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一章 兔子
哇哦。
需要拖得那么长吗？
我正在琢磨着这诡魅的开腔，突然发现战马们开始躁动起来。
高大俊美的战马们，仰头嘶鸣，磨蹄擦掌，仿佛在回应军官诡魅的开腔。
转瞬，战马便奔腾起来。
几十个骑兵，如同离弦之箭，向前奔射出去。
我撇了撇嘴，自言自语：“又不是打仗，跑那么快做甚？”
只见我前方的皇帝转过头来，说道：“朕的马快，你且不要跟着朕。你随皇后她们去林子里转转，说不定碰到几个眼瞎的麂子。”
眼瞎的麂子？
眼瞎？
瞎？
这是啥意思？
讽刺我是吧？
找茬儿是吧？
我气得就要发作，却发现，皇帝的黄色膘肥大马，竟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他的骑术了得，在马上挥洒自如，还甚是好看。
好看？
切！
我大怕是欣赏水平下降了……
只见皇帝的一身银白色劲装，被数十个骑兵围得密不透风，越跑越远，逐渐没到林子深处去了。
果然是个怕死的货。
打个猎也那么多人围着。
我又撇了撇嘴，给远去的银白色身影，一个鄙夷的表情。
随即，我双腿一紧，一甩缰绳，我的黑靶子……啊……黑色骏马，便也跑了起来。
我的黑靶子腿长身高，自然跑得不慢。
我便也逐渐心情大好起来。
天空，是湛蓝的。几丝白云，似有似无。早春的晨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草场上绿草茸茸，黄花点点。不远处雪林芳芳，美轮美奂。
我正伸长脖子，左右张望，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我：“贵妃娘娘，您慢些跑……”
我有点气。
好不容易出来放风，还不让我跑快了？
难不成是那狗皇帝怕我又跑了，派人来盯着我？
我不情不愿地拉了拉缰绳，跑得慢了些，回头看了看，竟是张昭仪。
张昭仪的骑术竟也不错。
她骑着一匹淡棕色，颇秀气的马，虽跑得不快，却，仙气飘飘。
我几乎停下来，等着张昭仪。
张昭仪赶上来，气息也不散乱，冲着我一笑：“贵妃娘娘，张樱向您道喜！”
我吐吐舌头：“昨夜我突然有点想念十二杀的旧友，这才跑回去看了看。差点连累你们。你们吓坏了吧……”
张昭仪温润地笑了笑：“臣妾昨夜，得知娘娘出逃成功，是真心替娘娘高兴。本以为娘娘从此以后，天高海阔，自由自在，没想到，娘娘竟然自己又回来了……其实，娘娘，您随您自己心意就好，不用考虑我们。只要娘娘得偿所愿，张樱就算身死，也无怨言。”
我有点感动，真诚地道：“张昭仪，你们真心待我，我怎么能害你们性命？你放心！我不用逃跑，也能从这后宫中全身而退。”
张昭仪也颇动容，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娘娘，张樱知道娘娘侠义。我们愿为娘娘肝脑涂地！”
唉！
这些衷心表的，怪吓人的。
心理压力好大啊……
我不置可否，只是挂了个笑脸在脸上。
而张昭仪也微笑道：“这南苑山林虽不大，但也颇复杂。若是不小心迷路了，会困在其中不得出呢。让张樱陪着娘娘去转转可好？”
我想想也是。昨夜虽然顺利出逃，那是因为没有深入山林。若是今日眼瞎的麂子没猎着，反而在山里迷了路，误了饭点儿就不好了……
于是，我连忙点头：“甚好！我们一道吧！”
虽然口上这么说，其实我心中是有点嫌弃张昭仪的。
那么个娇滴滴，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带着她在身边，大怕只能在林中，转转了。
没曾想，我居然看走眼了。
张昭仪的骑术和箭法，简直将我，震惊了。
她将缰绳一甩，便踏雪飞驰。我颠颠儿地跟在她身后，差点，被她给甩了……
一进山林，她便将背上的弓箭取下来，左手持缰，右手持弓。
不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弯弓射箭，中了一只野兔。
这……
说好的娇滴滴，文弱弱呢？
大怕不是麂子眼瞎，而是我眼瞎吧？
雪地里的白色兔子，也不知道张昭仪是怎么看见的？
我好奇地凑上去瞧张昭仪射中的兔子，好生羡慕：“你的骑射，啧啧，厉害哟！”
张昭仪将雪地上的兔子捡起来，笑了笑：“娘娘，您忘了，我其实也是将门之后呢。我的父亲叔伯都在军中。我也是从小就跟着父亲哥哥们练习骑射的。”
我恍然大悟。果然人不可貌相。
张昭仪将手中的鲜血淋漓的兔子，拔出箭，用一个小布袋一裹，递给我：“娘娘，这只兔子给您吧。张樱再看看有没有大一点的麂子什么的，给您猎一头。”
鲜血淋漓的兔子，嘀嗒着血，弄得张昭仪一手血乎乎的。但她丝毫不在意，脸不变色眼不眨，比我闯荡江湖大杀四方四方的时候，还淡定。
我连连摆手，心有余悸：“忒血腥……”
张昭仪一边将兔子塞回自己的猎物袋，一边笑起来：“娘娘离开江湖已久，心肠变得柔软了……”
我愣了愣。
我的心肠，从来都是柔软的吧……
从不滥杀无辜。
兔子野鹿什么的，看见我就跑了……
麂子也不眼瞎……
我虽然偶尔双手也沾血，但都是惩奸除恶的时候。
即使惩奸除恶，我双手沾血，也会心有余悸。
唉……
强行吹捧好累……
但无论如何，我断不是个噬杀嗜血的人。
反而，我的心肠，似乎相当柔软。
反而张昭仪，面对满手鲜血时的冷静，让我有些震惊。
我笑得有些勉强：“大概是吧……锦衣玉食久了，可能就看不得这些血腥的东西……”
张昭仪笑了笑：“没事！娘娘尽管跟着张樱便可。这些血腥的事情，张樱动手便是。”
说完，张昭仪一甩缰绳，又向着雪林深处飞奔出去。
锦衣玉食久了的我，觉得自己颇矫情，自嘲地笑了笑，便也麻溜地跟着张昭仪的小棕马，向着兔子野鹿和眼瞎的麂子飞奔而去。
一百五十二章 麂子
但大概是我的一身高调的深紫色羊绒骑装，大红的熊猫，黑得发亮的精神大马，过于高调。兔子野鹿眼瞎的麂子，远远地望见了我，早跑了个干干净净。
我和张昭仪，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越走越深，却一无所获。
雪林越深入，就，越安静。
围猎的人越来越少。嘈杂的人声、战马的马蹄声、嘶鸣声，也逐渐听不见了。
雪林似乎越来越绮丽。
积雪越来越厚，林中的地上，白茫茫，平坦坦的。我的精神大马，逐渐跑得深一脚浅一脚的。高大的云杉，被积雪将棱角磨平，变得圆滚滚，毛茸茸的。只有挂在树梢上的锋利冰棱，如同倒悬的利剑一般，让人蓦地一惊。
哪里还有兔子野鹿眼瞎麂子的影子？
我将马停了下来，干脆欣赏起雪景来。
前方的张昭仪也停了下来，有些歉意地回头道：“都是张樱，乱跑误撞的，将娘娘带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来了。猎物也不曾见……”
我安慰道：“大概那些猎物也是喜欢凑热闹的，专门往猎人多的地方跑。”
我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这里人迹罕至，看风景也是极好的。想当初，我还在江湖上飘荡的时候，这种地方，可是我们用来暗杀和设伏的绝佳之地呢……”
话音未落，我突然从黑色精神大马的马背上腾身而起，向着张昭仪飞扑过去。
张昭仪猝不及防，被我从马上扑了下去。我们二人，落在厚厚的雪地里，飞速的翻滚起来。
直翻了数米，我才迅速地爬起身来，将地上的张昭仪拖到一棵巨大的云杉树后。
张昭仪发髻散乱，满头满脸冰雪泥水，狼狈不堪。她一脸茫然，莫名其妙，抬头就想发问。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有埋伏！”
我的低语还含在嗓中，只听巨大的破空之声便响了起来。
数十支两尺来长的穿云箭，从四面八方，向我们藏身的云杉，疾射而来。我们前方的云杉树干，发出噔噔噔的巨大声响，瞬时被利箭扎成了刺猬。
雪地里的两匹马，负伤嘶鸣。淡棕色仙气飘飘的小马满身是血，倒底而亡。黑色精神大马，身中数箭，立蹄狂奔，转眼就消失在雪林深处。
张昭仪被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是谁？是谁想杀我们？”
我的身体低伏，谨慎地瞄着周围，低声道：“狗皇帝说我这一身太显眼，招暗杀，嘿，还真被他说中了……”
我的话音还在空中飘摇，又是一波劲弓利箭射来。一支箭擦着我的鼻子而过，留下一道冷风。
我倒吸一口气：“哇哦，好险……”
我身后的张昭仪伸手紧紧拽着我，惊慌失措：“娘娘，怎么办？”
我拍拍张昭仪的手，安慰道：“你莫慌。我猜，这些杀手，大怕是冲着我来的。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去，就不会有危险。”
张昭仪听得似懂非懂，刚想继续发问，我已经将张昭仪的手甩开，如同离弦的箭，噌地从云杉树后闪身而出。
我蹿到雪地中央，长身而立，大喝道：“是好汉就出来相见！休要躲躲藏藏，娘娘腔的……”
我的话音，还在空中飘摇，这些躲躲藏藏的娘娘腔，又给我奉上一波冷箭。
长箭，如同泼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我疾射而来。
我气得骂骂咧咧：“奶奶的！你们这些腌臜泼才！跟老子玩阴的是吧……”
一边骂骂咧咧，我一边麻溜地腾身而起，在泼水一般的箭雨之中翻滚起来。
一波箭雨之后，我毫发无伤，翩然落地。
我冷面而立，朗声道：“你们的娘娘腔的手段奈何不了我！我祁明玉轻功独步天下，即使再多的长箭，也伤不了我！”
我的话说完，雪林之中突然沉寂下来。
那些阴冷的嗖嗖声，破空声，都消失了。
仿佛杀手们被我的话震住了，陷入纠结。
于是我趁热打铁：“你们这些鬼魅魍魉，速速麻溜地给老子滚出来！想杀我就明刀明枪地！”
说完，那些纠结的鬼魅魍魉们，仿佛终于想通了。
只见四面八方的云杉树上，灌木从中，甚至雪地里，突然冒出来数十个蒙面人。这些人，一身白色劲装，身背长弓，手持刀剑，刷刷刷地就杵在了我的周围。
我的深紫色绣着大红熊猫的骑装，在这群白晃晃的蒙面人中间，显得更打眼了……
果然太高调了，招暗杀……
这些白晃晃的杀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这些人，显然功夫上乘，手段狠厉。这几十人，站定之后，也不废话，便挥舞手中刀剑，向我围攻而来。
刀剑，发出浓重的阴冷气息，瞬间将早春的暖意一扫而空。
刺眼的锋刃光芒，在四周翻飞，让人眼花缭乱。
尖利刺耳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摄人神魂。
我，赤手空拳，在刀光剑影之中，翻飞游走。
这些顶尖杀手的刀剑之下，亡魂无数。
这些不带一丝怜悯之心的刺客，面无表情，只是木然地完成他们杀人生涯中的一次杀人。
但是，他们要杀的人，曾经也是个杀手，一个刺客……
还是一个狠角色……
咳咳……
所以，亡魂无数的刀剑，只能发出悲鸣。
面无表情的杀手，逐渐露出惊讶之色……
震惊之色……
惊恐之色……
亡魂无数的刀剑，或者拦腰折断，或者在空中飞舞，或者落在污泥中。
面无表情的杀手，或者满身血污，或者负伤倒地，或者哇哇求饶。
“娘娘，哦，不，大侠！饶了我吧……”
“我上有老，下有小……”
“……”
而我，庄贵妃娘娘，哦，不，祁明玉女侠，正手握两把长剑，立在满地的杀手中间。
为何是满地呢？
因为除了我，其他人都趴下了。
我的长发散落下来，春风吹过，长发飘动，露出一张沾满血污的脸。
我的脸，虽然满是血污，也丝毫不影响我的花容月貌。
咳咳……
一百五十三章 仇怨
我虽也有负伤，但深紫色的羊绒骑装，将我的一身血腥完美地隐藏起来，只剩下个精神的熊猫，圆滚滚的……
我环顾四周，冷冷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满地打滚的杀手，银白色的劲装，已经被鲜血染红。他们疼得直哼哼，却无人答话。
我生气地踩着离我最近的一个倒霉杀手，不满地道：“怎么的？我说话不好使是吧？”
只听一阵干涩的笑声传来：“庄贵妃，你不必知道，是何人派我们来的。”
我抬起头，一边左右张望这个干涩的笑声，一边不解道：“为啥呢？”
只见一个高大的银白色身影，从一棵云杉树后闪出来。
这人身无尘埃，神清气爽。
居然有一个漏网之鱼？
我有点惊讶。
我更惊讶的是，此人的一只手，竟然死死地拽着，张昭仪。
张昭仪面无血色，头发散乱，拼命想要挣脱此人的手，却始终不得而出。
此人将张昭仪一甩，张昭仪便狠狠地摔倒在雪地里。
此人向后背一划，手上就多了一把弯刀，架在张昭仪的脖子上。
弯刀锋利无比，张昭仪雪白的脖子上，瞬时多了一道血痕。
我心中一沉。
显然，我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我将张昭仪藏在云杉树后，反而让她，成了我的软肋。
我叹了一口气，将手中不知道从谁那里抢来的两把长剑，扔在雪地里。
高大白衣人哈哈大笑：“庄贵妃，我们本不是你的对手。但没想到你是个重情义的人。真是天助我也！”
张昭仪见我卸甲，显得很悲伤。她哽咽着道：“娘娘，是张樱连累您了……您快走！您不要管张樱了……”
我甩甩手，无所谓地道：“张昭仪，你莫慌。这种小场面，我见得多了去了……放心啊！他们奈何不了我！”
高大白衣人冷哼一声：“庄贵妃，我知道你以前是江湖上的厉害人物……”
我不满地纠正：“现在也是……”
白衣人继续他的思路：“你再厉害，今日也难逃劫数。”
我瘪了一下嘴：“那可不一定……”
白衣人两次被我打断，显得有点霉戳戳的：“庄贵妃，你休要大言不惭！”
我抖着腿，有点不耐烦：“你们倒底要干啥？赶紧的。我还要赶回去吃饭呢……”
白衣人一愣，随即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回去？”
我也冷笑着：“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白衣人一把将地上的张昭仪拉起来，攥在手里，一边向我走来，一边幽幽道：“这，就是我们的本事。”
我望了望花容失色的张昭仪，叹了口气：“好吧……你们利用手无寸铁的弱质女子，真是好本事……”
我的身后，爬起来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白衣杀手，小心翼翼地将我围起来。
大概是被我打得怕了，这几个人，干脆取出个麻花粗细的绳子，将我捆了个结结实实。
我翻着白眼，连叹了好几声：“唉……虎落平阳被犬欺……”
见我被捆成了粽子模样，这几个人，终于不那么害怕了。几人一瘸一拐地，将地上的刀剑捡起来，擎在手上，架在我的脖子上。
张昭仪放声大哭：“娘娘！都是张樱害了您……”
我觉得有点聒噪，便皱了皱眉，又对着白衣人叹了口气：“这女人是个无关紧要的，还忒烦，哭哭啼啼，碍手碍脚的，你们且放了她，让她走吧。”
高大的白衣人冷笑道：“庄贵妃，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的死活吗？”
我奇道：“怎么我会死吗？”
白衣人不动声色：“不死我们花这么大气力抓你干嘛？”
我望了望四周伤痕累累的白衣人，深以为是：“是花了挺大气力的……”
我又正色道：“即使要我死，也应该让我死个明白吧。你们究竟是何人指使？”
只听一阵琳琅的轻笑声，从不远处的一棵云杉树后面传出来。一个窈窕身影闪了出来。
这个身影，一身淡蓝色牡丹纹古香缎骑装，笑靥如花，竟然是，皇后。
皇后平日里一本正经，端庄威严的，如今这么满面春风，笑脸盈盈的，还真是，瘆得慌。
她飘飘然地走到我跟前，抑制不住笑意：“庄贵妃，你也有今天！”
我望着皇后，不可置信：“皇后？我们真的有这么大仇怨，你要暗杀我？”
张昭仪也停住了哭泣，愣愣地望着皇后。
皇后幽幽地盯着我：“仇怨？庄贵妃，你一入皇宫，皇帝的心，便完全放在了你一人的身上。你不但扶摇而上，还处处忤逆本宫，根本不把本宫威严放在眼里。秦姑姑是本宫的左右手，也被你生生砍断。更让本宫忍无可忍的是，你竟然向本宫的三个皇儿下手！太子虽驽钝，却是个生性善良的好孩子。你让他在他父皇面前黯然失色，丑态百出。皇上甚至动了废太子之心！庄贵妃，你还敢问本宫是何仇怨？本宫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本宫就要你葬身于此。”
我耐心地开导起来：“皇后啊，我们有点小矛盾，也不至于杀人那么严重吧……”
皇后怒斥道：“不杀你？难道要本宫眼睁睁看着皇帝独宠于你？难道要等你在宫中坐大，诞下皇子，威胁我太子的地位吗？”
我觉得很委屈：“绝对不可能诞下皇子……”
皇后此时已经怒不可遏。她高声道：“杀！”
伴随着张昭仪的一声尖叫，周围的尖刀，纷纷向我砍来。
眼看我就要血溅当场。
眼看我就要命丧于此。
眼看我就要完犊子了。
一百五十四章 红甲军
但是。
但可是。
可但是。
皇后，忘了一件事。
她忘记了我的成名招式。
御风十九式！
师父传我御风十九式是用来干嘛的？
不就是在关键时刻逃命的吗？
咳咳……
我的意思是说，皇后自以为将我五花大绑的，就能拿住我？
呵呵，她还是太天真了。
对付我这种轻功独步天下的人来说，怎么能不把我的腿也绑住呢？
真是百密一疏……
咳咳……
所以，我，虽然被绑得像个粽子，但，依然腾空而起。
远远地看去，就如同一个圆滚滚的球，在空中飞舞。
我的双脚，凌空扑腾……呃……横扫。
我的脚尖，落在白衣人的刀剑上，白衣上，脸颊上。
刀剑发出折断的悲鸣，白衣人的脸上身上出现密密麻麻的脚印。连皇后，也很快鼻青脸肿……
抓着张昭仪的高大白衣人，将张昭仪往旁边一推，也加入混战。
此人一双大手，如同利爪，向我在空中扑腾……啊……横扫的双腿抓去。
我一时猝不及防，被白衣人抓住了一只脚。
白衣人手上一用力，将我狠狠往下一拽。
我被反绑了双手，难以保持平衡，被重重摔在地上。
同时，我的脚，火辣辣地疼起来，如同分筋错骨般。
我心中一沉，挣扎着站起来，左闪右避，有些艰难地躲开白衣人的进攻。
白衣人竟是个高手！
他气息沉敛，内功浩荡，一双铁爪狠辣阴毒。
若不是我被绑得密不透风，我还真想与他大战五百回合。
但作为行动不便半残废的我来说，此时还不是逞能的时候。
于是乎，我撒开蹄子，麻溜地乱窜……啊……闪躲起来。
我们一个跑，一个追，不亦乐乎。
唉。
我堂堂十二杀清月堂堂主，竟落到个满场乱窜的局面……
若是被江湖上的兄弟们看见，还不笑掉大牙……
于是乎，我一边跑，一边连连叹气。
但没跑几步，又陡然生变。
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百来个身着铠甲，手持盾牌兵器的军士出现在周围。
哇哦。
为了对付我，连战甲重兵都出动啦？
真是看得起我。
一个白衣人已经追得我满场跑了，现在又来了这么多战甲重兵，我大怕要原地完犊子了。
于是乎，我最后叹了口气，也不跑了，站在原地打算束手就擒。
结果，白衣人并没有趁机追上来抓住我。反而，他如同见了鬼一般，拔腿就往远处跑。
而战甲重兵们，将我们重重围住，任是苍蝇也飞不出去。
拼命向外跑的白衣人，被重兵们像苍蝇一般逮了回来，扔在地上，然后，被乱刀砍死了。
剩下的数十个鼻青脸肿的蒙面白衣人，也纷纷，死在重兵们的刀下。
我看得有点发呆。
这……
比我血雨腥风的江湖，还要血腥……
我不但发呆，还有点发起怵来。
不知道是不是用进废退，我这长久不征战沙场的，胆量也退化了……
但我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面对恶人仇家，也断不需要如此凶残血腥吧。
张昭仪说我的心变得柔软了。其实我的心一直都是柔软的……
我正在胡思乱想，这边厢铠甲重兵们的屠杀，已经接近尾声。
此时的雪地，已经变成了血地。
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数十人，个个死相惨烈。殷红发黑的血渍，还冒着热气，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血流成河的炼狱之地，也不过如此吧。
我，站在横七竖八的一地尸体之中，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呆若木鸡。
这时，一个戴着红铜头盔，一身金红战甲的军士，手持一把长刀，向我径直走过来。
哦豁。
轮到我了。
我这稀里糊涂地一头栽进深宫后苑，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与皇后的宫斗之中，现在更是懵懵懂懂就要交代在这一场杀戮里。
唉！
若是我还在武当山中，每日里与师父漫山遍野地疯跑，嚯嚯蘑菇竹笋蜜蜂野鸡什么的，再捉弄捉弄师兄师侄儿什么的，该有多好啊！
若是我还在竹林里，手握长剑，一头长发，一身长衣，风里来，雨里去，自有自在的，该有多好！
若是我还在舜卿的国公府里，没事儿就赏赏荷花，喝喝祁门红香茶，即使被他抓去欣赏他的才艺，或者琴笛合奏什么的，也没什么不好的……
唉……
现在好了。
我，一代女侠，就要没头没脑地，折在还不知道是谁的人手中了。
就算是死，我祁明玉，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的吧。
于是乎，我望着向我走过来的红甲军士，问道：“你谁啊？”
这个红甲军士，竟然不理睬我。
他只是冷冷地向着我，举起他手中的长刀。
完犊子了！
我心中哀叹一声。
还没哀叹完毕，只见寒光一闪，长刀落下。
我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红甲军士。
让老子死得不明不白的，就算到了阴曹地府，老子也要记住你丫的。
再世为人，老子定会回来报仇！
只见红甲军士，将手中长刀放下，缓缓取下头盔，竟是个清秀的年轻人。
哼！
即使是个长得好看的帅锅，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要记住这张脸，来世咬死他！
一百五十五章 兄弟
我的心中正万马奔腾，只见这个长得好看的帅锅，向我一抱拳：“庄贵妃娘娘，您受惊了！”
哼！
现在道歉也晚了！
于是我脱口而出：“有本事你等着老子，十八年后我定回来报仇！”
年轻人一愣：“十八年？娘娘为何要微臣等您十八年？”
我吸了口气：“这还用说吗？杀人偿命！你不等着我，我怎么报仇？”
年轻人更迷茫了：“杀人？”
我翻了个白眼，觉得我一个已死的苦主，竟然能心平气和与仇人讲这些人之常情的道理，真是够了。
但看那年轻人一副毫无悔意，莫名其妙的样子，倒不像是装的。
更诡异的是，作为已死之人，我竟然一点疼痛都没有觉出来。
难道说，死了就感觉不到疼了吗？
于是我低头望了望，发现自己一身深紫色羊绒骑装整整齐齐，胸前还有个圆滚滚的熊猫夺人眼球。既无伤痕，也没有断手断脚。
倒是将我绑成粽子的绳索，被砍成了两截，吧嗒吧嗒地落到地上。
这……
难道我没有死？
于是乎，我向着年轻人求证：“我说，你为什么不杀我？”
年轻人乐了：“娘娘，微臣信安伯张辅，是张樱的同胞兄弟。微臣怎么会杀娘娘呢？”
我终于相信了自己没有死的事实，乐呵呵地道：“哦！太好了！原来是自己人！难怪看你这么顺眼！”
很顺眼的张辅，脸红了红：“娘娘遇险，微臣营救来迟，让娘娘受惊了！”
我走过去拍了拍张辅的肩膀：“没事儿！兄弟！你今日救了我祁明玉一命，我一定铭记于心！来世……啊呸……今生我一定涌泉相报！”
张辅的脸更红了：“微臣何德何能，与娘娘兄弟相称？微臣愿为娘娘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唉。
又来了。
表个忠心也那么吓人……
这时张昭仪走过来，拉住她很顺眼的兄弟，流起眼泪来。
张辅拍拍张昭仪的手，安慰道：“妹妹受委屈了。为兄不能常常在妹妹身边为妹妹分忧，为兄颇为懊恼。不过为兄见庄贵妃娘娘豪迈仗义，对妹妹情深义重！有庄贵妃娘娘的照拂，为兄便放心了。”
张昭仪也不说话，只是点着头，拉着张辅的手，哭得嘤嘤嘤的。
见他兄妹二人相扶相携的模样，我没来由地想起我哥来。于是我鼻子一酸，也落起泪来。
虽感动落泪，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问题来：这兄妹情深，怎么这么巧，在此时此地出现呢？
于是我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嘴：“那个……张大人，怎么你会这么巧来救我们？”
张辅微笑着向我一抱拳道：“娘娘，臣统帅的军队，本来在南苑保驾。刚好出现在此处，是因为臣与舍妹提前谋划，在此设伏。”
我大奇：“什么？你们提前在此处设伏？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会被人暗杀？”
张昭仪抹了抹眼泪，解释道：“娘娘，皇后与您已经势成水火，皇后大怕已经有了除掉您的心。此次春猎，便是皇后最好的机会。臣妾也是多留了一个心眼，便让军中的哥哥带兵驻守南苑，并暗中在林中设伏，以保证娘娘的安全。结果，才春猎第一日，皇后便按耐不住，派出了杀手伏击娘娘。”
我听了，心中一凉。
一是，不过就是争宠的事情，便要打要杀的吗？
二是，张昭仪洞悉皇后所想，却不动声色，暗中运筹帷幄这么多。虽是为我着想，我也不由得为她的心机深沉而吃惊。
唉！
宫中的女人啊！
个个这么机关算尽！
不累吗？
一百五十六章 骑虎
见我发呆，张昭仪以为我受到了惊吓，便安慰起来：“娘娘，您放心！臣妾和臣妾的哥哥，必定以娘娘马首是瞻！为娘娘扫平道路！”
我木然地望着张昭仪：“什么……道路？”
张昭仪表情肃然：“封后！”
我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封……封……封……后？”
张昭仪冷静地点点头：“娘娘是当今皇后的最佳人选！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张樱定全力助娘娘成就大业！”
我的舌头有点打结：“那个……张昭仪，还有张大人啊……你们大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张昭仪却顾不得我的解释。她的脸上，闪着灼灼的光芒。她将手一挥，冷声道：“把人带上来！”
我还在奋力地想要解释，就看见几个重甲兵士，竟连拖带扯地，带上来一个人。
这个人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双腿瘫软，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
正是皇后！
这个平时高高在上，目空一切，谈笑间便可以决定众生生死的女人，如今竟是这番光景。
这个将门之女，太子之母，狗皇帝发妻，尊贵无比，本来可以荣耀一生。偏偏她要心胸狭隘，致力于党同伐异，如今，却玩砸了。
真是不作不死……
我望着她，心中莫名好生感概。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皇后啊……”
结果皇后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她恶狠狠地打断了我的感慨：“祁明玉！本宫如今还是正宫皇后！你们胆敢触犯皇后威仪！你们胆敢对本宫不利，就是谋逆之罪！”
我见皇后歇斯底里，便企图安抚：“皇后娘娘，你放心，没有说要对你不利呀……”
但我的话，再次被打断了。只听张昭仪冷冷地道：“庄贵妃娘娘，皇后设伏刺杀妃嫔，已是死罪。让她寂寞地死在冷宫之中，不如让她死在这里。”
我一愣，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你要让皇后……死？”
张昭仪眉目清秀，此时却是说不出的阴冷。她的话语很轻，却掷地有声：“庄贵妃娘娘，自古成就大业，都离不开杀伐血腥。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就您的后位，今日必须除掉皇后！”
我急了：“我……我不想当皇后！”
张昭仪面无表情：“娘娘，现在您已经势如骑虎，不能回头！”
说罢，张昭仪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塞到我手中。
这……
这把潦草的匕首，只有一尺来长，轻如纸糊一般。但我拿在手中，却是如同火中刚取出的栗子。
我面露难色：“这个……不好吧……皇后罪不至死……”
张昭仪见我犹豫，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一把将我手中的匕首抢过去，然后向皇后刺过去。
这一顿操作猛于虎。
我还在原地目瞪口呆。
皇后倒是尖叫一声，拼命躲闪。
潦草的匕首划伤了皇后的右肩，汩汩冒血。
张昭仪见一击不中，面露狠色，手持匕首，转身便追。
这二人瞬时纠缠起来。
很快，皇后便一身是血。
而张昭仪，满手血污，眼神阴冷，如同厉鬼索命。
一百五十七章 正字
这一幕，让我没来由地想起张昭仪满手鲜血，将中箭的兔子递给我时的冷静和淡漠。
大概她的心，也是冰冷的吧。
她的这种冷漠，让我，不寒而栗。
我皱着眉头，犹豫不定。
这时，张昭仪和皇后的纠缠，被一旁的张辅打断了。
他走过去一把拉住张昭仪，沉声道：“妹妹且与庄贵妃娘娘回避吧。杀人这种血腥的事情入不得娘娘的眼。这里且交给微臣。微臣定不辱使命！”
张昭仪向着张辅一望，缓缓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哥哥！”说罢她将手中沾满血污的匕首递给张辅，悠悠然转过身，向着我一拜，微笑着道：“娘娘，此处且交给臣妾哥哥吧。让娘娘看到这些血腥场面，是臣妾大意了。臣妾这就先送娘娘回去休息吧。”
张昭仪刚才还凶相毕露，现在却对着我展颜而笑，如沐春风。其中变化，让我猝不及防。我只能胡乱应道：“哦……好……”
张昭仪见我应允，便上前将我一扶，转身就向着来路而去。
我糊里糊涂地，就被张昭仪带出去七八步。
只听身后张辅一声高呼：“皇后罪大恶极，今日我们是替皇帝陛下肃清宫纪！杀！”
这一声杀，让我觉得莫名有点耳熟。
我带领十二杀清月堂，上斩贪官，下杀流寇之时，也常常装模作样……呃……义正言辞地高呼：“替天行道！杀！”
我满手血污之时，从来心中坦荡。
死在我剑下的，个个都是死有余辜。
而今日，这声杀，却让我觉得格外刺耳。
我何时，为了争权夺利，就要取人性命了？
皇后虽可恶，但也不是大奸大恶，罪无可恕之人。
如果我的双手，沾上了不该流的血，背上了不该死的性命，我该情何以堪？我还怎么俯仰不愧于心？我还有什么面目自称为侠？
武当山上，吊儿郎当的师父，曾经难得地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能否成为剑侠，不在于手中之剑是否锋利，而在于执剑人的心，是否正直。
周先生也在我继任清月堂堂主时告诫我，若是我助纣为虐，他就亲手弄死我……
咳咳……
我倒不是怕周先生弄死我……
但是今日这声杀，是违背我作为剑侠的初衷的，是与我的良心，背道而驰的。
于是乎，我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转头望向张昭仪，问道：“你知道正字怎么写吗？”
张昭仪莫名其妙：“娘娘，您说什么？”
我也不等张昭仪回答，突然将手一甩，挣开了张昭仪的拉扯。
然后，我猛地一回头，腾身而起，转身杀了回去。
铠甲重兵，正在忘我地挥动手中的长刀，突然就眼前一花。
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如鬼魅，形如游龙的身影。
这个身影，一个晃身，就闪进了重兵们的长刀阵中。
这个身影，轻轻用手一探，张辅手中的一把唤作千军斩的长刀，不知怎么的，就换了主人。
这个身影，挥舞着千军斩，在上百个军士中来去自如。
这个身影，以一敌百，让一众铠甲重兵近身不得，望之兴叹。
没错，这个被我吹得天花乱坠的身影，就是我自己。
咳咳……
我很快到了皇后身旁，一把扶住她。
皇后受了重伤，已经血人一般，奄奄一息。
她突然见我折回来，好生震惊。
她哑着嗓子道：“祁，祁明玉？”
我抽空瞪了她一眼：“别吵吵，影响老子！”
然后，我便专心致志，挥舞千军斩，在乱军中，且战且退。
我的耳边，传来张昭仪嘶声的高喊：“庄贵妃娘娘！你妇人之仁，将来一定自食恶果！”
张辅看清是我，慌得一批，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只能纠结地规劝我：“庄贵妃娘娘！如果你放走皇后，她一定伺机报复。我们谋逆之罪坐实，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为所动，依旧行云流水，扶着皇后在长刀之中穿行。
没想到，这些铠甲重兵，久经沙场，竟也是不经揍的。不一会儿功夫，就被我放倒了一大片，七零八落起来。
张辅有点害怕了，低声问张昭仪：“如今如何是好？”
张昭仪紧紧地皱着眉头，显得很犹豫：“现在难道还能回头？”
这兄妹俩还在窃窃私语，这边厢，我已经扶着皇后腾空而起，头也不回，向雪林外飞驰而去。
一百五十八章 粽子
转眼，雪林外便炸开了锅。
皇后重伤而回。
还是被一向与她不对付的庄贵妃扶回来的。
这两人，一身是血，一瘸一拐，出现在雪林边缘。
众妃嫔宫女太监大惊失色。数百人将这两人围了个结结实实，水泄不通。
众人被这两人的一身血腥吓傻了，哭喊声一时响彻云霄。
听这哀嚎声，我一度觉得自己大怕要嗝屁了……
连狗皇帝也被惊动了。
他急急忙忙地从猎场赶回来，手抖脚抖地出现在我和皇后面前。
皇帝似乎也被吓呆了。他死死地抓住我，舌头都打结了：“明，明玉……你怎样了？”
我翻了个白眼：“我没怎么样。但是皇后受了重伤。”
皇帝这时才注意到奄奄一息的皇后。他有些愧疚，脸红了红，立即关切地问道：“皇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后脸色苍白，气如游丝：“皇上……臣妾……和庄贵妃在林中遇袭……是庄贵妃拼死将臣妾救出来的……”
皇帝的脸顿时阴沉下来：“遇袭？有谁敢袭击朕的皇后和贵妃？这是谋逆之罪！朕一定要让谋逆者满门抄斩，死无葬身之地！”
狗皇帝的叫嚣，莫名地让我感到有些心惊。如果因为我的妇人之仁，害了张昭仪和张辅，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见我左右为难的模样，皇后幽幽答道：“皇上……袭击我们的人，已经被信安伯张辅悉数斩杀。”
听皇后这样说，我大为震惊。
皇后本有机会，将张昭仪和张辅一网打尽，为自己报仇。但她却在此时，轻飘飘地放过了他们。
我有些感动，不知道如何言语，只是默默地望向皇后。
皇后露出一丝苦笑，对我点点头。
这时一众太医颠颠儿地赶来，大致看了看皇后的情况，苦着脸对皇帝说，皇后的情况大怕不好，要速速回宫。
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南苑春猎，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大队人马，轰隆隆地来，又灰溜溜地回。
不但灰溜溜的，众人还个个忐忑不安。
有担心皇后伤情的，比如几个皇子，哭爹喊娘，六神无主。
有愤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个娘娘，又多出来杀手的，比如狗皇帝。
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比如张昭仪和张辅。
……
但大队人马灰溜溜回宫之后，张辅击杀刺客有功，被封为新城侯。
而张樱，也被晋升为张敬嫔。
这……
这是个什么节奏？
说明皇后确实守口如瓶。
而狗皇帝确实蒙在鼓里。
随便啦……
反正宫里女人这些腌臜破事，我是再也不想管了。
我回宫以后，被小一小二盛妹子一干大惊小怪的人等，包扎得像个粽子，又睡了一天一夜。
张昭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咸阳宫，却在东阁里闭门不出。
崔婕妤安心养胎，这些事情一直瞒着她，怕吓着她。
小蜜枣刘选侍说要来侍疾，小一便给她收拾了一间客房，暂且住下了。
待我睡醒了，被包扎成粽子的模样，胡乱吃了点火锅。
当然，火锅，也是我强烈要求的。
再吃些燕窝银耳粥，瑶柱鲜虾粥什么的，我的嘴里肯定淡出鸟来。
我的受伤的心，没有火锅是安抚不好的。
正吃着火锅，第一个探望我的人，来了。
竟然是蒜蓉排骨！
排骨！
骨！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不会是皇后想要秋后算账，故意挑我吃火锅的时候，来恶心我吧？
我愁眉苦脸地望着排骨，果然吃不下去了。
结果，蒜蓉排骨恭恭敬敬地，给我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告诉我，皇后要召见我。
我翻了个白眼，觉得好麻烦哦。
小一试探地问：“娘娘，还吃吗？”
我恹恹地道：“等我回……”
我还没有说完，小一便麻溜地将火锅端走了。她一边脚底抹油般，还一边松了一口气：“病人吃这些，断是不好的……”
好吧。
现在也没得吃了。
我的心也安抚不好了。
那就去和皇后秋后算账吧。
于是众人便七手八脚地，将我抬上轿撵，往坤宁宫方向去了。
一百五十九章 算账
到了坤宁宫，我发现，皇后果然是要秋后算账的。
那架势。
皇后的一干亲信，密密麻麻地跪在坤宁宫的大殿里。
一堆锦鸡，穿着素服，哭得梨花带雨的。
一群外戚，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盯着我，面目不善。
几个皇子公主，一副惶恐不安，群龙无首的样子。
哇哦。
怎么着？
要让这一群酒囊饭袋来伏击我不成？
虽然皇后出生将门，她的外戚里不乏征战沙场的将军王侯，但我祁明玉也断不会怕的。
虽然我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但这些不过是皮肉伤，伤不到老子的根本。
老……呃……本宫杀出这坤宁宫，甚至杀出这皇城，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嘿！
就是这么豪横！
我正在思绪飘摇，这边厢，我已经在众锦鸡外戚皇子的目送下，被四平八稳地抬进了皇后的寝殿。
一进皇后的寝殿，我就觉得，有点冷。
不知道怎么形容。
反正就是一股子，寒意。
皇后空空荡荡的寝殿内，竟然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皇后，躺在凤榻上，似乎睡着了。
另一个是木鸡太子，正跪在皇后的凤榻前，暗暗啜泣。
小甲子他们将我抬进去，立即麻溜地跑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挣扎着站起来，好不凄凉。
凤榻上昏睡的皇后，似乎被我的响动惊醒了，发出微弱的声音：“庄贵妃，是你来了吗？”
我一蹦一蹦地，艰难挪动着我绑成粽子的双腿，一边麻溜地应道：“是我，是我，待我......蹦过来......”
待我费力地蹦到凤榻前，只见皇后已经在木鸡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来了。
我刚想伸出我的两只缠得像腌菜的手，给皇后抱个拳，却看见皇后向着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一惊。
皇后莫不是想掐我吧？
我下意识地向后一蹦。
皇后见我后退，涩声哀叹了一声：“本宫一生杀伐，果然是人人忌惮。”
我听皇后说得哀伤，便敷衍地安慰道：“没有啦……还好吧……”
皇后苦笑了一下，对我招招手：“庄贵妃，过来坐到本宫榻前。”
唉。
好麻烦哦。
我这个人，天生与人有距离感。但凡有人离我太近，都会让我浑身不自在。
让我离别人太近，我也是极度排斥的。
让我坐在别人的床榻上？
这种事情，只曾经发生在四嫂潘莹身上。
我曾经和四嫂，在她的床榻上，嗑瓜子，彻夜聊天。最后瞌睡的四哥忍无可忍，抱着被子到外面打地铺去了……
如今要让我坐到皇后的凤榻上？
我跟她好像没有那么熟吧……
不但不熟，还曾经是死对头。
皇后不会是在她的凤榻下，安排了机关来设计我吧？
只待我一坐上去，便被毒针扎成马蜂窝，或者被乱刀砍成十八块......
于是乎，我有些犹豫，戒备地盯着凤榻。
皇后轻哧一声：“祁明玉，你不是自诩女侠吗？还怕我一个将死之人？”
将死？
我皱了皱眉，定睛看了看皇后。
果然，皇后面色蜡黄，形容枯槁，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我突然悲从中来。
再尊贵又如何？
再荣华又怎样？
还不是一辈子汲汲营营，如履薄冰。
机关算尽。
反害了卿性命。
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皇后的凤榻上。
皇后见我坐下，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她幽幽道：“庄贵妃，你为何会舍命救我呢？”
我客气了一下：“也不算舍命，不过就是顺便救了你一下......”
皇后又问：“难道你不恨我吗？”
我不以为然：“为啥要恨你？我们不过是有点小矛盾......”
皇后一滞：“本宫多次谋害你，你竟不恨本宫？”
我嘿嘿一笑：“你这不是没有谋害成功吗？”
皇后愣了愣，转而幽幽道：“祁明玉，那，你知道本宫为何要恨你吗？”
一百六十章 石头
这回轮到我愣了：“这......大概是因为我比你漂亮？”
皇后懒得搭理我：“祁明玉，本宫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比本宫，更适合当皇后。”
我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皇后娘娘，您的眼光也忒差了！我要是适合当皇后，母猪都能上树……”
皇后大概觉得跟我说不到一块儿去，便自顾自地说起来：“祁明玉，虽然你满嘴打打杀杀，但其实一身侠义。你刚正不阿，心思纯净。更重要的是，皇帝对你的倾心，是本宫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本宫处处设计你，其实是因为本宫忌惮你。”
我见皇后开诚布公，便也真诚地道：“皇后，你放心吧。我无心与你相争。财富权势还有狗皇帝，都是我看不上眼的。”
皇后突然苦笑起来：“本宫狗苟蝇营，结果枉做小人！”
我见皇后说得悲哀，便强行开导道：“皇后，人各有志......有的人志向高远，就像那个大鸟......啊......大鹏一样，想要青云直上。而有的人，比如我，只想像踏雪的飞鸿，忒随性，偶尔在泥地里踩上两脚便可。待久了便会厌烦......”
我正在奋力地向皇后解释人各有志，皇后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我。
我这才觉出，皇后的手，竟冷得如同冰块。
真的像个将死之人。
我被她抓得生疼，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去。
但皇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不但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还强行往我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竟也是一只手。
太子的手。
这......
莫非皇后觉得我更适合做太子妃？
这样我就不用和她抢狗皇帝了？
我正在思绪飘摇，只听皇后涩声道：“庄贵妃，本宫死后，你就是皇后！本宫最放心不下，就是太子......太子虽驽钝，却心性纯良。他来日一定能成为一代仁义的君主。但如今本宫已经无力再庇护太子......日后，太子一定步履维艰......庄贵妃......本宫别无他求，只求你，登上后位之后，照拂太子，不要让他，受人欺负......”
哦！
原来如此！
是我误了个大会......
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幸好，幸好……好说，好说……啊？我才不要当皇后！”
皇后没有理会我，只是转头向着抽泣的太子道：“皇儿，快跪下，给你庄贵妃娘娘磕头！从此以后，皇儿你就要像待母后一样，待庄贵妃！庄贵妃一身侠骨，定能护你周全！”
木鸡太子这时突然一扫呆滞，吧唧一声向着我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并高声道：“庄贵妃娘娘！以后我就是您的皇儿！您就是我的母亲！皇儿一定像孝敬母后一样孝敬您！”
这……
刚才我还以为我要当太子妃，转眼就变成太子的母亲了……
太子人高马大，比我小不了几岁。
突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感觉好奇怪……
于是乎，我瞪大眼睛，呆若木鸡。
只听皇后一阵剧烈咳嗽，太子又爬起来慌手慌脚地去给皇后顺气。
皇后却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庄贵妃……你答不答应？”
我好生为难：“好麻烦哦……”
皇后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急得抓耳挠腮：“我也不是不答应……皇后你且不要激动……”
皇后惨笑道：“祁明玉……我知道你最是仁义……你……你一定不会拒绝本宫托孤于你……”
一边说，皇后一边将一物塞到我手里。
又来？
我的内心万马奔腾。
皇后又塞了什么东西给我？
我低头一看，我手中竟是一个碧绿通透的石头。这石头做得四四方方，流光溢彩，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莫非皇后想贿赂我？
先塞给我个儿子，再给我点辛苦钱……
唉！
怎么感觉我被强买强卖？
我祁明玉做好事从来不图回报，即使帮人家看儿子，也断不能收人家的好处……
我虽然喜欢收集石头，但作为拿捏我的礼物，我是不喜欢的。
于是，我便想将石头还给皇后。
哪知，皇后仿佛大事完成，突然卸了力一般，竟昏死过去。
太子大惊，开始吱哇乱叫。
接着，便是汹涌的太医一哄而来。
我瞬间被挤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向着面如死灰的皇后看了一眼，低叹了一声。我又望了一眼热火朝天的太医们，觉得我还是先行回去为妙。这辛苦钱，改日再来还给皇后。
于是，我拎着烫手山芋一般的石头，一蹦两蹦地艰难退了出去。
一百六十一章 孤本
待我又被抬回咸阳宫，小蜜枣便焦急地迎上来：“娘娘，您没事吧？”
我苦着脸：“也可以说没事，也可以说有事……”
小蜜枣莫名其妙：“那倒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我将手中的石头递给小蜜枣：“多了个儿子，收了点辛苦钱。”
小蜜枣仔细端详了一下我手中的辛苦钱，突然大惊：“凤印？”
我也惊得一哆嗦：“啥？这是凤印？”
小蜜枣很肯定地点点头：“这确实是皇后的翡翠凤印！”
我舌头都打结了：“这……这……这……小甲子，赶紧把我抬回坤宁宫！我要把这个破东西还给皇后！”
小甲子哼哧哼哧地跑过来，一脸奇怪：“娘娘，您又要回去啊？”
我蹦哒着就要往轿撵上爬：“回去！我差点就被人坑了！”
小蜜枣却一把拉住我：“娘娘！皇后将凤印给了您，就一定不会再收回去的。您即使现在回去，也是无用。”
我急了：“皇后不收也不行。塞我个儿子也就算了，现在还要逼着我去当大鸟，那怎么行？”
小蜜枣一脸迷惑：“大鸟？”
我哼哼道：“大鹏。”
小蜜枣还想追问，我已经艰难地爬上轿撵，催促小甲子赶紧开动。
正在我们僵持不下，小二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跪在轿撵前面，喘着气道：“娘娘......皇后......皇后娘娘殁了......”
啊？
殁了？
刚才我还与她说话，被她强买强卖......
人生真是无常。
有的人，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有些不经意的告别，竟就是诀别。
......
完了！
完犊子了！
我一下瘫软在轿撵上，有气无力地埋怨起来：“小蜜枣，这下你把我害惨了......这下我不去当大鸟都不行了......”
接着，我便被人七手八脚地从轿撵上扯下来，再被懵懵懂懂地套上丧服，最后脱簪束发，轰隆隆地被弄回坤宁宫致哀去了。
连续数日，便是奉辞礼，奉慰礼，思善门守丧，祭告太庙......
皇宫内外，一片哀嚎。
皇帝辍朝数日，与木鸡太子忙得连轴转。
皇帝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明显憔悴了。
太子还是一副呆滞木然的样子。他红肿着双眼，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但太子明显与我亲厚起来。每次见到我，他便一溜儿小跑跑过来，跟在我的身后。
就仿佛，我，多了个跟班。
我呢，便拍拍跟班的肩膀，安慰他，我会罩着他。
虽然这个跟班比我还高大，但我的气场，是足以罩着他的。
任是什么牛鬼蛇神，都不能欺负了他。
果然，各路牛鬼蛇神们，比如花栗鼠赵王，五花肉汉王，还有各路虎视眈眈的王公重臣们，望向太子的眼神都变了变。
各路牛鬼蛇神，纷纷猜测，太子的新靠山，是否靠得住......
我，是否靠得住，见仁见智。
但皇帝和硕太妃，仿佛对我这个靠山，很满意。
皇帝，低着嗓子对我说：“太子性格太软了，跟在庄贵妃身边，耳闻目染，也好磨砺得刚强些。”
我横着眉：“你啥意思啊？讽刺我太刚强是吧？”
皇帝不置可否，黑着眼圈飘走了。
硕太妃来致哀的时候，也暗戳戳地对我说：“庄贵妃，听说皇后仙逝前将凤印给你了。皇后这个人啊，眼光一向不怎么样。唯独这一次，她是找对了人。昨个儿皇帝还跟哀家说，他也有意……”
我立即义正言辞地打断了硕太妃：“太妃娘娘，臣妾近几日得了几幅书画孤本，都是传世之作。您可有兴趣看看？”
老太太容易忘事，被我这么一打断，立即兴高采烈地转移了注意力：“甚好，甚好……都是哪几位名家的传世之作？”
……
一百六十二章 啊喂
在思善门守丧礼上，久久没有出现的张昭仪，哦，不对，是张敬嫔，也冒出来了。
她身着素裳，简单的发髻上簪着白水晶珠花。她的面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不但没有血色，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张敬嫔的脸依然娟秀，但我现在一看见，就想起她抓着血淋淋的兔子，举着匕首追杀皇后的场面。
我就不自觉地不寒而栗。
因此，见她冒出来，我便低下头，双眼游离，装作没看见。
但张敬嫔，还是迈着坚实的步子，向我走了过来。
她来了，她来了。
她就这样过来了……
我还在奋力的假装没看见，只听张敬嫔恭恭敬敬地道：“给庄贵妃娘娘请安！”
我只能胡乱地抬起头，假笑道：“是张敬嫔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只见张敬嫔神色凄凉：“庄贵妃这是要与臣妾生分了吗？”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大殿里的哀乐一浪接着一浪，张敬嫔走过来站在我身后，低声问道：“娘娘，你可是怪张樱，太心狠手辣？”
我不置可否，没有答话。
张敬嫔又低声道：“只有张樱为娘娘扫清道路，娘娘才能顺利登上后位！”
我终于怒了：“张敬嫔，你顺利登上了嫔位，你觉得开心吗？”
张敬嫔一愣，不知怎么回答。
我冷声道：“不要说用些腌臜的手段来争后位，就算真的让我当皇后，我也不会开心。权势地位，对我来说，只是负累。我的心在江湖。我总有一天会回到江湖。有人恋栈权势，有人生性淡泊。追求不同罢了。你以后不用再费尽心思为我绸缪了。”
我吧嗒吧嗒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张敬嫔听进去了没有。
我见她不开腔，便又补充道：“不管追求什么，都应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张敬嫔，你明白吗？”
张敬嫔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便甩甩手，装模作样道：“站了一早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知道小一的担担面做好了没有？”
一边说着，我一边脚底抹油地远遁了。
皇后大丧之后，张敬嫔奏请了皇帝，搬到启祥宫，居启祥宫主位。
虽然启祥宫与咸阳宫颇近，但我与张敬嫔竟再无走动。
正如张敬嫔所说，我和她，仿佛突然就生分了。
小蜜枣，小一，小二，小甲子之类，虽然觉得惊异，却不知其中缘由。他们旁敲侧击了许久，见我不愿解释，也就不敢多问。
张敬嫔搬走后，小蜜枣刘选侍便搬了进来，住在东阁里。
崔婕妤，顺利生下龙子，被册封为崔惠嫔。小皇子虽出生后先天不足，有些弱小，却一扫后宫中皇后逝去的阴霾。皇帝也爱极了小皇子，巴不得捧在手里，含在口里。咸阳宫保护龙子有功，也被重赏。皆大欢喜。
得了皇子的狗皇帝，自然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咸阳宫里。
他暗戳戳地暗示我，他听说先皇后将凤印给我了。
我点点头，坦然地将凤印往他面前一放：“不错。巧了。我正愁没有办法还给先皇后。现在还给你也是一样。”
皇帝脸色变了变：“你还给朕做甚？朕和先皇后的心意是一样的……”
我瞟了皇帝一眼，冷冷道：“皇上，你知道为何张敬嫔会搬出咸阳宫？”
皇帝摆出一副八卦的模样：“是呀，朕很是奇怪。你和张敬嫔不是感情一向很好吗？为何张敬嫔会搬走呢？”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就是因为她，也有和你们一样的心意……”
大概是我的冰冷，将狗皇帝吓着了。他灰溜溜地笑了笑：“那这个心意，先放一放也无妨。不过凤印在庄贵妃手中。管理后宫之事，自然是要有劳贵妃。”
不等我拒绝，皇帝又贴心地送上叮嘱：“后宫之事繁杂，庄贵妃可以与吴惠妃，权贤妃，韩丽妃她们多商量商量。朕看刘选侍也是个机灵能干之人，就封刘选侍为刘贵人，帮你打个下手吧。”
一旁的小蜜枣听了受宠若惊，赶紧跪下来谢恩。
我龇着牙：“什么商量？什么下手？我不要当皇后，我也不要管理后宫！”
狗皇帝，大概已经熟悉了我的风格，并自发地琢磨出一个套路来套路我。那就是，不搭理我。
于是乎，就在我龇牙的时候，狗皇帝，已经轻笑着远遁了。
我跺着脚干着急：“狗皇帝！你回来！我们再谈一谈！凤印你忘记拿了啊喂！”
一百六十三章 升堂
第二天一早，不出意外，我又是被小一薅起来的。
这个丫头，越来越不淡定了。
咋咋呼呼的。
她惊慌失措：“娘娘，快！”
我也是一激灵：“怎么了？地震啦？”
小一的面目有些变形：“东西六宫的主子娘娘们，来请安了。”
“什么？”我彻底清醒了：“快跑！”
小一使劲儿将我按了下来：“娘娘！不是地震！是妃嫔们来向娘娘请安了！”
我的脸比小一更扭曲：“凭什么？”
小一低声道：“凤印在娘娘手上，硕太妃和皇帝陛下又都属意娘娘继任皇后。娘娘现在自然是实际上的六宫之主了。”
我蹦起来：“胡扯！我……我不会当什么……大鸟……好麻烦哦……”
小一安抚道：“不麻烦，不麻烦。娘娘只需要往那榻上一坐，听妃嫔们闲聊就可以了。”
我：“不用说话？”
小一：“您不想说就不说。”
我：“要坐多久？”
小一：“您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我：“好麻烦哦……”
虽然百般不愿，我还是被小一套上了藏青底缠枝纹凤凰火丝翟衣，簪上大气的金丝蓝宝石步摇。好一阵折腾，估计众妃嫔等得，都饿了。
其实我也很饿。
匆匆被小二投喂了几个桃花馅儿芙蓉糕，我便被叮铃哐啷地赶到大殿去了。
我心心念念着瑶柱酸辣粉，但小二说怕妃嫔们等得急了，还是回来再吃妥善些。
我觉得一点都不妥善。
如果我没有吃饱，那我肯定不高兴。
如果我不高兴，我定会乱说话。
我乱说话，妃嫔定会觉得我没规矩。
我没规矩，那后宫如何安定团结，一片祥和？
虽然这个推理，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核心思想就是，我没有吃饱，后果很严重。
果然，我气呼呼地出现在大殿里，准备逛一圈就回去奔向我的瑶柱酸辣粉。
但我一只脚刚踏入咸阳宫大殿，就被黑压压的阵势，惊到了。
百十来只锦鸡，浩浩荡荡地，将我的咸阳宫大殿塞得满满的。
这些锦鸡，正襟危坐，仰着头望着我，脸上挂着恭敬谦卑友好的表情。
这，与我第一次和这些锦鸡们见面时，个个翻着巨大的白眼，形成强烈反差。
不但如此，大殿首座上，还坐着一个人，一本正经的。
我仔细一看，狗皇帝。
哇哦。
他是来给我撑场面的吗？
他也望着我，脸上挂着温和友好的表情。
这……
这把我整不会了。
我该坐在哪里呢？
我是应该大喇喇地坐在狗皇帝身边呢，还是应该坐到锦鸡中间去？
我踌躇不定，站在原地发呆。
只见皇帝向着我招招手，指着他身边的一个红酸枝雕牡丹花座椅，声音发腻：“来，庄贵妃，坐到朕身边来。”
我皱皱眉头，挂着个明晃晃的厌恶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挪到狗皇帝身边，吧唧坐下来。
我刚坐下来，就见百十来个锦鸡，齐刷刷地站起来，向我一福：“给皇上请安，给庄贵妃娘娘请安！”
皇帝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这是啥意思？
莫非此处我该说点啥？
于是我向着大家招招手：“各位姐妹不必客气……”
众人有点惊异，觉得我大怕是没有按照套路来出牌。
见众人不出声，我又补充道：“这些繁文缛节，以后能省就省了吧。大家也挺忙的……以后大家不如睡睡懒觉，就不用那么辛苦来请安了！”
皇帝的脸白了白：“这个……庄贵妃啊，宫中的规矩，还是有些道理的……还是不要随意改动好些……”
我哼了哼：“又要我说话，又不要我乱说话。那我说什么好嘛？”
皇帝讪笑道：“你每日且与后宫中嫔妃闲聊即可。后宫中的一切大小事宜，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可以让她们来请你个示下。”
我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那……众位姐妹，有啥冤情，速速禀来。”
皇帝的脸黑了黑，觉得我大概要升堂审案了。
一百六十四章 老人
只见吴惠妃端庄地站起来，大气而不失恭敬：“皇上，庄贵妃娘娘，先皇后仙逝，宫中姐妹悲恸伤怀。如今坤宁宫宫人两百余人，如何安置，臣妾还要请个示下。”
我瞟了一眼狗皇帝。
奶奶的。
这厮又抱着手，假装作壁上观起来。
这可是你逼我的！
是你逼我胡说八道的！
于是乎，我一本正经地问：“吴惠妃，平时这种情况是咋处理的？”
吴惠妃道：“一般情况下，一宫主位薨逝或者被贬，宫中宫女收归尚宫局，而太监会悉数收归司礼监，再由内务府统一调配。但，先皇后宫中，多是服侍先皇后多年的老人，在宫中颇有威望。这些人如何处理，臣妾还有些拿不准。”
“老人？”我咂咂嘴：“比如呢？”
吴惠妃身旁一个更庄重的嬷嬷接口道：“比如黄宫令[39]。”
“黄宫令？”我一脸茫然。
嬷嬷解释道：“就是黄姑姑。”
“哦。”我恍然大悟：“蒜蓉排骨。”
“蒜蓉排骨？”皇帝面容有点扭曲。
我讪笑道：“方便记忆，方便记忆……”
我又正色道：“黄姑姑既然是老人，就让她告老还乡吧。”
嬷嬷眨眨眼，灵巧地试探道：“听说黄姑姑之前曾经顶撞过庄贵妃娘娘。如今可要革除官品，逐出宫去？这样也好树立庄贵妃娘娘在宫中的威信。”
我抬眼看了看庄重的嬷嬷：“威信？人一走，茶就凉？嬷嬷不是想给本宫树立威信，大怕是想给本宫立个凉薄的名声。”
嬷嬷一惊，往地上一跪：“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我翻了个白眼：“蒜蓉……啊……黄姑姑忠心可嘉，赐千金，让她风风光光荣归故里，安然养老吧。”
吴惠妃微微一笑，默契地道：“那其他年纪大些的宫人，便按照黄姑姑的份例来安置可好？”
我点点头：“甚好！”
一身水红色金丝八仙浮光锦长衣的吕昭仪突然站起来，神情激动：“庄贵妃娘娘，您不计前嫌，善待先皇后宫人。您的气度和胸怀，让臣妾敬佩万分！”
我恍然大悟。
难怪吴惠妃首当其冲，便试探我先皇后宫人的安置。原来是权利更迭，先皇后的余党们，心中没底。
吴惠妃虽中立，但对我的心性也不甚了了。
自古改朝换代，都会伴随血腥和杀伐。
但我呢，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的人。
不要说先皇后那些手段，在我看来，不过是过家家一般无关痛痒。就算她们蹦跶得忘乎所以了些，我如今也懒得一一计较了。
睚眦必报的，多累啊。
于是乎，我懒洋洋地道：“前嫌？有什么前嫌？不过是女人之间嚼个舌根，扯个头发，互掐一下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可不必拉帮结派，搞得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以后这后宫中，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些明里暗里，争斗陷害的事情。但凡被我发现你们还在搞东搞西，斗来斗去，我，绝不轻饶。你们可听清了？”
我的声音虽懒洋洋的，但掷地有声。百十来个锦鸡，本来如沐春风的脸，变得神色僵硬，隐隐渗出冷汗来。
坐在我身旁的狗皇帝，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憋了半天，他终于开腔道：“庄贵妃，你让朕，刮目相看啊！”
我白了他一眼，又转向渗着冷汗的众锦鸡，卖力地启发道：“你们也不想想，这大好人生，壮美河山，有那么多值得流连倾心的事情。你们干嘛把一颗心，只放到一个男人身上？把一生的精力，放到争宠这个无聊的事情上面？吃吃喝喝不好吗？看看话本子不好吗？推推牌九不好吗？......”
这下轮到坐在旁边的狗皇帝渗出冷汗了。
他尴尬地咳了咳，感觉对我的夸奖，好像轻率了些。
我又白了皇帝一眼，没有理会他，只是催促众锦鸡道：“还有啥事儿？赶紧的，我还要赶回去吃瑶柱酸辣粉......”
[39]宫令：正一品，皇后身边女官。
一百六十五章 六局
瑶柱酸辣粉是什么，众锦鸡还在茫然，只见韩丽妃站起来，幽幽道：“庄贵妃娘娘，您睿智淡泊，臣妾好生钦慕！”
我与韩丽妃虽认识良久，但她对我却是一直不冷不热，不理不睬的。
今日她突然对我一阵吹捧，也把我惊了惊。
估计她也并不是对我示好，而是对权势示好罢了。
于是我便胡乱地客气起来：“韩丽妃，好说，好说......”
韩丽妃一身亮蓝色彩菊刺绣软烟罗广袖长衣，流云头，簪着流光溢彩的贝母珠花和步摇。韩丽妃面容娇美，在宫中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平日里她的衣着打扮也颇为高调，从早到晚都是不灵不灵的。
但这个人，属于冰山美人，不大喜欢与人亲近，总是一副恹恹的表情。
今日，这个冰山美人，竟然破天荒地不消停：“庄贵妃娘娘，先皇后离去，众姐妹心情苦闷已久。如今春色已浓，不如组织踏青，让众姐妹散散心可好？”
我一拍大腿：“好好好！我最喜欢出去玩了！”
旁边的皇帝脸青了青：“南苑围猎，你的一身伤才好，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被皇帝打击，好生不爽，回怼道：“皇上，乡下养鸡，要经常让鸡四处走动走动。否则，鸡的心情郁闷，便肉质粗老，不好吃了。”
皇帝一滞，不知道踏青和养鸡，为什么会被我扯上关系。
但众妃嫔大概觉得我关于养鸡的说辞，粗俗了些，纷纷捂嘴轻笑。
我见皇帝没有开腔，便兴致勃勃地鼓励韩丽妃：“丽妃，丽妃，你说说，去哪里好？”
韩丽妃轻轻一笑：“万寿山清漪园[40]，玉泉山静明园，香山静宜园，都很不错。路途不远又安全，断不会再出现南苑之事。”
我不太满意：“这些园子，比起我们长洲的拙政园，五峰园来，那简直土得掉渣。不如我带你们去长洲看看？我可以一尽地主之谊，你们吃吃喝喝，都包在我身上！”
但我的热情邀约，却让众锦鸡面露难色。韩丽妃轻咳了咳：“这个......庄贵妃娘娘，长洲太远了......如果您不想去林园，那么紫竹行宫，上林苑行宫之类也是可以的。”
我露出个失望的表情：“那就挑个最远的行宫......”
刚确定了个最远的行宫，这边厢权贤妃又冒了出来。
权贤妃大概觉得自己多次与我为难，估计将来要糟，说话连底气都没有了：“庄，庄贵妃娘娘，臣妾，臣妾有事要禀。”
我瞟了权贤妃一眼，有点奇怪：“贤妃，你平时巧舌如簧，今日怎么结巴了？”
权贤妃面红耳赤：“这个......臣妾平时主要负责打理尚服局和尚功局。但臣妾自知才疏学浅，德不配位。如今庄贵妃娘娘管理六宫，臣妾更不敢腆居此位。臣妾愿意让出协理尚服局和尚功局之职，让给更有能力的姐妹吧。”
“尚服局？尚功局？是什么东西？”我一脸迷茫。
坐在权贤妃身后的宋婕妤站起来，答话道：“回禀庄贵妃娘娘，后宫中设六局一司，分别是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和宫正司。尚宫局管理宫人奴婢，尚仪局掌礼仪起居，尚服局管理服饰采章，尚食局掌膳馐品齐，尚寝局主燕寝进御，尚功局掌妃嫔女红金玉，宫正司掌功过责罚。先皇后时期，由吴惠妃掌管尚宫局和尚食局，韩丽妃掌管尚仪局和尚寝局，权贤妃掌管尚服局和尚功局，而先皇后亲自掌管宫正司。”
“哦！”我点点头：“好复杂哦......”
我转念一想，问狗皇帝：“为啥我当庄妃的时候，没有管一个什么什么局呢？”
皇帝瞟了我一眼：“那个时候，你会管吗？”
我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我现在也不会管呀，你为啥要塞给我？”
皇帝被我一怼，有点气闷，也不答话。
我转头望向权贤妃：“你们管得好好的，就继续管下去呗，有什么德不配位，才疏学浅的？”
权贤妃不易察觉地一笑：“娘娘，臣妾确实有心无力，还是让贤给其他姐妹吧。”
我见权贤妃一副谦恭让贤的模样，也不好强求，便扫了一眼大殿内的百十来个锦鸡，问道：“那......这个什么什么服局和什么什么攻局，各位姐妹可有毛遂自荐的？”
大殿内百十来个锦鸡，听我问话，却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我见大家不搭理我，有些奇怪，便又问了一遍：“这个管理做衣服和做首饰的差事，多好玩啊，你们怎么如此兴趣缺缺呢？”
众锦鸡还是低头不语。
只有宋婕妤，又打破了冷场：“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六局一司，看似简单，其实其内关系错综复杂。比如尚服局和尚功局，要涉及原料采买、图样设计、人工调配等，其中种种，繁琐浩荡，非我们所能想象。权贤妃管理尚服局和尚功局多年，她的经验和资历，是我们其他姐妹望尘莫及的。还有谁，敢说自己能比权贤妃娘娘更加适合管理尚服局和尚功局呢？”
哦！
原来是这样。
我又望回权贤妃。
只见权贤妃，一扫刚才的惶恐谦卑，反而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挑衅地望着我。
我恍然大悟。
所谓恃才傲物。
这个权贤妃，仗着自己有点本事，便想着在这权力更迭之时，来要挟和拿捏我。
大概她今日想卸任是假，想打击我的气势，让我向她服软是真。
[40]清逸园：颐和园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