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曹操
我咽了一下哈喇子，粗略数了一下，至少二三十道菜，五颜六色，流光溢彩，气度非凡。
登时，我的眼睛都直了，钉在美食上，挪不开了。
我飞快地举起筷子，迅速地制订了一个开吃的路线图。
这时，突然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皇上，庄妃娘娘，臣妾告退。”
我抬起头，发现正是张美人，怯生生地站在昆仑玉桌旁。
我一拍脑袋，怎么将张美人忘了呢？
我放下筷子，伸手拉住张美人：“你去哪里？坐下一起吃呀。”
张美人有点惶恐：“臣妾不敢僭越。”
说完，张美人便试探地往皇帝方向看了看。
坐在对面的皇帝，一脸懵地望着张美人：“这是……？”
我翻了个白眼：“皇帝陛下，这便是张美人。我今早跟你提过的。”
皇帝恍然大悟：“哦……”
我又补充道：“以后张美人便住在西暖阁。”
皇帝脸色变了变：“甚好……”
我继续热情地招呼：“以后张美人便与我们一起用膳，其乐融融的，热热闹闹的，吃饭也倍儿香！”
皇帝仿佛很不情愿：“这……庄妃……朕是想和你单独用膳……”
我对皇帝的小家子气有点不满：“人多才有意思呢！我也不用和你大眼瞪小眼的。”
和我大眼瞪小眼的皇帝，有点尴尬，没有答话。
我便将同样有点尴尬的张美人一把拉过来坐下。
于是，我们三人，便开始，其乐融融，热热闹闹地，用膳了。
准确地说，是我和张美人，热热闹闹地聊天，而皇帝，坐在一旁，干瞪眼。
我和张美人，聊天聊地，从盘古开天，聊到针线女工，聊得不亦乐乎。
皇帝则在一旁，静悄悄，闷着头吃饭。
我和张美人，终于聊累了，略微休息了一下。
皇帝抓住机会，可怜巴巴地道：“庄妃，陪朕说说话呗……”
我好生惊讶：“我不是一直在说话吗？”
说完，我就要转过头去，继续和张美人闲话。
皇帝怕我又不理他，于是极快地抢言道：“庄妃，你今日从朕的乾清宫出来，又去了哪里？来跟朕讲讲。”
我突然恍然大悟。
没准这厮，说来用晚膳是假，为他的被打屁股的刁蛮公主报仇是真。
于是，我将雕花的鸡血红玉筷子，往桌上一放，抚了抚已经圆滚滚的肚子，悠悠然望着皇帝：“我今日，从乾清宫与皇上一别之后，便去胖揍了您的宝贝女儿。”
皇帝有点惊讶：“常宁？你做甚要揍她？”
我刚要答话，突然听到大殿外院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高呼：“锦嫔王萱，携常宁公主，求见皇上！”
哦豁。
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苦主自己冒出来了。
还省了我一番口舌。
只见皇帝皱了皱眉头，脸色有点不悦：“她来做什么？”
站在昆仑玉桌旁伺候的黄花菜公公，俯身恭敬地问道：“皇上见不见？”
皇上的眉头都要打结了：“用膳也不能安生……”
黄花菜惶恐道：“要不奴才去请锦嫔娘娘改天再来觐见？”
皇帝略一思索，嘟囔道：“她也不懂时宜，让她改日再来……”
黄花菜唯唯诺诺道：“奴才遵旨。”
说完，黄花菜脚底抹油般，就要出门去传旨。突然，一阵晴天霹雳传来。
这阵晴天霹雳，尖利刺耳，还有些许耳熟。
不正是小胖子公主的嚎哭声吗？
只听小胖子哭得昏天黑地，真是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父皇！父皇呀！您不理常宁了吗？您不要常宁了吗？哇哇哇……”
这一招果然好使。只见皇帝眉头一松，将还没跑远的黄花菜叫了回来：“让她们进来吧……常宁这孩子，惯是会辍磨人……”
第七十七章 厉鬼
黄花菜机敏地点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我迅速地将面前的山珍海味，又往自己的钧窑玲珑碗里狠狠地塞了一波。然后，又狼吞虎咽了几大口。因为，我强烈预感到，待会儿应该就没机会吃了。
果然，随着一阵阴风从大殿门口吹进来，仿佛两个厉鬼，来索命了。
这两个厉鬼，一高一矮，胖墩墩的。
高的一个，就是王锦嫔。她几乎是扑进大殿，连滚带爬地，跪在皇帝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而矮的一个，抹着眼泪，抽着鼻涕，发出雷动的嚎哭，震耳发聩，正是小魔王常宁公主。
我的耳朵，被这俩厉鬼，震得生疼。我下意识地捂了捂耳朵，顺带有点同情狗皇帝。
王锦嫔伸手，死死攥着皇帝自认为气度不凡的暗金色金丝纱罗。而小魔王常宁直接扑倒皇帝怀里，将一脸鼻涕眼泪蹭到那来自吉贝的金丝纱罗上。
皇帝的脸，顿时青了青。他叹了口气，拍拍怀中嚎哭的常宁，温言道：“宁儿，谁欺负你了？你如此伤心？”
常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有人打，打常宁了……”
“谁打你？”皇帝沉吟道。
常宁抬起哭花的胖脸，回头狠狠瞪着我，一只小短手向我一指：“就是她！就是庄妃娘娘！她打我屁股了！”
皇帝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他温言安抚道：“是不是宁儿冒犯了你庄妃娘娘？”
常宁委屈地抽抽哒哒：“常宁没有冒犯庄妃娘娘……今日常宁和母亲在路上遇见了庄妃娘娘。庄妃娘娘不认得常宁，便唤常宁是小丫头。常宁告诉庄妃娘娘，我叫常宁，不叫小丫头。如果别人唤我小丫头，大怕父皇会不高兴。但庄妃娘娘却说，说她不怕父皇。还说她会弄死父皇……常宁见庄妃娘娘欺负父皇，有些恼了。庄妃娘娘，呜呜呜……就打了常宁的屁股………哇哇哇……”
我一听，好生惊讶。
这么个小娃娃，说起话来，掐头去尾的，添油加醋的，搬弄得一手好是非啊！
果然，皇帝越听，脸色越铁青。
他瞟了我一眼，冷言道：“庄妃，你时常威胁朕，说要弄死朕。看来你连小娃娃都不避忌啊。”
一旁的张美人一惊，连忙跪下来，疾声道：“皇上，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但王锦嫔，并没有给张美人，说话的机会。她咚咚咚磕了几个头，声泪俱下：“皇上！常宁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她断不会撒谎。今日我和常宁不知如何得罪了庄妃娘娘。庄妃娘娘不但出手痛打常宁，还出言，出言不逊，对皇上大不敬……”
皇帝据说抹了大珍珠磨粉的脸，此时却黑得如同锅底。他声音阴狠：“大不敬？如何大不敬？”
王锦嫔见皇帝脸黑，却如同打了鸡血般，声音愈加尖利：“庄妃娘娘她，她说，常宁没有家教……常宁自小，便深受皇上宠爱。皇上常常亲自教导常宁为人处事。如今庄妃娘娘讽刺常宁没有家教，不就是在打皇上您的脸吗？如此大不敬之事，臣妾实在气不过，寝食难安。侮辱臣妾，痛打常宁事小，对皇上不敬事大！臣妾知道今夜皇上与庄妃娘娘相聚，臣妾本不敢打扰。但臣妾实在不忍皇上英名受辱，才冒死前来向皇上呈奏。皇上……您要为臣妾和常宁做主啊……呜呜呜……”
这一番声泪俱下之后，大小俩胖子就抱头痛哭，风格出奇地一致。
第七十八章 法纪
我听得有点忍俊不禁。
这王锦嫔，将没家教这个事情，悉数嫁祸到皇帝身上，真是嫁得一手好祸啊。可怜这狗皇帝，懵懵懂懂，就被弄来当挡箭牌，替罪羊了。
果然，挡箭牌皇帝，目光凛冽，语气不善：“庄妃，常宁这孩子，确实是朕经常亲自教导。”
呵呵。
这挡箭牌，还乐呵呵地引祸水上身。
我瘪了一下嘴：“难怪……”
皇帝将面前的钧窑香灰胎瓷碗往前重重一推，怒道：“放肆！庄妃，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朕，真的以为朕不会治你的罪？”
皇帝发怒，自然是极有威慑的。
只见大殿中站在旁边伺候的小一小二黄花菜，立即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连守在门口的琥珀核桃和黑压压的宫女太监，也跪倒了一大片。
但怒吼两声的这种威慑，对于我，嘿嘿，没啥鸟用。
什么大风大浪，刀光血影，我祁明玉没见过？
吓唬我？
哼！
谁怕谁？
于是我，还是四平八稳地，舒舒服服地，坐在我的昆仑白玉凳上，悠悠哉哉地望着皇帝。
半晌，我才打了个饱嗝，开口道：“皇上，您不要生气嘛。吃饱了饭就发火，容易伤胃……”
皇帝如同烈火被我泼了一碗冷水。他愣了愣，没好气地道：“庄妃，你以为朕在跟你开玩笑？”
跪在一旁的王锦嫔，见皇帝火势渐弱，立马加把柴：“皇上，您断不能轻易放纵了忤逆之人，不然宫中法纪何存？”
皇帝刚想点头，我插嘴道：“法纪？皇上，我常常听世人，称颂您法纪严明，可是真的？”
皇帝不明所以，只点点头：“当然。”
我追问道：“那您的法纪，可有高低贵贱之分？”
皇帝沉吟道：“虽说自古刑不上大夫，但到了本朝，已经基本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了。”
我又问：“那，可有年龄大小之分？”
皇帝茫然地摇摇头：“并无。”
我表示很满意：“太好了！皇上，如若您要治我殴打公主和忤逆之罪，也应该一并治了公主唤我贱人的不敬之罪，还有踩坏我心爱蜀锦宝鞋的毁物之罪，再有王锦嫔专挑晚膳时间来吓唬我的恐吓之罪。”
我吧啦吧啦说完，皇帝和一众人等，便被我说懵了。
皇帝没头没脑，来了句：“庄妃，没曾想你也能巧舌如簧……”
我礼貌地道谢：“谢谢……”
王锦嫔却嘶声力竭：“皇上！常宁不过是个孩子！庄妃娘娘怎能如此攀污？”
跪在不远处的小一，立即反驳：“启禀皇上，并非我家娘娘攀污。今日常宁小公主的确唤我家娘娘为贱人。我家娘娘责骂了常宁公主之后，公主便生气将娘娘的蜀锦宝鞋踩坏了。我家娘娘这才出手教训了小公主……”
王锦嫔气急败坏：“你一个贱婢，当然维护你家主子了……”
我冷笑一声：“贱婢？王锦嫔，你可曾想过，常宁为何出口便是贱人之类的不逊之言？”
王锦嫔一愣，立即尖叫道：“庄妃娘娘！常宁从未有过这样的不逊之言！您怎能污蔑一个孩子……？”
我皱着眉，揉了揉我发痛的耳朵，懒得再理这个吱哇乱叫的锦鸡。于是，我转身面向常宁小胖子，眨眨眼道：“常宁小公主，你可知道，今日你可闯了大祸了……”
小胖子一惊，也不哭了，防备地望着我：“闯祸？闯了什么祸？”
我将脸一沉，恶狠狠地道：“小公主，你可知道，今日你踩坏的，是什么宝物？”
小胖子呆呆地望着我：“不知道……”
我煞有介事：“今日你踩烂的，是本宫的幽兰古国出产的金丝编织，又镶满和田玉，再点缀东海夜明珠制成的宝鞋！这一双鞋价值连城！你们永和宫大概全副身家，都赔偿不起本宫这双宝鞋呢！”
小胖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大声道：“不可能！你这个骗子！今日本公主踩坏的，不过是一双脏兮兮，臭烘烘的蓝色破布鞋！”
我不甘示弱：“就是宝鞋！你快赔给我！”
小胖子气急败坏，挥舞着小胖手，跳着脚地尖叫：“贱人！你是在讹人！”
我有没有讹人，见仁见智。
不过，皇帝的脸色，已经黑到了谷底。
王锦嫔的脸，则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而不远处的张美人，对我使个眼色，暗暗赞许。
小一小二黄花菜，捂着嘴，憋着笑。
小胖子常宁公主，还在纠结于，宝鞋的价值问题。她转过身，抬头望着皇帝，撒娇道：“父皇！父皇！您说这个贱人是不是在撒谎？她见常宁小不懂事，就讹我！您快些治她的罪！”
狗皇帝皱着眉，沉吟道：“贱人？”
王锦嫔慌忙爬过来，想拉住皇帝的手：“皇上！常宁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事……言语上冒犯了庄妃娘娘……”
皇帝冷冷地将手一甩：“常宁是个孩子，莫非锦嫔你也不懂事？”
王锦嫔还想分辩，只见皇帝疲倦地挥挥手：“王锦嫔失德，常宁公主还是送到南三所[26]去住吧。那里有帝师和嬷嬷教养，断不会有人说公主没有家教了。”
[26]：南三所：明朝公主皇子居所。
第七十九章 西瓜
王锦嫔听到常宁要被送去南三所，哇哇大哭起来：“皇上！臣妾知错了！您开恩啊……臣妾不能离开常宁啊……”
皇帝疲倦至极，他一边揉着眉心，一边低沉着嗓子：“你不让朕用晚膳，又让朕帮你背了个没有家教的帽子，现在还想让朕不得安宁不成？”
王锦嫔欲哭无泪，怔在原地。
黄花菜和琥珀核桃吴公公跑过来，麻溜地将王锦嫔和常宁小胖子从地上扶起来，连拖带拽地带出大殿去了。
哇哦。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可喜可贺！
我迅速地又将碗里的大鲍鱼，塞了一大口，准备压压惊。
据说不得安宁的皇帝，抬头望了我一眼，恹恹道：“你还吃的下去？”
我好生不解：“为啥吃不下去？说了这么些话，不得补充一下体力？”
皇帝锅底一般的黑脸，终于缓和了一些。他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明玉，朕误会你了，你可怨恨朕？”
我点点头：“怨恨啊，你问过好多次了。”
皇帝有些沮丧：“明玉，在你的眼中，朕是不是又蛮横，又无礼，又不明辨是非，毫无可爱之处？”
我点点头：“是呀。”
皇帝一噎，低着头轻声道：“明玉……朕，以后，一定相信你，护着你，不让你受委屈……”
我又咬了大大一口鲍鱼，含混不清地道：“委屈？我不委屈呀。你也不需要护着我。嘿！不是我吹，当今世上，放眼望去，谁人能欺负我……？”
皇帝呆呆地望了我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明玉……朕真是不知道，该爱你，还是该恼你……”
我无所谓地安慰道：“没事啊，小朱……啊……皇上，继续吃饭，继续吃饭……”
说完，我就招呼还跪在地上的张美人等起身坐定，又陷入到热热烈烈的谈天说地之中去了。
皇帝没有再插嘴，他乖乖地吃饭，又安安静静地听我们胡说八道，老老实实的。
我对皇帝的老实，感到很满意，于是夸奖了一番：“小……啊……皇上陛下，您也吃饱喝足了吧。您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皇帝苦着脸：“明玉，你还是在恼我。”
我挠挠头：“没有啦……你好麻烦哦。”
皇帝也不管旁边坐着张美人，旁若无人地表白起来：“明玉，你不要赶朕走，朕就是想和你待着……”
我有点不耐烦：“都待了一晚上了……”
皇帝拿出杀手锏：“晚膳后还有水果……”
我大喜：“皇上，您多待一待也无妨。”
随着鱼贯的宫人，呈上来桂花龙眼莲子西瓜盅。
“西瓜？”我望了望窗外快要掉光的叶子，觉得这个西瓜大怕不新鲜。
一旁的张美人开腔了：“御厨房的西瓜，是来自于西域。三五天之内送到京城，便冻在冰阁中，最后在七天内食用。不新鲜的西瓜，都会被替换掉，绝不会出现在皇上的膳食中。”
我恍然大悟，连连称赞张美人有学问。
皇帝也不禁对张美人侧目：“张……美人？你挺有心思。”
张美人仿佛受宠若惊。她站起来一福：“皇上，臣妾自幼随父亲整理典籍，因而读了些书，对这些小把戏，略知一二罢了。”
皇帝招招手，示意张美人坐下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张美人入宫几年？朕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呢？”
张美人一囧，神色有些黯然：“皇上，臣妾入宫三年有余。三年前，皇上曾在景阳宫，召见过臣妾几次……”
皇帝努力回忆了数息，似乎还是没想起来，便岔开话题：“张美人家在何处？”
张美人恭敬道：“臣妾祖籍洛阳，家父张玉[27]。”
[27]：张玉：朱棣时期大将，封忠武王。
第八十章 西阁
皇帝有些吃惊，仔细打量了张美人，歉意道：“原来是张卿的女儿。难怪恭顺有礼，见识不俗。”
张美人更加惶恐了。她红着脸站起来，慌张地跪下来：“多谢皇上抬爱……”
唉。
我忍不住有点头痛。
这张美人，确实恭顺有礼，就是太繁琐絮叨了些。
但皇帝却很是受用。
他眉开眼笑，将张美人扶起来。
张美人眉目含情，盈盈地站起来，软软地坐在皇帝身边。
入宫三年，却若有若无，成了皇帝连名字也记不住的存在。如今，终于得了皇帝青眼，张美人激动得双眼漫上了雾气。她抬头凝视眼前这个冷落她许久的男人，满脸的浓情蜜意。
张美人刚想开口再与皇帝叙话，但，皇帝，似乎又迅速地把她忘记了。
皇帝转头盯着我，仿佛充满期待：“好吃吗？”
我咽下了一粒桂圆，点评道：“还行。下次可以再加点小藕粉团子。”
“藕粉团子？”皇帝来了兴趣，笑眯眯地。
我便解释道：“就是糯米，藕粉，做成无馅的小丸子。用水一煮，嘿，粉粉嫩嫩，光彩通透，又好吃又好看！”
皇帝更开心了：“明玉，你知道那么多好吃的，下次你亲手做给朕吃可好？”
我的脸红了红：“我只会吃，不会做……”
皇帝也不失望：“那……你再说些好吃的，朕给你记下，下次让御厨房做出来，朕与你一起品尝啊……”
我表示很赞同：“甚好，甚好。那我再跟你说一说酒酿桂花小芋圆吧……”
接着，我和皇帝，便空前友好地，其乐融融地，相谈甚欢。
皇帝甚至将他的昆仑白玉凳，往我的方向拉了拉，几乎要凑到我面前来。他伸着个脑袋，笑逐颜开地与我相谈甚欢。
一旁的张美人，见皇帝又不再理她，很是失望，颓然地饮着茶。
我与皇帝相谈甚欢良久，终于瞥见张美人无聊，有点不忍。
我便，结束了与皇帝的相谈甚欢，抹了抹嘴，目光冷淡地望着皇帝。
皇帝有些奇怪，便提醒道：“继续说呀，明玉，然后呢？这油炸牛奶馅儿南瓜泥饼应该是几分甜？”
我白了皇帝一眼，冷冷道：“今日暂且到这儿，且听下回分解……”
皇帝勾着嘴，央求道：“搏君人[28]，再说一说嘛……”
我有点不耐烦：“小朱，今日我吃得撑了些……时辰也不早了，你且早些歇着……”
皇帝一滞，开始死缠烂打：“明玉，今儿朕要在咸阳宫歇着……”
我：“不行。”
皇帝：“朕就要。”
我：“就不行。”
皇帝：“不可以不行。”
我：“好吧。”
皇帝：“嗯？……”
只见皇帝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说话都不利索了：“真，真的吗？明玉，你，你真的让朕，留在咸阳宫？”
我瞟了皇帝一眼：“你又不是没在咸阳宫住过。那东阁里，皇上不是住过好多次了吗？”
皇帝哼哼道：“朕不要住东阁。东阁太冷了。好明玉……你且心疼一下朕……”
我：“好吧。”
皇帝又振奋起来。不知为何，他的脸，竟红了起来：“明玉……那……今夜……朕就住在……”
“西阁。”我打断了皇帝。
“什么？”皇帝愣住了。
“什么？”张美人愣住了。
我一本正经：“皇上，你不是一直都想住在我的西阁里吗？今日，您的愿望，嘿，终于实现啦！惊不惊喜？”
皇上却一点不惊喜。他脸色一变，默然不语。
张美人倒是慌张起来：“庄妃娘娘，这个不妥吧……臣妾身份卑微，怕是怠慢了皇上……”
我瞪了张美人一眼，嗔怪道：“什么怠慢不怠慢的？你和皇上久别重逢，正是相看两不厌的时候……”
我话还没说完，只听哐当一声。
我吓了一跳，抬眼去望。
只见是狗皇帝，噌地站了起来，连昆仑白玉凳都给带翻了。
狗皇帝，铁青了脸，怒气冲冲地道：“庄妃，你就这么希望，我与别的女人，相看两不厌？”
我有点莫名其妙：“张美人是你的妃嫔，怎么会是别的女人呢？”
皇帝气得舌头都打结了：“庄妃，你也是朕的妃嫔，你为何……为何……为何不能，与朕相看两不厌？”
我低声嘟囔道：“这……我才懒得看你……”
皇帝一呆，突然放声大笑：“好……好……好！原来是朕，自作多情了……”
说完，皇帝一甩手，冷声道：“摆驾，西暖阁。”
远处的黄花菜，琥珀核桃，应声道：“遵旨……”
随即，一行人，便叮铃哐啷，一阵风似的，向张美人的西暖阁而去。
[28]：搏君人：古代说书先生。
第八十一章 容华
第二日。
我还抱着我的鸭绒大氅，睡得香甜。
外面的喧嚣声，便将我活生生地，吵醒了。
我不满地坐起身来，抬头向窗外张望。
只听外面轰隆隆的声音传进来：“谢主隆恩……”
然后是：“恭送皇上……”
接着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使劲回忆了一下。
哦。
对了。
昨儿狗皇帝歇在西暖阁了。
现在大概是起驾离开的时辰了。
这厮，真是不消停。
来也轰隆隆的，去也哐啷啷的。
真的如同乡下的杂耍班一样高调。
我犹豫着，要不要披头散发地，站到门口去挥个手，告个别之类的。
但一阵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打消了我这个无聊的想法。
我打了个寒战，又钻回被窝里去了。
这阵冷风，是小一带进来的。
小一，推门而入，不但带进来一阵冷风，还带进来一大堆絮絮叨叨。
她见我已经醒了，便请了个安：“娘娘，您今日醒的早，便早些起身吧。”
接着便是：“不要说您醒的早，连我们也被早早地给吵醒了呢……”
然后就是：“这一大早的，内务府就巴巴地跑来拍马屁了。昨夜皇帝留宿西暖阁，张美人的身价，眼看着就水涨船高。这不，刘总管一大早就给西暖阁那边，拨过来二十几个宫女太监伺候。也不知道小小的西暖阁，这么些人怎么站得下？”
之后是：“这内务府前脚刚走，吴公公就来宣旨了，张美人升为容华。张容华这位份升的，也太快了。这还不是沾了娘娘您的光嘛？如果不是娘娘提携，张容华哪有机会伺候皇上……”
小一的唠叨，吵得我有些头痛。但听到张美人，哦，不，现在是张容华了，有了这等喜事，我还是很振奋。
张容华守得云开见月明，真是不容易。
我能为好朋友，尽一点绵薄之力，让我，嘿，成就感爆棚。
哇哦。
我一骨碌地爬起来，强烈预感着，又可以找张容华，大吃一顿庆祝一下了。
小一却并不高兴。她走过来，给我递了一件淡紫色万字纹云锦广袖夹棉长裙，然后是紫罗兰翡翠璎珞一支，紫龙晶如意纹耳坠一对，帝王紫玛瑙手镯一对。
哇哦。
紫色茄子一只。
我还没有穿戴完毕，门口便响起了好听的女声：“张荣华给庄妃娘娘请安。”
这么早？
我慌慌张张地收拾收拾，让小一将张容华迎进来。
张容华果然，换了一个人一般。
变得容光焕发。
她一身素白底织金莲花缠枝纹广袖百褶裙，配四季花卉方领，莲花髻，再饰以白水晶步摇。
看看人家，端庄，大气，素雅。
果然是恭顺有礼。
张容华一进门，就噗通一声拜倒。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拉扯她。
但张容华，如同钉子钉在地上一般，不管我怎么拉，就是不起来。
她哀声道：“张容华，向娘娘请罪。”
我莫名其妙：“罪？你何罪之有？”
张容华低着头，忏悔道：“娘娘，张樱昨日冒犯了娘娘，夺了娘娘所爱。张樱万万不该，与娘娘争宠，张樱万分悔恨，彻夜难眠。今日一早便来向娘娘告罪……”
说完，张容华竟动手，将自己头上的水晶步摇拔了下来。她的莲花发髻，瞬时散乱，披在肩上。
见张容华脱簪请罪，我顿时觉得好生头痛。
唉。
怎么才能让这玻璃心明白，与我争宠，其实我一点都不介意呢？
不但不介意，还挺高兴。
第八十二章 掉坑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张容华，你不必心中难安。那个狗……啊……皇帝陛下，你尽管牵走……啊……带走。我一点都不介意，不生气。”
张容华抬头道：“张樱深受娘娘大恩，才有出头之日。张樱如今却恩将仇报，挖了娘娘的墙角。张樱心中愧疚，不能自已……”
我连连摆手：“不不不，张容华，你完全搞错了。昨日让皇帝住在西暖阁，你可是立了大功，解决了我的大麻烦。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张容华似乎有点懵：“娘娘，难道，您不想侍寝？”
“呃……”我一时语塞：“这个吧……人各有志……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那个狗……皇帝的。”
张容华似信非信，但总算愿意从地上站起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将张容华，引到软榻上坐定。
小一适时冒出来，问道：“娘娘，还是祁门红吗？”
我点点头，希望香茶，能转移张容华的注意力。
果然，随着黄釉暗花龙纹茶碗中，幽然的清香弥漫到晨光之中，张容华的紧张情绪，终于舒缓了些。
但是，她的注意力，还是没有被成功转移。
张容华品了口茶，又拐回到正题上：“娘娘，怎么可能呢？我见娘娘与皇上伉俪情深，情意绵绵的。皇上对娘娘，用情很深，我们旁的人，一眼便看得出来。为何娘娘说，不喜欢皇上呢？”
我无可奈何：“伉俪情深？没有吧……是皇帝自己一厢情愿……”
张容华有点黯然：“皇上如何对娘娘，我们都看在眼里。皇上果然是真心爱重娘娘，娘娘切莫辜负了去……”
我一脸不屑：“谁稀罕……”
张容华还是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后宫中的女子，用尽一生的心思和年华，只求搏皇上一面，甚至一眼。娘娘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拥有皇上一片情意。娘娘好福气，让张樱羡慕……”
我苦着脸：“唉……这一片莫名其妙的情意，老麻烦了……”
张容华见我愁眉苦脸，便试探道：“娘娘，既然您不悦皇上，为何，还会心甘情愿，委身这深宫呢？”
我的面目，更加扭曲：“心甘情愿？我哪里是心甘情愿？如果不是那狗皇帝……呃……皇帝陛下，用我哥和舜卿大人来拿捏我，我怎会困在这个金丝笼里不得而出？……”
还没说完，一旁的小一，用一阵剧烈而夸张的咳嗽，打断了我。
我吐吐舌头，觉得确实说得多了些。
张容华也没有过多纠缠，只是点点头：“原来娘娘是有苦衷的。”
幸亏，小二跑进来，示意早膳已经备好。
我，终于可以不用再被张容华，拷问了。
我开开心心地，邀请张容华，一同去用早膳。
吃饱了以后，心情便莫名其妙地大好。
我便琢磨着，出去放放风……啊……逛逛。
但张容华，一脸严肃地，劝我，去玉溪宫出席皇后组织的听戏会。
唉。
好麻烦哦。
我强烈感觉，我应该，是坑了自己一把。
我让张容华，搬到咸阳宫来，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周先生……
周先生，当年龇着牙，寒着脸，逼我读书写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痛彻心扉啊……
如今，又来个张容华，嘿，完美地把我管理起来了。
哦豁。
完犊子了。
掉坑里了。
我一脸不情愿地嘟囔：“我不想去听戏。我又听不懂……叽哩哇啦地，倒底在唱些啥？”
张容华苦口婆心：“娘娘，我们还是不应该，公然与皇后娘娘对抗。让皇后娘娘抓住我们不敬的由头，岂不是授人以柄？”
我哼哼道：“好麻烦哦……”
张容华微笑着：“娘娘只需随张樱前去，安安静静坐着便好。其他的事情，自有张樱为娘娘担待。”
罢了罢了。
既然被张容华管理起来了，我便安心认命算了。
待张容华，重新梳好发髻之后，我，便被连拖带扯地，随着张容华，往玉溪宫而去。
第八十三章 玉溪宫
玉溪宫，戏台子已经搭得花红柳绿的。
台下坐着一水儿花红柳绿的妃嫔。
在我的影响下，我，和张容华，不出意外地，迟到了。
我本想，找个旮旯的位子，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听完戏了事。
但张容华悄声对我说，听戏是次要的，来走个过场，向皇后致意才是主要的。
我的理解是，打了皇后一巴掌，现在再来摇个尾巴呗。
于是，在张容华的拉扯下，我，大喇喇地出现在皇后面前。
皇后，坐在首排，穿着暗黄底深棕色山水纹云锦翟衣，头上是繁复的东珠头冠，显得雍容大气。
她正悠闲地坐着，盯着前方的白玉花几。花几上，摆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还有雕成百鸟图案的哈密瓜，摆成百花状的蜜饯……
我咽了一下口水，也被花几吸引了。
张容华拉着我，轻轻一福：“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的目光，才勉强从花几上移开。
我抬起头，正好碰上皇后投射过来的目光。
哇哦。
这哪里是两道目光？
分明就是两把利箭。
这皇后，用利箭般的目光，冷冷地将我瞪了一眼。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冷战还没打完，只见皇后的脸，突然又发生了变化。
她展颜一笑，脸上荡漾起春风化雨的和蔼。她的声音，更是亲昵，仿佛我和张容华，是她失散多年的亲戚：“庄妃妹妹，张容华，不必多礼。”
我不禁又打了个冷战。
冷战还没打完，皇后又开腔了：“庄妃妹妹，你得了张容华这样的挚友知己，真是人生幸事啊。”
我胡乱地点点头：“确实，确实。”
皇后又面向张容华道：“张容华，你这么快便晋升了位份，我们众姐妹，是应该给你好好贺一贺的。”
张容华仿佛很惶恐。她盈盈拜倒：“张容华福薄，不敢奢望名份，但求在宫中与各位姐姐，闲看花开，共度冷暖。”
看看人家张容华，廖廖几语，就表明了自己无意争宠，又不想对立的态度。
真是高明。
果然聪慧。
我犹豫着，要不要也有样学样，说两句场面话。
但我绞尽脑汁，憋了半天，还没说出来，便听皇后道：“庄妃妹妹，张容华，你们不要在地上杵着了，快来落坐。”
说罢，皇后便朝着自己不远处的座位一指，示意我落坐。
我打量了一下。
呃……
这个座位，在第一排，不管是视角，还是风水，都是仅次于皇后的位置。
而吴惠妃，权贤妃，韩丽妃，都坐在第二排。
把我搞得这么与众不同，是几个意思？
是抬举我呢？还是坑我呢？
我感觉是后者。
所谓枪打出头鸟。
树大招风。
越是高调，越是招人记恨。
把我摆在皇后旁边，意思是我与皇后分庭抗礼？
光是那三妃，能甘心屈居我之后？
我越想越觉得不妥，便迟疑着不愿落坐。
哪知，突然有人将我一扶，再一推。哦豁，我便坐到那个位置上去了。
我定睛一看，这将我一扶一推的，竟是，葱油饼。
葱油饼一张大脸，闪着油光光的褶子，挂着甜腻腻的假笑。
一边笑，葱油饼一边恭敬地道：“庄妃娘娘，您且安坐。”
若是这葱油饼，直截了当地亮出把刀，我反而不怕。如今她笑得谄媚，我居然有点瑟瑟发抖。
唉。
这些宫廷阴招，活生生的，把我一个江湖女侠吓破了胆……
我无助地盯着张容华，希望她坐到我身边来。
但我四周，已无座位可以落坐。张容华无法，只能坐到后排去。
她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又暗暗点点头，便消失在黑压压的后排中去了。
唉。
说好的我只用安安静静听戏，一切自有她安排呢？
如今只给我留下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让我揣测……
第八十四章 小苹果
我更加不安。连鱼贯的宫人，将雕成百鸟的哈密瓜，摆成百花状的蜜饯端上来，我都没有看一眼。
在我的惶恐中，咿咿呀呀的戏局开始了。
第一出，南戏[29]，琵琶记。
南戏婉转悠扬。琵琶记，我小的时候，也看过多次，耳熟能详。
五娘身背琵琶，怀揣公婆遗像，上京寻夫的片段，曾让我动容。
但今日看琵琶记，我却心不在焉。
这种山雨欲来的感觉，真是令人不高兴。
不但不高兴，还没有食欲。
我望着眼前花几上的美食，露出个恹恹的表情。
皇后和三妃，却按兵不动，毫无动静。
我等得不耐烦，低声对我不远处的皇后道：“皇后娘娘，您邀我来听戏，就是为了听戏吗？”
皇后仿佛听得兴致正浓，却意味深长地望向我：“不然呢？”
我有点烦躁：“皇后娘娘，我祁明玉脑子不好使，最不喜欢猜来猜去的。您有什么招数，就趁早使出来吧。我还要赶回去吃午饭呢。”
皇后却笑得不动声色：“庄妃，稍安勿躁。本宫真心实意邀请众妃嫔来品戏。你不必猜忌。这玉溪宫中，钟鼓司的名伶花旦，都是极出名的大家。比如这出琵琶记，就是庄妃家乡的名剧。庄妃难道不喜欢？”
见皇后打太极，我有点无可奈何：“还好吧……”
皇后又自顾自地道：“这剧中的五娘，也算是一个贞烈女子。她为了寻夫，忍辱负重，可悲可叹。”
我不明所以：“是吧……”
皇后话锋一转：“五娘在进京之前，家中也算殷实，但家族不幸没落了。庄妃，是不是感同身受？”
我不禁警觉起来，遮掩道：“我不过是小户人家出生，不足一谈，不足一谈……”
皇后不相信：“小户人家？庄妃何必自谦。庄妃在硕太妃寿辰上，展露的文才书法，惊才艳艳，怎么可能出生小户？”
我心中一松，看来皇后对我的往昔，只是猜测，并非实证。
于是我开始装糊涂：“真的！为了学那几个字，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了……”
皇后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有些气恼。她刚想继续试探我，只听一声文弱之声传来：“庄妃娘娘，臣妾觉得这碗冰糖葡萄羹，特别清爽可口，特来邀娘娘一起尝尝。”
我扭头一看，是一个有点婴儿肥的妙龄女子。
这个女子，一身水绿色银丝葫芦蜀锦短袄长裙，梳着燕尾髻，绿色剔透萤石珠花点缀其中，还有橄榄绿的金丝飘带挂在耳后，显得青春可人。呃……活像个绿色的大苹果……
这苹果，我倒是见过几面。
不要看这个女子青春可人，其实她姓秦，是个玉容，妥妥的从四品，位份比张容华还高。
当然，秦玉容姓甚名谁，什么位份，我是一头雾水的。我只能尴尬地道：“呃……小苹果，你要给我尝什么？”
秦玉容听我唤她苹果，愣了一下。但她立即觉得，不应该介意这些细节。于是，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并将一个彩色琉璃碗放到我面前。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琉璃碗。
是一碗如玛瑙般晶莹剔透的葡萄羹。
我露出迷惑的表情：“小……苹果，为啥你有葡萄羹，我没有呢？”
秦玉容，笑吟吟地解释：“庄妃娘娘，这玉溪宫的奴才们，最是势力眼。每位娘娘花几上的小食，按照位份摆放，都是不同的呢。您桌上的百花蜜饯，还有百鸟甜瓜，臣妾就无福消受呢。”
我恍然大悟。
于是，我大方地端起百鸟蜜瓜，塞给秦玉容：“那我拿这个与你交换。”
秦玉容笑着推辞：“庄妃娘娘，如果您不嫌弃，臣妾便坐在您身边，与您一齐品尝如何？”
我最是喜欢，与人分享美食。
于是，我喜滋滋地道：“甚好，甚好……”
立马便有宫人，搬来乌木雕花凳，放在我的花几旁边。秦玉容，便高高兴兴地挤在我的花几旁，热情地给我讲解百花蜜饯：“这个是糖佛手，这个是蜜汁玫瑰花，这个是蜜饯海棠……”
[29]南戏：出现于浙江温州一带。
第八十五章 算计
小苹果的热情，很快化解了我对于阴谋的焦虑。我立刻将一旁等着算计我的皇后，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和小苹果，扒拉着琉璃碗里的冰糖葡萄，不亦乐乎。
正在不亦乐乎，又有人打断了我：“庄妃娘娘，臣妾这儿有牛油果馅儿的粉果子，娘娘可感兴趣？”
我抬头一看，是个身着粉红团花浮光锦方领小袄的妖娆女子。她面容娇媚，声音也有如春风，让人麻酥酥的。
我有点茫然：“粉果子……你是……？”
一旁的小一凑到我耳边，低声道：“这位是袁昭仪。”
我自然是来者不拒，又喜滋滋地招呼端着粉果子的袁昭仪坐下来。
接着，便是陆采容拿来了醋腌金桔。
刘更衣奉上了金丝蜜枣。
宋婕妤塞进了燕窝凉糕。
……
我的小小的花几啊，竟被七、八个人围得密密实实。
各色奇奇怪怪的小点，把不大的桌面塞得满满当当。
不但如此，竟还有源源不断的，锦鸡，端着自己的小点，要塞到我的花几上来。
我虽然对多多益善的美食，感到很满意。但，对于我莫名其妙的超高人气，还有众锦鸡的频频示好，我感到很迷茫。
我怎么，突然就那么招人喜欢了？
我审视了一下自己。
除了今日，被小一打扮得像个紫茄子之外，其他并无特别呀。
还是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
还是一副吊儿郎当，不合作，不乖巧的嚣张表情。
这些锦鸡，为啥，突然对我，产生了浓厚兴趣呢？
这些锦鸡，仿佛注意力，并不在满桌的精美小点上。她们的注意力，似乎，放在了巴结我上。
“庄妃娘娘，臣妾知道您对美食，颇有研究。您且多吃些……”
“吃着呢……”
“娘娘，您今日气色真不错，您的皮肤，真是，吹弹可破呀。您用的是什么护肤方子？”
“啥都没用……”
“娘娘，您今儿这一身淡紫色云锦翟衣，和紫龙晶珠钗，很是相称呢！”
“你不觉得顺色儿了吗……”
“……”
一群锦鸡，将我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马屁拍得啪啪响。
这啪啪响的马屁，竟然连皇后，都被惊动了。
她怒道：“你们是来听戏，还是来聊天的？成何体统？”
围着我的锦鸡们，被皇后这一呵斥，立即做了鸟兽散，跑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桌子的小食，没有吃完。
我眨巴眨巴眼睛，觉得白捡了这么多好吃的，真是占了个便宜。
皇后冷哼一声：“庄妃，你在宫中的人气声望，真是水涨船高啊。”
我听出皇后的语气不善，感觉她应该是见我人见人爱，有点嫉妒。
于是，我便安慰道：“皇后娘娘，大概是众姐妹，知道我热爱美食，所以来切磋切磋，交流交流。”
皇后又冷哼道：“你以为她们为何来给你献殷勤？”
我老老实实地：“不知道……”
皇后用手捋了捋自己耳边的玫金色珍珠坠链，幽幽道：“张容华搬到咸阳宫才一日，便升了位份，得了皇帝青眼。这怎么不叫其他妃嫔眼红呢？”
我恍然大悟：“哦，原来她们是在打咸阳宫的主意？”
哦豁。
又被人算计了。
第八十六章 牛毛钉
这一桌精美点心，刚才我还喜闻乐见。现在看起来，却让我五味杂陈。别是一番酸爽在心头。
唉。
这后宫中的女人都是怎么了？
连吃吃喝喝，也贯穿着心思和权谋。
累不累啊？
我厌倦地抬起头来，去看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段，再也不想看那一桌花花绿绿的点心。我还恹恹地道：“我那咸阳宫，现在人多得紧，站都没地儿站了。不需要谁搬进来了。”
咿咿呀呀的唱段中，皇后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过来：“宫中妃嫔的住所，是本宫一应安排。庄妃你那西暖阁能搬进去个张容华，不过是你取了个巧罢了。至于东阁那边会搬进去什么人，本宫看来，要提早为你好好筹谋筹谋。”
我如同吃了个苍蝇，更加酸爽了。
本来我在竹林里，好好的。
要去要留，要卧要坐，要和谁亲近，要谁的命，都是我自己说了算。
几时受制于人过？
几时连自己隔壁住着谁都要被人拿捏？
如今混成这样，让我情何以堪？如何面对江东父老？
正在我，考虑江东父老的时候，一阵轻柔的女声传来：“启禀皇后娘娘，庄妃娘娘今日起得早了些。起床之后便嚷嚷着胃痛。臣妾已经去传了太医院的盛太医。刚才宫人来报，说盛太医已经到了咸阳宫。臣妾这就送庄妃娘娘回去。臣妾等先行告退。”
糊里糊涂地，我便被扯起来。然后便是半扶半推地，将我胡乱地，送出了玉溪宫。
我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说我胃痛的人，果然是张容华。
我不禁抱怨起来：“哼！还说我只用安静地坐着看戏便是。其他事情自有你来担待。刚才怎么不见你的踪影？只留下我一人，孤军奋战？”
张容华捂嘴轻笑：“臣妾是见娘娘人见人爱，被人追捧，又忙着享受美食，才没有上前打扰。张樱不是那喜欢锦上添花的人。”
我哼哼道：“锦上添花？那群锦鸡，差点把老子生吞活剥了去……哼……给老子投喂点零食，便要来算计老子，将老子当垫脚石……”
张容华的脸一白，惊慌地跪下来：“娘娘！张樱搬到咸阳宫，是为了与娘娘作伴，绝对没有算计娘娘，利用娘娘之心！”
我这才发现误伤了张容华。于是我慌慌张张地，将张容华扶起来，感觉这颗玻璃心大怕是安抚不好了。
我满脸堆笑地，小心翼翼地道：“自然不是说你。你我是兄弟……啊……姐妹。我当你是自己人。所以你我之间，断不会存着些腌臜的利益关系。你以后且放宽心……”
我又屁颠屁颠地补充道：“我这个人，口无遮拦。你以后，多担待些……慢慢就习惯了……”
张容华满脸的愁云惨雾，这才消散了些。她坚定地抬起头，又表起决心来：“娘娘放心！张樱定追随娘娘，绝无二心！”
我吁了口气，觉得这样谨慎斟酌地说话，恐怕会累死我。
张容华见我不说话，便遥遥指了指，不远处的御花园，温言道：“娘娘，御花园里，有几株白梅，开得很早，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我大概是刚才点心吃得多了些，很是酸爽，便胡乱点点头：“甚好。吹吹冷风，舒服些……”
很快，我就发觉，这冷风，也忒不舒服了。
北方的仲冬，是冷到，骨头里的。
冷风，就像江湖上用暗器的败类。
为啥用暗器的，是败类呢？
暗戳戳地，不光明正大，还谈什么正人君子呢？
而北方的冷风，就像暗器中的牛毛钉。
细如牛毛，专往人的皮逢里钻。
一旦被刺中，这牛毛钉就如附骨之蛆，不得解脱。
如今，我正缩着脖子，紧紧地拉着衣领。而冷风，还是如同附骨之蛆，滋溜溜地往我的脖子里灌。
冷，是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刚开始是皮肤麻酥酥的，让人想蹦哒。
之后，便没有酥，只剩下麻了。
接着，便是全身的血肉，骨头，也麻酥酥的。人，便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
第八十七章 静好
张容华见我哆嗦，觉得有些好笑：“娘娘，您很冷吗？现在才霜月，今年的雪还没下呢？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呢？”
我抹了一把鼻涕：“还没到啊？老子是南方人，这北方，忒不适合我……”
我又苦巴巴嘱咐小一：“下次出来，一定要带上我的鸭绒大氅！”
小一郑重地点点头：“给您带一床棉被都没问题……”
张容华见我冻得跳脚，便轻声道：“娘娘，看您如此怕冷，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本也惦记着暖暖和和的鸭绒大氅，但偏偏，此时一道阳光洒了下来。
本来阴霾的天空，就像裂开了一道口子。阳光，就爽爽朗朗地，从裂口出铺洒下来。
北方冬日里的阳光，竟是如此暖和。
照在身上，就如同披了鸭绒大氅一般。
不但暖和，北方的阳光，还是极浓郁的。
阳光铺洒的地方，便是一层浓浓的橘金色。
而裂开口子的天空，也逐渐露出一抹蓝色来。
这种蓝色，是浓郁的湛蓝色，空空荡荡的，一尘不染的，通透纯净的蓝色。
橘金色的阳光，湛蓝色的天空，顿时让世界，五彩斑斓起来。
而我，从小便是个喜欢浓墨重彩的。
于是，我便欢欣雀跃起来：“嗯！北方的冬日，甚是好看！忒适合我！”
我的反复无常，并没有影响众人的好心情。
只听小一欢呼起来：“白梅！白梅！果然开了！”
我远远望去，果然，在御花园的一隅，斜斜的支着几枝嶙峋的树杈。干巴巴，光秃秃的树杈上，却疏疏地挂着几个花苞，零落地开着几朵雪白的梅花。
花虽少，一股暗香，却汹涌地扑面而来。
稀疏的白梅，粉雕玉砌般，一尘不染，顿时让萧索的北方冬日，生机盎然起来。
蓝天，暖阳，白梅，幽香。
哇哦。
看起来很不错哟。
我也高兴起来。
众人围着几株白梅，晒着太阳，嬉笑着，聊着天。气氛顿时变得慵懒。连人间，都仿佛值得了呢。
我坐在花下的石桌旁，懒懒地吩咐小甲子，让他火速地，跑回咸阳宫，再火速地，弄回点瓜子柿饼之类的小食。
小甲子一溜烟儿跑了。
小一和一众小宫女，说要捡些梅花花瓣来做茶，便忙活开了。
而张容华，也坐在石桌旁，露出难得的轻松之态。
我用手托着腮，喃喃道：“岁月真是静好……”
张容华轻笑起来：“娘娘也是有闲散之心的人。”
我深以为是：“我可闲散了呢。以前在江湖中，便总想着，有一天，可以归隐田园，过些每天晒太阳发呆的闲散日子。后来进了宫，便觉得其实在江湖中，已经是难得的闲散了……可惜，人呢，总是在失去中，才能体会过往的珍贵。”
张容华有点惊讶：“娘娘，没想到您，还能说出来这么伤感的话。”
我只是呆呆望着一树白花，没有答话。
张容华见我不答话，便貌似不经意地问道：“那，娘娘，东阁那边，您可有主意了？”
我回过神来：“东阁？怎么你也知道啦？”
张容华眼睛眯了眯：“娘娘盛宠，所以娘娘身边的人，都会受到皇上眷顾。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樱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呢。”
我嗔怪道：“你又来了。不要随意地轻贱自己。什么鸡啊犬啊的……”
张容华不为所动，沉声道：“众妃嫔自然看在眼里。正因为如此，娘娘如今才成了香饽饽。”
我又惆怅了：“东阁有什么好？皇帝可嫌弃东阁了呢……据说东阁闹鬼呢……”
张容华轻笑道：“不要说闹鬼，就算是刀山火海，那些女人，为了争宠，也会挤破了头。”
我的脸白了白：“想过点安静的日子，都这么难……”
第八十八章 飞花
张容华正色道：“娘娘，这一次妃嫔争抢东阁，对于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个机会。”
“机会？”我不明白。
“不错。”张容华解释道：“我们想要壮大自己的势力，可以趁机挑选可靠的得力助手，入住东阁。”
“好麻烦哦……”我苦着脸。
张容华没有理会我，而是一本正经地指点起江山来：“今日有意与娘娘结盟的人当中，秦玉容，是个耿直的性子，脾性简单，与宫中之人相处都不错。皇上当她是个活宝，既不高看也不冷落，这几年不上不下的。袁昭仪，颇有野心和手段，曾经也是个风头无两的人。但她性情跋扈，曾经因为打压其他妃嫔，被皇上迁怒，这几年也郁郁不得志。陆采容，是个颇圆滑之人，深谙世故，八面玲珑，与皇后和三妃的关系，都很不错。刘更衣，出身寒微，据说以前是个司绣坊的绣女，被太妃看中才入宫。但刘更衣此人，为人谦逊，心性淡泊，人品也端正，是个可结交之辈。宋婕妤，父兄都在朝为官。因此她自视很高，平日极爱惜自己的羽毛，轻易不与他人亲近。今日她来向娘娘投诚，我也很是震惊呢。海贵人是蒙古贵族，平时是个骄横的性子，不大容易相处……”
我吐吐舌头：“这么复杂啊……”
张容华耐心道：“娘娘，后宫风云诡谲，东阁人选，对您将来地位稳固与否，至关重要。”
我叹了口气。
怎么才能让张容华明白，我这个时刻准备着，跑路的妃子，地位是否稳定，其实并不重要呢？
但张容华还在尽心尽力地，为了我未来的稳固地位操心：“如果您希望加强势力背景，就选宋婕妤。如果是意在争取皇上的关注，秦玉容是个好人选。如果论忠心可靠，刘更衣便是不错……”
我听得头晕，便胡乱道：“小苹果吧，挺可爱的……”
张容华有些不解：“小苹果？”
走过路过的小一插嘴道：“就是秦玉容。”
我想了想，又改了主意：“不行，小苹果喜欢吃吃吃，会对我构成竞争……还是粉果子吧。”
张容华一脸茫然：“粉果子？”
小一贴心地翻译起来：“就是袁昭仪。”
我觉得不妥，又改口道：“不行，粉果子太妖艳。都说红颜祸水……万一这祸水连累我们就完犊子了。还是小蜜枣吧，老老实实的。”
张容华彻底懵了：“小蜜枣？”
小一：“就是刘更衣。”
张容华点点头：“娘娘慧眼识珠！刘更衣前途不可限量，定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于是，在反反复复，友好融洽的协商下，东阁，便有主了。
我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情，心情大好。
碰巧瓜子和柿饼，也被火速来回的小甲子带来，铺在了石桌子上。
我的心情更好了。
飞花胜雪。
阳光明媚。
美食在侧。
没人招惹我。
哇哦。
完美。
我嘎嘣嘎嘣地开始嗑瓜子，晒太阳，哼着小曲儿。
一旁的张容华，提醒道：“娘娘，刘更衣一事，皇后娘娘定会阻挠。”
我的好心情，突然就少了一半。
就像一碗冷水，把我泼了一脸。
我不高兴地道：“为啥？”
张容华沉吟道：“皇后对娘娘私自去找皇上，将张樱搬去咸阳宫，已经大为不满了。况且，皇后娘娘一定不能容忍，娘娘势力坐大。所以，东阁人选，皇后一定会插手干涉。”
我皱皱眉头：“那怎么办？”
张容华望了我一眼：“娘娘只能再去找皇上。”
我如同被人踩到尾巴，不满地叫起来：“又去找那个狗……啊……尊敬的皇帝陛下啊？貌似我昨晚才得罪了他……”
张容华苦口婆心道：“娘娘，此事还要尽快……”
唉！
我的飞花胜雪啊！
我的阳光明媚啊！
我的美食在侧啊！
我的香喷喷的瓜子，软糯糯的柿饼啊！
这么快就要与你们告别了……
就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吗？
就不能让我岁月静好一会儿吗？
我无限遗憾地，极不情愿地，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向我的瓜子柿饼投去深情一瞥，然后沮丧道：“走吧……去找狗……尊敬的皇帝陛下……”
接着，在飞花碧日艳阳下，我们一行人，便轰隆隆地向着乾清宫去了。
第八十九章 大虾
我们一行人，轰隆隆地行进在去乾清宫的路上。
眼看着，冰山般的守门大哥，又在乾清宫门口，迎风招展。
不过这一次，冰山大哥们的态度，有点让我猝不及防。
其中一个很魁梧的高个子，露出八颗牙：“庄妃娘娘，您又来啦？”
又？
这是嫌我来得多了吗？
于是我有点不满：“对呀，我，又来了。”
其余几个冰山大哥，满脸堆笑，就差摇个尾巴了：“娘娘吉祥！娘娘万福！娘娘您好气色！”
小一有点不耐烦：“麻溜地，快让我家娘娘进去。”
高个子冰山，苦着个脸：“庄妃娘娘，皇帝陛下，今儿不在乾清宫。”
“不在？”小一有点不相信。
“当真不在。”另一个圆脸冰山瞪着圆圆的眼睛，热情解释道：“皇上一大早便去了前朝，现在还没回来呢。”
我眼睛一转，质疑道：“这个小气鬼，不会是昨日我得罪了他，他今日就故意闭门不见吧？”
“小气鬼？……”众冰山有点错愕。
高个子冰山，决定为小气鬼皇帝力证清白：“娘娘，要不，您先进去，等着皇帝陛下回来？”
“也好。”我点点头。进去蹭蹭加了石蜜的蒙顶石花也是好的。
于是，我便施施然，抬脚就要往乾清宫里走。
远远地，突然听到有人唤我：“娘娘！娘娘！”
我有些奇怪，扭头去看。
只见是小二，一路狂奔而来，连头上的发髻，都颠得散乱了。
小二就这样灰头土脸地跑到我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娘娘！咸，咸阳宫，出事了……”
出事？
我的咸阳宫，固若金汤，连皇上的近卫军，都打不进去，能出什么事？
我一脸疑惑。
倒是小一被吓得够呛。她一把扯住小二，疾声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小二缓了缓，拍着胸口道：“东，东阁那边，搬来了新人……”
所有人，都被小二的话震惊了。
只有张容华，她皱着眉头，沉声问道：“搬来的是谁？”
小二苦巴巴地望了我一眼：“是，是崔美人。”
崔美人？
美人？
人？
小一仿佛痛心疾首：“这下遭了……”
张容华也满脸担忧：“娘娘，看来我们晚了一步。皇后已经提前动手了。”
我一脸懵：“崔美人？是哪一个啊？”
小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娘娘，就是总是在皇后身边，和吕昭仪狼狈为奸，老找娘娘麻烦的那一个呀。”
我还是一头雾水。
小一又循循善诱：“就是那个从高句丽来的，总喜欢穿红色衣衫的……”
“哦！”我恍然大悟：“就是油焖大虾啊……”
众人一脸错愕，不知我何时又给崔美人冠了这么个名。
我自言自语道：“油焖大虾这个人，嘴欠，忒讨人厌。她住在东阁，岂不是会烦死我们？”
张容华觉得我抓不住重点，便提醒道：“更重要的是，崔美人是皇后娘娘的心腹。皇后将崔美人送进咸阳宫，肯定是要监视我们的。”
我不由得愤怒起来：“都怪那个小气鬼！如果不是他躲着我，怎会坏我大事！”
说罢，我气呼呼地冲着几个冰山发脾气：“那个小气鬼，倒底几时回来？”
众冰山，一脸尴尬，蓦然觉得我大怕有些僭越，但又不敢出声。
倒是张容华，她走过来安抚道：“娘娘，我们且先回咸阳宫吧……现在即使皇上回来，已经木已成舟，定局已成，无法改变了。”
我着急道：“怎么就无法改变，成了定局？”
张容华眉头微皱：“皇后娘娘懿旨已下，即使是皇上，也不会轻易更改。”
我一跺脚，恶狠狠地道：“狗……那个……皇帝，你给我记着……”
说罢，我便气呼呼地甩手而去。
一行人，又顶着碧空艳阳，轰隆隆地折回咸阳宫。
刚到咸阳宫门口，便见到，好大的阵仗。
几十个宫女太监，排着长队，将大大小小的箱子包袱，源源不断地，往咸阳宫里塞。
这个崔美人，比起张容华来，果然混得，好多了……
但是我可怜的咸阳宫啊，怎能塞下那么多人？
我大为心痛，噔噔噔便跑进咸阳宫。
只见，那曾经被后宫中人，谈之色变的，敬而远之的，闹鬼的东阁，变得热闹非凡。
内务府一帮人，屁颠颠地打扫院子，擦窗子，搬花，除草……将攀高踩低，发挥到了极致。
而东阁的小院子里，赫然站着，油焖大虾。
油焖大虾，还是一身，红。
她穿着大红色金丝仙鹤纹雨花锦广袖套裙，白色貂毛小翻领，梳着俏丽的蝴蝶尾髻，满头红色珊瑚珠花，额头还有一颗巨大的红宝石眉心坠，显得富贵无边。
她正在指点着宫人搬家：“这个翡翠首饰盒，小心点，磕了碰了，本宫饶不了你……”
“广彩的抱月瓶，放到本宫寝殿里。”
“红狐皮的小袄，要放到暖阁的柜子里，切不可沾水……”
“……”
看着油焖大虾那么多家当，我顿时萌生了把主殿让给她的冲动。
正在指点江山的油焖大虾，一扭头望见了我，便一步三扭地，冲着我走过来。
“庄妃娘娘安好。”油焖大虾微微一福，皮笑肉不笑地。
我也给了油焖大虾一个意味不明的假笑：“那个……大虾啊，你这么多家当，东阁可能放不下，不如你搬到我的主殿去住可好？”
油焖大虾对于我给她的这个名字有点困惑。她扭头向四周望了望，才确定我是在跟她说话。她干笑道：“庄妃娘娘，臣妾岂敢喧宾夺主？自然是您居咸阳宫主位。我和张容华妹妹，是您的左膀右臂。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情同姐妹了。”
这……
这左膀右臂，真是让我惴惴不安啊。
我弱弱地问道：“那个……大虾啊，你可是奉了皇后的旨意，才搬来咸阳宫？”
油焖大虾的脸色一变：“庄妃，臣妾唤作崔美人，不是什么大虾。”
油焖大虾的言辞不善，明显激怒了站在一旁的小一。她大声呵斥道：“崔美人，你竟敢直呼娘娘名号，这是大不敬之罪！”
只听一声冷哼，从门口传来：“好大的威势啊！这是恶奴欺主啊！”
第九十章 掌嘴
我的心一颤，向门口望去。
只见皇后，正四平八稳地立在咸阳宫大门口。
在葱油饼，蒜蓉排骨等人的簇拥下，皇后轰隆隆地向着我的方向走来了。
走到我跟前，皇后也不急着发话，而是狠狠瞪了小一一眼：“下人直呼崔美人名号，更是大不敬，掌嘴！”
只见葱油饼，立即从皇后身边跳出来，一只手抓住小一的胳膊，另一只手高高抡起，便要掌小一的嘴。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把我看得有点懵。
葱油饼的大手，不同于蒜蓉排骨。蒜蓉排骨，瘦骨嶙峋的，就像个行走的骨架子。而葱油饼，体肥腰圆，满脸横肉，一双大手，如同蒲扇。
若是这蒲扇般的大手，落到小一脸上，小一肯定完犊子。
呜呼哀哉。
但是，幸好，葱油饼的大手，并没有落到小一的脸上。
她的蒲扇般的大手，横在半空中，既不能上，又不能下。同时，葱油饼还发出可怖的嚎叫。
原来是我，伸出一只手，将葱油饼的蒲扇，钳住了。
一边钳，我还一边恶狠狠地发出威胁：“不要挣扎啊，挣扎你的手就废了啊！还记得蒜蓉排骨不？她的手就是这样废的……”
葱油饼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动弹，只是发出愤怒的嚎叫：“庄妃！你敢忤逆皇后娘娘？”
我立马夸张地大叫起来：“放肆！你一个下人，竟敢直呼本宫名讳，掌嘴！”
葱油饼愣住了。
皇后也愣住了。
一旁的张容华过来打圆场：“皇后娘娘，庄妃娘娘，何必为了下人的事情伤了和气。这小一姑娘冒犯了崔美人姐姐，秦姑姑又不小心忤逆了庄妃娘娘。不如，就两相抵消，互不追究了可好？”
这和稀泥的一招，用得甚妙！
皇后听了，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好一阵之后，她才勉强道：“今日本宫来贺崔美人乔迁之喜，也不宜打打杀杀的。此事就此作罢。庄妃你且好好管束下人，如果再落到本宫手里，本宫定不轻饶。”
嘿嘿。
狠话谁不会说？
想当年，我祁明玉在江湖上说的狠话，可比这狠多了。
于是，我冷哼一声：“皇后娘娘，我自会管束下人。不过您的下人，也要好好地保管手手脚脚……”
葱油饼和蒜蓉排骨，脸色煞白，赶紧将自己的手手脚脚，好好地缩了缩。
皇后对我的威胁，极为不满，言语冷厉：“庄妃，你对本宫为你挑选的东阁人选，还满意否？本宫本想在玉溪宫听戏之时，与你商议崔美人入住东阁之事，岂知你中途便匆匆走了。所以本宫只能让崔美人先搬过来了。”
我嘿嘿一笑：“满意，满意，可满意了呢！就是委屈崔美人妹妹，住在东阁那么小的地方。而且东阁又冷又……那个……不太干净……皇上都不敢住呢……但崔美人妹妹一身正气，一定邪不压身，顺顺利利地住下去的！”
我的一番欢迎之辞，皇后倒是不怎么满意的：“后宫之中，不可有怪力乱神之说。东阁一切正常，不可再有人造谣闹鬼之事！违者本宫重罚！”
但崔美人，显然被我的怪力乱神之说，吓得够呛。她红彤彤的脸，变得煞白，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皇后娘娘……这个……臣妾……可否请道士来做两场法事？”
皇后狠狠地瞪了崔美人一眼：“本宫刚说过了，再有提东阁闹鬼之事者，重罚！”
说罢，皇后也不再理会瑟瑟发抖的崔美人，只是转身面向我，幽幽道：“庄妃，希望你和崔美人相处愉快，恪守这后宫安宁。”
我的理解就是，皇后警告我：不要闹事。
于是，我也笑了笑：“好的，皇后娘娘，您慢走。”
皇后一愣，感觉自己仿佛没说要走。
但小一小二小甲子已经拜倒：“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无法，只能给了崔美人一个眼神，然后恨恨地转身拂袖而去。
哇哦。
终于送走了瘟神……
我望着消失在大门口的瘟神，转过身，盯着还在瑟瑟发抖的崔美人，安慰道：“大虾……啊……崔美人啊，本来我是很赞成请道士做两场法事的。但既然皇后娘娘亲自来发话了，说不可以怪力乱神，那……我也帮不了你了。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又扭头问了问小一：“上次皇上在东阁住，坚持了几天？”
小一想了想：“两天。皇上本想多住几天，但是实在害怕得受不了。据说东阁里，一到晚上，便鬼哭神嚎的，阴风阵阵的。连皇上真龙之身，也压制不住呢。”
一旁的小二也煞有介事：“是的呢。据说东阁里吊死过几个不得宠的妃子，怨气是极大的。有一次小五还亲眼看到个长发红衣的影子，晃荡在东阁的院子高墙上……就在那儿……”
说完，小二遥遥向着东阁院子的高墙一指，再配合个惊恐的表情，仿佛那长发红衣的影子大白天就出现了一般。
只见崔美人面目扭曲，尖叫一声，扭头就跑，一头钻到东阁寝殿里去了。
小一小二小甲子之类，发出雷动的猪叫般的笑声。
然后大家便欢乐地回主殿吃午饭。
东阁那边，稀里哗啦地搬东西，一直忙活到天黑。
天黑以后，众人开始，有点担心，东阁的长发红衣鬼影，会不会出现在东院的高墙上。大家更加担心，东阁的鬼哭神嚎，阴风阵阵，会不会吓坏油焖大虾。
但东阁那边，入夜之后，便大门紧闭，毫无声息。
我便犹豫着，要不要遣个大胆的小太监，去东阁那边望一望。
“万一油焖大虾她们，被吓死了怎么办？”我有点担心。
张容华忍着笑：“娘娘且放心。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心虚怕鬼呢。堂堂正正的，干什么怕鬼呢？”
于是乎，我们开始欢乐地推牌九，打马吊，看话本子，一直忙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