幽暗。
宋知虞不忍对视，她将匕首扔在地上，内疚道：“对不起了，雪娘。”
说罢，宋知虞转身扒开救火的人群，提起一桶水将自己全身淋湿后，便沿着刚开出的狭长火道，头也不回的冲进了火海。
宋夫人已经昏阙，宋将军也眼瞧着体力不支。所以，生死之事，那里还有什么保证不保证的？抓紧时间救人才是王道！
宋知虞的身影前脚刚消失在火焰里，沈持后脚就来到了火场前。
他看着那抹一闪而过的粉影，再看到台阶上那把自己送到将军府的匕首，不敢相信的朝雪娘发问道：“宋知虞冲进火场救人了？”
雪娘一如既往的懒得搭理他。
沈持瞧着雪娘胸膛起伏不止，再看到从雪娘手腕上滴落下来的血。难道……这是她为了劝阻宋知虞，才被宋知虞刺伤的？
不行！
宋知虞现在太冲动偏激了，现场火势这么大，进去就算不死也得被烤焦。自己不能任由宋知虞这样胡来，趁宋知虞刚进去还没走到火场深处，自己得赶快进去把她拉出来！
沈持伸手提起一桶水便要跟着往里冲，苏仪和初阳连忙一左一右拉住他。
初阳劝说道：“你冷静冷静，让老夫施法将后院水池的水调来！你这一桶水顶什么用？”
沈持也不听，仍旧往里冲道：“北苑除开别宫都没有湖泊，就几个小池子的水，也灭不了这么大的火，我现在得赶紧趁宋知虞还没走到深处，进去先把她拉出来再说！”
第138章 九尾狐现身（1）
眼看着沈持就要冲到门前，可他这句话音将落，一根横梁就烧断掉了下来，整间屋子瞬间便倒塌了一半。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状况惊住了，雪娘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三人，冷冷道：“都给我让开。”
沈持被雪娘推的踉跄，他怔道：“你要干什么？”
正当沈持尚在纳闷时，雪娘却穿过众人，从倒塌的缝隙里钻进了火场。
等雪娘一进去，天空便开始昏黄，乌云不断叠加。
白昼如夜，整个北苑很快便笼罩在了一片漆黑暗寂之中。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火场的火势便已开始莫名其妙的减小。这时天空也下起瓢泼大雨，整个将军府的火焰不消片刻，便被全部扑灭。
苏仪被惊的合不拢下巴，“这……这怎么会如此神奇？”
沈持摇摇头，他同样也不知何故。
初阳却盯着雪娘方才消失的方向，双眼微眯道：“有妖气。”
沈持难得见初阳说起妖物时，像现在这般一本正经。
这妖怪又能呼风唤雨，法力定是在初阳之上，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在众人纳闷之时，身后又传来一声大笑：“哈哈哈，九尾狐，你总算舍得现身了？”
沈持与初阳面面相觑，这是九尾狐又现身了？
沈持回头望去，只见玄法天师自天上飞来，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身后的屋脊上。
这天象刚变玄法天师就来了，难道这场火又是他为了诱捕九尾狐而特意放的吗？
沈持满脸不悦，讽刺道：“天师真是来的及时呐……”
玄法天师得意洋洋，“瑞王殿下此言差矣，贫道身为北梁国师，降妖除魔乃是责之所在，将军府现在有妖物现身，贫道怎可不来？何况，要论及时，怎么也是瑞王殿下更加及时啊。”
沈持懒得理他，现在火已被灭，管它什么九尾狐十尾狐的，赶紧把人救出来才是正事。
初阳正准备施法帮忙，玄法天师却像是和沈持特意过不去似的，他拂尘一甩便将倒塌的屋顶整块掀起，看似像是帮沈持解决了难题，实际却是将掀起的废渣扔在沈持身旁，溅起的灰尘脏水污了沈持一身。
“哎呀，瑞王殿下，贫道失误了。原本是想帮你进入火场的，谁知道这许久不用法术，下手太重。”
说罢，玄法天师也不待沈持回答，他合掌列阵，顷刻便将整片屋舍笼罩在一圈由符纸构成的收妖列阵之中。
沈持白了玄法天师一眼，他这那是帮忙，分明是自己急于捉住九尾狐吧。
漫天的尘埃落定，视线又变得清明。
可火场内的情景却让玄法天师大跌眼镜，只见雪娘站在宋知虞身旁，宋知虞和宋将军一起扶着被熏晕的宋夫人。
这一切正常，没有人情况有异，难道九尾狐并没有附在宋知虞身上或者周围？
正在玄法天师纳闷之际，藏在他袖子里的闻止却斩钉截铁道：“天师，没错，这就是月姬的气息，我一定不会觉察错。”
立在沈持身旁的初阳也已看出端倪：“这股妖气确实就是流民村外那个红衣女子的气息。”
初阳双眼微眯：“看来……宋知虞身边的这三个人中，定有一个有问题。”
沈持听到初阳的话先是吃惊，而后却又前后连贯的猜测道：“是你之前就怀疑的雪娘吗？”
初阳不置可否，他后头瞥了一眼玄法天师，对沈持说道：“后面那位暗中准备多年，现在又这么快追到这里来，他一定知道什么。”
沈持将视线拉回到玄法天师身上，只见玄法天师从袖兜里掏出那半截九尾狐尾，不知又在上面施加了什么符咒，狐尾便金光一闪飞到了半空中。
“啊！”
废墟里传出一声女子惨叫，只见雪娘痛苦的蹲在地上，慢慢化出狐狸头，又再化出狐身和那只有八尾半的尾巴。
在场的仆人顿时尖叫之声四起，个个捂着脑袋找地方躲了起来。
宋知虞站在九尾狐身后看傻了眼，一直被各方势力找来找去的九尾狐，竟然是雪娘？
但雪娘不是娘的陪嫁丫鬟吗？不是从小陪着娘长大的吗？难道九尾狐在几十年前就开始捏造身份伪装了？可九尾狐如此处心积虑为了什么啊？
宋知虞想不明白，宋将军也一样震惊不已。跟在宋夫人身边侍候了二十多年的侍女，竟然是九尾狐？就是那个北梁朝野上下找了十六年的九尾狐？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玄法天师那边已经迫不及待的朝九尾狐杀来。
他施法将拂尘化作一柄仙剑，直直刺向九尾狐的心口。
九尾狐也不是吃素的，方才呼风唤雨说来就来，作为一只修炼了上千年的灵物，就算如今少去半截尾巴，又怎会不敌玄法天师？
九尾狐在空中一转，又化出了流民村那晚那个红衣女子的模样，她花手向前，两道自带白莲纹路的金光便将玄法天师击倒在地。
玄法天师平时在北梁百姓心中那是何等威风，没想到所谓的法力无边，搁在九尾狐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然而，玄法天师手上毕竟握着那半截狐尾的封印。他转手施法，狐尾金光再现，九尾狐又不堪痛苦的躬身在地。
“他娘的，那个牛鼻子老道就只会使下作手段坑我族类。要打就堂堂正正的打，要杀要剐也给个痛快。”
初阳忍不住破口大骂，他挽起袖子准备上前帮忙，却被沈持一把拉住。
沈持头也没回的看着场上战况，他劝说道：“师父别动，玄法天师好像要拿出什么法器了，别上去英雄救美没成，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初阳憋憋嘴，原来沈持还是有这抖机灵的时候，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九尾狐时，夸她貌美惊艳的事情。
但沈持所言也不无道理，玄法天师这人不咋地，可炼丹炼法器的确是有一手，目前场上局势不明，自己盲目上前也是无用。
只见玄法天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袖珍弓弩和两支银箭，但转眼弓箭便在他手上放大，变成了原本该有的样子。
初阳惊讶道：“灭妖箭！”
沈持反问：“那是什么？”
第139章 九尾狐现身（2）
初阳俯首过去，小声解释道：“那是青山散人制作的法器，听说因为威力巨大，所以只制作了三支箭，后来赐给了玄法天师。当年就是这支箭，射断了九尾狐的半条尾巴。按理说，玄法天师不应该是九尾狐的对手，可当年却不知怎么回事，偏偏就叫他给收服了。或许正是因为他有这法器傍身的原因吧。”
“那他现在把灭妖箭拿出来了，九尾狐岂非在劫难逃？”
“可以这样说吧。”
初阳瞟了沈持一眼，问道：“所以……现在帮不帮？”
沈持抬眼打量起站在废墟里的宋知虞，宋知虞的神情既吃惊又焦急。显然九尾狐幻作雪娘，隐藏在她身边这么久，又反复救过她几回，她对九尾狐感情还是很深的。
于是，沈持转过头看着初阳，反问道：“玄法天师手上有两支灭妖箭，师父不怕？”
初阳挑眉一笑，“咱们可以不明着帮啊，再说有你这个瑞王在这里压着，玄法天师也不会毫无顾忌吧？”
沈持跟着初阳默契的痞笑起来，他使坏道：“那我们就按老规矩来？”
初阳双眼微阖算作默认，两人便一左一右，分道而行。
沈持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在玄法天师身后，笑道：“早就听闻天师法器众多，但却一直不得所见，今日一下见到这么多法器，可真是大开眼界啊！”
见玄法天师忙着瞄准弓箭不搭理自己，沈持直接上手道：“天师这把弓弩可真是巧夺天工，机括设计精妙，纹理装饰也漂亮，不知可否拿给本王瞧瞧？”
玄法天师瞪了沈持一眼，没有说话，他只将角度调整一下，选了个背着沈持的方向。
初阳在对面就像是在和沈持唱双簧似的，他笑道：“小徒弟真是调皮，人家天师在办正事呢，你怎么可以动天师手上的东西？你若真想参摩学习，来这儿，这里不是有个闲置着没用的吗？”
说着，初阳伸手就要施法去够施加着锁灵道印的半截狐尾。
“别动！”
玄法天师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师徒俩今天是摆明了要和自己作对。
然而，玄法天师话音刚落，那半截狐尾便被一记长鞭劈倒在地，附在上面的金光突然就散了。
沈持吃惊的回头看去，只见宋知虞不知何时已经将她的长鞭拿回，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台阶上，英姿勃发。
玄法天师刚要发怒，九尾狐却因锁灵道印已破，又再次朝玄法天师杀来。
玄法天师自知不是这杀红了眼的九尾狐的对手，转身要去夺回那半截狐尾，而宋知虞却甩出鞭子一勾，将半截狐尾勾回到了手中。
沈持恐玄法天师对宋知虞不利，急忙一把将狐尾从宋知虞手里抓过，上下打量着，对宋知虞笑道：“婉婉就是体贴，知道我想看，便这么急着帮我拿过来，真乖。”
宋知虞脸上没有什么喜怒变化，她只怔怔的看着沈持，眼中有股不可名状的伤春悲秋。
沈持看的心疼，再想及方才在王府发生的事情，心里愈发郁闷。
自己究竟得拿宋知虞如何是好？
玄法天师可见不得这两人在这种紧要关头还在那里眉来眼去，他直直飞到沈持面前，态度一点也不客气，命令道：“狐尾拿来！”
沈持将狐尾背到身后，装作懵懂无知，拒绝道：“天师别这么小气嘛，你收你的妖，这条尾巴你打架又用不着，就借给本王看看呗？”
玄法天师气的打颤，他懒得和沈持这个小屁孩多费口舌，可当他正准备动手直接抢时，九尾狐却先他一步，从沈持身后将自己的半截狐尾夺回了手里。
九尾狐哈哈大笑道：“十多年过去，总算又让我给拿回来了！”
沈持原本只是不想把狐尾拿给玄法天师，没想到竟阴差阳错递到了九尾狐手里。
可在玄法天师看来，却像是沈持宋知虞与九尾狐的里应外合。瑞王这是为了红颜知己，不想要妖毒解药了？
如此一番折腾，玄法天师彻底处在了下风。但他手里还有两支可称为九尾狐克星的灭妖箭，还不至于完全没法应对。
可九尾狐却一副压根没放在眼里的样子，反倒对玄法天师说道：“闻止，你找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我出现了，你还在哪里装什么深沉？”
沈持一脸纳闷，自言自语的喃喃道：“闻止，什么闻止？没听说玄法天师有这个名啊？”
沈持都不清楚的事情，宋知虞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另一侧，宋夫人已经醒转，虽体力不济，却仍让宋将军搀扶着自己，夫妻二人一起来到宋知虞身边。
宋夫人劝说道：“知虞，这里不是我们能呆的地方，先走吧？”
宋夫人见宋知虞一动不动，又接续说道：“女儿，那已经不是雪娘了，那可是九尾狐。”
宋知虞却蓦地抬起头，回道：“娘，真正的雪娘怕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呆在你我身边的人，就是九尾狐。所以，之前她才会几次三番的出手救我，她对我们有情有意，我们又怎能弃她于不顾？”
宋将军无声的叹了口气。
宋夫人瞥了一眼九尾狐，转而向沈持请罪道：“还请瑞王殿下赎罪，我们……我们确实不知雪娘就是九尾狐，我认识的雪娘明明是哪个从小陪我长大的丫头。真不知是在何时，竟然偷梁换柱变成了这般妖邪。”
宋知虞却抢着应话道：“她多次出手相救，也是在府中呆的久了，对我们有了感情。九尾狐……是只好妖精。”
宋夫人本来说这句话，就是怕九尾狐出现在镇远将军府中，惹得瑞王猜忌。毕竟世人皆知瑞王身中九尾狐妖毒，就算此前瑞王相助或许是因为他已有其他解毒的方法，但瑞王总不会不在意宁贵妃和他自己中毒的原因吧？
可自己刚刚解释铺垫好的话，却让宋知虞这一两句就给全盘掀翻。宋夫人也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不知……瑞王心中现在是如何猜想？
第140章 九尾狐现身（3）
只见沈持眉眼弯弯的注视着宋知虞，笑道：“婉婉所言在理，正所谓……”
可沈持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另一头的初阳就飞快朝沈持这边飞来。
他一边列阵设立保护结界，一边解释道：“不好！玄法天师身上也有妖气。”
听闻此言，宋知虞却没觉出个所以然，反问道：“玄法天师本就是在利用妖怪修炼，他身上有妖气不是很正常吗？”
初阳却皱眉回道：“不，并不是一般的妖气。”
他抬眼与沈持宋知虞对视，“是流民村外，我们对抗血妖那晚，后来出现的那个青衫人的气息。”
等等，等等！
宋知虞瞬间有些犯糊涂，她必须得好好捋一捋。
那晚他们也猜过青衫人是否是出自玄法道，但当时初阳说青衫人法术与玄法道不同。并且，青衫人虽身负有伤，但法力或许却在玄法天师之上。因此，他们便打消了青衫人来自玄法道的猜测。
但是现在，初阳却说从玄法天师身上察觉到了青衫人的妖气，难道……玄法天师身修两种术法？还给另一个身份取了一个化名叫闻止？
沈持看着宋知虞这副凝眉思索的模样，便猜到她的心中困惑。
他仔细观察着玄法天师的一举一动，指着玄法天师袖兜透光呈现出的一缕青色，说道：“妖气应该不是来自玄法天师，流民村外的那个青衫人，可能正在玄法天师的袖子里。”
宋知虞和初阳惊讶不已，抬眼看去，果然发现玄法天师的袖中有异。
玄法天师身边有个更为强大的存在，并且九尾狐现在叫板的也是一个叫“闻止”的人，所以……玄法天师只是个傀儡吗？
宋知虞刚刚产生这样的想法，初阳却立刻给出了解答：“小徒弟说的对，我又运功仔细探查了一番，青衫人的气息的确主要来自玄法天师的袖子，并且……青衫人的气息依旧不稳，好像身上的伤一直没有痊愈似的。”
青衫人闻止法力分明与玄法天师不相上下，又是一只修行多年的妖精，怎么会身负重伤多时，却一直没有愈合呢？
宋知虞觉得此处可疑，但也没再提问。
站在一旁的宋将军和宋夫人对这三人口中的精精怪怪只觉头痛，原本是想拉宋知虞走，现在却被困在了初阳设立的结界里，也不知初阳此举是为了什么？
宋将军和宋夫人正百思不得其解，庭中的九尾狐和玄法天师却给出了答案。
只听有一道声音从玄法天师身上传来，那声音冷笑道：“你这只臭狐狸，十多年过去了，还是紧抓着我不放。”
说罢，一条碧绿的小青蛇便吐着信子从玄法天师的袖兜里爬了出来。
那条青蛇落在地上，立起上身不断变大，片刻之间，便由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化为了一条柱头大小的巨蟒。
几个躲在暗处探头观察的小厮吓得惊叫乱窜，场面一时间又变得有些慌乱。
宋知虞与沈持初阳却震惊的面面相觑，眼前这条巨蟒可不就是之前在西郊林场碰见的那条吗？
原来他们竟然那么早就和青衫人闻止打过交道了！
宋将军见这三人都是同样的表情，再想起之前李达向他回禀过的情况，问道：“知虞，这难道就是之前打猎碰到的那条？”
宋知虞点点头。
宋夫人叹道：“原来他们一开始就已经盯上你了，或者说……是盯上了我们家里藏着的九尾狐？”
闻止现出原形，九尾狐也不示弱，她摇摇身子，屁股上便化出了象征她身份的九条尾巴，虽然其中有一根断了一半，但还是将九尾狐衬的分外妖冶妩媚。
初阳情不自禁的又犯起了花痴，他目不转睛道：“可真是美艳啊！”
经初阳这一说，宋知虞又突然反应过来，一向喜欢雪娘的李达小师父，不知现在看到雪娘这般模样，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宋知虞四下看了一圈，都没看到李达的身影，大概是又被宋将军派出去办事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省的他亲眼见了心里犯堵。
九尾狐现在没了玄法天师的锁灵道印的束缚，法力也运行的格外顺畅，她笑着将双手交握，手指在空中挽花，一道道金光便由她的双手迸发，光芒就像是多道绳索一般，将闻止和玄法天师紧紧束缚。
宋知虞瞧着从眼前飞闪而过的朵朵白莲，脑海中不禁又回想起了之前几次被这金光白莲所救的记忆。
九尾狐双手一转，两道三昧神火便在手中燃起。
闻止挣脱掉九尾狐的金光白莲，张嘴发出一道瘆人的嘶吼，一道道冰凌便由他的口中发射而出。
两两相对，震慑出的余波将周围十丈的建筑都夷为平地。
初阳见状，不禁感叹道：“好强大的法力，看来今天这两个人是不留余地全盘托出了。”
闻止身后的玄法天师，与九尾狐的金光白莲缠斗多时，终于挣开了金光的束缚。
他化出拂尘，满脸愤懑的走到闻止的蛇头之下，朝九尾狐下最后通牒道：“九尾狐，识相的，就赶快束手就擒。”
九尾狐不屑一笑，嘲讽道：“你算哪根葱，也敢在这里叫嚣。十六年前，若不是你们施计暗算，就凭你区区一介凡人，能是我的对手？”
玄法天师也懒得再多说，他施展法术道：“既然如此，那本座今天就让你再断几根尾巴！”
说罢，玄法天师手中的拂尘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一根白绫将九尾狐紧紧束缚。闻止趁机朝九尾狐杀去，玄法天师也将灭灵箭再次拿出，他举弓瞄准，准备给九尾狐给予致命一击。
初阳再也按捺不住，他侧首问道：“沈持，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到底还帮不帮？九尾狐寡不敌众，落于下风。玄法天师这箭要是射中了，可就是降妖除魔大功告成了啊。但我们若是出手相助，那就是和玄法天师，甚至和你那皇帝老爹通通过不去了。师父必须问问你的想法，你来下决定。”
第141章 九尾狐现身（4）
沈持却又侧首看了眼宋知虞，他瞧着宋知虞泪眼婆娑，眼中星光闪闪，回头便下定决心道：“悄悄帮一把吧，就当报答九尾狐先前对我们的搭救之恩，来日如何就等来日再说。”
“得！”
初阳得了沈持的肯定，手腕一转化出数十根银针，他又在略施法术将银针化作朵朵白莲，伪装成九尾狐的招式，向玄法天师和闻止扔去。
九尾狐被玄法天师的拂尘束住，又有闻止的不断进攻，反击法术的准头都不太够。而初阳趁乱抛出的这十几道白莲，却朵朵命中玄法天师和闻止的要害。
闻止鳞片坚硬，初阳的偷袭对他而言无关痛痒，除了脖颈之下有些吃痛而外，并无他处受伤。
而玄法天师却承受不起，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撑着弓弩站起，更加愤怒道：“臭狐狸，本座今天便要你尝尝那粉身碎骨的滋味！”
“不好。”
初阳惊叹一声，又连忙飞出几道银针，全部钉在玄法天师束住九尾狐的拂尘上。
拂尘顷刻裂成碎片，九尾狐挣脱之后更是急红了眼，她直直朝玄法天师杀去，一道三昧神火便劈在了玄法天师身上。
玄法天师还没将弓弩拉开一半，就又被打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
九尾狐还想再补一掌，永绝后患。闻止却仰天长啸一声，从背后朝九尾狐杀来。
九尾狐仓惶躲避，途中她回首与宋知虞对视了一眼，眸色渐渐变得柔和。她没再反击闻止，而是转身飞出了将军府。
然而，闻止怎会轻易放过？他紧跟在九尾狐身后，腾云追了出去。
玄法天师已无力独自站起，他撑着弓弩接连试了三次才勉强起身。
他瞪着沈持、初阳和宋知虞，冷笑道：“几位还真是深明大义啊，不帮贫道收妖便罢了，还偏向九尾狐趁机给贫道捣乱。”
玄法天师又冷哼一声，朝沈持蔑笑道：“瑞王殿下，不想捉住九尾狐，解开身上的妖毒了？”
沈持本就看不惯玄法天师，现在如何还受得了他这样阴阳怪气？
于是，他毫不客气的反击道：“天师，既然你提到我身上的妖毒，那我还想问问天师，当年我究竟为何中毒？”
玄法天师错开视线，冷道：“陛下只吩咐我捉住九尾狐后，为殿下炼制解药解毒，至于旁的事情，还是殿下自己最清楚。”
沈持缓缓上前一步，“天师既然如此说，那天师这些降妖除魔的事，我们又怎么清楚呢？”
玄法天师没再搭理，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念念有词几句之后，便消失不见没了踪迹。
初阳冷笑一声，将设下的保护结界撤掉。
“之前还以为他法力多么高深，没想到吸食了那么多妖精的妖丹之后，竟然还如此不堪一击。”
沈持盯着玄法天师消失的方向，回道：“更让我惊讶的是……玄法天师身边竟然还有这样一条青蛇，法力高深的可以与九尾狐对抗不说，竟然还臣服于他？”
初阳杵着下巴，“确实让人震惊。”
宋知虞却无话可接，她转身帮宋将军扶住宋夫人，便准备往没被烧着的后院走。
沈持伸手想要挽留，正好迎上向他告辞的宋将军。
宋将军满脸焦急，“拙荆体质虚弱，经这火场烟雾一呛，两度晕厥，末将这就出去请大夫。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瑞王殿下见谅。”
沈持理解宋将军的着急，主动说道：“我初阳师父便是一名医者，正好他此时在此，不如就让他替宋夫人诊治？”
宋将军回望了一眼宋知虞搀扶着宋夫人的背影，摇头道：“殿下不知，拙荆患有喘疾，所以常备着一味常吃的药，可方才经大火这么一烧全没了，我必须得亲自前去配制才可放心。”
沈持也没再阻拦，主动让路道：“既然如此，我便让苏仪同将军一道，让他给将军带路吧。将军多年没来北苑，或许对北苑周围的事物不太熟悉。”
宋将军激动的拱手见礼，“那就多谢瑞王殿下了。”
“将军不必多礼。”
沈持挥手叫来苏仪，“你随宋将军前去请大夫，为宋将军带路。”
“是，属下遵命。”
宋将军又再次向沈持行礼谢过，转身便带着苏仪出府去了。
宋将军走后，沈持回头望着宋知虞的背影消失在后院小屋，久久也挪不开眼。
初阳用手肘拐了拐沈持的胳膊，示意道：“小丫头似乎心情很不好，先是你惹的她不高兴，后来是家里起火父母被困，现在又是身边陪伴多年的娘子变成九尾狐，还被玄法天师追捕。”
初阳憋憋嘴，“唉，真是可怜呐。”
沈持白了初阳一眼，“师父，你能不能暂时别说话？”
初阳知道沈持是不想听他说这些烦心事，便换了个角度，继续说道：“不过啊，这大不幸中又大幸。好歹通过今天这件事，咱们能确定小丫头当真不是狐妖，一直怀疑的雪娘，身份也得到了验证。玄法天师现在好歹不会再成天算计小丫头了，怎么也算少去一两件烦心事吧。”
沈持轻“嗯”一声，没说别的话。
初阳又拐了拐沈持的胳膊，试探道：“诶，小徒弟。既然现在九尾狐的事情解决了，那你一直担心的什么局势安全之类的劳什子，也就不算什么顾虑了吧？”
沈持的眼睛突然就红了，他抬眼看向初阳，“师父，你是知道的，这几个月……我的妖毒发作的是越来越严重了。”
初阳脸色也变得沉重，但他为了不影响沈持的心情，很快又笑起来，说道：“咳，现在九尾狐都出现了，咱们刚刚还三番两次的帮了她，再加上咱们之前就和她并肩作战过。所以，请她提供些元神灵气炼制妖毒解药，应该也是有可能的事。况且，你师父也是医者，师父的话你还不信吗？”
沈持确实不信初阳现在所说的话，他颓丧不已，喃喃道：“我妖毒已入骨，纵使有灵丹妙药，怕是也命不久矣。”
第142章 拥抱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呢！”
沈持提起嘴角干巴巴的笑，“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惶恐不安的感觉了。师父，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初阳叹了一声气，“唉，你放心，师父一定会帮你解毒的！”
沈持没再回答，他看向后院的小屋，对初阳说道：“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初阳见沈持这是要主动上前，欣喜道：“行行行，关照病人老夫最擅长。反正宋将军去配制治疗宋夫人喘疾的药还没回来，若是宋夫人的身体在这时有异，老夫也好在这里救个急。”
沈持又没应答，他绕过废墟往后院走去。
初阳知道，沈持现在的心情一定也不好过，便没再叽叽喳喳惹人烦躁，他安静跟在沈持身后，随他走向后院。
沈持进到后院的小屋内才发现，这小屋之前兴许是间给下人休息的住处，现在只是临时收拾出来供宋夫人休息，再经过方才那番手忙脚乱的救火，屋内积水甚多，脏乱不堪。
沈持走到宋夫人床前，皱眉道：“夫人金枝玉贵，这间屋子实在不成样子。不如，夫人和宋小姐随我到王府暂时安歇吧？若夫人和宋小姐觉得住在王府不方便。我再请父皇出面，为将军府再收拾出个新府邸入住，如何？”
宋夫人摇头笑笑：“多谢殿下好意，但将军府还有几间好屋子，也足够我们府上的人住了。现在这屋里确实脏乱，等会儿差人收拾收拾就好了，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既然宋夫人都已如此说了，沈持也不再多说。
“宋将军外出为夫人配药去了，正好我师父现在在此，不妨就让我师父先给夫人号个平安脉吧？”
宋夫人微微一笑，坐在床上欠身致谢：“多谢瑞王殿下，那就麻烦初阳先生了。”
初阳笑着上前，回道：“不妨事，这都是作为医者应该的。”
初阳凭空变出一个脉枕和一方丝帕，抬手道:“夫人，请。”
宋夫人将手搭了上去。
片刻后，初阳笑道：“夫人身体无碍，只因夫人原本便有喘疾，方才又在火场吸入了许多烟尘，故而现在胸腔有些疼痛，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但过后服下治疗喘疾的药粉再多缓缓，也就无碍了。”
宋夫人向初阳点头致意，“多谢初阳先生。”
初阳收起脉枕，微笑起身。
宋知虞见宋夫人似乎有些疲倦，便温声询问道：“娘，我看你好像乏了，要不现在躺下小憩一会儿吧？”
宋夫人没有应答，眉间微蹙的用眼神嗔怪道：“瑞王殿下还在呢……”
沈持读懂了宋夫人的眼神，主动告退道：“那夫人好生休息，我们在外面等到将军回来，这期间夫人若有何不适，尽管叫我们。”
宋夫人感激不已，“多谢瑞王殿下，知虞，你带瑞王殿下去厅廊坐坐吧？”
宋知虞应声而起，向宋夫人见礼告退之后，便领着沈持出门，来到池塘边的厅廊坐下。
宋知虞早间留在躺椅上的团扇还在哪里，她走过去将团扇拿起，瞬间觉得百感交集。
只不过这么短短半天，竟然就已发生了这么多事。
到底是世事无常瞬息万变……
沈持见宋知虞惆怅，走到她身边安抚道：“婉婉，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些。”
宋知虞抬起头，泪眼汪汪的望着沈持，突然就一把抱住了他。
宋知虞紧紧搂着沈持的腰，把头埋在沈持的胸口，声调委屈的嘟囔着：“哥哥，让我抱抱。别推开我。”
沈持忽然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别说自己不会推开宋知虞了，就是宋知虞现在要星星月亮，自己也要费尽心思给她弄下来。
沈持的手悬在半空，纠结许久之后，还是搂上了宋知虞的肩膀。
他轻轻抚摸着宋知虞的背脊，将脑袋埋到宋知虞的脖颈间，温柔至极的安慰道：“婉婉，别怕，哥哥在。”
就这样，宋知虞紧紧靠在沈持怀里，有一声没一声的抽噎起来。
初阳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他转过身蹑手蹑脚的准备沿着花径离开，本想悄无声息的他，却突然撞上了一个“黑鬼”。
“黑鬼”被撞到在地上，大叫着“哎哟”一声。
初阳历来对声音都还算敏感，他只凭这两个音节，便猜出此人是谁，他惊讶道：“枫茉？”
枫茉从地上爬起来，揉揉屁股，回道：“是啊，初阳先生，是我。你干什么呢？走路盯着一旁不看道，可摔疼我了。”
初阳见枫茉这一身的碳灰，便知她是刚从火场灭火出来，便问道：“你这刚灭完火，回房洗漱应该去对面吧，你来这里干嘛？”
枫茉并未察觉有何不对，她指着厅廊的方向，理所当然的说道：“下人说看到小姐往厅廊这边来了，我和霜娘刚带人把前院没被大雨浇熄的火星子全灭了。将军外出，夫人又在休息，我正准备过来讨小姐的示下呢。”
讨宋知虞的示下？现在这时候可怎么行？
自己盼了多久才等来的这么一幕，万万不能叫枫茉这个小丫头给搅黄了。
于是，初阳按住枫茉的肩膀将她转了个方向，“你们小姐现在没法给你示下，你们先别去烦她，她不过也是个小丫头呢，有什么事都给老夫说，老夫来给你们出主意。”
枫茉却越听越紧张，使出全力转过身去，准备到厅廊去看看。
“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哭了？”
枫茉叹了一口气，“唉，小姐重情重义，定是因为夫人和雪娘的事情，心里难受着呢。”
初阳见扭枫茉不过，便站在原地负手等枫茉自己回来。
枫茉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终于没走两步就红着脸又回到了初阳面前。
初阳不禁一笑，但也没取笑枫茉这个脸皮子薄的小姑娘，接着枫茉方才说的话，给她找台阶道：“你们现在知道雪娘是九尾狐变化的之后，都不害怕或者讨厌她吗？”
枫茉不禁疑惑，反问道：“讨厌？为什么要讨厌？”
第143章 灵珠（1）
她与初阳对视，继续说道：“雪娘在府里时，对我们每个人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小姐……说起别的妖怪我确实是挺害怕的，但初阳先生和雪娘，我却一点也不害怕。”
“小姐应该也是的吧。”
枫茉又回望了一眼厅廊的方向，她看着沈持将宋知虞抱在怀里的朦胧身影，叹道：“所以……小姐才会这么难过。”
……
楠山林场的密林里，一匹黑马被拴在一颗歪脖子树上。马蹄溅起的淤泥已经干涸，看样子是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闻止走到黑马身前，抚摸着黑马脖颈上的鬃毛，对着旁边的大树说道：“大人，月姬找到了，她隐藏在镇远将军府，是宋知虞身边侍候的娘子——雪娘。”
黑金斗篷从树后走出，沉声道：“既然月姬现了身，那你怎么还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闻止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连忙解释道：“大人，闻止已经尽力了，只是因为玄法天师握着我的半枚元丹，我法力大受限制，这才……这才不是月姬的对手。”
黑金斗篷冷笑一声，“之前我察觉到你身上有伤时，我就在怀疑了。放眼整个京城，谁能伤的了你？而且，你身上还有三昧神火的痕迹，其实你早就跟月姬交过手了吧？”
闻止为之一怔，见已经瞒不过，便赶紧找补道：“大人神机妙算，闻止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我之前确实见过月姬，就在流民村外瑞王与血妖相斗的那晚。我当时在丛林里察觉到了月姬的气息，便直接冲了上去。”
“真的只是偶然发现吗？”黑金斗篷又问。
既然黑金斗篷都把话说到这儿了，那肯定是已经知晓了一切，闻止也不敢再隐瞒。
但他又怕自己已经惹怒黑金斗篷，便心虚的硬着头皮回道：“的确不是偶然……流民村外的血妖，是我豢养的。”
黑金斗篷讽笑道：“你在玄法观呆的太久，别的没掌握，倒是把这豢妖练功的法术学了个十成十啊？嗯？”
闻止毕恭毕敬的弓着腰，一句话也不敢说。
黑金斗篷站在原地踱步，又接着说道：“既然血妖是你豢养的，那么……你当时其实也一直躲在暗处吧？然而，九尾狐的出现实际上又只是意外。所以，你被瑞王和初阳发现之后，原本是一直想把他们置之死地？你可真是什么都擅自做主，惯会给我的计划添乱啊……”
闻止慌张道：“不是的，大人！属下并没有想破坏大人计划的想法，重伤瑞王一干人等纯属意外。毕竟我的半枚元丹仍在玄法天师手里，还被他施加了锁灵道印。我若不豢妖借用他们的妖力，那我如何瞒得过玄法天师，在暗中为大人办事呢？闻止对大人一片真心，还请大人明鉴。”
黑金斗篷若无其事的摩挲手指，一道道闪电就像丝线玩具般萦绕在他的指尖。
“过往的事便罢了，方才你的做法和反应也并不简单吧。闻止？”
闻止微笑装糊涂，回道：“闻止不知大人所问何意？”
黑金斗篷围着闻止走了一圈，见闻止仍旧冥顽不灵，冷笑道：“你即使失去了一半元丹，法力也应该在玄法天师之上。这么多年你呆在他身边，就算不知道他把你的元丹藏在何处，但你也有机会杀了他解除封印。可是你却并没有……”
黑金斗篷轻蔑的嗤了一口气，“闻止，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这样甘于臣服的人吧？嗯？”
闻止仍旧只是淡淡微笑，他回道：“可是我若没找到元丹就杀了玄法天师，那就算解除了封印，又有什么意义呢？”
黑金斗篷停在了闻止面前，语气狠厉道：“咋一听，你这样的解释好像很有道理。然而……你的法力既然可以轻易杀了玄法天师，怎么还会被他挟制着去为他做这做那呢？你完全可以反将他挟制来为你办事，然后再逼问出你元丹的下落。这对你而言，也不过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吧？但是你并没有这样做，而且还心甘情愿做玄法天师的手下。闻止，能让你这样多年忍耐的，一定是有个诱惑力更大的东西吧？”
闻止脸色变得惨淡，他知道黑金斗篷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自己的筹谋看来已经要瞒不住了。闻止双眼余光再瞥到在自己周围密布的闪电，恐怕自己现在若是有一处使黑金斗篷不满，立马就会被他烧成黑炭。
黑金斗篷举着右手指尖的闪电贴近闻止的脸庞，笑道：“闻止，我说的对吗？”
闻止连忙拱手认错，“大人，闻止知错！”
黑金斗篷冷哼一声，他就知道，若要对付像闻止这样老奸巨猾的妖精，不拿出点手段威慑住，闻止是一定是不会认账的。
闻止一五一十交代道：“其实闻止之所以呆在玄法天师身边，是为了……涂山灵珠。”
“涂山灵珠？就是传说中那颗可以化灾解难的灵珠？”
黑金斗篷语气震惊，很明显这是个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闻止见黑金斗篷并不知晓此层，又暗自懊悔自己嘴快，可是灵珠二字已经说出口，自己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闻止只得老实交代，以求能和黑金斗篷继续合作，他继续说道：“对，就是传说中的那颗灵珠。当年我之所以与九尾狐反目，也是因为灵珠。”
“难道玄法天师真正的目的不是九尾狐，而是涂山灵珠？”黑金斗篷问。
闻止摇摇头，“不，玄法天师的目的一直都是九尾狐，我并没有将灵珠的事情告诉过他。当年我被他抓住时，他刚刚成为国师，奉命为元正皇帝炼制长生丹。于是，被九尾狐重伤的我，便借机告诉他，九尾狐的妖丹可以炼成长生丹。”
黑金斗篷咧嘴一笑，“好啊，借刀杀人，这招甚妙。”
闻止笑道：“惭愧惭愧，谁叫月姬她油盐不进，不识好歹呢？本来是件可以两全其美的事情，非要逼我和她闹个鱼死网破。”
第144章 灵珠（2）
黑金斗篷往后退了一步，思索着转了个身，反问道：“所以，你就想利用玄法天师除掉九尾狐这个障碍，同时也为了方便自己寻找灵珠？”
“正是。”
“那……你今日所作所为，莫非是已经发现了灵珠的踪迹？”
黑金斗篷顿了顿，又紧接着问：“灵珠不就是涂山狐族的一件宝物吗？值得你卧薪尝胆十六年？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妙用你还在隐瞒我？”
闻止伸手梳理着马脖子上的鬃毛，答道：“灵珠或许也对大人十分有用，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和闻止合作？”
“哦？”黑金斗篷蔑视道：“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了？”
闻止转身立正，一本正经道：“这是一个值得大人付出的诱惑，我们可以互惠互利。”
“说吧，你想让我怎么跟你合作？”
黑金斗篷提起了一丝兴趣，他现在倒想听闻止讲讲条件了。
闻止笑道：“灵珠除了传说的化灾解难，还可以解百毒净妖气。”
“解百毒净妖气？”
闻止点点头，“灵珠可以解开世间所有的毒物，也可以净化妖气帮助妖怪得道成仙。大人心动了吗？”
黑金斗篷忍不住笑起来，很明显闻止口中的这个诱惑他很满意。
他思索片刻，反问道：“灵珠可以解百毒，宋知虞之前在京渡驿也正好误打误撞解开了蜘蛛精的妖毒。难道……宋知虞就是涂山灵珠所化，所以九尾狐才会守护在她身边？”
闻止会心一笑，“大人猜对了，之前因京渡驿一事，我怀疑过宋知虞，但当时还不敢确定。直到今日我看见月姬是宋知虞身边的娘子，并且为了救宋知虞，明知玄法天师设了锁灵道印在等着她，却依然心甘情愿现身。若说宋知虞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存在，我可不信。所以我刚刚才没和月姬缠斗，今日放走她，来日或许会对我们获取灵珠有用。”
黑金斗篷心中顿时生出一个疑惑，“可是……宋知虞是虞菀莺十月怀胎所生，宋知虞的成长过程也是西蜀许多百姓都共同见证的事情，她怎么会是灵珠呢？难道灵珠可以投生化作肉体凡胎？”
闻止眉头微皱，“这件事我暂时还不清楚，毕竟灵珠是涂山圣物，又一直由月姬这支善于控火的部族在掌管。当年我虽与月姬交情匪浅，可事关部族秘密的事情，她还是从来没和我讲过的。”
“我想……”
闻止杵着下巴，“灵珠化生这件事，或许又是什么涂山隐秘吧。我还在继续调查。”
黑金斗篷转过身来，又问:“灵珠现在化成了凡人，解百毒净妖气的功能应该如何使用？难道……要像宋知虞解开京渡驿的蜘蛛精妖毒一样，喝她的血？”
闻止摇摇头，“把宋知虞的血喝干，她岂不是就得死了？”
黑金斗篷毫不在意的冷冷一笑，“那就慢慢养着喝。”
闻止扬了下眉，难得也有他觉得对方残暴粗鲁的时候。
“大人有所不知，灵珠是件灵气可以不断复生的宝物，所以得把它将养好才行。若只是把宋知虞当成一件普通的补品，那不就太过浪费了吗？”
黑金斗篷觉得闻止这样劝阻自己，似乎还在隐藏秘密。
“你还知道什么，又在打什么算盘？”
闻止看着黑金斗篷笑笑，“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但是……我还在寻找可以让灵珠重现的方法。灵珠既然可以化生为人，那也一定可以从人再变回灵珠，到时候，灵珠在手岂不是更妙？”
黑金斗篷却像是不太乐意，他冷道：“也行，那我就再给你一年时间，但最多只有一年。如果在这一年里，你都还没找到可以使灵珠重现的方法的话，那我就得按我的方法来了。”
闻止勾唇一笑，“闻止明白，大人的时间金贵已经等不起了。”
黑金斗篷听出闻止话语间暗藏嘲讽，沉声道：“你可以等十年二十年，可我这边不行。但你放心，即使我选择放宋知虞的血，我也不会弄死她的，我一定会在解决我的问题之后，再把活着的她交给你。如此……也不枉费你我合作一场不是？”
闻止冷冷一笑，他也不敢反驳什么。妖丹还有一半握在玄法天师手里，仅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凡事还是得依靠黑金斗篷行动。
“闻止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黑金斗篷轻“嗯”一声，转而问道：“等会儿你回去了，玄法天师向你问起九尾狐的事该怎么办？他对宋知虞也一直怀疑着的吧？”
说到这里，黑金斗篷脸色一变，发狠道：“与其等他知道灵珠一事之后跑来为难你，还不如你趁着他现在受伤，省些力气直接除掉他，然后再逼问出你的元丹下落。这……应该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闻止妖冶的转了个身，他靠在马背上，笑道：“我知道大人十分痛恨玄法天师，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现在……玄法天师对我还有些作用。”
闻止与黑金斗篷四目相对，继续说道：“玄法天师虽然怀疑宋知虞，但是又并没有证据，所以暂时还犯不着担心。当然，我也不会给他任何可以看到证据的机会。之前在宫宴上，他就已经对宋知虞使用过现形水了，但宋知虞并没有任何反应，玄法天师其实都有些自我怀疑了。何况他多年以来的目标都是九尾狐，哪里还想的到涂山灵珠这层？当年我若不是与月姬交好住进了幻境，那也同样不会知道涂山灵珠的秘密。总之，玄法观这边的事情，大人就不必担忧过问了，一切都交给我吧。”
黑金斗篷点点头，看似认同。但他紧接着又不放心的补了一句：“闻止，千万别给我玩花样。我既然有办法帮你疗伤修炼，那也同样有办法让你修为尽废。在我这里，只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明白吗？”
闻止浅浅一笑，拱手见礼道：“这是自然。大人放心，闻止自然是想跟着大人扶摇直上，那有还主动自取灭亡的理？”
第145章 父子争吵
黑金斗篷甚是满意，瞥了闻止一眼之后，笑道：“你懂这个道理就好。你出来也够久了，玄法天师在你身上又下有锁灵道印，你若是外出追捕九尾狐，却长时间没有使用法力，又久久未归，他会怀疑你的。”
闻止应声见礼：“是，那闻止就先回去了，大人有事再传我。”
黑金斗篷随意的摆摆手，转身骑上自己的黑马，说道：“我也还有事情要处理，你行事千万低调小心。”
“是。”
雨后初睛的天空，早已被晚霞映的绯红。黑骑一路绝尘，很快便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落日余晖里。
……
翌日，沈持刚用完午膳，原本打算再去镇远将军府看看，却被元正皇帝差来的内侍半道叫进了宫里。
沈持大概能猜到，元正皇帝今日之所以传唤自己，必是为了昨日九尾狐现世的事情。
结果，果然不出沈持所料，他的左脚才刚刚迈进殿门，元正皇帝便将一个茶盏迎面摔来。
所幸茶盏扔的失了些准头，并没打中沈持的脑袋，只“啪”的一声碎在了他的脚下。
沈持还从未见过元正皇帝有这样大动肝火的时候，不过他也暗自佩服，元正皇帝如此在意长生丹的炼制，玄法天师昨晚就进宫打了小报告，结果元正皇帝竟然按捺到今日午后才叫自己入宫。
沈持蹲下身，将茶盏的碎片一一捡起，转身递到了门外小太监的手里。
沈持微笑道：“父皇为何如此恼怒？夏日本就暑热难耐，父皇更应平心静气保重龙体才是。”
元正皇帝瞪了沈持一眼，冷哼道：“你还知道要让父皇保重龙体？朕看，你是早盼着父皇死吧？”
“怎么会？儿臣自然是希望父皇长命百岁，这样儿臣才能在父皇跟前尽孝不是？”
元正皇帝听见沈持跟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径直走到沈持面前，指着沈持的鼻子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怎么会？既然如此，那朕问你，昨日为何阻拦玄法天师降服九尾狐？听说你还多次出手相救？你不想解开身上的妖毒了？还连带着也不想让朕炼制长生丹了？”
元正皇帝气极，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很想寻个什么东西来打沈持，但身边却连一件称心的东西都没有。
“九尾狐难得现世一次，原本玄法天师把一切都筹谋妥当，法阵也都列好了。眼看就要成功收服，你却跟你身边那个初阳一起上去捣乱，还把九尾狐给放走了？朕倒要看看，现在逃走之后还怎么抓的回来？你不想解开妖毒了是吧？那你就等着痛死吧！”
元正皇帝越说越生气，干脆将袖子一甩，背身坐到了龙椅上。
沈持在初阳昨日询问自己如何决定的时候，便已预想到了现在这幕。自己此举确实会让元正皇帝难以接受，但元正皇帝一直心心念念的长生不老，就算抓住九尾狐又能怎么样呢？
古往今来渴求长生的王侯将相无数，可又有哪个真正成功？沈持觉得元正皇帝在长生这件事上，已经犯起了魔障。
而自己放走九尾狐，不再奢望解开妖毒，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自己和元正皇帝这父子二人，一个渴求长生，一个看淡生死，在九尾狐这件事上，注定是要意见相左不欢而散的。
沈持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实际上是他已经看透眼前这场争执的结果，无话可说。
可他这懒得解释的态度落在元正皇帝眼里，却是在元正皇帝的气头上添柴加火。
元正皇帝抓起几本表章朝沈持扔过去，怒道：“你有本事做，现在没本事承认了吗？”
听到元正皇帝这句话，沈持这才缓缓抬起头，回道：“儿臣并不是不敢承认，只是觉得没有分说的必要。”
“没有必要？”
刚刚坐下的元正皇帝又撑着桌案站起来，“好啊，好啊。瑞王殿下现在可真是羽翼丰满，长本事了啊。”
沈持弯腰将元正皇帝扔在地上的表章拾起，他拍去纸张上的尘土，把表章放回元正皇帝面前的桌案上，颔首道：“儿臣之前就对父皇说过，想通过服用丹药以求长生不死，那都是妄念。古往今来祈求长生的人又有谁真的成功？舅舅年轻时曾随仙人修道多年，可如今不也是鬓角斑白吗？生老病死，人世常态。父皇在别的问题上都十分理智通透，可为何在长生丹这件事上就如此固执呢？”
元正皇帝胸口起伏不止，如果沈持现在站在他身侧，他一定给沈持狠狠扇上一个耳光。
沈持并无察觉，他又接着说道：“父皇是北梁皇帝，我是北梁瑞王。可抛开北梁，我们还是骨肉血亲。所以今天，儿臣是以您的儿子的身份，来对儿臣的父亲说这番话。儿臣不是对皇权不敬，也不是指责您决策有失。而是作为一个儿子，希望父亲能够放下执念，莫被奸人所惑。”
元正皇帝此时正在气头上，那里还听得进去沈持的话？
他冷哼一声道：“你还好意思提上次？上次朕就说过你了！你当朕老眼昏花不辨是非了吗？九尾狐这等灵物，你以为是随随便便一个帝王就都能得到的吗？他们炼不成长生不老的丹药，朕就一定不能？”
元正皇帝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冷笑道：“说到你舅舅，当年九尾狐从京城逃跑之后，你舅舅回朝还特别赞成朕的做法呢。你成天都和你舅舅呆在一起，怎么连景云的一星半点也没学到！”
沈持已经不太能理解元正皇帝想要表达的意思了，他甚至觉得元正皇帝现在已经被气的在说胡话。但是元正皇帝提到夏琛的几句，沈持还是不由自主的怔了怔。
舅舅什么时候赞成父皇炼制长生丹了？自己怎么从来都没听舅舅提起过？
而且，舅舅不是和自己一样，一直恨不得将玄法天师除之而后快的吗？更何况他自己也曾云游四海，知道长生不死不过是一个笑话，怎么还会提出鼓励玄法天师为父皇炼制长生丹的建议？这不是帮着玄法天师助长他在父皇心中的价值吗？
第146章 母子同心
沈持不明白，他觉得元正皇帝一定是会错了夏琛的意。
若说自己对宁贵妃之死的执念是一条河流，那夏琛的执念一定是由众多河流汇聚而成的湖泊。
所以，夏琛怎么可能对元正皇帝说这种话？
沈持虽然很想通过这点反驳元正皇帝，但他想了想还是换了条思路。
毕竟像元正皇帝这样历来都说一不二无人违逆的君王，跟他正面对着来，那是不明智的做法。
沈持拉下面子，厚着脸皮笑笑，说道：“儿臣知道，父皇之所以一直期望炼成长生丹，是因为当年在北梁与南楚的战争中，您被南楚的毒箭射中，身体大不如前。父皇年轻时风光恣意，所以才一直想回到当年的状态。
但是……父皇何不换个角度想想，若当年那个骁勇善战的邕王仍在，南楚一定会倾尽国力拼命抵抗，怎么还会有后来的战术转变，引的南楚主动求和，每年向北梁上缴岁贡呢？玄法天师正好抓住了父想要重回当年的心态，所以才一直利用这点在我北梁大肆扩张，还一直残害百姓，豢养金印妖怪修炼魔功。比起解开九尾狐妖毒，儿臣更愿意除掉玄法天师。”
或许是沈持帮元正皇帝回忆当年的话，戳中了元正皇帝心中的软肋。也或许是沈持柔软下来交心的态度，引起了元正皇帝的垂怜。
总之，元正皇帝在听完沈持这番话后，面色温和了下来，他看着架子上的书卷发呆，说道：“当年在战场上所受的伤，确实一直是父皇心中的遗憾。但……道士可以修道成仙，朕为什么就不能服用灵丹长生？”
沈持反问：“可玄法天师他自己得道了吗？他之所以豢妖练功，还不是为了修炼成仙？若真让他练成了长生丹，他会甘愿送给父皇服下？我知道，父皇手上有青山散人给予的法器，但那毕竟是没有实验过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真的管用？玄法天师不过是通过长生丹这样一个幌子，获取父皇的信任后，方便他在北梁为所欲为。”
元正皇帝听到沈持又将话题扯了回来，眉头紧锁。
沈持从一开始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两人观点不同，无论说再多也是鸡同鸭讲。
于是，沈持叹了口气，主动请辞：“父皇想骂的也骂完了，儿臣继续站在父皇面前，反而让父皇生气，儿臣这就告退。”
元正皇帝本以为骂骂沈持能够解气，没想到现在心里却愈发郁闷。
到底沈持是长大了，不是小时候那个被太子任意欺负也不敢还手的二皇子。
元正皇帝望着沈持离去的背影，气恼的抬手锤向桌面。
……
北苑别宫的回廊上。
太子重重砸下茶盏，盯着沈持的背影，怒道：“沈持最近在父皇面前活动挺频繁啊。”
郑皇后见太子发怒，不悦的扬了扬眉峰，但她也同样看不惯沈持在元正皇帝面前得脸。
郑皇后顺着太子的视线望去，瞥了眼沈持远去的身影，沉声道：“沈持最近往来别宫甚是频繁，但也不知道是在和陛下说什么。”
说到这里，郑皇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南楚使臣接待的事情，母后让你接下，你不听。最后落到沈持头上，倒让他把南楚使臣安排的妥妥帖帖，还使他在朝中备受夸赞。”
太子眉头紧锁，“母后，南楚缩减岁贡这件事，当时在朝中是吵翻了天的。这趟浑水我去掺和干嘛？沈持现在只不过是侥幸捡了个漏而已，难道还真能盖过我们去？”
郑皇后摇摇头，“你啊，从来只干那些有利无害，决不亏损的事情。可是慕儿啊，有时候适当的吃亏也是福啊。”
太子揉了揉眉头，回道：“儿臣原本每日需要处理的政务就够多的了，哪里还有空闲去接待什么南楚使臣？区区南楚，不过是一介蛮族罢了，何必放在眼里？”
郑皇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碍于太子固执偏激的态度，只得悻悻闭了口。
郑皇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说道：“到了北苑之后，沈持最近往来别宫频繁，但你似乎也与玄法天师走的颇近。是吗？”
太子低着头没看郑皇后，“咳，母后本就与天师合作多年，儿臣与天师多多交流，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郑皇后不禁嗤笑，“九尾狐现世，玄法天师忙着追捕九尾狐都来不及，哪有那么多空见你，又能跟你有什么话说？”
听见郑皇后提起九尾狐，太子就像是得到某种提示似的，连忙找补道：“母后说的对，但正因九尾狐现世，儿臣才想着要多往天师面前走走。若能为父皇的长生丹炼制尽一些绵薄之力，那也算是我对父皇的一片孝心嘛。”
太子不如此说还好，他现在既如此一说，郑皇后反而更加料定他在背后有小动作了。
“你向你父皇尽孝心这么积极？”
太子没有应答，郑皇后又接着说道：“‘千里追踪’安插在玄法道的暗桩却向我回话说……慕儿似乎是在忙着别的事情呢。”
太子突然就怔住了，‘千里追踪’竟然还有暗桩安插在玄法道？听郑皇后这口气，似乎还是安插在玄法天师近前的。
所以……自己让玄法天师炼制妖毒刺杀沈持一事，莫非郑皇后已经知晓了？
太子虽然已经猜到这里，但他却仍不敢轻易下结论。
他依旧嘴硬道：“儿臣能和玄法天师有什么事，最多也就是聊聊长生丹的炼制进程，或者聊一些道法罢了。”
郑皇后却是冷笑，“你在你母后面前还嘴犟什么？”
郑皇后这话一说，太子便知自己计划暴露是件没得跑的事。
“母后，儿臣……”
郑皇后抬手示意太子不必多说，正好太子确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暗中所做的事，母后现在全都已经知道了，你不想明说也罢。既然你都已经进行这么久了，那就接着继续下去吧。”
太子惊讶的睁圆了双眼，他原本以为郑皇后接下来就要对自己责骂一通，没想到竟然还会支持自己的计划！
之前她和郑国丈不是还千叮万嘱，要自己不要擅自行动的吗？
第147章 暗度陈仓
郑皇后瞥了眼太子的神情，便知他心中疑惑，接着解释道：“之前你外祖父与玄法天师合作追查九尾狐，把‘千里追踪’调往京城和全国各地，未免引起陛下不悦，这才让你不要有所行动。现在九尾狐已经现世，‘千里追踪’也已收回渔阳，陛下既然并无不悦，那此前这番动作应该也无异议，毕竟你外祖父的目的还是为了帮你父皇炼制长生丹。”
郑皇后看向太子，与之四目相对，又说道：“不过你也是，之前我们问你，竟全然不说，还想着瞒我们？这么大的事，你不和母后好好筹谋筹谋吗？”
太子笑笑，“毕竟这是母后和外祖父一直不准许的事情，所以……儿臣便隐瞒了下来。”
“你现在的胆子也是愈发大了，你身边的那个韦宿我是极不喜欢的，就会撺掇着你做一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情。”
太子见郑皇后的生气程度也就眼前这般，便又松下一口气，反问道：“那母后现在的意思，是准许儿臣去做了？”
“现在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可。”
郑皇后指着沈持方才离去的方向，说道：“毕竟，若是再不引起重视，那位可就要超出掌控了。之前我一直怕重蹈当年覆辙，想要另寻他法，或者等到什么十全十美的时候再下手。可依目前形势来看，似乎已经没时间再给我犹豫了。听说，沈持与镇远将军府的宋知虞情投意合，宋巍最近又在请召离京，若等宋巍在军中一方独大，再等沈持与宋巍之女生米煮成熟饭，那咱们可不就更被动了？”
“难道……母后想连着镇远将军一起解决？”
郑皇后用两指转动着茶盏，冷冷笑道：“宋巍就再说吧，他还可以再等等看，毕竟你父皇也忌惮着他，但……沈持就不同了。玄法天师说过什么时候下手了吗？”
太子摇摇头，回道：“暂时还没，玄法天师态度扭捏的很，一直拖延。所以儿臣才到他面前频繁走动。”
郑皇后冷哼一声，“没事，最后这临门一脚就让母后去踹。玄法天师这优柔寡断的性子，母后不信还治不了他。”
……
次日，东方既白，朝阳初升。
郑皇后尚且还在梳洗，宫女便前来通报，见礼道：“启禀娘娘，天师方才进宫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陛下的寝宫。”
郑皇后轻“嗯”一声，推开梳头婢女的手，看着那名宫女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们现在就去陛下宫外的路口等着，只要看到天师与陛下议事完毕走出来，你们就将他请到花园去，本宫梳妆完毕之后便过去。”
“是。”
宫女低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后退出了皇后寝殿。
站在梳妆台旁为皇后挑选珠钗的一位嬷嬷，瞥了眼宫女离去的背影，转头对皇后说道：“娘娘，直接约天师在别宫花园相见会不会太显眼了些？”
郑皇后笑笑，回道：“这件事又不适合像以前那样让你们去办。我与天师见面，就得这么光明正大的来，若偷偷摸摸的约见天师，那反而才叫陛下疑心。”
嬷嬷点点头，将珠钗别到郑皇后的发髻上，说道：“娘娘考虑在理，但花园耳目众多……”
郑皇后摆摆手，“无妨，等会儿在亭子里摆些经书，本宫此举便是在约天师探讨道法了。”
“是。”
嬷嬷应声站起，“那……奴婢这就去办。”
……
皇后宫中的宫女在路上截下玄法天师时，元正皇帝站在大殿门前，刚好看的一清二楚。
明德见元正皇帝冷冷一笑，便揣度着元正皇帝的心意，问道：“陛下可是忌讳后妃私见外臣？”
元正皇帝搭着明德搀扶的手转身，回道：“皇后与玄法天师往来一直都很密切，朕倒不是忌讳这个。”
明德机敏接话道：“那陛下可是担忧娘娘与天师暗度陈仓？”
元正皇帝再次冷笑，“他们俩的交易左不过是换些妖毒，翻不出什么大风浪。自宁儿去后，朕便难得去次后宫，不过都是些为人耳目的女子，皇后爱闹就闹吧，正好帮朕省去麻烦。反正她是不知悔改的，说到底，朕只觉得当年给她的惩戒太轻了。”
明德知晓元正皇帝伤感，叹了口气，接话道：“宁贵妃满心满眼都是陛下，自然是世人不可与之相比的。但当年陛下根基未稳，渔阳郑氏又势力强盛，陛下当时也实属无奈。”
元正皇帝打量了明德一眼，笑道：“没想到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
明德也随之一笑，“老奴不过跟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罢了。”
元正皇帝笑意渐受，问道：“话虽如此，但你那边可知皇后今日召见玄法天师所为何事？后宫又有那个嫔妃最近惹到她了吗？”
明德缓缓而答，回道：“方才陛下与天师还在议事之时，花园的小太监就来回禀了，说皇后娘娘搬了些经书到亭子里，似乎是要与玄法天师探讨道法。至于后宫里的诸位娘子，最近倒没人与皇后娘娘起龃龉。只有……”
见明德欲言又止，元正皇帝忙问道：“只有什么？”
明德看了元正皇帝一眼，眼神有些躲闪，他回道：“只有之前来北苑避暑的路上，婕妤娘娘与皇后娘娘闹了些矛盾。”
“林氏？她一向是最温婉谦卑的，在皇后面前也从不高调，她怎么会惹到皇后？”
明德见元正皇帝上心，这才接着回禀道：“不知陛下是否记得，来北苑的路上，陛下夸婕妤娘娘做的糕点好吃，就让婕妤娘娘后面再做些送来。于是在到达休息的营地后，婕妤娘娘便立刻下厨又做了些。只是婕妤娘娘将糕点送到陛下营帐的时候，刚好碰见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以婕妤娘娘无召私自觐见为由，要以宫规处置婕妤娘娘。”
元正皇帝恍然大悟，“朕那日说完便忘了，倒不记得有让林氏做糕点的这件事。这才没有主动召见她，没想到还让她受委屈了。后来，皇后怎么处罚她的？”
第148章 何必珍珠慰寂寥
明德接着回禀道：“皇后娘娘当时就直接扇了婕妤娘娘几个耳光，还把人打到了广场上。”
“广场上？”
元正皇帝很是惊讶，“林氏好歹是德王的生母，皇后这样实在是太胡来了！”
明德上前半步，“陛下放心，瑞王殿下及时阻止了，没让婕妤娘娘太过丢脸。”
元正皇帝“嗯”了一声，吩咐道：“那你将皇后今日召见玄法天师的后续再接着关注一下，但朕猜玄法天师应该不敢对林氏动手。另外，你给林氏送几斛珍珠过去，就当是安慰她那日受过的委屈了。”
“是，老奴这就去办。”
……
御花园，凉亭。
郑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天师来了。”
玄法天师将拂尘架在手臂上，见礼道：“贫道拜见皇后娘娘。”
郑皇后指着对面的凳子，“天师无需多礼，请坐。”
玄法天师闻声坐下，抬眼悄悄打量郑皇后的脸色，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召贫道前来，所为何事？”
郑皇后却没急着说话，她示意玄法天师先喝一盏茶，笑道：“这是刚从渔阳送来的绿茶，请天师尝个鲜。”
玄法天师毕恭毕敬的喝了一口，夸赞道：“早就听闻娘娘的老家渔阳盛产绿茶，今日一品，果然名不虚传。”
郑皇后看着身前的茶盏笑笑，回道：“相较于渔阳绿茶，渔阳更有名的是我郑氏一族。天师可知？”
听着郑皇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现在是要开始进入正题了？
玄法天师立刻笑起来，恭维道：“是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郑氏政商皆通，所建立的‘千里追踪’也是举世无双，可谓是我北梁的国之依仗。”
郑皇后无所谓的嗤笑，继续说道：“听说九尾狐逃脱之后，天师最近正举玄法道的全力，在全国境内四下追捕。可有此事？”
玄法天师不禁心生疑问，郑皇后突然关心起九尾狐作甚？之前的十来年，不是一直都想和九尾狐撇清干系的吗？
玄法天师虽然察出郑皇后话中有异，但脸上仍旧挂着笑，回道：“确有此事，皇后娘娘耳聪目明，玄法道的一切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
郑皇后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云淡风轻道：“天师手下的道徒毕竟都是修道之人，对于这些寻迹追踪的事情并不擅长。”
玄法天师怔了怔，郑皇后如此说，难道是要让“千里追踪”帮忙？
于是，玄法天师忙乐道：“的确，贫道座下的这些弟子平日便消极懒惰，现在想要依靠他们查出九尾狐的踪迹确实是难如登天。”
郑皇后笑道：“天师可需要‘千里追踪’帮忙啊？”
玄法天师心中欣喜不已，但面子上却仍装惊讶：“娘娘难道要帮助贫道？”
郑皇后一贯都知道玄法天师这副虚伪的嘴脸，但她也并不在意，只点了点头，回道：“本宫与天师合作多年，天师若有需要，本宫自当鼎力相助。”
“贫道多谢皇后娘娘！”
玄法天师按捺不住内心激动，忙起身行礼。但他也了解郑皇后历来的做事风格，复而便抬头问道：“不知娘娘可有什么麻烦事，能让贫道聊表心意？”
郑皇后就喜欢跟玄法天师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互惠互利一点也不费劲。
“本宫最近倒没什么麻烦事，倒是慕儿好像一直有什么事在托天师帮忙，可天师却一直推诿不见？”
玄法天师楞在原地，皇后竟然是在帮太子做说客？
太子与皇后不是一直意见相左，在处置瑞王这件事上达不成一致吗？
现在皇后这番话，是她的意图已经转变了吗？
玄法天师自知，若将自己表现的不听太子的吩咐，那也不是一件好事。便转而向皇后表忠心道：“贫道之所以一直没办太子殿下吩咐的事，是因为一直记着皇后娘娘的嘱托，要以瑞王的平安换娘娘的相安无事。另外就是……毒杀瑞王，这……这确实也不是一件小事。”
见玄法天师说到最后面露难色，郑皇后嗤笑一声，说道：“天师究竟是对本宫忠诚，还是畏惧瑞王啊？嗯？”
玄法天师再次见礼，将头埋的低低的，回道：“贫道对娘娘一片忠心，还望娘娘明鉴。”
结果，玄法天师这句下台阶的话，却正好给了郑皇后进一步展开的借口。
郑皇后笑着反问道：“哦？天师对本宫一片真心？既然如此，本宫给你的表示机会，天师可得牢牢抓住了。”
玄法天师神色尴尬，但郑皇后反反复复言之至此，自己又想借“千里追踪”之力尽快找到九尾狐，便也只有硬着头皮应下。
“是，贫道一定办妥，还请娘娘放心。”
……
明德送来四斛南海珍珠时，沈微刚陪林婕妤用完午膳。
沈微见珍珠成色甚好，便在林婕妤面前讨巧道：“历来珍珠配美人，父皇有心了。”
林婕妤却只是笑笑，给了明德一袋赏银，将人送走之后，才回转坐到沈微身边。
她面无表情的自嘲道：“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沈微连忙看了眼明德离去的方向，见明德已经走远不可能听见，这才按着林婕妤的双臂，心疼道：“母妃这是在妄自菲薄什么呢？父皇给母妃送来珍珠，这是好事。”
沈微拿起一颗珍珠，举到林婕妤面前，笑道：“母妃你看，这几斛珍珠的成色多好，若是做成首饰，一定极好看。”
林婕妤知道沈微是在安抚自己，叹笑道：“母妃早就已经习惯了，倒也不是什么妄自菲薄，只是在这宫中生活，只有不抱希望才能不失望。母妃早不是当年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了，不会再为几斛别人随手送来的珍珠而欢天喜地。你父皇若是当真记挂着我们，也不会这么久都不来看一眼了。”
沈微亦是叹气，“父皇也不是不关心母妃，这些年以来，父皇就连皇后的宫中都甚少前去。父皇来后宫四五次，能有一次来看母妃，其实也表明他心里是有母妃位置的。”
第149章 如履薄冰
林婕妤却又再次自嘲的笑了，她回道：“这后宫里的女人，与你父皇而言，不过就是几朵花圃里的鲜花，没什么放不放心上的，他想起了就来看两眼，想不起来就在那里为他一个人摆着。若是那朵不听话，或者突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随手灭了也没关系，反正后面还会再有源源不断的花朵补充进来。”
沈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林婕妤所说的话确实是他心里也清楚明白的事实。自己能背着心里的既定认知，说出那么些安慰林婕妤的话，已经是违心之举了。
沈微将林婕妤紧紧搂进怀里，轻轻拍着林婕妤的后背安抚。
他声调温柔:“母妃别怕，无论如何，你都还有我。”
林婕妤枕在沈微的肩膀上微微一笑，回道：“好。母妃有你，是我今生之幸。微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沈微见林婕妤又把腔调说的这样伤感，将她从怀里扶起，转移话题笑道：“儿臣每天都生龙活虎，肯定会好好的。前几日二哥还说要带我和宋小姐去楠山打猎呢，到时候儿臣再给母妃捉几只兔子回来，给母妃解闷逗趣，可好？”
林婕妤却皱起了眉头，反问道：“宋小姐？哪个宋小姐？”
“镇远将军的独女——宋知虞。”
沈微俯首在林婕妤耳边，低声八卦道：“二哥对宋小姐有意，宋小姐最近心情不好，二哥就变着法的想为宋小姐解闷。但是二哥又怕人少太过冷场，故而便约了我，想让我到时候一起去。”
林婕妤满脸担忧，她皱眉道：“听说镇远将军府最近出了个九尾狐，还把避暑府邸烧了个大半，此事可真？”
“确有此事。”
沈微点点头，“所以二哥最近才想为宋小姐解闷。九尾狐化作的是宋小姐身边的一位娘子，原本是与宋小姐感情甚好的，谁料……竟是妖怪所化。”
说到这里，沈微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凳子上瞬间弹起，惊呼道：“哎呀，我忘了一件事！”
林婕妤忙问：“微儿忘了什么？”
沈微顿足道：“镇远将军府的避暑府苑现在换到了二哥的王府旁，二哥觉得宋将军新府苑里的装饰书画无趣，叫我今日去帮忙写几张字画来的。”
沈微一边说着，一边便开始往外走，“儿臣现在就去找二哥，就先不陪母妃了。”
林婕妤却一把拉住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微儿，别去。”
沈微一脸纳闷，自己与沈持从小感情就好，母妃也是知道的。怎么今日反而不让自己去找沈持了？
沈微想不通。
林婕妤顿了顿，才开口解释道：“微儿，你才答应母妃你要好好的，怎么现在又往这样的龙潭虎穴闯？”
沈微更是不解，反问道：“什么龙潭虎穴？我去找二哥怎么就成龙潭虎穴了？母妃这是何意？儿臣不明白。”
林婕妤长吁一口气，“瑞王那孩子人很好，你从小就很喜欢他，这个母妃是知道的。以前吧，瑞王行事低调甚是沉稳。可自从今年开春之后，母妃却能从一些宫人的只言片语里，感受到瑞王微妙的变化。正好你也提到宋小姐，母妃听说……”
沈微见林婕妤迟疑，忙问道：“母妃听说了什么？”
林婕妤面色有些凝重，“母妃听说……太子也曾有意于宋小姐，但宋小姐却与瑞王情投意合。”
沈微看到林婕妤的表情，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没想到却只说了这些。
沈微咧嘴笑道：“这倒是真事，不过如此秘闻，母妃从何得知？”
林婕妤见沈微不当一回事，心里更是着急。
她捏住沈微的手腕，将沈微拉到近前，沉声道：“你啊，真是个缺心眼。”
林婕妤拍了一下沈微的手臂，又接着说道：“太子有意于宋知虞，那能是简单的喜欢吗？镇远将军手上的兵权可是一块香饽饽，现在宋小姐与瑞王有意，再加上瑞王本就与皇后太子势如水火的关系，这件事可就上升到皇位争夺上面了。另外……听说九尾狐现身，玄法天师竭力捉捕的时候，瑞王还连同他手下的白鼠精捣乱，最后放走了九尾狐，这件事不用细想都能知道你父皇有多么生气。所以，这种时候你还与瑞王往来频繁，不但会惹得你父皇对你不悦，也一定会被太子视为瑞王同党的。”
沈微仍旧不在意，他笑道：“母妃是否太过多虑了？我与二哥历来交好，难道过去就没被人视作二哥同党？我今日只是去帮忙写几幅字画，哪里就有母妃说的这么严重了？”
林婕妤却反而自责起来，“母妃是一介宫女出身，若是母家能对你有所助力，母妃也不必逼着你收敛天性委曲求全了。可是微儿，我们与太子和瑞王都不同，你知道吗？太子有郑氏一族，瑞王再不济，也还有夏丞相撑腰。”
林婕妤又叹了一口气，“母妃知道，这样的话对你说来很是残忍，可我们母子的生活本就是在如履薄冰。我们得忍耐，忍到将来你有了封地，能出去独当一面，那时候我们才能真正自由。所以在这期间，你万万不能出任何差池。你就是母妃的命，要是没了你，母妃可要怎么活？”
沈微喉咙僵硬的说不出话，林婕妤所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懂。之前他明白却不在意，可今日经林婕妤如此一说，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自私。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林婕妤的感受，忽略了背后还有一个这么为他隐忍的人。
沈微只好又将林婕妤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林婕妤的脖颈里，声音沙哑道：“母妃，云扬明白了。我们再忍耐几年，以后云扬一定让你不再担惊受怕。”
林婕妤被沈微感动的哭花了妆，她捧起沈微的脸，“苦了你了，微儿。”
沈微提起唇角笑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向林婕妤请求道：“母妃……有一事儿臣还是想请你准许。”
林婕妤忙问道：“何事？”
第150章 莲花池（1）
“儿臣已经答应了二哥，承诺今日会去镇远将军府帮忙写几幅字画。君子理应言出必行，儿臣不想失信于人。所以……今日儿臣还是想应约前去。但是儿臣向你保证，日后一定会注意和二哥的距离，也会竭力在二哥和大哥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的。母妃放心。”
听沈微这样说，林婕妤反而松下一口气，原本她还担心自己如此卑微的态度，会不会给沈微的性格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现在见沈微有自己的思虑筹谋，她的内心反而安定了。
“你实在想去，那就去吧。就像你说的，也不差这么一次。”
林婕妤将两斛珍珠拉到面前，对沈微说道：“这两斛珍珠，你悄悄带去送与宋小姐吧。瑞王是不会缺这些东西的，所以你就替母妃把这两斛珍珠送给宋小姐。宋小姐开心，瑞王自然也会开心，也权当是报答瑞王那日对我的搭救之恩了。”
沈微笑着点点头，起身便招呼林婕妤的侍女拿来一个木箱，将两斛南海珍珠装入箱子后，沈微向林婕妤告辞道：“母妃，那儿臣这就告退了。明日再进宫向母妃请安。”
林婕妤脸上虽然挂着欣慰的微笑，但嘴上却否决道：“不必了，你也不必日日都来，隔三差五的来一次便是极好了。”
沈微并不理解，反问道：“为何？母妃不想我来吗？”
林婕妤也起身站立，她温柔抚摸着沈微的脸庞，笑道：“想，母妃巴不得你日日都来，但是最好还是别太频繁，以免皇后那日心情不好，说你到了北苑就不守宫规，又给你找麻烦受。”
沈微无奈叹气，“是，儿臣知道了。母妃也别太担心，等儿臣日后有了封地，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林婕妤见沈微的情绪又被自己说的低落，连忙推着他往外走，笑道：“好了好了，你快去找瑞王吧，最近日头愈发毒辣，你也别老呆在树下看书。记住了吗？”
沈微笑着点点头，带上装有珍珠的箱子，转身便离开了林婕妤的寝殿。
……
当他来到将军府新换的避暑府邸时，一进门便看见宋将军和宋夫人在院里张罗物品的摆放。
沈微问起瑞王此时身在何处，宋将军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带他来到了后院。
沈微第一眼先是看见坐在廊下吃蜜瓜的宋知虞和初阳，后来仔细将周围的一干人等打量了遍，这才发现沈持人竟然泡在莲花池中。
沈微之前不止一次听到沈持说起宋知虞已经郁闷许久，然而此时的宋知虞却与初阳一起笑的前仰后翻。难道沈持为搏红颜一笑，竟拿自己当做笑料？
沈微看到沈持这副狼狈模样，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他抱着木箱子走到莲花池边，朝沈持笑道：“二哥这是作甚？莫不是改行做起了渔夫？”
沈持剜了沈微一眼，“你就别在哪里说风凉话了，还不快将我拉起来。”
宋将军大惊失色，连忙叫来周围一众下人，关切道：“瑞王殿下可是遗落了什么重要之物在莲花池？末将这就让仆人下池替瑞王殿下捞上来。瑞王殿下身体金贵，怎么能亲自下池呢？”
说罢，宋将军转身责备宋知虞道：“你这个臭丫头也是，见到瑞王遗落物品，竟然不叫下人去捞，你是怎么尽你这地主之谊的？”
初阳却摆摆手，示意宋将军作罢，笑道：“沈持是自己下去的，将军勿怪。男人嘛，滚滚泥潭算什么？”
宋知虞起身恭恭敬敬的朝沈微见礼，而后回答宋将军道：“爹爹这可就误会我了，易书兄是在展示画作的时候，自己不小心一脚踏空掉下去的，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沈持盯了宋知虞一眼，眼神之间有些娇嗔，心想宋知虞可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
宋将军跪在岸边将沈持拉上岸，“殿下小心。”
沈持的裤腿全是淤泥，经年未清洗的池塘带着一股异样的腐臭。
宋知虞扇了扇味，屏息道：“易书兄还是赶紧去换套干净衣裳吧。”
“是是是，殿下跟末将先去换身衣服吧？”
宋将军接在宋知虞的话后面附和，可沈持却并没有搭理他这句话。
沈持见宋知虞似乎略有嫌弃之意，剜了宋知虞一眼，嗔怪道：“我之所以会掉进莲花池里，还不是为了给你展开画轴。这下好，画没看成，人还掉池子里去了。”
沈微自小喜爱书画，听沈持如此一说，忙问道：“什么书画？二哥可是寻了什么宝物送给宋小姐？”
初阳一把揽住沈微的肩膀，笑道：“就是沈持自己闲来无事瞎画的图，也不是什么宝物，他的画作怎么能和小云扬的墨宝相比呢？”
沈微只是笑，但沈持却不乐意了，举起满是淤泥的手就要过来打初阳。
初阳原地弹起，制止道：“把你这叫花鸡一样的手给我拿远一点！别……别动我啊！”
沈持本想再回怼一句什么，却禁不住寒凉打了一个喷嚏。
宋知虞连忙上前一步，捏住沈持的衣襟，拉着他走向宋将军面前，说道：“你赶紧去换套我爹的衣服吧，暂时别讲究太多，先穿着。”
沈持擦了擦鼻子，莞尔一笑道:“好。”
“瑞王殿下这边请。”
初阳在一旁看着宋知虞这副对沈持依依不舍的神情，八卦道：“小丫头，你跟我的小徒弟……最近怎么样？”
最近怎么样？
宋知虞在脑子里将初阳的话过了一遍，便将初阳所问的意思后知后觉的品过味来。
她与沈持自那日的拥抱之后，便再没任何夹带有男女私情的举动。沈持近日虽常常走动在两府之间，但也只是简单帮帮忙，送几个物件或者吃食什么的。
自己最近总是莫名其妙觉得心里堵得慌，也没再对沈持有任何表露。自己最近和沈持相处的……似乎越来越像好兄弟了？
唉，好兄弟就好兄弟吧，总比什么也不是的强。
思及此，宋知虞颔首，轻轻摇了摇脑袋，“没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