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吃个鸭梨
顾长安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有一只八爪蜘蛛在爬，还拖着长长的蛛丝，正当顾长安看得出神的时候，蜘蛛拖着长长的蛛丝朝他的嘴巴里弹射。
“靠……”顾长安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起床，那只蜘蛛只是弹射到一半又缩回天花板了，逗人玩呢，XX的，顾长安气的骂粗话，但人算是完全清醒了。
也不洗脸刷牙，直接抓了床头边果盆里的大鸭梨啃了一口。
真鸭梨大呀……
顾长安自小时候起，就一直经常做一个梦。
梦里那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名字。
只知道那个人影视学院毕业，科班出身，先是凭着学校编排的话剧《孔雀东南飞》出名，从而进入《红楼梦》选角老师的眼里，后来凭着精炼的演技拿下贾琏一角，之后经过老师介绍，他成功拿下电影《沉香屑》男主乔琪的角色，并凭着这一角得金鸡最佳新人奖。
然后转战电视，在《大唐大唐》里演李靖，跟演红拂的当红女星炒起了CP，有炒CP自然就有拆CP的，于是网络上“红李党”、“拆CP党”闹的是沸沸扬扬，不管红或黑吧，总之那个人的人气逞几何式增长，影视圈的人都看得分明，一颗流量明星将冉冉升起。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人出了车禍，还毁了容。而且因为是他的司机酒驾，司机也死了，最后整场事故由他负全责，之前赚的赔了一空。从此影视圈再没有这个人。只有顾长安在梦里才知道，这个人从未离开影视圈，横店影视城多了一个群演，细密密疤痕的脸，因伤再也伸不直微弓的背，可每一个角色，不管是站在人群里，或是躺在地上的尸体，他都极其认真的演。只是不会有人关注，谁会去在意一个隐在人堆里的衣角，以及躺在地上压在众多尸体下的一截断腿呢。
而夜夜里，那个人常常无眠，用暗哑不成声的嗓子唱着一曲曲听不清楚也永不见天日的歌曲。
就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擦掉了眼泪还是抬头要挺胸。
面带笑容不气馁往前冲，
我越拙越勇我永远不退缩。
不要小看我，别问我有几两重。
风再冻，雨再猛。
我会站着像英雄。
……
就算难过也不痛，
把伤心的碎片包一包带走，
回家慢慢粘好再来过。
……
这首歌现实中顾长安从未听过，但每到这时他就会醒来，然后免不了要琢磨着：“这人哪，到底要怎么活?”
瞧吧，一个梦把本来过的肤浅的顾长安，弄的开始思考人生了。
顾长安不得不多吃几个鸭梨，他觉得他可能有病，这是吃药。
也因此，顾长安在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后，就一个人提着一只包来到了影视城做群演。他就是想看看让梦里那个人苦苦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连顾长安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一干就是四年。
只这几年吧，演艺圈暴雷无数，国家重拳出击，再加上全世界经济内卷的倾向，影视城这边剧组锐减，一个群演一个月接十天的活是常态，能接半个月活那就是手红了。
而以一个月接十天的活来说，也就能拿一千多块钱，扣除房租饭钱，能不倒贴算是持家有道的，至于赚钱，呵呵，四年下来，他赚了个寂寞。
这日子看不到头啊……
好在他不做群演了还可以回家继承家业——一间十五平米左右的包子铺。
顾长安父母在他七岁时离婚了，顾长安跟了爷爷奶奶过。
如今父母各有各的家，其实离婚有时并不是坏事，当感情不再的时候，一别两欢也是成熟人生的一种。
两边对顾长安其实都不错，甚至有时候可能是为了补偿，还会时时陪小心，可正是这种小心，反而让顾长安生疏，不自在。
还是家里的包子铺舒坦，人来人往，都叫他小顾师傅。
小顾师傅在这影视城算不得什么，但在包子铺这一片，也算有些人气。
顾长安啧了两声，穿衣起床，立时的一股寒意直灌衣领，他不由的缩了缩脖了，这天好冷，时间才零辰五点多，透过窗户，外面的天光却很亮，大约下雪了。
拉开窗帘，打开窗，果然，外面长长的过道，以及对面的车棚上，白白铺了一层。
一个老头儿穿了一件对襟棉袄，头顶头毛稀疏，看着还纠结打卷，也不怕冷就光着脑袋在雪地里站桩。
这老头儿叫老秦，原先是个跟组的特约，一天能赚千把块钱，前不久听讲得罪人，剧组把他给开了，这又跑回来做普通群演。
原先不住这块儿，前几天搬来的，就住在顾长安隔壁。
顾长安租的这栋楼有三层，是七十年代那种单间排屋型的职工楼。
进门就是长长的过道，露天的，左侧就是顾长安现在住的这栋三层的排屋，全是单间，每层八间，104和105中间是楼梯，正好把两侧隔成两个单元。
单间的排屋没有独立卫浴。
右侧原来是厨房，后来拆了并到前面的门面房里去，重建成了现在的裕兴大酒店。据传当初裕兴酒店的老板想把这边一起改建的，但拆迁款没谈成，最后就现在这样了。
于是这边就沿着酒店的外墙建了一排车棚，可以停电瓶车、自行车，或堆点杂物。这就让过道显得尤其狭窄，过道的尽头是公共厕所，同样三层，跟左侧的排屋是相连的。
总之公寓很老旧，住宿条件也不好，但房租便宜，再加上这栋公寓离演员服务部比较近，倒不愁租。
顾长安来的前两年住的比较远，也就去年才搬这边来，住在103，老秦住102，101是个群头，现在叫管理员。
“小顾，今天有戏啊?这么早。”老头看到顾长安开窗，笑呵呵的打招呼。
“没呢，前景群不好混呀，我还得找大刘，这家伙不仗义呀，我刚选上前景，他就把我从群里踢了，搞得我想在他手下讨饭吃都没机会……”
顾长安咧咧嘴，日子难熬。演员公会有规定，一个人只加一个群，但所有的规定都是用来打破的。
大刘就是住101的群头，在影视城混了十七八年了，老江湖。
顾长安个子一米七八，不到一米八，再加上脸盘子也没有小鲜肉那样奶油，充其量眉清目秀，一个很笼统的形容词。其实就是普通，充其量就是看着干净一些，再加上这家伙运气一向差，选个前景硬是熬了两年。
如果说普通群演是主角后面的背景板，那前景就是主角周围的背景板，反正一样是背景板，不过钱要多一点点，偶尔还能露个脸。
结果大环境不好，还没有普通群演好揽活。
“出息了，你一个前景，还想跟普通群演抢饭吃。”老秦没好气的嘲笑。。
“老秦你不晓得，现在前景内卷的厉害，本身前景圈的俊男美女就不少，如今一众影视学院的学生趁着寒假也来跟咱们抢饭吃，那些人更是优质资源，现在群头和剧组挑肥捡瘦的，我已经半个多月没接到前景的活儿，再不抢普通群演的活，我要吃土。”
顾长安发着牢骚。
老秦头哈哈大笑，这就是现实。
“再说了你一个特约，如今不也来跟咱们普通群演抢饭吃。”看老秦得意，顾长安回怼一句，来呀，互相伤害。
“倒霉玩意儿，一早没好话，难怪我昨晚没抢到戏，这些人一点不尊老爱幼，不晓得我老胳膊老腿的，哪抢得过年轻人。”老秦的脸立马阴了下来。
群演一个大群，头两百人呢，每天晚上报戏，大家抢名额，从前往后取，拼的就是手速。老秦哪里拼得过别人。
“哈哈。”顾长安也乐的见牙不见眼，难兄难弟谁也别笑谁。
一阵风，吹的碎雪乱飞，老秦拍了两下腿回屋了，他今天没戏，正好窝屋里烘火，再咪口小酒，也是神仙日子。
顾长安缩缩脖子也离开窗口，窗口是真冷，搓搓手，弯腰准备拿桌下的脸盆去厕所那边解决卫生问题，只是他弯到一半突然停顿了一下，脑海里想着昨夜的梦。
昨晚的梦较之以前还是有些不同的，梦里那个人凭着多年努力，终于拿到了一个角色，一个父亲，四个场景。
场景一，长长的胡同，胡同中间有一个门墩儿，门墩儿边上摆了一张椅子，椅子边上是一个修鞋架。
清晨，年轻的父亲牵着三四岁的幼儿出门，颠着脚走过长长的胡同，对面是红绿灯，过了红绿灯就是幼儿园，父亲站在门口，看着幼儿走进园门。
“爸爸放学来接我。”然后一个飞吻，小小幼儿就被老师牵走。
年轻的父亲带着满足的笑容穿过红绿灯，又颠着脚走进长长的胡同，最后坐在修鞋架边上开始专注的修鞋。
傍晚，夕阳从长长的胡同里移走，年轻的父亲便牵着幼儿回来，欢笑着进屋。
场景二，依然是长长的胡同，幼儿八九岁了，父亲按着每日的习惯送孩子上学，到了胡同口，孩子突然停住了脚步，脚尖在地上磨了好一会儿：“爸爸，就到这里，你不用送了，校车就停在对面。”
“为什么?”父亲好奇的问。
孩子吱唔了好一会儿：“同学都说，爸爸是怪物。”
父亲肩膀抖了一下，然后摸了一下脸上坑坑洼洼的疤痕，手从脸上拿下又顺手扶住跛了的腿，弯下腰，声音尽量轻的跟孩子说：“那好，过马路小心点，红灯停，绿灯行，记住了吗?”
“记住了。”孩子重重点头，然后背着书包过马路，红灯停，绿灯行，最后上了校车。
车开走了，父亲慢慢的转身，很慢，然后蹲下，脚上的鞋带散了，父亲又慢慢的系好鞋带，再平静的走回修鞋架前，坐下，继续修鞋。
场景三，孩子十七八岁了，有门墩儿的房门打开，父亲同孩子一起出来，孩子晃晃肩，一脸的不耐烦：“爸爸，你不用跟我了，你就修鞋吧。”孩子说完，风一样的跑出了胡同，父亲沉默的看着孩子跑远，然后无奈的笑笑，坐下来继续修鞋。
场影四，孩子二十七八了，身边有一个妻子，妻子怀里有一个婴儿，三人从屋里出来，妻子抱着婴儿走在前面，孩子跟父亲走在后面，妻子抱着婴儿走远了，孩子看了看妻子，回头看看父亲：“爸爸，我们给你买的补品要吃，放时间长了要失效。”说着又看了看门边的修鞋架：“鞋子不要再修了，没事去广场上跟人跳跳舞，打打拳，要保重身体。”
“唉，晓得。”父亲重重点头，就象当年他叮嘱孩子，孩子重重点头一样。
孩子于是追赶上妻子的脚步，走远。
父亲看着走远的三人，叹了口气，然后坐下修鞋，修鞋是他的全部人生。
这四个普通的场景，它串起来的人生却普通到让顾长安不敢细品。
那个人演的父亲用一些动作将真实和情绪表达到了极点。
顾长安这弯腰的动作正契合了那个父亲的一个动作，于是一种熟悉感就接踵而至。
顾长安停下继续去拿桌下脸盆的动作，而是先直起腰搓搓脸，本来有些睡眼惺忪的神态立刻变成一种呆滞、沉闷的表情。然后微微弯腰，手伸出去做出了一个虚提椅子的动作，又微直身体，推门，跨过阶梯，虚空放下梯子，再四下里看看，最后坐下……
这套动作，没有任何实物，但看上去自然而然，仿佛一切真实存在。
这一套动作就是梦里的父亲从屋里提椅子出门，放在修鞋架边上坐下的动作，仅仅是一段日常。
“无实物表演，挺厉害呀。”窗外，一张年轻的脸，嘴里还衔着牙刷，满嘴白泡泡，两眼瞪的，搞笑的很。
顾长安认得他，是住在108的住户，叫周海，大家都叫他海子，有两人，影视学院的，跟顾长安抢活的一拨，不太熟。
“琢磨琢磨呗。”顾长安回了一句。
“这琢磨琢磨就成这样，那我这几年学戏岂不真学了个寂寞。”周海吐槽了一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溜往回跑。
“倒，这天真冷，就这破天，居然有戏。”大刘披着件大军袄，抱着个脸盆，骂咧咧的从窗口过。
“大刘，有戏带我一个，我这要吃土啦。”顾长安连忙冲出门，这机会稍纵即逝呀。
“哈，你这前景混的。”大刘也取笑顾长安，然后点点头：“成，刚好有人受不了这天气请假了，你过来凑个数，今天天虽然不好，但要加钱的，快点啊，五点半集合。”大刘点头道。
心里也摇摇头，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只要有加钱的戏，下刀子都有人抢。现在一个个本身家庭条件大多不差，做群演的目的也是千差万别，所以下雪这样的天气，一些小哥小姐姐就宁愿窝在被窝里，钱是赚不完的，何苦为难自己呢。
这还算好的咧，还有小哥哥，头天晚上打游戏，自家的城池叫人操了。第二天，拉拔了一些群演，全是花钱请的，一起组团反杀。美其名曰，千秋伟业至今起，城头变换大王旗。
当时大刘惊呆了，有这钱来做什么群演，结果人家真是富二代，来影视城玩儿呢。
人比人气死人。
顾长安掏出裤兜的手机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十分了，也不拿盆了，抓了一条毛巾牙刷就朝厕所冲，冲的时候又听大刘在喊：“穿保暖内衣啊，多穿几双袜子，今天演和尚，要穿僧衣僧鞋的。”
顾长安一抽气，这天气穿僧衣，那叫一个酸爽，难怪有人借故请假了。
第二章 演一段儿
从厕所出来已经去掉十分钟，又连忙换衣服，好在集合地点就是裕兴酒店，出门一百米出小巷，拐弯左手就是。
等顾长安赶到，人基本到齐，拍摄场地离这也不远，就在大慧禅寺，十多分钟的路程，顾长安发现老秦也混在人堆里，刚才还讲要窝在出租屋过神仙日子呢，这就又找不自在了。
群演哪有神仙日子。
众人一路赶到大慧禅寺，到了场地，场务剧务正忙着布景吆喝人。
后勤化妆的小姐姐蹲在大棚的一角，忙着给人化妆。
一帮群演一到地儿，就先抢起僧衣僧鞋还有头套。
这时剧务又匆匆过来，一扬手就叫：“要六个人，剃光头，加二百，愿意的跟我过来。”
立时一群群演乱哄哄的，都是小年轻多，哪个愿意剃光头啊，剃了光头，平日不好出门见人。再讲了，这个光头一剃，好一段时间不好接活。
顾长安跟老秦对视一眼，老秦还是捧着他的保温杯，耸耸肩，他无所谓，头都半秃了，剃个全秃指不定还年轻点，便示意顾长安自己看着办。
顾长安一咬牙，拼了，长远的顾不上，先顾眼前。
再讲了，他到底干了四年，经验丰富，既然要剃光头，那指不定要出镜，最低也是个前景，钱也要多一点。
一决定，顾长安就跟老秦朝着剧务跑，就这肯定也是先到有后到无。
果然，没一会儿剧务身边就聚了六人，后面想来的也不成了。
六人跟着剧务到另一边的棚里，剃头师傅也是两个小年轻，估计是哪家理发店的学徒。除了这两个剃头的，还有两个拿着摄影机的，跟顾长安他们住一个公寓楼的，108的周海他的同寝同学李晓东，都是大四生，毕业季，李晓东据说是哪个电视台栏目组实习，做采集员，专门采集素材的。
“你们在这儿干嘛?”顾长安好奇的问。
“求了剧组，拍点群演素材，另外剧组这边也需要宣传一下口碑，连群演都要求剃光头，说明咱这个剧不唬人，良心剧。哈哈。”
不愧混电视台的，李晓东比周海能说。
这可真是物尽其用啊，顾长安想骂娘，但一想也不亏，群演从不惧出镜，万一天上砸馅饼呢，梦想还是要有的。
不管周海那两个，一行六人排着队剃头。剃头师傅手艺“潮”的很，剃完头，头皮生丝丝的痛，更重要的是还冷，赶紧套上羽绒服，再把羽绒服的帽子兜在头上，老秦戴着个毛线帽，更显老了。
一切就绪，接下来就是等。
今儿个这场戏是一出火烧山门的戏，要从早拍到晚。可演男主的演员到现在不见人。
剧务反正忙的团团转，副导演在跳脚，导演倒是平静，坐在一边默默抽烟，时不时啜口茶，有些火候。
导演姓侯，叫侯建武，圈内有点名气，以悬疑剧和宫斗剧出名，这一部是武侠，据说是转型之作。
“陈导，我家演员已经在路上了，堵车，真是堵车……”男主的经纪人一边打电话一边跟正跳脚的副导演解释。
“你别跟我解释，你去跟侯导解释。”陈副导丢了一句，转身就走，他事多着呢。
“侯导，真的是堵车……”那经纪人站在侯建武面前，相当的局促。
侯导只是喝茶。
“演男主是哪一个啊，有点谱啊，侯导的戏都敢这么着?”老秦咧咧嘴。
“呵，去年演电影《晴空》的那个男主，人气正旺，心气也高。”大刘裹着老棉袄也凑过来聊天：“就是还太年轻啊……”
“怎么?导演要吃人啊?”顾长安开着玩笑，也伸着脑袋朝棚里看，一个光光的脑袋露出来，比周围都要亮几度。
《晴空》电影他看过，校园排球电影，挺火，也很热血，演男主的是一个叫俞文的明星，选秀出身，算是赶上选秀末班车，选秀节目这几年已经停了。
“吃人倒不吃人，就是这位阴的很，他要骂上几句还没事，就现在这样，搞不好是真敢临场换将的，以前有过前例。”老秦说，做过特约，待的剧组多，对一些导演的路数门清。
侯导不是一个脾气好的。
侯导没理会那经纪人，只是四下看看，正好看到顾长安探出来看八卦的那颗光头，便突然一抬手：“你，过来……”
“我……”顾长安脑门‘哄’的一下，下意识伸出食指指自己。
大刘和老秦也猛的转过头来看他，一脸震惊。
本来没有这么大的反应的，主要是之前老秦那话让人头脑发热呀。
周围的人也不由自主看向这边。
“对，就你。”导演点点头。
顾长安吞了一下口水，然后一溜小跑的过去，他这时候表面还成，没有失态，可内心那真是‘万马奔腾’。
这个时候换谁都会有想法呀，天上的馅饼终于砸下来了?老天开眼了，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了?总之顾长安这个时候脑海里跑的全是这念头。
“把羽绒服脱了……”导演打量了一下顾长安。
你说脱，那一定脱，顾长安飞快的脱下羽绒服，丢一边地上。里面就是一套灰不溜丢的僧衣，别说，顾长安平时就是一个邻家暖男样，但这会儿剃了个光头，再这一身僧衣，感觉换了个人似的，有那么点韵味。
“演一段。”导演又道。
“演什么?”顾长安问。
“自己想。”导演扫了顾长安一眼，这时手机响了一下，他又去看手机。
顾长安这时突然冷静了下来，别想其他的，先把这一段演好，想着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走到一边，先是揉揉脸，背微微一弓，只这一下感觉就不对了，先前是一个有点韵味的年轻和尚，这会儿却是一个中年和尚，质朴，沉稳。
侯导只瞥了一眼，就愣了一下，感觉这个群演有点东西啊。
“住手！”顾长安一声大喝，然后昂首挺胸往前走，走到中间，停了下来，又开口了，声音略低沉，眉眼微含，有叹息和自陈隐于其中：“老衲犯了佛门大戒，有伤佛门清誉，依本寺戒律，该当如何惩处?”
说完，顾长安盘腿坐下，开始脱僧衣，动作慢，却干净，不拖泥带水。
到得这时，看的人已经明白，顾长安演的这一段是天龙八部里面玄慈方丈同叶二娘双双陨命的那段。
……
“执法僧，行刑！”
并没有真的行刑演员，但顾长安的身体一顿一顿的往前顷，脸上表情更是痛楚，却极力隐忍，嘴角微微抽绌，似乎真有人在背后行刑。
侯导这会儿都不由自主站起来。
“都是我的错……”侯导突然出声，说了句台词，叶二娘的台词，就是出自他的嘴，让人听着有些抽搐感。
顾长安瞌着的双目微微睁开，看向侯导，那眼神，周围围观的人只觉得头皮有些麻……
“你又不是佛门女尼，何罪之有?”
顾长安低沉，缓慢的说，神色平和，眉目慈祥，然后又一咬牙：“请杖！”
顾长安的身体又一顷一回，表情从痛楚到麻木，额上汗珠滴落。
是真的滴落，大冬天，顾长安光着膀子，愣是用情绪逼出了汗珠子。
这牛逼啊，边上人咋舌。
“行了。”导演鼓掌，当然，真要按专业说，顾长安这一段用力还是略有些过，有些演的意思。
但这个样子，大部份剧组都可以一条过了，更何况现在这环境，跟内容是完全不搭，也没有搭戏的人，除了靠硬演还有什么办法。
别说，这个时候，侯导真起了换人的心思了。
但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侯建武也只能想想，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结束。
顾长安几乎是滚到一边的羽绒服边上，裹着羽绒服一阵蛙跳。
“你小子是真疯了……”大刘过来，重重的拍着顾长安的背。
“这小子要是以前唱戏那会儿，就准一个戏疯子。”老秦把他手里的保温杯塞顾长安怀里。
这时一阵脚步声，演男主的俞文终于到了，跟着经纪人，一个劲的给侯导赔礼道歉。
“行了，只这一回。”侯导脸色很不好看，但终究没有换掉俞文。
“回去准备了。”侯导冲着顾长安这边摆摆手，就走开，指挥机位，准备开拍。
“就这样……”大刘都瞪眼。
“这才是现实。”老秦咧咧嘴，天上没那么容易砸馅饼。
顾长安沉着脸，没说话，转身去棚一角重新换好衣服。
其实从一开始演，他就知道可能性不大的，确定一个男主要处理多少方方面面的事情，还有合约，不是出了原则性的大问题，是说换就能换的吗?
所以他演的时候选了天龙八部的玄慈，要不然，他就该选虚竹。
只因为梦里那个人有一句话他记住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开始！”戏终于开拍。
一开始就是一个长镜头，男主从主殿出来，沿着回字走廊去斋堂用斋。
顾长安果然混了个前景，就是在走廊上扫地，男主经过，他退到一旁给男主让路，都可以算上一个小特约了，但没台词。
到这里，已经中午一点，大家抢着吃了午饭——盒饭。
下午就是各种凑人头，斋堂凑人头，听经时凑人头，等到这些人头凑完，天已经黑了，接下来是重大头戏——火烧山门。
顾长安这回演一个被一刀砍死的扫地僧，混了一句台词，闷哼一声倒地，中规中矩。
倒是那个摄像师看了顾长安一眼，在外人看来，顾长安这段戏没什么特殊的，但在摄像师看来，顾长安倒下的位置在整个画面来看是最和谐的。这需要懂机位，懂布局。
绿叶要恰到好处才是好绿叶。
演男主的演员这场戏就惨了，使劲的NG，最后脸都绿了，在火光之中特应景。
老秦演的尸体趴那儿，趁着男主演员NG的时候跟顾长安嘀咕：“这导演阴吧……当然，也是现在国家大力整顿风气，换以前流量为王那会儿，他估计也没这么硬气。不过，还是有些硬本身的。”
顾长安点头，在场的都明白，俞文就是那种耍帅型演员，可火烧山门这场戏要的是紧张、刺激、悲愤。耍帅没用，所以俞文演起来格外吃力，总觉得不到位，导演就让他一次次重来，磨出他的戾气和疲惫，再配上妆容，也就差强人意了。
这就是导演的功力，你不体面，那就帮你体面。
今天的戏结束时已经下半夜一点了，冻得人都麻木了。
一帮人吃了个夜宵，回到公寓，顾长安算了一下钱，760块钱，其中两百是剃头的钱，560，挺有意思，果然给他算了一个小特约，再加上下雪天的补助，还行。
顾长安倒头就睡。
第三章 如果来生还能遇见你
梦里，那个人又拿到了一个角色，摇滚青年。
起初，他从偏远的乡镇背着吉他，坐着绿皮火车来到那座耀眼的城市。
一下火车，是个夜晚，迷幻的彩灯和无人机表演让他的心狂乱奔驰，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留在这座城里。
只是这座城市安居不易，白天他送着外卖，夜晚他又混迹于酒吧，希望能找到一个驻唱点，只是他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而且城市里，摇滚似乎也不在那么流行了，他唱出不海豚音……
一次次的失意并没有让他放弃，他仍然坚持着，他相信，他终将胜利。
当然这之间也并非没有幸运的事情，在他送外卖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个女孩。
女孩是商场销售，也是从小城镇来打工的，两人恰好住在同一个城中村。
起先擦肩而过，并不相识。
再遇几次，相互点头，一笑而过。
终于有一天，大雨，他送外卖去商场，正好是那个女孩点的，两人便有一种他乡遇故的感觉，笑容亲切很多，临别，女孩拍着胸：“我一定给你好评。”
然后再在城中村相遇，两人便能互相交谈，还互加了微信。
又一天晚上，女孩难得的被朋友拉去酒吧，于是在酒吧的门口，女孩又看到了他，身上的外卖背心反着穿，身体靠在酒吧复古的墙壁上，头昂的高高的，弹着吉他唱着歌，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虽在闹市，傍若无人。
这一刻女孩觉他是一道光，一道劈进自己世界的光……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孩不再叫外卖，但给女孩送午餐的仍然是穿着外卖背心的他，他会从城市的某个角落找到最好吃的食物，按时给女孩送去。
而每到夜晚，女孩会陪着他蹲在酒吧外的墙边，街角，听着他弹吉他，跟他一起唱着歌谣。
到得午夜，女孩会买两杯奶茶，你一杯，我一杯，然后骑着单车回到出租屋。
两人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了。
白天踏实工作，夜晚追逐梦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于，他成了酒吧驻唱，再渐渐的他在这一带酒店里声名雀起，网络上也时常有他唱歌的段子。渐渐的，有粉丝千里而来，去酒吧给他献花。
于是他再没有时间去送外卖，也没有时间给女孩送午餐了。
而女孩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不再陪在他身边唱歌了。
起先只是在人堆里欣慰欢喜的看着，然后在台下时而浅笑，时而失神的望着他，再到后来，她再也没去过酒吧，酒吧门口那家奶茶店也换了老板，奶茶的味道已经不记得了。
再然后，他们就有了猜忌，有了争吵，争吵的次数多了，伤害也就随之而来。
于是两人渐渐的避开见面，指望少些伤害，少些痛苦。
起先三五日不见，再后来十天半月不见。
再后来，微信的交流也渐渐的没了。
缘不知何起，情不知所终。
女孩就这样渐渐的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商场的销售也换了几批，人早就不是原来的人。
他依然唱着歌，只是渐渐的唱歌并不能让他快乐，他似乎被困在酒吧里，他愈挣扎，愈挣脱不出。
渐渐的，开始有他的负面新闻，未红就耍大牌，迟到，冲撞粉丝等等……
终于，酒吧老板辞退了他，他回到出租屋，种种事件纠结在一起，他开始酗酒，日日烂醉如泥。
直到房东来收房租，不能忍受他一拖再拖，将他扫地出门，那依然是个夜晚，城市霓虹灯闪耀，街边烧烤的香味和烟火是人间滋味，一个个穿着外卖服的小哥穿棱于城市之间，他们是城市的底层，却托起城市的喧嚣……
这一夜，他在网吧里度过，第二天，他重新成为外卖员，穿棱于城市街巷之间，再之后他拿到了大卡证去快递公司开大卡，走过川藏公路，也去过梅里雪山，看日照金山，还去了鹤岗，一念起，买了一小套房，似乎这世界终于有他落脚之地。
但有一个地方他始终没有踏足，那就是女孩的家乡。
他始终也没有踏上那个他梦想的舞台，那里依然光采夺目，依然让他神往，但他已不再渴求，他又回到了当初酒吧外面的墙边和街角。
依然靠在墙边，昂着头，弹唱着心里的歌谣。
……
“我们就这样过了好几天，很新鲜。
我们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很平淡。
也许我们会变得越来越客气，彬彬有礼。
也许不知不觉我们再也不联系。
也许一开始就注定要分开，很无奈。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说出来，很伤害。
你是否恨过相遇的地方
如果有来生还能遇见你，我会紧紧拥抱你在怀里。
……
如果来生还能遇见你我会紧紧拥抱你在怀里
陪你挨过每一个寒冷的夜，带你走过每一个季节……
……
顾长安是被敲门声惊醒的，醒的时候一时都有些分不清他是顾长安还是梦里的那个他，总之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充斥他的心间。
一些东西他拥有过，一些东西他失去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顾长安用劲拍拍巴掌：“靠靠靠，我还没拥有过呢，失去个鬼呀……”顾长安一阵没好气。
这梦做得让人精神分裂，但不可否认，里面那个人演的是真好，从青春懵懂的一往无前，到如困兽般挣扎于情感纠葛和世事纷乱的藤蔓里，在挫折中浮沉，在迷茫中吟唱，然后走过祖国大江南北，练就一份豁达，回到初心。
故事很老套，但依然直击人心，那个人的演技是真牛。
当然，顾长安比较怀疑这电影的票房……
据梦里安排，这片子是在情人节播，嘿嘿。
想着，顾长安起身开门。
“顾长安，跟你谈个事情。”门外，108的李晓东和周海朝着他笑嘻嘻的拱手。
李晓东个子瘦高，进出都背着他的摄像机，技术范。
周海个子中等，卷头毛戴黑框眼镜，平光的，艺术青年范。
……
“拍个短视频?”顾长安吃着米粉，有些惊讶。
已是中午了，李晓东和周海给他带了一份米粉，这是做事的态度。
只是顾长安没想到居然是要拍个短视频。
“你知道我是Z省电视台生活频道的实习记者，我们生活频道有个栏目《记录》，主要就是记录百人百事，百业百态的。我在这边采风，就想拍点群演，素材已经拍了不少，但少了主题。海子今早上看了你的无实物表演，觉得合适。”
李晓东说着把摄影机打开给顾长安看：“你看，这是之前我拍的。”
顾长安嘴里咬着米粉就凑过去，结果嘴里的米粉差点喷摄影机一脸。
“这偷拍啊……”顾长安呛的直咳，喝了口水才压下去。
“也不算，这不是跟你讲了嘛，你要是不答应，我当场删……”李晓东尴尬的保证，还是学生，没有练就行业技能——厚皮。
顾长安继续看着，里面散碎的片段，最开始就是顾长安在抓着毛巾往厕所冲，然后在刷牙，满嘴白泡泡……
然后是剃光头，龇牙咧嘴的……
接着就是侯导让他演那一段，比较长。
接下来就是拍戏时的花絮，居然秦老头挺尸时跟自己说小话的镜头也拍下来了，恐怖如斯……
顾长安还在视频里看到李晓东跟侯导说话。
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PR交易，顾长安就盯着李晓东看。
李晓东马上招架不住了，不打自招：“我就是拜托侯导有机会的时候制造一点冲突，添点话题，但我真没想到侯导在那种情况下让你演……对不起啊。”
李晓东怪不好意思的，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侯导要换下俞文，顾长安这个群演要上位，结果雷声大雨点小，毛也没有。
顾长安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大家都是群演，你凭啥一朝跃龙门，当然若真成了，那就是锦鲤，大家不介意磳磳运气，又或者那是人家侯导慧眼识珠。
如今不成，那就只剩嘲讽，落个心机男的名头。
对不起有用，还要警察干嘛呀?顾长安没好气的想，这回算全明白了，就说吧侯导若是完全没有换俞文的心思干嘛把自己提溜出来，耍人玩吗?也犯不着找他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群演吧。
能搭上侯导，也难怪一毕业就能进z省卫视，李晓东这是背后有人。
行吧，不是演电影，不是演电视剧，能演个卫视栏目的记录片段也还行，顾长安想。
“不过，我也不敢保证我这个题材一定会入选。”李晓东丑话说在前头，实在是他只是实习生，他们组的牛人更多，更有资源人脉，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呀。
这一来一回的，顾长安都想撞墙了，这什么鬼。
“但机会还是很大的，毕竟咱们搭上了侯导的剧组，再加上又有主演迟到差点让群演顶替的噱头……”
李晓东说的还挺兴奋，说完觉得不对头，又朝顾长安拱拱手，一脸尴尬。
“我靠……”顾长安真要骂娘，这赤果果的工具人。
但这世界上，谁还不是工具人来着。
侯导可以借着这一段宣传一下他的新剧，又可以敲打一下难搞的演员。
李晓东可以凭着这一段增加他这作品的筹码，争取被栏目组选中。
顾长安可以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顾长安就突然想起梦里那个人夜夜在出租屋弹唱的歌曲——永不退缩。
第四章 无实物表演
短视频的事情敲定，大家就行动起来。
周海留下来，跟顾长安一起确定表演的内容。
顾长安这会儿才知道周海不但是学表演的，也学了编剧，用这家伙的话来说，江湖难混，艺多不压身。
李晓东则去的拉人，主要是两个，一个化妆小姐姐，另一个是灯光师，其它的李晓东自己能将就，这两个专业性比较强。
化妆小姐姐就住楼上，二楼，二零四的租户。属于后勤，叫于晓。
顾长安认识，来影视城不到三个月，干的就是蹲在影棚给群演化妆的活，早上起的比群演还要早，还要随时准备着给相关人员补妆，活儿是真辛苦，私下里大家也议论着，这位小姐姐不晓得能支撑多久。
影视城这边不管群演还是后勤，人流量都很大，来来往往的，一茬换一茬。
大浪淘沙，淘剩下的，要么是黄金，要么是顽石。
于晓这会儿是义务劳动，当然少不了一顿大餐。
顾长安估计着小姐姐也有些小心思，这一行在低层的时候太苦了，每个人都在熬资源。
灯光师叫杨辉，影楼出身，也是半个摄影师，三十七八了。
这位经历比较传奇。
九十年代到两千年左右的时候，影楼业特别红火，这位就是那个年代进影楼学的摄影，三年的摄影学徒，杨辉几乎没学什么真正摄影技术，但影棚的杂活却学全了。
第一年就是打杂，帮顾客换衣服，换背景，整理影棚，打反光板等。
第二年，除了上面的活，又接触做相册和灯光，然后专业一点的就是暗房，主要是冲洗黑白照片，彩色照片有专门的冲洗店。
那个年代，黑白艺术照是一个很大的卖点。
第三年，终于实质性开始学摄影，能接手一些普通的儿童照拍摄。
然而这个时候数码影像崛起，再接着智能手机普及，以及一些城市婚姻观念的变化……
以前每一对新人结婚，首先是拍婚纱照，拍照的时候要换好几套衣服，最后拍出来的照片要上百张。然后做成大大小小几本相册，另外还要做四十八寸到十寸之间大小不等的相框，最大最好的双人婚妙照基本上要摆在新人新房床头的。
顾长安就记得他小时候，父母房间的床头就摆了一个大大的相框，里面是父母的婚纱照，床边的床头柜，更是摆了厚厚几本相册。
当然，多年后，它们的归宿是碎纸机。
而这些所谓仪式形的东西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渐渐消失了大半……
婚纱照依然会拍，但最多也就一两组，挑出两三张最好的，弄一个十寸桌面小框摆在床头柜上，有个记念，相册大多是电子相册……
至于平日的纪念照什么的，一个手机就搞定，影楼业至此渐渐成为夕阳产业。
杨辉从影楼出来，影楼业就不好混了，他先是在自家县城开了一间摄影工作室，设备买了一堆，最后却是亏了。
最后就直接跑影视城来了。
影楼的影棚跟摄像影棚大差不差，这家伙从学徒开始在影棚里斯混了五六年。
场景、灯光、拍摄、样样不差，他一个人就可以统畴一个摄制组。没几年，在影视城这边就小有名气了，许多场务喜欢请他，手上活不少，这位在影视城的后期圈里算是有些咖位的了。
李晓东把他找来是下了本钱的，也说明李晓东虽然嘴上讲，他选的素材不一定被寻用，但实际上却有志在必得之心。
于晓和杨辉到103的时候，顾长安同周海还在商量剧情，基本确定无实物表演。
这段时间，周海同李晓东两个泡了不少剧组，有关群演生态的镜头拍的够多了，所以在这个短视频里面不需要再涉及任何群演的生态，群演生存的艰难已经一目了然。
那么接下来，他们这个记录群演的短片还需要向观众展示什么呢?
一直以来，社会上有一个争议点，群演到底是不是演员?
有些观点认为，群演不是演员。
一来，群演大多不具备专业技能，谁都能上。
二来，群演在片子里大多起到的是活动道具的作用，你不能说道具它是演员吧，当然这话有些刻薄。
又有观点认为，群演是一部戏重要的组成部份，那群演怎么能不是演员。
若说群演是活动道具，那演员又是什么，不同样是通过演绎故事达到传递情感和认知的工具吗?
咱们自己还免不得自嘲一声工具人呢。
所以有些话不是那么说的。
周海和李晓东两个是支持群演是演员的，既然是演员，那就有演技需求，所以周海在看过顾长安的无实物表演后，就起了一个念头，确立顾长安群演的具体形象，再通过一段无实物表演对群演这个群体做一个升华。
周海给顾长安写了三段剧情。
第一段：经典的打蚊子片段，周海加了一点发挥，男生跟心慕的女生表白失败，拿着退回来的情书躺在床上发呆，然后有一只恼人的蚊子在他周围飞来飞去，顾长安必须把他那种表白失败的情绪带进打蚊子的过程中……
第二段：出门下楼，发现外面在下雨，男主忘了拿伞，转身回去，又发现钥匙锁在屋内……
第三段：老爷爷缝扣子……
这三段是学校无实物表演的基本功课，周海再添加了一点发挥，表演起来难度不低。
周海倒不担心顾长安的表演问题，他实在是被早上顾长安那段无实物表演惊艳到了。
“不行！”顾长安看着面前的纸，皱着眉头。
“怎么不行?”周海反问，有些不高兴，这是他的专业，他有自信。
“如果我按你编的段子演，你说观众是把我当成群演呢，还是更容易当成影视学院的学生?”顾长安看着周海反问。
周海立刻知道问题在哪里了，无实物表演太专业了，专业到普通观众无法把无实物表演同群演联系在一起。
人们对于群演是有刻板印象的，而这种印象来自于以前各大影视城门口，或蹲或坐，或聚或散，年龄不一，各行各业，但绝对是最底层的一群人，通常是无序，混乱的。
但群演这个群体这几年正在逐渐正规化了，只是社会大众对群演这个群体了解太少，所以印象一直没有改变。
从这方面来说，李晓东和周海手上这个记录短片是有一定的社会意义的。
“那怎么办?”周海烦燥的抓抓头皮。
“包包子怎么样?”顾长安啧了一下嘴问。
“这同样专业啊，包包子，包饺子，我们专业课上有这段儿。”周海摊摊手。
“但我不一样，我家是开包子铺的，我从八岁开始就跟着我爷爷，看他包包子，看他卖包子。十三岁以后，我可以接手包子铺全套的活儿，我可以先表演一段无实物包包子，再来一段真的包包子，我可以把两套动作做到几乎是复刻的地步……”
写剧本，周海是专业的，但包包子，顾长安才是专业的，能把两套动作做到几乎复刻的地步，这是顾长安的自信。
“当真?”周海有些不信，这两种表演完全是两码事儿。
顾长安没说话，只是一抬手，食指、中指，大拇指一勾，一个端茶杯的动作，然后将茶杯送到嘴里，轻抿一口水，之后放下茶杯，这是喝水的无实物表演。
之后，顾长安再一抬手，拿起桌上放着的半杯茶水，送到嘴边，轻抿一口水，之后放下茶杯，自然而然，就是个喝水的动作。
但这跟之前的无实物表演，不管是端茶杯的手型，还是端起茶杯的高度，以及茶杯送到唇边的时间，虽然没有用专门的标尺测量，但学表演的周海，一定的观察力还是有的，前后两套动作，如果用PS把杯茶这个实物给P掉，便大致可以确认两套动作大致相同。
这真是复刻一样。
“我靠……”周海无话可说，有些东西看着挺简单的，但你真要做到一模一样却不容易。
顾长安没觉得什么神奇，自小就做梦，有时候会梦游，做的动作跟梦里一样。
一些东西，时间够久，就成了本能。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梦里那个人私下琢磨出来的，那个人对他自己的要求很高，有时近乎病态。
连带着，顾长安也觉得自己可能有病，眼睛余光扫了一下床头，床头水果盆里的鸭梨只剩一只了，嗯，还需要再去称几斤来。
内容就定了下来，因为还有一段实物包包子的拍摄，那今天来不及了。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商量了一下场景，灯光，道具，妆面等，主要是顾长安现在是一个光头，还得给他去弄个合适的发套。
一切商定，各自休息，第二天开拍。
这天晚上，难得的，顾长安一夜无梦。
第五章 情可以演，利又太重
第二天一早，顾长安刚起床，李晓东、周海他们就过来了，两个人冻得鼻涕稀溜，雪后的天更冷。
两个人才进门，于晓和杨辉也到了，昨天说好的，拍摄的地点就在顾长安的出租屋。
出租屋逼仄狭窄，外墙斑驳，以及一些浅浅的青苔，有一种老屋的味道。
老屋、窗口、晨光、包子蒸腾的热气，这就是周海他们要营造的一种生活滋味，毕竟栏目叫《记录》，记录的就是生活。
几人一起把窗口的杂物清理干净，化妆小姐姐就给顾长安化妆。
因为光线的不足，而又要营造晨光的氛围，杨辉带了一盏黄光灯，这种光打在人脸会让人脸色发黄，而且光线太亮，又会造成脸部立体感不够，这些就要靠化妆来补足。
化好妆，又戴上发套，这个发套的发型倒是跟顾长安平日的发型相似。
有头发和剃光头的顾长安，区别还是挺大的。
有头发的顾长安整个人显得平和，像邻家男孩。
而剃光头的顾长安就显得深刻，用行话来说，有星味。
一切就序。
“准备，第一场，开始！”
周海又兼任场记，李晓东拍摄。
顾长安站的位置离窗口有一张桌距离，而他的站姿，神态给人感觉前面有一张面台一样。
然后是洗手、和面、揉面、包成包子、上笼，一系列动作，中间没有任何太多的停顿，忙碌而有序。
到得这时，顾长安才挺起腰身来，两手插着后腰，活动活动肩和颈椎，转动身体时，又看了看一边空墙上的钟，这是记住时间。
然后接下来一系列动作，是整理面台的无实物表演，只是整理了一会儿，顾长安突然停住，回头看着窗外，嘴角就自然而然的扯了起来，不是很真诚的笑容，但又自然无比，还显得和气，这是一个小商贩在招呼客人时日积月累之下形成的笑容。
窗外自然是无人的，但顾长安的表情就自然而然的让人觉得那里有顾客来买包子。
顾长安这时的笑容又带着歉意，食指指指墙上的钟，意思是告诉客人时间没到，然后顾长安又继续整理面台，只是这回整理面台时，他的眼神时时瞄向墙上的钟。
通过这个动作就表明了买包子的客人还在等……
更重要的是，这里面没有一丝让人感到演的成份，就象是一个包子铺师傅日常那样……
“真厉害……”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顾长安这种细致的表演。
“再厉害，也不还是群演。”走廊也有公寓的租户在围观，说话的是住在二楼的一个前景，姓曹，曹睿，一米八的个头，长得算帅气，就是这会儿语气酸溜溜的。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要不然你以为这机会顾长安哪里来的?”大刘跟老秦也站在一边看，这会儿瞄了曹睿一眼回道。
这位总是一副千里马遇不上伯乐的样子，但也没看他怎么努力啊，前天侯导火烧山门那场戏，这位是报了名的，第二天看到下雪，又请假了。
所以，有时候有些东西，真怨不得别人。
曹睿一脸悻悻。
顾长安这边还在继续，最后一次瞄墙上的钟，顾长安脸上的笑容加深，自然是时间到，包子蒸好了。
然后是一系例的动作：开笼、有些烫手、热气糊了眼、撑开食品袋、裹着包子、抖两下打个结，最后递给客人……
顾长安一脸笑眯眯的看客人离开，顺手又做了一个吃包子的无实物表演。
画外音，微信到账六元整……
“太舒适了……”这么长的一大段，一条过，李晓东一边看着摄像机的镜头，一边冲顾长安竖大拇指。
顾长安坐一边闭眼休息，这一段下来，挺累人的。
因为要跟后面的实物表演达到复刻的效果，他这段动作还有一个重要的难点，叫举轻若重，这里面细致的拿捏是要靠脑子去计算的。
顾长安休息的时候，李晓东他们就开始摆实物。
接下来的表演就太简单，对于顾长安来说，这是他自八岁以来，日日所见，自十三岁以后，日日所做的事情。
当然，同样的表演，因为有实物，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原木面台，粉白面团，一盆肉馅，面台边上临时借来的一只煤炉，煤炉上一只大铁锅，铁锅上端坐着两个大笼屉，灯光师站在走廊的一张梯子上，扛着黄光灯从窗户的一角把光线打在面台上，光暗交错，再配蒸包子蒸腾的热气，质感就出来了，是生活的味道。
最后拍摄结束，不用剪辑，只是稍微整理一下，李晓东就把他拍摄的所有有关群演的片段，包括顾长安刚刚拍好的两段，打包成一个文件发给记录栏目组。
“加个微信，有消息我通知你。”李晓东和周海分别加了顾长安的微信，他们来影视城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订好了下午的大巴回杭城。
“好。”顾长安加好微信，又顺手抓了食品袋，装了几个大肉包子塞两人手上，这动作跟刚才表演的也是一样，艺术来源于生活。
一大早就忙活到现在，都没吃饭，这顿肉包子正好管饱。
杨辉离开时也跟顾长安换了微信，他算是看出来了，群演的池子太浅，这位迟早是要跳出去的。
化妆小姐姐没加，女孩子要矜持，她等顾长安主动加她，只是顾长安除了给她塞了两个大肉包外并无反应，失望。
“来，我也两个。”闻着香味，口水都出来了。
别说，这臭小子肉包子手艺还成，老秦吞了一口口水，正好省得出去买了。
“四块钱，谢谢惠顾！”顾长安打开微信收款码往桌上一摆。
“倒霉玩意儿，外面包子一块五一只呢。”老秦不服气。
“我这一个顶它俩。”顾长安一副爱买不买。
老秦骂骂咧咧，最后还是付了钱。
围观的住户也纷纷买了包子，比起外面的，顾长安这确实好吃实惠，只有曹睿兀自不甘的讥讽：“死扣，死要钱，钻钱眼去了……”
大刘听着曹睿的讥讽，撇撇嘴。
这些东西不要本钱?不要工夫呀?再说了，一个年轻人，能在影视城一待四年，什么苦活，难活都不怕，平日又省吃简用，别的不说，至少表明人家生活也不宽裕啊。
大家都是群演，谁也不欠谁，这样挺好。
“长安，什么时候走啊?”大刘一边啃着包子边跟顾长安聊天，快年边了，影视城这边剧组少的可怜，群演们便开始陆陆续续往家赶。
当然，他也就随嘴一问，有侯导的剧组在这里，顾长安又刚剃光头，肯定还要熬剧组的。
他晓得顾长安家就是杭城的，离这并不远，车次还多，平日没戏时常常来回跑跑，并没有别的群演那样归家心切。
顾长安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准备说再跟跟侯导的组。
只是话还未出口，眼神瞄见手机上刚刚弹出来的新闻，便话风一转：“今明两天收拾一下就回。”
“呵，侯导的戏不跟了?”大刘有些惊讶，这很不顾长安。
顾长安的性子，只要有剧组在，有活儿，那是一丝机会都不放过。
顾长安呵呵笑笑，打开微博，指着火烧山门摄制组刚刚发的信息：暂停外景戏拍摄。
“我靠……”大刘连忙刷起微博。
前天拍的那场火烧山门的大戏，大概是搓磨的男主演太狠了，刚刚暴出大瓜，俞文感冒发烧住院了。
影视城这边正式进入年边休闲档。
大刘骂骂咧咧，这也意味着他想在年边最后捞一把的机会泡汤，这些个明星，面团搓的不成，这么不经用……
这时，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一起，大刘打开手机，点开微信，一条语音信息：“大刘快来，三缺一……”
“走了……”大刘将手机揣裤兜里，挥挥手，一摇一晃的出门。
“又去赌。”老秦摇摇头。
大刘在在影视城这边混了十多年，若不是因为赌，早就发财了。
哪会弄得象现在，三十五六了，还是光棍一个。
大刘倒不是没女人，顾长安就晓得这厮在影视城有一个相好，叫徐娟，撕扯多年，还是没有结局。
影视城待久了，情可以演，利又太重，那身上难免沾染一些看透世情的玩世不恭。
伤人，伤已。
所以大刘不止一次让顾长安滚蛋，四年了，够久了。
第六章 兰云的选择
杭城Z省电视台大楼，七楼，生活频道《记录》栏目组办公室。
《记录》栏目组组长兼制片人兰云拉了手下一众责编、编导、主持人开会。
《记录》在Z省生活频道开播已经有十年之久，算是老牌栏目了，它在全国影响不大，但在本省影响因子不小。只是近些年来，随着自媒体的爆发，再加上央视一档《中华好味道》的纪录片爆火，《记录》的收视率就越来越低，至今已经有些没法看了，再没有改观，这个栏目被砍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只不过兰云为这档节目耕耘十年，真是不舍。当年，《记录》也是辉煌过的，最高收视破3呢。
如今就算被砍，她也不希望以这种无声无息的方式消失，那案板上的鱼，被剁吧前，不也还得蹦两下嘛。
“说吧，还有什么好点子，都说说。”
兰云一身高级灰职业套装，头发齐肩，微卷，戴着金丝眼镜，四十左右，整个人透着知性，干练。
编导老姚跟兰云是开播同期的搭档，是老同事了，头顶已经是地中海。这会儿摇摇头：“现在是好的素材难求啊……”
责编和主持人换了几茬了，也没什么好点子，好点子早让人想完了。
至于磳热点，这是邪路，不敢轻易采用，用的不好那叫画虎不成反类犬。
“靠，真的假的?”这时后勤组何强一脸惊讶的叫出声。
“小何，什么事?”老姚探过头，后勤组这边主要是弄素材采集，后期制作这些，年轻人比较多，感觉有些浮燥啊，一惊一乍。
“姚导，您看看。”何强把他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推到老姚面前。
整个电脑屏幕被分面左右两个屏，屏幕里是同一个年轻人，两个屏幕的动作是一模一样，只不过左边的分屏有实物，右边的分屏无实物。除开实物不看，两边动作一模一样。
“P这东西干嘛，你们这是不是闲的慌，有意思吗?”老姚不高兴的批评，这明摆着就是把左边的实物P掉，再复制成右边的分屏。
“不是，姚导，你看看墙上这钟，右边无实物表演在前，左边的实物表演在后，这不是P的，是李晓东在影视城拍的群演素材。这群演牛大发了，这无实物表演摆在影视学院能做教材……”何强一脸激动。
“我看看，我看看。”老姚一开始没注意，这会儿看了看视频里墙上的钟，果然是不一样的，再说了何强说没P那应该就是没P，P的画面以电视台的手段一查就查出来。
“把整段素材投到大屏幕让大家看看。”老姚的音量也高了些，多年编导的敏锐，他突然有种意识，那实习生李晓东可能挖到宝了。
何强把视频投到了大屏幕上。
影视城在坐的都熟悉，群演对于在坐也不是一个陌生的群体。
所以视频之初，各种群演形象，群演场景，大家都不陌生，素材丰富，但并无太大的突出……
之后肉戏就来了，分屏中的那位主角，资料上有名字叫顾长安。
起先清晨赶戏的那一段，跟大多数群演并无区别，但因为有雪景的衬托，更显一份艰苦。
再剃头那一段，龇牙咧嘴的，有年轻人搞怪的神态，讨喜。
再看下一段，所有人都精神一振，不仅仅是演的好，主要是有话题呀……
这一段正是俞文迟到，俞文经纪人跟侯导解释，侯导却点了顾长安演一段的视频。
责编在大屏幕边上写下“俞文”两个大字……
俞文发烧住院，火烧山门摄制组停止外景拍摄的新闻热度已经起来了，若是再加上这一段，那背后的暇想空间就太大了。
……
有内容，有话题，这绝对是爆款。
众人都一脸激动的看向组长兰云。
兰云皱着眉头沉思，好一会儿，语气坚定的说：“这一段不能用。”
“为什么?这话题多足啊……”责编一脸心疼。
“这些素材的载体是什么?”兰云看着众人，伸手指着大屏幕，也不用别人回答，她自己拉着说：“是群演。”
“主题是什么?”
“是向观众揭示整个群演的生态，让观众了解群演这个群体……”
“小李把素材做的很足，最后之所以突出顾长安的形象，是要把群演再升华一下，群演同样追求技术，群演同样为技艺孜孜以求。而素材中，顾长安被侯导叫出来演玄慈这一段，同最后实物和无实物表演包包子那一段，都代表着顾长安对技艺的追求，从素材含义来讲，这两段是有些重复的。而从效果来说，前一段圈子元素足，再加上现在俞文住院的新闻，它确实爆点十足……”
说到这里兰云停顿了一下，深一吸一口气，继续道。
“可是这个爆点由我们开始，但它不会由我们来结束，这一段圈子元素足，就必然吸引利益相关各方面介入，炒作，它最后如何发展，如何结束，我们左右不了……”
“左右不了意味着失控，电视台是要极力避免失控事件的……”
“另外，顾长安是个普通人，他的背景，他的承受力，能不能承受各方面的压力……”
兰云看着众人，大家也都不说话，在场的都是圈内或于圈子相关的人，对这个圈子那太了解，那种舆论一被炒作出来，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而实际上，对于我们节目来说，我们记录的是百工百业，记录的是平凡生活，群演是一个行业，包子铺也是一个行业，当这二者结合起来，对于观众来说，群演这个群体就会被一下子拉近到身边，成为观众的身边人身边事，这正是《记录》要传达要传递的，从这点来说，包包子那段才切合主题。”
“这确实是一个让《记录》可以出圈的机会，但有些东西不能丢……”
兰云看着众人，她必须取得大家的支持，因为节目的利益是大家的。
“从我们节目本身来说，后面这段实物和无实物的包包子表演确实最合适，我赞同。”老姚举手，就事论事，从节目的本身契合度来说，包包子表演确实更合适。
“赞同……”
“赞同……”
“……”
一些是真的赞同，一些是不以为然，一些是领导怎么说就怎么是……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就算这一段不用，该爆一样会爆出来。
人家侯导为什么要配合小李给群演弄话题，不也是想借话题炒舆论抢爆光度嘛。
大家心知肚明。
但有一说一，对于节目本质来说，确实是包包子那段更合适，这是初心。
“好，那打电话给小李，让他联系素材中的顾长安，尽快签下合同，争取下期就播……”
……
李晓东在接到何强的电话时，手都激动的发抖，他为这一段拼尽努力，如今也算终成正果，放下何强的电话，李晓东就立刻拨通顾长安的电话。
顾长安刚刚走出地铁口，就接到李晓东的电话，电话里何晓东的声音非常激动：“顾长安，素材被录用了，你尽快来一趟电视台，签一个合约……哈哈，我们成功了。”
“好。”顾长安咧嘴笑，这可以说是他做群演以来，前进最大的一步。
将手机在空中抛了抛，然后揣进衣兜里，收拾一下心情，顾长安拖着行礼朝家走。
顾长安的家在北城区老街。
第七章 老街
北城区老街在北城区这一片，有些城中村的味道。
当年老街这一片改建时，因为街上有两栋徽商留下来的徽派大院，为了保护这两栋大院，这一片的拆迁计划就取消了。
有一段时间区政府也计划是不是把这一片建设成一个老街景区。但老街这边住户太杂，人口又密，没有建景区的条件，最后不了了之。
如此，十多年过去，在这座已经跃升一线城市的都市，高楼的丛林里就留下了这样一条老街，很怀旧的生态，到处是九十年代初的印迹，它跟周围的高楼形成了一个对比，穿棱二者之间，就有如时光变幻。
近几年，北城区老街渐渐成了网红打卡地。
“大家跟我来，这就是老街口，左边粮油店，右边一家快递站，快递站大家都熟悉，我就不是多说了啊，你们看看这粮油店边上的招牌——老街粮站，七八十年代是国营单位……”
这时，一个网红小姐姐举着手机边拍着粮油店边直播。
果然又有网红来打卡了。
粮油店的老板老孙已经见惯不怪，还乐得顺水推舟，就那老街粮站的牌子，当年早不晓得甩哪里去了，这是他后来找人模仿出来的，招招人气。
顾长安这时正好停在老街口，老孙看到顾长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哈哈笑：“小顾回来啦，出什么事体啦，怎么剪了个光头，倒是更帅了……”
“在影视城拍戏呢，拍戏需求。”顾长安抓抓脑袋，在影视城好象没觉得，那里时常有人穿着戏服四处逛，大家的穿着打扮都是奇形怪状的，见怪不怪，一个光头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这回家来，顶着颗光头倒是有些不适应。
“还拍戏需求，说得跟明星似的……”快递站门口，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穿着校服，骑着自行车停在快递站门口，看到顾长安看她，便耸耸鼻尖，然后朝快递店里喊：“小胖，大哥回来啦。”
“这小妹不能要了。”顾长安一迈长腿，上前一步没好气的轻拍她额头：“小胖是你叫的?叫二哥晓得不。”
女孩是顾长安同父异母的妹妹顾淼。
顾淼嘟喃着嘴，这时，快递站踉踉跄跄跑出一个男青年，十八九岁上下，胖墩墩的，穿着快递背心，头上还戴着一顶黄色的帽子。
走路时腿、脚、身子、胳脖、表情等，都有点不太协调，一看跟常人就有些不同，大致可认定脑瘫症状，但小时候康复训练应该是下了功夫的。如今，虽然还是各种不协调，但走的还算稳当。
“哥……”叫小胖的青年咧着嘴笑，看到顾长安的光头，好奇的很，那脑袋歪来歪去的左右打量，随后又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给顾长安，抬手示意顾长安戴上。
顾长安看那帽子，艳黄色，不能看。
帽子上用蓝色的线勾勒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而长长的帽舌上同样是蓝色的线勾勒了几句话：“只是一点小小的不便，我能克服，请相信我的服务质量。”
顾长安仔细看那些字，似乎是用打印笔勾勒出来的，顾长安记得六月份，顾淼生日的时候，他给她寄了一只打印笔。
“淼淼……送……的……”小胖又斜着身体说。
“挺好……”顾长安表扬顾淼一句，这个妹妹似乎又能要了。
顾淼做了个鬼脸。
“小顾回来啦。”快递站老板这时也出来，看到顾长安，也打声招呼。
他爷爷在这边叫老顾，所以人人得叫他小顾。
快递站老板叫吴海涛，四十多岁，是看着顾长安长大的老邻居，跟顾长安爷爷关系不错。
“唉，这不快过年了，影视城那边没活了。”顾长安给老吴递了支烟，他自己是不抽的，但老吴烟瘾不小。
“小胖工作的怎么样?”顾长安又问老吴，小胖到底不一样，困难也许他自己能克服，但也要看看顾客对他的接受度。
“你放心，他干活认真着呢，也就是送货的时候慢一点，但我让他负责咱们这片区，咱们这片区谁不认识他呀，都体凉的。象他这种病，能有现在这样自食其立，那真是最好的……”说起这些，老吴心里都感慨。
小胖的事情不算是顾家私事，这一片老街的人都知道。
当年顾长安十岁，放学回来，就看才五六岁的小胖瘫在路边，小家伙一看不对，给小胖买了吃的，还领着小胖去老街派出所。
但老街派出所找了半月也没找到小胖家人，当年这一片没有监控，而小胖的情形又不正常，已经请医生看过，确认是少儿脑瘫，这病磨人呢。
后来，顾长安爷爷看着不成，就把小胖领回家了。
如今，十三年了，顾爷爷花费无数心思，小胖才有现在的样子。
“对了，前天，隔壁新华小区的胡奶奶家还给我店里送了感谢信。那胡奶奶八十多了，家里也没个人。小胖的性格你知道，凡是认识的，路过的时候都喜欢站门口跟人唠叨两句。他那天送快递，胡奶奶家住二楼，他送三楼，下楼的时候，听到胡奶奶家里有动静，就敲门，可怎么敲也敲不开，担心出事，就报了警。警察来打开门，胡奶奶发病晕倒在地上呢，也幸好小胖发现的早，要不然可就出事了。”
老吴一脸笑，因为这事，他这个快递站还上了一次本地新闻，这几天生意都好不少。
“这小子，成呀……”顾长安裂嘴笑。
小胖也眯着眼憨笑，虽然表情在外人看仍是怪异的。
“小胖，上……”顾淼这时又在一边做怪，冲着小胖嘘了一声，又悄悄指着顾长安的背。
小胖咧开大嘴笑，然后尽力张开胳膊，张嘴“呜……”的怪叫，扑到顾长安背上。
“我靠……小胖你得有200斤……”顾长安一个踉跄，好悬没跌倒，避开小胖，又顺手扶一把，然后没好气的骂。
小胖现在跟着顾淼学坏了，这个妹妹又有些不成了。
“没有200斤……”小胖很自信，他只是小胖，不是大胖子。
顾长安没理他，只是冲着顾淼道：“《送东阳马生序》：余幼时即嗜学……背。”
“哼……”顾淼嘟嘴哼声，不理顾长安。
“你不背的话，过年没有压岁钱啊。”顾长安威胁。
“……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计日以还……天大寒，大寒……”顾淼显然是背不出来了。
顾长安呵呵两声。
“这是我们下学期的课，我还没学呢。”顾淼不服气，又眨眨眼，冲着顾长安道：“你背，你会背我就会背。”
“这什么道理?”
“万事不决，量子力学，根据量子纠缠原理，你会了我就会了呀。”顾淼理所当然。
“真的假的?”顾长安有些懵，他读书不成的。
“薛定谔的猫。”
“什么意思啊?”现在孩子说话他怎么听不懂啊，顾长安不明觉历。
“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哈哈。”
三人边说边走，顾家包子铺在老街中段，
……
“主播快跟上，那个光头小哥哥好帅，我要康康……”
“小胖加油……”
“哈哈，笑死了，那个妹妹真厉害，以后我爸妈再叫我背书，我也这么回他们……”
……
直播小姐姐没注意，她在介绍老街的时候无意把顾长安三人拍了进去。
等她介绍完，也就买瓶水的工夫，回头看手机时，满屏弹幕全是什么光头哥哥……
小胖加油……
机智小妹……
直播小姐姐也很懵啊，站在原地转圈四下看，谁也没看到啊。
顾长安三人早走远了。
第八章 生活
“哟，小顾回来了，那老顾这两天又可以休息了……”
老顾包子铺门口，老顾戴着一顶毛线帽，身上穿着青色羽绒服，坐在一张小马扎上，面前是一张棋台，对面同样坐在小马扎上的是柳老板。
老顾今年七十五了，但精神不错，腰杆挺直。
柳老板四十多岁，是隔壁面馆的老板，一门手艺专门找师傅学过，尤其是浇头面，是老街一绝。
两人正下着棋，中国象棋，柳老板那边被吃的快成光杆司令了。
柳老板听到说话声，回头看到顾长安拖着行礼箱，便哈哈一笑：“小顾回来了，那不下了啊，不耽误老顾你。”说完，把面前棋一和，起身跟顾长安摆摆手，转身回面馆了。
“嘿，小柳，你这样不成啊……”老顾一脸不乐意，他这马上就是当头一将的事。
柳老板已经进面馆，他已经连输两盘，面如土色了，以后不跟老顾下棋，那是找虐。
“爷爷。”顾长安叫了声。
“你什么时候不回，这时候回。”老人嘀咕了句。
“哈。”顾长安哭笑不得，年龄越大，性子真是越‘率真’，招呼了小胖和淼淼，收了棋盘，端了棋台和小马扎进铺子里。
老顾包子铺只做早上的生意，平时都是休息。
但包子铺这一行准备工作也要花不少功夫，尤其早上还要起大早，也不轻松。前几年让老人收摊，把铺子租出去，但老人不干，做了一辈子的手艺人，真要完全没事了心慌。
最终顾长安也就由他，只是每回回来时，都会顶上爷爷，让他休息几天。
平日里老爸也会过来照顾，还有小胖。
顾长安老爸是开出租的，赚的也是辛苦钱。
“怎么剃光头了?”晚上，顾长安收拾好行礼，在铺子里和面粉。老人边准备馅料边问。
小胖已经睡了，在二楼，顾爷爷还有一套住宅，二室一厅。
原本是爷爷住主卧，顾长安住小房间，后来收养了小胖，爷爷把主卧隔成两间，顾长安同小胖一人一间，老顾住小房间去了。
倒也不算挤。
这边的店面和房子原来都是原来食品厂的，顾爷爷当年是食品厂的职工，二楼的住宅是当年厂里分的，房改时买下来，要不了几个钱。
到是这店铺是老爷子后来开包子铺攒钱买下的，花了不少钱。
“演和尚呢，剪个头加200，过完年功夫也就长出来了，花算的。”顾长安道。
沉默了一会儿，老人终忍不住问：“你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
以前顾长安的事情老人从不过问。
“怎么不靠谱，爷爷我跟你讲啊，明天我就要去电视台签合约，一段关于群演的记录片，我是主角呢。这样我就有作品了呀，还是上了电视的，具体影响我也说不好，但至少年后，我再回影视城，我凭着这记录片去应聘个特约不成问题，只要有活儿，一天至少三位数，还是中三，若是碰上大特约的活，那至少四位数……”顾长安掰着指头跟老顾算。
这事顾长安没有糊弄老顾，凭着这段记录片，他回去在演员公会应聘个小特约不成问题的。
“哦，那可以啊……”老顾看着孙子，也不明白这小子当初为什么非要去做群演，但看样子，是有点成绩了。
“爷爷，我看，这包子铺我短期内是顾不上的，要不把我爸叫过来吧，他那岁数了，网约车那些东西他又搞不太清，抢单也抢不过别人，生意也就那样。”顾长安道。
他其实知道爷爷今晚为什么突然问他群演的事情，老爸上个月出车出了点事情，老人虽然心疼孙子，但儿子也挂心啊，手心手背都是肉。
老人盯着顾长安：“你可想好了，我这铺子是留给你的，你爸过来那以后可就由不得你了……”
“我这都要上电视了，再说了，包子铺给老爸做，铺面还是我的，到时，我管我老爸收房租。”顾长安牛哄哄的。
“呵，儿子管老子收房租，要得。”老人也乐了。
心里也明白，年轻人，你叫他现在接手这小包子铺，哪有那心哪。
气氛也就轻松了。
“也就是说说，再看看，你老爸那个手艺现在不晓得还剩几分。”老人一幅看不上眼的表情，又嘀咕一句：“也就你小子还成。”
“还成?呵呵。”顾长安不拆穿老人，起先他的手艺自然是比不过老顾师傅的，但近年来，随着对生活感悟的愈多，他的手艺进涨越快，已隐隐青出于蓝胜于蓝。
时常有人问老顾：“小顾师傅啥时候回来了，嘴馋了。”
老顾就酸溜溜：“他工作忙着呢，哪有功夫来做包子，你们爱吃不吃……”
……
这夜，顾长安又做梦了。
梦里的世界是情人节。
那个人最近似乎没有接任何戏，大多数时候依然窝在他的出租屋里。
不过，今夜对那个人来说特别的不同寻常。
下午的时候，那个人洗了个澡，然后去理发店剪了个头发，从理发店出来，斜对面有一间花店，花店门口摆了一大桶的玫瑰，每一只玫瑰都单独包装成束。
不少年轻人在订花。
那个人上前，看了好久，最后要了一束玫瑰，花店小姐姐很热情，让那个人留下地址和一句温馨情话，讲一会儿花店会有专门的花车帮着他把花送到女朋友的手里。
那个人笑笑摇摇头，然后拿着那一只玫瑰又去了商业街，找了一家品牌店，买了一套西服。
青色西服，配套的九分西裤，再加上一双青色帆布鞋。
头发之前吹好，但走了一路，因为有风，略有些散碎，但更添一个闲适韵味。
吸引的服装店小姐姐两眼发光，暗暗偷拍。
那个人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光彩。
从服装店出来，那个人没有直接回出租屋，他沿着城市的街道漫步。
走过广场时，看大妈们在跳广场舞。
路过小学时，正是放学时，看学生们排成队，嘴上叽叽喳喳，队伍整整齐齐。老师在前面领导着队伍。校门口，家长们有引颈期盼。那个人便会心一笑。
路过小吃街，那个人什么也没点，但一路穿行，细观轻嗅，如享美味。
从小吃街出来，是一条老街，街边一家店铺放着一首歌。
“一张褪色的照片
好像带给我一点点怀念
巷尾老爷爷卖的热汤面
味道弥漫过旧的后院
流浪猫睡熟在摇晃的秋千
夕阳照了一遍他眯着眼
……
窄窄长长的过道两边
老房子依然升起了炊烟
刚刚下完了小雨的季节
爸妈又一起走过的老街
记不得哪年的哪一天
很漫长又很短暂的岁月
现在已经回不去
早已流逝的光阴
……
那人站在街口听歌，神态轻松，脸上有笑，但眼眶是红的。
顾长安突然明白，这个人在品味生活。
回想梦境世界以来，那个人要么奔忙，没有一点休息时间，要么痛楚，夜夜不成眠……
平凡的生活离他很久远了。
老街的出口是电影院，这时天已经黑了，电影院前的广场霓虹灯闪耀。
广场上有少年在玩滑板，有青年男女手牵手徜徉。
有爆米花，更有玫瑰……
到得电影开场，一对对男女牵手进场。当然，有单身男女身形匆匆路过，嘴里骂骂咧咧，这世界太不友好。
更有人好奇的看着那个人，一个人拿着一支玫瑰孤独的走进电影院。
觉得世界不友好的人突然又觉得世界差强人意……
只有顾长安知道，那个人约会的对象本就是今夜放映的那场电影。
他是如约而至。
那个人进了放映厅，放映厅的上座率不高，毕竟这部电影不管从导演到演员，似乎都是新人。
那个人叹口气，找到放映厅一角的位置坐下，他这一块，只有前排斜角处有一位观众。这世间，孤独的人不少。
光线渐暗，大银幕缓缓拉开，那个人其实没太在意有多少人看，他只是专注的看着银幕中自己的影像，久久……
直到最后，片尾曲响起，他终忍不住趴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肩膀微微抖动。
顾长安在梦里叹息，没有人知道那个人为了这角色付出多少。
自车祸以来，那个人是怕死了，可为了这个角色，他再一次把自己送到生死边缘，躺在了整容的手术台上。
他的整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是要把旧伤砸开，然后用血肉重塑……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来，给你水。”
一道女子的声音，是前排斜角那位观众，看不清面目，只把一瓶纯净水塞他手里，然后起身先离开。
那个人拿着水，终于满脸笑容，看着大银幕最后的演员表……
……
第九章 持续发酵
“怎么就醒了，我还想看看那个人倒底叫什么名字呢。”
刚刚梦到演员表，顾长安就醒了，整个人弹坐着起来，一脸懊恼。
梦了这么久了，仍是不晓得梦里那个人叫什么，这总让顾长安不甘心，啧。
但不可否认，顾长安今天一早的心情不错，不用吃鸭梨。
以前的梦总是有些压抑，昨晚的难得轻松。
顾长安穿衣起床，外面的天还才蒙蒙亮，爷爷和小胖已经去店里了。
看了看手机，六点半多了，冬天的天亮的晚。
正要丢开手机去洗漱，手机弹窗又弹出一条消息，是斗音的一条视频。
“火烧山门摄制组打压俞文实锤……”
点开视频。
满频都是俞文的烟火脸，还有被导演吆喝的在片场和休息室来来回回的身影。
不断的休息，不断的开拍，不是补妆，就是在补妆的路上。
每重复一次，俞文脸上都增加一丝隐忍的怒气，再到后来，怒气变到愤慨，神情愈发疲惫。再到最后人疲惫至致，身体更悲愤到颤抖，最终晕倒在地上。地上，沾污的雪，嶙峋的山石，俞文整个人从头到脚，雪水、汗水、血水，没有一处是干的。
而周围整个摄制组却冷眼旁观……
视频底下，俞文的粉丝心肝儿都碎了，评论被刷的飞起。
“我靠，我说我文哥辣么棒的身体，怎么会生病住院，原来被针对了……”
“你怎么知道文哥身体辣么棒，亲自试过了?”
“扫黄办巡查，楼上警告一次。”
“我色盲……”
“歪什么楼，都去火烧山门摄制组打个卡……”
“签个到……”
看着评论，顾长安又点进火烧山门摄制组下的微博，那评论已经不能看了，全是各种全天候问候语。当然，在这些问候之中偶尔夹着一两条颇睿智性的评论……
“为什么我觉得俞文每NG一次，演技就好一份，要是整部电视剧能达到最后表现出来的效果，我一定追……”
“有一说一，每NG一次，俞文就演的更真实一份，这波我站侯导。”
当然，这些评论丢在问侯语大军里，如苍海一粟，自然浮不出水面。
……
啧，这热度，烧的慌呀。
顾长安丢开手机，去洗手间胡乱的洗漱一把，然后翻出身份证银行卡揣兜里，一会儿去签约，这些必须带着。本来这合约应该是拍摄之前签的，只不过当时是私人邀请，请也不知能不能录用。
下了楼，就是老街街边，楼梯口离老顾包子铺两个铺面，靠楼梯的是间超市，还没有开门，中间是水果店，水果店老板姓黄，这会儿羽绒服丢在一边地上，正带着两个店员一箱一箱的往店里搬水果。
水果店的水果都是每天早上去批发市场拿的，所以一定要赶早，要不然你去了全是别人捡剩的歪瓜裂枣，还卖什么水果?
“黄哥早。”顾长安跟黄老板打个招呼。
“哟，小顾回来了，今儿个你做包子呀，给我留五个，好久没尝了。”黄老板冲着顾长安道。
“是我做的，你别吃。”隔壁包子铺，老顾探个脑袋出来没好气的回。
“哈哈……”众人一笑，都是老邻居，哪个不晓得哪个脾气。
顾长安进了包子铺，这时已经快七点了，买包子的人不多。
毕竟包子铺品种太单一，再加上现在年轻人图方便，点个外卖还能多眯一会儿，老顾这种小店生意就更每况愈下。
小胖坐在小桌边上，正拿着大包子啃，看到顾长安进来，就咧着嘴笑。
昨夜里，顾长安带他们逛了夜市，小龙虾吃了一大盆。
小胖到底是脑瘫病人，有些东西对他来说是极麻烦的，比如剥小龙虾，他平日也不好麻烦别人，所以基本不吃。
也就等顾长安回来，会带他和淼淼去吃上一顿。
“爸……”
顾长安的老爸顾建平也在，就坐在小胖对面吃粥，桌上摆了一个盘，盘里装了几只肉包。
顾建平同样住在北城区，不过离老街这边有点远，但他是开出租的，早上出车，顺便过来吃个早点，若是忙就帮衬一下，不忙他就继续接单做生意，倒也方便。
顾长安舀了碗粥跟小胖坐一边，又顺手拿一只包子啃。
“你爷爷讲，你一会儿要去电视台签合约?”顾建平问。他一过来，老爷子就跟他讲了长安的事情，跟电视台签合约?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听老爸这么问，顾长安就知道老爸想差了，以为是那种聘用的合约。
“就是一个摄制合约，都拍好了，之前没签，现在补的。”顾长安道。
“哦……”顾建平点点头：“听你爷爷讲这段时间要在生活频道播，哪个栏目?”
“《记录》”
“《记录》呀，老节目了，不错。”顾建平还是有些激动的，这个栏目以前挺火的。
顾建平张张嘴要说些什么激励的话，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再讲这个儿子似乎也不由他管，最后砸巴一下嘴巴，没发出声。
顾长安只管吃粥，没发现他老爸的纠结，就算发现，也不管这些。
“我上……班……了。”小胖这时吃好，跟大家摆摆手。
小胖每天早上都挺早去快递站的。
快递基本都是下半夜或早晨到货，所以早上的分拣就特别忙，他要去把属于自己片区的快递分拣出来，然后再慢慢送。
因为腿脚不那么利索，他送货比别人慢，就需要更长的时间。
再加上他的快递车，也是老顾同快递站老板专门为他改装的，只有一个档速，最慢的档速，这是以防他手万一失控的话不至于出事。
但速度肯定比别人慢的多，所花的时间也要长一点。
顾建平看着小胖颠簸的背影，心情又有些复杂。
当年的时候，他意见是很大的，也讲了决不管这孩子的话，但这些年下来，对这样一个拼命生活的孩子，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能轻视，也不能不佩服。
“啧……”顾建平这声啧是一种百味杂呈的，摇摇头，端着水杯泡了枸杞茶出车去了。
顾长安这边吃过早饭，又跟老顾一起收拾了一下铺子，然后出门去了电视台。
李晓东和周海两个已经在等着他了，见到顾长安，两人都很兴奋。凭着这支记录短片，李晓东如愿留在了电视台，周海也顺利被生活频道《记录》栏目组聘用。
“我跟晓东没得比，他进的是卫视频道，跟的是编导刘启翔老师，听讲卫视频道正在弄一档挑战类型的综艺，就是由刘导负责的……”
周海虽然嘴上说跟李晓东没得比，但看那表情，对能被《记录》栏目聘用是很满意的。
“也是家里找了人。”刘晓东倒没多说，但神色也是很满意。
随后话风一转
“听讲《记录》栏目还是要砍的，就算这次咱们的那个短片不错，也最多延几期，主要是《记录》这个栏目的开播时间太久了，观众对它已经无感……你还得多想想路子。”
“我无所谓了，能被《记录》聘用，对我来说已经是惊喜，就算《记录》被砍，那生活频道还是要立别的栏目的，总要人做事的。”周海抓抓脑袋。
“那也是，你自己看着办……”
“知道，心里有数。”周海点头，又侧过身来跟顾长安说：“你晓得吧，你演玄慈那一段，我们组长给剪掉了，讲争议太大，容易失控。最后只用了包包子那两段对比的，这两面更适合我们栏目。”
顾长安有些讶然，虽然讲包包子更合适，但玄慈那段争议大，尤其现在事件还在持续发酵，所能引起的关注那不是包包子两段可以比拟的。
现在这个搏眼球的时代，一个行业依然有些人坚持着曾经的坚持。
三人说着话一路上了七楼，合约是准备好的，这类合约多是制式，顾长安看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就签了字，到手2000块钱。（注：这一类记录小影像会有多少钱，我查不到，也不清楚。就先这样，有懂的给我留言，我再改。）
节目就在下周三播出。
合约签完，李晓东和周海便忙各自的去了。
顾长安两手插兜里一路出了电视台。
第十章 爆了
转眼就是周三，这天是腊月十八，大寒。
一觉醒来，顾长安看着摆在房子中间的椅子，啧了两声，他明明记得睡着这椅子摆在床尾，被他丢了几件衣服在上面。
现在衣服散落在床尾的地上，椅子在屋中间，顾长安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只鸭梨啃了一口。
不出意外的话，昨夜他又梦游了。
昨夜梦里的那个人就只做一件事情：坐着。
当然坐着也不是白坐，他起先是很疲惫的坐下，坐下的时候两手摊着，脸上的表情松一口气，整个状态应该是似乎累着了，坐下休息，然后没一会儿他就很放松。
放松的坐了一会儿，他突然坐起身体，上半身轻轻往一边斜，耳朵也凑近一点，似乎在听隔壁什么声音，神情有疑惑有紧张，显然是意外听到一些重要的消息。
如此，一会儿，那个人又拿起一本书，看一会儿，翻页，又沉思一会儿……
如此种种，那个人在梦里做表演的情景动作练习。
以前的梦里，这种练习很多，但后来渐渐少了，只这回，这人整过容，一些表情出现变化，他又开始练习调整……
顾长安于是又跟他一起梦游。
“啧……”
顾长安狠狠的揉揉脸，清醒了一下，拿起手机，准备看看火烧山门摄制组跟俞文工作室的瓜发展到哪里了?他演玄慈那段视频有没有暴出来?
只是顾长安一打开手机，下拉一下弹窗信息提示条，便倒抽一口气。
各大门户网，各大财经频道今天的头条全是一个内容：“西峰集团解体了……”
“我靠，这大概是年末最大的瓜了……”顾长安自言自语。
西峰集团总部就在杭城，底下各大子公司分别有：西峰地产、西峰金融、西峰影视、西峰院线、西峰酒店……
还有底层各种配套的公司，比如西峰物业等……
当然，其实要说意外也不意外，相当于‘靴子’子落地而已。
从年初西峰集团的老爷子入院，西峰集团就陆陆续续暴出不少瓜，再到年中老爷子去世，业界其实都在观望西峰集团发展。
从那时开始西峰集团内部已经是各路神仙打架。
首先爆出来的就是西峰影视。
西峰集团虽然成立比较早，但西峰影视成立也就不到五年。
可以讲西峰影视生不逢时啊，这几年正是影视寒冬，国内各大影视公司都在收缩，虽然业界对于西峰影视的闯入，都以‘狼来了’称呼，但懂行的都在看笑话。
西峰影视掌门人许雄心气高，眼看国内市场不行，眼光就投向国际，年初拿出1亿美元投资国际市场，可至今，水花也听不到响，据说是被人坑了。
又投资了一部小成本的，又因为‘颜色’问题面临巨额罚款，总之西峰影视彻底趴了……
于是连锁反应，本就打的一团乱的西峰集团就趁此解体了。
装逼一句话，这真是：看它高楼起，看它宴宾客，看它楼塌了……
当年，老街改建还有一个方案，是整体搬迁两座徽商大宅，其它的全部拆迁的，那可是一个大项目。
据说西峰地产是打算一口吞下的，后来在老顾同志跟一众街坊的斗智斗勇以及一些大政策转向调整下，铩羽而归。
事后，有些街坊也后悔，讲当初要是拆迁了也挺好，可以住新楼，毕竟那几年，老街越来越破败。
后来因为高楼越建越多，几乎千篇一律，八九十年代的街景荡然无存，街景荡然无存，也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痕迹被抹掉了。
在城市特色多元化的提议下，老街的特色就显露出来，区政府花大力气把老街一些老化的民生设施重新规划改建，又对住宅进行了亮化工程。
这才成就现在的老街。
如今老街还在，西峰集团没了，啧啧，这几年，真是见证的几年。
顾长安正感慨几句，手机响了，看了来电，是大刘打来的。
“我靠，哪个孙子这么不讲究，这拉踩人一套玩的太损了。”顾长安才接通电话，那边大刘就在骂人。
“谁啊?”顾长安一头雾水。
“你没看新闻呀，侯导拉你出来演的那段视频爆出来了，不晓得哪个孙子，直接拉你踩俞文和他的粉丝，你这下可把俞文和俞文粉得罪狠了……”大刘道。
“什么叫我把他们得罪狠了，那能由我吗?”顾长安没好气的道，连忙打开电脑翻新闻，果然找到了他演玄慈的那段视频，标题就很欠揍……
“……就针对了怎么了！演技连群演都打不住，某些文子，该去给你们文哥买豆腐啦……”
这明摆着是双方粉丝撕红眼了。
“我靠，这是真刚……”顾长安如芒在背。
“这事你别管，就当它不存在，我估计要不了多久，双方就要出来平息了。”对面大刘又道。
现在可不是几年前，影视宣传需要，一定的炒作少不了，但都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晓得，我就一没得感情的‘工具人’，没那么傻。”顾长安自嘲道，当初就晓得这么回事。
随即又跟大刘开玩笑：“合着你打电话给我就是告诉我被人拉下水，然后又让什么也别管，只当它不存在，那你告诉我干什么！”
顾长安估计大刘找他应该还是有别的事情。
“不是，我是给你道喜的。”大刘哈哈笑的道。
“公会那边有什么消息……”
到底混了四年群演，顾长安这方面的敏感还是有的，一个群演，闹上这样的新闻，演员公会那边不会不打听，所以，大刘这样一说，他马上想到公会那边，毕竟大刘是公会派的管理员。
“就知道你小子脑子转的快，公会的一个经理跟我打听你了，那意思是要拉你进特约了……”
“就算他不拉我，我凭着那段有关群演纪录片的视频，也可以去应聘特约了，我都计划好的。”顾长安道。
“我打电话给你就是问你有关群演纪录片的事情有没有过?”大刘连忙问。
“过了，前几天签的合约，正好今晚播出。”顾长安道。
这事他忘记跟大刘讲了，当然，正常也不需要讲的，只不过大刘在带戏方面对他比较仗义，该说一下。
“那成，等播过后你把视频下载下来给我，我给你报上去，到时都不用面试考核了，直接审核，基本没问题。”大刘道。
“好的，多谢。”顾长安连忙道谢。
“扯吧，一顿饭啊。”大刘道。
“肯定的。”顾长安笑道。
第十一章 平息·播出
等大刘挂了电话，顾长安又去翻爆出来的视频，他刚才没来得及看评论。
“别说，这演技真是比某些人强。”
“演的什么玩意儿，演技差不是你的错，拿出来污人眼就是你的错……”
“Lj，想踩文哥上位，骂的就是你……”
“怎么都骂人呢，这演技不还挺好嘛……”
“楼上眼瞎，这演技我都呕了……”
“楼上几个月啦，赶紧让你岳母给你炖鸡汤……”
“别说，玄慈同叶二娘这一段还挺好看……”
“有一说一，演技不错……”
“这位我认识，在影视城四年了，别的同期早多年媳妇熬的成婆啦，这位还在普通群演里混呢，现实不成，还不兴人家做做梦啊，万一实现了呢，尤其是白日梦……”
“楼上家里是葡萄架倒了吧，这酸臭我隔着屏幕都闻到了，臭不可闻……”
……
视频下简直如同晋西北打成了一锅粥。
那位让岳母炖鸡汤的网友真是有才啊。
还有讲葡萄架倒的网友——‘小学生怎么了，小学生吃你家大米了’。
顾长安有些意外，若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他弟弟——周毅，跟顾淼同龄，初二学生。
母亲跟父亲离婚后，就嫁到了沪市，跟这边往来不多，但每年他生日和过年的时候，母亲会给他发个红包。钱倒不会多，那份意思顾长安也明白。
那年高考，母亲专门过来看他，后来高考落榜，母亲也打电话问他有什么打算，他当时没理。
后来他决定去做群演时，转个弯去沪市看了母亲一回，周毅当时还是小学生，正在游戏里跟人吵架，他就看周毅愤愤的把所有网络账号都改了名——‘小学生怎么了，小学生吃你家大米了’。
显然因为手艺菜，某位小学生在游戏里被人喷的不轻。
后来，又跟周毅见过几回，这小子好象一直在用这个名称。
顾长安点开通训录，准备给那小子个电话，瞎掺和什么，想想又算了，转头点开淘宝，买了两套《五年中考三年模拟》，一套给顾淼，一套给那小子邮去。
明摆着那小子还是太闲。
至于那个说认识他的黑子，不用讲了，影视城那边，四年下来，总有些相熟的人，处得来的有，处不来的更多。
一切弄好，再点回视频，顾长安发现，视频没了。
再一翻新闻，果然，正如之前大刘所讲，双方都出来平息事件了。
侯导的微博发了一条消息：我对演员的迟到一向是不能忍容的，好在，俞文先生向我展示他的诚意和决心，而俞文先生的表现也没有让我失望，相信也不会让观众失望。
这信息符合侯导的脾气，同时也说明了事件过程，最后点明，俞文最终表现没让他失望，也就是肯定了俞文的演技。
俞文工作室声名：
首先我们尊重群演，在剧中，我们是同事，是兄弟……
另外，我为那天迟到道歉，也感激侯导再给我一次机会，而我以后一定会在演技的路上，不怕吃苦，精益求精，请所有的老师，同行，观众监督并继续支持我。”
这公告就很有情商了。
因为那视频，他的粉丝都在骂那个群演。所以，俞文工作室首先表明对群演的尊重。
然后再谦虚道歉，并表达不怕吃苦，精益求精的决心，让大家继续支持他。
完美！
再配合该封的封，该删的删，事件的热度很快就淡化了。
但不管是俞文工作室，还是火烧山门这部剧，这段时间都狠狠刷了一拔存在感。
至于那个群演，早没人在意了。
顾长安此时则看着刚刚收到的一条短信：“我是侯建武，记一下我的号码，你的表演里很有些东西，继续加油。”
……
办公室里，侯建武将手机丢在一边，起先小李让他给那个群演制造点话题，他以为这是小李跟那个群演说好的。后来剧务去了解，从群头大刘那里他才知道，小李之前跟那个群演并没有通气，那他当时的做法就有些不合适。
一个机会吧，那个群演只要不放弃，以后是绝对可以合作，对那个群演他印象还是挺深的，是真有点东西。
……
顾长安将手机揣兜里，虽然一开始，李晓东没跟他讲，但后来李晓东找到他的时候，他是知道的，所以一些东西有些心理准备，倒并不太在意。
不过，侯导显然是讲究人。
顾长安将侯导的电话存了起来。
下了楼，老街上人人都在讨论西峰集团的事情，神情颇有些唏嘘。
老顾包子铺对面是一家五金店，五金店的老板老余看到顾长安，倒是乐了，拉着顾长安问：“听你爷爷讲，你要上电视了，晚上的《记录》栏目?”
“是啊，余叔记得看啊。”顾长安晓得自家爷爷一大早起来，从街头走到街尾，看似跟人随意聊天，但最后总能说到他要上电视的事情上。
顾长安有些尴尬，但老人高兴就好。
“讲什么呀?”老余好奇的问，老顾说不清楚。
“做包子呢。”顾长安哈哈笑着，说其它的解释起来麻烦。
“那要的，你包子做的好。”老余这点倒是认同的。
晚上，吃过晚饭，老顾就很不安宁了，老在电视机前走来走去。
记录栏目是晚上九点二十到九点四十分播出。
小胖回屋里睡觉了，他每天早上起的早，白天送快递也不轻松，每天吃过晚饭，就会犯睏，基本上就早早睡了。
顾长安坐在一边刷手机，快年边，高中同学群里又在刷聚会，又聊些什么读研，P2P，工程或是尾牙，礼服什么的，跟顾长安接触的有些远。
顾长安看了一会儿就收了手机。
好不容易到了九点二十分，老顾自己不说话，也不让顾长安说话，专心看电视。
先是主持人惯常的对群演做个解说，然后就是记录片的内容，配上旁白……
看了一会儿，果然，他演玄慈那一段是没有的，但对他包包子两段却解说的比较细，也因此顾长安的画面就比较多，倒是让他刷了一拨脸。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记录栏目在最后制作字幕的时段里，把无实物包包子同实物包包子分成左右双屏一同播出，除了实物，真的跟完全复制一样，然后跟字幕一起播完。
最后这一段，颇让人印象深刻。
“好，挺好，不错……”
老顾很激动，又出去溜弯了，外面街边已经一片赞声……
第十二章 永不退缩
素手纤纤真名叫苏酥，是一个自由画手，空闲的时候又是一个美食播主。
这段时间她接了她们社区一单城市精神文明宣传画的工作，主要是设计画稿，然后画在社区的公园宣传墙和小区的宣传墙上。
这几天她是晚上设计画稿，白天就在街边画画，一连五天，才算把事情给忙完。今天下午，她好好的睡了一大觉，到了晚上，又邀了闺蜜吃饭喝奶茶，等回到家里已经是快十点了，想起好多天没有上她的B站的直播号，就登陆上去看看。
没想才一登陆底下留言就刷的飞起。
“播主，俞文叫一个群演给踩了，那个群演跟你上回直播时拍到的光头小哥哥好象……”
“播主，快去认领光头小哥哥……”
“哈哈，原来踩俞文的就是光头小哥哥……”
“……”
素手纤纤一脸懵，感觉自己似乎遗失了一段时间，赶紧跟着留言回溯事件，最后找到了顾长安演玄慈的那段视频，再把她上回直播的内容回放，两相一对比，她当日在老街直播时无意中拍到的光头小哥哥，跟演玄慈的这个群演还真是一个人。
有些神奇。
“哈，光头小哥哥的身份曝光啦，他今晚上了z省生活频道的记录栏目，原来家里是开包子铺的……”
“光头小哥哥的B站号被搜出来了，叫小顾师傅。”
现在的网友简直神通广大。
素手纤纤连忙搜了小顾师傅的号，头像是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
小顾师傅的号显然不常用，隔几个月才有一段视频，视频里大多都是教怎么做包子的，还有一些快递常识的介绍。
视频里的小顾师傅显然就是光头小哥哥，也是那个群演。
不过，视频里的小顾师傅是有头发的，看着更温和些。
只是小顾师傅号下面的一些最新评论就很不友好。
“也不看自己什么玩意儿，烂泥也想上板壁……”
“白日梦呢少做，伤身……”
“也不看看你几两重，还想要撬文哥墙角……”
还有更多是纯粹的谩骂……
当然，大多都变成了***
……
看完电视，顾长安把下载下来的视频发给了大刘，大刘回了一个ok的手势，就没回消息了。顾长安摇摇头，这家伙估计又在牌桌上。
回到屋里上了会儿网，就洗澡睡觉，正要睡着间，门被撞开了，小胖举着手机进来，一脸气愤，那手机屏幕一下子贴到顾长安的眼前。
手机上打开的是顾长安在B站开的号，这个号是他同小胖共用的，等于是包子铺的号。
此时，这个号下面一片骂声……
翻了一下评论，顾长安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原来今晚他在生活频道记录栏目播出的视频被别人认出来了，记录栏目里又介绍了一些他的背景，于是被人顺藤摸瓜就搜出了他在B站的号，然后就是一些意犹未尽的俞文粉跑来黑他……
顾长安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在网上骂骂他倒无所谓，可这追到自家门口来骂，他又不是泥人，不用讲，先删的删，拉黑的拉黑。
想想，也觉得该说点什么。
“小胖，走，下楼，去铺里，做个视频去……”
顾长安飞快的穿好衣服，跟小胖一起下楼，进了包子铺。
把灯打开，有一盏灯坏了，光线有些幽暗，顾长安叮嘱自己开年在离开家之前要把家里所有的电器检查一遍，很多东西老顾搞不清楚，小胖又不太讲究，常常是得过且过。
“哥，要做什么?”小胖气鼓鼓的问。
“今天我们做包子，我先和粉，发酵要有一段时间，你剁肉馅，肉皮冻用完了，我再熬肉皮冻……”顾长安一一吩咐。
“我……不是……这个……”小胖比划着手势，表示他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但先把粉和好，馅拌好再说。”顾长安道。
爷爷说过一句话叫：每遇大事有静气。
小时候因为他脾气有些燥，爷爷就规定他在发火之前先做一笼包子。
不管在和粉，在搅馅，在包包子的过程中，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冷静。
当然，现在顾长安已经很能静得住气了，他做这些是习惯。
习惯养成了，就很改，不按照习惯来会很不舒服。
很快粉和好，放在盆里，顾长安又用保鲜膜蒙住，然后开始烧大锅，
铺子里，顾长安和粉，小胖剁馅，只是肉皮冻用完了，顾长安便烧起大锅，熬肉皮冻。
肉皮冻熬好还要时间，顾长安从铺子一角拿出一把吉他。
“小胖，帮我拍。”顾长安一扬手。
“好。”小胖连忙举起手机。
顾长安闭着眼酝酿了一会儿，睁开眼，开始弹唱：
永不退缩
就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擦掉了眼泪还是抬头要挺胸
面带笑容不气馁往前冲
我越挫越勇我永远不退缩
不要小看我，别问我有几两重
……
风再冻（风再冻），雨再猛（雨再猛）
……
这时小胖的声音加了进来，顾长安回头一看，小胖已经把手机架在了支架上，凑过来跟他一起唱。
这首歌顾长安梦里听过后，因为喜欢，平日偶尔会哼，小胖也跟着学了几句。
因为自身特殊的情形，小胖比顾长安还喜欢这首歌，这时听顾长安唱，也激动起来，跟着一起唱。
……
我会站着像英雄
脚踏一阵风
肩上扛着一条龙
任你笑，我做梦
就算难过也不痛
“把伤心的碎片包一包带走
回家慢慢黏好再来过
我会让你拍拍我的肩膀说
看不出来，你还不错
……
唱到‘看不出来，你还不错’这里，顾长安并没有继续往下唱，而是从头循环，因为这点对顾长安来说足够了。
后面反而不贴切。
……
已经零晨两点多了，素手纤纤一点睡意也没有，一直在刷着小顾师傅的号，突然一个新视频出现，她连忙点了进去。
并不是很明亮的画面，一张面台，那个群演，也就是光头小哥哥抱着吉他站在边上，身后是一只大锅，锅下是红红的火苗，锅上蒸腾的热气，在略有些幽暗的光线下，有一些情绪似要喷薄而出。
那个群演带着一点点沙音唱着：
就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
面带笑容不气馁往前冲
我越挫越勇我永远不退缩
不要小看我，别问我有几两重
……
然后一个有点不自然的面容挤进了视频，一个磕磕碰碰不成声的声音加入了进来，是那个同样出现在她直播画面里的快递员。
小胖的声音不好听，但混在那个群演略沙的声音里，竟有些风急雨骤之感。
两人一起唱：
我会站着像英雄
脚踏一阵风肩扛着一条龙
……
我会让你拍拍我的肩膀说
看不出来，你还不错
……
这歌……很好听啊，素手纤纤仔细的听着，眼眶有些红，这歌让人感同身受。
她从小是蜜罐里长大的，那真是公主一样，可等到毕业，走向社会，没人会再惯着你……
那种落差常让她有一种挫败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那一段时间，她特烦燥，但总归是成年人了，不能再任性，只有挺着挫败前进。走过一段路，回头一看，才豁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不错，于是又自信昂扬起来。
素手纤纤顺手一个分享给了闺蜜，然后继续听着，听还不满足，又点开评论看。
“……我听爆了……”
“……我感觉我又行了……”
“小顾师傅，YYDS。”
“做什么群演，去唱歌吧。”
“哥厉害了，这歌是原创吧，曲库里都没有啊。”
没一会儿，这条评论被翻牌了，小顾师傅回复：一般般，做梦梦到的。
顾长安回复完，就退出B站，然后将手机丢到一边，让小胖再去睡，他继续做包子，已经快早上了，包子铺要开张了。
网友们则咬牙切齿：我信你个鬼，还‘一般般，做梦梦到的。’
你咋不梦着上天，去天宫一号转转呢。
素手纤纤叫网友的回复逗得哈哈大笑，又继续翻评论。
“拿脑瘫病人搏眼球，up主不地道……”
这时，一条评论出现。
视频里，小胖的不正常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
素手纤纤不由愤怒，这些黑子是没什么黑了吗?之前那些快递知识的视频都是小胖发的，明摆着人家是一家人。
不过，素手纤纤想到她直播无意中拍到的那一段，挺有意思，于是连忙回头，将三兄妹互动那一段剪了下来发了上去。
只是那个网友再没有出现。
于是这一夜纷纷扰扰直到天明。
……
老街派出所的老于，今年四十七岁，他一早登上B站派出所的宣传号，就看到小顾师傅的号更新。
小顾师傅的号别看很普通，但因为小胖的关系，派出所也是关注的了。
点开最新视频，先一键三连。
听着歌，老于有些感怀，当初顾长安把小胖背到派出所，正是他接待的。那时候，对于小胖的未来，最乐观的人也想不到现在这样子。
翻了一下评论，虽然顾长安删掉不少，但依然还有一些不太友好的，老于不由皱紧眉头，想了一下便顺手转发，然后附上了两张图，一张是小时候的顾长安背着小胖的照片，一张就是刚刚截下来，两人一起唱歌的图片。
附言一句：虽然背后有阴影，但阳光总在前方……
第十三章 特约
小顾师傅火了。
顾师傅包子铺也火了。
连带着老街流量也噌噌噌直往上涨。
可神奇的是，网友们知道小顾师傅，知道《永不退缩》，知道小胖，知道老顾包子铺，知道老街。
但似乎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顾长安，没人知道影视城那个群演。
以前常有歌火，人不火。
也有作品火了，作者不火。
顾长安是马甲火了，人没火。
顾长安倒没在意，他传达的东西，于其说是给别人看的不如说是给他自己看的，自己懂了就行。
早上十点，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顾长安送走又一拨网红打卡UP主，伸手从蒸笼里拿了一只大肉包蹲在门边啃着。
隔壁浇头面柳老板凑过来，蹲在边上：“年边到这就结束了，这段时间生意起码好了三成。”
“差不多，不过，等年一过，这一拨热度也就过去了”顾长安点点头。
“那多少会留一点下来。”柳老板说着，又咧了咧嘴：“我看你爸最近这段时间都在这边帮忙，听你爷爷的意思，年后，这店你爸过来接手?”
柳老板这话问的就有些意有所指。
老顾家的情形老街这边人都知道，别看一切都好，那是因为老爷子在。
如今老街这边的利益越来越大，顾建平以前看不上这边，如今还能看不上，要不然怎么以前只是坐坐，这几天前前后后的全在接手。
虽然顾建平和顾长安是老子儿子俩，但却是两家人。
这店真到了顾建平手里，顾长安那还能要回来?
当然，柳老板也不是烂好心管人家闲事。只是他对这店铺也盯着很久了，他平日没事就陪老顾下棋，那不也是为了拉关系。
老顾岁数在那里，经营这店铺的心思是越来越淡，他早思摸着能不能把这店铺盘下来跟他那间打通，说实在的，他那店铺实在太小，感觉撑不开了。
结果老顾这边一直不松口，等顾建平过来接手，那就没希望了，所以就打主意到顾长安头上。
柳老板这点心思，顾长安看的明白，就笑笑：“嗯，是的，我爷爷岁数毕竟大了，也是我提议的。”
柳老板张张嘴巴，有些话想说，但顾长安这样讲了，那话就实在不好出口了，说出口人品就烂了。
顾长安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是大刘打来的，冲着柳老板摆摆手，然后走到一边接电话。
柳老板摇摇头，年轻人，太单纯。转头回了他的面馆。
顾长安不单纯，相反当一个人自小在梦里去经历另一个人的人生，那便如同活了两辈子。
梦里的那个人偶尔会唱着一首歌。
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
多少人活着越如同死去
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
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
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
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
是否找个理由继续苟活
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
我该如何存在……
或许有些矫情，但顾长安有时不得不思考他该如何存在，他要何去何从。
想不明白，就继续在影视城那边打滚。
“顾小子，你厉害啊，这才几天，网络上就让你拆腾出这么大的水花，你还做什么群演，做做网红，年入百万哪。”
电话接通后，传来的话音是老秦。
不用讲了，大刘现在一准跟老秦吃酒。
顾长安没问老秦过年怎么不回家，古时戏文有一句话叫：悔叫夫婿觅封侯。
老秦的事一个道理，把孩子陪养的太有出息，那年月又是出国热的年月，早早就出了国。现在想回来，难。
老伴又去的早，就一个人，于其回家，倒不如在影视城待着。
“给我，给我。”果然，那边大刘的声音忙不叠的。
“顾长安，老秦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啊，就你那歌，现在已经有人打听到我这里来了。”大刘半真半假的道。
“我那真就只有半首，一时偶得，就这样摆着呗，以后再说。”顾长安道。
他那半首《永不退缩》短短几天已经是满天飞了，斗音，寻鱼等平台上，被人配上各种短视频刷的飞起，连顾长安这个原唱都听到想吐。
最终，他也只是把这半首做了个版权登记就没管其它。
他当然知道大刘打听什么，歌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歌曲背后的人，尤其顾长安在网友的评论里回了句：做梦梦到的。
真是信了个鬼，这更引起一些人的好奇。
当然能找大刘打听的也都是一些小作坊，真正大作坊并不在意。
这年月，一时灵感，出一些惊才绝艳的东西不足为奇，最终多会迅速消失在网络洪流里，留不下一丝痕迹。
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大刘不过是受人之托，更晓得分寸，顾长安这样讲，他也不会再问。
又讲：“你进特约的事情演员公会那边已经审核通过了，一会儿会有信息给你让你加特约群……”
这才是大刘打电话过来的原因。
果然，大刘这边电话刚挂，顾长安就收到信息，一条是他通过特约审核的消息，另一条就是加群事项。
根据短信的提示，顾长安加了群，群名是：特约二群1（沙有权）
沙有权就是特约二群1群的管理员，四十多岁，大家叫他老沙。这位原是一家影视公司的经纪人，后来退了出来，就加入了演员公会。
原先演员公会经纪是经纪，管理员是管理员。
但随着发展，一些管理员都考了影视经纪人证，在特约群这边，基本上管理员也是演员公会的经纪人。
直接进二群顾长安是没有想到的。
特约一群，二群，三群都是有拍戏金额限定的，基本上相对的就是小特，中特，大特。
加入二群日拍摄工资要800到1500，而且还不是一次达到就能加入二群，至少三次1000以前才能加入二群。
顾长安想大约是因为有关群演那段纪录片，电视台给的是两千，再加上歌曲的加成，于是直接越过一群进了二群。
整个群一百多人。
顾长安刚一入群，就有群消息刷起来。
“欢迎新人，女的爆照，男的红包。”
顾长安不由乐呵了一下，终归随大流的刷了个200。
“你原来跟哪个的?”有人问。特约一群有好几个群，各有管理员。
“我跟大刘的。”顾长安一时没想到一群方面去，就报了大刘的名。
“大刘，那不是带普通群的吗?”大刘虽然一直带普通群，但认识他的人不少。
“……”于是有人无语。
“你是顾长安?”这时一个叫娟子的问。
“嗳，是嫂子吧。”顾长安发了一个抱拳的图。然后连忙去改一下群名片，这是入群规则之一。
“别叫我嫂子，我跟那家伙没关系。”娟子发了个戴墨镜的图，然后潜了。
一些人这时连忙去翻顾长安的群名片。
前段时间的事情闹的不小，连带着俞文工作室发个声明都带上整个群演群体，这些事情，做为影视城群演这个群体怎么可能不晓得，
一看照片，对上人，恍然大悟，难怪直接从群演上了特约二群。
“苟富贵，勿相忘。”
“……”
对于一些普通群演来说，特约也是腕儿，但对于整个影视圈来了，特约依然是金字塔底层任人踩的角色。
当然，有名气的大特约不算，那种叫特约嘉宾。
群演是有天花板的，群演的天花板就在特约上。
说实话，群演做的实在不如意，大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若是一发狠，拼他一把，指不定就上了。说到底，从群演到特约是有路的，甭管正路还是邪路。
可从特约往上，没有路，就是找路都能让你找发狂。
可这时候，你想退，大多又不甘心，感觉都已经走了这么久，到门口了，或许再坚持一下吧，直到岁月蹉跎，暮然回首，百味杂呈。
第十四章 许蘩
正月初八，雨。
过完年假，顾长安就离开杭城，回到影视城。
从车站打的到裕兴酒店边上的弄口下车，那条弄子又长又窄，车进去不好调头。
顾长安下车后，外面的雨越下越密了，才从后备箱拿行礼一会儿，发茬子就全湿了，差不多一个月，剃光的头如今细密密全是发茬。
弄口离公寓也就百来米，顾长安一手拖着行礼，一手挡着头，正要快步冲进弄子里，冷不丁从斜里撞过来一个人，撞得顾长安连退几步。
那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抱的东西全撒了一地。一堆书、方便面、牙刷等生活物品。
是个年轻姑娘，身上裹了跟粽子似的，脚上穿的运动鞋，是松糕跟的，这种跟在雨天那真是要人命了。
那姑娘从裕兴酒店那边过来，雨天路滑，一个不稳人就撞出去了，顾长安连抚都来不及。
“对不起。”那姑娘一骨碌爬起来，穿的多，摔一跤倒也不疼。
至于狼狈，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姑娘连忙去捡东西，只是装东西的塑料袋也烂，那一大堆散散碎碎的东西根本没法拿。
“用这个装吧。”顾长安扯下行礼箱的防雨袋，正好可以用来兜东西。
“谢谢。”那姑娘抬头看了顾长安一眼，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感觉很纯净。
看一眼，那姑娘倒也不客气，接过防雨袋就蹲在地上装东西，顾长安也蹲下来，跟她一向把一地的东西往那袋里丢。
至于一身湿，那没有办法，两人都没打伞，反正都湿了，也就无所谓了。
东西装好，站起身，顾长安指了指那姑娘脚上的鞋：“在这里，还是不要穿这种鞋，不方便。”
看这姑娘那一堆物品，显然刚过来体验的。
姑娘个儿不高，大约也就一米六出头一点，再去掉鞋跟，一米五八上下的样子，还瘦，巴掌大的脸，红仆仆的，看着跟顾淼差不多大似的，当然，眉宇是成熟不少的。
“嗯，回去就换。”
姑娘虽然个小，但声音不小，有种彪呼呼的劲，这会儿还用劲的踢踢鞋，恨不能马上换掉的样子。
“你住哪儿，一会儿我把袋子还你。”姑娘问顾长安。
“就前面。”顾长安指着前面不远的公寓道，雨下的更大了，顾长安摸了一脸水：“雨又大，要不，你先跟我在前面躲躲雨吧。”
顾长完说完，就扯了行礼箱迈开大步，那姑娘二话没说，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啪啪啪的，姑娘的鞋底是真响。
一百米的距离，也就须臾功夫。
顾长安一进小院，老秦正好站在走廊上观雨，看到顾长安，呵呵笑道：“出门有伞，回家有灯，你这出门也不知道带把伞?”
“现在出门，打的到门口，也就咱们这一段儿车进不来，要不然哪有这些事。”顾长安跟老秦辩，然后又回头，准备帮那姑娘借把伞。
只他一回头，身后的姑娘已经越过顾长安，噼噼啪啪的踩着水，直冲走廊尽头，最后停在108室门口。
顾长安明白了，这姑娘是108的新住户。
108原来是李晓东和周海租的，他们在影视城就是为了拍群演的纪录片，拍完离开就退了房子，后来过年，正好空了下来。
“你怎么跟这姑娘一道回来?”老秦问。
“路口碰到的。”顾长安道。
“这姑娘叫许蘩，昨天来的，加了大刘的群，做事情彪呼呼，来去一阵风，老头我看得头晕。”老秦没事喜欢坐在门口看人。
这大概是搞表演的人的一种通病，观察各色各样的人。
“小姑娘看着倒是有劲头，就她那个子在群演里难出头，想上前景，连硬性标准都达不到。”老秦啧了一声。
“这样也好，死心快，就怕不上不下的。”顾长安说。当然，心里却隐隐有另一种看法，他刚才帮那姑娘捡东西时，那散落的几本书，全是演员表演教程，翻开的书页，蝇头小字写的密密麻麻的。
有些人就有怼着硬骨头啃的劲头。
“那倒是。”老秦认同顾长安的话。
也就几句闲扯，顾长安这时打开行礼箱，往外面掏两斤松仁粽子糖，还有两罐玫瑰肉罐头，放在老秦那屋的窗台上。
又叮嘱老秦：“玫瑰肉放在饭上面蒸，酥烂的跟肉酱一样，但一次只能蒸一块，这东西甜，还有粽子糖，也悠着点吃，小心得糖尿病。”
“怕我得糖尿病，你还给我买这些?”老秦没好气的骂，眼睛却笑眯眯。
跟老秦相处过的人都晓得，这老头嗜甜。
跟爷爷相处久了，对这种老头顾长安有相处之道，这老头跟小孩子似的，你对他好了，他还小人得志，矫情的很，这时候不理他，晾晾就好。
摆摆手，顾长安拖了行礼进103.放好行礼，就拿了盆和毛巾去洗手间，没想到洗手间门口又跟108那姑娘撞了个面对面。
“你那袋子我给你擦干净了，放你屋门口。”那姑娘端着一盆热水，彪呼呼的丢了一句，然后又噼里啪啦的一路踏水进屋，门嘣的一声关上。
这姑娘，感觉节奏确实比别人都快一节啊。
顾长安用热水擦一把，回到宿舍，果然在门口的板凳上看到叠了整整齐齐的防雨袋。
拿了进屋里，又换了衣服，人就干爽了。
老秦这时站在门口晃悠，看到顾长安收拾好了，摇摇摆摆的过来。
“听讲你特约的事搞定了?管理员是哪一个?”他都是听大刘讲的。
“搞定了，管理员叫沙有权，大家叫他老沙。”顾长安道。
“什么老沙，是小沙，我熟。”老秦毕竟做了很多年的特约，认识的人不比大刘少。这会儿立刻拿出老头机点开电话簿，一根指头戳戳点点，然后拨通了沙有权的电话。
“老沙，有时间没?”
“呵，你老叫我小沙就行。”那边沙有权哭笑不得，老秦叫他老沙，担不起。
“有事你说，不过丑话我说前头啊，真不能给你剧，你老厉害，副导演说打就给打了，说砸人饭碗就砸人饭碗，大家惹不起。”
“我没跟你要剧，我那不是没忍住，不到十八岁的姑娘，那家伙就想睡，成年人我不管，反正路是自己选的，可那姑娘未成年呢。”
“我不跟你辩这些，私下里，这事情痛快，但摆台面上我就是不能给你剧，你就跟大刘混呗。”
“我知道，我说了没跟你要剧，就是我一个小兄弟，人以后跟你混饭呢，怎么样，有时间吃个饭，我再约上大刘。”
这也就一般的人情往来，大家认识一下，有没有缘看今后，并没有太多的利益在里面。
“顾长安?”那边问道，这段时间，他这群里就加了这么一个人。
“就那小子。”
“没问题，我也想认识他，那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老姚小铺。”对面老沙是个干脆人，几句话工夫，时间、地点、饭局，全定好了。
老沙确实是想认识顾长安，在外人看来，顾长安这段时间牛皮，风头不小，这可这他反而不看中，他看中的是这小子能沉的住气。
外面闹这么大风头，这小子依然不啃声不啃气的跑他这边做事。
特约依然是群演，依然要看人脸色的。
老秦挂了电话，得意洋洋。
顾长安冲他着竖竖大拇指。老秦算是前辈，这是带他一把，他心里有数。
老秦的事情大家都晓得，但没想到他把人饭碗都砸了，是真牛皮。
老秦这时又拔了大刘的电话：“大刘，长安回来了，晚上一起吃饭。”
说完挂了电话，老秦又神叨叨的跟顾长安说：“大刘现在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第十五章 心有千秋
老姚小铺离公寓不远，就在大慧禅寺东门。
晚上，老姚小铺门口，顾长安见到大刘，这才晓得老秦为什么说：大刘现在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这厮穿着一件黑色半长呢子大衣，黑皮鞋，脖子上围了一条棕色羊毛围巾，头发整齐光亮，象个厮文败类。
他身边一个高挑美女，红色羽绒服，黑色铅笔裤，配一双短皮靴，一头长直发，鸭蛋脸，下颌略有些方，不是时下影视圈流行的脸形，但极有个性。
正是大刘的相好徐娟，小名娟子。
看到娟子，顾长安咧咧嘴，果然，漂亮女人嘴里的话都是不能信的，之前他在群里叫大嫂，这位发了个墨镜表情，讲两人没关系。
如今两人倒是手挽手，你侬我侬。
“顾长安，叫嫂子。”大刘一脸得意，就如同把自家宝贝拿出来现人一样，忒贱。
“嫂子好。”顾长安给大刘做了捧哏，徐娟想到之前群里的话，这会儿就抿着嘴笑，自己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进去，进去。”老沙早来了，拉了老秦在一边讲话，这会儿看到大刘和徐娟也到了，就招呼着大家进店。
老姚小铺有七个包间，分别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老沙定的是茶字包间。
四周是屏风挡着，中间一张复古八仙桌，桌中间一只铜壶，铜壶下是一只粗陶泥炉，里面烧的是无烟碳。各位置上摆的是复古的粗陶碗盏。
等到吃饭的时候，炉上的铜壶撤掉，就可以换上火锅。
这就是老姚小铺的特色，影视城这边吃这一套的不少，所以老姚小铺的生意挺好。
不过，现在还是年边，铺子里只有两三桌。
大家一圈坐下，先上一杯暖茶，暖暖肚子。
江南这边的天气有一个特点就是湿冷，外面吹了风，没有一杯暖茶垫肚，好一阵子缓不过劲来。
一圈暖茶下肚，菜就正式上来了，中间是火锅，围绕着火锅几个特色菜。
顾长安年龄最小，先站起来给大家敬了一杯酒，然后几人就边吃边聊。
就如同百姓喜欢谈皇家秘闻一样，做为影视圈底层这帮人最喜欢谈的自然是圈内的事情。
俞文同火烧山门摄制组那场舆论战因为牵涉到顾长安，大家简单的提一句就没再聊。
只老秦说了句：“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
然后就是西峰影视的事情。
“西峰影视一独立出来，马上就破产了，旗下两大王牌，冯观和元晋，冯观去了中影，元晋被东湖拿下，底下练习生全部做鸟兽散，想想当初业内一片狼来了之声，如今真是叫人唏嘘。”老沙一边咪着酒一边感叹。
五年前西峰影视刚成立，他当时也刚从原来的经纪公司出来，还去西峰影视求职过，只不过没入西峰影视的眼。
西峰影视的眼光是真高啊，别的不讲，就冯观和元晋两个。
冯观被西峰影视挑出来时是一个素人，还才读高三，当时正好中影和北电联合出品新版《红楼梦》，冯观只是去露了个面，竞选的是林黛玉的角色，导演萧石几乎立刻就定下来了，当时萧导只评了一句话：又一位陈小旭。
事实上，冯观和陈小旭一点都不象，但气质这东西很玄妙。
后来，冯观的红楼梦上映后，有影评这样写：看完陈小旭版的红楼梦，你觉得陈小旭就是林黛玉，再看完冯观版的红楼梦，你觉得林黛玉就是冯观。
之后冯观就考入中戏，中戏规定学员在学习期间是不准接戏的。
所以整个影视圈都期待着冯观毕业会带来什么作品。
哪晓得冯观今年刚毕业，西峰影视就破产了。
“中影成最后的赢家。”大刘嘿嘿笑道。
时下，影视圈最顶层的四大巨鳄分别是时代、中影、东方、北电。
四大之下就是东湖、西峰、北海、南离。当然如今西峰已不复存在。
再之下神灯和大鱼是动画影视集团，另外还有浮光和阅微，这两家是学院派工作室，带队的都是教授，虽然规模不大，但每年各大奖项都少不了他们，算是艺术的标杆。
再之下，小鱼小虾无数，也就不必再说。
而元晋是歌手出身，是前年我是歌手这档综艺的总冠军，如今落户东湖。
“东湖签他，却是准备转型影视的，搞什么玩艺儿。”老秦嘀嘀咕咕，这事情这几天影视圈传的也有一定热度。
东湖也是俞文的东家，前段时间，俞文的粉丝骂顾长安骂的太狠，老秦也就看东湖不顺眼。
“这不也是摸石头过河嘛。”老沙开玩笑。
前四十年，中国的发展一直处于，模仿、学习、借鉴、再学习、超越的过程，而未来中国只能自己摸石头过河了。
影视是中国发展的一部份，一直以来也处于学习，借鉴这个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就如同开窗纳凉，凉风进来了，苍蝇也进来了，所以才有这几年国家的重拳出击。
而重拳出击之后，影视行业就要自己摸石头过河了。
“所以，时代不也大胆签下了娟子，这就是一个尝试啊。”
一听老沙这话，顾长安一愣，这之前倒没有听说。
徐娟的美跟时下影视圈流行的美是不一样的，她更偏向一种中性和个性，而且年龄也三十岁了，这跟过去是不同的，过去几年，任你再红的女星，过了三十都不得不自嘲一声过气了。
“嫂子，厉害。”顾长安冲着娟子竖竖大拇指。
娟子抿嘴笑，她身边大刘也得意洋洋，冲着顾长安咧一下嘴，转过头，又把脸埋在娟子的脖颈处，深嗅一口，徐娟一脸通红，夹了火锅里一块豆腐塞他嘴里，大刘烫的嗷嗷叫。徐娟又忙不叠的给他递水。
喷的是顾长安一脸狗粮。
大刘仍兀自洋洋自得。
只顾长安心里叹息，大刘的性子，顾长安是了解的，越在乎的东西就越纠结，一些情绪反而不轻易显于人前，而越肆无忌惮的时侯就是要放手的时候。
徐娟签约时代，将踏上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而大刘，是心里有千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