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盛妹子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醒,便听见了哐哐哐的砸门声。
守夜的小五小丙子等人,呵斥道:“谁砸门?这么没规矩!吵醒娘娘怎么办?有你好看的……”
可怜我,连续两天早醒,郁闷地瞪着双眼,盯着雕花天顶。
只听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传来:“庄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家小主吧……”
我心中一惊,不会油焖大虾真的出事了吧。
我赶忙让小一她们去开院门。自己则胡乱地批了件淡棕色的夹棉长衣,顶着头鸡窝般的头发就冲出去了。
咸阳宫主殿,西暖阁,东阁,分别独立成院,三院之外,就是咸阳宫的大院子。我刚冲出寝殿,就看见主殿小院的门已开,一个比我还披头散发的女子扑了进来。
这个女子,不但披头散发,还歇斯底里。她扑倒在地之后,便向我的方向爬过来。一边爬,一边尖声哭喊道:“庄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家小主吧……”
我被这副光景,吓得连连后退。
幸亏小一小二等人冲上来,拉住了正要往我身上爬的女子。
“你,是何人?”我问道。
女子抬起脸来,众人又是一惊。
这个女子脸色苍白,两个眼圈,却又黑又肿。
小一开口道:“这不是崔美人身边的福乐吗?”
福乐哇地一声哭起来:“娘娘!您快去看看我家崔美人……昨夜崔美人一直心绪不宁,久久不能安睡。今日一早,奴婢便发现我家小主发起高烧,胡言乱语,叫也叫不醒了……”
这时候隔壁院子的张容华也赶来了。她沉声道:“你们家小主病了,就赶紧去请太医啊。在这里纠缠庄妃娘娘做什么?”
福乐一愣,也不动弹,只是抬起头来望着我。
我被望得发毛,便开口道:“小甲子小乙子,你们去请太医。我先去东阁看看油焖大虾吧。”
张容华却一把按住我:“娘娘,您穿得单薄,沾染了病气,怕是您也会受累。您稍安勿躁,还是臣妾先去看看吧。”
我想想也是,我这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一进东阁,万一被油焖大虾误认为女鬼,岂不是更加重了她的病情?
于是乎,我便吩咐小一小二带着福乐,跟着张容华去东阁瞧瞧。
于是小一小二,张容华,便架起福乐,轰隆隆地去了。
我心中不安,也回寝殿去一阵捯饬。
素白底银丝芙蓉花纹的雪缎长裙来一套,梳一个简单的盘花髻,再簪个白水晶步摇。哇哦,怎么感觉我是去奔丧的……
咳咳……
当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还是真心希望,大虾安好的……
至少不要吓死了……
于是,我急急地赶到东阁。
居然那么多人。
二三十个宫女太监,都塞在寝殿里。
里三层,外三层,将寝殿里的金漆凤凰木月洞床围了个水泄不通。
盛太医已经赶到了,正躬身在凤凰木床前,把脉。
我艰难地凑过去,望了一眼。
油焖大虾啊……
一言难尽……
还真的病了。
只见她头发散乱,满脸通红,瞪着双眼,确实一副癫狂之相。
只听她絮絮叨叨,口中念念有词:“有本事你过来呀?你以为本宫会怕?……”
唉……
大虾是个不经吓的。
我拍了拍站在床边的张容华,对她挤挤眼睛。
张容华看见了我,便将我拉得远了些。
她低声道:“娘娘,据说昨日夜里,整个东阁都不得安宁。崔美人害怕得不能入眠,便将二三十个宫人,全部塞在自己寝殿里,又搞得灯火通明,折腾到半夜。结果崔美人还是一夜未眠,今日一早便开始呓语癫狂。”
我瘪了瘪嘴,低声道:“你不是说堂堂正正,不怕鬼吗?这崔美人,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张容华却面露难色,沉吟道:“娘娘,如今却是难了。崔美人刚到东阁,就病成这样。若是传出去,指不定有人会造谣说是我们咸阳宫薄待了崔美人呢……”
我好生不服气:“什么?她自己是个草包,不经吓,怎么能来碰瓷呢?”
我正气呼呼地,盛太医走了过来,向我一揖:“庄妃娘娘安。”
这盛太医,是个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年轻人。据说他的医术和人品,在太医院都是极好的。
盛太医个子挺高,皮肤很白,眉眼都细细的,说话也软软的,简直像个,江南来的,妹子……啊……公子。
我对这盛妹子……啊……盛太医道:“崔美人如何?”
盛太医眉头微蹙:“不好。崔美人是受了风寒,邪犯气道,肺失宣肃,痰热不清,因而窍络闭塞,气血逆乱,才会神明散乱。”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听懂了风寒二字,于是弱弱地问道:“那,倒底是寒呢?还是热呢?”
盛太医一脸无奈的表情:“娘娘,既有寒,也有热。寒热不调,阴阳失衡,就会患病了……”
我觉得,叨叨叨的盛太医,和周先生,有点像。于是我害怕地打断了他:“那……盛太医啊,崔美人这个好治吗?”
盛太医皱了皱眉头:“不好治……得慢慢调……”
我有点沮丧,想问得具体些,怎知,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第九十二章 风寒
只见满屋子的人,突然就拜倒了一地。
只听咋咋呼呼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多人,杵在病人的房间里面干什么?还不赶紧出去?”
竟是葱油饼!
跪了一地的人,慌慌张张地爬起来,鸟兽散一般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寝殿门口,果然出现了膀肥腰圆的葱油饼。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葱油饼,见到杵在屋子里的我,突然一愣,气焰一灭。她朝我一福:“庄妃娘娘安。”她似乎想起来昨日,我对她妥善管理手手脚脚的嘱咐,蓦然将自己的蒲扇大手,往背后藏了藏。
我正在奇怪,为何葱油饼会气焰嚣张,很快,我便领会了,狗仗人势的含义。
葱油饼的身后,又进来俩人。
竟是皇帝和皇后。
这……
崔美人得个风寒,就要惊动帝后亲临?
这后宫之中,真是团结友爱,其乐融融啊。
张容华,盛太医,小一小二等人,见帝后亲临,吓得赶紧下跪请安:“恭迎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我也随波逐流地哼了哼:“恭迎……”
皇帝摆摆手:“免礼。”
说完,这厮也不望我一眼,只径直走到张容华面前,低声问道:“崔美人病重?”
张容华似乎很是惶恐,低着眉顺着眼地答话:“皇上,崔美人刚搬来咸阳宫,可能不太适应。昨日睡得不好,便得了风寒。应该不是什么大病。”
张容华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凄厉的哭喊传来。正是站在凤凰木床头的一个彩衣宫女,似乎唤作如意的,突然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您们要替我家崔美人做主啊……”
皇后皱皱眉,低声呵斥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又哭又喊的,惊扰了你家崔美人。”
如意抹了一把眼泪,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回禀皇后娘娘,昨日我家崔美人刚搬到咸阳宫,便受了惊吓。庄妃娘娘和张容华小主,跟我家崔美人,讲了东阁闹鬼之事。崔美人整整一个下午,都惶恐不安。晚膳时分,咸阳宫却并未准备我们东阁的膳食。我们无法,只能草草地用自己的小厨房,为崔美人准备些果脯之物。因为准备仓促,崔美人也食不下咽。到了晚上,东阁便冷得诡异,到处是冷风灌进来。我们烧了三个银骨炭盆都是无法。所有人都冻得发抖。我们只有给崔美人裹上几床棉被。但岂知,最折磨人的,还不是那冷风,而是……鬼影……崔美人被吓得无法入眠,便嘱咐我们点亮烛火,守在屋内。但即便如此,崔美人还是心绪不宁,不能安眠。今日一早,她便高烧呓语,寒邪入体。我们下人无法,便去求庄妃娘娘相助。但庄妃娘娘……娘娘说……崔美人病了,只管去求太医,求她做什么。我们无法,只有去太医院请了盛太医来瞧崔美人……若不是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来得及时,我家崔美人,恐怕要被折磨死了……”
哇哦。
说得好精彩啊!
简直堪比说书先生。
这后宫中真是人才辈出,藏龙卧虎啊……
我一时有点发懵,呆在原地。
皇后却大发雷霆:“混账!昨日本宫来贺崔美人乔迁之喜,崔美人还好好的。今日就病得要死了!你们是怎么服侍的?如果崔美人有什么好歹,你们东阁的奴才,都要陪葬!”
皇后又转向我,冷声道:“庄妃,本宫知道你,对崔美人入住东阁,心怀不满。但崔美人毕竟是后宫嫔妃,是皇上的心头肉。后宫妃嫔,从来都是守望相助,相待如姐妹。既然崔美人入了你咸阳宫,便是你咸阳宫的人了。你身为咸阳宫主位,却践踏自己宫中人。不但不给膳食,还不管死活。你此等做法,只怕会寒了宫中姐妹的心啊!”
皇后的一番语重心长,说得荡气回肠,我竟无力反驳。
再加上,瘫在床上,疯癫呓语的崔美人,也现身说法了。她突然一骨碌坐起来,仿佛见到亲人般,痛哭起来:“皇上!皇后娘娘!救救臣妾!救救臣妾!臣妾被奸人所害,才沦落至此啊……我才来咸阳宫一天,就不受人待见。庄妃娘娘和张容华妹妹,不知道为何不喜欢我,总是对我冷语相向,不断恐吓,这才让臣妾心力交瘁,风邪入体……皇上!皇后娘娘!求您们为臣妾做主啊……呜呜呜……”
好吧。
三个女人一台戏啊!
精彩绝伦!
比昨日玉溪宫的名伶花旦还唱得好呢。
我说为什么皇后要巴巴地塞个崔美人进来。
这崔美人又要巴巴地赶在第二天就病重。
敢情这些都是为了设计我?
这崔美人雷厉风行的性子,我倒是很欣赏的……
咳咳……
我正在胡思乱想,只听皇帝,对着我开口了:“庄妃,你可有话说?”
我两手一摊:“皇上,你的老婆们太厉害了!我祁明玉不是她们的对手。我无话可说。请皇帝把我逐出宫去吧!”
说完,我便眨巴眨巴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皇帝。
皇帝却没有答话。
他面无表情,只是寻了个彩纹大理石的凳子坐了下来。
安坐以后,皇帝便瞪着我,幽幽道:“庄妃,你总是拿此话来威胁朕。你以为朕真的能让你活着出宫?”
此话一出,小一小二张容华大惊,纷纷跪倒。
我倒是觉得这句不是什么狠话。我很客观地分析起来:“皇上,我觉得您能成功弄死我的可能性不大……”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后打断:“庄妃放肆!你多次忤逆皇上,罪不可恕……”
第九十三章 鸡毛
只听张容华清风细雨般的声音传来:“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可否听臣妾一言?”
皇上点点头:“说。”
张容华盈盈一福,站起身来,轻声道:“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崔美人入住东阁,庄妃娘娘和我,是极欢迎的。昨日庄妃娘娘见崔美人家当多,还说要让出自己的主殿给崔美人住。此话众宫女太监可以作证,怎会有我们不待见崔美人姐姐一说呢?东阁闹鬼一说,后宫人尽皆知,并不是我们吓唬崔姐姐。昨日崔姐姐说想请道士作法,是皇后娘娘明令禁止后宫中怪力乱神之说,才得作罢。崔姐姐大概因此而心生惧意也未可知。如意姑娘说东阁食不果腹,实在不应该。这后宫中膳食一应由御厨房供给。各宫自己有私厨房的话,才偶尔开火。如意姑娘埋怨膳食不佳,那就要向内务府追责才是,断不能误会咸阳宫薄待了崔姐姐。如意姑娘又说东阁奇寒奇苦,臣妾觉得言过其实。皇上也是在东阁住过几日的,自然知道东阁并不是四面漏风,不能住人之处。咸阳宫年年修葺,怎会让东阁房破窗漏呢?再者,如意姑娘说庄妃娘娘不管崔姐姐死活,臣妾觉得大怕是如意姑娘没有亲眼看到今早庄妃娘娘着急的模样。福乐姑娘一早来向庄妃娘娘求救,庄妃娘娘还未更衣梳头,就要冲到东阁去探望崔姐姐。是臣妾阻止了庄妃娘娘。臣妾怕庄妃娘娘穿得单薄,贸然见了病人,自己也寒邪入体,病倒了就不好了。庄妃娘娘就遣臣妾先行看望崔姐姐,又遣小甲子去请盛太医。此事盛太医可以作证。所以,我们咸阳宫上上下下,都是极紧张崔姐姐的,何来践踏崔姐姐一说?”
张容华说完,我大为满意。
思路清晰,给了三个唱戏的女人面子,又扇了巴掌。
我简直想叫一声好,给个打赏了。
而皇后和崔美人一脸愠色。
皇帝则低头不语。
皇后不甘心:“张容华,你口口声声,说咸阳宫善待崔美人。但事实上,崔美人确实第二日就发热癫狂,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作何解释?”
一旁的盛妹子……啊……盛太医文文弱弱地答话了:“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崔美人此病,来势凶猛,既有寒气入体,又有痰热在胸。臣刚才为崔美人把脉,发现崔美人应该是昨夜有大量饮酒,此酒温热,郁结在怀。而后半夜崔美人应该确实有受凉,才会寒毒入体。若照如意姑娘所说,崔美人昨夜裹了几床棉被入眠,应该不会出现受寒的情况。此事尚有蹊跷,臣也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有人暗中偷偷去掉了崔美人的棉衾,才导致崔美人受寒?”
盛太医言语虽轻,却掷地有声。
皇帝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而皇后和崔美人,却面黑如锅底。
冷场好一会儿,皇帝才幽幽开口:“大量饮酒?刚才又有人说食不果腹?”
崔美人坐在病榻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皇上,臣妾是惧怕寒冷,才饮酒取暖。”
只听张容华突然朗声道:“崔姐姐,我知道您体弱多病。住在东阁里确实委屈您了。不如张樱将西暖阁与您交换吧。张樱身体结实,不怕寒气。”
我大叫起来:“不可!”
皇帝也大叫起来:“如此甚好!张容华甚是知礼谦让,朕心甚悦。酌升张容华为昭媛,赏云雾绡十匹,东珠二十斛。”
说完,皇帝便一甩手站了起来,施施然而去。
只留下一个戏台,若干戏子,一地鸡毛。
第九十四章 踏雪寻梅
好吧。
崔美人一场呼呼啦啦的风寒,结局还是美满的。
崔美人得到了西暖阁,欢欢喜喜地搬了进去。
张容华,哦,不是,是张昭媛,虽然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大义凛然地,搬到了东阁,但,她又升了位份。
而我,则得到了,安静。
狗皇帝,自从此事以后,似乎又被我得罪了,竟不见了踪影,久久不来咸阳宫。
他赌气不来咸阳宫,正好如我心愿。
嘿,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话本子,喝着添了石蜜的祁门花茶。没人招惹我,好不快活!
只有小一,气呼呼地。
她冲着我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好几天。
就像一只苍蝇。
无非是,我又被人利用了。
“娘娘……”小一煞有介事:“您可知道,崔美人,为何会风寒?”
我磕着瓜子,胡乱地吐着瓜子皮,哼哼道:“做了亏心事,撞鬼了呗。”
小一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我听西暖阁的小丫头私下嚼舌根,根本就是那天崔美人,自己作的局……”
我不以为然:“早知道啦……”
小一对我的无所谓表示很愤慨:“崔美人其实根本就不怕什么东阁闹鬼。那天晚上,她饮了不少酒。到了半夜,她便自己衣衫单薄地站在风口里,才受了寒……”
我皱了皱眉头:“苦肉计?”
“可不是嘛!”小一龇着牙:“她就是用病重一出,又搏皇上同情,又坏娘娘您的名声。让娘娘您平白地,得了个刻薄妃嫔的骂名。”
我面目有些尴尬:“其实我是想刻薄她来着……”
小一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您可知道,为何皇帝皇后,会这么快,便知道崔美人病重,又这么巧出现在东阁里?”
我撇了撇嘴:“皇后不是说后宫里守望相助,其乐融融嘛?”
小一冷哼一声:“鬼扯……崔美人早就计划安排好了。她先派福乐来敲娘娘您的房门,同时,她就让吉祥,去请皇后皇上了。就是想制造皇上皇后比您还先到东阁的现象。然后,她又安排如意来陷害您。”
我听得头晕:“什么吉祥如意福乐招财的……”
小一有些惊讶:“娘娘,您怎么知道崔美人那边,真的有个宫女,唤作招财的?”
我一乐,差点将石蜜祁门红喷出来。
小一还是不消停。她又继续道:“娘娘,这崔美人也忒坏了。您让她留在咸阳宫,就好比养了只狼在身边呢。她若是得了机会,定会咬您一口。”
“不然呢?”我也觉得难办了:“要不我们弄死她?”
一小噗嗤一声笑了:“娘娘,您总说弄死这个,弄死那个。我看您最是心善,谁也弄不死。那天听说崔美人病了,您还挺着急。”
听别人夸奖我,我有点不好意思:“狼的命,也是一条命嘛……”
小一又继续叨叨:“娘娘,张昭媛,也升得太快了。”
我见小一发酸,便安慰道:“张昭媛处处为我着想。我们是同盟,她位份升了,不是对我有利吗?”
小一轻哼一声:“对您有利?您说说,您得了什么利?自从张昭媛来了以后,皇帝来咱们咸阳宫,反而越来越少了。”
我露出笑容:“嘿!这不就对我有利吗?狗皇帝不理我了,我悠悠闲闲地生活,岂不快哉?”
小一简直想过来敲打我了:“娘娘!您被别人当成了垫脚石,您还浑然不知!”
我站起身来,甩甩手,叹了口气:“小一,本来狗皇帝不来了,我正好安静安静。偏偏你就像只苍蝇,吵得我头疼。罢了,罢了。话本子我也不看了。我去瞧瞧张昭媛吧。”
说完,我将话本子,往我坐的麂皮摇摇椅上一搁,抬脚就往东阁走去。
张昭媛,正在摆弄她的花花草草。
所谓的花花草草,其实不过是一盆盆枯枝。
我好奇地问:“这些是什么?”
张昭媛,指着一盆盆枯枝给我介绍:“这个是绣球,这个是象牙红,这个是丁香,这个是白掌……”
我望着空洞的花枝,努力地凭空脑补出各种花花草草的画面。
我觉得难度好大,便打断了张昭媛:“你这是要干什么?”
张昭媛直起身,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含笑道:“娘娘,马上要下雪了,张樱得把这些花放到暖房里,不然会冻死,明年就发不了芽了。”
我只听到了下雪二字,不由得兴奋起来:“下雪?极好的,极好的!”
张樱眯着眼睛:“娘娘既然喜欢下雪,那就要提前准备好大氅。”
“大氅?”我不以为意:“我有呀。我的鸭绒大氅,还是狗皇帝送给我的。”
张樱一愣:“那件您平时当棉衾盖的那个?”
“对呀。”我喜滋滋地道:“你不要看它被我弄得灰扑扑的。这个鸭绒大氅,可暖和了呢。我要与它共存亡!”
张昭媛耐心解释起来:“娘娘,您那件鸭绒大氅,再耐用,您也还是让它待在您的寝殿里吧。”
我听出张昭媛的嫌弃,有点不满:“我可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张昭媛轻笑道:“娘娘,您有所不知。每年的第一场雪,宫里便有个踏雪寻梅。”
“踏雪寻梅?”我一听来了兴趣:“好雅致的名字。”
第九十五章 云雾绡
张昭媛点点头:“那一天,妃嫔、公主、诰命夫人们,会穿上各色的大氅,冒着雪去折腊梅。其中最亮眼夺目者,皇上会有重赏呢。往年的踏雪寻梅,都是嫔妃们争奇斗艳的大好机会。夺魁者少不得得了皇上的青眼。所以宫中之人,对之大为看重,早早地就开始准备了呢。”
我不禁哑然:“我没空……”
张昭媛气道:“娘娘很忙吗?”
我一本正经:“嗯。忙着晒太阳……”
张昭媛摇摇头,走过来将我一扶,往东阁大殿里走去。一边走她一边道:“娘娘,你且看看张樱自己做的大氅吧。”
很快便踏进了据说屋破窗楼的,东阁。
一进东阁大殿,我便被惊住了。
东阁大殿里,竟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风铃。
风进来,便丁丁当当,轻轻柔柔,如同仙乐。
我很是惊奇:“什么时候挂的?”
张昭媛微笑道:“就这两天。书礼宝画她们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总说有风灌进来。我便挂了这么些风铃。这样听到的就不是风声,而是风铃声了。娘娘,您猜怎么着,其实夜里风铃根本不响。所以说什么阴风阵阵,鬼哭狼嚎之类的,不过是传言罢了。”
我对张昭媛的聪明伶俐感到很欣慰,赞叹道:“谣言止于智者!”
然后我又补充道:“你真的不怕?你别硬抗着。你若是害怕,便搬来主殿,我们一起住好了。”
张昭媛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细细的:“娘娘,张樱没做过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您放心吧。东阁阳光充沛,最适合我的花花草草。张樱喜欢得紧!”
我拍了拍张昭媛的肩膀,眼睛有点发酸。
于是,我转头去看五颜六色风铃。
张昭媛捧着一件天青色的大氅走过来,呈给我看。
我瞬间被这件大氅的流光溢彩,吸引了。
这天青色,就像是,活的。
天青色,就像是一团云雾,朦朦胧胧的,流过来,流过去。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
这团天青色,竟异常柔滑,如丝绸一般。
这团天青色上,还用彩色丝线,绣了一支精致的莲花。
我大奇:“这是什么?”
张昭媛道:“云雾绡啊,娘娘忘啦,皇上几天前赏了张樱十匹。张樱便请娘娘来挑。娘娘还挑了一匹素灰的,一匹深蓝的,一匹深紫的。”
“哦……”我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
张昭媛的眼里闪着微光:“这云雾绡,最是难得。以前还是娘娘您的家乡江南最早出产这云雾绡。此纱薄如云雾,却细密耐寒,据说一匹抵千金。现如今,沿海地区,将珍珠贝母磨成粉,掺入这云雾绡里。这纱便有珠光,更加珍贵,千金难求呢。”
“哦……”我听了,眼睛也放出光来,伸出手去狠狠将那据说千金难求的天青色大氅摸了一把。然后我又仔仔细细看了看我的手,果然有隐隐的珠光。
张昭媛笑着道:“娘娘,踏雪寻梅还有几日。小一小二都是女工高手,您让她们赶赶工,定能做出一件艳压四方的大氅。若是娘娘喜欢张樱的手艺,张樱帮娘娘做也是没问题。”
我将手中的价值千金的大氅塞回给张昭媛,恹恹道:“我才不要艳压四方。穿给那个狗皇帝看?嘿!除非我脑子进水了……”
说罢,我便舍下张昭媛继续抢救她的花花草草,一溜烟回宫去了。
一回到宫中,我便翻箱倒柜,一阵捣鼓。
终于翻出了几匹云雾绡。
小一小二也被我惊动了:“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望了一眼日头正盛的窗外,如同一个算命先生,神色高深:“快要下雪了……”
小一莫名其妙:“下雪?”
我陷入了莫名的惆怅:“要赶紧做出大氅来。一下雪,天就更冷了……”
自从被张昭媛点拨以后,我便如同开挂一般。
我也不往外跑瞎逛了,一天天地窝在咸阳宫里。
我连话本子也不看了,瓜子也不嗑了,烤红薯也不吃了……
一天到晚,没日没夜地,我便是,守着小一小二做大氅。
当然,做衣服,我是一窍不通。
但是,我还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在一旁盯着,时不时地给点意见。
“大概这么高,这么宽……”我手脚并用,奋力比划。
小一迷茫地点点头,手中针线飞舞。
“这个领,加点太妃送给我的小白狐皮,暖和……”我转身又对着小二指指点点。
“好的娘娘,没问题娘娘。”小二乖巧地应了一声。
这两个丫头,真是不错。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得战场,能做大氅。
还有个手巧的,小五,绣花是一绝,也过来给小一小二打个下手。
而小七,是个能言善辩的丫头,则去内务府薅了一大堆据说专门供给皇帝用的,高原小羔羊绒。然后,她密密实实地将羊绒填到大氅里。
完美。
岁月静好。
狗皇帝似乎被气坏了,几日未曾踏进过咸阳宫。
完美。
他不来招惹我,便岁月静好。
崔美人这几日也不作妖。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西暖阁,便心满意足,消停几日。或者正养精蓄锐,憋着什么大招?
谁知道呢?
她不来作妖,也算岁月静好……
张昭媛,倒是经常过来坐坐。
她有些惊奇:“娘娘,您怎么一下子做了两件大氅?”
我讪笑道:“反正要做,就一次多做点,换着穿……”
张昭媛将大氅翻来翻去,更惊奇了:“娘娘,你这件灰色的大氅,怎么这么大,倒仿佛是男人穿的?”
我吞吞吐吐:“你别看我个子不高,但是我骨架大,需要穿极大的大氅。”
张昭媛半信半疑:“您那件淡紫色的鸭绒大氅,看起来也不大呀。”
我点点头:“正是那件鸭绒大氅是极小的,我忒不满意,得了心理阴影。所以现在才要做得极大。”
张昭媛似信非信,勉强不再追问。
送走了张昭媛,竟然,又有人来拜访。
竟然是小蜜枣,刘更衣。
第九十六章 宗人府
我吩咐小一小二小五继续奋战,小七则把小蜜枣迎了进来。
小蜜枣一身浅蓝色底碎花素罗窄袖长袄,简单的一个燕尾髻,天蓝色天河石珠花作饰,显得简单素雅。
她果然是个谦恭有礼的人。被小七迎进来之后,便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刘更衣给庄妃娘娘请安。”
看到这么大的大礼,我浑身不自在,赶紧将刘更衣扶起来:“免礼,免礼,请起,请起,请坐,上茶……”
感觉我自己比小蜜枣还紧张……
小七将甜滋滋的石蜜清茶端上来之后,我和小蜜枣的紧张,都缓解了些。
“小蜜枣啊……刘更衣啊……”我微笑道:“今儿怎么有空来咸阳宫?”
小蜜枣是个面目很清秀的人,娥眉丹凤眼,皮肤有些苍白,仿佛营养不良的样子。她笑起来文文静静地:“娘娘,臣妾听闻您喜欢给别人取一些有趣的名字。小蜜枣可是臣妾的名字?”
我有些尴尬:“被你听到啦?”
小蜜枣捂嘴轻笑:“小蜜枣这个名字很是可爱呢。臣妾很喜欢。”
我见小蜜枣是个随性的人,也很是喜欢:“嘿!你喜欢就好了……”
小蜜枣微笑着又站了起来,又给了我一个很正式的大礼。她一边行礼,一边道:“娘娘,臣妾听闻,娘娘本来有意让臣妾入住东阁。虽没有成功,但臣妾感念娘娘厚爱,特来道谢。”
唉。
又是个喜欢繁文缛节的……
我又一阵折腾,将小蜜枣扶起来。
忙活了半天,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勉强坐定,喘了口气:“小蜜枣啊……以后不要这么多礼节……累的慌……”
小蜜枣点点头:“好的,娘娘。其实臣妾也不喜欢呢。”
我乐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志趣相投的。
小蜜枣有道:“臣妾出身寒微,在宫中位份又低,不知道为何娘娘会选中臣妾?”
这……
我如果说她在玉溪宫请我吃的金丝蜜枣让我印象深刻,这样的理由会不会被揍?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一本正经地道:“我听说刘更衣你呢,为人端正,谦逊有礼,很值得结交。”
小蜜枣听了,仿佛很感动,连眼圈都红了。她又站起来,眼看就要行个大礼。
幸亏,我及时阻止了她:“坐下!”
小蜜枣才坐了回去。她向我拱了拱手,真诚地道:“娘娘,多谢娘娘厚爱。臣妾自知身份低微,根本对入住东阁不抱希望。其实在玉溪宫中,臣妾是因为真心喜欢娘娘,才来冒昧结识娘娘……”
我一听感兴趣了:“你为啥喜欢我?”
小蜜枣微笑起来:“娘娘,您出生江湖,而臣妾也曾是司绣坊的一个绣女。所以,臣妾对娘娘,有一种亲切感呢。娘娘身上自有侠女风范,飒爽英姿,行事爽朗果决,刘蓉很是崇敬!”
有人喜欢我,我自然高兴起来:“甚好,甚好。听说小蜜枣以前是个绣女?”
小蜜枣很是坦荡:“正是的呢。臣妾是蜀中织户的女儿。家中贫寒,我从小便跟着父母刺绣为生。十六岁臣妾进入司绣坊。十九岁时因为硕太妃制作寝衣,而被硕太妃看中,选入宫中。”
我有些惊异:“不是说你被狗……啊……那个皇帝陛下看中,才被选入后宫吗?”
小蜜枣摇摇头:“皇上不是个流连声色花草的人。他怎会注意到臣妾?臣妾入宫两年,仅被召见过一次。位份也从未晋升过……”
我叹了口气:“白头宫女望清秋……都是那个狗皇帝害了你。不然你还可以出宫回家嫁人,乐得逍遥。”
小蜜枣也逐渐接受了我的说话风格。她微微笑道:“娘娘,皇上没有害臣妾。皇上对臣妾不薄。我在宫中虽身份低微,但皇上还是照顾有加。臣妾如今可以供养父母颐养天年,很是知足了。”
我撇了撇嘴:“你们这些人,脑子都进水了。那个腌臜大渣男,妻妾成群,成天在女人堆里打滚。偏偏你们还不怨恨他。”
小蜜枣大概也明白我在挖苦谁。她认真地道:“娘娘,您有所不知。除了您以外,其他妃嫔,都是先太后娘娘和如今的硕太妃娘娘,为皇上挑选入宫的。”
我大为惊讶:“是吗?那……他……他……为何要独独害我?”
小蜜枣眨眨眼睛:“娘娘,皇上对您情深,才破例让您进宫,这是后宫中人人皆知的事情呀。”
我气呼呼地:“狗皇帝,你等着……此仇不报……”
我正在气头上,小五捧着深蓝色大氅走了出来:“娘娘,您看,这领口绣什么花纹好?”
我哪里懂什么花纹,于是便开口胡诌:“绣个红色熊猫吧,圆滚滚的,多可爱……”
小五一脸懵:“熊猫绣在领口上啊?还是红色的?”
小蜜枣站起来看了看,说道:“娘娘,这深蓝底云雾绡甚是难得。此绡自带珠光,已经璀璨夺目,不适合再用出挑的颜色丝线做绣。臣妾觉得,用暗灰色丝线,密密地绣些梅花纹路在领口,更是好看。”
我大喜。小蜜枣是蜀绣高手,字字珠玑啊。
于是我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按小蜜枣的来绣。”
小蜜枣轻轻一福:“娘娘,如果您不嫌弃,臣妾帮您做绣可好?”
我觉得占人便宜,总是不好,于是假兮兮地道:“这怎么好意思……”
小蜜枣笑得温润:“不妨事。臣妾能有机会与娘娘作伴,臣妾甚是欢喜。”
于是我立即道:“好的,就这么定了……”
于是乎,小蜜枣,加入了小一小二小五的队伍。
一行人,日夜奋战,不亦乐乎。
我,每日守在一旁,嗑瓜子,吃烤红薯干,也不亦乐乎。
终于,两件大氅,一件深蓝底暗灰梅花,一件素灰底空谷幽兰,终于完工了。
可喜可贺!
哇哦!
啧啧啧。
珠光云雾绡加蜀绣,精妙非常,天下珍品啊!
我左看右看,翻来覆去,薅过来薅过去,爱不释手。
小蜜枣是个极聪明的人:“娘娘,这大氅,莫非是做给皇上的?”
我眨巴眨巴眼睛:“当然不是。我怎会给狗……尊敬的皇帝陛下……做大氅?这大氅,是给我哥做的。”
小蜜枣点点头:“娘娘的哥哥也在京中?”
我胡乱道:“也算是吧……”
小蜜枣有些羡慕:“娘娘能与家人时常地聚一聚,臣妾很是羡慕呢。”
我却陷入惆怅:“哥哥虽在京中,但我也不能相见……”
小蜜枣见状安慰道:“娘娘不必伤感。后宫嫔妃自然不能轻易出宫与家人相见。不过大家彼此知道安好,互相惦念着,便是人间幸事。”
我咬咬牙:“我自然要他们安好。否则,我便要弄死那个狗……皇帝陛下。”
小蜜枣觉得再聊下去,恐怕会知道些不得了的秘密。于是,她便急急地找了个借口,回宫去了。
而我,立即将小甲子唤来。
我将两件大氅仔细裹好,再放在小甲子手上。
“宗人府。”我冲着小甲子郑重其事地道:“一定要亲手交到他们手上。”
小甲子也郑重地向我点点头:“放心吧,娘娘,和以前一样,奴才一定亲手交到他们手上。”
第九十七章 熊猫
说完,小甲子便一溜烟跑了。
我望着小甲子的背影,心却被提了起来。
等待,总是煎熬的,坐立不安的。
我在殿中走来走去,鞋底儿都磨秃了一层。
小一进来换了两次热茶,还添了不少蜜饯糕点,我却看都不看一眼。
心中就像有一块石头,硌应着,堵得慌。
小甲子这厮,怎么腿脚越来越慢了呢?
定是经常偷吃驴打滚儿,长胖了。
我正在望穿秋水,长胖了的小甲子,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我连忙将他拉进殿中,再命人将殿门紧闭起来。
“怎样?”我很紧张。
小甲子喘着气,脸冻得通红:“娘娘,放心,办妥了。”
我终于松了口气,心中的硌应感,一扫而空。
我抓住小甲子,追问道:“他们……好吗?”
小甲子点点头:“山爷瘦了些,说是宗人府的菜太咸……”
我的眉头皱了皱:“哥哥打小就口味清淡,与我简直不是一路人。我就喜欢辛辣香甜的,他偏偏是个寡淡的性子……”
我想了想,吩咐小甲子:“你待会儿告诉小二,以后每日我们自己做些清淡的菜,给哥哥送过去。”
小甲子应到:“好的娘娘,没问题娘娘。”
我有点扭捏,又问道:“那……舜卿大人呢?”
小甲子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不自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舜卿大人也很好。他说他平日里便看书舞剑,难得清闲呢。”
“哦。”我对于小甲子寥寥的几句,感到有些失望。脑海里,却浮现出雪中梅花下,一个白衣公子舞剑的场景。
呃……
好美……
我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有点花痴。于是,我赶紧转移话题:“他们对大氅怎么说?”
小甲子笑了起来:“山爷说做工如此好,肯定不是娘娘您亲手做的。舜卿大人,则是爱不释手,立马就穿在身上了。”
我一听,脸红了红:“那……大氅合适吗?”
小甲子煞有介事:“合适,合适。山爷挑了灰底兰花,而舜卿大人则是蓝底梅花。舜卿大人说,娘娘的心意,他收到了。他让娘娘保重,他还说,说……”
见小甲子吞吞吐吐,我有些着急:“说啥?”
小甲子犹犹豫豫,拖拖拉拉才道:“他说,自有相见一日……”
我心中一动,莫名地高兴起来。
而小甲子,却面露难色:“娘娘,奴才总觉得,觉得……不太……不太妥……”
我白了小甲子一眼:“有啥不妥的?”
小甲子结结巴巴起来:“此事万一……万一皇上知道了,奴才怕……怕娘娘会受到牵连……”
我脸一沉,威胁道:“小甲子,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若是皇上知道了,你觉得是我俩谁说出去的?”
小甲子一惊,噗通跪下来,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娘娘!我小甲子虽是个阉人,但绝不是那贪生怕死的货。娘娘待小甲子如亲人,小甲子感念在心。小甲子今生今世,便只有娘娘一个主子。小甲子愿为了娘娘赴汤蹈火!出卖娘娘的事情,小甲子绝不会做!”
我有些感动,一把将小甲子拉起来:“小甲子,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不然也不会每次都让你去宗人府探望我哥和舜卿大人。你放心!不管是在这后宫,还是在江湖,我祁明玉自然不会轻易被别人拿捏。我祁明玉,一定会带着我哥,和……舜卿大人,全身而退!”
小甲子一点都不放心。他眉间的忧虑之色,更加浓重了:“娘娘,只怕此事千难万险……”
我不屑一顾:“无妨。我在宫中,也千难万难,倒不如拼死一搏,出去便天宽海阔……”
小甲子的眼里,露出坚毅的光:“娘娘!如果真的走到拼死一搏那一步,小甲子愿舍命追随娘娘!”
我拍拍小甲子的肩膀,给了个许诺:“好的!那我就带你去清月堂,让你做我清月堂副堂主!”
小甲子似乎很感动,连眼圈都红了。
我却心情轻松地,将小一刚才送进来的热茶和蜜饯,一扫而空……
进来收拾残杯剩碟的小一有些担心:“娘娘,山爷和舜卿大人的事情了了,您自己的大氅要加紧做了……就怕露出马脚……”
我望了一眼萧瑟的窗外,缩了缩脖子,指挥小二将最后一匹暗紫色云雾绡取出来,吩咐道:“那你们给我做一个暗紫色底绣大红色熊猫的,要圆滚滚的那种……”
圆滚滚的大红色熊猫,最终是没有绣好,便,下雪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又,被吵醒了。
远远的,传来,欢呼声,雀跃声,大惊小怪的。
我恹恹地爬起来,发现窗外,似乎很亮。
莫非,今日是个艳阳天?
我揉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窗户,被堵住了。
白蒙蒙的一层。
晶莹剔透,闪着微光。
我心中一动。
正巧,小一带着一阵寒风,又咋咋呼呼地推门而入。
“娘娘,娘娘!”小一也难得大惊小怪地:“快!快起来!下雪了!”
果然!
这雪下的,跟我的红色圆滚滚的熊猫有仇。
我一骨碌爬起来,让小一找出来的一堆东西,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这堆东西分别是:深蓝色底洒金山景纹窄袖棉胎翟衣一套,加个银丝缠枝花纹的小红狐领子。牡丹发髻梳一个,金丝蓝宝石珠花点缀,然后是细细的蓝晶石耳挂。
最后,小一犯难了:“娘娘,新的大氅没有做好……那……”
我指了指床上我抱着睡觉的鸭绒大氅道:“就那件。”
小一有点嫌弃地将淡紫色底素竹纹的云锦鸭绒大氅抱过来,给我披好,嘟嘟囔囔地:“要不是给山爷和舜卿大人赶制大氅,也不会误了给娘娘做大氅……”
我无所谓:“我的鸭绒大氅很好啊,轻轻柔柔的,颜色也清淡。我喜欢。”
小一还是絮絮叨叨:“这雪也下得忒早了。若是晚下一天,我们也能给娘娘勉强将大氅赶出来。这件旧的,也不是不好。但娘娘若想在踏雪寻梅中脱颖而出,估计是难了……”
我用鼻子哼了哼:“脱颖而出?我干嘛要脱颖而出?我就吃个瓜,看个热闹而已……”
说完,我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快点……我最喜欢看雪了……”
小一终于,放开了跃跃欲试的我。
我便像一支箭一般,噌地蹿出去了。
第九十八章 春不老
哇哦。
一推开门,便是白茫茫一片。
院子里,蓬蓬松松的,平平整整的一片白。就好像,武当山上,师父做的白松糕。
香喷喷,软糯糯,一口下去,哇哦,人间值得……
我迈开脚,踩到白松糕,哦,不,雪地上,我的脚立即就深深地陷了进去。一阵凉意,顺着我的脚爬上来,痒酥酥的。
我吧啦吧啦地,撒开蹄子在白松糕上跑起来,莫名地开心。
然后,我吧唧一声,倒在雪地里。
松松软软的白松糕,就像我的软榻,舒舒服服的。
但是,随着一声尖叫声,我被人七手八脚地拽了起来。
只见张昭媛,小一,小二,一脸紧张地围着我。
尖叫的人是小一,她将我从头到脚拍打了一遍,将我头上身上的雪拍了个干干净净。
而张昭媛一脸紧张:“娘娘,您怎么了?是滑倒了吗?”
我展颜一笑:“怎可能滑倒?我是看这大雪酥软可人,便倒在上面躺一躺……”
小一皱着眉头:“娘娘,您看看,您的大氅都弄湿了呢……”
而张昭媛也捂嘴轻笑:“娘娘,难道您没见过雪吗?”
我一本正经:“见过。武当山也下雪。但没有这么大的雪……”
张昭媛也走过来帮我拍了拍身上的雪。一边拍,她一边疑惑道:“娘娘,您怎么还是穿着这件旧大氅?您不是做了两件新大氅吗?”
我讪笑道:“那两件做得也忒大了……昨日我让小一小二她们帮我重新做一件小一些的。结果还没做完,这不,今日就下雪了……这不是逗我玩儿嘛……所以,我只能穿这件旧的了。”
张昭媛愣了愣,随即笑道:“我跟娘娘说您的大氅做得大了些,娘娘还不信。娘娘不必担心,娘娘这件旧的大氅也颇好看的,在众妃嫔中,是颇璀璨夺目的!”
我这才注意到,张昭媛,真是璀璨夺目。
她一身暗白色底浅青祥云纹广绫棉袄套裙,深蓝色祥云纹方领,盘花髻,浅绿色萤石珠花发簪作饰,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雅脱俗。而她披着的天青色大氅,则让张昭媛,如同被一团隐隐的云雾围绕,发出朦胧的光芒。
这团光芒,既不刺眼,又极夺目。仿佛深海的老蚌对月吐珠,那万年珍珠发出的幽幽光芒。
我忍不住地伸手去薅这万年珍珠,并羡慕地咂咂嘴:“好看,好看……”
张昭媛立即道:“娘娘若是喜欢,臣妾就与娘娘交换吧。”说着便要将那万年珍珠脱下来。
我自然不是那夺人所爱的人。于是我一把按住张昭媛,安抚道:“不用不用。我只是摸一摸就可以了……还是我自己的鸭绒大氅好!我念旧……”
张昭媛这才作罢。她笑着拉住我:“娘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去宫后苑吧。再晚些,就只能看个热闹喝彩的份了……。”
说完,张昭媛便优雅地往前面引路去了。
我叹了口气,觉得看热闹喝个彩便是我的人生理想了……
况且,我还没用早膳呢……
饿着肚子去看热闹不太好吧……
我正犹豫着,小一上前来扶住我,低声道:“娘娘,慢些走,切莫再摔倒了……”
我也低声道:“我还没吃早饭……”
小一对我挤挤眼睛:“踏雪寻梅上,好多好吃的,空着肚子去才划算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立即兴奋起来,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我将小一一拽,大踏步就去追前面的张昭媛。
小一却拖住我,神秘兮兮地问:“娘娘,大氅的事情,您为何要瞒住张昭媛呢?”
我也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此事,她不知道,她才能安全。”
小一点点头:“娘娘对张昭媛真是有心。”
我不以为然:“我们是兄弟。自然是割头换命的交情……”
说罢,我便扯着嗓子喊起来:“张昭媛……等等我……快来给我讲讲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张昭媛盈盈地停了下来,笑眯眯地转身等着我。
我追上去,拉住她的手。
我们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只在白松糕上,留下一串脚印……
转眼,我便体会到了,空着肚子来的重要性。
钦安殿中,被重重叠叠地,摆放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古夷苏木雕花云头足小桌。而桌子上,则摆满了,美食!
最显眼的,便是放在正中的用碳盆温烤的鹤龟大铜鼎。其中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我凑到跟前去一看,哇哦,鹿肉汤!
我赶忙四下里找起碗筷来。
张昭媛一把按住急吼吼的我,低声道:“娘娘,稍安勿躁,皇上皇后还没到呢……”
我遗憾地作罢。
这狗皇帝,比我还起得晚是几个意思?
有考虑过饥肠辘辘的我的感受吗?
我只能惆怅地穿行在一排排的美食中,饱饱眼福。
大多食物,都是热食,用小巧的碳盆煨着。
最多的,便是粥。
各种各样的粥。
小米粥,甜浆粥,牛奶燕麦粥,桂圆黑米粥,酥蜜粥,枣仁胡萝卜粥,鸭肉粥,蟹黄粥……更有五颜六色的玫瑰花粥,菊花粥,桃片蜜饯粥……
然后是五花八门的咸菜。
春不老[30],腌雪里蕻,辣苏子叶,咸韭菜花,冰糖酸……
还有就是各种精致的小点心:紫薯丸子,山药桂花糕,酒酿豆沙甜藕,蟹黄蒸水晶饺……
我流着哈喇子,肚子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狗皇帝啊!
你在哪里?
你快来吧!
我,从来没有如此,想念过狗皇帝。
我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张望着狗皇帝。
但他,迟迟不见踪影。
反而是各色妃嫔,在我跟前,走马灯一样地出现。
[30]春不老:腌制的碧绿小萝卜。
第九十九章 面子
穿着鸽血红桃花纹花软缎大氅的崔美人,还是头顶着那颗巨大的红宝石,妖里妖气地晃到我面前,阴阳怪气地:“庄妃娘娘安。娘娘怎么穿得如此寒酸?娘娘怎么说,也是咸阳宫主位。娘娘若是没面子,我们下面的人还怎么有颜面呀……”
我嘿嘿一笑:“寒酸吗?不觉得呀。面子这个东西,崔美人你来搞定就好了。我呢,负责里子……”
崔美人冷笑一声:“哟,娘娘这话说的,臣妾怎么敢当?臣妾哪里有那么大面子?”
我眨眨眼睛:“面子这个东西,不在于大小,而在于厚度。所以,崔美人负责,最为合适。”
崔美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在讽刺她。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鼻子哼了哼,转身走了。
接着是小苹果秦玉容,她穿着米黄色驼毛大氅,梳着两个高高的蝶尾髻,用翠色的鸟羽簪作饰。整个人显得毛茸茸的,可可爱爱。
她一蹦一跳地,出现在我面前,笑嘻嘻地:“庄妃娘娘安!又看到您了!臣妾好高兴啊!”
我联想到张昭媛说这个小苹果是个活宝,便也生出许多好感来:“小苹果,你为啥高兴啊?”
小苹果似乎已经接受了我给她取的名字,大大方方地道:“臣妾和娘娘是同道中人,自然高兴呀。”
“同道中人?”我有点迷惑。
“对呀。”小苹果解释道:“臣妾和娘娘都喜欢品鉴美食呀。”
“哦!”我恍然大悟。
小苹果继续开开心心地:“臣妾可能吃了呢。臣妾今日要和娘娘好好切磋一下……”
我敷衍地笑了笑。
谁要和她切磋?
幸亏当初没有选小苹果入住东阁。不然我的生存压力好大呀。
小苹果还在巴巴地等着我与她切磋,这时又走过来一个人。
此人一身暗蓝色芙蓉花纹素罗大氅,盘花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额前是镶琥珀的金丝华胜,两边簪以白玉赤金钗,显得大气沉稳。
不但大气沉稳,还让我,莫名地生出许多惧意来。
就像看到周先生的感觉。
吴惠妃!
她还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庄妃,别来无恙否?”
我一惊,嘴一瓢:“我错了……”
“嗯?”吴惠妃觉得我总是说话没头没脑的。
我急忙更正:“惠妃安好!我无恙,无恙,嘿嘿嘿……”
吴惠妃眯起眼睛来审视我:“听说庄妃咸阳宫中好热闹啊。才去了个张昭媛,又来了个崔美人。庄妃可要费心了……”
也不知道吴惠妃是对我善意提醒,还是隔岸观火,我只能假笑道:“还好,还好……”
吴惠妃又是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庄妃好好保重,改日本宫来找庄妃切磋书法。”
说完,吴惠妃便庄重地转身而去。
只留下我,瑟瑟发抖。
又是个要来切磋的……
莫非她还惦记着我的沉香侠客行?
我正在冥思,忽然又有人不让我安生。
这个人,一身大红色底金丝八仙图大氅,莲花发髻,头上是厚重的赤金镶珊瑚凤头簪,显得霸气十足。
而此人的音色,也霸气十足:“庄妃娘娘,您居然会混迹在我们这些没有家教的人中间,真是稀奇……”
我仔细一看,哇哦,胖乎乎的王锦嫔。
我揉揉鼻子:“其实我也没啥家教……”
王锦嫔脸一沉,娥眉倒竖:“庄妃!就是你害得我和常宁公主分别!你还洋洋自得,毫无愧疚之心!”
我有些委屈:“王锦嫔,冤有头债有主……不是皇上让你们分别的吗?你要怪,就去怪他呗……”
王锦嫔还要继续为难,只听一阵女声传来:“锦嫔娘娘,您这可是怪错好人了。”
我和王锦嫔都一愣,抬头去看。
只见一个纤纤瘦瘦的身影,穿着一身淡绿色素锦粤绣团花纹大氅,梳着简单的双环髻,却以镶有鲍母的金丝发簪作饰,显得色彩斑斓,很是出彩。
正是小蜜枣刘更衣。
刘更衣笑脸盈盈地道:“锦嫔娘娘,前两天我才陪皇上去东六所看望过常宁小公主。小公主与哥哥姐姐们相处甚欢,很是惬意。而且在嬷嬷和国师的教导下,公主更加端庄娴静了呢。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庄妃娘娘,真是在为了常宁公主的未来打算呢。您说,您是不是怪错了好人?”
王锦嫔虽还是一脸怒意,但是显然掩不住地开心。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氅,喜滋滋地道:“我们常宁,自然是被皇上青眼有加的。”
说罢,她瞪了我一眼,颤了颤一身肥肉,转身而去。
我吁了一口气,对着小蜜枣挤挤眼睛。
小蜜枣走过来,亲昵地拉着我的手,低声道:“娘娘,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我点点头:“放心,我心大……”
小蜜枣又问道:“娘娘,您的新大氅送出去了吧?”
我微笑着:“送出去了。多亏了你,改天请你吃火锅……”
小蜜枣有些惶恐:“娘娘,臣妾不敢当……臣妾本应该也给娘娘再绣一件……委屈娘娘了……”
我搓搓手,觉得又冷又饿,倒是挺委屈的。
幸亏我的委屈,很快结束。
皇后和硕太妃,姗姗来迟。
皇后穿着暗金色百鸟图织金锦大氅,而硕太妃是一身深棕色红狐毛大氅,显得贵气十足。
二人笑吟吟地走进钦安殿。众嫔妃纷纷拜倒:“硕太妃安,皇后娘娘安……”
皇后仪态万千:“诸位妹妹久等了。”
我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嘀咕道:还好意思说?
皇后又道:“今年初雪,祥瑞之相!连硕太妃都来参加我们的踏雪寻梅,说是要沾沾喜气。眼前皇上还未下朝,众位姐妹可先行折梅。规矩还是一如既往。形容最出众的,得梅最多者,便是今年魁首。”
我低声问旁边的小蜜枣:“怎么还要比赛不成?”
小蜜枣在我耳边道:“娘娘,妃嫔和贵女诰命夫人们,可以将自己的梅花,赠给衣着最好看的一位。得梅最多的人,便有皇上大赏。”
“哦。”我咂咂舌:“好麻烦哦……”
小蜜枣对我挤挤眼睛:“娘娘,我一会儿赠梅给您。”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来蹭吃蹭喝的……”
我还没说完,只见妃嫔贵女诰命夫人们纷纷跪倒,齐呼:“谨遵硕太妃娘娘懿旨,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说完,众人便呼啦啦地如鸟兽散,寻梅的寻梅,拉家常的拉家常,互相吹捧的互相吹捧。
而我,立马撒开蹄子,四下里寻摸了一副碗筷,直奔鹿肉汤而去。
第一百章 堆秀山
途中,我还遇到了一样去寻摸鹿肉汤的,硕太妃。
我友好地向硕太妃打了个招呼:“硕太妃娘娘!您也来喝鹿肉汤啊?”
硕太妃笑眯眯地:“庄妃,你又要与哀家抢鹿肉汤吗?”
我嘿嘿一笑:“不敢,不敢……硕太妃娘娘,这次您先请……”
硕太妃慈爱地拉拉我的手,遗憾道:“庄妃,你喝完鹿肉汤,就来寻哀家。你给哀家再写一幅侠客行可好?上次你送给哀家的沉香木侠客行,竟被贼人盗走了……哀家好生心痛,难过了好多天……”
我的脸红了红:“好的硕太妃娘娘,没问题硕太妃娘娘。我喝完汤吃完粥再去寻朵梅花,就来寻您可好?”
硕太妃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好好好……不急不急……你且吃饱喝足……”
有了硕太妃的鼓励,我便打了鸡血一般地往吃饱喝足的路上狂奔而去。
热腾腾的鹿肉汤来一碗,鹿血虾仁粥来一碗,蟹黄灌汤包来一笼……
直吃到我肚圆难行,我才满意地打着饱嗝,准备去寻朵梅花装装样子。
此时的钦安殿中,只剩下几个端庄娴静懒得动弹的亲王夫人与硕太妃闲话。大部分妃嫔都已经寻梅去了。抬眼望去,白茫茫的宫后苑中,三三两两的散落着衣着鲜艳的贵女妃嫔,身形妖娆,在雪里甚是好看。
小一询问道:“娘娘,我们去哪个方向?”
我抹了抹嘴,胡乱道:“随便……”
小一遥遥一指:“那我们去堆秀山吧,那边有几株腊梅,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
我点点头,便撒开蹄子往堆秀山方向,滑去。
之所以是滑,因为,实在是,太滑了。
我的天。
在北方生活,真是太艰辛了。
这大雪虽好看,但在其上走得久了,便变成了冰。
宫后苑的彩石路,我倒是走过好多次。路上的漂亮石头,也被我薅过好几轮。这条路,从未像今日这般,让我寸步难行。
我一步三滑,走得踉踉跄跄。
我最后走得实在冒火了,便发起脾气来:“老子不走了!这是个什么鬼?”
小一笑道:“娘娘,刚才您还夸奖北方的雪景好看呢。”
我怒道:“要不是为了折朵梅花送给张昭媛,老子也不用这么辛辛苦苦的,大冷天的在这里折腾……”
小一安抚道:“娘娘,都说是踏雪寻梅。漂亮的梅花自然是要下些工夫的。”
我垂头丧气地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脸:“也罢……折了梅花,立马回去,我还要喝两碗鹿肉汤……”
但垂头丧气的氛围,并没有因为鹿肉汤而得到缓解。
我艰难地滑行在寻梅的路上,糟心事不断。
一路上,不断有打扮妖艳的锦鸡,从我身边经过。
穿着玫红底石榴花玉锦斗篷的陆婕妤,举着一束红梅,却往身后藏了藏,有点尴尬:“庄妃娘娘,您的斗篷是极好看的,就是旧了些……臣妾的梅花,还是送给别的娘娘吧……”
一身纯色银鼠皮披风的韩丽妃,一脸鄙夷:“庄妃妹妹,据说你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怎么一件大氅穿了这么许久?如果妹妹有什么困难,尽管跟姐姐开口。一两件衣服,姐姐还是拿得出手的。”
裹着纯白色羊毛斗篷的权贤妃,更是痛心疾首:“庄妃啊!踏雪寻梅这样的重要时刻,你却如此怠慢。分明是不把皇上皇后放在眼里。”
“……”
大体意思就是,我穿一件旧披风,碍了众锦鸡的眼,伤了她们一片瞎操的心。
我觉得,我穿得寒酸,锦鸡们表面上痛心,其实是幸灾乐祸的。
因此,我便不如成全了她们。于是,我的做法是,懒得搭理。
我两眼向前,目不斜视,当锦鸡们是空气。
锦鸡们气得面目扭曲,却也不敢造次。
唯一美中不足,我目不斜视,流言不沾身,蜚语不缠足之时,却一步三滑,走得歪歪扭扭,颇为狼狈。
众锦鸡,发出夸张的讥笑,再配合点闲言碎语:“哟,据说庄妃还是个江湖侠女呢,走个路都如此不堪……”
奶奶的!
居然敢嘲笑我祁明玉!
我祁明玉是任人欺负的主吗?
我入宫就是陪你们一群叽叽喳喳的蠢女人勾心斗角的吗?
我气得大喝一声:“闭嘴!”
众锦鸡一惊,果然乖乖闭嘴。
我瞪着这群目瞪口呆的锦鸡,冷声道:“谁再敢在我祁明玉面前叨叨,我敢保证,我立马就能让她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叨叨。懂了吗?”
众锦鸡被我的威胁吓得一动不敢动。
我愤怒地将脚上穿的镶南珠蜀锦花盆鞋脱下来,光着脚站在雪地里。
虽两脚冻得发麻,但我立即觉得轻松多了,站得稳稳的。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小一也赶忙把我的花盆鞋捡过来,想给我穿上。
哪知,我双脚一个点地,便飞身而起。
我双脚连续借力堆秀山的嶙峋怪石,转眼便腾起十余米。
堆秀山由太湖怪石错综堆砌而成,足有几十丈高。我却如蜻蜓点水般,如履平地,风驰电掣。
白皑皑的树木,在我的眼前,呼啸而过。脚下的锦鸡们变得如同蝼蚁般渺小,连她们的阵阵惊呼声,也越来越远,听不真切了。
仿佛快意江湖的岁月,又回来了。
那天高任我游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
我几步就飞到了堆秀山山峰之上。诺大的皇宫,层层叠叠,浩浩荡荡,就在我的脚下。
皇宫的城墙,朦胧在厚重的白色积雪之中,若隐若现。
我忽然有点恍惚。
我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跃出皇城。从此天高任鸟飞。
不再困在这令我烦闷的金丝笼中。
但我还是叹了口气。
这金丝笼中,还有我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
脚上的冰冷传来,我冻得跳了跳脚。
我低头看了看,我正站在堆秀山顶峰的一块巨石上。巨石表面积雪深厚,已经没过了我的膝盖去。
山顶的罡风冷冽,将我的紫色鸭绒大氅,吹得烈烈生风。
我将头上的发钗取下来。我的一头长发,立即也飞散到风中。
那种长发飞舞,长衣飘飘的感觉,是那么惬意。
要是长剑在手,此时雪中舞剑,岂不快哉?
我四处看了看,却只有寥落的雪景,不要说剑,连个树枝都没有。
我正失望间,忽然一股浓郁的香气袭来。
我放眼去寻,只见不远处山崖上,一枝腊梅正凌寒怒放。
我心中一动,觉得这顶峰腊梅,大概是这混浊宫中,唯一清丽之物了。
一百零一章 一抹香
我一跺脚,便飞身而起。
积雪的松枝,凌冽的峭壁,被我用脚轻轻一点,身形一闪,已经跃到悬崖边上。
我伸手向前一探,便触到了腊梅花枝。
腊梅花苞繁密,玉色剔透,浓香阵阵。
我微微一笑,攀枝便要取花。
谁知,到手的鸭子,居然,飞了。
本已在我手中的花枝,就在我眼前,大喇喇地,不见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一晃。
我急忙一蹬峭壁,一个翻身,跃回堆秀山顶。
刚站稳,我便看见,一个人施施然地站在不远处,举着一枝腊梅,对我挤眼睛。
奶奶的!
居然敢跟我祁明玉抢东西!
活腻歪了是吧!
我双手叉腰,就要破口大骂。
但我的破口大骂,生生地被困在喉咙里。
这个人,一身明黄色盘龙纹金锦窄袖降纱衣,外穿暗金色团纹漳绒大氅。此人面目轮廓分明,剑眉星目,却带着一丝凶狠之相。
不是狗皇帝是谁?
我愣了愣,跺着脚道:“梅花这么多,你非要抢我的?”
狗皇帝嘴角一勾:“朕恰好也看上了这一枝。”
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我也懒得和某些人浪费口舌。
于是我挥挥手:“拿去,拿去……最多我祁明玉再折一枝……”
狗皇帝似笑非笑:“朕见你飞了许久,才看中这一枝。再折一枝岂不是要把脚冻坏了?”
我低头看看我没穿鞋的脚,嘟囔道:“虽没穿鞋,但我有穿袜子……”
其实我的雪白绢丝罗袜,已经被泥水弄得乌漆麻黑,尴尬地贴在我的脚上。
我想了想觉得不对劲,便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飞了许久?”
狗皇帝正望着我。他微微一笑:“朕在山下便看到你了,便一路跟着你。”
我吃了一惊:“哟,小朱,你的轻功不错呐,居然能跟上我……”
狗皇帝目光如水:“朕的轻功自然是比不上祁女侠的,但跟着你还是绰绰有余。”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那……你跟着我干嘛?”
狗皇帝摸摸鼻子:“怕你跑了……”
我叹了口气:“我是挺想跑的……想想做人要讲诚信……罢了……所以没跑成。然后便顺便折枝梅花……”
狗皇帝的目光闪动,他举着腊梅朝我走过来,柔声道:“你即使要跑,也可以穿着鞋跑。光着脚会被冻坏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将乌漆麻黑的袜子,朝大氅里缩了缩。
皇帝显然又注意到了我的大氅。他皱着眉头:“明玉,你怎么还穿着这件旧大氅?每年踏雪寻梅上,妃嫔们都会做新斗篷,争奇斗艳。你是不是又被内务府欺负了?你告诉朕,朕为你惩治那群攀高踩低的奴才……”
我翻了个白眼:“没有,没有……我好的很。我只是懒得做新衣服。我对争奇斗艳又不感兴趣……”
皇帝盯着我看了半天。终于他叹了口气,走到我跟前,将手中的腊梅塞给我。
“啥意思?”我抬起头,望着他:“你愿意把梅花物归原主了?”
皇帝笑了笑:“每年踏雪寻梅,大家会把自己的梅花送给自己觉得最好看的人……朕的梅花,就送给明玉吧……”
说到后面,这厮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都听不见了。
我欣然接受,一把将腊梅接过来擎在手里,得意地道:“甚好,甚好……我刚好可以把腊梅送给张昭媛。”
皇帝脸一沉,不满地道:“不可!朕送给明玉之物,你怎可转送他人?”
我将嘴一撇:“小气鬼!不送就不送……”
皇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他抬起手,想摸摸我的头。
不出意外,我一把将他的咸猪手打落,并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皇帝也不生气,只是柔声道:“明玉,你冷不冷?你的脸都冻红了。”
我抹了一把鼻涕,点点头:“有点冻脚……”
皇帝哑然失笑:“看你刚才甩掉鞋的时候,倒是豪情万丈的。”
我哼了哼:“你不会一直在暗中观察吧……”
皇帝的眼睛望向天:“朕去了钦安殿,硕太妃说明玉你去了堆秀山方向,所以朕就过来寻你……”
我开始呼哧呼哧流鼻涕:“那你观察我半天,有没有帮我带双鞋上来?……”
皇帝从腰间取下一张绣着双龙戏珠图案的烧丝手巾,往我的脸上擦了擦。他边擦边道:“鞋?你还想让朕帮你拿鞋?”
我夺过手巾,使劲擤了擤鼻涕,有点鄙夷:“就知道你是个虚情假意的。”
皇帝一愣,叹了口气,竟将自己的暗金色漳绒大氅脱下来,一把披在我身上。
这厮的大氅又厚又长,将我裹了个严严实实,连我的乌漆麻黑的袜子,也完美地挡住了。顿时,一股暖意袭了上来,我瞬间舒舒服服的。
皇帝认真地望着我:“明玉,朕知道你不相信朕的真心。朕只想做到问心无愧。”
我虽没太听明白这厮在说什么,但我看这厮穿得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有点于心不忍。于是,我将自己的紫色鸭绒斗篷脱下来,递给皇帝:“要是把你冻死了,我还脱不了个弑君之罪……”
皇帝好像有点感动。他接过我的斗篷,一把披上,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明玉,你……你是在关心朕吗?”
皇帝披上我的鸭绒大氅,大氅只到了皇帝膝盖的位置,显得滑稽可笑。
我忍着笑:“关心,可关心了呢。其实你这个人也不错,可以当我祁明玉的兄弟……”
“兄弟?”皇帝愣了愣。
我吸着鼻涕,催促道:“我说,小朱啊,我们聊天可以坐在钦安殿里,喝着鹿肉汤聊。再不走,我的脚就要冻死了……”
皇帝深以为是,不再研究关于兄弟的问题。他对我使了一个眼神:“明玉,趁现在没有别人,朕背你下山吧,要不然你冻脚……”
我乐了:“小朱啊,你背我啊?我可沉了呢……”
皇帝一脸霸气,命令道:“快上来,少废话。”
我也不理会狗皇帝的命令,只是走过去,将他的手一拉,几步便走到堆秀山悬崖边。
我扭头对狗皇帝挤挤眼睛:“小朱,你相信我不?”
皇帝的目光柔和,却很坚定:“相信!”
我微微一笑,将皇帝一扶,便从堆秀山悬崖上跳了下去。
香气浓郁的腊梅,从我们身边划过,留下一抹香。
一百零二章 伤风
铺满积雪的嶙峋太湖石,从眼前呼啸而过,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我双脚轻点乱石,然后是梅枝,接着是带雪的松叶。我一手扶住狗皇帝,身形翩然,从堆秀山上飘飘荡荡,如惊鸿落地。
然后,我和狗皇帝,正好稳稳地落到刚才还对着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群锦鸡面前。
锦鸡们,本来听我放出狠话,就震惊不已。然后又见我脱鞋负气飞走,更是惊呼连连。如今,我又带着狗皇帝飞回来,她们,简直就像见了鬼一般。
她们穿红着绿,大张着嘴,呆立在原地,定定地望着我和狗皇帝。
我,举着一枝腊梅,披散着长发,光着脚,踩着乌漆麻黑的袜子,披着长得难以理解的暗金色漳绒斗篷。而狗皇帝,穿着一件短得难以理解的淡紫色大氅,脸上笑眯眯的。
狗皇帝转过头,还拉着我的手,满意地道:“明玉,好轻功!”
我将他的手甩开,吸了吸鼻涕:“走,去喝鹿肉汤……”
站在一旁的小一急忙将我的花盆鞋拿过来,替我换袜子,穿上鞋,梳好发髻。
锦鸡们,还在目瞪口呆,我已经提溜着拖地的暗金色大氅,和狗皇帝走远了……
回到钦安殿,大部分锦鸡们都回来了。
众人正在明争暗斗,争奇斗艳,勾心斗角,斗天斗地,与人斗其乐无穷……
有人落寞独立,有人则喜笑颜开,收了大把梅花。
而皇后和硕太妃,就像斗蛐蛐的人,笑吟吟地望着蛐蛐儿们……啊……妃嫔们斗来斗去。
我举着腊梅,拖着长得难以理解的暗金色大氅,出现在钦安殿,殿中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我也有些发懵。
我有这么惊世骇俗?
等我转过头,才想起来,众人应该是在惊骇狗皇帝。
狗皇帝,披着滑稽的紫色斗篷,得意洋洋地走进钦安殿,仿佛心情颇好。
等众人齐呼万岁之后,皇帝便大喇喇地坐到硕太妃身边。
硕太妃对皇帝的好心情有些好奇:“皇上,你好像很高兴。”
狗皇帝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低声道:“硕太妃,正是的。今日朕看了美景,折了梅花,还……拉了美人的手。”
硕太妃捂嘴轻笑:“那皇儿的梅花呢?赠给了哪位美人?”
一旁的皇后黑了脸:“这还用问吗?硕太妃娘娘,您看皇上身上披的斗篷,便知道皇上的梅花赠给了何人……”
硕太妃对着皇帝身上的旧大氅看了半天,仿佛恍然大悟,笑道:“这件大氅虽旧,却精美异常,皇儿好眼光!”
皇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岔开话题:“结果怎样?谁得的梅花最多?”
我这才想起来我手中的腊梅。我急忙就要将腊梅赠给站在我旁边的张昭媛。
但坐在上首的皇帝,突然一个咳嗽,将我吓了一跳。
我扭头一看,皇帝正恶狠狠地瞪着我。
这厮也忒小气了。
我翻了个白眼,默默地将腊梅缩了回来。然后,我掰下一朵腊梅,赠给了张昭媛。
其实,即使我不赠腊梅,张昭媛得到的梅花也不在少数。
她的天青色珠光云雾绡大氅,果然受到好评。
但是,好不好评,并不是最重要的。
公平,总是躲躲闪闪,藏在利益和权谋的身后。
所以,得到梅花最多的,今年踏雪寻梅的魁首,是宋婕妤。她既有在朝为官的父兄,又有皇上的高看,再有皇后的拉拢,俨然后宫中大热之人。
宋婕妤的魁首,仿佛是大家意料之中。
又仿佛是在大家意料之外。
因为,宋婕妤的彩金色底百花软烟罗斗篷,没有张昭媛的天青色云雾绡大氅出彩。
而宋婕妤得到的大奖,一套紫罗兰翡翠文房四宝,似乎又没有我得到的暗金色漳绒大氅吸人眼球。
所以,魁首宋婕妤,败兴而归。
而我,提溜着长得不可理解的漳绒大氅,举着一枝腊梅,费力地回到咸阳宫。即使喝了好几碗鹿肉汤,也挽救不了,我,伤风的结局。
我这一病,竟然病得深沉。
我躺在我的红铁松木月洞床上,一躺就是三天。
期间,我昏昏沉沉,呃……美梦连篇。
我梦到了竹林,长剑,长发,素色长衣……
大碗饮酒,大块吃肉,大把嗑瓜子的江湖……
长歌饮马,来去自如的人生……
还有嬉笑怒骂,形形色色的朋友……
我梦见了我哥,他说,快起来,我们去烤鱼啊!
我还梦见了舜卿大人。他温柔地坐在我的床边,摸摸我的头,担忧地说:“你的脑瓜子怎么这么烫?”然后我便扯着他的袖子,跟他说,我想吃红糖桂花冰粉儿。
……
这些美梦,似真似假,走马灯一般地出现。
终于,我饿了。
饿,那可是世上最不能容忍的。
师父说,连吃吃吃都做不好的人,还能做好什么?
我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我奋力地从连续不断的美梦中醒了过来。
我一睁开眼,便看见了舜卿大人……啊……不是……狗皇帝!
狗皇帝正温柔地坐在我的床边,摸着我的头,担忧地道:“明玉,你的脑瓜子怎么这么烫?”
而我,正死死地拽着狗皇帝的袖子。
我一囧,大力地将狗皇帝的袖子扔了出去,一骨碌爬起来。
哇哦。
原来这么多人。
小一小二张昭媛刘更衣,还有盛太医……都一脸紧张地围在我的红铁松木雕雪竹月洞床旁。
见我醒了,皇帝大喜,他连忙向小一招招手,端过来一个水晶莲花碗。他一面向我塞碗,一面说道:“明玉,你昏睡时,拉住朕的袖子,说是要吃红糖桂花冰粉儿。朕虽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还是吩咐御厨房给你做了一碗。你快尝尝,好吃否?”
我大囧,不知道有没有向着狗皇帝唤出舜卿大人的名字来。
但见狗皇帝神色自如,不像是龙颜大怒的样子,我便犹犹豫豫地接过莲花碗,吃了一口。
“怎么样?”皇帝眼巴巴地望着我,就像个期待打赏的小孩儿。
“太甜了。”我评论道:“冰粉儿还要劲道点。”
皇帝点点头,满意地道:“好了,能吃东西了!明玉,你便是大好了!还说自己是女侠,一个伤风便病成这样……你可知你让朕担心了好几日……”
我露出个恹恹的表情:“我刚醒,乏的很。皇上您还是不要絮絮叨叨的,容我再躺一躺……”
皇帝呆了呆,只能站起身来,嘱咐道:“明玉,你且好生养着。朕以后天天来陪你用早膳……”
说完,狗皇帝便一步一回头地晃荡出去了。
我吁了口气,吧唧倒在床上。
张昭媛和刘更衣凑了过来,一脸紧张:“娘娘,您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有气无力:“饿死老子了……”
一百零三章 师侄儿
一旁的小一笑了起来:“娘娘,有菜心肉沫粥,雪菜小虾肉粥,冰糖燕窝粥……您要哪样?”
我厌倦地皱着眉头:“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我要吃火锅!”
于是,张昭媛,小蜜枣,我,小一小二小甲子,便围在我的雪竹月洞床边,开吃火锅。
正吃得酣畅淋漓,硕太妃身边的武嬷嬷进来了,说是奉硕太妃之命前来探望。
武嬷嬷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和硕太妃一样有点佛相。她带来了据说慈宁宫小厨房做的酒酿馍馍。完全按照上次硕太妃生辰之时,我跟硕太妃忽悠的流程来做。
我觉得武嬷嬷来送酒酿馍馍是假,硕太妃来看我什么时候能给她写侠客行是真。于是,我友好地对硕太妃表达了谢意,并承诺吃饱喝足就去慈宁宫拜访硕太妃。
武嬷嬷笑眯眯地安抚我不用着急,说不要忘了慈宁宫的硕太妃就行……
这……
说得好像我经常忘了她一样……
送走了武嬷嬷,我们又风卷残云般地,将火锅瓜分一空。
刘更衣便也请辞回宫。
我出了一身汗,风寒好像也好了一大半了。
小一端来盛太医开的苦药,我断然拒绝:“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下次我风寒,记得给我吃一顿火锅就好了……”
张昭媛正打算苦口婆心规劝我,倒是小一规劝起张昭媛来:“张小主,您就不必再劝我家娘娘了。我家娘娘说不吃的东西,谁劝也没用。”
说完,小一伶俐地将盛太医苦心孤诣苦熬两个时辰的苦药端走了。
张昭媛叹了口气,四下里看了看没人,低声问道:“娘娘,舜卿大人是何人?您发热呓语之时,多次唤出这个名字。连皇上来探望您,您也抓住皇上的衣袖,唤了一句师兄。但皇上当时正在听盛太医说您的病情,并未听见。臣妾很是担忧呢……”
糟。
果然是祸从口出。
我就知道,我是个口无遮拦的……
我苦着脸,叹了口气:“张昭媛,此事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张昭媛沉吟道:“娘娘,臣妾现在与您福祸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的事情就是张樱的事情。您有什么苦衷,张樱都愿意分担。您告诉张樱,以后张樱也好随机应变。”
我想了想,觉得也是。
舜卿,就像是我的心魔,甩也甩不开。
万一哪天,我脑子抽风了,又在狗皇帝面前提到舜卿,张昭媛也好为我打个圆场。
于是,我叹了口气,清清嗓子:“舜卿,是我的师兄。
此事说来话长……
这要从我在武当山的岁月说起。
我和我哥,从小就在武当山学武。
我的师父,张邋遢,是个很随性的人。
随性到什么程度呢?
天地万物,在他眼里,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师父,今天中午吃什么?”我经常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随便……”这是他一般情况下的回答。
“牛肉面,番茄鸡蛋面,酸菜肉沫面,您选一样。”我喜欢较真。
“好麻烦哦……”师父这个时候会提出抗议。
这时,我便会胡乱地帮他选一样。
不管我帮他选什么,他都会吃得很香。
我师父不挑食,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是可以吃的。
“明玉,明玉,那个鸟窝看见没?树梢上那个。你去帮我找找,有没有鸟蛋。我们拿回去烤着吃……”他眼睛尖得很。
我仰着脖子,张望了许久才看到,一棵数丈高的松树,树杈上赫然一个小小的鸟窝。
吃货果然好眼力,什么都看得见。
我撅起嘴:“师父,您是在开玩笑吧……那棵松树那么高?我怎么爬得上去?”
师父体谅地道:“当然不是让你爬上去……是让你飞上去!”
我:“……”
师父又循循善诱:“你是我的关门弟子,自然轻功要杠杠的,不能丢了师父的脸……”
我忍不住反驳:“师父,敢情我学轻功就是为了给您掏鸟蛋啊?”
师父语重心长:“那是自然……吃吃吃是世上顶重要的事情。你的一身功夫不用在吃上面,还用在哪里?”
我翻了个白眼:“我上不去……除非您教我御风十九式。”
师父:“小丫头挺贼啊!御风十九式可是师父压箱底儿的功夫……今日先教三式。”
我:“十五式。”
师父:“七式。”
我:“十三式,不能再少了。”
师父:“成交。”
于是,我现学现卖,成功掏了鸟蛋三枚。我们师徒俩贼兮兮地回去,烤来吃了。
我和我师父,不但嚯嚯鸟蛋,偶尔还会嚯嚯,鸟……
我的四师兄,唤作张松溪,养了一只很大的八哥。
结果,师父就和这只八哥看不对眼了。
师父偷偷跟我说:“你四师兄的八哥实在太吵了,跟他本人一样聒噪。不如我们把八哥煲个萝卜汤吧。”
我大惊:“我可不敢……四师兄非掐死我不可。”
师父对我狂使眼色:“不打紧,不打紧。如果不是你抓的八哥,而是八哥自己跑了,你四师兄就无话可说了……”
我有点不明白:“什么叫八哥自己跑了?”
师父:“就是这样……”
话音还没落,只见从师父指尖,飞出一颗小小的石子,砰地打在八哥鸟笼上。
鸟笼是竹条编制而成,很是精美。师父的小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鸟笼的门锁上。门锁应声而开。八哥一惊,飞出鸟笼。
师父将我向前一推,大喝一声:“追!”
我:“……”
但我也不含糊,立马腾身而起,撂下一句话:“御风剩下六式必须教给我……”
师父在我身后应道:“好的小徒弟,没问题小徒弟……”
结果,八哥果然被我俩炖了萝卜。
四师兄听到风声,来质问我和师父。
师父可怜兮兮地:“小丫头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只鸟……我可不认识是不是八哥……”
我:“……”
不管怎样,我,是师父那么多徒弟里,唯一学全了御风十九式的。
所以,我的逃跑……呃……不是……是轻功,无人能敌。
我哥的师父,唤作仲荣,也是我的师兄。
所以,我哥,其实是我的师侄儿。
一百零四章 马骝
嘿!
师侄儿!
说起来多么顺嘴!
我经常跑到我哥面前,大声武气地叫道:“师侄儿!”
我哥往往会跳起来,准备暴揍我。
我就会跑到仲荣师兄身后,夸张地大叫:“师兄,师兄!你看看你的逆徒!他要杀师灭祖啦……”
仲荣师兄,是个颇严肃的人,总是一本正经的。
他就会沉着个脸,训斥我哥:“胡闹!”
我往往得意地向着我哥吐舌头,扮鬼脸,乐此不疲。
但实际上,我可不敢真的去惹我哥。
我哥自打上了武当山,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以前上蹿下跳,被我父亲和周先生比喻为:马骝。
马骝,在粤语里,就是猴子的意思。
在我的眼里,我哥就是个猴王。而我,就是紧紧跟在猴王屁股后面的小马骝。
但是,自从我哥上了武当山,他突然就修身养性起来。
他也不喜欢讲话了。
每日里,他就是玩命般地,练功。
每天天不亮,他就跑到后山的南岩上去练功。
每天吃完晚饭,我还端着碗呢,我哥就去后院桂花树下练功了。
我那时就会端着个碗,看我哥练功。
我哥跟着仲荣师兄,学的是玄武拳。此拳刚硬,行如龙,坐如虎,闪如电,发如雷。搞得我哥,也变得越来越刚硬了。
他经常数落我:“你看看你……”
我翻着白眼:“叫师叔……”
我哥抡起拳头,假装要揍我:“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和师祖到处疯跑……”
我有点不满:“吃吃吃是顶重要的事情!我师父,你师祖说的!连吃吃吃都做不好,还能做好什么?”
我哥将我揪住,提溜在半空中:“我说,你又长胖了……你再这么吃吃吃,就要胖成熊猫了……”
我在空中拼死挣扎:“逆徒!你敢欺师灭祖!熊猫有什么不好?圆滚滚的,多可爱……”
我哥将我放下来,眉头皱在一起:“明玉啊,我们俩为什么来武当山,你千万不要忘了……我们俩学好了武功,是要回去报仇的!”
我没来由地,就红了眼睛。我抹了一把眼泪:“哥!我不会忘的……我这就去找师父学武功……”
于是,正在躺椅上瘫着,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的师父,又被我薅起来了。
我一本正经:“师父,快教我武功!”
师父有点莫名其妙:“你不是一直在跟着你师兄师姐学基本功吗?基本功没练好,其他的都没法练……”
我气呼呼地:“不行!我现在就要学绝世神功!”
“绝世神功啊?”师父憋着笑:“那你要学什么绝世神功?”
我想了想:“我要学玄武拳!”
师父一脸嫌弃:“小徒弟,你怎么总是跟着你哥学?你要有自己的个性!个性知道不?就是不同凡响,与众不同的地方明白不?玄武拳有什么好?那是大老粗才学的功夫……不适合精致的小姑娘。”
我挠挠头:“我也不精致啊……”
师父眨眨眼:“世上只有一个祁明玉。所以你要学独一无二的绝世神功!”
“好!”我很振奋:“那是啥?”
师父拧着眉头想了想:“你想用什么武器?”
我也拧着眉头想了想:“流星锤……我看八师兄甩得一手好流星锤,那个威武……”
师父:“精致!精致明白不!”
我:“那就梨花针。我十三师姐一手梨花针让人胆寒……”
师父:“你十三师姐性子沉稳,才能用针。你一天到晚咋咋呼呼,毛毛躁躁,用针只会先扎到自己。”
我:“那就红缨枪。红缨枪在手,打猎也方便……”
师父:“你以为去当山贼啊?”
我不高兴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师父挤挤眼睛:“小徒弟,你轻功最好,应该有个轻便的武器。不如就用剑吧。”
我有点失望:“剑啊?好没有特色哦……”
师父安慰道:“师父刚好有把宝剑,名曰承影。据说是欧冶子打造。你殷师兄觊觎为师这把剑好久了,为师没舍得给他。现在就送给你吧。为师再给你创造一门绝无仅有的绝世剑法!”
我拍拍师父的肩膀:“师父!您太够意思了!我祁明玉一定记得您的好!以后一定报答您……”
师父:“不要以后啦!这些太虚了……就从现在开始报答吧!每天陪为师去找好吃的!”
我高兴地道:“好的师父!没问题师父!明天我们进山去找鸡枞吧!煮汤炒肉都超好吃!”
师父咂吧咂吧嘴:“甚好,甚好!还是小徒弟对我最好了!”
我脸一沉:“师父!你先说一下,绝世剑法叫什么?什么时候开始教我?”
师父面目扭曲了半天:“你轻功好,剑法就叫步云剑法好了。明天找完鸡枞就开始教……”
我:“成交!”
师父:“……”
于是乎,我,便开始了吃吃吃……呃……不是,是步云剑的艰苦修炼之路。
我倒是也算聪明伶俐,剑法学得很快。连师父都夸我是个剑术奇才。
六师兄殷利亨,是个剑痴。他对我得了师父的承影剑十分不满,几次三番,想把我的剑套了去。
他跟我打赌:“小师妹,我打赌你三年内接不到我二十招。”
我:“如果接到了呢?”
殷师兄:“如果你能接到,我就送你个绝世好玉做剑穗。如果你接不到呢,嘿嘿嘿……”
我接口道:“就把承影剑让给你呗。这个我熟……”
殷师兄很满意:“小师妹真是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人……”
然后,三年后,我,便得到了殷师兄的绝世好玉……
我不但接了殷师兄二十招,还接了他五十招……
所谓的绝世好玉,是一块碧绿通透的翡翠。我把它雕成了一个碗的形状,挂在承影剑上。
“为什么雕个碗?”殷师兄有点不解。
“吃货的梦想你是不会理解的。”我笑嘻嘻地解释。
然后,郁闷的殷师兄又跟我打了个赌:“小师妹,我赌你两年内不能和我打个平手。如果你和我平手呢,我就送你个和田碧玉的剑鞘。如果不能呢,嘿嘿嘿……”
我点点头:“承影剑就让给你呗,懂……”
然后,两年后,我又得到了一把镶嵌和田碧玉的剑鞘……
殷师兄更郁闷了。
我便问他:“殷师兄,我赌两年内我能打赢你。如果我赢了呢,你就送我一个大大的夜明珠镶在剑柄上。如果我输了呢,我就把承影剑让给你,如何?”
殷师兄苦着脸:“小师妹,你想要一个大大的夜明珠,你就直说呗,何必拐弯抹角呢?”
然后,两年后,我便真的得到了一个大大的夜明珠……
而殷师兄指天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打赌了……
一百零五章 真传
这时,我哥便带着我,来到了武当紫霄宫。
在紫霄宫上,我哥带着我,正儿八经地给师父,还有仲荣师兄,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我哥那时,已经成年。他长得高高大大的,一脸英气。并且,他已经变得沉着冷静,再不是当年那个马骝了。
我哥向着师父和仲荣师兄一抱拳,沉声道:“当年,我和妹妹家遭巨变,颠沛流离之时,幸被武当收留。武当诸位叔伯,对我兄妹二人关爱有加。师祖和师父,授我兄妹二人为人之道,济世武学,更如再生父母!今日,我兄妹二人暂别武当,以了尘缘。来日我二人定卸甲归来,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以报武当大恩!”
话音末了,我哥已经泪流满面。
我跪在我哥身后,听说这就要离开,心中不舍,也红了眼睛。
仲荣师兄,一脸严肃,却颇为动容。他将我和我哥扶起来,沉声道:“你二人此去,便要投身红尘恩怨。前路茫茫,祸福难知。只希望你二人,不要太过执着。退一步海阔天空……”
师父走过来,沉着脸道:“小徒弟要走了,我坚决不同意。”
我挠挠头:“师父,最多我答应您每年上山来看您一次……”
师父嘟着嘴:“五次。”
我:“三次。”
师父:“成交。”
我:“……”
师父神色严肃了些:“你们两人,在武当这么些年,空学了一身功夫,怎么没学学怎么做人呢?那些恩怨情仇,不过是过眼云烟,最终都是一场空。”
我哥朗声道:“师祖,我兄妹二人,身负血海深仇。此仇不报,我二人难以在世为人。求师祖师父成全!”
师父瞪了我哥一眼,嘟囔道:“驴脾气……”
然后,师父走过来拉住我,认真地道:“真的要走?”
我点点头:“真的要走。”
师父神色肃然:“小徒弟,世事险恶,切莫大意。如果有人欺负了你,你就回武当。师父和武当八十二人,都去给你出气!”
我乐了:“师父,不用劳烦您。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能解决。”
师父显得很失望:“小徒弟翅膀硬了,要飞走了……”
然后师父又嘟囔开了:“小徒弟走了,以后就没人陪我吃吃吃了……我刚腌好的萝卜还没开封呢……”
我安慰道:“师父,您放心。您刚腌好的萝卜,我已经打包带走了。还有您今年做好的鸡枞酱,小鱼干,龙眼干……我也顺便顺走了……”
师父一愣,一副肉痛的表情:“小徒弟!好吧……你果然是得到了师父的真传……”
然后师父又认真地道:“其实师父还偷偷给你准备了好些好东西。有十三本太极剑谱,你平时多练练。内功吐气秘籍,对修身养性,固本培元最有效。还有疗伤圣药十一大袋,都是师父平时的珍藏……”
一旁的师兄师姐们,恨得牙痒痒,纷纷道:“师父!您老人家也太偏心了!您老这是把家底儿都掏出来送给小师妹了吧……”
师父瞪着斗鸡一般的小眼睛:“你们说得轻巧。你们舍得小徒弟走吗?”
众师兄师姐们,果然是舍不得我的。他们一哄而上,围住我和我哥,叽叽喳喳,嘱咐的嘱咐,告别的告别,赠药的赠药,送武器的送武器……不亦乐乎。
不亦乐乎之后,我和我哥,终于挥别了武当众人,大包小包地,下山去了……
下山之后,我和我哥,先回了长洲。
祖屋,已经是一片废墟。
我和我哥,一脸落寞,矗立良久。
我像小时候一样,拉拉我哥的衣袖:“哥,我们去哪里呢?”
我哥叹了口气:“我们先去找周先生。”
我大为意外:“周先生?哪个周先生?”
我哥道:“就是周梓青周先生。”
我惊得结巴了:“周……周先生……他是人是鬼?”
我哥沉声道:“当然是人。周先生当年重伤,却并没有死。他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我们兄妹。两个月前,正是他,找到了我。”
我心中,升腾起按耐不住的激动:“太好了!周先生还活着!快快快!我要去见周先生……”
说完,我就开始拉扯我哥,焦急地想立马就去寻周先生。
但我哥不徐不疾:“明玉,此事要从长计议。周先生,现在,身份特殊。”
我不明白:“什么身份特殊?”
我哥望了望一眼:“周先生,现在是十二杀草木堂堂主。”
“十二杀?”我歪着头想了想:“这个名字好霸气!”
我哥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明玉,十二杀,是个杀人的组织。”
我一惊:“这……周先生变坏了?”
我哥正色道:“十二杀,专杀贪官恶霸,为民除害!”
我大喜:“我就知道,周先生还是个好人!”
我哥望着我,表情严肃:“明玉,那你,愿意随哥哥投那十二杀吗?”
我想也不想回答道:“愿意!”
我哥有点意外:“你不考虑一下?”
我笑嘻嘻地道:“不考虑。我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哥目光闪动,点了点头:“明玉,这十二杀,不容于当今朝廷。你我若是加入十二杀,从此便如走上那独木桥。怕是前路艰险……”
“不妨事。”我安慰我哥:“你我是罪臣之后,本来就不容于当今朝廷。况且这十二杀做的是好事。师父说,为民者便是善。我是去做善事,师父若是知道的话,一定会支持我!”
我哥满意地拍拍我的头:“明玉,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么条理清楚的话来!”
我怎么觉得我哥像是在挖苦我。于是我脸一沉:“师侄儿,不要没大没小的。快,带路!”
我哥抡起拳头,假装要揍我。
我灵巧地躲过去,一路打笑着,与我哥踏上了前去十二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