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章 合奏
无辜的狗皇帝,听说伤得不重。
被舜卿挡着,又穿着质量可靠的金丝乌纱龙袍,他被匕首划了一下,顶多是破了点皮。
但皇帝的皮,大概是龙皮,金贵得很。
所以,我,刺客祁明玉,是死罪。
至于怎么死,也是大有说道的。
像我这种,穷凶极恶的,吓了皇帝一大跳的,往往不得好死。
一般情况下,我应该是死在菜市口。先游街,再砍头,头被挂在城门洞旁边,在风雨中飘摇五日。
想想我就发怵。
想我祁明玉,好歹也花容月貌……
咳咳……
若是被挂在城门洞口,多……浪费啊……
我知道这种不体面的死法,叫做杀鸡儆猴。
朝廷用我,来敲山震虎,警告其他穷凶极恶的江湖好汉,不要再去吓唬可怜的狗皇帝了。
但是。
可但是。
但可是。
敲山震虎,也可以柔和一点吧……
我苦着脸,问舜卿:“师兄,你不是跟杨大人很熟吗?你去问问,能不能赐我一杯毒酒,或者给条白绫什么的?”
舜卿黑着脸,定定地望着我,也不说话。
我觉得可能难度比较大。
赐毒酒或者三尺白绫,那可是尊贵的死法。
我这样的,还不够资格。
半晌,舜卿才柔声道:“明玉,你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死!如果无法,我……我就与你一道死!在黄泉路上,我陪着你!在那九霄碧落,我们俩再琴瑟合鸣……”
这……
说得这么阴森森的……
敢情这厮一天到晚惦记着我跟他合奏一曲……
所以说,有些人,会个才艺吧,倒是成了负担。
比如会个剑法,就一天到晚,想着去比武。直到把自己熬成了独孤求败……
所以,成了执念……
于是乎,我便安慰舜卿:“师兄,不必去那黄泉合奏了。怪麻烦的……你弄个古琴来,我现在就陪你合奏。省得你总惦记着……”
结果,这厮果真将琴,搬到了囚室。
于是乎,我与他便合奏了一首高山流水。
琴声高远,月皎波澄。
笛声悠扬,哀怨凄婉。
一曲终了,舜卿竟然泪流满面。
我皱皱眉。这厮也太多愁善感了。
我便安慰道:“师兄,你既然了了心愿,不是应该哈哈大笑,此生无憾了吗?”
舜卿抹了抹眼泪,批评我:“你怎么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呢?”
我不服气:“我怎么就没心没肺呢?”
舜卿:“你!你难道就不想,一生一世,都琴瑟和鸣吗?”
这……
我就说嘛。
有些人,会些才艺,就变成了执念。
跟他合奏一次,满足了他的心愿,好了,现在就要赖上我了。
还要合奏一辈子了……
那不累死了……
舜卿没有理解我的顾虑,他继续沉浸在浓重的伤感中:“明玉,你放心……我拼尽全力,也会保你周全!今后,我们便一起赏花看月,琴瑟和鸣,再也不分开……”
我简直要急得跳起来:“不分开呀?那怎么行?我可闲不住……我是要到处晃荡的……”
舜卿一滞:“无妨!你想去哪儿,我便陪你去哪儿!天南地北,大漠江南,都没问题……”
我竟无法反驳……
我只能哼哼:“好吧……你随意……”
舜卿很振奋:“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罢,他便喜滋滋地离开了。
也不知道他在欢喜个啥……
但接下来的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舜卿的身影。
杨大人倒是客气,来看了我几次。他偷偷跟我说,舜卿是在为了我的事情,多方奔走。
但是,杨大人面露难色,说事情可能很难办……
终于有一天夜里,舜卿,突然来了。
他红着双眼,头发散乱,神情有点涣散。
他唤了杨大人,一同站在我的囚室前,后面还跟了一队囚室的守卫。
“明玉!”舜卿的声音,温柔似水。
“啊?”我觉得这阵仗,莫不是要为我送行了?
舜卿盯着我,似乎很释然:“今夜,我带你走!”
“啊?”站在一旁的杨大人长大了嘴,大惊失色。
舜卿举手一挥,正中杨大人玉枕穴。
杨大人应声而倒。
杨大人身后的宗人府守卫,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舜卿朗声道:“今夜我舜卿,要劫宗人府。众位兄弟,得罪了!”
二十来个守卫,脸色苍白,杵在原地。为首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瑟瑟道:“我们哪里是舜卿大人的对手!舜卿大人劫宗人府,我……我们兄弟自然不会为难……”
说完,这个很机灵的守卫往旁边一站,完美地避免了自己的玉枕穴被击的后果。
后面的守卫,纷纷跟着站在一旁,给舜卿让出了一条道。
舜卿点点头,大喇喇地走进囚室,将我一把拉起来。
我懵懵懂懂地,被舜卿拉扯着,一路走出囚室。
宗人府守卫,一字排开,如同夹道欢送。
我则尴尬地对着众守卫点头示意。
哇哦。
我被劫狱了?
好刺激哦……
舜卿的手,拉得那么紧,让我想起来多年前,我哥拉着我在月夜下奔跑。
舜卿走得很快,我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转眼,他便拉着我,走出了宗人府的囚室。
他终于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我。
那天也是个月夜。
一轮残月,幽幽地发出微光,半掩在淡淡的彩云中。
舜卿的脸,就像是玉石雕刻的一般,清冷冷的。
他低声道:“明玉,你被判了死罪。我多方奔走,也无法转圜。但我答应过你,一定护你周全。今夜,我便要拼死将你救出去。从此,我们一起浪迹天涯,你可愿意?”
这……
我不是一直在浪迹天涯吗?
不就是多一个人的事儿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
于是,我拍拍舜卿的肩膀:“当然愿意!欢迎啊!”
舜卿的眼睛,突然升腾起,一层雾气。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明玉,从此以后,我们同生共死!我舜卿,绝不负你!”
说完,他也不等我回答,突然将我一拉,转身就腾身而起。
宗人府的高墙,长安街,亭台楼阁,在我们的脚下,一一略过。
一百二十二章 生死
舜钦真是好轻功!
他拉着我,一路飞驰,很快就到了城郊。
我们落在一处竹林里,月下竹影斑驳,林中静谧无声。
林中居然有一个小小的茅屋,茅草顶,篱笆栅栏,静静地掩映在竹影中。
我有点惊奇,出声问道:“舜钦师兄,不是说浪迹天涯吗?为什么来这里?”
舜钦还是拉着我,走进小茅屋。他边走边道:“这里是我祖上的一处林子。从这里往前走,不久就能出城。我已经给你哥哥捎去信,让他们在前面接应。”
我点点头,忍不住表扬舜钦:“师兄,还是你想得周到!”
听了表扬,舜钦却似乎高兴不起来:“锦衣卫很快就会追上来。此去前路艰险,大意不得。”
我听了着急道:“那我们就不要在此耽误了,且去与哥哥汇合吧。”
舜钦塞给我一个包袱:“你先换上衣服。你穿着囚衣,出去太显眼了。”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灰色的宽大囚衣,头发散乱,活像个稻草人。
我吐吐舌头,接过包袱。
包袱竟然鼓鼓囊囊的。
我用手一探,乐了,承影剑!
舜钦忍不住数落我:“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你的剑不见了这么久,你都不曾想起来过?要不是我费力去给你寻回,承影,一代名剑,就被你嚯嚯没了。”
我讪笑道:“最近比较忙,想不起来了……”
舜钦脸色一白:“你不会有一天,也想不起我来吧……”
我安慰道:“不能够!我想不起来,你难道还不会提醒我?”
舜钦的面目扭曲了一阵。他叹了口气,柔声道:“我在门外等着你,你换好了我们便上路。”
说完,他便转身推门出去。
我一把拉住舜钦,可怜巴巴地:“不能点个灯吗?我……那个……有些许怕黑……”
舜钦憋着笑:“女侠,不能点灯。你还怕锦衣卫找不到我们吗?”
然后,舜卿紧了紧我的手,柔声道:“我就在门外,怕什么?”
竹林中的月光,从茅屋的窗户幽幽地照进来,和舜卿的目光,糅合在一起,朦朦胧胧的,让人沉醉。
那种感觉,让我有些晕乎乎的。
于是乎,我恍惚地胡乱应了一句,又晕乎乎地望着舜卿走出门去,再木然地脱下囚衣,换上一套黑色夜行衣。
夜行衣还没穿好,我便听到,茅屋的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妈呀!
太吓人了!
莫不是拳头大的小强吧?
北方的小强,居然也跟北方人一样,彪悍至斯。
这确实是,本女侠的一点美中不足。
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我都不会发怵。唯独小强之类的小虫子,会让我,抓狂……
果然,我立马抓狂了。
我尖叫起来。
门外的舜卿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我惊恐万分,夺路而逃,一头扎到舜卿身上,几乎要挂在他脖子上了。
舜卿也很紧张,疾声道:“怎么了?”
我将头,紧紧地贴在舜卿的胸膛上,颤声道:“虫子……砂锅般大的虫子……”
舜卿笑了起来,抱紧我,柔声道:“小狗般大的虫子都没关系……”
舜卿的怀抱,温暖又厚实,就像我的小羊羔毛被窝一样舒服,让我安心。
唯一美中不足,我突然想起来,周先生。
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我会想起来周先生,我也不得而知。
但是,我就是想起来周先生。他严肃地摇头晃脑,孤男寡女,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
呜呼哀哉……
更麻烦的是,我还衣冠不整。
这……
我突然觉得不太妥……
我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挣脱舜卿。
突然,我发现舜卿,有些异样。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搂住我的双手,越来越紧。
我有点害怕,奋力地想要逃出去。
怎奈,舜卿紧紧地环住我的腰。他的手,抚上我的脸。他定定地望着我,低声道:“明玉,我……我喜欢你……今生今世,我舜卿,非你不娶……”
我的心一动,我的眼睛,莫名地浮起一层雾气,那种朦胧的晕乎乎的感觉,又轰隆隆地袭来。
朦胧间,舜卿低下头,吻住了我。
他的吻,仿佛美酒一般,让我沉醉其中。
但这种沉醉,很快被打破了。
一阵尖利的啸声,由远而近。
舜卿突然放开我。
他紧张地将茅屋的门一把关上,低声道:“是锦衣卫。”
我还有点昏头昏脑的。但我也很快清醒过来。我将承影剑擎在手中,潜在阴影里。
果然,茅屋外的竹林,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显然是有人靠近。茅草屋顶之上,也传来破空之声,似乎有人从天而落。
舜卿担忧地望了我一眼:“来的人不少。你的腿能行吗?”
我嘿嘿一笑:“其实上次刺杀狗皇帝的时候,我的腿便已经好了……”
舜卿点点头,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坚定地道:“明玉,我们冲出去,生死都在一处……”
我突然有些感动。
多年前哥哥说过的话,现在被舜卿说出来。
我拉紧舜卿的手,也坚定地道:“好!生死都在一处!”
舜卿也紧了紧我的手,低声道:“你跟着我。”
说完,舜卿,一把抽出腰间的软剑,将我一拉,便推门而出。
竹林中埋伏的刀剑,像潮水一般,向我们冲刷过来。
舜卿和我,在刀光剑雨中穿行。我们的长衣飞扬,手中长剑凛冽。
我和舜卿的手,牢牢地拉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追来的锦衣卫,大概是所谓的上二十二卫,狗皇帝手中的王牌。这些人,个个劲装,面相阴厉,招数狠辣。
但舜卿,是将门之后,而我,是张邋遢的关门弟子。嘿嘿,这些锦衣卫,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锦衣卫,被我们杀得东倒西歪,哭爹喊娘。
但是,怎奈何,锦衣卫前仆后继,源源不断,杀退一波,后一波转瞬又至。
我和舜卿,越走越慢,最后被困在竹林深处。
我和舜卿,都逐渐有了力竭之相。
我有些着急,气息散乱:“师兄,这么下去,我们非累死不可……”
舜卿还是死死地拉着我,他低声道:“明玉,我拖住他们,你先走!”
我抽空翻了个白眼,一口拒绝:“又是这个套路……你们怎么都一个德性?刚说好了生死一处,转身就要我独自走?”
舜卿一愣:“还有谁要与你生死一处?”
只听朗空中,传来一人的回答:“自然是我。”
一百二十三章 筹码
我抬头一看,大喜。
是我哥和周先生来了!
我哥玄武拳虎虎生风,周先生长刀气势磅礴。
二人带了几十个兄弟,加入混战。
我和舜卿的压力,骤然一松。
我哥冲到我身边,一边杀敌,竟还一边和舜卿进行了友好而热烈的讨论。
“我妹自然是和我生死一处。”我哥气呼呼地。
“以后就不劳烦你了,师侄儿。”舜卿很有礼貌。
“你!你与我妹才认识几天啊?你休要哄骗她!”我哥更气了。
“我与师妹相逢情便深,彼此萦心目。我自是真心相待,从未哄骗她。”舜卿朗声侃侃而言。
我哥气得牙痒痒,却一时词穷,只能长长地哼了一声。
这二人虽斗嘴斗得不亦乐乎,但杀敌还是颇靠谱。锦衣卫的劣势越来越明显,我们大有脱困而去之相。
我感到很振奋,却发现舜卿突然紧张起来。
只听他低低提醒道:“且不要恋战,锦衣卫的骑兵要到了……”
果然,林中接连响起破空之声,密密麻麻的飞箭呼啸而来。
我们在箭雨中翻腾,上气不接下气。
我气得骂娘:“老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无祸国殃民,二无罪大恶极,干嘛费这么大劲儿来抓我?”
只听对面的锦衣卫中,竟然有人回答我:“你刺杀朕,还说不是罪大恶极?”
我一惊。
我的天啊!
我果真是罪大恶极?
居然惊动了狗皇帝,亲自来抓我了?
林中密密麻麻的飞箭,骤然停了下来,但沉重的马蹄铁甲声,转瞬就至。
我们几人,也停止了翻腾,横剑而立。
只见不远处,至少上百匹高头战马,重甲骑兵,岿然如山。
为首的一个,穿着暗棕色金丝软甲,头戴累丝云龙纹头盔,气宇轩昂,正是狗皇帝。
他阴沉着脸,威严道:“舜卿!你祖上世代忠君,不想你今日竟为了个刺客,自辱家门,自毁前途!”
舜卿见皇帝亲到,也好生吃惊。大概是世代忠君的思想,根深蒂固,他还是向着皇帝,重重一拜。之后,舜卿朗声道:“皇上,臣并无叛主之心。但臣,也不能忍受,失去挚爱之人的锥心之痛。所以,臣,今日,不得已而为之。求皇上,念及臣,多年忠心耿耿,网开一面,放我们离去……”
狗皇帝冷笑一声:“锥心之痛?难道朕所受的皮肉之苦,信任之人的背叛之觞,就不是锥心之痛?”
舜卿一滞,说不出话来。
我见舜卿无言,便大声道:“狗…..啊……那个皇帝陛下,您也不要这么小气嘛。您是真龙天子,气度自然应该异于常人嘛……我出手伤您,其实,完全是个误会。我吧……主要是被别人骗了……我现在给您道个歉,您不如就放我们回家去算了……”
皇帝愣了愣,语气却柔和下来:“祁小姐,朕其实并不想杀你。但你其罪当诛,即使免了死罪,也难逃活罪。朕怎么可能就轻松放你们离开?”
我瘪了瘪嘴,开始与狗皇帝讨价还价:“那您说说,怎么个活罪?”
皇帝的脸,在斑驳的月影下,是怎样的表情,我并看不清楚。但听他的语气,却似乎很是戏谑:“你刺杀天子,按律,应是枭首之刑。舜卿,公然夜劫宗人府,放走钦犯,判君投敌,其罪当满门抄斩。你的哥哥和十二杀众人,在京中滋事,劫杀朝中重臣庞英,其罪当处流放为奴。这种种罪刑,你说改为活罪,如何改?”
我一愣,自言自语道:“你,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多事?”
皇帝并没有理我,而是继续道:“这一桩桩,一件件,祁小姐,恐怕这活罪,你承担不了。”
我不假思索地道:“我祁明玉,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我招惹了你,那就我一力承担好了。”
我哥,慌忙地跳起来捂我的嘴,企图阻止我。
而舜卿则高声道:“皇上!祁明玉只是一个弱质女子,如何承担?这其中所有罪责,臣愿意一人承担!”
但狗皇帝并没有理会舜卿。他只是幽幽地望着我,沉吟道:“祁明玉,只要你入宫为妃,朕便赦免了这一干人等的罪责。你可愿意?”
为妃?
还有这样的活罪?
我一脸茫然,愣愣地瞪着狗皇帝。
但一旁的舜卿,惊得几乎站立不稳。他向着皇帝一抱拳:“皇上!臣与祁明玉,真心爱慕,互定终生。皇上怎可夺人所爱?”
皇帝冷冷一笑:“舜卿,据朕所知,你与祁小姐,之前并不相识,不过是萍水相逢。何来真心爱慕一说?”
舜卿一怒:“皇上!休要欺人太甚!”
我也反应过来,跟着起哄:“狗皇帝!你好意思不!让我为妃?我能看上你?你是癞蛤蟆想吃……”
我话还没说完,只听皇帝冷冷言道:“动手!”
我猜这狗皇帝气急败坏,要狗急跳墙了。于是乎,我赶忙静心凝神,将承影剑横在身前。
舜卿和我哥,周先生,十二杀兄弟,也纷纷神色肃然,准备拼死一战。
但,奇怪的是,我们预想中的猛烈进攻,却并没有出现。
相反,竹林中,出奇地安静下来。
不但安静,林中,还升腾起,柔和的云雾。
这些云雾,很快将我们裹在其中,凉酥酥,甜滋滋的。
我自己也很迷惑,怎么雾气,会是甜的呢?
但这些雾气,果真是甜的。
不但甜,还有丝丝的暗香。
我的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我的眼前,浮现起武当山,师父存的蜂蜜,腌的河鱼,泡的酸萝卜,酿的枣仁酒……
我抹了抹哈喇子,觉得这波香甜的联想,有点古怪。
恍惚间,只觉舜卿扶住我,低声道:“快些屏气。是锦衣卫的迷烟。”
我慌手慌脚地去捂鼻子,却已经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这时,对面的骑兵中,传来震耳的喊杀声。
我大惊,咬牙将承影剑一挥,勉强抵挡迎面而来的刀剑。
舜卿则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
但明显舜卿已经中毒,力不从心起来。迎面而来的刀剑,在他的身上,留下道道伤痕。
我大急,挣扎着上前,想去襄助舜卿。
谁知,我双眼一黑,瘫软在地,居然爬不起来。
我心中恐惧,抬头去看。
只见一旁的我哥和周先生,也纷纷倒地,面色苍白。
而舜卿,依然巍然屹立。
他手中软剑翻飞,将冲过来的刀剑斩得粉碎。
但他双眼通红,已经血人一般,仿佛地狱恶鬼。一浪又一浪的刀光剑影,冲刷着他的铁骨,他却丝毫不退步。
我心中明白,再这样下去,舜卿会死在这片竹林里。
没来由的恐惧,涌上我的心头。热泪,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定了定心神,拼尽心中最后一丝澄明,奋力腾身而起,勉强落在对面骑兵面前。
锦衣卫见我居然还能飞出重围,也是一惊。
他们纷纷弯弓搭箭,将我围在其中。
而众骑兵亮出重重刀剑,紧张地将狗皇帝护在其中。
我冷笑一声,蹒跚地走到重重保护下的狗皇帝跟前站定,大声道:“狗皇帝!我应允了!”
说完,我便将手中承影剑,往地上一扔。
巍峨高山般的舜卿一愣,踉跄几步,几乎要跌倒。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明玉,不可!”
舜卿的话音未落,潮水一般的进攻,突然戛然而止。
只剩下,竹林中飘飘荡荡的云雾,还没消散。
皇帝哈哈大笑,戏谑地挥退了围着他的锦衣卫。
“当真?”狗皇帝望着我。
我冷声道:“狗皇帝!你用下三滥的手段算计了我们。但我和你不同。我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说出来的话,绝不反悔。今日你放了舜卿和我哥他们。我,入宫为妃!”
狗皇帝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祁明玉,朕相信你一言九鼎。但朕也知你是个厉害的人物。十二杀中人,朕可以不再追究。而舜卿和你哥祁明山,朕会将他二人,作为你入宫的筹码。”
我心中一沉:“什么意思?”
狗皇帝大声道:“舜卿,祁明山,圈禁宗人府。祁明玉,封庄嫔,赐,咸阳宫。”
说罢,皇帝将手一挥,便策马而去。
只剩下,数百铁骑纷乱,刀剑声冰冷,一轮孤月清寒。
还有我,再难以为继,沉沉倒地,不知所以。
……”
一百二十四章 悲哀
我讲完往事,便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大概是,我从未有过,如此正经严肃的叹息,将小一和张昭媛都吓了一跳。
张昭媛皱着眉头,轻声问道:“娘娘,所以,您其实是为了保全舜卿大人和您哥哥的性命,被迫入宫。”
我点点头:“后来我才知道,那日竹林中,我们中的毒,并非锦衣卫的迷烟,而是西域的钩吻。这种毒,让习武之人经脉阻滞,修行大大折损。我入宫之后,狗皇帝便命人给我解了钩吻之毒。但我哥和舜卿身上之毒,还是让他们二人,无法强行离开宗人府。所幸狗皇帝按照承诺,令我哥和舜卿在宗人府衣食无忧,只是限制出入。但他二人,毕竟是成了狗皇帝控制我的一个关窍。我一则为了保全他二人,二则还有些旧事需要打探,便暂时留在这后宫之中了。”
张昭媛沉吟道:“娘娘若是想要离开宫中,何不借助十二杀,或者武当派之力?”
我连连摇头:“不可!我和哥哥,都不希望,十二杀,或者武当,牵涉到此事之中来。公然与当今天子为敌,不管是十二杀,还是武当,都是万劫不复之灾。所以,我多次派人,捎信给十二杀和武当,安抚其静观其变,我自有安排。”
张昭媛颇有些动容:“娘娘,您,真是不容易……”
我揉了揉我的脸,觉得严肃了如此长时间,实在有点绷不住了。
于是,我爬起来,决定活泼点。
但张昭媛,突然神秘兮兮地拉住我,问了一个结结巴巴的问题:“那……娘娘……您……不会……从未侍过寝吧?”
我莫名其妙地望着张昭媛:“侍寝?那狗皇帝还想让我侍寝?除非他不想活了……”
张昭媛很是震惊,却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娘娘会让皇上,住在我的东阁……”
我将张昭媛拉起来,嗔怪道:“总是说这些不知所谓的人做甚?我已经大好了。我们且出去晃荡晃荡……”
但是,我们正要出去晃荡,竟然迎面走进来一人,拦住我们。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崔美人。
她,还是穿得那么,喜庆。
崔美人一身玫红玉锦福字纹霞帔,盘花发髻上一串战国红玛瑙步摇摇曳生姿。
虽崔美人搬进我咸阳宫已久,但,说真,这是我第一次在自己宫里,看到活生生的崔美人。
说来好笑,有些人就是这样,离自己最近的,反而是最疏远的。
比如很多人,从来不去,自己家乡的风景名胜。
天下最远的距离,大概就是,你住在我旁边,却不知道我,讨厌你吧……
这崔美人,虽是我的邻居,但是要不就宅在自己的西暖阁中,要不就是独来独往,形如陌路。
今日她突然出现在我的正殿中,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我如同见了鬼一般:“崔,崔美人,你是人是鬼?”
崔美人一愣,却笑得谄媚:“庄妃娘娘,臣妾自然是人。您是不是大病之后,脑子不好使了,连臣妾也不认得了?”
一旁的张昭媛怒道:“崔美人放肆,你怎能顶撞娘娘?”
崔美人也不惶恐,依旧笑得甜腻:“臣妾怎敢顶撞庄妃娘娘?崔媛是心系娘娘,知道娘娘病重,于是臣妾为娘娘夜夜忧心,日日为娘娘焚香祈祷安康。今日终于听闻娘娘大好了,崔媛欣喜得不能自已,这才赶来祝贺。”
哇哦。
这一番堂而皇之,假得不能再假的表白,着实让我有点浑身不自在。
但江湖上看重有来有往。
崔美人的一番虚情假意,我怎能浪费?
于是,我也笑得甜腻:“崔美人情深义重,本宫感动万分……”
崔美人见状,便更加欢畅:“庄妃娘娘,我们姐妹今日尽释前嫌,臣妾喜不自胜。今日臣妾就在娘娘宫中,陪娘娘用膳如何?”
我一愣。
这……
那多影响胃口啊……
但见崔美人笑得花枝乱颤,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她。
于是,我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张昭媛。
张昭媛见状,便打圆场:“甚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不如我们咸阳宫众人就一齐聚一聚吧。娘娘,您看可好?”
嗯,我不用独自与崔美人虚以委蛇,我便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崔美人在我宫中,强行吹捧尬聊许久。
我的天。
我如坐针毡,如芒刺在背。
与人周旋,真真是不利于身心健康的。
但我身为咸阳宫主位,也不能公然打压冷落自己宫里的嫔妃。
我只能咬着牙,挂着假笑,坐得僵硬如被点穴。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膳时间,我,终于明白了,崔美人的,良苦用心。
晚膳时分,狗皇帝,突然来了。
我恍然大悟,崔美人并不是来示好的。她也不是来对病中的我嘘寒问暖的。她更不是来冰释前嫌的。
她,是冲着狗皇帝来的。
她大概是知道今日狗皇帝会来咸阳宫,所以才故意提前来此晃荡,又完美地蹭到与狗皇帝一同用膳的机会。
我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搞了半天,我是自作多情。
没有被人示好,没有情感负累,反而一身轻松。
但我也有点莫名的伤感。
一不小心,又被人利用了。
真是不明白,狗皇帝的这些老婆们,为了这个渣男,苦心孤诣,无所不用其极。
何必呢?
这个渣男,论颜值,比不上舜卿。
论豪情,比不上韩进。
论忠心,比不上小甲子……
咳咳……
小甲子还是算了……
即使狗皇帝拥有滔天的权势,亮瞎眼的财富,也不至于毫无尊严地上赶着去摇尾巴,用腌臜的手段将那一点点卑微的情感抹杀得干干净净。
如果皇帝,知道把他捧在手心中的老婆们,只是将他当成奇货可居,他会不会感到悲哀?
一百二十五章 打包
我认为应该感到悲哀的皇帝,此时正兴致盎然地,坐在我对面。
他对我挤挤眼睛:“庄妃,你的气色好多了。朕这就放心了!”
我神色恹恹地:“皇上,您今早才来过咸阳宫,为啥晚上又来呢?”
皇帝有点委屈:“难道你不想让朕常常来看你吗?而且,朕知道你大病初愈,专门吩咐御厨房,给你做了鲜虾粥,还有几样你爱吃的清爽小菜。朕今日特地早些处理完奏折,便赶来陪你用膳……”
我打了个饱嗝:“皇上,本来我对鲜虾粥,是很有兴趣的。但不巧今日中午,我和张昭媛他们,饱饱地吃了顿火锅。现在,大概是吃不下去了……”
皇帝一愣,神色有点霉戳戳地。他转向坐在一旁的张昭媛,不满地道:“庄妃风寒,你们怎么能由着她吃些不靠谱的东西?”
张昭媛好生惶恐,顿时满脸通红。她噌地站起来,眼看就要跪下去了。
我一把拉住张昭媛,白了皇帝一眼:“我自己要吃火锅,干她们什么事?你一天到晚吓唬她们干嘛?吃饭的时候一惊一乍会影响胃口的…..”
皇帝脸色一白,更加霉戳戳了。
坐在另一边的崔美人,护渣男心切,立即抢言道:“庄妃娘娘,皇上他是爱之深,责之切。皇上对您情深义重,是我们盼都盼不来的。您可别伤了皇上的心啊……”
好家伙!
这一番说辞,既拍了皇帝的马屁,又指责了我不知好歹。
一举两得。
哎……
我就说嘛,崔美人哪里是来吃饭的?
她就是来砸场子的吧……
我恹恹地站起身来:“本宫风寒,身子弱。哎呀……哎呀……不得了,头晕了,头晕了!我要去躺着,就不奉陪了!”
说完,我便脚底抹油般地,滋溜跑了。
留下狗皇帝,崔美人,张昭媛,大眼瞪小眼,尴尬地品尝了鲜虾粥和一众清爽的小菜。
……
入夜,小一给我将中午的火锅热了热。
我吃得很香。
小一觉得好笑:“娘娘,您不是说您吃不下去吗?怎么现在又喊饿呢?”
我翻了个白眼:“对着狗皇帝和崔美人,自然是吃不下去的。我晚饭什么都没吃,现在当然饿了。”
我又不无遗憾地道:“其实鲜虾粥,我是颇怀念的……”
小一捂嘴轻笑:“娘娘,您的骨气,在美食面前,是要打折扣的……”
我哼了哼:“没有吧……骨气和鲜虾粥,我还是选择了骨气的……”
小一露出个忿忿的表情:“要不是那个崔美人,娘娘怎么会饿肚子?这个崔美人,真是忒坏了。”
我皱了皱眉:“小一,你讨厌谁,是要放在心里的。挂在嘴上,容易得罪别人……”
小一有点惊讶:“娘娘,您一贯爱恨分明,口无遮拦的,如今也会这些世故圆滑了呢?”
这……
口无遮拦?
确定是在形容我?
我讪笑道:“入乡随俗嘛。后宫中的女人多,是非忒麻烦。少一事是一事。有些麻烦的人物,就不要去招惹了。”
小一点点头:“不错的。这个崔美人,巴巴地将自己塞进咸阳宫,不就是想借助娘娘的盛宠,分得一杯羹吗?将来只怕这个麻烦甩也甩不掉呢?”
我大惊:“你是说,崔美人以后天天来用晚膳啊?”
小一苦着脸:“她今日得了好,将来怎会错过这种好机会?”
“得了好?”我不明白:“无非和狗皇帝吃了顿饭,混个脸熟而已,何好之有呢?”
“岂止吃了顿饭?”小一叫了起来:“娘娘,您是不知道。您离开之后,皇上似乎很是不高兴。这崔美人,便各种笑脸相迎,甜言蜜语。我们在一旁听着都好生尴尬呢。后来崔美人更是劝皇上饮酒解闷。皇上似乎气闷,便多饮了几杯,有些醉意。这个崔美人,便更加有恃无恐,调笑无状。之后连张昭媛都看不下去了,中途便告假离席而去。最后皇上大醉,便宿在崔美人的西暖阁了……”
我不以为意:“宿就宿呗。崔美人来,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小一不服气地道:“但是崔美人用这种手段,与娘娘争宠,我们为娘娘不值!”
“有什么值不值的?”我还是淡淡地:“反正皇帝也进不来我这里,他不是住东阁就是西阁。不存在争不争宠的。”
小一还是想不通:“皇上哪怕宿在东阁都好啦。张昭媛承宠都好过便宜了那个崔美人!”
我翻了个白眼:“狗皇帝是个花心萝卜,此事已经明了。他的这些风流韵事,以后你就不必跟我说了。我也懒得听。”
小一叹了口气:“娘娘,您,真的,不打算争宠吗?”
我瞪着小一:“当然。”
小一有点一言难尽的样子:“娘娘,您虽然对皇上无意,但奴婢也看得出来,皇上放不下您。他放您离开的可能性太小了。如果您不能与皇帝琴瑟和鸣,那将来的漫长日子,您该如何自处?”
我打了个哈欠:“自处?我当然是吃吃喝喝,开开心心。待我查清当年之事,再找机会救出我哥和舜钦师兄,我便远走高飞,回我的竹林,浪迹天涯!”
小一听得有点发懵。
我倒是有稍许内疚:“就是如果我走了,你和小一,小甲子怎么办呢?”
我沉吟了数息,一拍脑袋:“我可以将你们托付给张昭媛!张昭媛一看就是个有大出息的。你们跟着她,断不会被人欺负!这样我也放心。”
我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小二和小甲子。
这两人,跑到我跟前,吧唧一下跪了下来。
小二抹着眼泪:“娘娘,您如果要走,便将小二一齐带走吧。小二愿意与娘娘浪迹天涯,去过那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小甲子有点不满:“娘娘,您之前不是答应了奴才,将奴才带去清月堂吗?您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便暗戳戳地引用了崔美人的话:“呃……那个……我大病初愈,脑子不太好使了……放心啊!我现在想起来了!小甲子,我一定会带着你的!”
小二撅着嘴:“娘娘!您是不是嫌弃奴婢?奴婢虽不会功夫,但奴婢也还算聪明机智。您带着奴婢,奴婢给您端茶递水,打个下手也是极好的呀……”
我深以为是:“放心!一定带着你!”
旁边小一也吧唧跪了下来:“娘娘!奴婢虽与娘娘相处不长,但奴婢也很喜欢娘娘的江湖侠气。娘娘讲的那些爱恨情仇,痛快淋漓的往事,奴婢很是神往。奴婢也愿意一生追随娘娘!”
我有点犯难:“这……一下子走那么多人,有点显眼吧……”
小一急了:“娘娘!我们誓与娘娘共进退!”
我只能胡乱地安抚道:“放心……放心……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好吧。
怎么感觉现在我的负担越来越重了?
我哥,舜卿,小一,小二,小甲子,都要打包带走。
如果狗皇帝知道,我来皇宫一趟,顺走这么多人,他,不得更恨我了?
唉……
一百二十六章 龙种
狗皇帝恨不恨我,我倒是不知道。
不过他在咸阳宫中,被我甩了冷脸,又借酒浇愁的事情,倒是又被传得沸沸扬扬。
狗皇帝,大概是真的被我伤了面子,又许久没有出现。
我正好吃好喝,开开心心的时候,狗皇帝,又自己冒出来了。
我正想感慨,狗皇帝的贱兮兮的性子,突然发现,我是自作多情了。
狗皇帝,是来看崔美人的。
崔美人,有了龙种。
……
哇哦。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我也颇紧张。
听说皇帝的子嗣单薄,三个皇子,四个公主,都是皇后所出。其他嫔妃诞下的子嗣少得可怜。目前为止,只有刁蛮的常宁小胖墩儿公主一个而已。
皇后在宫中的绝对霸权,其实可见一斑。
所以说,皇后何必那么焦虑呢?
总觉得别人会威胁自己的地位?
是不是爬得越高的人,心里就越惶恐?
对于其他妃嫔子嗣稀少的原因,宫中众说纷纭。
有的说,是因为皇后的手段了得。
有人说,是因为皇帝不喜流连后宫,对妃嫔的兴趣缺缺。
但据我观察,兴趣缺缺一说,是站不住脚的。这个花心萝卜,那是兴趣盎然,乐此不疲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皇帝对其他嫔妃的子嗣尤为看重。
所以,他来了。
他来了。
他迈着欢快的步子走来了。
他吧唧一声,就出现在咸阳宫的门口。
毫无征兆。
皇帝的突然出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最先发现皇帝的,是小甲子。他大叫一声:“皇上?皇上!”
然后小甲子麻溜地跪下去,声音震耳欲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甲子这么大声,其实是为了给我报个信。
我正瘫在长椅上,举着个话本子,翘着二郎腿。
听小甲子这么一咋呼,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就起。
哎呀。
太扰民了!
轻松闲暇的傍晚啊,就这么被狗皇帝给嚯嚯了。
我不满地皱着眉头,磨磨蹭蹭地将自己躺得皱皱巴巴的深蓝色底彩云纹散花锦长袄整理了一下。准备走出去接驾。
结果,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差点和我撞个满怀。
这个人,身材高大魁梧,一身英气。
我定睛一看,正是狗皇帝。
狗皇帝一般情况下,都是在咸阳宫的正殿里待着,喝茶吃饭讲废话。
他很少出现在我的寝殿。
准确地说,他进不来。
他不敢进来。
他进来就会,得到来自我的,死亡威胁。
但是,现在,他竟然贼霍霍地走进来了!
我的脸一沉:“皇上,你找谁?”
皇帝一愣,看清了我,神色有点慌张:“明玉,朕自然是来找你的……”
我白了他一眼:“要找我您可以去大殿呀。你往大殿一坐,我自然会巴巴地来给您请安。”
皇帝有点扭捏:“朕不想去大殿。朕想单独与明玉说几句话……”
我脸一沉:“你要与我说什么?”
皇帝叹了口气:“明玉,那日,朕来看你。你没有理我。”
我迷惑道:“哪一天?”
皇帝的脸黑了黑:“就是你风寒,朕带了鲜虾粥……”
“哦!”我恍然大悟:“鲜虾粥!我想起来了。”
皇帝的脸更黑了:“朕……那日心情郁闷,便多饮了几杯。不知怎么的,就宿在崔美人宫中了……”
我点点头:“皇上,您的这些风流韵事,小一已经跟我讲过了。”
皇帝却有些惊喜:“明玉,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一脸茫然:“为啥生气?”
皇帝:“你吃醋了。”
我:“.……”
皇帝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哪里知道,崔美人就有孕了。明玉,朕知道,朕这样做,会伤了你的心……”
我连连安慰他:“不伤心,不伤心。您子嗣繁荣,我真心为您高兴呢!”
皇帝愣了愣:“你真的不生气?”
我信誓旦旦:“真的不生气。”
见我不生气,皇帝反而生气了。他长叹了一声:“明玉,莫非,你真的是铁石心肠?”
说罢,生气的皇帝一个甩手,转身而去。
然后,生气的皇帝,也没有到大殿去,等着我巴巴地去给他请安。
他,径直去了崔美人的西暖阁。
并且,琥珀核桃吴公公,顺带甜腻腻地宣了个旨:崔美人,升为崔婕妤。
好吧。
咸阳宫,果然是风水宝地。
不管是张昭媛,还是崔婕妤,都混得风生水起。
崔婕妤,母凭子贵,更加喜气洋洋了。
她的一身喜庆的大红,显得更加理所当然了。
这下,咸阳宫,越发成了众人心中的白月光,炙手可热。
有人悄悄地打听:咸阳宫,还有没有空余的宫殿。
或者,空房间也行。
再不济,空的储物间也无所谓。
我自然是友好地统一答复:“咸阳宫人满为患。连空的柜子都没有了。”
虽无法挤进咸阳宫,但嫔妃们,肉眼可见地,与我亲厚起来。
首先,与我称姐道妹。
十六岁的秦选侍:“庄妃姐姐,臣妾觉得,与您一见如故,莫名地有亲近感呢……”
二十岁的林昭仪:“庄妃姐姐,臣妾第一次见到您,就知道您是有大运势的……”
三十岁的李才人:“庄妃姐姐,臣妾虽虚长您几岁,但臣妾打心眼里觉得您就像臣妾的长姐一般温和可亲……”
我……
你们一口一个姐姐,是拍马屁拍得做作,还是嫌我长得老成?
你们这么看好我,为何当初白眼翻得比翻书还快?
然后,这些高度看好我的妃嫔,几乎要把咸阳宫的门槛,踩破了。
“庄妃娘娘,臣妾觉得,您的咸阳宫,美轮美奂,一步一景。以后臣妾要多多来咸阳宫,陪您说话解闷,您觉得可好?”
我觉得不好。
我静静地吃零食,看话本子,哪里闷了?
“庄妃娘娘,臣妾其实对美食,也有巨大的兴趣。以后臣妾来陪您品尝美食吧!您可欢喜?”
我不欢喜!
你们来跟我抢东西吃,我还要强行欢喜?
“庄妃娘娘,崔婕妤现在身怀龙钟。您咸阳宫必定被皇帝陛下放在心尖上。臣妾也为您感到高兴呢。”
我不高兴!
崔婕妤身怀龙钟,放在咸阳宫里,就像个,累赘。
皇帝嘱咐我:“崔婕妤在咸阳宫中,有劳庄妃多费心了。”
不能磕着碰着,不能冷了热了,只能捧在手心里。
龙种又不是我的,我凭什么捧在手心里?
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一百二十七章 红梅
但崔婕妤住在咸阳宫中,我又不能放任不管。
尤其是张昭媛,给我分析了目前的局势。
总的来讲,就是风险与机遇并存。
机遇是,崔婕妤若是顺利诞下皇子或者公主,皇帝一高兴,封崔婕妤为妃,便会逐渐忘了我。我们咸阳宫看护有功,说不定龙心大悦,就赐我个告老还乡……啊……衣锦还乡,放我远走高飞……
风险是,崔婕妤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咸阳宫上下,便倒了血霉。首当其冲,咸阳宫主位的我,庄妃,可能因此获罪。可能砭为庶人,流放江南……嘿嘿……我又趁机远走高飞!
所以说,我想了想,不管是机遇还是风险,我,都说不定能捞到远走高飞。
嘿!
真是令人振奋!
于是,我便麻溜地给宫人,立下了几个规矩。
第一,好吃好喝地,将崔婕妤,当菩萨一样地供着。
第二,不管崔婕妤如何颐指气使,撒泼打诨,所有人都要毫无原则地让着她,和颜悦色地安抚她,昧着良心地讨好她。
第三,千万不能招惹崔婕妤,也不能骂她,更不能揍她。最好是绕着她走,离她两米以上,以防她磕了碰了,赖在了自己身上。
其实,这几条规矩,主要是立给我自己的。
我决定,为了防止崔婕妤赖上自己,只要我看见她,撒腿就跑。
自从立下了这几条规矩后,效果,是显著的。
我果然收敛多了。
我变得极其柔顺。
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
当然,崔婕妤还是不敢打我的。
她顶多是阴阳怪气,在我忍耐的边缘,疯狂试探。
每次司膳房送来的新鲜水果蔬菜,她都要首先挑选。司珍房送来的珠钗首饰,我和张昭媛,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崔婕妤挑腻味了为止。新的布料,但凡是带点红光的,都统统被送进了西暖阁。
小一愤怒地抱怨:“娘娘!崔婕妤这样霸道,根本就是在折辱您!”
我不以为意:“反正那些珠宝首饰丝绸锦缎什么的,我也不在乎。老子是天然去雕饰!不打扮一样美得掉渣!”
小一:“.…..”
小二试探道:“那水果点心,可也是先送去西暖阁。好多好吃的,都轮不到娘娘您挑了呢。您也不在乎?”
我勃然大怒:“奶奶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抢人美食犹如杀人父母!崔婕妤如此以下犯上,处处刁难,简直是目中无人!我要与崔婕妤拼了!”
小一小二只能奋力拉住我,安抚道:“娘娘!冷静!冷静!您自己可立下了规矩的!”
好吧……
我姑且忍耐数月。
哼!
等到龙种落地,嘿嘿,我便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放飞自我了!
远走高飞了!
……
人吧,一旦有了念想,便会变得很皮。
所谓的很皮,就是很贱。
所谓很贱,就是能忍耐到,自己都想不到的程度,自己都厌恶的程度。
在我苦心孤诣的犯贱中,崔婕妤,竟然还是要来招惹我。
下了几场雪之后,我便逐渐熟悉了北方冬天的套路。
屋外虽冷,屋里却暖和,比江南的冬天舒服多了。
屋外的冷,也只是一时时的。
刚走到雪地里,便觉得全身的皮肤,冻得生疼。
但是这种生疼,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就麻木了。
然后,便可以滑滑雪,赏赏梅,不亦乐乎。
滑雪,没错,我又学会了新技能。
那些光滑如玉的冰面,曾经让我,一代女侠,摔了多少个跟头。
但是如今,我踩着花盆鞋,已经可以在冰面上迅捷如风了。
我让小甲子他们,将咸阳宫的大院子,浇上水,第二天便冻成了冰面。
我便成天,在冰面上,迅捷如风,乐此不疲。
我在冰面上的迅捷程度,简直与师父的御风十九式,不分上下。
不但迅捷如风,我还可是转圈,急停,跳跃,翩翩起舞。
当然,我,一代女侠,跳舞是不好看的。
但舞剑,是杠杠的。
但是我入宫之时,我的承影,被狗皇帝没收了。
并且,为了防备我,皇帝也小心地不让我,抓到任何拿到剑的机会。
因此,哎……
我好久都没有舞剑了。
这天,张昭媛,从御花园回来,给我摘了一支红梅。
红梅开得热闹,在白雪中分外打眼。
我看得高兴,便举着红梅,在冰面上迅捷如风起来。
滑着滑着,我一时兴起,便将红梅持在手上,翻身在冰面上,舞起剑……啊……红梅来。
师父说我,骨骼清奇,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术奇才。
咳咳……
自吹自擂还是低调一点……
我感觉,我虽不能出口成章,但论动手能力,嘿嘿,我是一流。
师父分析,这叫东边日出西边雨……啊,不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上天,总会给你一个本事。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发现这个本事,并发扬光大。
此刻,我正在奋力地,将舞梅花,发扬光大。
我一身暗紫色底绣金团纹广绫短袄长裙,在我连续的翻花腾空旋转中,烈烈生风。
我一记横空扫梅,如同惊涛拍岸。
一记迎风劈梅,如同泰山压顶。
一记凌空刺梅,如同灵蛇出洞。
快,准,狠。
要是这一记凌空刺,落在人的咽喉上,那一定是妥妥的杀招。
多少贪官流寇,死在我的这一记杀招之下。
此时,我的杀招,正,妥妥地,落在一人的咽喉上。
若不是我手中的剑,换成了红梅,这人早嗝屁了。
但即使长剑换成了红梅,我猜,这人一定被我吓得够呛。
于是乎,我立马收住了身形,忙不迭地道歉:“抱歉,抱歉,吓着你了……”
一边说,我还一边伸出手去,想扶住这个被我吓得够呛的人。
但我伸出去的手,又立马缩了回来。
这人竟是狗皇帝!
一百二十八章 松塔糕
狗皇帝披着深棕色狐皮大氅,戴着一顶深红色狐皮帽子,打扮得毛茸茸的,活像一只狐狸。
他定定地望着我,眼神一言难尽。
我认为,他是被我这凌空刺梅给吓傻了。
于是,我安抚道:“皇上,莫要害怕。我暂时还不想杀你……”
皇帝的脸白了白:“明玉,其实,朕早就来了。朕在一旁看你跳舞,看了好久了……”
我很是不满:“皇上,我不是在跳舞。我,是,在,舞,剑!”
皇帝低头看了看我手中的红梅,似乎有点魂不守舍:“对对对!舞剑,舞剑……你舞剑也好看……”
我觉得,这狗皇帝,每次跟我说话,都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
周先生说,不要跟疯子理论,容易走极端。也不要跟傻子说话,容易变傻……
于是乎,我也不想跟皇帝多纠缠,便恹恹道:“皇上,您是不是要去西暖阁探望崔婕妤?所以顺道走过路过我的正殿,又碰巧看到我在跳舞……啊……不是,是舞剑,所以才多看了两眼?现在我舞完了。您赶紧去西暖阁吧。让崔婕妤等久了便不好了。”
皇帝一愣,又呆呆地道:“明玉……朕,朕不是去看崔婕妤的。朕……朕是专程来瞧你的……”
我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好瞧的?”
皇帝的神情,更加混沌了。他仿佛自言自语起来:“明玉,你知道吗?那日在泾国公府,朕第一次看见你。你凌波踏浪而来,从空中抚琴落下,美得就像九天上的仙子一般。朕,朕便再也忘不了你……朕多年来,征战沙场,或者喋血朝堂,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惊心动魄过。朕的心,今生今世,只许给了你一个人……”
我的天。
这是啥意思?
难不成,这狗皇帝,要表白?
我赶忙打断了他:“皇上!您醒醒!您是不是昨日批阅奏章太累,以至于站着都说梦话了?”
皇帝似乎还想继续表白,我便机智地将手中的红梅塞给他:“皇上!崔婕妤最喜欢红色。您将这支梅花送给崔婕妤。崔婕妤一定欢喜。她一欢喜了,我便清净了……啊……也欢喜了!”
皇帝愣愣地望着手中的红梅,一腔热情,似乎被我生生地打断了。
他叹了口气:“好吧。明玉,朕去瞧瞧崔婕妤。要不然她总是遣人来向朕哭诉,说是心中郁结难安。你……好生歇着。朕以后再来看你……”
说完,皇帝便举着红梅,一步三回头地,向西暖阁去了。
可惜了我的一支红梅啊。
虽然被我舞得,花瓣掉了个七零八落,但好歹也是张昭媛的一份心意。现在被我借花献佛……呃……献帝,真是浪费……
不过好歹,这支红梅,还是为我赶走了某些贱兮兮的人。
我叹了口气,对这支倒霉的红梅,表示了深深的惋惜。然后,我便滑着冰,一溜烟地回宫吃松塔糕去了。
我的松塔糕,正吃到兴头上,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从西暖阁传来。
我吓得一哆嗦,将一整块松塔糕咽了下去,一时间,呛得直咳嗽。
只见小一从殿外跑进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我心中一沉。
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小一上气不接下气:“娘娘,西,西暖阁,出事了!”
我也上气不接下气:“什,什么事?”
小一道:“崔婕妤,见红了。”
我虽不喜崔婕妤。但我觉得,女子为母,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情。我还是真心实意,希望崔婕妤,母子平安的。
听见崔婕妤见红,我也惊慌起来。我立马站起来,大声道:“快!快去请太医!”
说完,我便飞一般地奔出大殿,向西暖阁而去。
我踩着我的花盆鞋,迅捷如风地一路奔到西暖阁,远远地便看到,西暖阁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最打眼的,是皇帝。他手足无措地原地打转,仿佛一只无头苍蝇。
我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皇帝抬起头来,一脸焦急。他认出我,可怜巴巴地道:“明玉……你,救救朕的孩子……”
看到皇帝这个样子,我突然有点心软。
他平时高高在上,杀伐决断,弹指间,便能决定别人的生死。
但他其实,也是肉骨凡身,有着凡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他其实并非无所不能。
他也会无助,也会哀伤,也会痛苦。
我这个人呢,颇侠义。
我觉得呢,所谓的侠义,其实,就是锄强扶弱,不媚权势,不轻贫贱。
狗皇帝欺负别人的时候,我自然,是要欺负他的。
但当他可怜巴巴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滋生出想要扶助他一二的想法。
于是乎,我拍了拍他的手,坚定地道:“放心!狗……呃……皇帝陛下!我已经遣人去请太医了。崔婕妤和龙子,一定会吉人天相!我这就进去看看崔婕妤……”
我的话还没说完,只觉皇帝重重地抓住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明玉……”
我对他点点头,顺便甩开他的手,便推门进了西暖阁。
一进西暖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我在江湖中闯荡,什么腥风血雨没见过。但女子搏命生子的血腥,还是让我发怵。
不但让我发怵,还让我觉得揪心。
我快步向崔婕妤的月洞床奔去。
此时,她的月洞床前,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我勉强扒拉开众人,只见崔婕妤,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神情痛苦,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百二十九章 吃鸡
一旁的张昭媛见我来到,向我一福:“庄妃娘娘,稳婆说,崔婕妤是滑胎之相,已经见了大红。这胎……恐怕保不住……”
我眉头一皱,厉声道:“稳婆何在?”
床旁一个面容冷静的中年女子,向我屈膝道:“庄妃娘娘,奴婢是照料崔婕妤的稳婆,奴婢贱姓吴。”
我盯着吴嬷嬷:“你可有办法,保住崔婕妤的龙胎?”
吴嬷嬷沉吟道:“奴婢刚才,已经让崔婕妤嚼碎了白术根。崔婕妤落血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了。但是……奴婢也没有把握……”
我大声道:“吴嬷嬷,您将您毕生所知,都使出来。只要能保住崔婕妤母子二人,本宫重重有赏!”
张昭媛有些震惊,抬头望着我。
而吴嬷嬷连连点头应诺,转身指挥手下的稳婆忙活。
张昭媛将我一拉,低声道:“娘娘,您真想保住崔婕妤的龙胎?”
我点点头:“当然!”
张昭媛神色有些纠结:“娘娘,崔婕妤将来顺利诞下皇子或者公主,都可能危及您的地位。您今日真心实意地帮了她,她未必会记住您的恩情。”
我正色道:“张樱,我们在世为人,不是看权谋利益,而是俯仰不愧于心。崔婕妤虽令人讨厌,但我也断不能明知她有难,而袖手旁观。”
张昭媛的脸红了红,有些不自然:“娘娘,您果然是一副侠义心肠……”
张昭媛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传来高声:“臣盛元生,林玄常来迟。请皇上赎罪!”
我心中一安。是盛妹子……啊……盛太医来了!
但这些文绉绉的货,还在外面给狗皇帝请什么罪?
我便扯着嗓子喊开了:“盛太医,不要啰嗦了!快进来!”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便有身着朝服的二人,跪到了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一个是盛妹子……呃,盛太医,另一个白眉白须,老态龙钟的样子。
盛太医忙不迭地给我介绍:“庄妃娘娘万安!这位是林玄常林院判。”
这边厢,老态龙钟的林院判,眼看就要给我磕头行礼。
我急不可耐,一把将盛太医揪起来,大声道:“不要啰啰嗦嗦的!赶紧看看崔婕妤!”
盛太医被我吓得一哆嗦,立马蹿到月洞床前,对着崔婕妤一阵望闻问切。
然后,盛太医和林院判低声了几句。这二人神色严肃,一边低语,一边摇头,看得我心慌。
二人讨论完毕,盛太医站起身来,又想给我作揖。
我怒道:“怎样?快说!”
盛太医又是一哆嗦,说话都结巴了:“庄,庄妃娘娘,崔婕妤情况凶险。臣要行针,另外,臣要用大分量的白术、黄芩、当归、阿胶、苏梗……”
我简直想跳起来一口咬死这个絮絮叨叨的盛太医。我大吼一声:“闭嘴!你,赶紧该干嘛干嘛!不用知会本宫了。你若救不下崔婕妤母子,本宫,本宫就……有你好看!”
盛太医和林院判,第三次哆嗦,立马忙开了。
我则轰退了无关人等,只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两拨人忙碌。
也不知看了多久,我的腿都有些酸了。
只听身旁的张昭媛关切地道:“娘娘,您已经守了好久了。您且去休息一下吧。臣妾在这里守着便是。”
我摇摇头:“无妨。我出去等,反而提心吊胆的。还不如站在这里呢。”
张昭媛由衷地道:“娘娘,您对崔婕妤,竟然如此挂心。”
我不以为然:“天下芸芸众生,皆是平等。没有谁的命,比别人轻贱。我对谁都是一样的。”
张昭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是沉默不语。
絮絮叨叨的盛太医,终于抹了一把汗,站起身来,向我走过来。
我怕他又啰嗦,便瞪着他,快速地问:“怎样?别废话!”
盛太医的手,抖了抖。他也很快地回答道:“庄妃娘娘,崔婕妤她,算是稳定了。”
我追问道:“那,孩子保得住吗?”
盛太医大概已经基本上搞清楚了我的风格,他果然也不废话了:“暂时,保住了。”
哦!
太好了!
我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将盛太医的肩膀一拍,露出个和善的笑容:“太好了!盛太医,你们辛苦了!我祁明玉,一定记住你们的恩情!来日定当相报!”
盛太医被我拍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尴尬地冲我笑了笑:“庄妃娘娘言重了!臣也就是尽了绵薄之力。庄妃娘娘的报答之言,真真是折煞微臣了……”
又来了。
这货又开始絮絮叨叨了。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甚好!本宫也要去向皇上说一说,省得他吓死了……”
说完,我便麻溜地跑了。
一出西暖阁寝殿的门,我才发现,竟然已经天黑了。
居然折腾了这么久。
难怪我这么饿!
我抬头一望,西暖阁的侧殿,灯火通明,重兵把守,应该是皇帝还在侧殿里等着。
我寻思着,还是吃饭重要。
于是,我便遣了一个看起来很灵光的小太监,让他去知会皇上一声,崔婕妤已无大碍,让他放心。
而我,则快速地闪出西暖阁,再闪进我自己的正殿,然后闪进小厨房,找小二觅食去了。
小二倒是给力。
她很快给我弄来了一只金桔烤鸡,稍微热了热,就端了上来。
我很满意。
我双手齐用,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撕下来一个鸡腿,大吃特吃。
在吃鸡的时候,我的吃相,颇为豪放。
这是跟我师父学的。
师父说,吃鸡的时候,一定要快。否则,其他人闻到香味,就会寻过来,向你讨一个鸡腿鸡翅膀之类的。
所以,每次我吃烤鸡,都狼吞虎咽,让师父捞不着一丝半点。
师父颇为后悔,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但我觉得,我这副满嘴满手满脸油的样子,还是有点有碍观瞻。
所以,每次我吃烤鸡,都是捡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此时,我正坐在小厨房里,悄咪咪地啃鸡腿。
但是,我这豪放的吃相,还是被人看见了。
一百三十章 林院判
还是挺多人!
分别是:皇帝,皇后,还有好多锦鸡……呃……妃嫔。
我心中一惊。
师父诚不欺我。
别人果然会寻过来,然后讨一个两个鸡腿鸡翅膀的。
于是,我苦着脸,举着啃得七七八八的鸡腿,有点尴尬:“吃不?”
只听皇后一声大喝:“庄妃无礼!”
哎。
礼仪道德,好麻烦哦……
我只能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举着鸡腿一福:“皇帝万福!皇后万福!众姐妹万福!”
只听皇后又厉声道:“庄妃!你可知罪?”
我一愣,试探道:“莫非我不应该吃独食?”
皇后冷笑一声:“崔婕妤龙胎不保,宫中人人忧心。庄妃却还有心情在这里享用美食。庄妃,你莫非是铁石心肠?”
怎么又有人说我是铁石心肠?
我有点委屈:“我刚才一直守在崔婕妤宫中,直到崔婕妤情况稳定我才离开。我已经遣人去通知皇上,崔婕妤龙子无恙。我这才觉得饥肠辘辘,于是辗转到此处,偷摸着吃个烤鸡充饥。这个……不过分吧?”
说完,我将一双油手,偷摸着往自己的暗紫色底绣金团纹广绫长裙上抹了抹。
反正颜色深,沾上点油,小一也是看不出来的。
结果,听完我这个不过分的理由,皇后娘娘,仿佛并不满意。
她从小厨房外,气质雍容地走进来,直直地坐在我的对面。
随着皇后走进来,皇帝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进来,坐到皇后的身边。
其他的妃嫔,也默默地一个个挤了进来,一水儿地站在皇帝皇后身后。
小小的小厨房啊,瞬时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这一屋子人,大眼小眼地,都瞪着我。
那架势,哇哦,有点像衙门审犯人。
皇帝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庄妃,你……吃饱了吗?”
我咂咂嘴:“还行,你们再晚一步,我便饱了……”
皇帝嗔怪道:“你空着肚子吃得这么油腻,对肠胃不好。”
我无所谓地道:“不怕。我的胃,可皮实了呢。”
皇帝还是不放心:“切莫大意了……”
一旁的皇后,见皇帝和我,大谈养生,不由得脸青了青。她故意轻轻咳了咳,打断了关于养生的讨论:“庄妃,本宫知道,你对于本宫安排崔婕妤住进你咸阳宫,颇为不满。但崔婕妤毕竟是宫中姐妹。而且她现在身怀龙种,身份贵重。你身为咸阳宫主位,理应有看护照顾之责。今日崔婕妤和龙种遇险,你该当何罪?”
哦。
我说呢。
搞得像三堂会审一样。
原来是来秋后算账的。
我不禁脱口而出:“哎……好麻烦哦……”
皇后莫名其妙:“什么麻烦?”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早就知道,崔婕妤就是个麻烦的事情。我不但要忍气吞声。还要承担风险。她稍有差池,我都脱不了干系。”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我对于风险和机遇的分析。我一拍大腿,振奋起来:“皇上,我照看崔婕妤失职,罪该万死!不如,您就将我贬为庶人,逐出宫去吧……”
坐在一旁的皇帝,脸黑了黑,低头不语。
而皇后冷笑一声:“庄妃,你以为,龙种有失,只是逐出宫去这么简单吗?”
我呆了呆:“那要多复杂?”
皇后皮笑肉不笑:“庄妃,如果你,只是失职,确实可以降位受罚了事。但,如果你是蓄意毒害龙胎,那你就是万死难辞其咎!”
我一惊:“什,什么?什么毒害龙胎?”
皇后也不答话,只是向站在旁边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
这个宫女立即撒腿就跑,转瞬消失在小厨房外的夜色里。
我细细地回顾了一下我最近的行为。
没骂过崔婕妤,也没揍过她,更没气过她。
几乎离她两米以上。
哪有毒害一说?
她想赖,也赖不到我身上吧。
于是乎,我心安下来,又开始盘算着,怎么把话从万死难辞其咎,引到逐出宫上去。
但我还没有盘算明白,消失在黑夜里的宫女,回来了。
她不但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人。
我仔细一看,是那个白发白须,老态龙钟的,林院判。
这老头,颤颤巍巍地艰难挤进狭小的小厨房,见到皇帝皇后,有点惶恐,就要捡个地儿跪下去行个大礼。
皇帝恹恹地阻止了他,只沉声道:“皇后,你说崔婕妤滑胎,内有原委。到底是什么原委,且速速禀来。今日大家都乏了,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皇后点点头,向着林院判温言道:“林院判,今日救护龙胎和崔婕妤有功,本宫自有大赏。”
林院判皱巴巴的脸上,荡漾起受宠若惊的笑容。他苍老的声音,竟甜腻腻的:“皇后娘娘,折煞老臣了!臣食君之禄,自然担君之忧。今日老臣能有机会救护龙胎和崔婕妤,是臣莫大的荣幸……”
看来罗里吧嗦,是太医院的传统。
只见皇帝眉头一皱,打断了林院判的罗里吧嗦:“林院判,且不要啰嗦了。”
林院判一惊,脸上荡漾的皱巴巴的笑容,嗖的一声消失了。
皇后温言道:“林院判,您老且快说一说,崔婕妤的龙胎一直稳定,今日为何会突然滑胎?”
林院判总算恢复了大夫该有的一本正经,他清了清嗓子,模样有点像周先生:“崔婕妤之前确实胎相稳定,今日滑胎之相来势汹涌。因此,老臣认为,崔婕妤,应该是中毒。”
一百三十一章 推墙
林院判话音未落,小小的小厨房中,就如同炸了锅:“什么?真的是中毒?”
“下毒者何人?真是其心当诛!”
“皇上,皇后娘娘,一定要严惩下毒之人,否则何以正宫纪?”
“……”
哇哦。
正义感爆棚啊!
就是不知道这些爆棚的正义感,是不是为了墙倒众人推?
也不知道,今天这堵倒霉的墙,会是谁?
其实即使谜底没有揭晓,我也隐隐感觉,皇后这么大阵仗,是冲着我来的。
我,大概,会是那堵倒霉的墙。
我只是还在好奇,崔婕妤和皇后,如何把这个锅,推到我的身上?
只见,皇后幽幽地抬抬手,阻止了群情激愤的锦鸡:“众位姐妹,稍安勿躁,且听林院判将话说完。”
只听,林院判端着学究般的声音:“因为怀疑崔婕妤中毒,因此微臣和盛太医,仔细检查了崔婕妤的吃食和用品,果然发现端倪。”
这个老头,说到这里,还要停顿一下。仿佛说书先生一样,吊着大家的胃口。
就在我以为,他要打个惊堂木的时候,林老头,又开始叨叨开了:“这个端倪就是,崔婕妤寝殿之中的,红梅。”
红梅?
莫非是我用来当剑舞的那一枝七零八落的红梅?
我的心一沉。
果然,这个锅,是冲着我来的。
只听皇后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林院判,红梅有什么蹊跷之处?”
林院判不紧不慢地道:“经过老臣仔细观察,反复检查,红梅之上,被人用了很重分量的马钱子、生川乌、茂术[34]。崔婕妤寝殿之中,有银骨炭。温热之下,药效更快。因此,红梅放在崔婕妤寝殿之中不久,崔婕妤就有了滑胎之相。”
我吸了一口冷气。
看来是有人在红梅上动了手脚。
用这么曲折的方法,来让我背锅,此人还真是,不嫌费劲?
我们江湖中人,看谁不顺眼,打一架。
与谁有仇,打一架。
为民除害,打一架。
哪里会用这么曲折晦涩罗里吧嗦的阴招?
我正在愤愤不平,忽然听到,皇帝大叫起来:“什么?红梅上有毒?崔婕妤寝殿中的那支红梅,是朕,今日送给她的。那……那岂不是朕,差点害了自己的骨肉?”
呃……
这个傻头傻脑的狗皇帝,自己要来背锅?
但,皇后怎能让她心爱的狗皇帝来背锅?
这个打压我的好机会,怎可能拱手让人?
因此,皇后立即出声安抚:“皇上怎会亲手毒害自己的皇儿?皇上不必忧心!臣妾听闻,这支红梅,并非皇上亲手摘得,而是别人转手相赠。那么,这个赠红梅之人,可能才是真正的下毒之人!”
好吧,皇后这么拐弯抹角,指桑骂槐的,就差直接唤出我的名字了。
哎。
见皇后如此辛苦,我便也生出些体恤之心。
于是,我直接站起身来,对着对面三堂会审……啊……皇帝皇后和众锦鸡,拱了拱手,朗声道:“这红梅,是我祁明玉,转手给皇上的。”
见我自己跳出来承认,皇后和众锦鸡,有点懵。
但,我自然不是,任人拿捏,坐以待毙的人。
我朗声道:“但是,红梅上的毒,不是我弄上去的。我祁明玉,要想弄死崔婕妤,绝对,不会用这么没出息的方法。”
见对面的众人,还是一副发懵的样子,我便解释道:“我祁明玉,一般是明刀明抢,断不会用阴招。”
皇帝反应过来,似乎打算为我开脱:“朕相信庄妃的为人。她不是这种心肠狠毒的人。况且,今日,这支红梅,是朕从庄妃手中讨过来的,并不是庄妃赠给朕。庄妃如何下毒?”
站在帝后身后的吴惠妃,也慢悠悠地出声了:“臣妾也觉得,不是庄妃下毒。庄妃若是有谋害崔婕妤之心,怎么会蠢到在自己宫中动手?”
一旁乐呵呵看热闹的王锦嫔,阴阳怪气道:“在自己宫中动手,不过是障眼法,正是高明之处呢!”
众人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或为我鸣不平,或加入推墙的行列。
只听皇后轻咳一声,打断了众锦鸡:“大家也不必妄加揣测。本宫是相信庄妃为人的。但为了还庄妃清白,我们不如搜宫。如果是庄妃下毒,宫中一定留下痕迹。若是搜不到任何证据,那自然不能将脏水泼到庄妃身上。”
说完,皇后又转向皇帝方向,试探道:“皇上,您意下如何?”
皇帝似乎有些纠结。他沉吟数息,沉声道:“朕的后宫之中,断不能大行栽赃嫁祸之事。朕相信此事与庄妃无关。但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为今之计,只有搜宫。”
我却跳起来:“搜宫?不可!”
皇帝愣了愣,暗示我道:“庄妃,你可是害怕搜出什么盗贼的贼赃?这你大可放心。”
我这才想起来我藏在床下的,从硕太妃那里偷出来的沉香木。我脸一红,大声道:“不是什么……贼不贼赃的事儿。我们江湖中人,最看重名誉。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今日你们搜我咸阳宫,便是公然拿捏我祁明玉。我祁明玉怎么可能受人欺负如斯?”
见我冥顽不灵的样子,皇帝似乎有点着急:“庄妃,搜宫不过是权宜之计……”
我一口回绝:“什么计都不行!要搜宫,就是打我祁明玉的脸!将来江湖上的兄弟知道了,我祁明玉还要不要混了?”
皇帝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气得鼻子都歪了。
皇后倒是对我的固执,非常满意:“庄妃,你不愿意搜宫,是不是做贼心虚?”
我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只听小厨房门外传来细细小小的声音:“能让崔婕妤短时间就出现滑胎之相,林院判所说的马钱子、生川乌、茂术的份量一定不低。据臣妾所知,落胎所用的一钱马钱子粉,需要至少十斤马钱子来提炼。如此说来,庄妃宫中,应该至少有数十斤草药药渣才对。如此多药渣,还需要搜宫吗?肯定是一进咸阳宫,就能闻到药味啦。再说,如此多中药熬制,还能在咸阳宫何处呢?当然只有在小厨房里。皇上和各位娘娘,已经身处小厨房,有没有药渣,已经一目了然。哪里还有搜宫的必要呢?”
哇哦。
这一番说辞,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啊!
我大喜。
我往小厨房门口望去,只见说话的人,是刘更衣,瘦瘦小小的,却不卑不亢。
[34]:古代用于落胎的药物。
一百三十二章 快板儿
可惜她的身份低微,只能远远地站在小厨房外。
刘更衣虽人微言轻,但小厨房内却有人频频点头。
点头的人,正是狗皇帝。他一边点头,一边道:“说得好!有赏!”
后面的吴惠妃也接嘴道:“刘更衣心细如发,确实难得。”
狗皇帝显得很高兴:“朕就说嘛,此事定是与庄妃无关的。刘更衣见识不俗,也该晋一晋位份了。皇后,你说一说,刘更衣的位份,如何晋升为好?”
皇后的脸,黑得像锅底:“皇上,可以升为淑女。”
皇帝摇摇头:“一级级升太麻烦。升为选侍吧。”
皇后的脸更黑了,但她也不敢驳了皇帝的随心所欲。于是她堆着笑脸道:“破格晋升也是好事。但这种事情,不可太多,否则会乱了宫中规矩。”
结果,皇帝不以为然:“无妨。”
再无他话。
皇后一滞,连要我背锅的正事,都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刘更衣,哦不,是刘选侍,倒是激灵,立即钻进狭小的小厨房,跪地谢恩:“多谢皇上皇后抬爱!”
漂亮!
果然与我有关的人,都升得噌噌的。
我估计,众锦鸡心中,又要翻江倒海了。
刘选侍破格晋升的事情,果然将我背锅一事,打了个岔。
皇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站起来道:“甚好,今日之事与庄妃无关。崔婕妤中毒滑胎一事,就交给皇后继续追查。众人就散了吧。”
谁知,皇帝这一提醒,又完美地让皇后想起了让我背锅这一茬。
皇后疾声道:“皇上!何以就能证明,庄妃与此无关?”
皇帝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有些不满:“皇后还有什么证据?”
只听站在吴惠妃身旁的权贤妃,抢言道:“这个很简单。庄妃要下毒,不一定要自己熬制,完全可以直接购置毒药。”
哎。
虽然贤妃是在针对我,但我却莫名地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我甚至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贤妃微微一笑:“庄妃,莫非,你承认了?”
我迅速地摇摇头:“当然不承认。”
贤妃又道:“那你为何点头?”
我:“我就喜欢瞎点头……”
众人一阵无语。
倒是皇后转头问林老头:“林院判,宫中落胎之药,太医院可有记录?”
林院判见皇后又想起了他,瞬间激动起来:“回禀皇后娘娘,落胎药物,事关重大,太医院都有详细严格的记录。”
皇后又问:“那,最近庄妃宫中,可有大量领用落胎药物的记录?”
林院判努力想了想,他核桃一样的脸,皱得更夸张了:“回禀皇后娘娘,如果老臣没有记错,并无。”
皇帝吸了口气,抬脚就准备往外走了。
但是。
但可是。
可但是。
权贤妃又冷冷道:“即使庄妃没有从太医院领用落胎药物,也可以从宫外弄回来。”
我又重重点点头。
贤妃瞪了我一眼,怒道:“庄妃!你到底是不是承认了?”
我摸了摸鼻子:“不承认。”
贤妃气得脸都绿了:“那你一天到晚瞎点什么头?”
我一本正经:“我是觉得,贤妃你心思缜密,不做捕快可惜了……”
可惜了的贤妃,虽有缜密心思,却是个沉不住气的。她高声道:“庄妃!你休要无礼!”
我瞪大眼睛:“我夸奖你心思缜密,怎么无礼了?”
准备抬脚往外走的皇帝,忍无可忍:“够了!身为妃嫔,在此互相攀诬,成何体统!”
见皇帝发怒,一屋子锦鸡吓得纷纷跪地,噤若寒蝉。
皇帝拍拍袖子,厉声道:“后宫从来严禁与宫外私相授受。贤妃,你可有庄妃从宫外购置毒药的证据?若是没有,就不要再捕风捉影了。朕不想再听些无谓之言。”
说完,皇帝将暗棕色绣金龙纹广袖一挥,就要转身离去。
谁知,贤妃突然大叫起来:“皇上!臣妾有证据!”
这……
中毒一事今日才发生,贤妃就掌握了我从宫外购买毒药的证据?
这也太刻意了吧。
亏我刚才还夸奖她心思缜密。
真是看走眼了。
于是我惋惜地摇着头:“可惜可惜……”
皇帝回过头来,有些迷惑:“什么可惜?”
我:“手段不高明......”
皇帝勾着嘴角:“看来你成竹在胸。”
我谦虚了一下:“好说,好说......”
贤妃见我和皇帝悠悠然然地谈笑,似乎把她给忘记了,于是发出愤怒的尖叫:“皇上!”
皇帝正笑眯眯地与我互相吹捧,蓦地被这一声尖叫,吓了一跳。他脸色一白,仿佛极不情愿地,将脸上的表情肃了肃,沉声道:“贤妃,你有什么证据?”
贤妃见皇帝终于关注自己了,显得很振奋。她上前一步,夸张地冷笑一声,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今早,我的宫女春来,从乡下探亲归来,正好在宫门处,看到有意思的事情。”
不出意外地,金牌助攻吕昭仪接口了:“贤妃娘娘,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贤妃自动与吕昭仪靠拢了些,眉飞色舞:“春来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揣着一个包袱,从宫外而来。”
吕昭仪故作惊讶:“什么鬼祟之人?”
贤妃声情并茂:“春来见此人鬼祟,便觉得奇怪,于是一路跟着此人。后来,此人竟......”说到这里,贤妃故意望了我一眼:“竟一路走到了咸阳宫!”
吕昭仪吸了一口气,也故意望了我一眼:“什么?竟是咸阳宫的人?”
贤妃点点头:“不错。春来还亲眼看到,此人从包袱里,偷摸地取出一个药包,递给了庄妃身边的小一姑姑。”
一直站在门外焦急等待的小一,听到自己居然也被提到了,立即一头扎进来,跪在地上,大声辩驳:“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小一从未从什么宫外来的人那里,接过什么药包!这完全是有人恶意的诬陷栽赃我家庄妃娘娘!”
我也撇了撇嘴,点评道:“贤妃,吕昭仪,你们俩吧,情绪倒是到位,就是表演稍有点做作。如果,贤妃再加个快板儿,可能效果更好......”
一旁的皇帝,忍不住发出扑哧的低笑声。
一百三十三章 忧桑
贤妃大怒:“庄妃!你休要嚣张!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我无可奈何地道:“我咋体会不到我自己的死期呢?刚才我还觉得贤妃你的心思缜密。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你的宫女那个叫春卷的......啊......不对......春饼?呃......好像也不是......看到个背影,这个背影又塞给小一个纸包,又能证明什么呢?这不完全是捕风捉影吗?贤妃您不会是来搞笑的吧?”
皇帝听了我的话,露出赞赏的表情:“嗯,庄妃的脑子有进步!”
我狠狠地瞪了皇帝一眼:“什么叫有进步?我一直都很聪明的好不啦!”
皇帝点点头:“嗯,庄聪明......”
我:“......”
贤妃见我和皇帝又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气急败坏:“皇上!皇后娘娘!你们千万不要被这个奸险之人蒙蔽了!臣妾有证据!臣妾抓到了从宫外回来的那个鬼祟之人!”
说完,贤妃突然高声道:“将人带进来!”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小丙子!
我心中莫名一沉。
只见小丙子走进来,便跪倒在地,瑟瑟发起抖来。
贤妃则厉声道:“小丙子,你今日,可是从宫外归来?”
小丙子低着头,含混道:“是......”
贤妃继续道:“你是否将一个药包交给了小一姑姑?”
小丙子:“是......”
后面的问话,我已经觉得没有悬念了:
“药包里,是什么?”
“是落......落胎药。”
“是什么人让你带回宫的?”
“是......是庄妃娘娘......”
“你有何证据?”
“奴......奴才,身上还有剩下的药包。”
说罢,小丙子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林院判。
林院判麻溜地接过去,打开纸包闻了闻,又尝了尝。最后,林院判抬起头,对着皇帝皇后道:“确实是极重份量的落胎药。”
......
很好!
完美!
好一个祸起萧墙!
好一个做作的表演!
好一个漏洞百出的局!
但偏偏这个漏洞百出的局,人证,物证,齐了!
这么个拙劣的演出,偏偏让我,百口莫辩。
我感到很沮丧。
无与伦比的沮丧。
不是因为我被人栽赃了。
而是因为,我被人背叛了。
我幽幽地望着小丙子,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亏待过他?
但思来想去,我自咐待他不薄。我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过得颇随意。既不会挨骂,也不用担心我会横挑鼻子竖挑眼。即使迟到早退的,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生在世嘛,那么认真干啥?差不多过得去就可以了......我对我宫里的下人,管得松散的根本原因,主要是因为,我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其次,我觉得,人生而平等。没有谁比谁高贵。大家只是分工不同。我吧,主要负责与狗皇帝周旋。我宫里的下人呢,负责撑撑场面。大家各司其职,何必互相为难?再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本来就已经那么多不如意了,为啥还要人为地找些麻烦来麻烦别人呢?其实荣不荣耀的,尊不尊贵的,都是浮云。真正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不快乐。因此,我的咸阳宫,至少大家是开开心心的,其乐融融的。不但如此,我与我的宫人们,也是共甘共苦的。有我的一口饭吃,就有他们的一口汤喝。
背叛,理由是什么呢?
说真,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背叛。
我与武当的师父师兄师姐们,虽然偶尔争争抢抢,打打闹闹的,但从来肝胆相照。
我与十二杀的兄弟们,更是出生入死,割头换命的交情。
如今,我竟然被背叛了!
哼!
我不服气!
我很忧桑!
我觉得,我很失败!
我抱着手,很是想不通。
而小一,更是怒不可遏。
她跳起来,指着小丙子的鼻子骂起来:“你这个狗奴才!娘娘待你不薄吧!上次你家中的混账老爹赌输了钱,要将你的妹妹卖掉,是不是娘娘给了你一百两银子去赎你的妹妹?小丙子!你如此忘恩负义,今日伙同外人来构陷娘娘,你,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只听皇后冷声道:“放肆!皇上面前,胆敢大呼小叫,掌嘴!”
只见葱油饼秦姑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蹿了进来,扬手就向小一打去。
只听啪啪啪清脆的几声过后,小一已经双颊红肿,嘴角带血了。
这一连串变故,让我有点懵。
见小一挨打,我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伸手就想将葱油饼的手挡开。
但这葱油饼,突然作势向后一倒,满地打滚,嚎叫连连:“哎呦喂,痛死老奴啦!庄妃娘娘,老奴不过是奉命行事......您为何要折断老奴的手啊?呜呜呜......”
这......
这是红果果的碰瓷啊!
我连挨都没有挨到这葱油饼啊!
我刚想分辩,又听到葱油饼的哀声控诉:“庄妃娘娘,老奴知道,您最是喜欢打断奴才们的手手脚脚的。但老奴毕竟伺候皇后娘娘时日已久,况且老奴年岁大了,您打伤老奴,说不定老奴就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呜呜呜……”
只见狗皇帝皱着眉头:“怎么庄妃经常打断下人的手脚吗?”
一旁的皇后面露难色,低声接口:“前段时间,庄妃曾将我宫中黄姑姑的手打断了。但想必庄妃妹妹是无心之失……”
听起来皇后在为我开脱,但实际上是在坐实我凶狠欺人的形象。
果然,狗皇帝的脸色一沉,冷冷道:“庄妃,你可有什么说辞?”
说辞?
这么拙劣的大戏,难道你自己不会分辨吗?
我用鼻子哼了哼:“一派胡言。”
皇帝还是皱着眉头:“哪个是一派胡言?”
我不屑一顾:“都是一派胡言!”
皇后又暗戳戳地柔声规劝我:“庄妃妹妹,你且不要着急。本宫和皇上自然是信任你的。但现在人赃并获,对你甚是不利。你且好好说道说道,也好早日还你清白。”
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要反驳欲加之罪,还,真是无辞……
于是,我抬头望了望皇帝:“有人想陷害我,您信不?”
皇帝的眉头,仿佛笼上了化不开的雾气:“本来朕从来不疑你。但现在证据确凿,朕……朕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翻了个白眼:“就是罗。我说了你们也不相信我。我无话可说。”
一百三十四章 死法
皇后显得很着急:“庄妃妹妹,难道你是要认罪吗?毒害龙子,欺压妃嫔,一旦坐实,可是重罪。轻则打入冷宫,永不翻身,重,则赐死。”
说道这里,皇后似乎悲从中来:“庄妃妹妹,本宫与你姐妹一场,不想看你落到如此下场。你若是肯认个错,本宫一定待你向皇上求情,从轻发落。”
我眨眨眼睛:“怎么个从轻发落?”
皇后没想到我的注意力,会转移到这个点上,瞬时有点懵:“这个……”
我开始疯狂地暗示:“比如,有没有逐出宫去之类的?”
结果皇帝怒了:“庄妃,你既入深宫,便从此断了尘缘。你休想再踏出后宫半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痴心妄想,以为可以远走高飞。朕以前是怜惜你,不忍苛责你。今日朕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除非你死,否则不可能走出这里一步。”
说完,皇帝阴冷地盯着我:“庄妃,你听懂了吗?”
话说,皇帝这是在威胁我。
按照常规的套路,我应该瑟瑟发抖,屈服在狗皇帝的威严之下。
但是,我这个人,有个缺点。
就是逆反。
不按套路出牌。
要让我老老实实,困在这巴掌大的鸟笼中一辈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要让我听话,乖巧,隐忍,那是自讨没趣。
要让我受困于人,我宁愿,死。
所以,我突然神色一肃,向着皇帝皇后一个抱拳:“皇上,我祁明玉,自从入宫以来,承蒙您处处照顾。多谢了!皇后娘娘,您一而再,再而三地翻着花样来针对我,我也是受宠若惊。我祁明玉是个江湖中人,最是个硬脾气。被人拿捏之类的事情,在我祁明玉看来,就是奇耻大辱。怎曾想,我祁明玉也被人拿捏了这么久。我本想着,来这宫中走个过场,便救下哥哥和舜钦大人,从此远走高飞。岂知半年过去,竟然一无所成。这后宫中女人的斗争,我颇厌烦,也不想再玩了。说真,我其实也玩不过你们这些后宫中的高手。既然出宫无望,我祁明玉也没有什么必要再任人拿捏。倒不如就此了断,干干净净。”
皇帝的眉目,更加阴沉:“你想怎么了断?”
我冷冷一笑:“崔婕妤之事,我一并认下了。要杀要剐,你们随便吧。”
我话音未落,一旁口角流血的小一,含混不清地叫喊起来:“娘娘!您不能认罪啊!分明是别人栽赃嫁祸给您,您认了罪,正中了别人的意啊!”
我无所谓:“苟延残喘,若只是为了继续在这趟浑水中掺和,倒不如死了干净。”
皇帝一声冷笑:“你们江湖中人,就是这样轻言生死吗?你口口声声,说要救人,又要追查家族旧案,怎么遇到点宫斗,就要死要活的!”
狗皇帝的话,虽然不顺耳,但是颇有道理。我一时有点发呆。
皇后见皇帝语气缓和,有些着急:“皇上,既然庄妃认罪,您看如何处置是好?按照规矩,妃嫔犯罪,先送慎刑司,定罪之后,再送冷宫。要不臣妾先将庄妃送去慎刑司?”
皇帝一时低头不语。
而满口是血的小一,磕头如捣蒜:“皇帝陛下,皇后娘娘,不能将我家娘娘送慎刑司啊!一进慎刑司,不是杖刑,便是笞刑,甚至桚刑。出来哪里还有完整的人?小一愿意代替我家娘娘去慎刑司!”
贤妃轻哧道:“真是稀奇了。慎刑司还有能代替的?”
我将手一挥:“不用谁代替我。我自己去便是了。我祁明玉喋血江湖之时,你们还在光屁股玩沙呢。什么大场面我没见过?还怕什么杖,什么笞,什么桚的?”
皇帝又幽幽开口了:“你可知,什么是桚刑?”
“不知!”我答得很爽快。
皇帝不动声色:“桚刑,就是将竹签插指。十指连心,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痛苦。”
我一听有点慌:“什么?这么变态的刑罚?是哪个混账想出来的?那我祁明玉万万不能去慎刑司。皇上,你还是赐我一个爽快的死法吧!”
皇帝还是幽幽地:“本朝后宫赐死,有白绫,鸩酒,匕首,幽死,你想选哪一种?”
我有些茫然:“皇上,我没有经验,您帮我推荐一种吧......”
皇帝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这个幽死吧,其实就是关在幽黑的小屋子里,慢慢死去。痛苦最小,但是时间最长。白绫吧,虽然体面,但是死相难看。鸩酒呢,据说死前极其痛苦。匕首,又快又方便。”
我皱着眉头:“我都不太满意。我祁明玉,还不如拼死闯出宫去,战死为好。”
就在我和皇上,不亦乐乎,讨论各种死法的时候,忽然有一人,闯了进来,跪倒在地,哀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崔婕妤一事,与庄妃娘娘无关!此事是臣妾一人所为!请皇上,皇后,处罚臣妾一人吧!”
这......
就好比官府审案子,已经要结案了,讨论如何判刑了,忽然又冒出个新的犯人。
我定睛一看,这个冒出来的新犯人,竟然是张昭媛。
只听张昭媛的声音柔弱得令人心酸:“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是恨那崔婕妤乖张跋扈,抢了臣妾的西暖阁,又多次折辱臣妾。臣妾才想出这个法子来教训崔婕妤。此事庄妃娘娘并不知情。请皇上皇后不要怪罪庄妃娘娘!臣妾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我顿时明白,张昭媛为了让我脱罪,才来顶罪。
张昭媛能为了我,不顾安危,赴汤蹈火,我自然是颇感动的。
但我祁明玉,却断不能接受张昭媛的好意。
于是,我义正言辞,一口回绝:“此事不是张昭媛做的。我祁明玉一人做事一人当。连累兄弟......啊......姐妹的事情,我祁明玉绝对不能做!皇上,麻溜地,叫你的禁军进来吧。我要战死沙场!”
皇帝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
倒是皇后好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和师父发现刚腌好的萝卜,被我偷吃以后的表情一模一样。
皇后怒道:“这种事情,岂是儿戏?如何能帮人顶罪?”
我难得地认同皇后:“就是嘛......”
一百三十五章 宫婢
只见张昭媛面如死灰,却声如静水:“皇后娘娘,我有证据。今日放在崔婕妤房中的红梅,是臣妾摘下,送给庄妃娘娘的。庄妃娘娘只是拿着红梅当剑舞了片刻,便被皇上将红梅讨了去,哪有时间下毒?往红梅上下毒,只有臣妾,有这个机会。”
皇后不相信:“那小丙子,说是庄妃令他出宫购买落胎药,难道也是假的?”
张昭媛毫不慌张:“是臣妾告诉小丙子,庄妃令他出宫购药。不信让小丙子对质即可。”
皇后转向小丙子:“此话当真?”
小丙子面露难色,抬头看看张昭媛,又偷偷瞟瞟我,似乎纠结了一阵,才点点头:“是......”
这小兔崽子,果然是个随风倒的人。
他知皇后要置我于死地,便不顾一切攀诬于我。现在看到我有可能逆风翻盘,又来做个顺水人情。
但不管怎么说,这小兔崽子,是整出大戏的关键。既然他点头了,便坐实了张昭媛的顶罪。
皇后长叹了一声,仿佛大势已去:“既然如此,事情原委,已经分明。皇上,您看如何定夺?”
皇帝却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朕今日乏了。皇后定夺便是。”
说罢,皇帝竟然甩甩手,毫不犹豫地蹿出了小厨房,一去不回头。
而随着皇帝走出小厨房,张昭媛如同脱力一般,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我心中大急,一把扶住张昭媛。
皇后似乎也提不起兴趣:“张昭媛,送入慎刑司。褫夺封号,降为宫婢。”
说完,皇后似乎也想麻溜地离开小厨房。
我却大喊道:“不许走!”
皇后一愣,恹恹地道:“庄妃,今日折腾这么许久,大家都乏了。现在已经尘埃落定,为何不许走?”
我大声道:“要逼供,才会用到严刑。既然张昭媛已经认罪,为何还要送到慎刑司受折磨?我不服!”
皇后气得脸都绿了:“这是宫中规矩,岂是你服不服的?”
我还是执着地道:“我就是不服!如果要送慎刑司,那张昭媛就不认罪了!我来认罪!你将皇帝叫回来,我们重新来一遍!”
皇后的脸,从绿到青,由青变白,再泛出点紫色:“你!庄妃!你是在无理取闹!”
我的嗓门更大了:“反正不能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否则我祁明玉就大开杀戒!你们这些人,不是我吹!弹指间,我就能让你们飞灰湮灭!你们信不信?不信就试一下!”
听了我的威胁,皇后和小厨房里的众锦鸡,明显都吓坏了。
众锦鸡,悄悄地向后挪动,最后卡在小厨房的门口。
而皇后,也觉得我一个亡命之徒,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于是,皇后的语气一软:“庄妃,本宫念你重情重义,就免去张樱慎刑司之苦。但张樱毕竟犯下重罪,不罚不能正宫纪。本宫就罚张樱提铃[35]一月。庄妃,你可有异议?”
提铃?
啥是提铃?
从字面意思,是不是就是提个铃铛?
既然皇后也退步了,我也不好再强求。于是,我冷声道:“皇后,希望你不要再咄咄相逼。若是你还不收手,我祁明玉,一定还以颜色!”
皇后的身躯,颤了两颤。她觉得我,大概是被惹毛了。现在再刺激我,她定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于是乎,皇后也不言语,只是和狗皇帝一样,滋溜一声蹿出小厨房,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锦鸡,也急急地做了鸟兽散,就怕我大开杀戒。
只剩下,我,刘选侍,小一,小二,小甲子,七手八脚地,将张昭媛,哦,不,现在只是张樱了,抬回东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