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此后再无青山粉(二更求订阅)
杀鱼的阿伟刚陪老婆看完电视,就听到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阿伟点开手机一看,本来懒洋洋的神态突然就有些激动起来。
青山群
王青山:“兄弟们,我回来了,不知可有空?来柒酒吧喝一杯!”。
下面的回复一水的:“靠!”
这段时间,隐隐有消息传王青山要复出,他们私下也互相打听,但好似空穴来风,如今,是真的了?
“怎么了?”阿伟老婆问。
“我出去一趟。”阿伟道
“这么晚还出去?”阿伟老婆看了看时间,快十点了。
“王青山请客,去柒酒吧喝一杯,不会超过十二点。”阿伟咧着嘴笑道,又进屋里,换了一件正式的衬衣,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枚青绿山水绘制的青山珐琅胸章。
……
乔大石这时瞪着儿子小石头,一手用劲的敲着桌上的作业簿。
小石头眼眶里含着泪,却硬忍着不滴下来,同样两眼通红的回瞪着乔大石。
不做作业,父慈子孝。
一做作业,十代怨仇。
然后手机提示音响,乔大石也看到了青山群的消息,不由大笑,用劲的揉揉儿子的脑袋,然后跟老婆打了声招呼:“王青山要复出了,请我喝酒,我去柒酒吧一趟,十二点前回来。”
同样翻出一枚青山胸章别在胸口。
……
严大头正在跑步,全身大汗淋漓,如同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他真的跑不动了,停下来喘口气,然后就听到手机提标音响,接着他就咧着嘴朝柒酒吧吧,跑了两步,又转身往家跑。
得戴上胸章,这是仪式。
……
李文学如是,吴越亦如是。
……
顾长安赶到柒酒吧的时候,就看到许多胸口别着青山胸章的人往柒酒吧汇集。
许蘩的身影则进进出出,来来回回,永远是忙叨叨的,这会儿正指挥着几个服务员搬啤酒,顾长安也卷了袖子上前搭把手。
柒酒吧在本地论坛贴出转让的消息,顾长安是看到的,但没想到许蘩居然盘了下来。
“我本来想在明天给他办个大大的见面会的,各方记者,还是网络直播,都打过招呼了。可最终王青山否决了。他讲,他只想跟旧日的朋友聚聚,也给旧日朋友一个交待。”许蘩跟顾长安道。
顾长安点点,最近因为王青山出现,他还特意查了王青山当年的事情。
当年,先是绯闻,然后跟星光闹翻,王青山就消失匿迹了,没交待粉丝一句,王青山的粉丝是死忠的,就差点闹出事来,纷纷扰扰了好些日子才平息,但于青山粉来说,终究意难平。
王青山是该有个交待的。
不一会儿,人到齐了,顾长安还在人群里看到文丽,一面之缘,点点头。然后四下里看看。
今夜,柒酒吧除了青山粉,就只有许蘩请的一些媒体人,此外再无别人。
刘子强,水鹅音乐记者,这时侧过身体跟邻座的丁宇说话:“怎么看王青山复出?”
丁宇,新媒体乐评大V,这是呵呵一笑:“没太大看法,近些年,复出的大神不少,但真正能回归巅峰的几乎没有,一句话,时代不对了,当年的天王都遭不住啊。”
说到这里,丁宇又话风一转:“不过,王青山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的粉丝是娱乐圈里最死忠的一批,你看看现场,有些粉丝几乎跟朝圣一样,啧啧。”
现场情形,让他想到王者归来四个字。
“十年过去了,当年死忠青山粉又能剩下多少,世事易变。更何况,当年王青山一句话都不交待就消失,青山粉心头的热血也有些凉。如今,从青年到中年,青山粉理智多,前面,江华踩着王青山上位,若是换到当年,青山粉还不把柒酒吧给拆了呀,可之前柒酒吧斗殴事件却是江华粉恼羞成怒为之,跟青山粉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话的是叶海涛,华文娱记者,专栏编辑,四十多岁,他是从摇滚王王青山那时代走过来的。这时便颇有些感慨。
接着又道:“不过,我如今倒是对王青山本人感兴趣,据我所知,为了他的复出,有人下了死力气,整个娱乐圈各方都打了招呼,要给他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复出见面会,可最后王青山拒绝了,他只要求了这个时间跟旧日粉丝相聚,便是我们这帮人,也是因为举办方要求的,要不然,他连我们都不鸟。”
刘子强和丁宇这时便啧啧两声,也确实,如今最吸引他们的反倒是王青山本人。
这时,舞台后的大屏幕突然亮起。
显出一条长长的街道,青石板路,微雨,地上一个个水洼,反射着街灯的光亮。
然后音乐响起,是《老街》,不过,不是宁子明他们唱的那一版,这一版《老街》声音更低沉,悠悠远远,如序事诗一般,带人徜徉在宁静的岁月。
这是王青山版,只这一开腔,便能引起人心底的悸动。
随着音乐,王青山走进老街,灰蓝衬衣,休闲裤,运动鞋,朴素,却整洁,衬衣的胸口同样别着一枚青山胸章。
他溜溜达达的走,身形,高瘦嶙峋,目光,疏淡平和。
顾长安看着大屏幕上王青山这样子,不由就想起梦中那人,梦里那个人走在老街上,也是这个样子。
领略过高山之巅的霞光,品尝过深谷之渊的阴霾,再走出来,迷恋的会是最平凡生活的甘甜。
这就是老街。
阿伟、乔大石、严大头、李文学、吴越等所有胸口别着青山胸章的人,这时眼眶也略有些发红。
倒不是说这些人个个对王青山有多深厚的感情。
只因为,王青山是他们青春生活中最具象的一个符号。
从青年,到成家立业,渐近中年,大体是人生之中最动荡,变数最大的一个时期。
看着大屏幕中现在的王青山,对比过去的王青山,他们如同看到现在的自己对比过去的自己。
时光的打磨,岁月是把杀猪刀。
于是,个个感怀,不由潸然泪下。
王青山这时推开酒吧的门,如同屏幕上,灰蓝衬衣,休闲裤,运动鞋,进门时,如邻居窜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侧身冲着众人挥挥手,依然是闲庭信步的,路过吧台时,点头笑笑接过服务员递给他的话筒。
然后走上舞台,面前一张张熟悉略带陌生的面孔,王青山先深深鞠躬,站起身来,才笑道:“多年未见,大家都好?”
“好着呢,娃都能打酱油啦。”众友哄笑,却带着哽咽。
“那你们比我强,我女朋友还不知在哪地儿呢。”王青山自嘲打趣。
众人大笑。
十年光阴拉开的距离,在这一刻被抹掉了。
好一会儿,再归于寂静。
王青山再环视众人一眼:“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复出,属于摇滚王王青山的时代已经过去,过去的事情可以偶尔怀恋,但不能留恋,更不能成为羁绊,人生向前。所以,今天我想告诉大家,世间已无摇滚王王青山,今日之后亦再无青山粉。”
说到今日之后再无青山粉时,王青山微微抬头,好一会儿,才平静的看着众人,只是眼中微有莹光。
众人也看着他,有人皱眉,但细一深思,却又释然。
属于摇滚王王青山的时代已经过去,那属于青山粉的时代亦也过去。
过去,可以怀恋,不能成为羁绊。
叶海涛同丁宇、刘子强相视一眼,眼中都惊讶,王青山这话等于就是解散了青山粉。
有意思呀,他们已经在开始构思一会儿的新闻稿要怎么写。
舞台上,王青山继续道。
“今晚,我跟大家重新认识,我姓王,叫王青山,我有一首歌带给大家,愿大家,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然后,音乐响起。
王青山驻立台上,嶙峋,孑孓,落拓,平和,深沉。
此后再无青山粉,但世间永远有王青山。
……
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
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
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
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
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
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
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
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
我该如何存在
……
京城,深夜。
大刘两手提着大大的塑料袋,里面全是快餐盒,在影视城复古的青石板路上狂奔。
……
杭城,老街,凌晨。
老顾包子铺,顾建平边打着哈欠边起炉子,小胖戴着口罩,扭曲着胳膊,紧握着长筷用劲的搅拌馅料……
……
影视城,出租公寓,清晨。
老秦又咳了一夜,于晓在走廊上帮他熬药。
“后悔不,当初你要是主动一点,安子就是你的了。”老秦躺在躺椅上,咧着嘴道。
“没,人生有太多的相遇,不是每一个相遇都要有结果。”于晓道。
……
宏口区宝元公寓,叫蝴蝶飞飞的网友正在发了一个视频。
是《雨天》第一版录制时的现场视频,里面就是高渐现场改谱的场景,江华抢注《雨天》版权实锤。
……
动车上,侯建武接到柯安的电话,有些讶然,他是电视剧导演,柯安是拍纪录片的,而且个性特别轴,钻在他纪录片的世界里,跟他们这帮人几乎没有交集。
用现在比较时髦的话来说,这位就是个技术宅,不过,听讲他最近在整一部电影。
“侯哥,跟你打听一个人,顾长安,李老师讲他跟你有渊源。”柯安的声音有些沉,有些疲惫。
柯安嘴里的李老师是李草堂。
“嗯,有点,你找他有事?”侯建武道。
“我手上有个戏,有个角色,李老师讲他可以试试,我想请你牵根线。”柯安道。
侯建武挑挑眉,李草堂介绍的?看来顾长安在演员综艺上的表演入了李草堂的眼了。
这他也涨脸哪,心里有些快活,便道:“成,这事我跟他讲。”
侯建武道,却也没有大包大揽。
……
夜班地铁上,打工人昏昏欲睡。
……
世事纷扰,踯躅前行
……
谁知道我们该梦归何处
谁明白尊严已沦为何物
是否找个理由随波逐流
或是勇敢前行挣脱牢笼
我该如何存在
……
零晨,《存在》正式上线水鹅音乐。
顾长安回到民宿已经是凌晨2点,有些醺然。
今夜此景,当浮一大白。
第九十一章 尘埃落定
清晨,顾长安醒来,微信上收到周海的留言:“顾长安,江华栽了,北海那边出手,拿到了能证明《雨天》版权的视频,现在已经公布在网上了,星光娱乐也发了声明,《雨天》也被撤出了各大音乐榜,江华新歌也取消了发布。”
顾长安一愣,猛的坐起来,连忙上网相看。
视频是一个叫蝴蝶飞飞的网友发布的,顾长安点开视频,显示是一家录音室,江华在室内录音,宁子明、秦玥、高渐几人在外面用耳麦听,边听边对词曲进行修改……
同时,录音室的老板还提供了当时修改的几张碎稿,因为比较零碎,宁子明等人也没在意,当时就丢在纸篓里,但录音室的老板有个习惯,喜欢收集这些碎稿,指望着哪一天,来录音的某首歌出名了,他就能把这些碎稿贴出来宣传。
有这些证明,《雨天》版权是谁的就不言而喻了。
视频下面的评论里,一片骂声,偶尔有一两个为江华鸣不平的,也淹没在了信息海里。
至于江华,他围脖的内容已经全部删光,整个人无声无息了。
显然被冷处理了。
不出意外,歌手这条路,他到头了。
顾长安啧一声,那家录音室顾长安听宁子明和周畅提过,其实出事之后,几人也去找过那家录音室,只是人家录音室老板不想惹麻烦,只讲监控已经被覆盖。
如今拿出来,那显然是有人给足了利益。
总之纷纷扰扰的谣言随着《雨天》撤榜,江华的无声无息后,也就突然消失了。
这就是娱乐圈。
顾长安这时又点开水鹅音乐排行榜,《存在》自零点发布,一路势如破竹,现在已经进周榜前十了,看这势头,进入前五也不过今天的事情。
再点开各娱乐版头条,俱是王青山复出的消息。
世间再无青山粉,但认王青山三个字的人还是很多,围脖热搜,王青山复出的消息已经是头条了。
接下来,王青山还要举办三场音乐会,许蘩那边有的忙了,这丫头的成长一日千里。
顾长安这回卖歌拿到了二十万,再加上综艺拿到几万,兜里也算有点底了。
上午,顾长安继续画他的分镜头,到得十点多,又去了火锅店。
这两天店里有个配菜师傅请假,顾长安过去帮个忙,搭把手。
到得店里时,看到宁子明、秦玥和周畅聚在一起,高渐不在。
宁子明和秦玥看到顾长安,招呼了一声顾哥,周畅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有些隔阂总是在的。
顾长安看三人,三人神色都有些郁郁,版权的事情说明白了,但《雨天》也基本废了,多少让人意兴阑珊。
“高渐呢?”顾长安就问一句。
“他们乐队今天有排练。”宁子明有些闷闷的道。
“哦。”顾长安点点头,看来内里还有故事,不过这些不关他的事,他也不多问。
倒是周畅又说了几句:“本来也是玩票,现在出了这些事情,除了高渐,大家也没有再弄乐队的心气了,就各奔前程吧。”
“可不是,就宁子明,被招进了社区,成了社区的宣传员,以后大妈们跳广场舞,他就给人放音乐。”秦玥取笑道。
宁子明有些尴尬,他也不想啊,不过他是拆二代,家里老爸老妈也不想他有什么多大出息,顺顺当当就成。
其实社区的事情繁杂无比,做起来千头万绪,他有时很头疼,但有时能帮人解决问题,他又觉得挺好,于是就先这么着。
而秦玥已经报了教师资格证考试,准备进学校做了音乐老师。
果然是各奔前程。
“你呢?”顾长安就随嘴问了一下周畅。
周畅沉默不语,秦玥和宁子明相视一眼,宁子明便跟顾长安道:“我们走了,顾哥有时间一起吃饭。”
“好。”顾长安点头,目送着两人离开,却也未再说话,他大约明白他之前的问话触碰到什么敏感问题了。
“我去厨房帮忙。”顾长安跟周畅打了声招呼就进了厨房,并没有心思去打听周畅的心思。
象他们这样的,大多敏感问题跟家庭有关,不适合谈论。
厨房里,阿春正在洗生菜,因为是加盟的火锅店,肉菜都是配送好的,但素菜自己准备。
顾长安发现,老妈似乎也有心事,她站在水洗边,两手抓着生菜,却一动不动,怔怔的发呆。
系上围腰,顾长安上前接手。阿春才回过神来,站在下首,将洗好的菜滤水装盘。
“是有事?”顾长安问老妈。
“周畅她妈写信让周畅去她那边。”阿春有些别样情绪的道。
“哦……”顾长安就应一声,这种事情他没有任何立场,但看老妈纠结的样子,想了一下补了一句:“这事决定权在周畅吧?”
有些东西外人看着轻飘飘,但身处其中的人不晓得要付出多少心力才能得一句认可,老妈的位置有些很难为的。
“那倒是的。”阿春说着。轻轻的拍了一下顾长安搭在水池边的手。然后就抛开了周畅的话题,阿春不太跟顾长安聊家里的事情。
安子自小跟着爷爷,游离于两个家庭之外,把她和他爸当亲人,但却又从未当家人。这条界线安子划的很分明,阿春尽管无奈,却也谨守着,因为这是现实。
阿春接过顾长安递过来的菜,把菜装好,然后转身忙忙碌碌的准备碗盘,筷子放进消毒柜,配送来的肉菜分门别类摆好。
顾长安继续洗菜,并不关心其他。
母子俩便有一种无声胜有声的相处。
对于母亲的心态,顾长安是明白的。
老妈的故事他晓得一点,家里姥姥跟他讲过,老妈当年来沪市打工,是在酒店做前台,要上夜班的。有一回下夜班,遇到流氓,是周畅她爸周光和给解的围,但谁能想到那流氓手上有刀,周光和被捅了一刀,送到医院,却死活不愿住院,讲家里有个孩子要照顾。老妈自然不可能看着,就接手过来,那时周畅三岁。
于是,这一接手,整个人生就变了。
事情有些狗血,但现实就是如此。那天也是周光和跟前妻离婚的日子,前妻在出国二年后,回来跟他离婚的,周光和是夜里烦闷,出去喝酒才碰上阿春的事情。
这时手机响了,顾长安从兜里掏出一看,是侯导的电话。
“顾长安,我回来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聚一下。”侯建武道。
“侯导好,我什么时候都有空,侯导安排。”顾长安连忙道。
“那成,晚上,南昌路胡记羊肉馆好吧?”侯建武问。他就好胡记羊肉馆的白切羊肉和羊肉汤面。
“成。”顾长安道,约好时间就挂了电话。
吃过午饭,顾长安从火锅店出来,就看到周畅一手揪着周毅的后领:“才吃好饭,碗一丢,又要去哪里混?”
“你管不着,你不是要出国了嘛。”周毅嘟喃。
“哪个跟你讲我要出国?你倒想啊,趁早死了那份心,你明年中考,我还得盯着呢,考不好,有你好果子。”周畅瞪着周毅。
周毅苦巴着一张脸,垂头丧气。
顾长安出门,同周畅相视一眼,点点头,然后离开,他们之间并无太多话聊。
第九十二章 《阿梅》
傍晚,顾长安提了两瓶杨梅酒往南昌路去。
杨梅酒是民宿房东老舒弄来的,是江西那边产的,讲用的是历居山杨梅和历居山泉酿制,顾长安不太懂,但老舒他们那帮人,兜里有闲钱,年纪又渐长,便时常把个养生挂在嘴里,哪里有好西东就去哪里淘,有时手里是真有点好货。
只是顾长安不是讲究人,这酒他喝过,好喝是好喝,但似乎跟杭城家里爷爷喝的杨梅酒也没太大区别。
也就是更醇厚一点。
但酒不就讲个醇厚吗,正好于人分享。
顾长安之前专门找人打听过,侯导就好这一口。
南昌路胡记羊肉馆挺出名的,慕名而来的客人不少,将整个大堂挤的满满当当的,顶上,一排吊扇呼啦啦的吹。
顾长安到的早一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可以边看街景边聊。
这一处,入夜,灯火辉煌。
侯建武过来的时候,顾长安刚让人切好羊肉,又点了两碗羊汤面。
但侯建武不是一个人来的,一起过来的还有郑乾。郑乾穿了一件白T恤,五分休闲裤,头上戴着黑色鸭舌帽,盖了大半个脸。
“侯导,郑哥。”顾长安连忙起身打招呼,跟郑乾搭戏是顾长安成为特约第一场戏,顾长安印象特别深刻,郑乾因为珈位在那里,派头不小,但性子很随性。
说起来,顾长安当天那场戏完全是被郑乾带出来的,也是自那开始,他真正开始一脚踏进演艺这一道门。
顾长安又叫了服务员多切点肉再加一碗羊汤面。
郑乾一屁股坐在顾长安右手靠墙的位置,借着顾长安挡去了大部份视线。
侯建武则坐在对面,满头大汗,这天是真有些闷热,顾长安起身给两人倒了杯杨梅酒,这杨梅酒是冰藏过的,凉爽。
侯建武喝了一口,啧了声:“不错,江西那边的。”
侯建武喜欢喝杨梅酒完全是被他老子带出来的,侯建武老子当年是江西那边的下乡知青,当时村里就有一家酿杨梅酒的,那时候能弄点酒喝,快活似神仙。
再等回城,老侯进了电影厂,又多了一份文艺情怀,于是一腔思绪就全寄托在杨梅酒上,每年都跑江西那边去弄酒。
其实沪市,杭城这边的杨梅酒也不错,但人家老侯喝的不是杨梅酒,是青春。
而至于侯建武,那是自小蹭老侯的酒蹭多了,一来二去就真喜欢上了。
郑乾这时也喝了一口,他其实不太喝杨梅酒,但最近心情不错,啧啧嘴:“醇厚甘甜,有青梅的味道。”
顾长安就看了郑乾一眼,有些奇怪,这位是怎么把醇厚甘甜的杨梅酒品出青梅的味道的,青梅不是酸酸涩涩的吗?
“郑哥,有情况了?”顾长安好奇的问。郑乾三十四了,他的粉丝天天围脖催婚。
“靠,你狗鼻子。”郑乾瞪眼。
然后顾长安跟侯导相视一眼,嘿嘿笑笑,至于别的就不说了,娱乐圈里,没到官宣,谁也不晓得谁是谁真正的‘九妹’。
“给你。”郑乾没好气,从休闲裤的裤兜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丢给顾长安。
“什么?”顾长安一愣,翻开一看,大大的两字:阿梅。
“剧本,有个导演叫柯安,原来拍纪录片的,最近弄了这个片子。”坐对面的侯建武冲着剧本抬抬下巴道,又说。
“你在演员综艺上入了李明堂的眼,李明堂把你介绍给了柯安,柯安又找到我头上,让我牵线。我答应了,但又不太清楚柯安拍了是什么片,就在圈子里问了一下,结果郑乾这家伙居然闷不吭声的,是柯安这个片子的投资人,他正好在沪市,一听我约了你,为的又是这个片子的事情,就也蹭过来了。”
娱乐圈很大,但又很小,很多事情兜兜转转的,就又撞了头。
郑乾无奈,柯安跟他是同学,他今年刚组建工作室,之前为了股份的事情跟东方影视僵了一阵子,后来协调好了,手上正握了一笔钱。
柯安找到头上,那不能不捧场,就砸了一些下去,资金占小头,真正的大头是柯安自己。
技术宅有时候是真狠,这家伙赌上了全部身家,若不是柯安老婆死活把个房本拦下,房子都要抵押出去,这可是柯安之前就计算好的。也正是因为房子没抵押成,柯安最后才找到郑乾这里。
柯安拍纪录片那是不用讲,那个有专门的资金。
但拍电影他是第一次,而且从剧本来看,电影又极具纪录片风格,这让人就把握不住了。
好几个投资人想投,最后都放弃了。
郑乾投倒不完全看在同学的份上,而是觉得这片子的有搞头,整个片子的叙事方式有点象《南城旧事》,这个类型其实是有一定市场的。而且片子里还掺入了昆曲和锔瓷手艺。老外那边对这种传统的东西也很着迷,到时还可以闯闯海外市场。
当然,拍摄手法又有不同。
《阿梅》整个片子,取自一个固定的场景,就是一条小巷,巷口是一个粥铺,巷的尽头是一间旧屋,巷口粥铺的老板是一个二十七八的男青年,叫三子。巷尾旧屋住房的是一个捡荒老太和一个十六岁少女阿梅。
顾长安要饰演的角色就是开粥铺的男青年三子,铺子里也卖包子的,这点倒跟顾长安契合了。
故事是以阿梅的眼睛去看,嘴巴去说,但所有故事的背景全在粥铺。故事是散碎的,但又以阿梅的视角给重塑起来。
从整个故事来看,阿梅是主角。
但顾长安饰演的三子这个角色,怎么说呢,有点意思,但也挺麻烦。
三子是阿梅重点的观察对象,但同时因为故事全发生在粥铺里,在这个窄小空间以及长长的巷弄里,三子这个角色本身又是一个大背景。
也就是说,整部戏,顾长安大部份时间都在镜头里,但因为镜头里同时又有故事在演绎,顾长安地存在感就一定要虚化,不然,喧宾夺主。
但这个角色又不能不动,故事随着时光流动,而故事又是发生在粥铺里,所以要通过顾长安这个大背景把时光流动表达出来。
这要怎么表达,顾长安一头雾水。
最主要的是柯安这个导演极不负责任,他在册子里备注说,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由演员自己去琢磨,他只专注镜头,镜头说对了就对了,镜头说不对那就不对。
“试试看。”郑乾无奈,柯安就这尿性,而且性子特别轴,他要讲镜头不行,那就肯定不行,会让你一遍一遍来,之前试过几个演员,最后都受不了。
侯建武也咧嘴,导演和导演对于故事的演绎手法是不一样的,要他拍这片子,会把故事的重要场景放在巷子里,然后以阿梅的视角来表达就行,甚至他觉得这样韵味更好一点。
但这不是他拍。
“给我两天时间,我琢磨琢磨。”顾长安道,他隐隐约约有点感觉,似乎跟他最近的练习有点契合。
八点多,三人吃饱喝足,郑乾明天还有事,因为《奔腾的大河》还在拍摄,最近拍到后期港口装备这一块,其中牵涉到一些上下游企业的剧情,他这两天是过来体验一下的。
“别说,我是没钱了,要不然集装箱板材这一块真可以做。”这是郑乾这两天体验下来的感受。
“行了,那今天就散了,下回再聚。”侯建武道。
三人道别。
顾长安回到民宿还不到九点,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冯观来了。
第九十三章 你在戏中,我在戏外
“你来啦。”冯观先是笑嘻嘻一招呼。但似乎触动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撇说:“白渡桥好长呀,你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多小时。”
顾长安莫名其妙,他没去白渡桥啊,有些疑惑的望着冯观,冯观斜睨他一眼,然后只管笑吟吟的打牌。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冯观这种笑吟吟总让顾长安产生一种自己是做错了什么的错觉。
尤其之前冯观那斜睨的眼神,带着点难堪,带着点怨愤,又强自镇定,笑吟吟的。
弄得顾长安有些莫名的心虚。
顾长安挠挠头,他这是被带戏了吗?他当然不在戏中,但显然冯观在戏中,只是他又没有剧本,不晓得要怎么应对。
不晓得怎么应对怎么办?那就以不变应万变。
于是,顾长安也不回冯观的话,只是跟平常一样笑笑:“你怎么今天过来了?”说完,还走到冯观身后,弯腰看她的牌。
顾长安不知道他这说话的神态以及动作完全契合了《白渡桥》中的一段剧情。
《白渡桥》中,女主乔有梅每周四要穿过白渡桥,给桥对面的一个学生补课,补完课,她会不由自主的走进边上裁缝铺后面的一间棋牌室。
往往的,男主邱东门也会来,两人会在这里偶遇,打两把牌,然后去咖啡厅小坐,或者去电影院看场电影。
这是一种默契。
但是这个星期四,乔有梅在经过白渡桥时,就看到邱东门跟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女子走一起,邱东门因为看向前方,乔有梅在两人身后,看不清邱东门的神态,但隐隐可以看到邱东西的身体往青年女子这边靠。
青年女子侧脸仰头跟邱东门有说有笑。
乔有梅那时是极难堪的,所以乔有梅决定给学生补完课就回家,只是长久的习惯,她最终还是走进了棋牌室。
及到这时,邱东门才进来,乔有梅在难堪、怨愤这下,就讽刺他走个白渡桥走了一个多小时,也就是一开始冯观对顾长安说的话。
而当顾长安无事一样问“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并弯下腰凑上前看她牌时,冯观突然间是有些悸动的。
剧本里,邱东门也是这样做的,当然,邱东门的台词并不是“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毕竟,邱东门和乔有梅每周四都会在这里见面。
所以,剧本里邱东门的台词是:“路上遇到点事,我来迟了。”说的云淡风轻。
但不可否认,状态却该死的吻合。
所以冯观又自然而然的接上了剧情。
“我每周四都要过来这边给学生补课,顺便会上来坐坐,你是贵人多忘事呀。”冯观侧脸扫了顾长安一眼,抿唇淡淡的说,
冯观的头发今天是微微的散着,侧脸的时候长发划过一道弧度,发尖正好拂过顾长安的鼻尖,带着点暗香。
顾长安略有些失神。
而冯观的声音是含着不悦的,乔有梅特别讨厌邱东门那种粉饰太平。
明明出了很多问题,明明有太多的不对,却非要表现出一幅天下太平的世故样。
面对冯观越来越强烈的情绪,顾长安挠挠头,冯观这么搞真不成,他只有沉默。
冯观见顾长安不说话,便有一种有气发不出的感觉,于是抿唇生着闷气。
居然又如同剧本里一样。
邱东门对于乔有梅任何的不满和争执都是沉默以对的。
边上,三个一起打牌的大姐看看冯观,又看看顾长安,眼神中都透着一丝姨婆似的兴奋。
房东爱人容姐还呶呶嘴,心想着,这小顾不老实,上回问他跟小冯的情况,他还讲不是太熟,只见过两面,这情形是只见过两面吗?
“三万。”冯观这时随便捻了张牌丢出去,打破了沉默,乔有梅有些受不住沉默的气氛。
顾长安不晓得《白渡桥》的剧本,之前的已经是巧合了,不可能一直巧合下去。
所以,顾长安这回“哎呀”一拍额头,因为冯观小姐姐这牌又犯冲了呀。
“胡。”蓉姐高兴的一推牌。
“都是你。”冯观又气恼的嘟喃,怪顾长安。
顾长安苦笑,这哪跟哪儿啊,这关他什么事。
“我家老二上夜自习,这会儿该下学了,我去看看,来,小顾,你顶顶。”冯观下首的大姐是外面小卖部的老板娘,这会儿笑嘻嘻起身告辞,君子有成人之美。
顾长安挠挠头坐下,冯观继续沉默,仍在生闷气,这气氛越来越诡异。
顾长安倒也无所谓,于是四人继续打牌。
但蓉姐急死,给顾长安使眼色,顾长安只当没看见,开玩笑,他也不晓得冯观体验的是什么剧情,这位疯起来,真遭不住啊。
据说,肖鸿至今还每天一束玫瑰往冯观的公司送,肖鸿就是新版红楼梦中贾宝玉的扮演者。
冯观依然不说话,气氛是沉闷的。
但又有些诡异。
“胡。”冯观终于一脸欢喜的推开牌,这已经是连着的第三把胡牌了。
蓉姐突然回过神来,发现小冯每一把胡牌都是小顾给喂的牌,啧啧了两声,年轻人,厉害呀,当着面耍她们这些老大姐呀。
于是,蓉姐伸着手指没好气的虚空点点顾长安。
顾长安轻摸一下鼻尖,一脸无辜,是蓉姐吩咐自己帮冯观的。
十点了,牌局散场。
顾长安起身送冯观出门。
冯观在前,顾长安在后,两人沉默着走到巷口。
“你体验的是什么片子?”顾长安终有些好奇的问。
“《白渡桥》呀。”冯观笑道,然后突然紧紧的盯着顾长安,好一会儿道:“你很不错。”
顾长安挑挑眉,哦,能得这位正经的讲‘你很不错’。倒是有点成就感的。
冯观个性随性,跟谁都能调侃几句,但她很少这样正经的评价人。
一辆小车过来,冯观的小助理颠颠的跑过来。
冯观冲顾长安摆摆手,便上了车。
小助理上车的时候还回头看了顾长安一眼,总觉得见过,但想不起来。
“姐,那谁啊?”小助理上车问。
“民宿的房客。”冯观道。
说话间,汽车走远。
顾长安回到民宿,蓉姐已经回民宿后面他们自己的屋里了,厅上一盏灯昏昏暗暗。
“小棠呢?怎么还没回来,这丫头,考完就疯玩。”林爸从屋里提了垃圾出来,嘴里问着林妈。看到顾长安正上楼,又点点头。
“今天下午红红过来,她去红红家玩了,头前打电话讲今晚住红红那里。”林妈道。
红红是小棠要好的同学。
“虽然红红是好同学,但小棠也这样大了,住别人家不好,还是要盯紧点,别让她住人家里。”林爸又道。
“我晓得,早跟她讲过,只她今天跟红红一起出去的,晚上打电话讲不回来了,我还能去捉她回来呀。”林妈微微有些怨言。
“晓得,我就说一下,下回注意。”林爸嘟哝一句。
……
顾长安边上楼边听着林家两口子家常絮语,倒有一种日常宁静的味道。
然后他就有些愣了,两口子明明是在说话,是有动感的,有声音的,可为什么他却听出一种日常宁静的味道呢?
其实,这就是日子,就是生活,就是时光。
这些东西是可以沉在人心底去回味的,所以,是宁静的。
顾长安觉得他有些找着《阿梅》这个剧的一些东西了。
第九十四章 三子·群演的味道
接下来两天,顾长安都窝在民宿的房间里,给三子做人物小传,也梳理整个故事梗概。
三子原先是一个工地的工人,一个冬天,大雪夜,工地的工棚被雪压塌了,三子正好出去上厕所,没有被压在工棚里。三子认为这是老天的警示,所以他离开了工地,找到了这处小巷,在巷口开了一间粥铺谋生。
当然,这些不是大家所见,是三子所说,三子是这样跟人介绍自己的来历的。但凡问起,都是这个答案,一字不差。
这个巷口,左手是幽深狭窄的巷弄,弄的尽头是两间矮屋,住着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十六岁少女阿梅。
大家讲,这个老太太是钉子户,本来这一处包括这条小巷都是要拆掉的,成为后面新华小区的一部份。
但老太太要价太高,后来人开发商就开脆不要这一块了,于是就留下了两间矮房和这一处窄窄小巷。
巷口的右手处是一条不算太繁华的侧街,但也车来车往。
沿着粥铺这一侧的街口是一个理发店,理发店是夫妻店,妻子是理发师,叫晓夏。
丈夫齐宝亮,原是游手好闲的混子,平日在店里,也只是在忙时帮客人洗洗头。
不过,最近齐宝亮抖起来了,凭着祖传的锯瓷手艺,言必称大师,还上了地方电视台做了采访,已经是这一块儿的名人了。
三子的粥铺只卖两样食物,白粥和包子,吃粥的时候会供应一点小菜。
酸羊角,酸萝卜,腌雪里红,最多再炒个豆腐丁。
朴素,简单,但实际上口味不错。
也因此,虽然这一处是偏街,但生意还算可以。至少,早餐的时候,粥铺内的两张桌子常常坐的满满当当。
再加上很多人是买了包子直接走的。
所以,周围一些熟客也会猜三子可能赚的不少。
但三子这个人,有些怪,平日除了招呼客人,大多不言不语,脸上也没有什么小贩招呼客人的热情,总是淡淡的提不上劲来的感觉。
而没有客人的时候,三子要么发呆,要么专注手上的事情,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当然,大多数人并不会太去在意这些,吃个早餐或买个早点,都是匆匆而过。
唯一对三子好奇的就是住在矮屋里的十六岁少女阿梅。
因为老师布置了一个做业,如何观察人物,所以阿梅就把三子做为观察对象。
人们都讲,三子是个傻子,只晓得赚钱,不晓得花钱,也不想女人。
但阿梅知道,三子喜欢街口理发店的晓夏,因为每回晓夏在理发店门口洗头发时,三子总是盯着晓夏的胸口看,那时候,三子的眼神不是呆的,是很炽热的。
那眼神,让阿梅的脸发烫。
阿梅又发现,粥铺里的电视,总是放一些追逃的消息和新闻。
而且阿梅还发现,三子除了在对面超市买东西外,从不走出这条小巷。
当然,阿梅观察的不止三子一个,她还观察晓夏,观察晓夏丈夫齐宝亮。
另外,她最近又观察一对住在新华小区的夫妻,以前这对夫妻都是开车走新华小区大门,现在突然开始走这条小巷了……
而在阿梅观察三子的时候,三子也开始暗暗观察阿梅。
然后有一天,一个警察来找拾荒老太,没多久就走了。
那一天,三子一直待在粥铺的阴暗处,叫人看不见面目,连客人来买包子,三子也只挥挥手讲卖完了,但阿梅看见,桌上明明还有两笼。
也是从那一天起,拾荒老太对阿梅就很不好,打骂不说,还特别刻薄。
阿梅便常常躲到粥铺来,三子不理她,她就一个人坐一边做作业,饿了就拿包子吃,然后帮着擦桌子,洗碗,扫地。
拾荒老太一概不管,三子似乎有着心事,也懒得管她,三子只是一个人怔怔的发呆,发呆久了,会很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恨不得打自己一顿。
也巧,那天晚上理发店里,晓夏两夫妻吵架了。
原来齐宝亮手艺不过关,帮人锯瓷的时候,整个茶壶碎掉了,要赔不少钱。
晓夏说了齐宝亮几句,齐宝亮窝火,两人就吵了起来,最后还打架了。
晓夏被打的鼻青脸肿。
三子看了,很愤怒。
第二天,齐宝亮来粥铺吃早饭,三子在他的粥里吐了口吐沫,被齐宝亮看到了,齐宝亮又狠狠的揍了三子一顿。
而自这以后,再也没人来粥铺吃东西了。
粥铺生意一落千丈,为了挽回生意,三子从这一天起就戴起了大大的口罩,什么时候也不摘,但除了惹人笑话之外并没有太大用处。
信任,一但失去,重建很难。
粥铺没生意,但三子依然开着,而因为拾荒老太越来越刻薄,阿梅除了每晚偷偷回去睡觉之外,剩余的时间就全待在粥铺里。
许是因为戴了口罩,三子的话倒多了起来。
于是阿梅就跟三子分享她平日的一些观察。
比如,新华小区的那对夫妻,丈夫应该是失业了,每天从新华小区开车出来后,就停在对面的超市地下停车场,然后会套上一个猪八戒的充气外套,站在超市门口卖儿童玩具。
有时生意不错,在超市关门的时候,丈夫也会早早收摊,又开着汽车回去。
有时生意不好,便会待的很晚。这时,他妻子会从小巷尽头过来,有时候会给钱给阿梅,拜托她去买两样玩具,然后丈夫才会心满意足的收摊。
“他们互相都瞒着的。”阿梅每每很神奇的说。
三子就只呵呵两声,再不言语,一直沉默,沉默到睡着。
如此,日日夜夜。
一个冬天,有雪,之前来过的警察又来了,带来一对夫妻,那对夫妻衣着很好,但神情憔悴,表情却带着期盼,又有些脆弱,生怕失望的样子。
他们找到了拾荒老太,拾荒老太指了指粥铺,粥铺里,阿梅仍在埋头做作业。
那个妻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冲上前紧紧的抱着阿梅。
阿梅不明所以,但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滴了下来。
三子看着,发现阿梅和那个妻子长的很象。
阿梅是在三岁时走失的,被拾荒老太捡到,上回警察来,就是跟拾荒老太讲,要帮阿梅做基因比对,最后通过基因比对找到了阿梅的亲生父母。
于是,那个雪天,阿梅只深深的看了两间矮屋一眼,就欢喜的跟亲生父母走了。
她对拾荒老太或许还有依恋,但拾荒老太的刻薄也深深的伤害了她。
食客不来了,阿梅也走了,晓夏同齐宝亮依然磕磕碰碰的过着日子,新华小区的那个丈夫在某一个晚上,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再也没出现在超市门口了,他那辆小车又象很久以前那样,停在某个办公大楼的地下车库里。
他妻子也再没走过这条小巷了。
于是小巷更寂冷,常常大半天没一人通过,再有一天,拾荒老太也搬走了。
整条小巷就只剩下三子和他的粥铺。
有一天,那对夫妻带着阿梅又回来了,但再也看不到拾荒老太了。
三子依然戴着大口罩,淡淡的看阿梅一眼,然后窝进他的粥铺里。
阿梅失望的离开小巷时,回头看了三子一眼,她觉得三子就象被囚在这条巷子里一样。
一个雨夜,三子裹着大衣看新闻。
新闻上发布一张通辑令,姓名:覃文彬,年龄:28岁。是三年前抢劫信用社的三名案犯之一,另外两名案犯已于昨日落网。
那上面的照片,正是三子。
……
以上,是有关三子的剧情。
在阿梅眼里,三子是一个怪人,一个把自己囚禁在小巷子里的人。
在顾长安眼里,三子是惊弓之鸟。
三子编织他的来历,他将自己隐藏在这巷子里,他也时刻观察别人,但他的观察跟阿梅的观察是不一样的,他是观察别人有没有怀疑他。
所以,当警察第一次出现在小巷里时,他深深的隐藏自己,但他还是怕被发现。
因此,当晓夏被她丈夫齐宝亮打的鼻青脸肿后,三子就趁机在齐宝亮的粥里吐吐沫。
阿梅认为三子在为晓夏报仇,毕竟在阿梅的观察里,三子里喜欢晓夏的。
当然,三子确实是喜欢晓夏的,但晓夏一直看不上三子,甚至瞧不起三子,认为三子是怂包。因为有一回晓夏发现三子偷看自己时,故意勾引三子,但三子不敢。
晓夏自此再没看三子一眼。
对于晓夏的态度,三子里知道的,由此,三子对晓夏便有些由爱转恨,当然,这种恨是淡淡的,并不深刻。但至此,三子反而乐于看见晓夏的狼狈。
晓夏和齐宝亮打架不止一回了,而三子每每在看他们打架,晓夏嗷嗷叫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所以,三子朝齐宝亮粥里吐吐沫并不是报复齐宝亮,更可能是为他后来戴口罩找个合理的借口,因为警察不知道什么原因出现在了小巷,这让三子这只惊弓之鸟惴惴不安,他要更深的隐藏自己。
三子应该清楚,只要他吐这一口吐沫,他的生意就完了。但三子并不在乎,因为客人越多,他爆露的可能就越大,这一点从三子招呼客人从来不热心,反而散慢就可以看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三子确实是把他自己囚在了这条小巷里。
一个为了身体不被囚却把心给囚起来的囚徒……
于是他就成了别人故事里的背景。
有意思的。
顾长安一开始以为,三子本身的人物存在,和他做为背影的人物存在,是两种不相关的表演。
可等他完成三子的小传,他就知道,这两者是一体的,甚至三子做为背景人物存在也是衬托三子这个人物内心的。
这个人物很有意思。
“小顾,外卖来了。”楼下,房东老舒叫道。
顾长安才回过神来,外面天已经昏暗了。
顾长安放下纸笔,趿着托鞋踢踢沓沓下楼。
“你怎么回事啊,一天干什么去了,这衣服弄的这么脏,怎么还有一股馊味啊,你这衣服是被泼了馊水还是你去钻了哪个垃圾筒?”
楼下水池边,林妈两根手指箝着小棠换下来的衣服抱怨。
“我怎么知道,天太热了呗。”小棠坐在院子的水泥阶梯上,拿着个塑料勺舀水冲脚,脚踝处的污糟冲去,印出一点青紫和肿胀。
“那你脚怎么回事啊,青紫青紫的。”林妈又关心的问。
“摔跤扭到了。”小棠道。
“那刚才怎么不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大惊小怪。”
“你这孩子,不认好歹呢,关心你呀。”林妈有些生气。
小棠就不吱声了,林爸要去换夜班,提了杯茶出门,经过林妈时,嘿嘿笑说:“你这大叫大嚷的,小孩子不要脸面哪,她能高兴才怪。”
“哦。”林妈才收了声。
顾长安一边接过外卖员的外卖,一边扫了林妈手上的衣服一眼,鼻尖一股别样的汗酸馊味。
这味道太熟悉了,是群演衣服上味道,尤其是在这样的夏天。
不由好奇的看着小棠一眼,这丫头跑去做群演了?
第九十五章 柯安·小棠
人这一生,总会为某一样事疯魔。
柯安最近就疯魔了,一头栽进《阿梅》的制作里,不弄出个结果誓不回头。
只是他运气似乎不好,自从建组开始,各种事情磕磕绊绊的,一直不太顺利。
之前三子的演员撩挑子不干,好不容易,李老师介绍了一个演员,顾长安,群演出身,他专门找过他为数不多的影像。
应权和庆生讲《缉凶》中的吴晓海是最出彩的。
庆生是《阿梅》的摄影师和灯光师。
应权是郑乾工作室派来的,算是制片人和副导演。
再加上柯安自己,《阿梅》剧组就是这三人搭台。
柯安却看重顾长安在Z省电视台生活频道《记录》里面的那段无实物包包子。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三子这个角儿色,这回算是稳,李老师的眼光自然不用说,另外就是那段纪录片给他的感觉太对味了。
只是这才刚定下来,人还没见着,女主阿梅的演员也不干了。
姚玲玲,童星出生,已经有不少脍炙人口的作品了,可以讲是他这部片子最大的咖。
“这个没法子,咱们这钱给的没人多,名气也没人大,是谁都晓得选,反正没签约,谁也说不上什么。”应权道,嘴里虽然说着名气没人大,但实际是那是根本没法比,《阿梅》剧组的配制在别人眼里就一草台班子。
柯安为了这个片子先是大把钱砸在了设备上,用他的话来说,这个片就重在一个质感,若不是他和庆生拦着,这家伙准备上胶片,就他们这点资金,这不纯粹找死。
再又专门在沪市影视城,里弄民居景区边上租下一条小巷,建了粥铺,真实还原剧本里的场景,当然这个是必须的,但花销着实不少。
最后就到演员这一头,钱实在不多了,所以演员的薪酬就不免扣扣索索。
姚玲玲之前是应权去说的,姚玲玲也答应下来,但合约要姚父姚母签字,只是姚父姚母一直讲家里有点事,要迟一点,结果人明显是把这边当备胎了。
现在有了好戏,这边的备胎自然胎死腹中了。
“那算了,我们再找,不一定非要有演艺经验,要是碰到有灵性的,本色演出会更好。”柯安道,其实他对姚玲玲并不满意,表演痕迹太重。
柯安边说,就把手上的笔丢了往外走,边上里弄民居景区最近有几个小群演,他看看去。
“唉,你去哪里,顾长安一会儿要过来了,你不试试戏啊。”庆生连忙叫着他,柯安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这一准是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合演阿梅的女演员,只这毫无头绪,去哪里找?
“试个屁的戏,他来了就直接让他入组。”柯安干脆的道,他是一个跟着感觉走的人,目前来看,顾长安是他感觉最合适的,到时直接上戏,感觉不对,就再多来几遍,反正他不怕磨,拍纪录片时哪有什么好角给你,不行就重来就是。
庆生跟应权相视一眼,耸耸肩,任性。
……
顾长安一早出门,坐了地铁,又转了公交车,在车墩站下车。
这边是沪上影视城,《阿梅》剧组在这边租了块地儿。
柯安给的地址不太好找,不过,上面讲要经过里弄民居景区,顾长安干脆由里弄民居景区这边走。
这边也有剧组,走进前,看到是《十八春》剧组的条幅。
顾长安才发觉,《十八春》居然已经开拍了,当初都传崔婷要饰演《十八春》女主曼桢,弄的崔婷情绪飞扬,以至于影响角色叶霞的发挥,后来陆导借机会点出崔婷饰演曼桢的机会不大。
崔婷大受打击之下爆发,那一场戏,顾长安饰演的许青是被压的。
想着顾长安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十八春》剧组的条幅照,发给崔婷。
崔婷显然正在刷手机,信息几乎是秒回,一个大哭的表情:“我当初还想争一争姐姐曼璐的角色的,但试戏的时候被祝姐秒成渣呀。”
祝姐,祝春桃,一位颇有争议的女演员,刚出道时曾全裸出镜,惹下不少非议,此后沉寂数年,再出现时,凭着谍战剧《杜娟》一举夺得白玉兰奖最佳女主演,此后演艺事业渐近颠峰,崔婷是不错,但碰上祝春桃,在没有特殊暴发的情况下,基本上是被压着打的。
当然,若是特定的情境,或是特定的情绪之下,反杀也不是不可能,这就是表演的玄学之处。
祝春桃演曼璐,那谁演曼桢?顾长安好奇之下,百度了东方影视关于《十八春》的官宣。
演曼桢的是当红小花舒蕊,舒蕊虽然没得什么大奖,但人家流量当担,就她最近两部戏,收视率都在前三。至于演技,虽然有些让人诟病,但人家颜高呀,只要一出镜,那就是焦点。
这样两个女人搭台,会擦出什么火花,比较有意思,顾长安想。
然后顾长安又看了看男演员。
演沈世钧的是东方近几年培养的男演员管冬阳,同样好颜,演技也可以,但他运气似乎不太好,刷过几部剧,口碑都不错,但却有些不温不火。这回,东方显然是想再推他一把。
而演祝鸿才的,也是号称叔圈第一颜的庄宏文。
然后李淑惠,张慕瑾等角色,不管演技怎么样,颜值都是在线的;
看完这个堪称影视圈第一颜的豪华颜值阵容,不用讲了,这部片就是恰流量饭的。
“呵,你都上演员综艺,怎么样?有什么收获?”这时,崔婷又发了个消息过来。
“当然有收获,我现在就去试个角色,李老师推荐的。”顾长安发信息说。
“什么剧?”
“是片子,《阿梅》。”
“靠。”
“你在哪里,干什么?”顾长安也反问。
那边先发了一个墨镜表情,然后说:“在西北呢,拍片子,扶贫的,《青山绿水》。”
“靠。”顾长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位是真能藏。
此后也就没什么聊了。
顾长安将手机塞兜里,这时四下里望望,看看出口在哪里,然后他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他看到林小棠在前面走,一个穿着皱巴巴衬衣,头发乱糟糟男子在后面跟着,猥猥琐琐的样子。
林小棠显然已经发现后面的尾随者,已经在加快脚步,但她快,后面的男子也快。
“你是谁,跟着人家小姑娘干什么?”顾长安大声道。
前面林小棠听到顾长安的声音,回头一看,立时两眼泪汪汪,一阵小跑,绕个圈,躲到顾长安身后。
那男子回过头,三十多岁,下巴满是青茬,一脸憔悴,唯眼光盯着人,能把人盯毛。
他先是盯着顾长安,上下打量,然后咧嘴一笑:“顾长安?!”
柯安这几天都在看顾长安的片子,尤其是那个包包子的纪录片,虽然,真人和影像还是有些区别的,但柯安做为导演,认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嗯,你是柯导?”顾长安想起郑乾对柯安的介绍。
郑乾描述柯安:那家伙不拍片子,人模狗样,一拍片子,没个人样。
倒是有些贴切的。
“叫我老柯就成。”柯安咧嘴一笑点点头,然后指了指林小棠问顾长安:“你认识她?”
“当然,邻居。”顾长安点点头。
“她演阿梅怎么样?”柯安问。
《阿梅》女主演不是已经定了吗,上回郑乾提过一嘴。不过,柯安即然这么说,那显然是出了变故了,顾长安也转头看林小棠。
小棠这会儿挺着背,伸长着脖子,就差伸着食指指着自己,表示一百个可以了。
顾长安就忍着笑,然后他想着林小棠常常没事端个碗坐在门口听八卦,跟阿梅的人设还真契合的,演阿梅真可以,只不过……
“她只有十六岁。”顾长安道。
“那通知她父母。”柯安道。
“不试试戏?”顾长安问。
“试个屁。”
柯安一惯的任性。
顾长安于是就给林爸林妈打电话,林爸林妈明显有些蒙了,他们一个小区保安,一个菜场卖菜的,有人要找女儿拍电影,感觉做梦一样,觉得忒不真实,一时便有些手足无措,一个劲的问顾长安拿主意。
小棠是未成年人,顾长安真不敢轻忽,想了想,把许蘩的电话给了林爸林妈,完了又给许蘩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说了一下。
然后带着林小棠,跟着柯安一起回剧组。
小丫头跟在顾长安身后特别雀跃。
顾长安却不免想,这一部片子下来,若是小丫头确实能吃这碗饭,那一定要劝林爸林妈送她去读书。
第九十六章 雨后春苗
里弄民居景区边上有一条小街叫胡同里,胡同里中段正好有一条小巷,窄窄的,不长,尽头是公共厕所,巷口原来有一个邮政报刊亭,现在基本废弃。
但这一条正契合了《阿梅》里地场景,《阿梅》剧组租了下来,稍家修饰,就能跟剧本里的场景吻合。
为了找这一条巷子,柯安等人也是花了不小功夫的。
剧组又在不远的一家旅社包了几间房,供工作人员和演员休息。
旅社就叫胡同旅社,顾长安住在三楼的标间,跟他同住的是演齐宝亮的演员,李乐正。
看着面熟,但具体演过什么角色想不起来,影视圈这类演员特别多,有一个统一和称呼:普通演员,但这里面常常卧虎藏龙。
顾长安第一次见到李乐正,印象就特别深刻。
因为就在本地,顾长安这回过来没有带太多的行礼,就是一个包,一点换洗衣服。
提着包,顾长安刚一推门,就听到“我靠”一声,接着是‘光当’的声音,然后顾长安对上的是一双赤红的眼,那双眼淡漠的看了顾长安一眼,就起身,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从兜里拿烟,跟顾长安擦肩而过,走到走廊的尽头的小阳台处,点着烟,就吞云吐雾起来,整个人显得一种特别的挫败和颓丧。
顾长安手里还提着包,先回退一步,看阳台上那处身影,然后踮着脚进门,不踮着不行啊,一地碎瓷。
桌上,各种瓷碗,茶杯,还钻头,磨刀等,一边椅子上,还挂着几块抹布。
“这……什么情况。”顾长安问身边送他上来的应权。
“他在这剧里是一人分饰两角,一个是齐宝亮,另一个是齐宝亮爷爷老锯子,家里是祖传的锯瓷手艺。齐宝亮一个混子,手艺潮呼,不需要太大讲究。但老锯子不一样啊,那是这个行当的头面人物,这片里面拾荒老太有一段回忆,就是她跟老锯子年轻时那点相遇却又错过的缘,其中有一段老锯子的戏,就是在街边给人锯瓷。这一段,老柯要用黑白片来表示,你也晓得,黑白片那特讲究细节,对锯瓷的技术要求,那就不是普通两下就可以的,老柯讲,得练,但这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大成的,结果,这人都要给逼疯了。”
应权摇摇头,但老柯就这脾气,说完,应权还轻拍了一下顾长安一下,意味深长的说:“加油!”
外人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最清楚,当老柯讲‘要试戏’的时候,那个角色往往是最简单的。
当老柯讲‘试个屁’的时候,那就是老柯要搓磨人的时候,说明角色很复杂,不是试一下戏能解决,之前三子的演员,就是受不了撂挑子的。
顾长安便也啧一声,暂时不予置评。
然后直接进屋,开始收拾起来,屋里实在太乱了,顾长安虽然从小跟爷爷长大,但小时候爷爷只能顾着小胖,顾长安这边,一切生活都是自己打理,倒也养老成了他一定自律的习惯,受不得这么乱。
这时,李乐正回来了,显然也缓过神来了,看到顾长安正在收拾,一脸不好意思,也连忙拿了扫把过来,两人一起把屋子整理清爽,李乐正才哈哈一笑顾长安自然介绍:“不好意思,失态了,我,李乐正,饰演齐宝乐的。”
这时候的李乐正爽朗的很,但顾长安却记住了他之前那个淡漠的眼神。
为什么淡漠,因为专注而淡漠。
当一个人专注于某一件事情的时候,那他对周围其他事情的反应就会是淡漠的。
顾长安觉得这个淡漠的眼神应该出现在三子身上。
“我,顾长安,饰演三子的。”顾长安也笑着介绍道。
《阿梅》这个片子是没有男主的,若真要定一个男主的话,那就是齐宝乐。
整个片子就是沿着齐宝乐的发迹线展开的。
起先,齐宝乐就是一个混子,一个吃软饭的,在这个阶段,他对三子即嫉妒又防备,因为三子的粥铺似乎还挺能赚点钱,另外三子那双贼眼老是偷看他老婆晓晨。
不怕贼偷,就怕贼掂记着,这是齐宝乐常挂在嘴里的一句话。
第二个阶段,齐宝乐在一个巧合的机会用锯瓷手艺修复了博物馆一只清代花口杯,从此扬名,电视台还专门采访他,他成了一个名人。
这段时间,他常挂在嘴里的话是:三子是个傻子,只晓得赚钱,不晓得花钱,也不晓得想女人,对三子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嘲讽。
再到最后,他修坏了一只名贵的茶壶,赔了一大钱,还跟老婆打架,最后连他平时不放在眼里的三子居然也敢朝他粥碗里吐吐沫,于是他不但打了三子一顿,还到处宣扬三子吐吐沫的事情,搅黄了三子的生意,看着三子粥铺再没有一点生意,他又乐呵了起来。
生活很糟,但只要有人比我更糟,那也是一种幸福。
……
闲聊了几句,李乐正继续专研他的锯瓷手艺。
顾长安则从旅社里出来,走到粥铺那边时,就看到许蘩他们已经过来了,跟林爸林妈一起正在跟老柯谈。
远远的看着,许蘩谈话的时候气势不小,而且语速快,老柯就很有些烦恼的样子,最后摆摆手,许蘩就笑的一脸灿烂。
然后林爸林妈拿了笔签字,关于林小棠的事情应该算是谈好了。
“怎么样?”顾长安溜溜达达到许蘩身边。
“谈好了,税后八万。”许蘩道,又解释一句:“虽然是女主,但小棠是完全的新人,剧组这边要花不少功夫的。”
“挺不错的。”顾长安点头道,他也是这价。
影视圈的薪酬是没法比较的,比如演员综艺那边,他到手也就几万,人家大咖那边上千万。
然后,顾长安又看到米悠同林小棠一起从小巷后面的公共厕所过来。
米悠远远看到顾长安,笑咪咪道:“安子都不水群的。”然后又问:“明天的课还去上不?”
明天是周六,演员进修班开课的日子。
“这周可能不行了,我昨天跟叶老师请过假了。”顾长安道,没办法,这刚入组,千头万绪的,对于三子这个人物他还没有完全的把握,得先入戏了再说。
对于米悠突然出现,顾长安倒有些惊讶,侧脸问许蘩:“米悠怎么过来了。”
许蘩抿嘴笑笑,眼眸弯弯。
米悠就一脸欢喜说:“蘩头儿帮我拿到了《十八春》阿宝的角色,我今天是来隔壁入组的。”
群里那里个现在叫许蘩都叫蘩头儿。
阿宝是顾家雇佣的小大姐,后来跟着姐姐曼璐到了祝家,在祝家做佣人,这个人物戏份不多,但挺有特色的,比一般的配角份量要重。
这厉害了。
顾长安发现他隔一段时间看许蘩,就有一种看雨后春苗的感觉,几天没见,那春苗就蹭蹭的往上长。
又问:“那你今天过来,王青山那边谁打理?”
“我请了梁叔和凤姐接手这一摊了。”许蘩道,又介绍了一下梁叔和凤姐。
梁叔叫梁兴,四十多岁,是个经纪人,凤姐姓沈,叫沈凤,是搞宣传运营的,三十二岁,这两个当初都是西峰的重要人物,后来西峰倒了,他们出来组建了个工作室,就搞艺人运营这些。
王青山那么一个大咖,不是许蘩这个初入行的菜鸟能完全搞定的,所以就跟两人合作。
顾长安点点头,这倒也是。
第九十七章 歪脖子树
第二天戏就开拍了,没有开机仪式什么的,柯安作为纪录片导演,直接而又务实,打开摄像机拍就是。
剧组用了两台摄像机,一台是固定的,就摆在巷口,对准粥铺,以及后面窄窄的小巷。另一台由庆生扛着,他大多拍的是特写镜头,或者局部影像。
比如,庆生最喜欢拍顾长安的手部动作。
柯安跟陆海涛是完全两类的导演。
当初,顾长安演许青那会儿,开拍前,陆海涛都要跟顾长安讲戏,以达到角色的那种内心需求。
但柯安没有,只丢下一句:“你现在就是三子。”
所以,顾长安现在就是三子。
顾长安这会儿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海魂衫,下身一条灰不溜丢运动裤,身前系了一件白色的围裙,戴着袖套,也是白的。至于头发,是有些零乱的。
这样的形象,不算爽利,但一个小早点摊,大家来来往往的,也并不太讲究那些,更何况,三子的手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三子喜欢洗手,除了和面包包子以外,三子的手只要接触过其他任何东西,他都会马上洗手。
粥铺的小柜台前,就摆了一只铁盒,一些老人,因为没有移动支付,付钱的时候就直接丢在铁盒子里,要找钱的,自己在里面拿,然后给三子看一眼就成。
总之,这些,三子绝对不碰。
有人讲,这是洁癖,但洁癖好呀。
也因此,这附近的人,对粥铺的卫生还是挺满意的。
“各就各位。”
因为剧组人员简陋,制片人一方代表、副导演应权,这会儿又开始充当场计。
“开始。”
应权喊的有劲,心里却有一种操蛋的感觉,他对这个电影的信心从开始的信心满满到现在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只希望郑乾工作室的第一笔投资千万别打水漂,郑乾不在乎,他们这些人在乎啊。
伴晚,夕阳是带点昏黄的,粥铺边上有一株枫树,晨光透过枫树叶,斑驳的落在地点,点点圈圈。
枫树下有一个高高的水龙头,地上一个浅浅的小池子,这是三子专门接的一条管道,平日里冲洗拖把,洗手等,夏天的晚上,无人的时候,三子也会在这里冲澡。
街口理发店的晓夏有时也会搬一张方凳过来,坐在这里,两脚踩在地上的小水池,然后弓着身子在这里洗头。
理发店明明有更好的洗发条件,晓夏却喜欢在这里洗头发,别人问,她就讲我喜欢呀。
喜欢什么呀?一些邻里腹诽,讲她春心动了,要勾引三子。
三子对任何流言都一概不理。
摄像机的镜头扫过,三子就站在粥铺的面台前,用劲的和着粉,和几下,又停一会儿,让面团回回,这样会更有劲道,三子便又会拿起抹布,开抬擦拭着粥铺的桌子,他做事细致,拿起抹布,会折几下,折的整整齐齐的,再沿着桌的边边角角往里沿延……
一切如行云流水……
这一段是不拍顾长安的正面的,只拍背影和手上的动作。
应权同柯安挤在监视器前。
说实话,应权一开始觉得,三子这个角色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小贩嘛,最多等最后揭示他身份时,再来兀显一些东西就行。
所以,原来演三子的演员,他觉得是挺不错的。
觉得完全是柯安在拆腾人。
但人就怕比较。顾长安这一段出来,长镜头里面,由水龙头,向粥铺,最后向后面的小巷子延伸,这是一场静的画面,顾长安的三子是里面唯一活动的。
但顾长安的活动,在整个静的场面里不显突兀。
相反有一种日子缓缓流动的感觉,就如同一束光照在老楼的阶梯上,有灰尘在整个光带中跳动。
看的人不会觉得这灰尘障眼,反而觉得一种时光的宁静。
这就是那天,顾长安回民宿时,听到林妈林爸闲聊家常所感悟到的。
闲聊是日常的一部份。
那一日三餐更是日常的一部份,所以,掌握好这里面的节奏,便能达到一种动中取静的感觉,用时下流行的一个词,叫岁月静好。
不过,柯安这会儿挠挠头,突然喊到:“卡”
应权和庆生都望着柯安,他们觉得真不错的呀。
但,不对,感觉告诉柯安不对。
顾长安这小子确实掌握了一种用动的表演,来表达静的氛围。
但这种静太安祥了,它跟三子这个形象不太吻合。
“当下,你知道当下的意思吗?我拍片子,只记录这个时刻的当下。我不想去引伸什么,我也不想表达什么,我要记录当下。”柯安皱巴着脸试图解释一下。
可顾长安心里一阵莫名啊,他这难道表现的不是当下吗?
柯安跟顾长安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柯安起身,烦燥的四下走走,然后蹲在路边,四下看看,突然有些兴奋的朝顾长安招呼。
顾长安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你看那株树。”柯安指着侧街对面的一株树。
枫树长的特别快,每到冬天,都会剪枝。
对面那一株树可能长的太高,主杆已经被剪掉,新枝是从侧面长出来的,另一边却又枯死,整株树就显得歪歪斜斜。
“我说的当下是,我不去管这株树是因为被剪了主枝而歪,还是天生长歪,我也不去管这株树未来能不能被做成家具,或者烧了都嫌污染环境,我要的是,这株树立在这里,阳光下,它投在地上的阴影是怎样一种扭曲姿态,夜色里,它融入黑暗中是怎么一种斑驳。”
柯安说完,就不说了。
顾长安就盯着那根树,然后他想起梦里看到过一个挺神奇的影片。
投资极小,据讲,只花了1500元拍出来了,叫《四个春天》。
那个片子,许多影评人解说一通,但他最起初的本意应该就是记录当下。
“再来。”顾长安跟柯安讲。
“开始!”
应权懒洋洋的打板,他已经懒得理会柯安和顾长安两个了。
这两人说的就不是人话。
还是之前的表演,但顾长安在每一个动作上都放慢了一点节奏,身体也略有一点弓,肩膀也不再是平的,而是一高一低。
味还是之前那味儿,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了,监视器画面里,在一片静谧之中,就感觉有一点刺,这个刺会一直留在观众的感觉里,直到最后揭晓。
柯安咧嘴笑,感觉有了,味道也对了。
“我们不如把晓晨洗头发那一段拍出来。”柯安兴之所致的道。
对于一个讲感觉的导演来说,所谓的拍摄计划从来就不是个准绳,那是用来打破的。
而且柯安也有一个感觉,今天拍摄了好几个镜头,但几个演员大多都游离于感觉之外,换句话来说就是没有入戏。
这个片子本身太多杂乱的镜头,对于演员来说兴奋度是不够的,但这种杂乱的镜头又极考验演员的表达力。
所以,不如用一场重头戏,激发演员的表演兴奋度,这样后面拍摄会更好一点。
顾长安在整个片中,主要有三场主要的戏,第一场就是晓晨在水龙头这里洗衣,三子偷看,两人之间有一段暧昧。
第二场就是吐了口唾沫,被齐宝亮打一顿。
第三场就是跟阿梅聊天,三子从社区志愿者那里听到关于阿梅的身世,也知道拾荒老太为什么突然对阿梅性情大变,拾荒老太是为了能让阿梅重新回到自己的家庭而跟她做切割。
当然,三子没有正面说,只是侧面提提,能不能理解只看阿梅自己。
而这其中,张力最大的就是第一场戏。
三子对晓晨。
第九十八章 晓晨
夜里八点多,粥铺打烊了,光线就变的昏昏暗暗。
只有粥铺外,水龙头上方有一盏路灯,正好照亮这一块,那光线还延伸进小巷,直到后面两间小屋。
这时晓晨抱了个洗脸盆从理发店出来。
演晓晨的演员叫马芮静,上戏毕业,但在影视圈踢腾了这四五年,一直没有出头。这回是憋了一股劲的。
她这会儿上身穿着一件大大的T恤,那T恤直盖到大腿,下身一条紧身中裤,只到膝盖,膝盖以下是光裸的小腿,趿着一双拖鞋。
走路的样子频有一些摇曳的姿态。
她把盆放在水龙头边上的水泥台上。
然后打开水龙头,没有开到最大,只是一小股,然后散了头发,散头发的时候,她头左右摇摆,头发便铺散而下,象水草一样滋长开来。
“三子,你在看什么?”
粥铺里,顾长安跨坐在一条长条板凳,背靠着粥铺的灶台,在那里发呆,眼神里有一种迟钝的淡漠,只是看到晓晨过来,眼神飘忽了一下,抿了一下唇。
灶台斑斑驳驳的,边上有一张小桌,阿梅正趴在那里做作业,但她显然无心做作业,这会儿抬头问顾长安。
那神态自然而然,带着一种纯粹好奇,小孩子探究世界,总喜欢问。
林小棠第一次演戏,但她外表清新,朴素的家庭给了她朴素的气质,又因为厮混菜场,性子里又有一丝小慧诘,这简直就是阿梅的现实版,林小棠演阿梅不用演,她就是阿梅,这真正是老天爷赏饭吃。
老曹那家伙算命还真算准了,顾长安私下里想着,有空时是不是找老曹给他算上一卦,嘿嘿。
镜头里继续。
“这光线,你不要眼睛啦,回自家屋里去做作业。”顾长安似乎是叫阿梅问的有些心虚,转过头板着脸说。
阿梅就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阿梅……”不远的小屋,庆生摄像机,那镜头远远近近的拉伸。
拾荒老太坐在屋里的小板凳上,借着昏暗的灯光,正在收拾捡来的纸壳。
演拾荒老太的演员是昆剧院的颜丽蓉老师,年近七十,已经多年不在银屏出现,这回被柯安请了出来,柯安还是有点路数的。
颜老师喊阿梅的时候,声调带着一丝曲折和婉转,但她的嗓子粗砾的,带着一种金属的磨擦声,听得人很有一种怪异感,尤其在静夜,就有一种寂寥和悠远。
戏里的拾荒老太,年轻时就是唱昆剧的,后来嗓子坏了,又逢上八十年代戏剧业大调零,从此离开了喜爱的舞台,在世间浮浮尘尘多年后,依然孑然一身,成了一个拾荒孤老太。
阿梅回过身看了拾荒老太一眼,然后“唉”的一声应下,起身收拾作业本,抱着作业本,又好奇的看了顾长安一眼,才蹦蹦跳跳的回去。
“过……”
柯安鼓鼓掌道。
刚才顾长安发呆时那淡漠神态及看晓晨那一眼的转圜太对味了。
众人再做准备。
顾长安也搓搓脸,马芮静披散着头发,两手抱胸隐在树的阴影里,也在琢磨着接下来的表演。
两人的视线偶尔交错一下,顾长安点点头,示意准备好了,马芮静也点点头。
两人是第一次合作,谁也不了解谁,但都专研了剧本里的人物。
所以,这点头的一刻,突然间倒也有了一种相识很久的邻里感觉。
这回,镜头不再是长镜,要在晓晨和三子之间不停的转换。
庆生这时扛着摄像机过来,怼着水龙头。
因为有近景,路灯的光亮也不够,但也不能用灯光,光线太亮,氛围就不对。
于是,灯光师从理发店那边打了一束光,再由助手蹲在这边,打一块反光板。
反光板反出来的光线非常柔和,落在晓晨身上,就有一些光雾的感觉。
“开始……”柯安一挥手。
……
“轻轻杨柳风,悠悠桃花水,风含情水含笑,小船儿飘来了,俊俏的小阿妹……”
晓晨搓着头发的时候,嘴里哼着歌谣,身体轻轻摇摆着,那种律动,三子看在眼里,心就似乎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三子的眼神便落在晓晨的身上,原来懒懒散散的神态也紧了些,眼神也由之前的飘忽变的有些炽热……
晓晨似无所觉,依然边哼着歌边搓揉着头发,揉发后,突然说:“三子,水太凉了,兑点热水帮我冲冲头发……”
“卡,不对。”柯安这时皱着眉头道,晓晨演的很好,但感觉不对。
苏芮静直起身来,转头问柯安:“柯导,哪里不对?”
“感觉不对,不灵动。”柯安道。但具体,柯安说不出来,他就觉得镜头上的画面有些僵,变化不够,如何变化他说不上。
苏芮静抿唇,她身上有一股气,凝而不散,顾长安有一种感觉,他眼神变化的时候,苏芮静没有变化,让他有一种接不到回应的感应。
“要不,我们再试试。”顾长安对苏芮静道。
“好。”苏芮静点点头。
两人继续,但这回没有摄像镜头跟着,两人只是试试戏。
苏芮静边哼着歌边轻轻的摇摆身体,顾长安的眼神开始变化,但苏芮静依然在她自己的表演里,没有给顾长安一个回应。
“这里不太对。”顾长安说:“你应该有个回应。”
“回应?”苏芮静想着,再摇摆时,轻瞄了顾长安一眼,但感觉更不对了,因为太刻意。
苏芮静也皱着眉头,她之前琢磨过,就是因为回应太刻意,所以才故作无所觉的继续表演。
“不是这样的,你应该用女人的直觉去演,他看你,你不可能无所觉。所以,你的肢体肯定会有所回应,但是恰恰相反,你不是回看他,你反而应该侧过身,稍稍回避一下,这一出晓晨是跟齐宝亮呕气,也是想突破生活的琐碎和烦闷,所以,她是有意想勾引一下三子,但那只是一时之想法,她这里面是有心理变化的,起先应该是有些羞怯,所以回避,然后又下了决心,开口让三子帮你冲头发,这里正好是一种心理反转……”
颜丽蓉这时走了过来道,小棠跟在她身后,正吃着牛奶布丁。
颜丽蓉一说,苏芮静眼睛一亮,然后细细沉思,她有些明白了。
姜是老的辣,对于女角色这些细细碎碎的心理,还是颜老师看得透。
颜丽蓉淡淡一笑,带着小棠离开了,顾长安琢磨着,颜老师对小棠挺上心了。
苏芮静在那里摇摇罢罢几下,又看一眼顾长安。
顾长安点点头,于是苏芮静冲着柯安道:“柯导,好了。”
“开始。”应权继续打板。
这时已是深夜。
“轻轻杨柳风,悠悠桃花水……”
“三子,水凉,帮我兑点热水冲头发。”
顾长安迟疑起身,提着水壶里的热水,在水龙头处接了点凉水,调好温度,帮晓晨冲头发,许是紧张,手轻轻发抖……
“三子,去理发店,帮我吹头发……”
三子没说话,低着头,隐藏脸上的表情,跟着晓晨背后走迟迟疑疑的几步。
理发店里的电视晚间新闻播报:“……抓捕诈骗犯十八名……”
三子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身慢慢的走回粥铺。
“呸,怂货。”
似咒骂,似呢喃……
顾长安的背影便更加弓了起来,肩膀歪歪斜斜,落地在上的影子成了斜斜的一团,又融入桌子的阴影里,不复分明。
“过……”
柯安很兴奋,这一场戏很好。
第九十九章 贾国庆·余鱼
这一场戏拍完已经是凌晨三点,回到旅社房间,李乐正还在专研着锯瓷,一边一只碎了两半的茶杯盖已经用银锯钉连接了起来,似模似样。
李乐正看到顾长安,咧嘴一笑,他晓得柯安的戏不太好演。
那家伙讲感觉,但感觉这东西最没个定数。
顾长安摆摆手,情绪的表演有时比身体的表演更累,顾长安拿了毛巾进卫生间洗漱,出来后也不理乐李乐正,倒头就睡。
梦里,又是雨夜,那人一面忍着痛楚,一面看他写的剧本。
在无数个彻夜难眠之后,他终于完成了他的剧本。
《整容》的主角叫贾国庆,是模具厂的工人,中年时,妻子病故。
贾超是贾国庆儿子,少年时丧母。
父子俩就蜗居在模具厂的职工宿舍里,清贫度日。
贾国庆自己一生碌碌,便希望儿子能够出人投地。
于是,自妻子病故那日起,他不仅拼命工作赚钱,他还把家务全都包了下来,只要儿子专心读书,为了儿子能赢在起跑线了,他还在休息日给儿子报了补习班。
贾超是懂事的,他晓得家里的艰难,也知道读书的重要,但少年心性,到底也是爱玩的,先是玩篮球,没想还居然玩出花样来了,被邀请加入校篮球队。
但贾国庆认为,偶尔打一下篮球没关系,但加入校队,每日都得训练,太耽误学习了,于是找老师反应情况,最终这事情就黄了。
贾超气愤之下,自此后再不碰篮球,又开始偷偷的玩起游戏,因为玩游戏又接触到了手办,他对手办开始感兴趣了起来,但手办很贵,他那点零花钱根本不够,于是偷了家里的钱去买手办,被贾国庆发现后,贾国庆痛彻心肺,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这是绝不能允许的,他狠狠了打了儿子一顿,并严格控制他上网时间。
此至,贾超只能专心读书。
最终如愿考上重点大学,直至毕业。
然而人生之中,重点大学或许是一个不错的起点,但也仅仅是起点。
贾超毕业后,社会的搓磨让他无所适从,事业几经波折最终无果,爱情也几次失败,跟父亲的冲突也愈来愈剧烈。
贾国庆恨铁不成钢,父子几次争吵,最终父子绝裂。
贾超离家出走,破罐破摔,整日窝在出租屋里打游戏。
贾国庆在贾超离开家后,翻看了贾超遗忘在家里的日记本。
那日记本里记录着少年飞扬的梦想,但那些梦想无一不是被他扼杀在摇篮里。
贾国庆把自己困在屋里三天三夜,回想过去,他确实错了很多。
当然,他也清楚,孩子身上有弱点,比如孩子当初偷拿他的钱,那个肯定要教导,孩子的三观没有成形,家庭,学校的教育是关键。
只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直以来太过于专注孩子的学习成绩,忽略了其他。偏执让自己的眼光变狭窄了。
做父亲,他也是人生第一遭,所以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学习。
只不过,他不是精英,他也是学渣。
那一切还来得及吗?
贾国庆的性格里有偏执的一面,这让他认准的东西不会轻易改变。
他定下心,想找儿子谈话,帮他走出困境,但儿子现在视他如仇寇。
他们根本没办法好好交流。
一日贾国庆经过一家整容医院,有人发宣传单,贾国庆看到宣传单上的内容,突然有了个想法,既然现在的他已经不能跟儿子好好交流了,那他去整容,换一张面孔,或许就可以了。
于是,接下来,贾国庆花去整整一年的时间,大大小小数十次手术,这个世界就有了个全新的贾国庆,他给自己起名余鱼。
老婆姓余,而鱼是大鱼,大鱼是儿子喜欢的一类手办。
这一天贾国庆五十八岁,他打开电脑,安装了儿子最喜欢玩的游戏。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贾国庆所有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花在游戏上,终于,某个大雨天,游戏里的贾国庆跟游戏里的贾超想遇了。
再之后,他们成了队友,他们在游戏里攻城掠地,成了可以互相托负的同袍。
也在挖矿摆摊的空闲交流着生意经,不经意间也互相了解了彼此。
贾超有时觉得这个叫余鱼的太理解他了,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转眼,过年了。
大年三十晚,贾国庆在游戏中闲逛,贾超也在游戏中闲逛。
最后决定,干脆两人一起过年得了。
贾超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几次拿起电话想打回家,但几次放下。
贾国庆的心情也是复杂的,出门前,他在镜子前面审视自己很久,直到没有一丝毫破障。
于是,贾国庆和贾超这对父子在城市公园见面,彼时,父子非父子,是朋友,一个叫余鱼,一个叫贾超。
余鱼提出打篮球,一对一,贾超打的畅快淋漓,交谈之后,更觉趣味相投。
此后两人一起游戏,一起打篮球。在某一次交谈后,贾国庆发现,儿子至今还喜欢手办。
于是贾国庆便鼓励贾超亲手做手办。
贾国庆本身是模具厂的工人,在了解了手办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便也有了一些想法。
于是,从这一刻起,贾国庆跟贾超两人一起窝在出租屋里,研究手办,制作手办,贾超小时候还学习过一段时间的绘画,这回在余鱼的鼓励之又捡了起来。
而在学习绘画中,贾超认识了女朋友兰兰,两人因志同道合走到一起。
渐渐的几人制作的手办在小圈子里有了一定的名气。
有了成就,就有了自信,在不知不觉中,贾超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破罐子破摔的贾超了。
而从篮球开始,到手办,到绘画,到模具制作,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眼前,当初的气愤种种现在已经没有了,反而有些思念。
贾超发现他跟父亲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但这时,贾超突然发现,他联系不上父亲了。
而于此同时,余鱼也越来越不对劲,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身体也越来越勾篓。
然后有一天,余鱼也失踪了。
在余鱼失踪的这天,贾超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讲他父亲贾国庆住院了。
当贾超赶到医院,看到面容崩塌的贾国庆,他终于明白了一切,痛悔万分。
医生讲父亲的病是由于整容排异反应引起的并发症,当初的整容医院用了大量的劣质材料,手术也很不规范,造成了很多问题。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要慢慢调养。
当然,这些对于贾国庆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但贾超一头钻进了整容行业,细一调查,于是整个整容行业的一些乱象就浮出水面。
剧本的最后。
贾超报考了法硕,这一条路他要走下去……
……
顾长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了,房间的空调是开的,但仍然很热,他抹了一脖子的汗。顺手摸了枕头边,摸了一空,看来要去买些鸭梨。
心情多少有些复杂,梦里的剧本,贾国庆这个角色太极端了。
之前教育孩子极端,之后的整容也极端。
现实中不可取。
但故事多少有些让人动容。
尤其他跟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太亲近之下。
顾长安最后也只啧一声,起床洗漱。
门外,林小棠和许蘩正从走廊间走过,两人边走边说话。
林小棠未成年,林爸林妈手上有工作,再加上对这个圈子也一头雾水,行事颇有些畏手畏脚,便干脆拜托了许蘩。许蘩算是小棠的半个经纪人,这段时间就陪着小棠待在剧组里。
“蘩头儿,放心,我帮你看着顾哥,我听房东容姐说过的,顾哥跟最近常来打牌的一个女的关系不一般哦……”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准叫蘩头儿。”许蘩嘟喃着。
“嘻嘻,蘩姐姐。”小棠嘻笑。
“小小年纪,一天到晚都乱想些什么?小心长不高。”许蘩没好气的说。
“我没乱想,是米悠姐姐讲的……”小棠辩解。
“哦,她说什么就什么呀。”许蘩没好气。群里李祥喜欢拿她和顾长安开玩笑。
然后一个个就八卦开,都什么跟什么?
但心里又似乎有那一丝挠人思绪。
……
两人渐说渐远。
顾长安挠挠头,同样哭笑不得,这什么跟什么。
第一百章 《十八春》剧组
中午,顾长安跟李乐正在屋里吃快餐,顺便喝点啤酒。
用的杯子是李乐正锔好的瓷杯。
锔钉是银制的,整体感觉相当不错。
“我三个月前就拿到剧本了,但对这个锯瓷一点也不了解,后来就跑了一趟JDZ,在那里找了一家会锔瓷的老铺子,交了钱做学徒,学了两个月。工序什么的算是学全了,但人家老师傅也说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东西入门容易精通难,这些是我练习了一个月能拿得出手的。我现在倒也估摸着,我要是不演戏了,干这一行倒也行。”
李乐正嘿嘿一笑讲,有些略黑的面皮却有一份执着。
顾长安也嘿嘿一笑,举起啤酒瓶跟他碰了碰,讲都是这样讲,不演戏了,换一行也行。
顾长安自己从群演起就讲过,不演戏了,还能回家继承包子铺。
但,有些路认准了,就得一条道走到黑,哪怕付出更多的心血。
每年的星光大道上,就那么寥寥数十人,而撑起影视这个行业的,却有无数耕耘者。
他们的名字在演员表的后面,无人关注。
……
吃过饭,天就开始下雨的,细细密密的,倒也不算小。
柯安就在外面吆喝。
正好有两场雨景的戏,不能错过。
因为是要用粥铺做为背景,于是顾长安的背景戏也开始了。
……
雨中。
小巷后面新华小区那对夫妻,丈夫姓康,叫康年。妻子姓吴,叫吴翠翠。
康年失业了,但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他想瞒着妻子。
于是他每天照常上班,然后在超门口卖玩具。
吴翠翠已经知道丈夫失业,但也晓得丈夫的用心,便故作不知。
只是每日总会从新华小区出来,沿着小巷,走到粥铺这边,远远的看着丈夫。
这天下雨,吴翠翠想让丈夫早点回家,但她知道,丈夫若不卖出去几个玩具,是不会收摊的,于是她给钱给小棠,让她帮忙去买点玩具……
……
“阿梅,帮我去对面‘猪八戒’那里买几个玩具好吗?”
……
粥铺前,吴翠翠眼睛看着对面超市口淋着雨还在卖玩具的丈夫,嘴里对阿梅讲。
而粥铺里,顾长安已经完全抛开演戏这回事了,他现在就是三子,就真实是一个做包子的师傅。
虽然下雨,但因为是夏天,气温还是比较高的。
之前和好的面团已经发酵了。
他就开始做包子,动作尽量做到细致。
然后上笼,又弯着腰去添火,然后有一丝丝若隐若现的火苗自蒸锅边溢出。
柯安的镜头里,前景是吴翠翠跟阿梅,后景的粥铺,以及粥铺里忙忙碌碌的身影,带一点点虚,再衬着雨线和火头,粥铺这一带的日常韵味就出来了。
柯安满意极了,每个导演都有适合他的演员,柯安觉得顾长安就非常适合他。
……
“好。”阿梅欢喜的接过钱。
……
“卡”
柯安这时喊卡了。
众人都望着他,阿梅这里没演错啊。
“不对,剧本这里要稍微改一下,阿梅虽然天天观察这对夫妻,但她跟这对夫妻是不相识的,这个妻子突然给她钱,让她帮忙去买玩具,阿梅不是七八岁,她是十六岁,她首先应该是有些疑惑和戒备的。所以,这里,她应该先拒绝,或者不理……”
柯安说着,沉吟了一下:“嗯,是不理的好,翠翠这边可以自言自语说出原因,然后阿梅才开口讲‘好’。
众人一听,也觉这样更合理,而且更带一些微微冲突感。
“开始!”应权继续打板。
……
“阿梅,帮我去对面‘猪八戒’那里买几个玩具好吗?”吴翠翠跟阿梅道。
阿梅看着吴翠翠,不理。
……
“卡。”柯安又喊了卡。
“小棠,你不理,但是你得有情绪啊,不能这么木呆呆的。”柯安皱着眉头。
小棠抿着唇,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对于小棠这样的新人来说,有台词还好演,你让她演情绪,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休息一下。”柯安只得道。
小棠看了看柯安,然后低着头拖着步子走进粥铺,也不坐,依着粥铺的柱子,一声不响。
顾长安没理她,小丫头先让她静静。
“来,先吃包子。”包子正好好了,顾长安招呼大家。
“哟,你这包子还真能吃呀?”颜老太凑上前,有些好奇。这包子看着有那点样子呀。
顾长安乐了:“颜老师,我家可是开包子铺的,这包子要不能吃,那可就砸招牌了。”
“哈,失言,对不住。”颜丽蓉连忙解释,有些急了,她就是随嘴一说。
“没事,尝尝,小心烫啊。”顾长安拿了个盘子,夹了几只包子摆桌上。还给拿了个碟子,倒了点醋。道具组准备的一应齐全。
颜丽蓉坐下先尝了一口,不由眼神一亮,非常不错啊,表皮松软,馅料汤汁足,有点象沪市这边的灌汤包。
顾长安这时又拿盘子装了几只包子,然后冲着林小棠道。
“小棠,把包子给柯导他们送过去。”
柯安还跟着应权、庆生几个在外面商量灯光的问题。
小棠心里还不快活,听顾长安叫她,抬头看了顾长安一眼,又低头,抿着唇,脸微微侧侧,不声不响,有点抗拒的样子。
顾长安就嘿嘿一笑,边上颜老师两眼一亮,小顾这一手挺有内容呀。
“就这样子,就这味道,小棠保持住。”柯安这时正好望过来,不由的大叫。
小棠这才猛的回过神来,先是看看柯安,再看看顾长安和颜老太,再回想刚才的表情,先是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抿嘴笑,确实之前没表演好呀。
“去吧,送过去。”顾长安又把包子送给小棠,让她继续去送。
想明白了之前的事情,小棠自然一脸轻松欢喜,端了包子一溜跑。
“这感觉也要记住,对吧?”跑了几步,小棠突然自己停住脚步,回头问顾长安。
这就是闻一知十。
让人嫉妒的老天爷赏饭。
……
然后接下来几天,顾长安就彻底成了做包子的小师傅了。
除了中午的快餐,剧组早饭都是白粥,包子过日子,演晓晨的马芮静居然喊着要减肥了。
颜老太点点头讲:“别看白粥,包子简单,但这东西养人。”
颜老太原就不太喜欢吃快餐,这白粥、包子倒是对了她的胃口。
米悠这几天没事也过来窜门子,蹭包子吃。
反倒是许蘩,这几天常常看不见踪影。
顾长安看她群里的留言,忙忙叨叨的。
“这几天有空呀?”顾长安问米悠。
“嗯,剧组停拍了。”米悠道。
这倒有些意外。
《阿媒》剧组同《十八春》剧组隔的不远,但两个剧组完全是不同的路数。因此,除了小棠有空时会跑过去看看明星,还想找人签名,就是米悠空闲时窜过来,蹭两个包子。
别的人,大体没有瓜葛。
十八春,剧组全是耀眼的群星。
这边,全是灰朴朴的土蛋。
走不到一起去。
所以,虽然隔的近,那边的情形却也一无所知。
第一百零一章 张慕瑾
《十八春》的导演是位女士,叫于芳华,四十四岁,导演风格细腻婉约。曾执导过电影《倾城之恋》,获过多项大奖,这回被东方影视请来执导《十八春》。
《十八春》不是第一次被搬上荧屏,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都拍过,不过名字不叫《十八春》,改叫《半生缘》。
对于这个改名,于芳华是极不认同,在她看来《十八春》这个名字韵味更足。
春光易逝,十八春,一一消逝,有一种渐近过程。
半生缘太笼统。
此次执导《十八春》既是于芳华之愿,但也是一个挑战。
一来珠玉在前,二也是因为此次东方影视摆出了全明星阵容。
这个剧从立项开始,就已经炒的沸沸扬扬了。
一个剧受到关注大,那是好事,但压力也大。
也因此,自《十八春》开拍以来,于芳华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个剧上,战战兢兢。
但这世间之事,你越怕他出事,他还偏偏就出事了。
起先是,之前拍戏时,剧中张慕瑾的演员满曲文跟工作人员起了冲突,打了工作人员。
这事情让于芳华非常恼火,但为了不影响拍摄进度,也为了避免舆情事件,剧组也只能低调处理。说实话,这事,于芳华也憋气的很,但很多事情由不得她。
但有些人非要自己找死,才不过两天功夫,就爆出满曲文婚内出轨,如今被网友锤上了热搜。
面对这种情况,资本想不放弃都难。
于芳华倒松一口气,大不了再找演员。
“就是之前拍的要作废,有些可惜,都是成本都是钱哪。”制片副导演咧咧嘴讲。
“也好,他拍的那两段我不是太满意,总感觉太平。”于芳华道。
“这不是你的风格吗?你的戏一向含蓄婉约,谁敢大吼大叫的?”一边的编剧肖爱琴取笑道。
“含蓄婉约不是半死不活,含蓄婉约更注重爆发好不好。”于芳华皱着眉头,都讲她喜欢含蓄婉约,结果一个个演起来就半死不活样子,气的她跳脚,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些演员的印象扭转过来。
只有些明星,腕儿大,但演技也就那么回事,也只有将就,毕竟恰流量嘛,有得便有失。
“那得,咱们再掏掏。”几人确定下来。
象这样的剧组,不愁没演员,早有些人闻腥而动。
……
傍晚,《阿梅》剧组收工,应权突然拉着顾长安去小饭店吃酒。
几样小菜,几瓶啤酒,劳累一天,很能让人纾解。
“怎么样?对张慕瑾这个角色有兴趣吗?”
酒至半酣,应权跟顾长安碰了一杯问。
顾长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应权,等应权下文。
“这回我们工作室在《十八春》这剧里也是投资了的,但之前选角,我们没赶上趟,主要也是手里没合适艺人。”应权道。
郑乾工作室初创,整个工作室只有郑乾一个艺人。
应权继续说:“这回的张慕瑾怎么也要插一手,郑哥讲你合适,就看你的意思,成于不成,我们这边无所谓,主要是显示一下存在感。”
应权说的很直接。但这只是其一,另外也是这回《阿梅》的合作,他非常看好顾长安,倒是想劝郑乾签下顾长安。只不过,他们工作室刚刚初创,一切都是围绕着郑乾转,也没有什么资源拿来捧顾长安,唯一有关系的就是东方影视这边。
但因为工作室创立时,郑乾跟东方影视闹的有些不愉快,最后虽然两方都做了让步,但总是有隔阂的。
所以,应权这回想以工作室的名义推顾长安,也确实是双方的一种试探。
当然也不是说《十八春》剧组一定要用顾长安,但至少会公平竞争,拿不拿得到,各凭本事。
而于应权来说,也是结个善缘。
他很看好顾长安,别的不讲,柯安那人有一种迷信,一个导演,一定会有一个非常适合自己的演员,业内有一种说法叫‘御用演员’。
柯安觉得对于他来讲,顾长安就是这种演员。
“那成,就拜托应哥了。”顾长安正色道,虽然应权说的直接不好听,好象是利用关系,但里面是有情份的。
当然,这种也是一种临时合作,应权介绍的,那最后行业内该应权的分成也不会少。
……
转眼就是入秋,《阿梅》的拍摄已渐近尾声,但还有几场雪景,必须等到冬天下雪才拍。
于是顾长安就闲了下来,之前《我,就是演员!》第二轮晋级赛已经拍摄了,顾长安因为《阿梅》的原因就退了出来。
那边也就客气几句,之后也没再挽留。
之前那一场纷争,虽然平息,但还是给节目组惹来一些非议,毕竟元晋现在几乎是歌坛第一流量,而《我,是演员!》这边,随着开门红,就一路高歌猛进,同时也是争议不断,如今倒是进入了一个需要降温的时候了,再这样烧下去,第二季就麻烦了。
顾长安是一条‘鲢鱼’,一潭死水时,需要他冲冲,而如今,《我,是演员!》需要低调,那顾长安的退出符合节目组的利益。
……
今天是周六,顾长安早早起床,演员进修班那边有课,学校的课程也已渐近尾声,顾长安因为拍《阿梅》。断断续续的落了好些课时,但他每周都把自己画的画拍个照片发给叶云生叶老师,然后那边会有只言片语的评价,大体认为不错,同时也会有点提点。
结合《阿梅》中虚实的表演,顾长安颇有所得。
至于给他布置作业的宋文明,因为有缺课的原因,并没有遇上过。
人于人之间很多时候擦身而过。
从楼上下来时,又碰到蓉姐,蓉姐正在掐菜,看到顾长安下来便问:“对了,小冯有段时间没来了,在做什么?”
蓉姐总认为顾长安和冯观不一般。
“我也不晓得,许是忙吧。”顾长安道,除了偶尔的相遇,两人确实没多大关系。
顾长安只晓得,冯观这段时间一直挺忙,先是参加沪上国际电影节,之后又传出去香江,还有东南亚那边做宣传,科幻电影《大撤退》马上要上线了。
“哦……”蓉姐随意点点头,也没在意,年轻人都是这样。
顾长安便出了门。
今天上课的是一个话剧老师,之前的课也大体讲完,今天主要是排戏,排的是《爱情的犀牛》,全班分成几个组,各自排,排完了上台表演,由大家打分,这大约是最后的考核了。
当然不可能是表演全剧,只是一段。
《爱情的犀牛》开篇台词很长,背的人欲生欲死,但这些是演员的基本功。
到得下午,顾长安这一组先表演。
讲台的桌子搬了下来,中间只摆一张凳子,一个女生,叫陈怡,坐在椅子上,蒙着眼。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
……
……
这是一个物质过剩的时代!
这是一个感情过剩的时代!
……
因为顾长安这段时间老请假,再加上米悠他们的关系,大家也晓得顾长安在拍电影,这会儿盯着瞧,想看看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长长的一段看下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太亮眼的,但那话剧老师倒是看了顾长安一眼,因为顾长安的气息特别匀,这本身反应顾长安的台词功底不错,而且这个演员节奏好。
这些东西是从实践中来的。
顾长安其实觉得这种表演有点羞耻,但话剧是有点夸张的,于表演来讲,这是一种放。
至于别人的看法,他本来就没什么过人之处,自然不必在意。
傍晚,下了课刚走出校门口,就接到应权的电话:“安子,成了,明天你去《十八春》剧组那边试戏,我把剧本发到你QQ上。”
“好的。”顾长安回道。
又聊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点开QQ,下载了文件。
正是《十八春》有关张慕瑾台词的剧本。
戏不多,大约三四场的样子,薄薄的几页纸。
试戏的地点是在里弄民居景区那边的沪上酒店。
《十八春》剧组包下了酒店的三到五层。
一夜无话。
第二天,还是个微雨的天气,已是入秋,晴天的时候会因为秋老虎热的厉害,但雨天,却有一丝丝的凉爽。
顾长安到了沪上酒店,并没看到许多试戏的演员,大体是分开的,顾长安就跟前台的人报了个名,对方让他等一下,然后盏茶功夫,就有工作人员过来直接领着顾长安上了三楼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同样三人,导演于芳华、制片导演申明亮、编剧肖爱琴。
顾长安进去坐好,肖爱琴就给顾长安递了一张纸,上面是要试戏的片段。
这一段是张慕瑾在顾家待了半个月后要离开,离开前,姐姐顾曼璐来找他,最后的见面的场景。
这一段剧情不长,但非常有张力。
顾长安细细看着,然后闭目沉思,最后张开眼睛。
“准备好了。”顾长安说
“好,开始。”于芳华道。
顾长安就站起身来,然后把凳子当成行礼箱,开始收拾行礼。
这一套动作,顾长安做的很细。打开衣厨,从里面拿出衣服放在床上,然后一件一件的叠整齐放进行礼箱,又从床头柜上拿一些书本,整齐码好,转身又从墙边的脸盆架上拿毛巾,和牙刷等,最后蹲下来整理鞋子,在站起来时,顾长安往边上一看,这时,编剧肖爱琴依在桌边看着顾长安。
顾长安晓得,这是肖爱琴跟自己搭戏。
然后顾长安看着肖爱琴的眼神就有些变化,疑惑,吃惊,然后恍然。
“你马上就要走了?”肖爱琴突然道。
“就是两点钟的车。”
“一定要走吗?”
顾长安不响,这他不好回答。
“其实你不该上这儿来的,难得到上海来一趟,应当高高兴兴地玩玩,——我真希望你把我这人忘了。”
顾家的姐姐顾曼璐跟张慕瑾曾经是订过亲的,后来曼璐为了家计做了舞女,也就把这门亲事拒了,七年后,顾曼璐已经嫁给了祝鸿才,张慕瑾还未成婚。
只是对于现在的张慕瑾来说,顾曼璐只是曾经单纯感情中的一个美丽影像,时过境迁,早已淡去,如今的张慕瑾倒是对妹妹顾曼桢倾注了情感,此时再面对顾曼璐这种夹缠不清的话,他必须要有一个决断的回应。
这是顾长安琢磨过剧本后对张慕瑾这个人物的理解。
念头不过一闪,顾长安这时继续收拾着行礼,同时有些漫不经心的讲:“从前那些话还提它干吗?”到这里,顾长安又停顿一下,把板凳提了提,类似于掂掂行礼箱的重量的动作,然后放好手中的板凳,在转过脸,眼神看着肖爱琴,一脸正色的道:“曼璐,我听见说你得到了很好的归宿,我非常安慰。”
“停!”这时于芳华皱着眉道,肖爱琴也皱着眉,制片导演倒没太多看法。
“好,行了,你明天等通知吧。”于芳华跟顾长安道。
“好,那几位老师告辞。”顾长安点头,然后就出了门。
“怎么看?”看着顾长安出门,于芳华问肖爱琴和申明亮。
“不愧是那边拍电影的,直接、深刻、有力量。他那回答我听着都有点心颤。”申明亮啧啧嘴。
“但太直接了,是不是跟其她演员的情绪有些冲突啊。”
原著里有一句话,形容两人这次见面,脑子里空得像洗过一样,两人默默相对,只觉得那似水流年在那里滔滔的流着。
“你怎么看?”于芳华问肖爱琴,作为第一编剧,对这应该有直观感受。
“具体不好说,但当从他的表演来说,能更深的刺伤曼璐,以激发她对妹妹曼桢的嫉妒和恨意,这更附合剧情走向。”
“那就他了。”于芳华道,早就说过了温婉含蓄,不是半死不活,在需要的时候更需要这种爆发。而且张慕瑾是家乡医院的院长,他虽是医生,但同时经营一家医院,也是商人,自有他世故的一面。
之前的演员对情绪掌握不错,但恰恰少了世故一环。
张慕瑾是应该有点世故的,这是于芳华的一种看法。
“就他了?”申明亮确认的问,毕竟之前试过戏的几位也不差,名气可比这大的多。
“就他了。”其他的几位都没有跳出过去的窠臼。
第一百零二章 中秋
第二天,顾长安就接到《十八春》剧组的通知,让他中秋后入组。
而今日,就是中秋。
顾长安一早准备出门,他今天要去逛个街,买点月饼和礼物,去阿春火锅店那边走走。
林爸昨天值的是晚班,这会儿正好下班,手里还拧着两盒月饼,是小区物业上发的,这会儿跟顾长安撞个正着。
“安子,来,这月饼给你。”一看到顾长安,林爸就把手里两盒月饼往顾长安手里塞。
因为小棠的原因,林爸林妈挺感激顾长安,其实小棠之所以被柯安看重,跟顾长安一点关系也没有,顾长安早就讲过。
不过,林爸林妈就想着,影视圈乱的很,顾长安倒底相熟,信得过,以后还指着顾长安照应一下小棠。
别的不讲,那个许蘩就是顾长安介绍的,小许很不错,把影视圈的道道都跟他们说清楚,还让小棠安心在学校里读书,休息日专门找了老师来教小棠演艺这一块的东西,等高中毕业,就参加艺考,一路的种种都规划好了。
花了不少心思,但也没让他们先签好约什么的,只讲以后再决定不迟。
这就是有道义。
因着这一点,林爸也很感激顾长安。
当然,最近林爸也有些杨眉吐气,专门请了老曹来吃酒,讲老曹算得准。
民宿和周围邻里也讲林爸好福气,但这事有意思的就是,大家虽然嘴里讲林爸有福气,但那是客气话,至少目前还没有真这样认为。
影视这东西从拍摄到面世,有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中间有无数变数。
别的不讲,顾长安就是现成的例子,大家早晓得他是演员,但到目前为止,也没真正看他有什么作品呀,哦,好象前段时间有个网剧,但他演个小偷,不算什么。
上了一次综艺,若是换个平常不太接触的人,那说起来也是挺了不起的,但换成顾长安,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太熟,跟大家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人有的时候,太过接近,就少了一些传奇的味道。
而顾长安干这一行干了有多少年头了?房东老舒掰着指头算过,讲六年差不离。
也因此,‘败絮’在前,民宿这边对小棠这个自然也没真当了不得。
当然,现在最得利的是老曹,这家伙已经可以在这一带摆摊算命了,吹起牛来更没谱。
“我要一盒就好了。”盛情难却,顾长安只得接过一盒,另一盒还是还给了林爸。
然后出门,骑了电瓶车去了一家本地有名的手作糕点店。
刚进店,顾长安听到手机信息音响,一打开,是同学微信群里有人发言。
眼镜:“有个好项目,有愿意投资的没?集装箱板材,还有一体成形房屋板材等,别讲我没给大家发财的机会啊,我们可是调查好市场的,板材这一块大有可为。”
只是群里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一个叫大强的发言。
“哈哈,眼镜,你少忽悠人,大家年初P2P这个当可没白上,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学乖了,没人理你。”
“呵呵……”眼镜发一个冷笑的表情,当初搞P2P的就是大强,这会儿倒出来撑人头了。
看着信息,顾长安沉思了一下,他想起上回跟侯导和郑乾吃羊汤面的时候,郑乾正在装备行业的下游企业体验,就很感叹的讲过一句话,讲集装箱板材这一块真有搞头。
想着,顾长安给眼镜发了私信:“我在沪市,你在哪里,我们聊聊。”
“我靠,安子,你发财啦?我当然也在沪市啊,金陵南路,老苏州见面。”那边眼镜直接回了语音信息。
“滚,我哪发得了财,就三十万,嫌少就算了啊。”顾长安道。
他想了,三十万连个厕所也买不到,留着存银行也没意思,P2P也爆了,眼镜这边知根知底,更重要的是,这行业可行,而总也有些兄弟是能让人无条件信任的。
“别啊,求之不得。”眼镜连忙告饶。
最后两人定好时间,在老苏州见面。
收了手机,顾长安继续买了些糕点,再加两盒苏式火腿月饼,老妈喜欢这个。
出来,又转进边上的烟酒专卖店里买了两瓶酒,烟就不买了,老妈顶讨厌人抽烟,就不为难周叔了,嘿嘿。
一切弄好,顾长安到阿春火锅店已经十点了。
周毅看到顾长安,一脸戒备的样子,还朝顾长安塑料袋里兜的东西瞧。
“没有卷子,学习要靠自觉的,老要人逼着有什么用。”顾长安冲着他吐槽,这些话都是曾经有人说给他的,如今转销给别人,不晓得多爽。
周毅翻翻白眼,以前拿卷子逼他写是这个人,现在讲要自觉的也是这个人。
这不是欺负人嘛,周毅便气鼓鼓。
顾长安没理会他。
周畅在厨房里,听到外面说话声,探头出来,见是顾长安,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继续忙活。
顾长安便也笑笑点头,如此就算过得去了。
周光和今天休假,也在店里帮着招呼客人,只是他一惯的衣着和神态一丝不苟,倒让整个店,有些喧闹的气氛严肃了点,客人在跟他交流时,免不得压低一点声音,也颇有趣。
周光和招呼完客人就过来跟顾长安聊聊。
问的也是长辈关心的一些近况问题,顾长安也一五一十的回答,但也点到为止。
“中午在这里吃饭。”这时老妈阿春过来跟顾长安道。
“不了,我跟朋友约好的,去老苏州。”顾长安道。
“跟哪个?”阿春不免多问一句。以前每到过这种团圆节时,安子总要跟她们更疏淡一些。这回,阿春不免有同样的怀疑。
“是眼镜,他想弄了个厂,搞集装箱板材这些,他叔是在码头装备企业里,鼓励他弄,再加上眼镜是学材料的,也想在这上面再深入一下,于是拉了几个同学给他帮忙,一起弄这个,只是他资金不够,如今到处找人筹集呢。我一点闲钱,没多少,想碰个运气看看。”顾长安详细的道,他晓得老妈的顾虑,以前确实是有些刻意避开。
但为了戏里的人生,他不免要多琢磨一些现实的人生,如此,琢磨多了,便也多了一丝圆融。
如今不会太在意这些,但却是有个习惯的问题,而这回也确实是跟眼镜约好。
“板材业呀,可行。”一边周光和道,他校对的报纸,最近就有有关这方面的文章。
“顾哥,方不方便带我一个。”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是宁子明。
宁子明现在在社区干活,今天过来是给阿春火锅店两名配菜员做个登记,正好听到几人在谈这个,倒有些心动了。
他家是拆迁富起来的,父母并没有什么太大见识和本事,他自己也是中庸,家里收房租有些钱,银行里存一部份,但不能全放这一个篮子里。
倒也有人找他爸妈谈投资,但他爸妈不懂这些,一概不理,他看着也不太靠谱。
这边跟顾长安认识,觉得人还行,他便想,顾长安要投,那他也少少投一点,当个投石问路。
“好,但话讲清楚,做生意不是都能赚的,真亏了得要认。”顾长安道。
“那当然晓得。”宁子明说,他这本也是投石问路。
阿春见是真有事,那也就不再劝了。
再闲话几句,顾长安看看时间差不多,跟宁子明一起两人便去了老苏州。
……
眼镜叫曾文彬,跟顾长安自初中起就是死党,只是高中开始,这位开窍了,学业一日千里,顾长安依然是学渣,但两人关系一直挺好,只是这些年,各忙各的,交往变少了些。
顾长安跟宁子明到的时候,眼镜已经在等着了。
这厮一身西装,笔挺的很,戴着金丝眼镜,已经有点范儿了。
“你可算出来见人了,混的不错呀,都上过综艺的人了。”眼镜冲着顾长安嘿嘿笑。
顾长安上综艺那会儿,班上一个女同学很惊叹的在微信群发了消息,眼镜便也晓得,还专门找出来看过,也为顾长安高兴,这条路子总算是能走下去了。
“呵,你也像那么回事啊,曾老板。”顾长安也怼了回去。
然后两人哈哈一笑,互相怼了一拳,依然是少年。
“哈,我不但自己来了,还给你带一位投资老板。”顾长安笑的为宁子明和眼镜介绍。
“没没没。”宁子明客气摆摆手。
三人寒暄几句,然后坐下。
因为有宁子明在,一些过去的话题就不深聊,只专门谈板材厂的事情。
眼镜对顾长安不用客气,但对宁子明却是要交待清楚的,于是又细细为宁子明介绍了厂里的情况,还拿出学校的扶持文件,这厮把他的导师也请进来帮忙。如此,一切都稳妥的很。
最后又约好时间,去厂里看看。
顾长安当然没时间,他明天就要进《十八春》的组了。
几番下来,投资便大体说定。
结果顾长安扣扣索索的三十万,人家宁子明一出手一百万。
顾长安只能咧咧嘴,咱不跟人比。
后来还是因为配额问题,眼镜只暂时让宁子明投了八十万,宁子明居然还挺遗憾的。
从老苏州出来,眼镜还要继续忙,宁子明也回去了,今天社区安排他值班,他还得回去上班,也跟顾长安道别。
顾长安又顺便在路边买了盒月饼,然后一路溜溜达达的去了柒酒吧。
柒酒吧现在已经改成了休闲酒吧,除了王青山偶尔会回来唱歌外,已经不安排驻唱了。
酒吧里会放些轻音乐,让大家忙里偷闲,松泛一下,于是这周围上班的白领中午休息时会过来,生意倒比以前好的多。
顾长安进门,服务员认得她,连忙迎了他找个住置坐下,许蘩今天不在。
说是梁兴和沈凤找她过去有事。
顾长安上回听许蘩说过,王青山的运作就是梁兴和沈凤在着手。这两人虽然讲是因为西峰倒了,自己出来开工作室,但估计其实还是许家支持的,也就是说他们本身就是西峰剩下来的资源之一。
顾长安坐在窗边喝茶,总觉得有人盯着他,抬头一看,斜对面的位置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顾长安先是觉得眼熟,再看他没好气的斜睨了自己一眼,倒是认出来了,西峰许雄许老虎。
顾长安便笑笑点头。
许雄就朝他招了招手。
顾长安端了茶杯坐他对面,打了声招呼:“许叔。”
许雄自顾自喝茶,没理会他,好一会儿才问:“你叫顾长安。”
“嗯。”顾长安点点头。
“还是挺有本事的啊。”许雄道。
“怎么讲?”顾长安有些莫名其妙。
“《十八春》里的角色拿到手了?”许雄好似不在意的道。
“嗯,也是朋友帮忙。”顾长安倒是有些奇怪,这位听讲现在对影视圈反感的很,居然还关心这个?
“蘩蘩为了这个角色找了不少人,跑了不少天,结果还比不过一个群演,也是没用。不过,你也不是靠自己的本身,借的是郑乾的东风。”许雄一脸不值的表情。
顾长安一愣,许蘩也跑过这个角色?那大抵是为他跑了,群里除了他,也没人适合这个角色,至于后面那一段,一个从高位跌落下来的老头,那点别扭心理,不需要在意。
“我晓得了。”顾长安正色的道。
许雄瞪着他,心里一阵别扭,觉得自己嘴贱,讲这些干嘛,搞得跟蘩蘩上赶子似的。
再讲蘩蘩是经纪人,为群里演员跑个角色是正常的嘛,没跑到也是正常的嘛。
这种事情,在影视圈里,每时每刻都有发生。
但他就是有些看不惯顾长安,但又不允许蘩蘩付出努力,别人一无所知。
最后,许雄许老虎只能跟自己杠上。
不过,许雄也清楚,别看他嘴里讲顾长安是借了郑乾的东风,其实这回能拿到角色还是凭顾长安自己的本事,是于芳华认定了他。
至于郑乾,翅膀硬了想单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郑乾从一出来就在东方影视,虽然现在名气大,但所有的资源渠道其实还是要通过东方影视,现在明摆着东方影视对郑乾要冷处理,这是比较缓和的手法。
但这也意味着,郑乾以后想从东方影视这边拿资源就比较难了。
他这边倒还有些渠道,但也免不了人走茶凉的现实。
或许可以找郑乾淡淡。
许雄意兴阑珊的冲着顾长安摆摆手。
“中秋快乐,我先回去了。”
顾长安将买的月饼放在桌上,然后告辞。
路上,顾长安想,关于许雄刚才的话,他没打算再跟许蘩说,心里有数就行。
第一百零三章 最后一场体验
晚上,月圆,顾长安跟爷爷通了视频电话,又跟小胖聊了一会儿,父亲那边发了个祝福信息。
然后听着楼下的麻将声入眠。
夜里,顾长安又做梦里。
梦里那个人点了火,把之前的剧本烧了。
那个人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表演了。
这一整夜,那个人都在整理行礼……
清晨,顾长安醒来,颇有些意兴阑珊,他想起梦里那个人曾跟小晴说的话,等哪天演不了戏了,就找个街角待着,看人来人往,看故事发生消亡,然后扫去一地尘埃。
或许他下回再梦到那个人,那个人就待在某个街角。
洗漱好,顾长安啃着鸭梨下楼,才走到楼梯脚,就看到冯观推门进来。
“耶……”,顾长安看着冯观,有些奇怪,这小姐姐这么早就来打牌了?依他对几个大姐的了解,起码得到九点吧,现在不过七点半,几个大姐这时大约还在菜场转悠呢。
冯观看着顾长安也是吃惊,因为顾长安改剧本了。
冯观今天这么一大早来,当然也是为了体验。
按白渡桥的剧本,这场戏已经是尾声了。
乔有梅的丈夫一直在催她去美国,只是一直以来乔有梅都犹豫不决。
一来,离开故土,去往陌生的大洋彼岸,对于乔有梅来说真是一个难以下决心的事情。二来,因为跟邱东门的关系也让她下不了决心。
然而昨天,乔有梅接到外语培训班同学桑红打来的电话,本意只是聊天,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邱东门,然后桑红讲,邱东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邱东门的妻子前几天从美国回来了。
乔有梅咋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因为昨天她还跟乔东门按约定在棋牌室会面,但邱东门对这事情提也没提,情态都跟往常一样。
而且,邱东门的妻子回来了,那她要如何自处?
乔有梅同邱东门的相遇和相知,本是一种处于类似条件下的抱团取暖。
如今条件不存在了,那有些东西也就支撑不下去了。
挂掉电话后,乔有梅是失落,是遗憾。
但让她意外的是,她内心也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可以不用选择,似乎也挺不错的。
所以,想了一晚,乔有梅决定去美国跟丈夫团聚,未来如何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而这天早上,当乔有梅穿过白渡桥时,远远的看到桥这边的棋牌室,就鬼使神差的走了进来,只是看一看,或许也是道别,因为自她决定去美国,她将不会再跟邱东门有任何瓜葛,来这里走一走,是一种告别,告别这段时间徬徨的情绪。
这也是冯观今天一大早出现在民宿的原因,这是她最后一场体验了,但顾长安这时又闯进了她体验的情绪里。
对于冯观本人来说,顾长安出现在这里那在正常不过。
但冯观这时正体验着剧里的情绪,这时顾长安突然下楼,冯观就突然有一种剧本被改了的感觉。
剧本里,乔有梅只是转了一圈就离开了,并没有跟邱东门见面。
但这会儿冯观看到顾长安。
冯观在演戏中是极其感性,便是体验也深度沉浸,她的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剧本被改了,邱东门突然出现,于乔有梅相遇了。
而且这个情节极富戏剧性,更激发了冯观体验的兴奋度和挑战性。
蓉姐这时还在吃早餐,看到冯观这么早出现,也是挺意外的,于是讲:“呀,小冯,你这早来了?还得等等,她们几个估计还才去买菜,你先坐一会儿,我给你泡杯茶。”
冯观这里没有理会蓉姐,而是看着顾长安说:“她回来了?”
戏里,乔有梅都是以‘她’字来称呼邱东门妻子。
“她回来了?”这明明是一句问话,但顾长安听得出冯观对这句话音调的处理,这句话是肯定之意。
只是顾长安也哭笑不得,还来?这是又拿他当体验对象了?只是他又不晓得剧本,但这种即兴发挥的东西也挺有趣,而且富有挑战性。
于是顾长安把手中的梨核很随性的丢进桌边的垃圾桶里,然后面色平静的说:“嗯。”
这个状态不是他随意表达的,而是根据上回的体验,顾长安估计冯观的体验对象应该是一个表情内敛,但行事有些性情的人。
蓉姐哪晓得这两人个唱的啥戏,只她先前就认为小顾和小冯有关系,再后来小冯长久没出现,问小顾,小顾也似乎并不清楚,于是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两个年轻人可能有些矛盾了,如今,一大早的,小冯过来,就冲着小顾置问,这不果然被她猜中了嘛。
于是蓉姐就笑着跟顾长安讲:“小顾,你急不急的,不急的话,帮我泡杯茶,我正吃早饭。”
“好。”顾长安应道,就转身去平常的抽屉里拿茶叶。
蓉姐又讲:“左手边的抽屉,老舒新买的红茶,祁眉,挺好的,这天渐冷,喝红茶好。”
说完,蓉姐就端着碗往后边去,小棠这时也端着站在她屋门口碗朝厅上张望,被蓉姐敲了一个毛栗就缩回屋里。
提了水瓶,帮冯观泡茶的时候,顾长安就自然而然的问:“你怎么这时候来打牌?”
冯观站在那里,不看顾长安,就看着水瓶口,看着开水注入茶杯,茶叶翻滚的样子。
难怪叫祁眉,祁眉的茶形很细,就像是仕女的眉毛,正想着,听到顾长安的问话,便淡淡笑笑:“刚好路过,就突然想进来看看。”
“看看?看什么呢?”顾长安问。
“不知道吔,只是马上要去美国了,这里的一切都是值得看的。”冯观再笑,松一口气的笑。
“去美国?”顾长安疑问。
“嗯,他催我好久了,以前总也放不下,现在放下了,该去的。”冯观再道。
顾长安不言不语,不好再问了,再问应该是要涉及剧情,他并不知道。
“你这是要出门?”冯观又反问。
“嗯,上班。”顾长安只能含糊的回道,他要去《十八春》剧组报到,不也是上班么。
依然契合剧情。
“上班?是的,上班!”冯观又是一笑,心里想着,以前什么时候见邱东门这个时候上班过。
邱东门是开外语培训班的,他妻子当初就是外语培训班的老师,如今回来了,应该一切如旧,邱东门这是一早去外语培训班吧。
果然是上班。
“好了,看过了,我走了,赶飞机。”冯观说着,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顾长安看着她的背影,没动。
“小顾,你还不追上去。”蓉姐热心肠的焦急,拍了顾长安的背,提醒道。
顾长安挠挠头,就追了出去。
冯观已经走远了,上了巷口的小车,回头还往来时的小巷看了一眼,看到一个身影,笑笑。
人生相遇一场,又擦身而过。
车缓缓的开了,冯观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给魏阳魏导。
“魏导,我觉得剧本最后可以改一下,一场有意思的相遇和别离。”
第一百零四章 演员们
因为冯观的突然出现,耽误掉了一点时间,顾长安赶到《十八春》剧组时,虽然没有迟到,但也几乎是踩着点儿。
剧组拍摄的工作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倒让顾长安有些不自在,但倒也没什么太抱歉,毕竟他没有迟到。
至于剧组这样积极,顾长安大约也能猜到点原因。
满曲文的事情,让于芳华很恼火,导演一发火,整个剧组气氛就非常压抑的,工作人员本能的就要警醒些,这是生存之道。
另外,满曲文的事情拖累了整个剧组拍摄进度不说,还有大量的返工。
据传,《十八春》是定了春节档的,到时,将在东方卫视和Z省卫视同步播出,离现在满打满算不超过四个月。
再除掉后期和最后审核宣发的时间,留给摄制组拍摄的时间不多了。
如此,于芳华直接放话了,之后哪个演员要敢耽误进度,一切后果自付。
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都晓得现在是剧组敏感时间,之前耍大牌迟到早退的,抢镜头,要给自己加戏的如今全都收了心,一大早就各就各位。
如此,倒显得顾长安太怠慢了似的。
顾长安也很无奈,先跟副导演剧务报道,然后就一头钻进了化妆室。
于芳华倒没有多说什么。
顾长安化妆的时候,拍摄场地这边,依然各忙各的。
顾家的拍摄地址,就在里弄民居的一条小巷,因着有些阴天的关系,小巷有些昏暗。
一个磨刀的,是个小特约,已经在这里侯场了。
再走两步,顾家门口,方韵和曹云珠两个也在闲聊侯场。
方韵是饰演女主母亲顾太太的演员,四十岁,曾出演过电影沉香屑的梁太太,凭着这个角色拿到金凤奖的最佳女配角。
曹云珠演的则是顾老太太,六十多了,早年体制内的演员,不显山不显水的。但她演戏的特点就是稳,任何时候都不会出错,也就是说,甭管别的演员怎么演,她都能端得住。
这类演员可以类比杂技行业中的‘大底’,稳,不但自己稳,还能帮别人稳。
曹云珠这时打了个哈欠。
一边方韵问道:“曹老师昨晚没休息好?”
“可不,我昨晚才过来的,年纪大了,这突然换个地方睡,有些失眠。”曹云珠捂着嘴又打了一个哈欠道。
曹云珠先前戏已经拍完离组了,这回因为换演员,只得把她请回来补拍。
只是她跟张慕瑾这个角色也没两场戏,本来迟些时间再补拍也行。
偏于芳华非得她马上回来,讲是要给新饰演张慕瑾的演员搭第一场戏。
于导的安排似乎是些意思的,曹云珠想。
不仅曹云珠这么想,舒蕊也这么想。
舒蕊出演的就是本剧女主角顾曼桢,她是当今视坛第一女流量。
舒蕊这会儿就站在巷口,管冬阳不晓得什么时候也闲逛过来。
管冬阳演的是男主沈世钧,这会儿,他探个头看了巷子里顾家门口的顾老太太一眼,又回看了另一边的化妆间,然后嗤着鼻跟舒蕊道:“还真挺有谱啊,这时候才来,让人家老太太等他?郑乾也不晓得怎么想的,推一个这样的人出来。”
管冬阳的话有些酸溜溜的。
郑乾是东方一哥,管冬阳是东方二哥,一直以来,大家不免都拿管冬阳和郑乾比较。
郑乾是靠一部部扎实的剧闯出来的。
管冬阳这边,实力上较郑乾差上一分,再加上如今时代有些不同,近年来一直流量为王,便是郑乾那样大的名气,也在走下坡路,这也是郑乾为什么想独立出来的原因,更何况管冬阳。
靠实力上不去,靠流量嘛,他又总差一把火。
管冬阳明白,这回,东方影视以全明星打造《十八春》,让他出演男主,也是最后再助他一把,如果这剧后,他再火不起来,那大概率以后要靠边站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让他的心里格外有些烦燥。
这会儿,再看郑乾推进组的顾长安,那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才进组,他哪晓得那么多,人家又没迟到,要真迟到了,于导还不给他好果子呀。”舒蕊看了管冬阳一眼,撇撇嘴道。
她晓得管冬阳心里的那根刺。
但东方影视那边为管冬阳可是下了血本的,管冬阳起不来,只能讲,要么自己本事不够,要么,命不够好。影视圈内,有些东西是很玄学的。
“我去准备了,一会儿顾老太太的戏完,就有我的戏,你也去准备准备吧,若是我这边顺利,那接下来就是我们三人的戏,别想有的没的。”舒蕊好心提醒管冬阳。
不管怎么说,这部剧里,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更何况现在于导浑身炸毛,这时候惹她不是自找苦吃吗?
一个导演对一个演员什么态度,看这个导演给这个演员安排的第一场戏就知道了。
他们这些人一直都在组里,随时都可以拍,为什么于导非要火急火忙的把已经离组的顾老太太曹云珠请回来跟顾长安搭他的第一场戏。
因为曹老师稳哪,只要有她带戏,基本没问题。
当然舒蕊倒不认为于导是要护着那个顾长安,不存在的。
于导大约是想借着曹云珠跟顾长安的第一场戏,给大家立个标迟,她这是敲打大家,别整事,都稳着,把剧拍完。
想着,舒蕊想,这人真是不能逼急了。之前,于导其实还挺好说话的,但满曲文的事情把于导逼出火来了,也就不讲情面了。
舒蕊说完,带着助理进了化妆室,管冬阳有些无趣的啧了一声,也离开了,进了停在外面的保姆车上休息。
巷口不远,庄宏文同吕松靠在民居墙边,看着舒蕊和管冬阳各自离开。
庄宏文四十二,但看着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子,网传叔圈第一颜,演的是祝鸿文,是本剧的反面角色,戏的份量不比男主小。
吕松演的是李叔惠,男主的好友。
“这下,日子不好熬了。”吕松啧啧嘴,剧组的气氛太压抑。尤其这个新人一来,又似乎有一丝暗流涌动一样。
“放心,一切都在于导掌握之中,这女人,之前大家都小瞧了她。”庄宏文道。
“怎么讲?”吕松好奇的问。
“你以为于导专门等曹云珠来搭顾长安的第一出戏仅仅是为了敲打我们?”庄宏文道。也不等吕松继续问,接着道:“你们没直接跟曹云珠搭过戏,我跟她搭过,对手戏的时候,你如果顺着她的节奏演会很舒服,但你要是想要跳出一些,你会发现特别别扭,那时导演会一遍遍让你NG,直到你最后顺着她把戏演完。”
庄宏文说这话时颇有些唏嘘。
“你的意思是,曹老师其实是戏霸。”吕松道,他还真没跟曹云珠合作过。
“讲她戏霸也讲不上,她还真不独,有时候还挺照顾新人的,可能就是她那风格,讲究四平八稳,时间久了,就成了一个‘框’,跟她演戏,你只要她的‘框’内会很舒服,但想要发挥,跳出‘框’就会别扭。”庄宏文道。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于导其实也是借这第一场戏,让顾长安体会一下曹老师的风格,也是敲打他一切按规矩来,别跳……”吕松一拍大腿。
“大约吧。”只是一种感觉,谁知道呢。
庄宏文道,也难为于芳华,这样一个全明星剧组,再加上工作人员也都是业内顶尖的,谁也不服谁,不拿出点手段是真压不住。
之前于导温和些,不就是暴出问题了?
总之各人自己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