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章 狮子头
安顿好了张樱,我们却犯难了。
不知为何,张樱从小厨房出来,便不言不语,神情恍惚。
我以为她定是受了惊吓,便连夜请盛太医过来瞧。
但盛太医看了半天,一脸迷惑:“娘娘,张昭媛,不像是生病,也不像是受惊过度。”
我有些悲戚:“张樱被降了位份,现在只是宫婢,不再是昭媛了。”
盛太医很是震惊,随即眉眼中露出内疚之色:“刚才林院判被皇后娘娘唤去,臣便隐隐有些不安。因为林院判平日里与皇后娘娘颇为亲厚。微臣有心相助娘娘,却只是有心无力。惭愧,惭愧......”
我摆摆手:“盛妹子......啊......太医,你千万不要这样说。如果你都觉得惭愧,那我就在现场,也没有保张樱周全,我岂不是要惭愧得一头撞死?”
一旁不言不语的张樱仿佛幽幽醒转。只听她低声道:“娘娘,您不必挂心。此事张樱问心无愧,毫不后悔。”
我的眼角有些发酸。
我握了握张樱的手:“好妹妹,今日你的恩情,我祁明玉记下了。将来我拼尽全力,定助你复位。”
张樱却似乎又陷入了混沌。她双眼空洞无神,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再无言语。
我们见状,也是无法,只能让她安歇了,退出房来。
出了房门,我便拉住盛妹子,忧心忡忡:“盛妹子......啊......太医,张樱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妹子也懒得纠结为何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唤他妹子了。他叹了口气:“这个臣也不得而知。现在张樱小主脉象平和,面色如常,并无病证。她这种状态,大怕,是心病......”
“心病?”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如果不是受了惊吓,莫不是因为她心中有恨?”
盛妹子皱了皱眉:“其中究竟,估计只有张樱小主自己心中才能明了。这种心病,只能慢慢化解,还要辛苦庄妃娘娘多加照拂了。”
我对盛妹子点点头:“这是自然。张樱为了我被降了位份。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以后风里来,雨里去,我便和她同心同德了。”
盛妹子有些触动,真诚地道:“娘娘,您的真性情微臣很钦佩。以后有用得着微臣的,娘娘尽管出声。”
我拍了拍盛妹子的肩膀:“有,到处都用得着你呢。崔婕妤和张樱都需要你来多瞧瞧。”
盛妹子又是一愣:“娘娘,崔婕妤是皇后的心腹。崔婕妤滑胎之事,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设计娘娘。但娘娘今夜要微臣全力保全崔婕妤和龙胎,现在又要微臣多看顾崔婕妤。娘娘的气度心胸,微臣好生敬仰!”
我瞪了盛妹子一眼:“我说,你能不能说话不要文绉绉的。另外,我把你当自己人,你就不要三句话中两句话都是拍马屁好不啦!”
盛妹子愣了愣,笑了起来:“娘娘果然是真性情。”
我怒了:“你再拍马屁,信不信我揍你!”
盛妹子:“......”
送走了盛妹子,咸阳宫总算消停了。
但这个不眠之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辗转反侧。
本来风头无两的咸阳宫,突然走上了下坡路。
咸阳宫中的每个人,似乎都愁云惨雾的。
崔婕妤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险些失了龙胎。一连几日,她都病恹恹的,躲在房间里不见踪影。
小一,被葱油饼痛打了一顿,掉了一颗牙,脸也肿了好几日。她连吃饭说话都喊痛,整日都是气呼呼的。
小丙子,自从上演了背主求荣的大戏之后,就神秘地消失了。小甲子暗中打听了许久,竟查不出这厮逃到了哪里。看来小丙子真是被我吓破了胆,远遁了。
小二,小五,小七之类,大概因为觉得咸阳宫受了欺负,整日里也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而张樱,我尤其担心。
从那日以后,张樱就不怎么说话了。
她总是默默地来,默默地走。
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以前聪慧伶俐的她,现在显得呆呆的,就像是明珠蒙尘一般,黯无光泽。
我本想经常和她聊一聊,她却刻意地避开我。
虽在我的坚持下,张樱仍住在东阁里,但内务府,已经开始了墙倒众人推的模式。内务府将张樱东阁的二十几个宫婢太监裁剪得干干净净。只有张樱原先的两个丫头书礼和宝画,我向内务府要了来,说是自己要留着用。我把书礼和宝画仍然放在东阁,让她们照顾张樱的起居。
张樱的吃穿用度,也被内务府麻溜地降低到了宫婢的水平。红烧狮子头刘公公,带着人来查封张樱原来的首饰衣物,刚好被我堵在了东阁。
红烧狮子头正抱着两条小胖手,冷冷地指挥内务府的宫人们,将张樱的首饰衣物,打包,装箱,再抬出去。
结果狮子头的小眼睛,一下子就瞟见了站在东阁门口的我。
狮子头红彤彤的圆脸,闪着油亮亮的光芒。他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一溜小跑跑过来,点头哈腰道:“庄妃娘娘安!”
我冷冷地瞪着他:“小胖子,你要干什么?”
狮子头一愣,觉得敢称他为小胖子的,大概只有我了。但狮子头是个能屈能伸的胖子,他笑得油光满面:“娘娘,老奴是在查封张樱姑娘的财物。张樱姑娘现在是个普通的宫婢,这些首饰衣物的,她也用不着了。”
“谁说用不着?”我冷冷道:“张樱降位只是一时的事情。她复位是迟早的。你今日将她的东西拿走了,以后还得送回来,你不觉得麻烦吗?”
狮子头笑得如一朵肥嘟嘟的牡丹花:“不麻烦,不麻烦。若他日张樱姑娘复位成功,老奴一定亲自将张樱姑娘的东西原封不动送回来。”
我见狮子头油盐不进,有点火了:“小胖子,你如今这么践踏她,不怕将来见面尴尬?”
狮子头大概是这种尴尬的事情做得多了,他丝毫不为所动:“不尴尬,不尴尬......”
我怒道:“死胖子!张樱就算是降为宫婢,也是我咸阳宫的人。你大白天的,从我咸阳宫中搬东西,是当我庄妃死了吗?”
狮子头终于被我唬住了。他的一身肥肉颤了两颤,说话有点结巴:“庄,庄妃娘娘,看您说的......老奴哪敢惹您生气?老奴也是照着宫中的规矩办事......”
我瞪着狮子头:“你宫中有规矩,我咸阳宫也有规矩。凡是从我咸阳宫搬东西的,就算偷!”
狮子头一愣,张着两片香肠一般的厚嘴,呆在原地。
这时,许久不说话的张樱突然走了出来。
她的皮肤像是许久没有见过太阳了,惨白惨白的。她的身形,也是越发纤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了。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娘娘,刘公公,两位无需为了张樱争吵。张樱不求复位,只求在宫中安度时日。所以,这些首饰衣物,张樱也用不着了。娘娘,还是让刘公公他们拿走吧。”
说完,张樱向我轻轻一福,又轻飘飘地飘走了。
狮子头显得很振奋,对着我嘿嘿一笑:“娘娘,那,老奴......”
我龇着牙:“你试一下......”
狮子头这下完全不知所措了:“娘娘,那,老奴,应该怎么办呢?”
我对着狮子头挤挤眼睛:“这些东西,张樱说她不要,那我要。你们且放到我宫里去。我帮她收着。等她复位了,我再还给她。”
狮子头的胖脸有点变形:“这......娘娘,这不合规矩吧......”
“怎么不合规矩?”我转过身去,不想搭理这个胖子了:“规矩是人定的。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地方,谁大谁说话。现在我比你大,你能奈我何?”
说着,我的身形也飘远了。
内务府一众贼眉鼠眼的小太监,望着脸上色彩斑斓的狮子头道:“刘总管,如今怎么办呀?”
狮子头吸了吸鼻子,恨恨地道:“你们没听见吗?在这宫里,谁大谁说话。庄妃的旨意,我们能违抗吗?麻溜地,把箱子都抬到庄妃宫里去......”
一百三十七章 提铃
自从被查封了衣物之后,张樱就更加深入简出了。
我白天几乎看不见她。
偶尔见到,也是一瞥而过。
她穿着普通宫婢的彩棉长裙,头发简单地束起来,不施粉黛,简直泯然众人。
她虽然降为宫婢,我却并未安排她做什么,只是让她在东阁里静养。一应吃穿用度,我便从我自己的份例中,拨给她去。
但我却发现,张樱静养了数日,反而越发憔悴。
她更加呆滞,消瘦。
就像是一片树叶,正在秋风中,迅速地变黄,马上要凋零了。
我赶忙又将盛妹子从太医院拉来瞧她。
一番折腾之后,盛妹子来回话了。
我抓住盛妹子,神色凝重:“盛妹子,你跟本宫说实话。张樱,是不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了?”
盛妹子还是摇摇头:“回娘娘,并无。”
我有点不相信了:“你每次都说张樱并无大碍。但你看看,她都快要无啦......”
盛妹子叹了口气:“娘娘,张樱姑娘,是心中郁结难舒,然后又长期睡眠不足,过度劳累。”
我一脸迷茫:“睡眠不足?过度劳累?我一直命她静养,什么都没有让她做,怎么会多度劳累?”
盛妹子也奇怪地望着我:“娘娘,您,不会不知道,什么是提铃吧?”
我一拍脑门:“哦,对,什么是提铃?”
一旁的小一,凑过来,恨恨地道:“就是每天夜里,不让睡觉,只能在皇宫里来回走动。不但走动,还得合着铃声,高唱:天下太平。这种刑罚,就像是慢性毒药,最能折磨人。长此以往,任你是什么钢筋铁骨,也被戳磨得不成样子了。”
我一听大怒:“什么?这就叫提铃?张樱每夜里受苦,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呢?”
小二瑟瑟地道:“娘娘,我们,以为,您知道什么是提铃......”
我一脸茫然:“我以为就是提个铃铛......”
我站起身来,只觉胸中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我攥紧拳头,将牙咬得嘎嘎作响:“这么残忍无道的刑罚,居然能在皇宫中堂而皇之地出现!我要去找狗皇帝评理!”
说罢,我就要一头冲出去。
但小一小二将我拉住。
小一沉声道:“娘娘,提铃这个事情,当时是您亲自认可的,您忘了吗?”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于是我开始狡辩:“但是我并不知道什么是提铃,不能算数。”
小二也加入了规劝我的行列:“娘娘,您已经理亏,就算是找皇上理论,也占不到便宜。”
连盛妹子都开始掺和了:“是啊,娘娘。这后宫中的博弈,最好是一击必中,若是没有把握的事情,还不如静观其变。微臣听闻,出事当晚,皇上其实对娘娘已经有所猜疑。娘娘倘若每次都是仗着皇上的恩宠来说事,任何浩荡的恩宠,都有消散殆尽的一天。”
我师父说,我是个牛脾气,不服管教。
对于别人的规劝,我经常是,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
但是,今日盛妹子说的话,我却听得认认真真。
不但认真,我还很不可置信地望着盛妹子:“盛妹子,我发现,你真是,居家外出宫斗必备啊!”
盛妹子一脸懵:“娘娘,此话何意?”
我一本正经:“盛妹子,你不但医术高明,还很有头脑!我决定!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姐妹了!你要经常来给我出个谋,划个策啊!”
盛妹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讪讪地道:“娘娘抬爱了!您要是有任何需要微臣的地方,尽管来知会微臣便是。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知道,盛妹子又开始唠叨模式了。
于是,我果断打断了盛妹子,表示立即要去瞧瞧张樱。
但是,小一还是觉得不妥。她说张樱一定不会见我。
经过姐妹团的一阵商议,我们决定,晚上再去找张樱。
一百三十八章 上游
我是个喜欢熬夜的人。
一到了夜里,我就像只猫一样,双目炯炯有神,精神奕奕,思绪万千,上蹿下跳。
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看话本子,吃吃零食,真是极惬意的。
但是一般情况下,一到子时,最多不超过丑时,我就会犯困。
而且我入睡是极快的。脑袋一放到玉枕上,吧唧就着了。
我哥说,是因为我心思纯净,心无杂念,头脑简单……
这……
最后这个形容,我是不赞同的。
不管怎么说,我是该醒的时候醒,该睡的时候睡。
但是今日,我却怎么都睡不着。
我躺在我的雪竹月洞床上,竖着耳朵。
果然,隔壁传来细细的声响。
我立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蹿起来。
小一也偷偷摸进来,点起了烛火,低声道:“娘娘,张樱出门了。”
我胡乱地穿上衣服,跟着小一偷偷摸摸地出了门。
一出门,我就看见了张樱。
她一身素白衣裙,长发披肩,右手摇铃,左手提了一个小小的灯笼。
灯火微弱,似明似灭。
人影单薄,在寒风薄雪中,一步一滑。
她的声音,嘶哑而微弱,几乎被吹散在风中: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我突然鼻子一酸。
但我却没有立即冲上前去。我只是默默地走在后面,跟着张樱。
夜深人静的诺大后宫,显得特别空旷。
天下太平的微弱声音,一声接一声,仿佛被空旷的宫殿吞噬了一般。
张樱走得跌跌撞撞,几次滑倒,她却又爬起来,接着往前走。
连续走了一个时辰,我已经冻得四肢僵硬,手脚冰冷。但张樱似乎不知疲倦,依旧丢了魂一般,麻木地往前。
回廊拐角处,遇上了一队小太监打更。
小太监们,发现了张樱。
几人围了上来。
“这不是张昭媛嘛?”
“什么张昭媛?她已经被废了。”
“对对对……以前是主子,现在和我们一样也是奴才了!”
“什么奴才?她连奴才都不如呢!你看她大晚上的,还要受这提铃之刑,比我们可惨多了。”
“活该!以前仗着皇上的几分喜爱,就高高在上,现在也让她尝尝被人踩在脚底的滋味!”
“对对对!”
“哈哈哈……”
几个小太监,一边玩笑,一边果然将昔日高高在上的主子,踩到了脚底。
他们一把将张樱推倒,嬉笑着在张樱身上又踢又踩。
踩着踩着,他们便发现,实在踩不动了。
因为,他们的脚,全都断了。
这几人,齐齐地躺在地上,惊恐地睁大眼睛。
而我,正立在他们面前,怒目圆瞪。
其中一个小太监,因为疼痛而声音尖利:“你是何人?竟敢踢断小爷的腿?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宫中行凶!”
我冷冷道:“我祁明玉,以前遇到这样的事情,从不留活口。今日能让你们几人活着,已经是你们的造化了。”
这几人一听,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断腿剧痛,挣扎着爬起来,磕头如捣蒜:“庄妃娘娘赎罪!庄妃娘娘饶命……”
我也懒得和几人多费口舌,只挥了挥手:“滚!”
几人倒是听话,既是腿断了站不起来,便只能麻溜地滚远了。
小一跑过去,将张樱扶了起来。
张樱一身白色长裙,已经污秽不堪。她的膝盖处,还有个醒目的破口,渗着血水。
但张樱似乎不为所动,还是面无表情。
既不悲伤,也不欣喜。
我的心,终于被深深刺痛了。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张樱,你受苦了……”
张樱,还是呆呆地望着我。
良久,她才低声道:“娘娘,臣妾不觉得苦。”
我心中愧疚:“你是因为我,才受了这些苦。”
张樱叹了口气:“娘娘,您不争,您身边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我一呆:“我不争?我争啥呢?”
张樱道:“娘娘,后宫中的女人,自然是争宠。不能力争上游,自然便会落到底部,被人踩在脚下。”
我沉吟道:“力争上游?”
张樱继续道:“不但要力争上游,还要党同伐异,主动出击,才能保证地位稳固。皇后已经频频对您下手,如果您不反击,您今后会更加举步维艰。臣妾现如今已经被皇后扳倒,将来皇后再对娘娘出手的话,只怕没人再能保护娘娘。”
我皱着眉头,嘟囔道:“我就安安稳稳,得过且过,忽悠一下也不行吗?”
“不行!”张樱突然跪在我面前:“娘娘,您再心慈手软,张樱今日状况,就是娘娘明日下场!”
小一也涩声道:“娘娘,只有您的地位稳固,您才能真正安稳。”
我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心中明了,她们说得都对。
如果一味忍让,不但不能保身边人周全,很快,我便连自保都困难。
唉。
我本无意苦争春,奈何群芳妒。
我叹了口气,伸手将张樱扶起来:“你想怎么做?”
张樱本来呆滞的眼中,突然寒光一闪:“我要伤我之人,受我今日之痛,雪我今日之恨!”
本来,我以为女人之间的斗争,就像过家家一样,不用这么认真。
根本上升不到仇啊恨啊的高度。
但看到张樱的神色,我如今也不敢吊儿郎当的了。
我点点头:“张樱,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张樱神色肃然,向我恭恭敬敬一躬:“娘娘,张樱相信您,一定言出必行!”
我也脸色一肃,一个抱拳:“我祁明玉在江湖之中,最是说一不二。”
张樱点点头,她终于笑了笑,似乎以前那个明媚伶俐的张美人又回来了。
我和小一扶住张樱,慢慢地往咸阳宫走去。
张樱回到咸阳宫,大病一场,竟然一病不起。
一百三十九章 雪燕
张樱的状况,让我很触动。
我一回到咸阳宫,就开始琢磨,这个该死的提铃。
我皱着眉头:“这么个折磨人的玩意儿,以后让张樱不要去了。”
我的智囊团表示不同意。
小一:“公然忤逆皇后娘娘,只会招来更多的惩罚。”
小二:“皇后娘娘是借打击张樱,来消磨娘娘您的锐气。皇后娘娘怎么会轻易放过张樱姑娘。”
小五:“皇后娘娘座下的几位嬷嬷,天天暗中观察,就等娘娘看不过眼,为张樱出头。这样皇后娘娘才能抓到娘娘的错处。”
小七:“娘娘您断不可冲动行事。”
小甲子:“娘娘,您如今要步步为营,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
刘选侍:“娘娘,您现在不宜与皇后娘娘正面冲突。不如,您去求一下皇上?”
盛妹子:“娘娘,您还可以去求助硕太妃。”
对呀!
我怎么忘了慈宁宫里的硕太妃了?
那个可怜的老太太,是不是还在巴巴地等着我给她写侠客行?
我一拍脑袋,登时喜笑颜开。
我站起身来,给了盛妹子,一个热烈的肯定。我将他的肩膀,重重一拍:“盛妹子!妙计啊!”
盛妹子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他的双眼,冒了冒金星:“娘娘,谬赞了。”
盛妹子还想继续献计,但我哪里耐得住性子等他唠叨?
我早已经一溜烟地去找慈宁宫里的硕太妃了。
慈眉善目的武嬷嬷,笑眯眯地将我迎进了慈宁宫。
硕太妃,一身暗紫色金丝绒绣菊花翟衣,正气定神闲地品尝一碗冰糖雪燕。
我走了进去,福了福:“硕太妃安!”
我的嗓门,已经尽可能地轻柔,尽可能地甜腻,但仍把可怜的老太太吓了一大跳。
她的手一抖,被冰糖雪燕呛了呛,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慌手慌脚地跑上前去,给老太太顺气,扇风,好一阵忙活。
硕太妃好不容易缓过来,盯着我看了半天,终于认出我来:“庄妃啊!真是想死哀家啦……”
我露出个甜腻腻的笑容,满面春风:“硕太妃!我也可挂念您了呢!我早就想来看望您了。但是我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好不容易,我才从百忙中,奋力挤出点空闲,便立马跑来给硕太妃请安了!”
硕太妃嗔怪地瞪了我一眼:“庄妃,你怎么也变得如此油腔滑调?”
我嘿嘿一笑:“没办法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折……”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硕太妃热情地招呼我:“庄妃,你来得正好。哀家有上好的冰糖金丝雪燕,你可要尝尝?”
我咽了咽口水,觉得还是尽快切入主题为好:“硕太妃,臣妾今日来吧,主要是有事相求……”
哪知,硕太妃又打断了我:“冰糖金丝雪燕哦!此物一两千金,最是养颜驻容,庄妃肯定会喜欢!”
硕太妃的话音未落,已经有机灵的小宫女给我端上一碗晶莹剔透的冰糖雪燕。
虽然心中拒绝,但我的眼睛,怎么也从那晶莹剔透的雪燕上挪不开。我麻溜地端起昆仑白玉碗,就是一大口。
哇哦。
甘甜冰凉,入口即化。
但是。
可但是。
但可是。
我岂是个为了美食,就忘记了正经事的人?
咳咳……
于是,我抹了抹嘴,继续向硕太妃游说:“太妃娘娘,其实,我今日来,主要是……”
不知道,硕太妃是不是年纪大了,便耳不聪,目不明了。她又叨叨开了:“这金丝雪燕,产自云南的千年雪燕树。这顶级的雪燕木髓,数年才能产出雪燕一两,真真是天地灵物呢。”
我见我说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囫囵话来,有些气闷,便又默默地猛灌了两口天地灵物。
这天地灵物,果然顺滑香甜,若不是我心中挂着心事,还真想吧嗒吧嗒吃个底朝天。
我抹了抹嘴,想再试探试探。结果,硕太妃竟然又将我堵得严丝合缝的:“这后宫中啊,大部分人,都喜欢香甜之物。哀家啊,也不例外。庄妃,你可喜欢?”
我莫名其妙:“喜,喜欢呀……”
硕太妃又道:“众人喜欢甜,无可厚非。但是大家又害怕苦。稍微吃点苦头,便哭爹喊娘的,受不了。想当年,我还在当妃子的时候,谁没吃过苦啊,谁没受过罚啊?不想吃苦,除非一辈子不犯错。但人无完人,谁又能一辈子不行差踏错呢?”
听了硕太妃一番关于苦和甜的言论,我忽然觉得,她好像是说给我听的。
她是啥意思呢?
让我乖乖吃苦?
心甘情愿让张樱受罚?
逆来顺受?
硕太妃大概对我有什么误会。
于是,我否定了硕太妃一番谆谆教诲:“吃苦也不是不好。但是太苦了吧,就会让人心情压抑。久而久之,人生便无乐趣了。尤其这个提铃,实在太过于折磨人……”
但这一次,打断我的,竟然不是硕太妃,而是,随我一起前来的小蜜枣刘选侍。她突然站起身来,对着我微微一福,提醒道:“庄妃娘娘,您只顾着品尝冰糖金丝雪燕,且不要忘了硕太妃娘娘,还在等着您写侠客行呢。不如臣妾为您研墨,娘娘早些一偿硕太妃心愿可好?”
说完,小蜜枣竟示意一旁的宫女,铺纸研墨。
我懵懵懂懂,被小蜜枣连拖带扯,赶鸭子上架,站到了一方洒金蜡染盘龙宣纸旁。
我有些气闷。我来寻硕太妃,是为了给张樱求情。这提铃的正事迟迟没有说出口,哪里有什么心情写侠客行?
但小蜜枣,已经将一支红玉狼毫湖笔,递到我的手中。小蜜枣对着我挤挤眼睛,低声道:“娘娘,此事不可强求。所谓欲速则不达……”
我点点头。确实,这个老太太,虽一副风轻云淡,无欲无求的模样,其实心思深沉。
她几次三番,打断我的求情,大概,就是不想在我和皇后之间,趟这滩浑水。
我若是直白地向她求告,说不定会碰一鼻子灰。
哎。
还是从长计议。
于是,我接过红玉笔,静心屏气,大喝一声。
为啥要大喝一声呢?
主要是每次写字,我就会想起周先生。
周先生拿着戒尺,凶神恶煞地瞪着我的样子,经常将我从美梦中惊醒。
以至于,我一写字,需要大喝几声来给自己壮胆。
我的一声大喝,虽然将在一旁津津有味看热闹的硕太妃吓得颤了两颤,但确实功效明显。
我一阵龙飞凤舞,刷刷刷地几下就写好了侠客行。
武嬷嬷小心翼翼地将洒金蜡染盘龙宣纸,呈到硕太妃面前。
硕太妃,眯着眼睛,看了许久。
一边看,一边笑得花枝乱颤。
一百四十章 寝衣
“好!好!好!”硕太妃连声称赞:“哀家自从被那贼人盗走了沉香木侠客行,便一直心痛不已。今日,哀家终于又看到了这副绝世佳作!庄妃,你的书法,比当年的南宫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听到硕太妃提到父亲,我心中突然有些酸楚。
但硕太妃突然脸色一变,语气沉重下来:“可惜,可惜……”
这老太太,怎么神叨叨的?
怎么喜怒无常的?
我心中一紧,只能问道:“硕太妃娘娘,什么可惜?”
只见硕太妃用手摩挲着洒金宣纸,似乎无限遗憾:“如此好字,可惜哀家不能时时刻刻相对。”
我一滞。
敢情这老太太,是个狂热的书法爱好者。
但见有人如此欣赏我的字,我还是有点得意洋洋的:“硕太妃娘娘,怎么不能时时刻刻相对呢?您将侠客行挂起来,悬在慈宁宫墙上,不就可以天天看到了吗?”
哪知,狂热的书法爱好者硕太妃,摇了摇头,还是不开心:“哀家每天要就寝数个时辰,便不能看到侠客行了。”
这……
我一时也犯了难。
只听一旁的小蜜枣开腔了:“这个好办。硕太妃娘娘,臣妾有一法,可以让您与侠客行,日日相伴。”
硕太妃很有兴趣:“哦?什么办法?”
小蜜枣微微一笑:“硕太妃,可否给臣妾一匹素罗?”
武嬷嬷插嘴道:“素罗?这个容易。”
很快便有宫人呈上一匹暗紫色素罗。
小蜜枣继续道:“还有针线。”
于是,璀璨的金线也放到了小蜜枣面前。
小蜜枣胸有成竹,取来素罗金线,双眼望着侠客行,手中针线翻飞。
数息之后,小蜜枣将手中素罗呈给硕太妃。只见素罗之上,几个金丝绣字,龙飞凤舞,惟妙惟肖。
硕太妃大喜,连连赞叹:“妙哉!妙哉!”
小蜜枣笑眯眯地道:“臣妾可以将庄妃娘娘的侠客行,绣在素罗之上,然后给硕太妃娘娘做成寝衣。这样硕太妃娘娘不就可以和侠客行日夜相伴了吗?”
硕太妃笑得花枝乱颤:“甚好!甚好!”
小蜜枣趁热打铁:“硕太妃娘娘,这几日臣妾日日都来慈宁宫,很快寝衣就能做出来。”
硕太妃笑得更欢了:“这丫头不错!甚合哀家心意!你叫什么名字?”
小蜜枣一滞,有点沮丧:“太妃娘娘,您忘啦,臣妾本是司绣坊的绣女。几年前,臣妾有幸给太妃娘娘做了一件朝袍,因而被太妃娘娘看中。正是太妃娘娘,亲自将臣妾选入宫中,赐封更衣。因此,太妃娘娘对臣妾,有知遇之恩呢!”
硕太妃听了,仔细看了看小蜜枣,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故人啊!难怪哀家觉得一见如故的!好好好!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刘选侍还是这么温婉可人,善解人意!”
小蜜枣眉眼弯弯的,更加温婉可人:“太妃娘娘,如果您喜欢,臣妾天天来陪您!”
硕太妃满意地点点头:“庄妃,你的咸阳宫中,个个都是有趣的姑娘,哀家喜欢的紧。其实我一个老太婆,就喜欢热闹。你们多来陪哀家说说话,逗逗乐,哀家便开心了。”
我突然觉得有点心酸。
这个和颜悦色的老太太,虽然身居高位,但也抵不住深宫的凉薄和落寞。她的身边,权谋多,真情少。有多少人的恭维和笑脸,是掺杂了利用和私心。表面上她风光无限,花团锦簇,但实际上,她不过是个在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之中形影相吊的可怜人。
就连我来看她,也是带着目的的。
我有些愧疚,真诚地道:“太妃娘娘,您放心。我其实颇喜欢您。即使您不帮我办事,我,我以后也会常来看您。说真,您宫里的冰糖雪燕,是极好味的……”
硕太妃拿眼睛瞟了瞟我:“敢情你是惦记着我的冰糖雪燕啊……”
我讪笑道:“当然不是!”
太妃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油嘴滑舌哀家见得还少吗?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我老太婆能不知?”
我挠挠头:“唉……硕太妃娘娘,你们宫里这些虚情假意,我祁明玉是搞不明白的,也颇厌烦。今日我来看您,其实不是真心想念您。我是来为我的朋友求情的。我其实是打算利用您。但是,我刚才说真心喜欢您,不是骗您的。不管您帮不帮忙,我,以后都来看望您!”
说完,我向着硕太妃一抱拳,就打算转身离去。
结果,硕太妃又叫住了我:“庄妃,你在宫里有些时日了,怎么还是这么拧巴?沉不住气,能成大事吗?”
我嘟囔道:“我也不想成什么大事……”
硕太妃没有理会我,只是自顾自地道:“提铃这事儿吧,虽不是什么很重的惩罚,但也确实辍磨人……罢了罢了……今日哀家既然得了侠客行,又多了个贴心的小友,想那张樱,也得了教训,提铃之事,就此作罢吧……”
我大喜:“真的吗?硕太妃!我果然没有看错您!我祁明玉,将来一定报答您……”
硕太妃瞪了我一眼:“庄妃,你还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喜怒不形于色,才能成大事……”
我喜不自胜:“不用成什么大事……硕太妃娘娘,我祁明玉只求问心无愧,吃吃喝喝,开开心心……”
说罢,我撒开蹄子,就要回去给张樱报喜,只留下句话飘摇在风中:“太妃娘娘,我先回去啦!冰糖雪燕您给我留着啊!我明日还来……”
一百四十一章 投诚
我终于,有个安稳的晚上了。
自从张樱病倒了,我便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虽然张樱的病,还没有什么起色,但至少提铃之刑已免,我的心,安稳了些许。
我刚想安稳地饮茶打瞌睡,哪知,寝殿的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
是不是一脚踢开,我倒是不得而知。
但一人披头散发,连滚带爬,扑了进来。
我吓得滋溜从长椅上蹦起来,连退数步。
但此人扑进来之后,便噗通往地上一跪,然后手脚并用,向我的方向爬过来。然后,此人伸出手,将我的长裙牢牢拽住。
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人。
咳咳……
好吧。
其实不止人。
分别是:鬼,虫子,和人。
尤其是,离我太近的人,真是让我浑身不自在。
于是,我像兔子一样跳了跳脚,想将此人甩掉。
但这个人,不但甩不掉,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起来。
我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仔细看了看。
哇哦。
竟然是崔婕妤!
这个烦人精,刚经历滑胎之痛,怎么这么快,就要搞搞震了?
我极为戒备,问道:“大虾……呃……崔婕妤啊,你不在殿中修养,到处跑来跑去作甚?万一你又磕着碰着,我就要完犊子了……”
崔婕妤一手拉着我的衣裙,哭得梨花带雨:“庄妃娘娘,求您救救臣妾!”
我好生奇怪:“我又不会医术,我如何救你?要不我去帮你找盛妹子……啊…..太医吧。”
崔婕妤鼻涕与眼泪齐飞:“不不不!臣妾不需要太医。”
我莫名其妙:“那我如何救你?好麻烦哦……”
崔婕妤抹了抹眼泪:“臣妾知道,在臣妾出事当晚,是庄妃娘娘吩咐太医全力相救。臣妾感念庄妃不计前嫌,真心相助之恩!”
我讪笑道:“客气,客气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恩怨。我也不想看着你一尸两命。”
哪知,崔婕妤又激动起来:“娘娘,臣妾知道,在这后宫之中,其实娘娘最是心慈。臣妾如今有难,只能深夜前来,求娘娘相救!”
我挠挠头:“你现在犹如众星捧月,何难之有呢?”
崔婕妤面色很难看:“有人,有人想害臣妾腹中龙子。”
我翻了个白眼:“我猜,这个人,就是你自己吧。”
一旁的小一也冷笑一声:“崔婕妤,难道不是你和皇后娘娘设了苦肉计,故意滑胎,然后嫁祸给我家娘娘?若不是张樱小主认罪受罚,我家娘娘此时,可能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崔婕妤脸色苍白,哀声道:“庄妃娘娘,臣妾知道,现在不论我如何辩解,您都不会相信臣妾。但是,天下哪有不爱自己骨肉的母亲?”
我想了想,半信半疑:“这倒是……”
崔婕妤的眼帘低垂,有些纠结:“庄妃娘娘,实不相瞒,皇后娘娘曾经确实与臣妾商议,用滑胎之事来除掉娘娘。”
小一好生愤怒:“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就知道,此事一定是皇后娘娘与崔婕妤互相串谋。”
崔婕妤神色悲哀:“庄妃娘娘,妃嫔在这后宫之中,若是想安身立命,只能依附于强权。臣妾为皇后娘娘所用,也是身不由己。皇后善妒,且手段狠厉。她在后宫中党同伐异,不但打压妃嫔,还残害龙子。所以这些年来,宫中除了皇后的亲生儿女之外,鲜有皇子公主出生。”
这事我倒是听过,便点点头。
崔婕妤面露愧疚之色:“这些年,臣妾为了讨好皇后,也做了不少埋没良心之事。大概是天道轮回,所以才让我如今受那滑胎之苦。”
我不知崔婕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忏悔,只能将她扶起来,安抚道:“崔婕妤你如今想通了便好。你和龙胎一定吉人天相。”
哪知,崔婕妤又吧唧跪了下来:“庄妃娘娘,臣妾怀胎数月,方知为人母不易。臣妾与这腹中的孩子,祸福相连,休戚与共。但皇后娘娘,一心想利用臣妾腹中龙儿,来作为扳倒庄妃娘娘的利器。臣妾,臣妾怕皇后娘娘,再对龙胎不利,这才深夜前来,求庄妃娘娘相救!”
我皱了皱眉头:“皇后想再让你滑胎?”
崔婕妤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臣妾本以为,皇后娘娘只是假借滑胎做一场戏来打击庄妃娘娘。结果,经过上次的红梅之事,臣妾才明白,皇后娘娘,根本就是想一石二鸟,同时除掉娘娘和臣妾的龙子!”
我一贯是个抓不住重点的人,便打了个岔:“上次的红梅之事,究竟是如何嫁祸给我的?”
崔婕妤双眼发直,似乎陷入可怕的回忆:“其实娘娘宫中的小丙子,是皇后娘娘早就安插在庄妃娘娘身边的。落胎药确实是小丙子出宫购得。下药者是臣妾宫中的福乐。本来皇后娘娘告诉臣妾,此药只会让我轻微腹痛,并不会伤及龙胎。结果福乐下药之后,我才发现,此药药性狠辣,根本就是想让臣妾一尸两命。若不是庄妃娘娘全力相救,臣妾早已命归黄泉。”
我吐吐舌头:“好险,好险……”
崔婕妤郑重地向着我一拜:“庄妃娘娘,臣妾为了保住龙胎,愿意向庄妃娘娘投诚!只求庄妃娘娘,庇护臣妾,逃过皇后娘娘的荼毒。”
我一听立即摇头如拨浪鼓:“啊?投诚啊?好麻烦哦……”
崔婕妤听我抱怨,又爬过来,伸手扯住我的长裙,险些就要将眼泪鼻涕蹭在我身上了:“庄妃娘娘!您是江湖英雄,一身侠义,您也不想看着皇后只手遮天,继续毒害后宫妃嫔和龙子吧?”
崔婕妤这马屁拍的,啪啪响。
我被她这高帽子一戴,也不好拒绝了。于是我支支吾吾道:“皇后娘娘这个人呢,确实做得过分些……罢了罢了……我保你母子平安就是了……”
但崔婕妤还是不满足:“庄妃娘娘,如今皇后德行有亏,庄妃娘娘只有取而代之,才能永葆后宫安宁!”
我大惊:“不可不可!取而代之?我才没空呢……”
我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凄厉的声音传来:“庄妃娘娘!主动出击才是最好的自保!您不可一再退让,妇人之仁!张樱愿意助娘娘取而代之,成就后位!”
我抬头一看,果然是张樱,虽一脸病态,却双眼放光,神采飞扬。
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皇,皇后?你们误会了!我的梦想是做一个逍遥的剑客,浪迹天涯,名动江湖……我来这后宫,其实就是打个酱油!你们所托非人,所托非人……”
张樱却向我深深一拜,朗声道:“庄妃娘娘,张樱早就说过,娘娘德才俱佳,才是当今皇后之位的最佳人选!娘娘常说自己是个锄强扶弱,惩恶扬善的大侠。怎么如今看到皇宫之中,频频出现伤天害理之事,却无动于衷呢?”
我一滞:“这……后半句有些道理,这前半句嘛……反正!我决不当什么皇后!你们想都不要想!我帮你们整治整治,就要回我的江湖!谁也不能拦我!”
张樱和崔婕妤相视一望,双双向我一拜:“庄妃娘娘仁义!庄妃娘娘能肃清后宫,是我等的福分!”
我翻了个白眼。怎么赶脚又被赶鸭子上架呢?
好不爽!
崔婕妤也不管我爽不爽,立即正色道:“庄妃娘娘,臣妾且好好与您说道说道,皇后的底牌……”
哎!
又不是推牌九。
这就要亮底牌了?
我更不爽了。
崔婕妤对我的不爽,根本熟视无睹:“皇后娘娘,最为紧张的,其实是三位皇子……”
一百四十二章 岁日
很快,便到了岁日[35]。
皇宫中,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
每个人,也变得忙忙碌碌的。
小一小二,在咸阳宫里,挂满了各色灯笼。
圆的,方的,冬瓜形的,六棱形的……
有红彤彤的,美人图的,水墨山水的,彩色花卉的……
我仰着头,一个一个地看过去,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就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浓墨重彩的。
小甲子,小乙子,就在门窗上,贴对联,贴窗花,直贴得满满当当,密密实实。
小五,小七,去内务府领来大红的,桃红的,粉红的蜀锦,云锦,软烟罗,早早地给众人做好了新衣。咸阳宫上下,个个穿得红彤彤的,集体走上了油焖大虾……呃……崔婕妤的路子。
而我,也被裹了一件大红花素绫广袖长衣,头插红色珊瑚步摇,耳挂红碧耳串,简直,就像个出嫁的新娘。
我对着铜镜看了半天,有些怨言:“活像个蜜饯山楂。”
亲手把我倒腾成山楂的小一,捂嘴轻笑:“娘娘如今也给自己取了新名字了。”
我愁眉苦脸:“不就是个宫中家宴吗?有必要搞得这么隆重?”
站在一旁的小蜜枣刘选侍,轻声解释:“每年的岁日家宴,宫中妃嫔都会到场,紧要的皇亲国戚也会出现呢。”
扶着肚子的崔婕妤也沉声道:“不错。几位皇子公主,也会出席宫宴。”
“皇子?”我若有所思。
崔婕妤点点头:“三位皇子,太子、汉王和赵王[36],虽同为皇后所出,如今却是明争暗斗。这三人的夺嫡之争,让皇上皇后,好生头痛呢。”
我翻了个白眼:“半大的小屁孩,就知道夺嫡?真是不消停。”
很快,我就见到了这几个半大的小屁孩。
我如同一颗山楂,稳稳地立在富丽堂皇的建福宫大殿之中。
我面前的雕花小叶楠木四方桌上,摆满了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
但我的视线,却不在这一桌子美食上。
也不在挂满璀璨花灯的大殿上。
更不在各色吹拉弹唱,长袖善舞的绝色宫女身上。
当然绝对不在坐在上首的,比我还穿得喜庆的皇上皇后硕太妃身上。
我,斜着眼睛,偷偷瞟着对面的几个,半大的小屁孩。
说是小屁孩,其实,是几个少年。
太子,身材高大,穿着深紫色九章冕服,头戴玄色绉纱圆帽。他面目清秀,却,显得有点呆。
他正襟危坐,战战兢兢地暗中观察他父皇,也就是狗皇帝。可能是观察得过于入迷,太子既不敢进食,也不敢赏舞,活像个木鸡。
皇帝时不时地与木鸡言语几句,木鸡便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这二人,哪里像是父子,倒像是欠债的大爷和讨债的可怜债主。
木鸡旁边的两人,倒是很灵光的样子。
汉王穿着暗黄色金丝五章冕服,圆头圆脑,年纪不大,却满脸油光,活像个五花肉。五花肉神情怡然自得,正在对着一盘糖醋五花肉大快朵颐。
赵王一身深棕色五章冕服,眉眼俊朗,神采奕奕。他约莫十几岁的年纪,却异常老成精明,像个灵活的花栗鼠。他眯着眼睛,带着微笑,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在这三个皇子中,赵王年纪最小,但明显最受狗皇帝喜爱。
狗皇帝柔声问赵王:“最近可有读书?”
花栗鼠笑着回答:“父皇,皇儿最近在读《谏范》。此书教儿臣进谏之道,儿臣深有启发。”
皇帝笑得花枝乱颤,转身问汉王:“皇儿可知《谏范》是何人所写?”
五花肉愣了愣,抹了抹油腻腻的嘴,结巴道:“大概,是王宁?”
皇帝皱了皱眉:“是大学士王志宁。”
皇帝又瞟了一眼太子,又道:“太子,你且说一下,《谏范》有多少字?”
太子:“.…..”
皇帝恹恹地瞪了太子一眼:“不学无术。”
太子被这一训斥,更加诚惶诚恐,呆若木鸡了。
花栗鼠眼睛一转,又笑吟吟地对着皇帝道:“父皇,儿臣听闻,崔婕妤娘娘,怀有龙胎数月。宫中不日就将增加一位皇弟或者皇妹。儿臣真心为父皇高兴!恭喜父皇!贺喜父皇!”
皇帝咧着嘴,望着心爱的小儿子,笑得满脸褶子。
坐在我身旁的崔婕妤,盈盈地站起来,向着花栗鼠一福:“多谢赵王挂心。臣妾定当竭尽所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上首的硕太妃嗔怪道:“崔婕妤,哀家前几日听说你差点滑胎。你赶紧坐下来,不要动不动就站起来回话谢恩什么的。庄妃,崔婕妤如今在你咸阳宫中,你且要好好照顾着。”
听硕太妃提到自己,我滋溜一声站起来,一个抱拳:“硕太妃娘娘,您放心好了!一切包在我身上!”
不远处的贤妃,冷笑道:“庄妃休要轻诺寡言。你不要忘了,前几日崔婕妤滑胎,可是拜你宫中的张樱所赐呢。而且,听说当日的罪魁祸首小丙子,直到如今,都尚未捉拿归案。不知道庄妃如何让太妃娘娘,皇上皇后放心?哼!真是大言不惭!”
贤妃的一番义愤填膺之言,果然让喜庆的节日气氛,为之一冷。殿中众人神色各异。而皇帝,明显面色阴沉,闷闷不乐起来。
[35]岁日:今春节。
[36]: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
一百四十三章 昭仪
对面的花栗鼠赵王,倒是一副颇为吃惊的模样。他站起身来,问道:“小丙子?可是一个太监?”
我点点头:“你咋知道?这厮坏得很,背主求荣。”
花栗鼠沉吟道:“巧了。几日前,本王刚好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小太监。此人正在宫外典当行,典当财物,被本王的属下,认出他变卖的,正是宫中之物。本王属下怀疑此人偷窃宫中物件,便将其擒回本王王府。此人,也叫小丙子。本王觉得这个名字独特,所以印象深刻。”
我乐了:“小丙子这个名字,正是我取的。”
花栗鼠点点头:“今日本王正好将这个小丙子带回宫中,想将其交给慎刑司,严加审问。”
皇帝很是赞赏:“皇儿精明能干!朕很是欣慰。”
花栗鼠眨眨眼睛:“奇怪的是,这个小丙子,一直在说,自己知道什么内情,说什么要戴罪立功,供出真凶。莫非,崔婕妤之事,另有内情?”
皇后打断了花栗鼠:“崔婕妤当日之事,已经明了,是张樱怀恨下毒。张樱如今已经得到惩罚。今日大家欢聚一堂,不开心之事,不必再提。”
花栗鼠似乎是个不太听话的,他执拗地道:“母后,此事兹事体大。若是还有别有用心之人,威胁父皇的子嗣。那可后患无穷。”
皇后狠狠地瞪了花栗鼠一眼,刚想说话,只听皇帝开口道:“皇儿所言极是。龙胎一事不可大意。若崔婕妤之事尚有内情,必须严查,揪出始作俑者!”
花栗鼠得意地一笑,对着皇帝一躬,谄媚地道:“父皇,儿臣这就传小丙子上殿,揪出这个始作俑者如何?”
不等皇帝回答,花栗鼠突然将手啪啪一拍。
只见几个劲装侍卫,将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之人带了上来。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小丙子。
小丙子被带到殿前,似乎吓得腿都软了,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上。
花栗鼠整了整自己的华贵冕服,人模人样地走出来,得意地站在小丙子面前。他清了清嗓子,站定仰首,我简直觉得他下一步就要开嗓唱戏了。
只听花栗鼠朗声道:“小丙子,你说,你是不是之前在庄妃娘娘的咸阳宫里伺候的?”
小丙子大概是吃过了花栗鼠的苦头,对花栗鼠颇为惧怕。只听他瑟瑟答道:“是……”
花栗鼠又道:“之前崔婕妤中毒滑胎一事,是不是你所为?”
小丙子霉戳戳地:“是……”
花栗鼠难掩一脸得意:“你之前同本王交代,此事另有内情?”
小丙子仿佛舌头打结了:“是……”
花栗鼠背着手,绕着小丙子转圈圈:“谋害龙胎这么大的事情,大概,不是一个小小的张昭媛,能指使你的吧?”
小丙子有气无力:“是……啊……不是!不是张昭媛指使奴才的!”
我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殿中的众人,神色各异,但明显坐立不安起来。
花栗鼠却仿佛根本看不见众人的坐立不安。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如神探般的表演之中:“能指使你下毒杀人,此幕后之人,一定位高权重,并且,非常忌惮,崔婕妤腹中的龙胎!”
说完,花栗鼠的贼眉鼠眼,有意无意地往他的大哥,木鸡太子的身上瞟去。
我不禁哑然失笑。
花栗鼠这么急吼吼地提审小丙子,并不是为了给张昭媛翻案。原来他以为毒害龙胎的人是太子,才不惜牢牢抓住这个绝好的机会来打击太子,争宠夺嫡。
只听小丙子,大概不会说别的话了:“是……”
花栗鼠对目前形势的走势,非常满意,他喜滋滋地道:“目前,崔婕妤腹中的龙胎,最能威胁到谁人的地位呢?”
说完,花栗鼠干脆杵在木鸡太子的面前,干巴巴地瞪着太子,就差直接唤出太子的名字了。
木鸡一脸震惊,莫名其妙。但木鸡大概是个笨嘴拙舌的,他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
坐在上首的皇后,见两个儿子,就要狗咬狗,惊慌得乱了阵脚。她高声道:“皇儿放肆!宫中家宴,是大家欢聚一堂的大日子。怎能由得你随意攀诬兄长?”
花栗鼠好不服气:“母后!您一向偏心太子哥哥。但如今太子哥哥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您怎么能继续偏袒他?”
皇后怒不可遏:“此事早已经有了定论!你如今翻出这些陈年旧案,有何意义?此事休要再提!”
花栗鼠干脆撒泼打诨起来:“不行!今日儿臣就是要一个说法!凭什么太子哥哥,德不配位,碌碌无才,还能腆居太子之位?”
木鸡太子仿佛也怒了:“赵王你多次咄咄逼人,无中生有,是何意图?”
一时间,大殿之内,糊成了一锅粥。
皇帝一张大脸,黑如锅底,咆哮道:“够了!”
天子震怒,果然雷霆万钧。
一时间,大殿卜朵卜朵翻滚的一锅粥,安静下来。
众人面色惶恐,噤若寒蝉。
皇帝阴沉着脸不说话。
众人大眼瞪小眼,也不敢开腔。
冷场了许久,才听一个文文弱弱的声音响了起来:“皇帝陛下,皇后娘娘,不管怎么说,今日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崔婕妤当日滑胎一事,并非张樱所为。张樱当日是为了给庄妃娘娘解围,才勉强认下了下毒一事。既然今日小丙子已经承认,此事与张樱无关,那么,张樱是不是应该平反复位了?”
我扭头一看,说话之人,正是坐在不远处的小蜜枣刘选侍。
小蜜枣一身淡银色织花宋锦宫服,头戴淡金色烧丝点蓝花簪,显得很低调。但她不卑不亢,说话掷地有声。
小蜜枣,大概是这几日都在硕太妃那里给硕太妃做那件侠客行的寝衣。因此,硕太妃亲切地称她为贴心的小友。不但如此,硕太妃可能认为拿别人的手短,不能不为小蜜枣说两句话。于是,只听硕太妃很快地答话了:“刘选侍,此话有理。后宫之中,最忌讳冤假错案。女人受了委屈冤枉,都没地儿说理去。可怜见的。既然张昭媛蒙冤受屈,就复了位份是正经。”
硕太妃话音落了,竟一时无人搭腔。
皇后,还在为俩狗咬狗的儿子惶恐。
皇帝,还阴沉着脸,正在气头上。
硕太妃见无人理她,也有些恼了:“怎么哀家说话不好使了是吗?”
皇后更加惶恐了,忙不迭地接口道:“太妃息怒,即刻就复了张昭媛的位份。”
硕太妃似乎赌气地道:“张昭媛受了委屈,还平白被提铃之刑戳磨了许久。为了安抚,就晋升为昭仪吧。”
一百四十四章 守岁
我大喜,着急忙慌地站起来,向着硕太妃一福:“祁明玉代张昭仪多谢硕太妃娘娘!”
硕太妃气鼓鼓的情绪,这才舒缓了些。她对我点点头:“好了。今日要守岁,这些腌臜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让水灵的宫女们上来跳舞,大家乐呵乐呵!”
水灵的宫女们,这就要载歌载舞地上来了。
但是,狗皇帝,还在不高兴!
他低吼了一声:“且慢!”
众人一惊,顿时又噤若寒蝉了。
只见皇帝抬头望向刚才还在狗咬狗一嘴毛的花栗鼠赵王和木鸡太子,阴沉沉地道:“后宫家宴,你们还不消停。大庭广众,互相攀咬,成何体统?礼义廉耻,臣子操守,你们都是怎么学的?”
木鸡,花栗鼠,五花肉,听见皇帝指责,都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俯首帖耳,诚惶诚恐。
皇帝对着花栗鼠道:“赵王,你苦心孤诣,将小丙子寻回,有何证据,下毒之事与太子有关?”
花栗鼠见皇帝震怒,也不敢像刚才那般趾高气扬了。他将脖子一缩,低声道:“父皇,小丙子亲口向儿臣承认,此事的主谋,是宫中位高权重者。不是太子,更有何人?”
皇帝怒斥道:“捕风捉影,不知所谓!”
花栗鼠一惊,脖子缩得几乎看不见了。
皇帝又转向木鸡:“太子,赵王说下毒之事,与你有关,你有何辩辞?”
木鸡一脸茫然,双眼无神,明显是被吓呆了。他支支吾吾道:“儿,儿臣从未见过什么小丙子,怎么,怎么会指使他下毒?此事是有人诬陷儿臣!父皇!您要替儿臣做主,还儿臣清白啊!”
皇帝大怒:“庸才!你贵为太子,却德不配位,碌碌无才!别人诬陷你,你都无力反驳,自证清白。反而求朕来还你清白?若有朝一日,朕将大好江山交与你,你是否还要求朕,帮你打理朝政?”
木鸡听皇帝发怒,吧唧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一旁的皇后,见自己的俩儿子被斥责,如同五雷轰顶。
本来是用来打击我的伎俩,不知怎么的,竟糊里糊涂地,成了搅和两个皇子矛盾的搅屎棍。皇后此时,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只听皇帝还没有消气,对着瑟瑟发抖的木鸡道:“如此庸才,不如早日废了你!”
皇后再也受不了了。她站起来,重重地跪在皇帝面前,哀声道:“皇上息怒!此事千真万确,与太子无关!”
皇帝有些惊讶,不知为何皇后也掺和进来。他低头望了皇后一样,冷冷道:“与太子无关?那与谁有关?皇后你多袒护这几个不成器的混账。所谓慈母多败儿。你如此,对他们并无好处。”
皇后已经冷汗淋漓,面如死灰:“皇上,太子虽木讷些,但心思纯良,绝不是狗苟蝇营之辈。”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这个狗苟蝇营之辈,到底是何人?”
皇后刚想开口,突然一旁的葱油饼秦姑姑吧唧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太妃娘娘,指使小丙子下毒的人,是老奴!”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皇后回头厉声道:“秦姑姑,休要胡言。”
葱油饼眉眼低垂,神色冷清:“老奴担心,崔婕妤一旦得了龙子,会危及太子的地位。太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太子虽驽钝,不得皇上欢心。但老奴与太子感情深厚,不愿看太子伤心。所以,老奴只能痛下杀手,对崔婕妤下毒。此事完全是老奴自己一个人的主意,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只听哐当一声,只见皇帝将手中的茶杯一把砸了出去。茶杯顿时在葱油饼面前砸得粉碎。
茶杯的碎屑飞溅,葱油饼的脸色惨白。
皇帝显然很生气,厉声道:“秦姑姑,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竟然心思歹毒如斯。你还配说与太子感情深厚。太子平庸如斯,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祸害了!你们这些人,万死难辞其咎!”
葱油饼面沉如水,只是咚咚咚向着皇帝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平静:“老奴愿一死谢罪!”
跪在葱油饼旁边的皇后,突然激动起来,高声道:“皇上!秦姑姑与臣妾已经相伴数十年。求皇上留秦姑姑一命!”
皇帝冷声道:“与皇后相伴的,就是这些歹毒之人。才让皇后和太子,不成样子。皇后难道还想留这种人一命吗?”
皇后一滞,说不出话来。
硕太妃叹了口气:“秦姑姑赐鸩酒。此事就此了结。任何人都不许再提。”
葱油饼向着硕太妃恭恭敬敬地一拜:“多谢太妃娘娘,赐老奴体面的死法!”
说罢,葱油饼站起身来,决然转身离去。
随着葱油饼的离去,大殿陷入沉默。
皇后神色哀伤,呆呆地跪在地上。
硕太妃开口了:“太子,还不快将你母后扶起来。”
木鸡赶紧一溜烟跑过来,将皇后扶起来落座。
硕太妃又向着水灵的宫女瞅了一眼,抱怨道:“哀家早就说了,今日要守岁,大家乐呵呵地看水灵的宫女儿跳舞不好吗?非要喊打喊杀的。从现在开始,谁再打扰哀家看跳舞,哀家绝不轻饶了!”
水灵的宫女儿们,终于载歌载舞地上来了。
没有人再敢打扰硕太妃看跳舞了。
木鸡,神情沮丧,比木鸡还呆。
花栗鼠,觉得自己应该是玩砸了,低着个头,没有了刚才的灵气。
五花肉,大概是被吓着了,连五花肉也吃不下去了。
皇帝,黑着个脸,一言不发。
皇后,神情恍惚,一个晚上都泪眼连连的。
其他锦鸡,则各怀心事。
这个岁日,感觉守岁守了个寂寞。
一百四十五章 上吊
从建福宫回来,小甲子提议推牌九。
但是我提不起兴趣。
葱油饼虽讨厌,但是她在大殿上决然诀别的场景,还是让我觉得有点哀伤。
我神情落寞地坐在寝殿里。
崔婕妤倒是兴高采烈。她高度地赞扬了小蜜枣:“刘选侍,今日你的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实在太精彩了!只可惜秦姑姑为皇后顶了罪。要不然,今日皇后定能伏法。”
小蜜枣笑得淡淡的:“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张樱已经大好了。她盈盈地站起来,向着小蜜枣一福:“多谢刘选侍妹妹仗义执言,我才能平反复位!”
小蜜枣赶紧站起来还礼:“张昭仪不必多礼。臣妾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姐姐能成功平反,还晋升了位份,全靠庄妃娘娘和崔婕妤的筹谋呢!”
我听到小蜜枣提到自己,便苦笑了一下:“我也没有出什么力。主要还是小甲子成功抓到了小丙子那厮。”
小甲子笑着道:“小丙子逃走之时,顺走了咸阳宫不少财物。我就知道,他必然是急着要脱手的。于是我就让人在几家典当行等着。不几天,嘿,果然就抓到了那厮。我将小丙子交给赵王,再按照计划,旁敲侧击地暗示赵王,小丙子的幕后主使可能是太子。赵王果然就信以为真,急吼吼地将小丙子带去了家宴。”
崔婕妤冷笑一声:“皇后的这三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太子愚钝,不为皇上所喜。皇上可是好几次动过废太子的心。皇上倒是宠爱三皇子赵王。但这个赵王,急功近利,往往过犹不及。二皇子汉王,资质平平,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皇上曾经说过,这三个皇子,都不是继承大统的理想人选。皇上一直都希望,有更合适的皇子出生,承继江山。所以,皇后一直很忌讳宫中有新的皇子出现。这些年,不择手段,打压嫔妃。”
我望着崔婕妤,突然插嘴道:“崔婕妤,你打击皇后和三个皇子,是不是想为自己腹中龙胎,扫除障碍?”
崔婕妤一惊,连忙解释:“庄妃娘娘!您千万不要误会臣妾。臣妾设下今日一出,完全是为了帮助张昭仪妹妹复位。而且动摇三位皇子,才能真正撼动皇后的地位,这样庄妃娘娘您的地位才能稳固。臣妾一片赤诚,绝无私心啊!”
我摆了摆手,有些疲倦:“罢了。崔婕妤你为自己的龙子考虑,也无可厚非。经过今日一事,估计皇后也不敢轻易对你的龙胎下手了。你今后安心养胎便是。”
崔婕妤却似乎还不安心:“娘娘,我们今日占了上风,便应该乘胜追击。不要给皇后喘息的机会。”
我打了个哈欠:“上吊都要喘口气啦。何必咄咄逼人呢?”
张昭仪向我一福,开腔了:“今日之事之后,娘娘您和皇后必然势成水火。即使您想独善其身,皇后都不会给您这个机会了。”
我皱着眉头:“啊?这么麻烦啊?”
张昭仪眉眼之中,显出一丝狠厉:“娘娘想要自保,必须主动出击。”
我耷拉着眼皮,觉得张昭仪的话,似乎缥缈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里,听不真切了。我向着众人摆摆手:“你们散了吧,我扛不住了。我要睡了。”
小一试探道:“娘娘,您不守岁啦?”
我一头倒在软绵绵的床榻上:“不守!困死老子啦……”
众人相对一视,无可奈何地退出殿去。
在新年的爆竹声中,我沉沉睡去。
心中却有一丝沉重……
一百四十六章 南海子
春去春又回。
苦寒难捱的日子,终于肉眼可见地要逝去了。
细密的,淡绿色的嫩芽,从冰雕玉砌的枯枝中破茧而出。
衰败的,萧索的院子,被一层毛茸茸的,鲜嫩嫩的新绿覆盖了。
咸阳宫红墙黑瓦上的厚厚积雪,逐渐地消融了。
屋檐下晶莹剔透的冰棱,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扰乱着我的清梦。
但寒冷,还是刺骨的。
一阵春风吹过,就像夹着冰刀一般,让我一阵龇牙咧嘴。
阳光灿烂烂的,但我比隆冬时分,还穿得厚重。
我缩着脖子,跺着脚,企图活动活动冻僵的筋骨。
刘选侍笑眯眯地:“娘娘,冬天把您憋坏了吧?”
我吸了吸鼻子:“嗯。不是因为冬天。而是整日待在这后宫里,我都要发霉了。”
刘选侍眨眨眼睛:“开春了之后,宫里会举行春猎。嫔妃也可以参加呢。娘娘要不要去散散心?”
我大喜:“什么?还可以去打猎?这个我喜欢!”
刘选侍微笑道:“其实自古有秋围冬猎,春季是忌讳捕猎的。因此每年早春到城郊南海子[37],名为春猎,其实不过是皇亲国戚,后宫嫔妃们,找个机会踏春罢了。”
我有点失望:“踏春啊?多没意思……”
刘选侍道:“春季让围场的动物繁衍生息,所以一般不会猎杀大型动物。不过山鸡野兔什么的,还是有的。”
我露出个聊胜于无的表情:“罢了。打个山鸡野兔什么的也凑合吧。我好久没有骑马了……想当年,我可是驰马试剑,天高海阔,任我逍遥……”
小一捂嘴轻笑:“娘娘,您的英雄往昔,我们都听了好多遍了。奴婢这就给您准备骑装。”
然后,小一小二,果然就麻溜地给我去准备骑装了。
骑装,我是很满意的。
紫纶巾,熟锦绔,金银缕带,五文织靴,显得英气十足。
我开始翘首以盼,欢呼雀跃地期望着春猎。
皇帝来用晚膳,我便贼嚯嚯地试探道:“皇上,什么时候去打山鸡和野兔?”
“山鸡和野兔?”皇帝一脸迷茫。
我手舞足蹈地启发他:“就是那个,春天去打猎的,在南什么海的……”
皇帝恍然大悟:“哦,南苑春猎啊!”
“对对对。”我双眼放光。
“你不能去。”皇帝盯着我,幽幽地告诉我这个噩耗。
“凭什么!”我大失所望:“我就要去!”
“你不能去。”皇帝不为所动:“南海子是在皇宫之外。朕怕你跑了。”
这……
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我为啥不趁机跑了呢?
我顿时愣住了。
皇帝叹了口气:“你看,朕如何能让你去?”
我回过神来,也叹了口气:“皇上,你放心吧。我暂时不会跑。若我有心想跑,即使不去南什么海,我也能跑。我要等着你放了我哥和舜卿大人,还有帮我查清楚南宫血案,我才会跑。”
皇帝盯着我许久,脸色有些难看:“明玉,朕……朕真心喜欢你。只要你答应永远留在朕的身边,朕立刻就放了你哥和舜卿。”
我摇摇头:“那不行。永远留在你身边啊,我会闷死的。”
皇帝大概是被我打击得习惯了。他竟然没有生气,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明玉,朕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改变心意。”
我瞪圆了眼睛:“那我能不能去南什么海打野兔?”
皇帝一喜:“你改变心意了?”
我:“没有!”
皇帝:“.…..”
皇帝的口气软了软:“那……那你会跑吗?”
我:“暂时,不会……吧。”
皇帝:“好吧。朕也不想让你不开心。”
我终于开心了。我重重地拍了拍皇帝的肩膀:“小朱!好兄弟!”
皇帝:“.…..”
[37]南海子:北京城郊皇家狩猎之地,又称南苑。
一百四十七章 春猎
终于,南什么海的春猎,浩浩荡荡地开始了。
咸阳宫准备了一辆超级大的马车。
小一小二往马车里塞满了美食,只留下一块小小的旮旯给我坐。
我和张昭仪,挤在小小的旮旯里,笑得嘎嘎的。
这处旮旯,铺着白狐皮垫子,暖暖和和的。
带着美食去郊游,心情大好!
我们的马车,混进了浩荡的皇家马车队。马车队由上千人的禁卫军开路护送。各宫的马车形制相仿,风格不一。皇帝的马车以明黄金丝缎面做盖,九龙纹饰烫金帷幔,又俗又土。有的马车雕花飞檐木銮,显得深沉大气。有的马车以彩色丝绸作为帷幔,仙气儿飘飘……
这浩浩荡荡的马车队,如同花车出游,极具观赏性。
可惜,皇家春猎,沿途戒严,老百姓只能远观不能亵玩……啊……是不可靠近。我们也只能待在马车里,不能东张西望,不能交头接耳。只能默默地穿城而过。如同马上要押到菜市口砍头的犯人一般,灰溜溜的。
我们就这样,一路灰溜溜地,被押到……呃……送到了南什么海。
南什么海!
风光无限好!
一大片云杉林,被松松软软的薄雪覆盖,银装素裹。
云杉林外的草场,被打扫出来。草场上,已经冒出短短的肥嘟嘟的嫩草。中间零星地,稀稀疏疏的迎春花冒出头来,迎着灿烂烂的阳光,金灿灿的。
但是迎春花和嫩草,被富丽堂皇的大帐篷,压了个七零八落。
大帐篷,分给各宫居住。厚实的毡皮,环绕整个帐篷。帐篷内部,铺着羊毛地毯,暖暖和和的。
咸阳宫的帐篷,足足有咸阳宫的正殿大小。里面塞下了整车的美食,小一小二小五小七,小蜜枣,张昭仪,和我。
我们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吃零食,推牌九,一直闹腾到深夜。
直到皇帝身边的琥珀核桃吴公公,几次三番,来暗示我们,皇帝被我们吵得睡不着,我们才意兴阑珊地,熄灯就寝。
南什么海,被群山环绕,很是安静。
月光,从毡皮的缝隙里,倾泻进来,像一地雪花银。
至于我为什么联想到雪花银,我自己也很迷惑。
以前,清月堂喜欢夜里去打劫那些贪官。
我们打开贪官的金库,月光,便倾泻在一地的雪花银上,冷清清的。
我猜,我联想到了雪花银,大概是,我又想念十二杀了,我又想念我的江湖了。
于是,淡淡的忧伤,一丝丝地冒了出来。
我叹了口气。
不知道韩进总舵主,还有十二杀的兄弟们,还安好吗?他们是不是在为了我而忧心?
不知道我哥和舜卿师兄,他们还好吗?是不是也在思念我?
想到这里,我的眼角,竟有些湿润。
我再也睡不着了。
我轻轻地起身,穿好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了帐篷。
刚出帐篷,便是冷冽的寒风。
我拉了拉衣领,打了个冷战。我搓搓手,摸摸耳朵。
摸耳朵,是我到了北方,才养成的习惯。主要是,我怕自己的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冻掉了。所以时不时地摸一摸。
各色的大帐篷,静静地矗立在一地雪花银……呃……一地月光中。
不远处,是身着铠甲巡逻的禁卫军。
这些禁卫军,据说是皇帝最心腹之人。其中最核心的,是锦衣卫的大汉军,然后是前卫带刀军,之后是三千营红盔军,明甲军,叉刀围子手,勋卫骑军……
这些人,组成铜墙铁壁,围绕在狗皇帝周围。
由此可见,狗皇帝,多么怕死。
也有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
如今,这些铜墙铁壁,将南什么海,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是。
可但是。
但可是。
这些人,我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尤其是,在我想家的时候,他们更加不是我,祁明玉的障碍。
我轻轻地跺了跺脚,突然之间,想跑了。
虽然,我答应过狗皇帝,我暂时,不会跑。
但是,嘿嘿,人嘛,特别是女人,总是善变的。
尤其是对于一个想家的女人来说,什么承诺,都不好使。
于是,我定了定心神,偷偷地向着铜墙铁壁们,张望了一下。
据我初步估算,春猎随行的禁卫军,至少有三四千人。而现在守夜的禁卫军,少说有五六百人。这数百人,几人一队,游弋在围场周围。每隔数米,还有高高的瞭望台,上面有手持弓箭的卫兵,瞪着大眼睛。
可以说,禁卫军们的守卫,是完全值得怕死的狗皇帝信赖的。
这些守卫,将整个围场,围得如同铁桶一般。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当然,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是夸张的。
这个说辞,是狗皇帝自己吹嘘的时候说的。
但是,没有任何人,能进入围场倒是真的。
不过,虽然进不来,没有说出不去呀。
一百四十八章 牛肉
嘿嘿。
这个铁桶,哪里是我的御风十九式的对手?
我暗提内力,双脚一点地,噌地一声,就蹿出去了。
我的身形极快,在多个帐篷之间左闪右避。
到了草场边缘,我一个纵身,便闪进了云杉林。
在云杉林里,我更是如鱼得水。我的脚尖轻点积雪,借着月光,在林中穿行。我的身影,在一地雪花银上,只留下个淡淡的痕迹。
林中巡逻的一队前卫带刀军,有些迷惑。一人小声地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另一人警惕地四周张望了许久,答道:“好像是一阵风……”
瞭望台上瞪着大眼睛的持弓侍卫,揉了揉眼睛:“我好像看到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另一个眼睛更大的侍卫,将眼睛也揉了揉,肯定地道:“什么人啊?那是一只飞鸟……”
围场外围的一个明甲军,用手摸了摸头,莫名其妙:“下雪了吗?怎么我的头上被撒上这么些雪?”
另一个明甲军向着天上望了望,皱着眉头:“没有下雪呀。真是奇了!你的头上这些雪渍,脏乎乎的,倒像是从某人的鞋上落下来的……”
禁卫军们,还在迷惑。
而我,已经御风而行,一晃千里。
南什么海,就在城郊十余里的地方。我轻轻松松,便摸回了城中。
厚重的城墙,就是我一个翻身的事情。
千街万巷,也不过是我几个筋斗的功夫。
很快,我凭着记忆,寻到了十二杀在京中的分舵:惊泉堂。
惊泉堂,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院。表面上,是个晋中商人的祖业。这处宅院,平日里打扮得虽土,却豪,也经常有些晋中商贾出入。这种宅院,在京中很多,倒是不甚起眼。
我轻轻地,落在惊泉堂的院中。
我立即,就被发现了。
第一个发现我的,是个圆滚滚的小老头。他跳出来,大喝一声:“什么人?”
我很满意,点头赞道:“还是十二杀靠谱!这么快就发现我了。禁卫军那群猪,我跑到这里了,大概还没有发现。”
小老头,突然惊叫一声,向着我跑过来,一把拉住我,激动地道:“十四!”
我皱皱眉头:“十哥,叫我十七!”
这个小老头,正是惊泉堂堂主十哥王奕宣。
第二个发现我的,竟然是,一群人。
这群人,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院子里。
这群人,面容古怪,但,不约而同地,跳起来,将我紧紧拉住。
我被他们东拉西扯,简直要五马分尸了。
不但如此,还有一个人,直接跳起来,一把抱住我,差点将我勒死。
这个人,一边把我勒得吱哇乱叫,一边几乎哭出来:“十七!你终于回来了!”
不用猜也知道,这个想勒死我的人,是四嫂潘莹。
我再定睛一看,这些撕扯我的人,分别是:总舵主韩进,周先生,天木堂二哥骆杨,远山堂三哥秦刚,清风堂四哥陆荆,秋云堂七哥冯琪,越江堂八哥谢冷炎,向松堂十一哥吴意,有芳堂十二哥霍进夕。
哇哦。
十二杀的各堂主,都到齐了。
我哑着嗓子,哇哇大叫:“手断了,手断了,勒死了,勒死了……”
众人终于放弃了撕扯我,四嫂也将我放开。
周先生向前一步,仔细端详我,声音有些颤抖:“明玉,真的是你?”
我舒了口气。对着周先生很肯定地道:“周先生,您没有眼花,真的是我!”
四嫂突然哭了起来:“十七,你怎么回事!担心死我们了!”
我拉住四嫂的手,鼻子一酸:“我也想死你们了!”
韩进走到我面前,沉声道:“十七,你哥呢?”
我的心一沉,涩声道“我哥,还在宗人府。”
众人一阵沉默。
周先生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明玉,你回来就好了!明山的事情,我们再从长计议。”
十二哥退后两步,仔细打量起我的衣着来。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穿着一身宝蓝色底祥云纹浣花锦广袖翟衣,踩着蜀锦花盆鞋,反绾长发,头发上,还簪着简单的蓝宝石珠花,妥妥一个雍容华贵的娘娘。
十二哥想了想,脆生生地道:“给娘娘请安!”
我翻了个白眼:“滚!”
十二哥贼笑道:“怎么打扮成这样?”
我不好意思道:“走得匆忙,只能这副行头了。”
四嫂眨眨眼睛:“十七,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轻哧一声:“就是随随便便地,就逃出来了呀。狗皇帝的禁卫军,忒水。中看不中用。”
韩进点点头,对着我道:“如此甚好。我们十二杀得到消息,皇帝率妃嫔到南苑春猎。春猎之时,很可能是皇家守卫最薄弱的时候。我和周先生都认为,明日是营救十七最佳的时机。所以,众头领今日齐聚惊泉堂,其实,是在谋划明日去南苑,营救你。”
我大吃一惊。
哇哦。
如果不是今日我突发奇想,跑回惊泉堂,明日岂不是差点就要出现十二杀与狗皇帝血拼的局面?
我不由得吐吐舌头:“好险,好险!幸亏你们没有去南苑。”
四嫂瞪了我一眼:“十七,你进宫半年有余。虽然你派人传回书信,让我们按兵不动。但是,我们十二杀兄弟,个个都放心不下你和明山的安危。我们真是一刻都不能再等了。非把你救出来不可!”
我心中一热,却认真地道:“这狗皇帝,虽然他的禁卫军,拦不住我。但是如果十二杀要与他的八千禁卫军正面对敌,恐怕,会两败俱伤。这种局面,我和我哥,都不愿看到。所以,十二杀的众位兄弟,切莫为了十七的事情冲动行事!十七的事情,十七会自己解决!”
周先生眉头一皱,嗔怪道:“说得容易,你自己怎么解决?”
虽然对周先生的话,我一般是心怀惧意,不敢反驳的,但我还是朗声道:“狗皇帝如果存心想留住我,即使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像个狗皮膏药来寻我,让我不得安生。我要让狗皇帝,心甘情愿,放了我和我哥!”
十二哥有些着急,抢言道:“十七!你不要怕!狗皇帝若是欺负你,我拼了性命,也会让他不得好死!”
四哥也高声道:“十七!你放心!我们十二杀,绝对会护你周全!你不用担心,那个狗皇帝纠缠你!”
我嘿嘿一笑:“那个狗皇帝,怎么敢欺负我?看我不弄死他!我留在后宫中,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不但要让狗皇帝放了我哥和舜卿大人,更重要的是,我要依靠他,追查当年的南宫血案。”
周先生一惊:“南宫血案?”
我点点头:“不错!我们费尽心思,也难寻当年血案线索。但是,此事对于狗皇帝来说,并非难事。恐怕只有依仗狗皇帝,我们才能报仇!”
周先生一沉吟,有点犹豫,却最终点了点头:“明玉,那,你自己要千万小心!”
四嫂却急了:“什么意思?十七,你,你不会是,还要回去吧?”
我拉住四嫂的手,安慰道:“十七大事未了,不能不回去。况且,我深夜出走,如果不回去,我宫中的朋友,必定被我连累。四嫂,你放心。你看,所谓的深宫,我其实来去自如。如果你想我了,我就回来看你!”
四嫂显然并不放心,死死地拉着我的手:“你一个女儿家,纠缠在深宫后苑之中,处处杀机,步步难行。即使日后你全身而退,只怕,只怕,舜卿会心有芥蒂。”
听四嫂提到舜卿,我的脸一红。
我支支吾吾:“四嫂,你,你怎么会知道舜卿师兄呢?”
四嫂瞪了我一眼:“你的这个师兄,也不知道可不可靠。”
四哥翻了个白眼:“他敢不可靠?我宰了他!”
十二哥:“舜卿若是有二心,我让他不得好死!”
七哥:“若是舜卿那厮敢心有芥蒂,十七就回来十二杀做总舵主夫人!”
总舵主韩进:“.…..甚好!”
我:“.…..”
我打断众人的七嘴八舌,正色道:“各位兄弟,十七定会步步小心,众位且放心!”
十哥颠颠地跑过来:“说了这么久话,我看十七也饿了,惊泉堂里有上好的牛肉,嘉兴的黄酒,十七有没有兴趣?”
我大喜:“有有有!十哥,快走!”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众兄弟嬉笑打闹,不亦乐乎。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四嫂拉着我,一晚上又哭又笑。
周先生,絮絮叨叨,嘱咐了良久。
韩进,欲言又止,几次暗示了我关于总舵主夫人的事情,他觉得很可行。
终于,五更时分,我不得不走了。
我拜别了十二杀的众兄弟,抹了一把眼泪,咬牙转身,向着南苑的方向,御风而行。
出了惊泉堂,我才猛然想起来,十哥的卤牛肉,甚是好吃,应该打包带走……
一百四十九章 豆子
南苑。
天还黑麻麻的。
但是一个帐篷灯火通明。
帐篷外,里三层外三层地立着全副武装的军士。
这些军士,却萎靡不振,就像是秋风里的麻雀,低着个头,炸着个毛,哭丧个脸,瑟瑟发抖。
这群麻雀,就默默地站在黑暗里,如同雕像。
只有偶尔的叹息声,说明他们尚且是活物。
“我就说嘛,林子里那个,不是一阵风……”
“谁能看得清呢?据说那位娘娘,成名的轻功,正是叫做什么什么风的……不像一阵风像什么?”
“唉!如果当时我再仔细看看那只鸟就好了……”
“你即使看清了,能追得上吗?据说这位娘娘,过去是个绿林英雄,追上就是送死啊……”
“想想刚才落在我头上的雪,果然是那位娘娘鞋底上的。我,感觉还颇荣幸呢!”
“是呀。待会你的脑袋落到地上,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荣幸……”
“我们真的会掉脑袋啊?”
“那还用说!如今可不是丢了个朝廷欽犯这么简单。如今可是丢了个娘娘!”
“听说这个娘娘,是当今皇帝最喜欢的……”
“受宠的娘娘怎么会跑呢?”
“……”
……
担心掉脑袋的,不仅仅这群麻雀,还有帐篷里的人。
灯火通明的帐篷里,竟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的人。
这些人,垂首低伏,抖得像筛豆子。
这些人,筛豆子的原因,是因为帐篷里,有人在咆哮。
咆哮声,震耳欲聋:“你们这些人,都睡得死了吗?这么大个人走出去,你们没有一个人发现?”
豆子中,有人小声地回话:“果然是毫无动静,难以觉察……”
咆哮声再次响起:“毫无觉察?那养你们何用?”
小声回话的豆子一惊,闷声不响起来。
咆哮声似乎更气了:“庄妃若是一去不回,你们咸阳宫全部人头落地吧!”
豆子们又是一惊,抖得更厉害了。
这个咆哮声,正是来自坐在首位上的,狗皇帝。
他阴沉着脸,穿着一身黑色刺金龙纹翟衣,脸色比衣服还黑。
他大概觉得让咸阳宫的豆子们人头落地,还不足矣平息他心中的愤慨。于是,他又阴气滚滚地补充:“今夜值守的禁卫军,全部革职问罪!严惩不贷!”
他想了想,觉得严惩不贷也还是不能表达他的熊熊怒火,又恶狠狠地道:“酌亲军都尉府,立即追查行踪。若是追不回来,仪鸾司统统人头落地!”
这么算下来,为了个跑掉的娘娘,一下子有几千个人头即将落地。
于是乎,一声叹息,幽幽地响了起来:“凶残!太凶残了!”
坐在首位上的黑衣黑面的皇帝大惊,却噌地蹦了起来。他瞪大眼睛,紧张地到处张望,想寻出这声叹息的来源。
只听这声叹息,继续絮絮叨叨:“滥杀无辜,这是暴君所为……”
本来,说皇帝是暴君,简直就是大不敬,大忤逆,逆龙鳞,触龙须的。但是,被忤逆的真龙天子,不但没有震怒,反而浑身颤抖起来。他的声音居然有点生涩:“你……你没有走?”
这声叹息,纠正道:“走了呀。只是现在又回来了。”
天子刚才的咆哮,突然柔和了下来:“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只见一个人,扒拉开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再从满地瑟瑟发抖的豆子中间,施施然地走了进来,杵在天子面前,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摇头晃脑地道:“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
没错,这个指点江山的人,就是我,那个跑了的娘娘。
天子,不知道怎么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层雾气。他突然从王座上蹦下来,一把将我抱住了。
我大惊。
这登徒子,反了他还!
我伸出手,就想将这登徒子拎起来,再打得他找不到北。
但是。
可但是。
但可是。
这厮居然将我搂得那么紧。不要说将他拎起来,我几乎都要被他勒死了。
不但几乎把我勒死,这厮还在我耳边轻声道:“明玉……你回来了,朕……朕很感动!朕,朕一定做个仁君……朕,朕绝不负你!”
我只能大声嚷嚷起来:“勒死了!勒死了!”
皇帝终于将我放开。他的胸膛起伏,似乎颇为激动。他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明玉……庄妃封庄贵妃。”
一地的豆子,终于不再发抖,而是兴高采烈地齐声道:“恭喜庄贵妃娘娘!贺喜庄贵妃娘娘!”
我有点懵:“贵妃?不必了吧!客气啥?”
皇帝微笑地望着我:“明玉,朕知道,你现在是真心留下来。朕,从今以后再不会疑你!”
我善意地提醒道:“皇上,我也不是那么可信的……”
皇帝温柔地望着我,打断了我:“赦祁明山,授武杰将军[38],赐皓月府。”
我心中一动,一把抓住皇帝,惊喜道:“皇上,你是要放了我哥?”
皇帝的眉眼如水:“朕会将南宫生当年的爵位和家世,逐渐还给祁明山。你南宫一族,定会再现当年荣光!”
我突然有点感动,感动到胡言乱语起来:“多谢皇上!但是,皇上,你如此轻信别人,大怕以后会后悔……”
但皇帝不为所动。
他大手一挥,对着趴着的一地兴高采烈的豆子道:“你们下去吧。咸阳宫有赏!天色尚早,朕与庄贵妃还要休息。”
一地的豆子,麻溜地谢恩,懂事地潮水般地退出去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皇帝转头对着我一笑:“贵妃,你折腾了一晚上,大怕也累了,朕与你就寝吧!”
我将眉一横:“滚!”
皇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
[38]武杰将军:正五品。
一百五十章 白马
皇帝走后,我还真的觉出累来,倒头便睡。
直到小一将我薅起来。
她大声武气地叫起来:“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快醒醒!”
我勉强睁开眼睛,莫名其妙:“你在叫谁?”
小一嗔怪道:“当然是叫您呀,您已经被封为贵妃啦!您这么快便忘了?”
我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我乏得很。你这么早将我叫起来做甚?”
小一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早?皇帝皇后各宫妃嫔都已经准备齐整,马队都已经就绪,马上就要开始春猎了!但娘娘您还没有起来!”
我一骨碌爬起来,急得抓耳挠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早叫我?”
小一翻着白眼:“叫了您几次了。您转眼又睡过去了……”
于是乎,大家开始忙活起来。
小一捧来骑装。
小二端来洗漱的天青瓷盆盅。
小五呈上温热的羊奶。
小七倒腾来羊肉馅包子、油塔子、奶酪馅饼、羊杂粉、羊肉宽面……
于是乎,我一边将自己往骑装里塞,一边洗脸,一边吃着奶酪馅饼。
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我便将自己倒腾得利利索索,英姿飒爽的,出现在马场上了。
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淡紫色纶巾做饰,在早春的风中飘扬。一身深紫色羊绒马甲长裤骑装,显得英气非凡。但羊绒骑装上,用金红色的绣线,刺绣了一个圆滚滚的熊猫,夺人眼球。
没错,这个圆滚滚的红色熊猫,正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小五小七绣上去的。
所谓女为悦己而容。
我自己看着开心便好。
别人怎么想,关我何事?
于是乎,我穿着我的圆滚滚的红色熊猫,得意洋洋地站在马场上。
哇哦。
马场上好热闹呀!
几百匹高头骏马,整齐划一地立在草场上。个个大长腿,膘肥体壮,鬃毛发亮,俊美非凡。据说,这些围场上用来狩猎的骏马,都是为锦衣卫顶尖骑兵准备的战马,自然训练有素。
当然,所谓的训练有素,不过是场面话。
连锦衣卫的顶尖骑兵我也领教过了,不过尔尔……
这些战马,我自然也是不虚的。
不但不虚,我还极喜欢马。
以前在江湖里晃荡,自然少不了长歌饮马。
往那马背上一骑,嘿,心中自然而然就会有一股豪情,就会产生出策马扬鞭,任我驰骋的冲动,生出些天地之广,我自逍遥的痛快。
基于我对马的热爱,我立即迈开蹄子,颠颠儿地往战马方向跑去。
待我跑近了,才蓦然发现,哇哦,好多人。
这些人,有的骑在马上,摆出一副威猛的模样,比如狗皇帝。
有的穿得花枝招展,一群群地围在不远处,叽叽喳喳地东拉西扯,不亦乐乎,比如众锦鸡。
但我一跑近,这些人,突然都脸色一变。
假装威猛的,神色古怪地瞪着我。
叽叽喳喳东拉西扯的,登时冷了场,不再言语,而是神色更古怪地望着我。
连四周陪同围猎的禁卫军,也神色古怪。
我有点纳闷。
莫非是我的红色圆滚滚熊猫,让众人难以接受?
于是,我便也睁大眼睛,回瞪起四周的古怪神色来。
一时间,大眼瞪小眼,好不尴尬。
只听假装威猛的狗皇帝,打破了尴尬:“庄贵妃,你又迟到了。”
我假笑了一下,假兮兮地抱了个拳:“给皇上……啊……皇后娘娘请安!”
之所以是啊皇后,是因为我刚看清,原来假装威猛的皇帝身旁,正是穿着一身淡蓝色骑装的皇后。
皇后居然也要去打猎?
不过据说皇后是武将之后,会骑射也是正常。
我的话音落了,只听四周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来:“给庄贵妃娘娘请安……”
我吓得一哆嗦。
想必一夜之间,我这个娘娘跑了,又自己跑回来,又封贵妃的事情,便是传得人尽皆知了。
不过热爱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这个我也理解。
况且这个八卦,与那么多人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由不得他们不关注。
不但关注,想必有些人欣喜,而有些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我撕成八块吧……
但无所谓啦,撕成八块,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啦不是。
于是,我又假兮兮地向着众人招招手,端着贵妃的架子,走到战马旁。
狗皇帝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从上而下地望着我,向着他身后的一匹白马一指。
白马?
这个白得发亮,鬃毛飘逸,一双大桃花眼不灵不灵的貌美白马?
我一向对长得好看的动物,不抱希望。
靠不住……
当然,长得不好看的动物也不一定靠得住……
所以,我一口回绝:“不要!太高调!与我的气质不搭!”
然后,我麻溜地寻了一匹黑得毫无杂色的精神大马,翻身而上。
我的一身深紫色骑装,很快便混在黑马黑黝黝的皮毛中间,浑然一色,只剩下个圆滚滚的红色熊猫在半空中飘荡,分外醒目。
皇帝的嘴角勾了勾:“这个与你的气质挺搭。”
不过他又提醒道:“在雪地里,黑色最是醒目,没有比黑色更高调的了。”
我一滞:“这……有什么后果吗?”
皇帝笑得暗搓搓的:“你往雪地里一跑,老远就会被发现。”
我还是不明就里:“被谁发现?”
皇帝的笑脸,就像朵大大的绣球花:“兔子,野鹿,眼睛灵光,老远看到你,早就跑掉了。”
这……
他是在暗示我,我的春猎,将一无所获?
唉!
大意了!大意了!
见我一副茫然的模样,皇帝又补充道:“如果有人想暗杀你,你这一身黑,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这……
我往皇帝身上一瞟。果然,这厮是个怕死的货。只见他一身银白色亮玉锦金团纹刺绣劲装,骑着一匹黄色高头大马,往雪地里一站,当真是浑然一色。不论是杀手,还是兔子,都是看不见的。
我再往四周瞧了瞧。
张昭仪,一身淡青色彩晕锦绣散花骑装。吴惠妃,身着淡黄色云绫锦仙鹤纹紧身袍服。韩丽妃,披着暗白色绣淡金缠枝雪缎披风……
果然只有我,黑得发亮,分外显眼……
我回过头来,正好瞅见笑得直抽抽的皇帝。
我撇了撇嘴,怒道:“我不像某些人,亏心事做多了,自然怕人暗杀。我一身正气,即使在雪地里是个活靶子,也断没有人打我的主意。”
亏心事做多了的皇帝,也不恼,只是又偷摸着笑了笑。然后他回过头去,向着身边的一个着甲军官点点头。
这个军官,突然就仰天高喊:“春-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