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家达训徒
李家达一觉困醒,伸了伸懒腰。
抬头望了望大阳,估计下午三点不会到。
转过头来一看,见嘟嘟和巧巧两个,相拥着斜靠在田坎,嚊声细绵,竟已熟睡。
家达轻轻一笑,站起身来,把盖自己身上不赌的外衣,盖在巧巧这边。
心想小嘟嘟身强力壮的,冻不坏。
心中感叹着:
"咳!老了,年岁大了,困觉没有了。"
他知道上了年纪的人,没多久要犯困打盹,一困起没多久就醒。
此刻,他刚刚困醒,精神了许多。
见独角龙安安静静地卧在田角朝阳处,嘴巴咀嚼着在反胃。
心想活动活动筋骨,就不惊动嘟嘟巧巧,一个人走到荒田中央。
先拿桩站立,然后右手翻掌朝天,左手按掌朝地,提腿斜伸,双手上下互动,一点一划,一招一式地打了一套连环八卦掌。
由慢变快,忽慢忽快地,把八八六十四招掌法,重头至尾地打了一遍。
最后直腰拢身,深吸缓吐,收势立定。
一套八卦掌打下来,顿觉神清气爽,精神饱满。
不赌与唐巧巧已经醒来,看师父在练武,不敢打扰。
不赌见师父这般年纪,一套八卦掌打下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十分开心。
刚才还在担心师父年老,现在见师父还这般健朗,自是高兴。
看师父息落,连忙迎上去说:
"师父身手这样好,还好饶我一只手。"
原来,不赌学武,头两年,师父从开始的饶两手过招,到去年饶一手,今年已平手过招了。
家达低头想了想,抬头笑笑,说:
"想不想试试?"
不赌喜赌好武,那还用讲?
当即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边唐巧巧连忙说:
"嘟哥,慢慢来!让师父息息"
边说边拿着刀箩菩,走到师父跟前。
从刀箩里拿出一军用水壶,递给师父。
唐巧巧和不赌差不多同时进的放牛队,家达知道不赌心思,加上巧巧乖巧懂事,所以也常常指点一些女子防身功夫给巧巧。
所以巧巧有时叫他师父,有时叫他太公。
家达从不在意。
家达接过水壶,扭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水,递向不赌,不赌摇摇头表示不要。
家达扭上盖子,丢还给巧巧。
说道:"没事。嘟嘟,来!"
双脚不丁不八站着,用左手向不赌招了招。不赌此时已有师父这般身高。
不赌平时练武勤,常拿放牛队手下试手。
差不多身高的小伙子,己可以以一敌四,正在盘算着哪天以一敌五试试。
而与师父,好像已有两个多月没有过招。
见师父头发雪白,刚才讲故事时已要困起。
所以心中虽万分敬重。
却自认为早已能胜过师父。
只是心中从不敢,也不愿想到哪天打败师父。
现在见师父兴趣这么好,心想:
"我陪师父练练,一定要在百招內自己落败。且不能让师父看出,我有让他的意思。"
不赌知道师父对他脾气虽好,但明摆着让他的,也会不高兴。
于是心中盘算妥当,近身上去。
不赌上前,先双脚叉开肩宽立定,双手抱拳一揖,意为尊重对手。
这是师父常教的起手式。
然后伸出左手,与师父左手一碰,立即左脚立定,右腿一个反扫,高过头顶,扫向师父,抢先进招。
这也是师父常说的,与长辈过招,要先出手,以示尊重对方。又好让对方免落以大欺小的嫌疑。
这跟下象棋一样,对长辈或陌生人,一定不要客气,先占红棋,抢先走棋。
这不是狂,实在是尊重对手。
这不赌一个进招,却不是师父所教招式。
不赌心中自想:"我的所有招式,都是师父所教,我若是用师父教的招式攻他,师父习惯成自然,我想胜他肯定有一定难度。我今突出冷招,凭着师父老道,一定不至于一下被我撩倒。"
又想:"师父常教导,招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要拘泥于死招,要博采众长。我此刻这样攻去,师父肯定不会怪我,说不定还会表扬几句。"
心中想着,动作不停,一交手,就使出刚从电视连续剧《霍元甲》里学来的,陈真常用的那一招。不
知叫什么名目,就自称它反毛腿。
谁知还未反毛,自己早已翻倒。
只听师父一声呵斥:"重来!"
声音不重,却很严厉。
师父练武时从不嘻皮笑脸。
原来不赌自认为是杀招的反毛腿一扫,师父只是往前踏上一步,人已在不赌反扫腿圈子范围内,自己大腿部位恰似送上师父肩头,下盘不稳,师父只轻轻一推,不赌当即翻倒。
不赌哪里知道,电视剧里的功夫,是以好看为目的,讲究的是好看的效果,实不实用却不讲究。
不赌虽有武术底子,却从无实战经验。
至于和放牛队里的小子们战,其实只记住师父教的一条,不要让他们近身,伺机各个击破。
再说,那些小子根本没有招式可言,只知各人自攻,全不晓得相互配合,更不知攻守之道,所以落败。
但不赌却以为自己功夫大增,可超师父。
这下不赌连忙翻身站起,红着脸重新再来。
再也不敢乱用冷招,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用师父所教招式,上前抢攻。
可任凭不赌如何强攻,家达都不上他超过十超,必定倒下。
这下不赌大惊,争强好胜,从不服输的性格充分体现。
用尽平生师父处所学,毫无顾忌地狠拼。
早已忘了要如何在百招内落败,不让师父看出相让的想头。
但不管不赌怎样变着花样进攻,得到的总是趴下,仰天,侧身,各种各样的跌倒动作。
而且越跌越重,款式齐全。
到最后,不赌急红着双眼还要再上。
唐巧巧早已哭泣着扑上前,拉住不赌不放。
心想:"这太公师父今天怎么啦?难道叫不赌来有事要讲,却就是为得这样的摔打他的?"
唐巧巧见心爱之人,被太公师父这样无数次摔倒在地,全身灰头土脸,鼻青脸肿。
不由得万分心疼,一颗心别别乱跳,早想扑上去求饶。
而这时,家达一改往日慈善模样,扳着脸,重新走到太师椅前坐下。
招招手,叫巧巧把军用水壶拿来。
这边不赌还跌坐在地,一副欲哭无泪,不服气不得,却倔强不肯认输的样子。
心里想:"师父这些年,连上牛背都似乎要扶的一个老太公,自己竟毫无还手的余地。
而师父的每一个动作,招式,自己都已学过,甚至烂熟于胸。
可我怎么还是走不过十招,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我还想让师父来着?还想在百招内故意落败?这不是老鼠捉猫,异想天开吗?"
这样一想,心中说不出的沮丧,一刹那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狗屎一坨,草包一个。
家达见不赌低着头还坐在那里,心里想:
"这小子,早听道平讲不服管教,心已越来越野了。自己本不想再管,但任由他再这样下去,怕走邪路。
今天这顿摔跌,应该对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行为,和不知山外有山,天高地厚,唯我独尊的个性有所打击。但我还是要正面引导,否则,太伤他自尊,恐怕也不好。"
想到这里,脸上不露声色,口中说道:
"嘟嘟,来,过来。"
语气大为婉转。
不赌听师父叫他,趁机站了起来,满脸尴尬地叫了声:
"师父"!
巧巧早已在他身边,帮他拉拉衣服,掸掸身上的泥草,拉着他回到师父跟前。
不赌站着,不好意思坐。
巧巧陪立一旁。
家达先问不赌,刚才那招哪来的?
不赌回答:"从电视连续集《霍元甲》那里向陈真学的。"
家达笑着说:"电影,电视那些动作都不是真的,是为了好看,故意这样做出来的。你想想,最快捷的鲤鱼跳,有着地一滚来得安全,来得快吗?可这两样动作,哪个好看?哪个实用?而电影电视,它只求好看的效果,实个屁用。"
家达边说边用手势演示鲤鱼跳的几个动作要领,并指出这些动作的一个不连贯不协调,就会导致结果的不完美甚至跳不起来。
一下子跳不起来,没有哪个敌人会耐心等你重新来过,早一脚踹你了。等等。
解释攻守之间的关键。接着说:
"你今天打不过我,不是因为你没有实力,而是你有三个致命弱点。
一,不实用。就是架势好看,却不好用,花架子,叫中看不中吃。
二,不直接。明明一拳头打人鼻子,却要先左一下,再右一下,等第三下要去打鼻子时,谁还会给你机会?虚虚实实是对的,但不要老是虚,要招招着肉是不现实,最起码也要三虚一实。又不是表演。
三,不当真。有道是做事不认真,吃亏在自身。比武也一样,真正战场肉博拼命,哪能嘻皮笑脸闹着玩一样?"
家达把不赌在过招时,用招不明,花招过多,招招不实和象玩玩似的各种原因讲了一遍。
最后沉重地说道:
"嘟嘟,天下武学,唯三个字,只要做到这三字,肯定天下第一。
那就是,快!准,!狠!
这快,不仅要速度快,而且要有锋利,讲劲道抢先机,一招能制敌绝不用第二招。
这准,当然是准头准星,也就是目标和目的要清晰准确,而且要一击就中,这就要靠平时扎实的功底。
这狠,就是不要婆婆妈妈,有妇女之仁,要么不出手,出手要果断,要决绝。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当然,武学之道,除这三字外,还要巧,柔等等。
这巧,也就是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收发自如。
这柔,就是太极的以柔克钢,顺势而为。
所以,柔是巧的提升,是巧的精髓。
但归根结底还是那三字。
当然,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这时,你就要充分利用准和狠。
但若有足够的快,照样可通行。
比如,若是能够有比子弹还快的速度,照样可以把子弹都接住,或顺势用巧劲拨转子弹的方向,借力为己所用。这,在现实中似乎还没有办法做到。
但同样枪对枪,仍是这三字,快!准!狠!
当然,要做到这三个字的,岂有那么便当?
除天赋外,还要有远超常人的毅力和吃得了万般苦的磨炼。
好啦,不多说啦,回家仔细去想想,今天你失败在哪里?"
不赌静静地听着师父的教诲,心中默默地回忆,体会刚才过招时的种种动作,觉得师父说得太对,太好,心里一下子好像亮了许多。
经历这一摔跌,不赌领悟了很多,懂得了很多。
这堂课,让不赌终生受用。这是后话。
家达本想再教导不赌,做人要学会忍让,忍耐;更要格守本份,不忘初心,绝不能仗势压人。
知道他见不得不平事,往往喜欢强出头抱不平,以自己的思维去衡量别人的行为,等等。
见天色不早,也就并不多讲。
心想他也这么大了,校枉不必过正,也不必过急,今后再慢慢教导也不迟。
于是叫巧巧牵牛过来,重新回去牛队,叫不赌准备收队。
不赌本来想好,今天一定要让师父讲那些藏在心里打小日本的故事。
还有,想问老人家,刚才有句香港逃回上海的话,怎么从没听说过?
但这么一折腾,见师父也累了,他也不敢再多问。
心想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此刻听师父要回,就马上和巧巧,服侍着师父,象来时一样,回牛队去。
不赌今天态度和往常大不一样,指挥收队时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这样子早让牛队小子们看在眼里,有几个心中免不了一阵窃喜,喜在心里。
牛队按常规师父最前,不赌第二,巧巧第三,以下依旧排序。
小子们早已为长官准备好了牛草,各摆放在牛背上坐位前。
大家长长的一溜,迎着晚霞,高低不齐地唱着桃花盛开的山歌,浩浩荡荡骑牛回家。
那桃花盛开的山歌,若是让将老师听到,自己这首一生赖以生存的,无限风光的,出尽风头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歌,被这群放牛的臭小子,穷小子们,唱成了五音不齐,跑调万里的山歌,恐怕气得要吐血,头发都定没那么挺刮了。
可惜蒋老师却没那耳福。权当一笑。
放牛队走出一个小山谷口,不赌远远望见自己把弟一峰,和兄弟老四,从江东中学回李家岙的山路上,一路跳跃着放学回来。
于是一阵大呼小叫,一峰早追上来,双手牛屁股上一按,跃上嘟哥坐骑。
哥俩合乘一牛,一路嘻嘻哈哈,笑声不断。
不赌毕竟年少好玩,早把刚才被师父摔打得鼻青脸肿的不快忘之脑后,甚至反而添油加醋地轻轻讲给一峰听,好像被摔打的不是他自己。
老四不肯上牛,一路跟在一溜牛队后面。
落山的太阳,把红彤彤余光,斜照在这一串长溜溜的牛队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影子后面,跟着一个小黑点。
道路两边,青草翠绿,野花烂漫。
这场景,竟是说不出的诡异的美。
第二十章 开心暑假
随着立夏节气的到来,吃过健脚笋后,农村里可以吃的东西逐渐多了起来。
李一峰知道,罗汉豆无论生的吃,煮熟吃,炒着吃,都很讨人喜欢。
可蚕豆生的吃,就一点没有味道。
还有嫩南瓜,这个被叫做可以当饭吃的饭瓜,生吃的味道,保证尝过的人不想再试第二次。
那粘粘的,既涩又麻的一股味道,比青草还难吃。
李一峰天性顽劣,凡是可以吃的,小时候几乎什么都敢打赌生的吃。
什么泥鳅,小弹虾,甚至小青蛙,都生吃过。
但和村里那三兄弟的老二“小日本”,打赌吃刚生下的小老鼠,却还是输了。
一峰最喜欢吃煮熟的嫩罗汉豆,经常连皮吃。
却常常想不明白,任何好吃的东西,个头总是熟了后大,象青皮李子,桃子,梨子,西瓜等,可罗汉豆一单老熟了,反而比原来小得多。
等立夏一过,期中考试考落,李一峰知道,开心快乐的两个月暑假,马上会到!
那些天,一峰为了三好学生头衔,为了班级唯一的学费退助款,又应是奖学金。
尽管甲班成绩无人能敌,但还是比较认真的背课文,做作业。
做作业真是件头痛的事情。
浪费了太多好玩的时间不说,更是浪费了纸笔。
尤其是写日记。
作为班长,一峰这些表面文章不得不做,而且做得不错。
老师要求学生写日记,虽是规定的,不一定每天交,主要还是靠自觉。
只是老师不定期的要抽捡,搞突击。
没有哪个男生,会认认真真天天写日记,一峰也一样,不过他经常凭经验,或者说靠运气,提前写几篇日记备用。
好在一峰是班长,日记本由他收集上交到老师办公桌上。
老师规定每本日记本都要摊开夹好,老师直接翻开第一本一直审阅下去,省得日里百计的老师一本本打开麻烦。
这就给一峰有机可乘,能把五天内的日记,在一天内写好而不出漏洞,除一峰外恐怕没有几个。
一峰把内容提前写好,只留下日期和天气空着,并不把一页纸写完。
到临了补好日期和天气,把自己的日记本夹在同学们的中间偏后处。老师看日记,往往是用红芯圆指笔长长的一个勾,大大的一个的″阅″,阅了还是没阅,天知地知老师知。
老师要来搞突击检查的,有时在上午上课时,通知一峰,下午放学前收日记本。
那时,所有学生,连忙在课间15分钟内,或自修课里,把五天日记,一日记好。
对于周一本该3号,写成1号,1号本是晴天,写得落雨。不甚明了。
更有甚者,今天1号的,写着3号的事情。
内容有什么"明天我感冒"
"家里的缸,掉进鹅里。"等等,等等。
错误百出,不一而论。
但一峰是却从没有出过那些洋相,他相信亲爱的老师,不可能会把两个班近百本日记本全都仔细认真的看,大多数情况下定是一阅而过,更不会去多翻几页。
这就是做班长的好处。同学们就不行,你要想这手,除非先搞好班长的关系,否则惩罚的方法,只须把你的日记本顶置在前,或押阵于后。
所以说,没有严厉的制度,滋生腐败的土壤无处不在。
好在李一峰只是为自己经常这样以权谋私,却是从没用权做过交易。
话说一到那时,放学前的自修课里,他李一峰坐在老师讲台上做督导,一边替关系铁的同学打草稿,一边翻看同学们的日记本。
就以上内容,常笑得小肠打结。
作为一班之长,坐在讲台上的,可不能放声大笑。
只好趴在讲台上,揉肚子,揩眼泪。
而更要命的事,有时班主任突然在当天放学前,自修课下课的铃声将响未响之时,进来,通知一峰:收日记本。
一峰心想:"这下糟糕,那批没完成的同学⋯⋯哎!那叫一个惨!这又不是要陪太子读书了吗?"
一峰想归想,却也没有办法。
放学的味道,读过书的地球人都知道,哪个不归心如箭的?尤其是周末。
李一峰三年初中,六任班长,对这事记忆深刻。
同学们上面抬头的日子,星期、天气等漏洞百出不说,就曾有一同学,五篇一律地写着:
"今天上课正常!"
一峰心想:"这样的日记交上去,老师肯定批评!还勿吃跌?"
果然,一峰在发还日记本时,特留意过,见老师批阅:
"你就绝不正常"!
第二天上课,批评那是必然。
抄写:"今天上课正常!"三百遍。
这些事都是一峰后来当笑话,常常讲的。
望眼欲穿的暑假终于到来。
李一峰和李老四,各自背着书包,两人手里都卷握着三好学生的奖状。
一峰书包里装着奖来的铅笔盒子和一支钢笔。还有口袋里退回来的几块学费。
为这几块类似于奖学金的钱,一峰和老四差点吵了起来。
那天放学,一峰拿到成绩单和三好学生的奖状及奖品,在学校外几百米处老地方等老四。
不一会儿,老四来到,手里一样拿着奖状。
一峰问道:."老四,你学费退了多少?"
老四道:"8块7,小峰,你多少?你问这干吗?"
小峰又道:"我9块5。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钱呀!"
"我当然交给娘娘,然后问她讨七角来。明天一块去三界呵?三界大肉馒头5分一只,我俩各去买四只,犒劳一下自己好不好?"
老四来跟一峰商量明天去三界始宁老街玩,顺便用肉包子犒劳犒劳。
一峰笑着说:
"老四,我正要跟你商量一下,我们大大的犒劳一下怎样?″
″……″?
”我想把这笔钱贪污下来。你也不要上交,行不行?我若贪污而你一上交给你娘娘,我娘娘一日到夜和她在一起的,肯定马上晓得,这样,我爹妈也肯定要知道。叫我怎么做人?"
"这不行!我不管,这是你的事。"
"老四,我跟你讲,我自和嘟哥,强哥结拜,已三年多哉。只有他们给我吃东西,送东西的,从来没有我给他们吃过东西。我想买些好吃的,叫上强哥,你也一起去,到嘟哥带我们翻筋斗过的车骑湾里去吃野餐。好不好?"
一峰知道老四死脑筯,认定的事,一般不肯变。就想用吃来打动他。
其实老四从不翻筋斗,更不用说和一峰一块翻。
一峰讲"我们",实是想拉拢老四,再好能拉他下水。
一峰也知道,老四不一定找得到车骑湾那丘荒田。
谁知老四不为所动,任凭一峰如何劝说,他都坚持要把退助款上缴。
一峰只好从另外角度突破:
“三好学生,已有奖状,特发此状,以资鼓励的资,就是奖品。我是铅笔盒,你是什么?”
又说:“既然既有奖状,又有奖品了,爹妈高兴都来不及,估计这退助款就算讲出来,也不会被没收”
一峰想从理论上,给老四有一个这么做,也不要紧的理论依据。
被老四一句:"那你就试试呗。"
一下打破。
一峰知道,理论上,讲出来不用上交的可能性是存在,但一峰更相信,那可能性不会超过百分之五。
因为他知道,一旦爹妈知道,回扣5角的可能性,也只有百分之五十。
所以无论如何是不敢试的。
但见老四坚决不同意,也有些气头上来,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各不出声。
走着走着,走在前头的一峰忽然说道:
"其实我不是求你的。"
"那你什么意思?"
一峰不说,老四也不再问。
两人就这样闷声不响的走着,在翻过盛岙岭时,一峰远远望见村里的田畈,知道到家的路已近,而老四似乎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不禁有些沮丧,甚至恼火。
赌气地自言自语:
“这个不赌嘛!就是我嘟哥,不要的不,吃喝玩赌的赌……”
一峰晓得老四最忌讳他自己的真名,尤其反感这个嫖字,所以故意把吃喝嫖赌说成吃喝玩赌,知道老四肯定明白。
果然,老四一听到这个,当即停下脚步,涨红着脸盯着一峰说:
“小峰……你!……你?……"你的,
竟是说不下去。
老四从一峰的话中,听出他俩之间的约定有作废的味道。
顿时面红耳赤地看着小峰,说不出话来。
一峰回头见老四急得脸孔都血红,不由得很过意不去。
心里想:“老四是个老实人,我何必拿他的忌讳做把柄?让他以为我会忘记我俩间的约定?算了!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我那俩哥们。”
这样一想通,就回身站着,诚心诚意地对老四说:
“对不起!兄弟!我放弃我的打算,下次有机会的。”
说完,拍了拍老四的肩膀,回转身默默无语地向前走。
老四一听呆了一呆,见一峰满脸无奈无助的回转,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小峰真的义气,这些年来一直在照顾我,我却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要报答他。
而我三哥和强龙哥对他的好,他这三年来竟时时不忘,常常与我提起。
眼下他要用自己努力读书得到的钱,想请他的两位结拜哥哥吃一顿,我竟然不支持?
可我又从来没有做过瞒骗爹妈的事,这叫我怎么办?"
这样想着一路跟着,忽然想到:
"娘娘常常讲,做人要诚实,诚恳,不能自己骗自己,更不能骗大人。经常骗人的,迟早要被别人叫骗子的。
可我和小峰把钱私藏不交,只能说是隐瞒不报,并没有骗人呀!再说啦,我瞒不过了到时再讲出来也不迟呀!
还有,我把这笔钱私底下存着,和往后几年的奖学金累拢一起,更多些起来上交娘娘岂不更好?"
想通了这一节,当既高兴地追上两步,对一峰说:
"好!小峰,我想通了,我也不上缴,我帮你瞒着。"
至于瞒住了,那是别人不知道事情,自己不讲出来,别人无从问起,也就没有瞒不过了这一讲法。与这一节,老四也没细想。
一峰正闷闷不乐的走着,听到老四这么一说,高兴得跳了起来,立即把刚才的不快丢在脑后,大声地唱起歌来: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
老四见小峰这么快就丢开烦恼,也十分高兴,于是也大叫着唱: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谁知他起调太高,刚唱两句,气接不上了。
当即两人哈哈大笑。
刚才两人之间的那点不愉快一扫而光。
两人心结一开,都很开心。
放假的喜悦,让一峰觉得象久关笼子里的鸟,突然自由,却不知飞向何方?
爹爹姆妈知道今天放假,却想不到上午就放了学。
所以一峰和老四连中饭都不蒸,本来想回家吃饭的,现在两个人阴谋达成,各贪污私藏下下9块5和8块7毛钱。
这可是一笔一峰第一次能自由支配的钱,而且有这么多。
哪能不激动?
当下两个人兴奋地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一峰说:"干脆中午不回家吃饭,用饭盒子烧饭吃。"
老四初次放开自己,心想长长的一个夏天,今天刚起头,落得自在放松。
当即赞同。
"可哪里有火柴呢?"
一峰笑着说:
"老四真笨,物理化学刚刚学的,怎么不能钻石取火?"
老四听了,大为兴奋。
于是两人往小山岭左边的小山坡跑去。
寻得一处坎边,两人先寻几块抱得动的石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四五块石头搬来,靠山坡坎脚叠放好。
这时一峰与老四差不多同时察觉,在这一片的山坡上,都是一领一领的,好象有人专门开挖过。一峰见了,一时感觉哪里不对,却也说不出什么。
他并不多想,拿饭盒子先搁上去试了试,见石头间隔太开,连忙排些拢。
简易灶台很快搭好。
一峰老四,一个抓扒随处都是的松毛丝,干草等易燃物。
一个去找干燥枯木,死树枝等,全部拿到一块。
一峰先问老四有没有小镜子,老四笑着回说,我又不是女同学,哪来小镜子。
没奈何,一峰让老四扶定一根枯木,他自己用一根干燥树枝,一头顶住枯木,一端双手使劲地搓。
弄了半天,不见动静。
于是一峰又拿来两块硬石头,叮,叮地撞,却哪里来一丁点火星,怎引得起火来?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弄得满头大汗,毫无成效。
老四打算放弃,一峰却不肯息。
于是两个就地休息了一会,一峰重新再试。
只见他用一只脚踏定一段枯木,象刚才一样,双手不停地狠劲地搓干燥的树枝,任凭大汗淋漓,也咬牙不停。
老四刚想劝一峰放弃,忽见树枝头里,冒出一丝烟来。
于是兴奋得太叫加油。
一峰连忙叫老四拿干草凑近,用嘴吹吹。
终于,一颗火星跌入干草,被风一吹,竟是着了。
当时一峰老四两个,呜拉呜拉地喊叫起万岁。
去山涧里打水,这种小事,不说也要老四去了。
一峰管住火种,老四拿着两饭盒子,把里面的米合并入一只,屁颠屁颠地去不远处山涧里,滔了一饭盒水和一饭盒子里米加水。
烧饭的技术,倒是不用讲了,老四说八岁会烧饭,一峰说他七岁会打鸡蛋,剖泥鳅了。
反正没有人能作证,互不承认。
等饭烧好开始吃饭,一峰从书包里拿出一颗榨菜,老四从书包里拿出一小包笋子干菜。
不用说,原本两个自吃自的,这下变成合伙吃了。
一峰用盛水的那只饭盒子,倒掉一点水,用笋子干菜烧起了汤。
没盐没关系,一旁老四早已擦清爽了小刀,把榨菜细细切了丝,放进饭盒子里。
咸淡刚好的笋子干菜榨菜汤。
听着别扭,吃着舒服。
两个人用两个盒子盖盛饭,从书包里抽出筷子⋯⋯
还有什么饭局,能比这顿饭更让人难以忘怀?
一峰老四后来都说:绝对没有!
老四后来只要跟着小峰,所有稀奇古怪的野餐,在剩下的暑假和寒假,甚至礼拜天中,尝了个透。
什么剥皮青蛙煮土豆;冷水泥鳅煮野笋;嫩饭瓜煮干菜;罗汉豆,蚕豆煮糯米;带壳煨玉米;弹白豆;烤蕃著;等等等等,五花八门,奇出古怪,只要老四想得出,一峰一定做得到。
当然,最难忘的还是吃叫花鸡。
但这都是后话了。
老四少年好玩的天性,终于被一峰兜底抄起。
第二十一章 少年烦恼
李一峰自己,有四个哥哥。
大哥一原,早已成家,自立门户。
一峰十岁零点就做了叔叔。
侄子可功,与自己的年龄差距,远没有一峰跟大哥的年龄间隔大。
二哥一川,曾经也是李家达手下,早在一峰八岁那年去当兵,如今还在部队。
三哥一山,前面讲过,是不赌大师兄。
四哥一谷,也早已高中毕业在家挣工分,与一峰相差七八年。
一峰还有一姐姐叫一针,妹妹叫一线。
一峰常常暗笑爹爹什么文化,取姐妹一针一线这么俗气的名字。
但一想起嘟哥不氏四兄弟的名字,还是非常佩服爹爹的。
他爹布钢常说五个儿子,
原川山谷峰,要用针线穿”。
什么玩意的针线,穿得起原川山谷峰?什么逻辑?
布钢的本意是兄弟们的衣服,今后两姐妹要照料着,帮衬着洗洗汰汰,缝缝补补的,意为团结互助。
一峰常想:"老爹什么意思,怕五个儿子讨不来老婆啊?"
但想归想,却是没有办法和权力,去修改姐姐,妹妹的名字。
心里想:"自己的名字叫一高多好,听着多豪气冲天?叫着多朗朗上口?一峰小峰的,惹得小伙伴们,当面背后的,老叫他小疯子。"
几次想开口跟爹商量,把名字改过来,却仅想想而已,没有那个胆子。
所以一峰对老四,不通过爹娘,竟然把名字改掉的胆气,实在是佩服。
爹爹布钢,有个弟弟叫布铁,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个。
一峰的爷爷和苗,早在二哥四虚岁时过世。
娘娘倒是健朗,年龄跟年份一样,81年也就81岁,跟在叔叔布铁家吃的。
爹爹和叔叔说是分家,其实连屋三间,同在一个屋檐下。
爹爹有个大姑姑在上海,是一峰爷爷的姐姐,一峰要叫大姑婆。
常听娘娘说,是家宝太公带出去上海,给他家做帮手什么的,其实可能就是佣人。
两家本是同宗,原来就走得近的,叫佣人听着不爽,却也叫不好什么。
后来,由家宝太公作主,嫁给同在他家做工的,三界长桥的一个老乡,姓郑的结了婚,生了个女儿叫郑李香。
夫妻俩给头胎小孩取名字,夫姓妻姓加个形容字,看来早有惯例。
郑李香就是爹爹布钢的表姐,年纪与和寿的姐姐和英差不多。
和寿爹爹济培在上海当家时,还有走动。
后来据说一峰的大姑婆,年青时有些姿色,被一个姓张的,盯牢大姑婆不放,勾搭得去,做出伤风败俗的事。
这下两户人家一个没有脸面,一个没有颜面,渐渐地断了往来。
一峰的大姑婆做出这种伤风败族的丑事后,一峰的太公公济林还健在的,老年人老思想,岂会肯让女儿进娘家的门?更是绝口不提上海还有这个女儿。因而断绝往来几十年。直到几年前才回复亲情。
爹爹是江东公社的工人,有点文化,当着小头头,捧个铁饭碗。
可一峰全家,这么大的一家吃食户,靠爹爹这点二十多块一月的工资,说什么都维持不过去。
好在一峰姆妈能干,螺蛳壳里做道场——照样兜得转。
只是一分钱剖开作两半用。
一峰从小顽劣,却从不从家里往外搬东西,也很少要花钱。
一年四季都穿哥哥们穿过的衣服,一峰从不计较,认为天经地义。
常听娘娘说起小时很瘦小,真的皮包骨头。头大眼大嘴巴大,人细手细脖子细。
不过一峰自己常往井里看自己,感觉不岀哪里不对劲。
他倒觉得胖难看,甚至把胖当作笨,因为胖的人从没一个跑得过自己。
姆妈常常鼓励一峰几个哥哥,只要不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各子女自己挣的钱,统一按交九折半,留半折的原则,激励子女自立。
却不知哥哥们上缴的九折半,有没有打过折。
所以一峰很早就知道妈立的规矩,也知道四位哥哥各有私房钱,尤其是三哥一山。
因此,那天和老四的退助款,这样大胆的贪污,也是有一定的历史原因。
暑假了,一峰的结拜大哥强龙已在读高中,小喉咙变粗,喉结也突出。
不赌嘟哥也开始变声,好几次听到嘟哥似公鸭般的叫。老是奇怪,自己又尖又刺耳的声音为什么仍是那么难听。
所以一峰不大适应和强龙甚至不赌玩,老觉得有点别扭。
强龙倒感觉不出,十六岁的人,还把自己当小孩。
只是在一块洗澡时,不肯再和一峰赤裸着沿着大香樟树跑了。
不赌也一样。
不赌强龙他们除不赤裸外,其他倒也感觉不出,和一峰玩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但一峰感到自己长得太慢了,有些跟不上的那种失落。
所以宁愿开始和老四等一批比自己小的玩,可心里又很是不爽。
这天傍晚,一峰告诉老四说,夜饭吃过要去他家玩,叫他跟嘟哥讲一.声。
吃过饭,一峰去嘟哥家,见和寿公还在喝酒,嘟哥已吃过,估计在等他。
一峰忙上前,到和寿跟前叫声公公,也不等他回应,就拉着不赌出来。
不赌刚才听兄弟老四说小峰要来寻自己,早在心想:
"小峰这段时间怎么啦?怎么反而跟从来玩不到一起的老四热络,对自己倒有点生巯的样子。"
此刻见兄弟来拉,当即跟了出来,说:
"小峰,你什么意思?你跟我,还要通过我老四传话啊?嘟哥我什么时候惹你生气过啊?"
心里想不起来,到底什么原因,让兄弟这么冷淡自己。
一峰根本没有这种想法,他只是觉得自己还那么小,而两位哥哥己这么大,自己的四个哥哥,从来都不会象嘟哥强哥这样和自己玩耍的,是因为他们都是大人。
现如今强哥嘟哥也这么高,也都是大人了,自己还这么小,总有种莫名的失落甚至害怕,怕这两哥哥长大了,也玩不到一起。
所以一拉着不赌出门,就忧忧地说:
"嘟哥,你和强哥都是大人了,可我还长不大,你们可会,会不要跟我玩?"
不赌虽已十五岁,喉咙沙沙的开始变声,个头也比一峰几乎高出一头。
可事实上,智商之类的,仍是小孩一个,甚至还是没有一峰机灵。
对小峰突然会问出这个问题来,觉得说不出的奇怪。当即诧异地问:
"小峰,你啥意思?什么强哥和我大人了,什么会不会不要你玩?你怎么啦?谁欺负你啦?谁敢欺负你?——"
不赌知道自己这兄弟,十分精灵古怪,刁蛮顽劣,就算比他大四五岁的少年,也休想从他身上讨得便宜。
更何况他自己有四个同胞哥哥,十六个堂兄弟,外加都已知道是我老嘟李不赌的兄弟。
所以不要说李家岙本村,就是邻近四方的,又有谁敢招惹他?
他不盯牢人家,都已谢天谢地了。
所以最后一问那个谁敢欺负你的你字,拖长着音,十足的不相信。
一峰说:"不是,嘟哥,这倒没那回事,想欺负我的人,怕还没生呢!"
"那你什么意思吗?"不赌问。
一峰说:"我也不知道,最近总觉得心里有点搁搁的。要不,我们去强哥家?"
不赌道声好呀!
于是两人一起去找强龙。
一到强龙家门口,见门关着,从门缝里望见,强龙娘正在教训强哥兄弟俩:
"一个人,尤其是大男人,站要站相,坐要坐相,吃要吃相。"
又对着强哥小弟强根:"下次若吃饭,再勿捧饭碗,再用手支头咬筷头,看我勿打断你一只手。"
一峰心想:"这依莲大姐真是的,强哥都比她长了,还要做规矩,讲道理。"
怕她又要先下手为强,使强哥吃亏,连忙推门进去。
强龙见不赌一峰俩兄弟进来,高兴地连忙站起来,说:
"哟,老嘟,小峰来了?"
她娘依莲教训得正起劲,:
"怎么?老嘟也是你叫的啊?"
回头见是不赌一峰,当即满脸堆笑:
"呦哟!嘟嘟叔啊?噢哟,嘟嘟,你是强龙的兄第了,我还⋯⋯看我这记性!来来来来,坐坐坐。"
忙着笑哈哈地招呼一峰他俩坐下。
回头叫声:"强根,去给你两个小哥哥倒水呀!"
农村里,大人才会给泡茶,小孩子根本没有这待遇。
强龙娘见是儿子的把兄弟来了,就叫小儿子倒水,来个折中处理。
一峰连忙道:
"老妈不要开水了,我们想叫强哥去嘟哥家,有点事情。"
一峰本来只须叫她大姐,自和强龙结拜后,总觉得叫大姐不妥,但叫妈也不合适,干脆叫她老妈。
当初这样叫太另类,但从一峰这个精灵鬼口中叫出,后来倒成了一种时尚的叫法。
准得强龙妈同意后,兄弟三人相约来到大香樟树底下。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
尤其是在这么大的香樟树下,更是说不出清凉。
一峰对不赌说:
"嘟哥,上树去呵?"
不赌一声好呀!
于是,不赌略退两步,向前一冲,左脚在右边那颗树丫稍低些的大树上一点,双手早扒住大树叉丫处,腾身一跃,已在大树一巨大的横向伸出的树枝上站定。
强龙知道,自己没练过,不可能象兄弟这样一点而上,但兄弟在上面拉一把,倒是也容易上去。
见三弟小峰个子还小,就让小峰先上。
嘱咐老嘟上面拉,自己下面托住。
就这样上拉下托地把小峰先送上树。
强龙自己则由不赌拉着,借力而上。
于是三个人,坐在足有两头大水牛,背脊并拢那么宽的,横着几乎平伸出去的树枝上。
小峰上面不赌中间,强龙树叉处依次坐着。
三兄弟虽常见面,但这番细细算下来,强龙和两兄弟,居然已有四个月没有见面了。
一峰毕竟年小,见小半年不见,强哥都成大人了,正为这事发闷。
不赌把一峰的心事跟强龙一说,强龙大声说:
"小峰,你什么意思?我们三个,可是真的跪拜过的,就缺少三支香,和两支蜡烛。香不是香烟代的吗?这还有假啊?老嘟,你说是不是?若小峰不放心,等我长大后,一定风风光光补办结拜酒。"
不赌连忙说:”好好好!是呀是呀!你还没长大,我们等你呀!咱三兄弟,心连心。谁骗谁,烂脚筯。强哥你说好不好?"
强龙当即说:
"好!来!小峰,我们三兄弟,今朝夜里,在这大树公公上面,有大树公公作证,再来发誓。就说,三兄弟,心连心,谁骗谁,烂脚筋!"
一峰听说,心中大喜。
在农村里,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等等结拜话,总觉得有点虚和天方夜谭的味道。
平时和同伴们玩,对某件事需要用发誓来证明,最常用的,是两小手指头拉勾,叫声:
"金勾银勾,赖赖蛇头。"
表示这事就这样定了。
谁反悔谁就变成蛇头皮。
至于是拉过勾的小手指头变蛇头,还是自己的头变成蛇头,一峰也不甚明了。
而一峰对拉勾起誓,谁反悔或变卦的另一种理解是:
谁赖谁就是缩头乌龟。
三界话那个蛇头,实有点缩头乌龟的意思。
但一峰对这两个意思的理解,觉得远没有烂脚筋来得严重和实在。
小时候村里有一个脚烂的人,那令人作呕的烂疤,那人痛苦的形象,记忆深刻。
一峰听两位哥哥竟然发下这么严重的毒誓,不由得十分放心继而开心。
久久困扰心中不安的心结终于解开,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于是兄弟三个,一,二,三,齐声大喊:
"三兄弟,心连心。谁骗谁,烂脚筋!“
居然大声地连喊三遍。惹得夜里走过的村民心里嘀咕:
"这几只夜猫猫谁啊?停在树上发神经?"
一峰久搁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非常高兴。
当即把期终考试和老四各班级里都考了第一名,他有9块5,老四有8块7的学校退助款,已经商定各向爹妈瞒住不上徼,他要买东西给两个哥哥吃的事讲了一遍。
并把自从结拜三年多来,都是两哥哥照顾他,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请的决心表了出来。
强龙不赌听了,心中非常感动。
强龙心想:"小峰从小都特别聪明,读书不用功的,却年年班里最好。娘常说我们三兄弟,小峰将来最出息。今天,他竟然这么重情宜,讲义气。看来今后,我得要更加侍他好!"
不赌心想:"小峰真神,居然能让老四把8块7毛钱瞒住不缴,这兄弟到底是用什么手段,竟让老四也会听他?这是真的?既然小峰竟这么义气,我老嘟这辈子,认定他了!"
兄弟俩心中各有所思,十分激动。
于是商定隔一天后,想办法去车骑湾那丘荒田边,搞野餐。
人员:兄弟三人外,不赌师父是肯定的,所有碗筷,锅炉之类,他单身一个人家,去拿方便;唐巧巧呢,一峰心想,那由嘟哥自定;至于老四,一峰答应过,心想明天再去叫一声,去与不去,随他。
但一峰相信,保证会去。
当下兄弟三个计议已定,就无其他。
三个人坐在大树上谈天说地。三兄弟同心合意,只愿意今生今世,永远都如今夜一般称心如意无烦恼。
这时,一轮弯月挂在树梢,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在三兄弟身上,映出婆娑斑驳的树叶的影子,在习习凉风下轻轻摇弋。
远处田野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蛙叫声,咕哇咕哇的,好不热闹。
但此刻一峰听在耳里,竟是那么的舒适宁静!
第二十二章 风已满楼
话说一峰约了两个结拜哥哥野餐,满心欢喜。第二天一早,一峰来寻老四。
不见不赌,知道这时间,嘟哥早放牛去了。
见老四在自家屋后,搭出来的猪栏间里饲猪草,就凑上前,邀请他,明天一块去吃野餐。
老四一开始说不去,后来一峰轻轻告诉他,给他吃叫化鸡时,老四忍不住两眼发光,嘴唇一张一闭的凭空搭起味道。
暑假以来,那次回来路上除外,一峰已带着他,先在祠堂背后小山上,吃过一次清水煮罗汉豆。
一峰只交待他从家里拿点盐出来就够,他自己早已东一家西一户地,偷摘了一薄铁皮罐头的半老的罗汉豆。
一罐头罗汉豆,一峰分三户人家摘得,目的当然是怕专摘一户,容易被主人家发觉。
这一手,一峰早懂。
剥好煮熟后,和老四躲在他们三兄弟结拜的小屋里,美美地吃了一顿。
自那次后,老四才清楚,罗汉豆在壳最胖,颜色最青翠草绿时煮着吃最有味。现在豆壳已青白中带着些许的黄了,吃是还可以吃的,但一旦豆売全部转乌转黑,那煮熟吃,己没味道了,只能晒干炒着吃了。
这些话从小峰口中得知,细细一想,竟是说不出的佩服。
后来又跟着一峰,和另外一个一峰的跟班,去大水坑村那边,在漫山遍野的青绿的桃树林中,煮了一罐头蚕豆糯米饭。
当然,能接受一峰分派,从家里偷点糯米之类的任务,是小伙伴们,都抢着要完成的一份光荣。
至于整天捏着跟不赌那把一样的,通身乌光锃亮的弹弓弹麻雀,一峰早已失去了兴趣,基本上都让比一峰小几岁的小子们玩了。
因为麻雀的羽毛,拔起来讨厌,肚子剖起来麻烦,煮起来又费时,几次半生不熟过后,一峰逐渐没了兴趣。
老四兴趣却被刚刚吊起,只要一峰吩咐,什么都会干,因为他肚里的馋虫已被养活。
只比一峰小一岁的他,在玩这方面,十足比一峰要小上五,六岁。
所以当一峰告诉他给他吃叫化鸡时,忍不住地问道:
"小峰,要我做什么?"
小峰笑了笑,叫老四附耳过去。
老四凑上前,一边听着一峰吩咐,一边不住点头,一脸的认真。
然后,两个人约定下午去柯泥鳅。
此时正是早稻马上要割时分。
而这时的李家岙村,与其他村一样,老百姓议论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纷。
都在谈论AH凤阳,竟已分田到户,搞土地承包。
这天中饭后,李家岙大队正在祠堂大厅里,召开全体大队干部,和部分后备干部参加的,大队干部扩大会议。
会场上有二十多人,大家都在讨论当前形势。
江东公社驻李家岙大队的干部,姓黄,人称黄营长。
据说部队里当过营长,在李家岙大队,此刻他老大。
他摇晃着一颗圆圆几乎全秃的脑袋,先讲了一番:在什么什么的领导下,在当前形势一片大好的前提下,等等等等,的一通大道理。
然后就要不要展开?如何展开联产承包责任制?和要不要分田到户?请在座各位发扬民主,涌跃发言。云云。
作了会议的开场白。
于是,以大队书记李布法为首的一帮老头派;和刚从部队退伍回来,被上级任命为大队副书记的,年轻干部李一江为首的一帮少壮派,形成观点立场完全不同的两派。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在会议上,布法书记情绪激动,慷慨陈词,他说:
"继续坚定不移地走社会主义路,农村实行大集体,是共产主义社会的具体表现。是伟大领袖的既定方针。一千年不能変,一万年不能变。
我们坚决捍卫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革命路钱,我们要坚持不懈地将阶级斗争进行到底!⋯⋯"
一番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讲演。赢得了与会的一班老头的热烈鼓掌,只差站起来振臂高呼口号了。
连黄营长也表示赞同,不住点头。
李一江是一峰堂哥,同是李布法的族侄。
面对长辈和老领导,一江不好意思据理力争,只是不轻不重地一句:
″靠嘴巴讲讲大道理没有用,老百姓吃勿饱是事实。"
后备干部,社员代表李一山,此刻二十三四年纪。
他可不管这一套,他早对这个叫法伯的老书记,一肚子不服。
当即站起来大声说:
"什么阶级斗争?饿着肚子搞阶级斗争吗?
闭着眼睛讲瞎话谁不会讲?
大集体,大集体,一年到头做下来,差不多人家,还不是照样年年倒挂户?要吃预支粮?象我们一家,就算爹有点工资,也不怕黄营长在,待会去告诉我爹。
我家就是有名的倒挂户,预支粮吃到现在了。
就现在这时节,家里早断粮了。只能吃地窑里的蕃薯或蕃薯丝饭,玉米糊。
不象有些人家,挣的工分还没有我家多,吃倒是有得吃,吃得油光满脸的⋯"
一峰三哥李一山在发言时,黄营长早在主席台上与旁边的布法轻轻地咬耳朵,知道对面这个一脸强悍的小伙子,是公社干部李布钢三儿子,叫李一山。
就打起精神仔细地听,听着听着,到后来,这一山竟说到有些人吃得油光满脸的,自己刚刚从布法家里,吃着猪耳朵喝了酒,吃了饭。
布法也是秃了顶,两个一样的满脸红光,而自己⋯⋯
当即重重地敲打着桌子,半真半假地批评一山:
"嗳!嗳嗳!!一山,三狒狲(大人称呼小孩呢称),注意态度,严肃点!好好好!后生哥有个性。来,下一个。"
李一山还想再说几句,被他大哥李一原,在一旁一拉,让他坐下,不要多说话。
接下来的发言,大多数,尤其是那些年青的后备干部,都坚决要求上级,让李家岙村实行联产承包,最好马上分田到户。
最终会议结果是,先联产承包试试,至于分田到户嘛,再等等。
一峰和老四并不关注社会形势。
不过一峰知道,家里已连着几天在吃蕃著丝饭,新稻好割前,年年都这样。
所以一峰并不在意。
至于妈扳着手指头在算日子,新稻谷还要几天好割?
家里还有几升米?
可以吃几天?等等。
一峰对此毫不知情,更不关心。
一峰妈从来不会让儿子去借米,还米。大多数是叫姐一针去还。
常常说男小人不能去借米,还米,这些事情只能让女人做的。
经常叮嘱他姐,平斗借来,要满斗还人家。所以家里有没有米了,也从不会对他提起。
常常告诫一峰,小官人要做大事情,不好让小事情缠身。
而相反,常告诫一峰的姐妹,不要去管大事,那是大男人的事。
女人家管牢一日三餐,穿着干净,才是正经。
一峰反正变着花样有野餐好吃,活得十分快活,并不觉着苦!
那天,祠堂那边正在开会。
这边一峰带着老四,去王家庄田畈的早稻田里抲泥鳅。
早稻马上好收割,此时去抲泥鳅,只能是稻田边,要放水的小渠道上抲。
一峰先让老四断住上丘田的水进入这边,开掉这丘田缺口,放干水。
从放水的田缺口这边,沿着田边小渠,一些些地,慢慢的用双手往脚下扒田烂泥。要不了几下,准保有泥鳅,翻着白白的肚皮。
这时用手轻轻一抄,十拿九稳,手到擒来。
有时扒着扒着,碰上黄鳝,那就要眼疾手快,拿中指一扣,不管扣到黄鳝哪个部位,都应迅速把它勾进竹箩子里,每当这样抲泥鳅时,一般都拖带着竹箩子,放在最趁手的位置,以防黄鳝一个滑溜掉,转手再柯就费手脚,当然,逃去的也有。
一峰老四,从上丘的田往下抲,这样柯了五,六丘田,已有十来斤泥鳅黄鳝。
一峰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起来,先去水坑里,连竹箩沉水里,把田烂泥漂了。
大致地分开在两竹箩里,与老四各自拎着回家。
一峰拎着竹箩,兴冲冲地回家,还未到家后门口,早大声地叫着:″
″妈!妈!我很多很多泥鳅柯回来了!″
语气中充满欢快和骄傲,心里想这么多泥鳅黄鳝柯回家,妈肯定会高兴,按平常惯例,今晚一个活轮蛋的奖励肯定有。
心中一高兴,就有点得意地叫喊着进了家门。
一进屋,感觉气氛不对,家里只有妈和姐姐一针两人。
只见娘亲搭拉着脸坐在圆桌边的破椅子上,一声勿响,对小儿子夸张的叫声置若罔闻。
姐姐一针坐在圆桌另一边,正低着头在哭泣。
破旧的圆桌上除了一只量米的空升箩外别无它物。
一峰见了,已明白了几分,兴高采列的他顿时不敢再出声,呆立着不知所措。
一针见兄弟回家,如获救兵,当即抽泣着小声求她妈:“
妈,我已经三遍去借过了,这次,这次就让小弟去借!?“
她娘低低地叹了口气:“哎!也难怪你一个大姑娘家!可你弟弟小峰男小人啊,苦不是你爹爹要归来吃饭,今夜就算再吃蕃薯也随意。这日子往后……“
一峰听了,已知道家里无米了,又知爹爹要回家,连忙对娘说:
”妈,米让我去借,姐姐他一个大姑娘是难堪的!″
边说边放下竹箩对着姐姐一针说:″
姐姐,米我去借,你拣大大的泥鳅剖一大碗,蒸蒸好给爹爹哥哥过老酒。“
说完,拿起桌上空升箩就往前门走。
他娘连忙站起追上两步叮嘱一峰:
”小峰峰,嘴巴甜些,新稻割落当即还上!″“
晓得咯!……“
一峰很快从嘟哥家太婆处借得一升箩米,交待到娘手里,并跟娘说太婆讲会让老左挑担谷来,这样一户大家庭,天天东借一升西借一升的不便。
一峰娘听了,当即想让小儿子去回绝,低头细细一核计,不由得红着眼点点头,轻轻地问一峰有没有谢过太婆?见一峰点头心下大宽。
她见一峰一下午抲了那么多泥鳅,又借得米来,且又了后果之忧,不由得忘了烦恼,高兴地道:
"还是小峰乖!那么多泥鳅啊?去,再听话些把鸭去赶归来,泥鳅黄鳝好饲鸭。听话,妈今天给你蒸个鸭蛋"
一峰一听,高兴地应声:"哦!"
一溜烟地跑出去。
心想:"妈今天真大方,平时我出力有功,只是一个鸡蛋,今天可是鸭蛋。
于价格高低无意识,跟蛋的大小有关系。
远远传来妈的喊声:"小峰,七只鸭,我们家的鸭,尾巴头里红红颜色染着的,跟长婆婆家几只染在背上的,勿要搞错!"
一峰妈见一转眼,小儿子早已跑得不见,不由得一声:
"小狒狲,放山野猪一样跑得快。"
其实一峰早已知道自己家里的鸭,与长婆婆家的不同。心里想:
"就算不认识,只要把鸭子赶到路上,自己远远跟着,自家的鸭,自然会回到自己的窝里。这一点,妈难道会不晓得?"
又想:"妈为啥要把泥鳅黄鳝饲鸭?有时鸭吃饱了,吃不下了,还要柯牢把泥鳅黄蟮硬塞?难道说鸭蛋可以卖钞票,泥鳅黄鳝就没有人要吗?"
这一点,一峰一直想不通。
赶鸭到家后,三哥四哥,姐姐妹妹都已回来。
小峰问四哥讨了本连环画,在楼上看着,这是42?本《三国演义》连环画中的一本,三让徐州。
一峰十分讨厌刘备,对他动不动要哭,假醒醒的调调说不出的看不起。
常常心里想:"关云长,张飞都有万夫不挡之勇,为什么那么听刘备的话?难道因为刘备是不知哪里排来的皇叔?"
一峰曾经仔细排了排算了算,刘备是中山靖王第十九代后代,廿年算一代也有近四百年。心里想:这还哪跟哪?
另外,一峰也有点想不通四哥,心里常想:四哥真是的,一下子把连环画全给我看不是很好?我又不会告诉妈,一日一本,害得自己每天象钓鳖一样,吊我瘾头。"
等连环画看好,一峰听到妹妹在叫他吃饭,连忙落楼。
他爹布钢也已到家,坐在靠窗老位子上等子女们摆菜上桌。
一峰见了,忙上前叫了爹。布钢应了声,知道了夜饭米小儿子借来的,说了几句赞许的话。
一峰听了,心里十分受用。
妈正站在灶台前,她知道,一升米,七个人吃哪里够?
饭锅里就掺杂着蕃薯和蕃薯丝。一边叫一山一谷多盛些米饭,捎带些蕃薯丝。
鼓励大家,要不了几天,就能吃新稻米。一边许诺着等新稻米好吃时,一定烧一餐纯米饭,保证一些冷饭不掺和。保证烧得锅焦喷喷香,让大家放开吃一顿。一边偷偷地从围裙底下,把一个鸭蛋塞给一峰。
正当一峰兄弟姐妹连同爹妈,七个人围在一起吃蕃薯丝饭时,老四来找一峰。
一峰娘还以为老三嘟嘟,知道自家小峰外面还有两个结拜哥哥,心想这小子一肚子鬼点子的,朋友倒是多,早不在意了。
今天见来的是老四,倒觉突然,就问老四有事吗?当老四告诉她说,明天想约小峰去盛岙同学家玩一天时,一峰妈正想叫小峰明天随他爹去住几日,当即应允。
并嘱咐小峰在外不要讨债,不可打架寻事头。
一峰一边答应着,一边与老四做着鬼脸。让老四先回去,等会会去他家。
老四刚走没多久,一峰也吃了饭,跟爹妈打过招呼飞风似的走。
后面传来一峰妈的笑骂声:充军犯人,走慢些。
一峰手里握着热乎乎的鸭蛋,到了老四家。
见和寿公还在喝酒,他娘坐在一旁,显然饭已吃过。
忙上前叫声太婆,把明天一早,想约老四去盛岙玩一事,来请示太婆。
这和寿娘非常喜欢一峰的,当然一口答应。
嘱咐了一些与一峰娘同样的闲话。
一峰丢个眼色给不赌,不赌会意,和他走到廊下,轻声告知,一切准备就绪,连强哥也准了假。
明天中午,车骑湾见。
一峰老四,两个互相请假的办法,就是早上一峰对老四吩咐的。
一峰见基本上安排妥了,又早早地留意了广播,知道明天晴到多云,安了心。
又跟嘟哥讲,要他另外弄几张新鲜荷叶,还有,叫他从家里弄几颗烂腌菜等等,叮嘱有用。
不赌大奇,追问这荷叶和烂腌菜派什么用场?
一峰笑笑说:
这叫天机不可泄露!
不赌知道,这个兄弟,一肚子精灵古怪的主意。于是点头答应,不再多问。
当一峰对老四讲,明天必须四点起床时,不赌和老四兄弟俩差不多同时说:
"那你今天晚上睡在我家好了。"
不赌还说要用闹钟,否则起不来。
一峰时常和嘟哥睡的,当即说好。回去告诉娘后又回转不赌家。
原本老四都是睡娘娘脚后头的,读初中了,就跟三哥睡。
于是当夜弟兄三个,调好闹钟,不赌睡这一头,一峰老四那一头,六月底了,也不用盖小被,早早地关灯睡觉。
等不赌妈小英收拾好碗筷,打扫好卫生,关上楼下房门,上楼来睡。
路过三小子床前,借着月光,见这三小子,早已横七竖八地,一峰的腿搁在老四肚皮上,老四的脚支着不赌的头,而不赌已经横着身。
三人早已困得烂熟。
小英微微一笑,见怪不怪,当下并不多管,自去房间休息。
这天夜里,一峰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一会儿和嘟哥骑着牛,站在牛背上,牛突突地奔跑起来,一峰学着嘟哥的样子,双手平伸,居然站得住。
一会儿又见自己带着老四,爬上梯子,从泥墙洞里掏麻雀窝,手伸进去掏出来时,发现捏在手里的竟然是个鸡蛋。
最后居然坐在教室里,在上一节语文课,上面老师滔滔地不知在讲什么,下面自己却在翻看小人书。忽然觉得要小便,眼前刚好出现一只露天水缸,正想方便时,忽然下课铃声大作。
谢天谢地!一峰快憋不住了。
事实上一峰并没有憋住。
等持续不停的闹钟声终于吵醒兄弟三时,一峰还以为是下课的铃声。
憋不住了,尿了一半被吵醒。
不用说,一峰尿床了。
等三人醒来,发现自己的短裤都湿漉漉的,不赌还好,只一小块。
一峰和老四,开灯一看,差不多的湿,这叫不相上下。
这边老四心想:
"我好像没有尿过呢?已有些日子不尿床了,这下是不是象妈常说,白天玩得野心野肝的,夜里肯定要尿床?
这些天我天天跟着小峰漫山的跑啊玩的,肯定,可能,估计是我的了。"
见小峰也湿漉漉的,一时觉得很不好意思,怪难为情的。
那边一峰心想:
"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要尿床?这要是说出去难为情死了。
不过看样子,老四还以为是他尿床的呢!这倒好,我就来个瞒天过海,移花接木,声东击西,鱼目混珠,混水摸鱼⋯⋯
自己当然不能承认。"
一峰小人书看得多,尤其是三国演义啊三十六计啊,但对今夜自己尿床,赖到老四身上,呵不!是老四以为他自己尿的这一出,表达不清到底哪一计适用,就全部抓来凑合,任由各位挑选。
不赌见两个兄弟一个窘迫一个尴尬,当时羞了两人一羞。
想到自己,好象也刚这两年才不尿床的,当下并不多笑,连忙起来,见自己只湿一点点,就懒得短裤了。
对老四讲:"老四,好啦,马上先给小峰拿条短裤,我的太大穿不来,你两差不多。六月天清水漂漂,到夜老早干燥。快点好起来哉,妈晓得,小峰也难堪。"
老四听三哥这么说,觉得有道理,连忙爬起,寻一条自己穿着稍大点的短裤,拿给一峰。
一峰连忙起床接过换上。
好在已经是夏天,遮盖起来并不麻烦。
这边不赌说他会收拾。那边一峰老四穿好长裤短衫,一峰拜托嘟哥不要忘掉东西,车骑湾见。
然后领着老四直奔三界。
一峰既要请客,当然得赶街。
夏天的凌晨4点多,天已雾雾茫茫开始要亮。
两人先并排着对着溪坑撒了泡尿,然后兴高采列地一路说说笑笑,欢跳着,追逃着去三界。
路上,一峰拿出昨晚妈奖的鸭蛋,递给老四,说:
“是妈奖的,两个,自己昨晚吃了一个,这个存心留给你的。"
老四很是感动,信以为真。心想:
"小峰真的义气。"
殊不知一峰因尿床一事,让老四还蒙在鼓里,心中实觉过意不去,就忍痛割爱,转让奖品,略示安慰。
第二十三章 身世惊天
前文讲到,李一峰这天要请吃野餐,天不亮起床,得去赶街买菜。
等李一峰和李老四赶到渡口,乘船到三界大埠头,一峰带着老四直接赶到大埠头上面的卖肉店铺。
见店铺排门还未开,天还没完全亮,店铺里面昏黄的灯光,从排门的缝隙透出。
店铺门口已有七八个人在排队。
一峰吩咐老四,两个队伍里一人一个排好。
他早已听三哥讲起过,买肉一定要起早。
现在不用肉票虽说也可以买,有票的五角三一斤,没票的六角七一斤。
但肉少人多,去得迟了,根本买不着。
一峰叫老四也排队,是怕万一哪支排队的队伍中,半路杀出一支王牌军,凭着和里面的人有关系插队,这样双保险。
一峰曾听三哥说起来,因为排队插队,打架的也有。
好在这天平安无事。
不一会儿,排门卸下,队伍一阵燥动,即归安静。
因为天亮了,开始卖肉了。
轮到李一峰,一峰人小鬼精嘴巴甜,肉铺里面有四个人,分开两组。
两个专斩肉,两个专称肉。
一峰见他这一组,给他斩肉的大汉年龄和阿叔差不多,四十多岁,满脸油光;称肉的六十不到,微秃的头。
当即叔叔,伯伯地叫个不停,求告着说要两斤五花肉。
那斩肉的大汉见一峰嘴甜,就依着斩了一刀肚子边上的肉,丢给旁边称肉的,说了句,难为这个小郞官嘴甜,照理这点点斩勿来的。云云。
一峰笑着。
旁边那大伯用称勾一扎,称尾巴高高翘起,当即右手一撩,大声喊着:
“两斤零八田一块三角九⋯⋯”
九字拖得老长,真的余音绕梁。
话音未落,早快速地用浸得透透,撕得长长的粽叶壳,对头打结,往肉里一窜,一手拎起肉,一手接过钞票,把肉丢到一峰面前。
整套动作灵敏快捷,一气呵成。
买好猪肉,一峰悬着一颗心终于放下。扭扭头招呼老四撤离。
来到供销社包子店,两人耐心地等肉包子出笼。
在等的这阵功夫,两人心算了一边肉钿。一峰说:"老四,嘴巴甜,勿吃亏,刚才肉钿,那伯伯少算我三厘六"
老四道:"啊?你这么快算出哉啊?"
对刚才那称肉的,一口气报出斤量钞票,说不出的佩服。
但一峰说那不稀奇。
两个人,两碗豆浆八只大肉包子,一共5角钞票,吃得舌头㖭鼻头,味道好极了。
接下来一峰用3块1角5分买了4斤半一只活鸡;另外又从大有商场买了4斤葵花瓜子2斤兰花豆等等。
一峰把要买的,想得到的东西全部买好,装进带去的蛇皮袋里。
让老四抡着鸡,马上渡船,两个回转李家岙。
远远地绕道进入山谷口,来到车骑湾那丘荒田里。
一峰看看时间还早,见嘟哥他们还没来,就叫老四去弄一些田烂泥,不能太干。
老四问:"要多少?"
一峰答:"一面盆。"
老四又问:"哪里有面盆?"
一峰不响,老四笑了。
等老四弄来田烂泥,要去洗手,一峰又吩咐他去搬石头,捡枯枝,弄干草,叠石头做土灶台等等,一息不让他休息。
老四早已对一峰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一峰吩咐下来,他不折不扣做来,索性什么都不问了。
忽见一峰对着这一带的山坡又在发呆,就笑着问:
“小峰,又发什么神经啊?”
一峰好奇地说:“老四你快来看,你看,这一片漫山遍野的,怎么山坡都象上次吃野餐那边一样,全都一领一领的,好象被人开挖过。”
老四顺着一峰的手环四周仔细看了,也觉得不可思议,就说:“是呀!这么奇怪,等会问问太公,他老人家肯定知道。”
一峰点头称是。
等一切准备就绪,老远见不赌陪着强龙,从小山谷西边的小山头上翻山下来。
一峰俩连忙迎上去,一边欢叫着强哥嘟哥,一边和老四接过强哥,嘟哥手中的蛇皮袋。
不赌把蛇皮袋递给老四,绉着眉对一峰说:
"小峰,这么臭的烂腌菜派啥用场?"
一峰说:"嘟哥,马上有数了。嗳,巧巧呢?"
不赌说:"她和师父迟些来。"
强龙笑着对不赌说:"老嘟,小峰请客,自会弄好,我们等着吃好了。"
一峰从老四处接过蛇皮袋,叫他把那只鸡抡来。与不赌强龙一块走到老四搬来的一堆田烂泥边。
一峰一边又叫老四,从强哥带来的蛇皮袋里拿来盐,撒一把在田烂泥中,使劲拌匀。然后盘心空做了个窝。
一边拿来荷叶两张铺在窝里垫底,荷叶上面铺上些烂腌菜;又一边把鸡抲来。
只听鸡它咯咯咯咯不停的叫,似有话要说。
一峰不想听,他把鸡头盘进鸡翅膀里面,那鸡立马一点不出声。
引得三个人盯着一峰看,一脸的诧异。
一峰直接把看不见鸡头的鸡,放进盘好铺着荷叶烂腌菜的田烂泥中,左手轻轻把鸡按住。右手迅速地又拿来些烂腌菜糊在鸡身,飞快地又用两张荷叶包住,把田烂泥掼在荷叶上,把鸡团团厚厚实实地封盖住,四圈拍实。
又静静地按住几分钟,直到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强龙不赌捏着鼻子看着小峰这样做,一脸凝惑。
一峰使劲捧着这个里面已有鸡的大烂泥团,把它搁在准备好的枯枝柴草上,上面又用柴草盖住。
叫嘟哥拿来火枈点着,让火旺旺地烧。
一峰做好这些,就和老四去洗干净手。
一峰又从蛇皮袋里拿来砧板菜刀,把五花肉一块块切好,直接放在不赌从师父处拿来的锅子里,连同淘过的米加足山涧水,准备等巧巧,不赌师父到时烧饭。
米当然是不赌从家里偷带来。
一峰知道,不赌的义乌伯伯有钞票,照顾着他家。全大队现在不赌家最富有。
一峰叮嘱老四看住那大泥球,柴火不要断。
并不时上下动动,等泥球由乌变白时告诉他。
老四心想;"火烧任何东西,只有烧焦变乌的,哪有由乌变白的道理?"
但知道小峰远比自己聪明得多,一时也不敢多问,怕又要被他笑他笨,只是口中轻声嘀咕:
"由乌变白,有可能吗?"
一峰听见,笑了笑,并不出声。
自去与两位哥哥,把嘟哥带来的几只空蛇皮袋铺好,又把强哥带来的蛇皮袋里的东西盘出,放在上面。
见嘟哥带来两瓶烧酒,两斤左右泥鳅干,笋子黄豆干,六套碗筷。
又把三界买来的瓜子,桂花球,兰花豆,皮蛋,杂精菜,酱瓜,酱罗卜豆腐干等等拿出来放好,东西繁多,不一而论。
正在这时,小山谷外传来"嗷⋯⋯!"
长长的一声牛叫,大家知道,独角龙驮着师父来了。
果然,远远看见小山谷口,唐巧巧手牵着牛绳,走在前面。家达太公骑着独角龙,后面跟着,正缓缓走来。
不赌带着兄弟几个,把师父迎上来,服侍着师父太师椅上坐定。
巧巧笑着先叫了声强哥,又与一峰老四打了招呼。
一峰不客气,马上叫巧巧去生火烧饭。
但野外生火烧饭,巧巧从来没有试过,只有请教小峰。
一峰告诉她,先中火烧开,马上改小火,等有香气了,把火头灭掉,留些火炭,保证成功。
那边老四大叫"小峰小峰,快来,泥球真的在变白了。"
小峰走过去,笑着问:香不香?
⋯⋯真的太香了!
这一次的野餐,那叫化鸡的味道,成了永不可超越的绝品!是不赌不嫖强龙,还有巧巧,三三两两相聚在一起时永不过时的话题。
而这一次的野餐,竟成了强龙,一峰,老四三人,与不赌师父,家达太公最后的一面,这也是他们五个人终生难忘的。
那天,在神仙也难吃到的叫化鸡,和油而不腻的饭焐肉的美味中,两斤烧酒,强龙,巧巧不喝,一峰老四最多半斤,余下的被不赌和师父家达喝光。
李家达一个人几乎喝了八九两。
快结束时,一峰把心头刚才的疑感提出:
“太公公,为什么我们李家岙,凡看得到的山,包括那最高大的车骑山,都是一领一领的,好象被人开挖过?”
家达听了,沉思了一会,看着大伙说:
“小峰,实话告诉你们,我虽说是李家岙人,但我要到四十出头后,才真正回到老家。
这个我还真的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凡车骑山峦下所有的山,古代肯定被人开耕过。
这说明这一带以前肯定住过很多很多人。凭我的经验,至少驻扎过三万以上……”
大伙听到这里,都竖起了耳朵,很是兴奋,因为大家感觉得到,家达太公接下去要讲的话,肯定与往日不同。
七十多岁的老人,喝了这么多,居然没有醉,只是非常激动,兴奋。
家达知道自己七十有五,已来日不多,有些事有些话说出来已无大防。
今天被一峰这一问,顺势打开了话匣子。
就乘着酒兴,把自己一生的,从不敢讲出来的离奇生世;凄惨人生;不平遭遇,借着酒劲,全部一泄而出。
讲述给一峰他们五个人听。
原来,李家达真的是李秀成的儿子。
这要从1864年开始说起。
那时,年仅41岁的太平天国最杰出的将领李秀成,被天王洪秀全封为忠王已经五年。
这五年来,李秀成呕心沥血,为了大平天国的稳定,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
但洪秀全晚年昏庸,残暴,自私,无能,猜忌等等,已无法能够凭李秀成之力而使太平天国不灭亡。
尽管如此,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李秀成还是坚守天京,就是现在的南京,达三年半之久。
直至到洪秀全去世,清庭的曾国藩曾国荃兄弟俩,督军再攻半年,仍攻不下。
这时清庭对曾国藩兄弟俩大为光火,决定撤换曾国藩。
限令十日內不拿下天京,就让曾国藩的学生李鸿章来替代老师,去收拾太平天国。
这让曾国藩兄弟俩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自己兄弟俩千辛万苦攻打天京,已打了三年零七个月,再多一两个月就笃定攻陷的,岂肯让别人来把这万世奇功唾手得去?
天下有这种傻瓜吗?
但李秀成实在是位旷世奇人。
曾国藩绝对没有把握,能在一个月内攻破,拿下天京,何况十日?
无奈之下,曾国藩曾国荃哥俩,花重金打听到李秀成小舅子孙焕的行踪。
知道这孙焕在天京城外,有一外宅,隔三差五深更半夜,偷偷溜出城外,与还未收进房的小妾私会。
这事想想不可能,但事实却千真万确。
被围得铁桶般的天京城,居然出了这个鸟人,因为胯下的那玩意儿没法把关,凭自己是忠王的小舅子这块牌子,私自半夜溜达。
让中国的历史在他那儿吱扭一下,打了个湾。
当真是千古奇闻。
话说曾国藩兄弟俩,一番计谋而定,一天半夜孙焕终于被堵住。
以一千两黄金的代价,让孙焕想办法,须让他哥俩那谁,见李秀成一面,若不答应,立即杀头。
孙焕当然大命要紧。再说此事并不十分难,又有如此重金。
思虑良久,就以先送小妾至上海,凭小妾确切的收到黄金千两的回折为准,才答应引领。
曾国藩立即连夜照办。
令手下干将,快马加鞭送那小妾去上海安顿完毕,又马不停蹄赶回交差。
这才令自己胞弟曾国荃,化妆成孙焕的跟班,隔天半夜混进天京城里,带着去见李秀成。
李秀成见曾国荃竟敢进城来见他,震惊之余倒也万分佩服曾的胆色。
而对自己小舅子的可耻行为,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外戚误国哪!
中国历史上这种事多了去,何况不是李家天下。
这边曾国荃说,只要忠王肯放弃天京,无论什么条件,只要做得到,全部答应。
李秀成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反复思量所有结果,得出坚守下去,失败已是唯一,只是时间问题。
李秀成何等人物,岂不知时机的把握?
于是天亮时,最终同意放弃扺抗。
但提出三个条件:
第一,清兵进入天京,不得屠杀老百姓。
第二,保全洪秀全血脉。
第三,保证自己后半辈子生命安全。
至于金银多少,一字不提。
曾国荃见这么三个条件,小事一桩,立即答应。
并承诺若是忠王拱手让出天京城,外加十万两黄金奉送。
但李秀成指出,曾国藩杀人如麻,曾锑头的大名,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我李秀成凭什么相信你们?
我一让出,你们立即翻脸不认,我怎么办?
凭曾国荃你?
凭你大哥曾国藩是天下闻名的千古第三圣?
这也是后人封的。
嘿嘿!嘿嘿嘿嘿!
有杀人比锑头还简单的圣人吗?
再说,曾国藩另一胞弟曾国华死在我李秀成手中的,我凭什么放心你们绝对一定不会报仇?
尤其是自己成了光杆将军后?
写保证书!!??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亏你想得出!
我写一千份,一万份给你,你要不要?
什么?
那我说怎么办?
这事问我啊?
是我求你们?还是你们求我?
没有让我李秀成认为绝对可以放心的情况下,休想我答应!
是的,就算注定明明要失败,我也要坚持个五天半个月,直到弹尽粮绝我战死!
何况你老小子现在已在我手上?
李秀成一代奇人,岂会不清楚,清庭已经给曾国藩下了死令?
否则曾国荃甘冒如此奇险,孤身一人来见自己?
又在眼看着要不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自己一定无法坚守的前提下?
李秀成虽不十分清楚,清庭给曾国藩的极限日期,但绝对不会是一个月,甚至十五天。
三天不可能,估摸着五天至十天内。
他又岂会不知,这剿灭天朝的万世奇功,他哥俩早已如收入囊中!差不多是天下已定,群臣讨封的时机。
凭李秀成机智,岂会料断不出这其中奥秘?
所以他有持无恐。
他有资格有持无恐。
他有条件有持无恐。
可曾国荃没有呀!他心里绝对清楚,还有四天时间。
前面两天动用一切力量,才得知孙焕行踪。
去上海来回三天。李秀成这里一天。
现在这样子,自己就算按时计算,也耗不过李秀成的按日计算。
所以只差跪下来求李秀成,让他提出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放心。
可李秀成不为所动。
曾国荃只得再三恳求孙焕,立即帮他去联络大哥,让他拿主意。
不想又被孙焕狠狠地敲了大大的一笔竹杠。
任凭曾国藩是中华千古第三圣人,思虑严密,处事严谨,考虑问题细致周全,观人成败料事如神!一旦计谋已成,也就万无一失。
但为人木纳,反应迟钝。
明明1+1等于2的事,别人一秒钟,他要十分钟。
为了如何要让李秀成投降后,对双方都放心,安心一事,曾国藩不吃不睡,只喝神参燕窝鸡汁汤,足足思虑了两天两夜,才拿定了主意。
却让自己兄弟曾国荃在李秀成营中的三天內,实实地瘦了十斤,头发全部变白。
成了后来兄弟俩之间一世的笑话。
最终,李秀成在得到曾国藩的周密安排,绝对万无一失的安全保障下,放弃了天京。
果然,进城后的当天,曾国藩兄弟曾国荃恼火之极,还是纵容手下杀了不少人。
并在不久后,让洪秀全儿子洪福,一命呜呼,洪福齐天。
而对于那个无耻的孙焕,曾国荃肯放过吗?理所当然地被砍了头,那小妾的金屋,当然的鸠占鹊巢。
而对于李秀成,却是不敢动他分毫。
至于曾国藩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李秀成铁定地安了心?
这事当初只有曾国藩和李秀成两个人知道,连曾国荃恐怕也不深知,何况你我?
但李秀成从此,一不敢回归故里;二不能归隐山野。
遵循古训,大隐隐于市,在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隐居了下来。
估计,这恐怕是曾国藩与李秀成达成的密谋之一部分。
当然,曾国藩信守弟弟诺言,又巧计一条,周折送给李秀成十万两黄金。
刚开始,曾国藩兄弟也时刻忌弹李秀成,万一一个不小心,整个曾氏家族,要遭灭顶之灾。
所以丝毫不敢大意,为保得李秀成安全,处理得天衣无缝,密不透风。
而李秀成毕竟是太平天国最有名的将领,天下谁人不识君?
所以更不敢轻举妄动。
凭着自己忠王的地位,早早也有不菲的积累,加上又得十万两黄金,所以一切由一个贴身近卫,姓王叫显祖的料理。
王显祖从小是个孤儿。
是李秀成收养他,教他武功养他成人,李秀成与他情同父子,对他绝对的信任。
为什么不带妻小?
这恐怕也是曾大圣的主意。
他谋划好的事,象我等之辈,怎摸得透?就算有漏洞,他也绝对有堵漏胶强力王。
他是天上一颗星,我是地上荧火虫。
话说李秀成他自己万事不管,步门不出。整日在曾国藩为他重金买下的大宅院里,写书作画,并把身体锻练得十分健朗。
又给近卫王显祖一大笔钱,让他另外置一房产成家立户,不久后并有三个小孩,对他算有一个交待。
平时只允许王显祖一人进出自己大院,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绝。
王显祖受主人天高地厚般的大恩,对主人忠心不二。
这从他三个儿子,分别取名叫:报恩,报德,报义事上可见一二。
李秀成的深院大宅,除近卫王显祖之外,天下再无任何人知道。
在大上海一繁华地段,深院大宅内,竟然住着这么一位惊世名人。
……
三十八年后,在李秀成八十岁那年,清庭已剩残壳自身难保,就逐渐放松或者说无力再管太平天国余孽的事。
李秀成这才逐渐小心地让王显祖,和自己的侄儿李家宝接上了头。
当家宝知道自己叔叔还在人世,自是欣喜若狂。
沉稳老练的他,当然处事步步小心。
王显祖不久去世,七十也不到。
去世前一年,已征得主人允许,带着小儿子王报义,来主人跟前帮衬着做个下手。
王报义二十左右年纪,长得清秀机灵,深得李秀成欢心。
当李秀成从侄儿家宝处知道,自己所有儿子或被杀或已死,均已无后在人世时,禁不住老泪纵横,时常叹息。
家宝知道叔叔心思,就在1905年,叔叔83岁那年,为叔叔张罗了姓何的一个姑娘做妾。
并在1907年春天时节生下儿子,取名家达。
李秀成在办了儿子家达的周岁酒后去世。享年85岁。
第二十四章 学成报国
话说李家达出生那年,李秀成与外界隔绝四十年的深院大宅,才逐渐被外人所知。
正对繁华大街的大门门庭上,金色的李宅二字已经挂上。
李家宝和十多岁的儿子济培,因是李秀成的唯一至亲,所以时常前来探望。
王显祖去世后,他小儿子王报义已深得李秀成的信任和欢心。这三,四年来,已完全替代了他父亲的位置。
李宅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务,均已由他打理。
他为人精明能干,处理事来有条不纹,清清爽爽。
连李家宝都常常明里暗底下,夸奖这小伙子能干。
王报义母亲曹氏,及大哥保恩,二哥保德在秀成老爷子的许可下,也已上门拜认了主人。
但王显祖生前,只告诉三个儿子这老爷子姓李,是王家绝不可忘的活命恩人,唯一主人。
告诫三个儿子,决不可做出对不起主人的事,若有违背,九泉之下绝不饶恕!
而主人的真实身份,去世前几日,回光返照,趁儿子们不在,才告诉妻子曹氏,并让她发下毒誓永不背叛主人。
家宝的小婶婶是江苏太仓人。
父亲是在大上海外滩一带拉黄包车的,姓何,平时十分好赌。
母亲是一家刺绣坊的女工。夫妻俩生有五女一子。
小婶婶的父亲因好赌而欠下一屁股的债,时常因逃避债主的追讨而被人家打。家里大都靠小婶婶母亲一点微薄的工钿维持生计,日子过得相当艰难。
李家宝打听到这些后,找到姓何师傅,替他还清所有债务。又额外给了他家一笔钱,把何师傅的第二个女儿,二十三岁的何杏花,讨来做了叔叔李秀成的小妾。
同时,李家宝又从一个AH的穷苦讨饭人家里,买来了十二三岁的一个小姑娘,给小婶婶当使唤丫头,并给她取名叫小秋。
那三年,是李秀成晚年最开心的时光。
家里人员往来开始多了起来,喏大的庭院开始有了生气,家达洪亮的哭叫声,小秋咯咯咯的笑声,使整个大院充满生机。
很快,李家宝的小堂弟家达的周岁生日到了。
当一峰他们五个,听家达太公讲到他自己的得周生日时,老人家一脸喜气,快乐的神色,好像还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
只听他接着讲述:
这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可惜只有一周岁,哪里有什么半点印象?
都是当时已有十五六岁的阿侄济培后来告诉的,包括这些所有事情。
办得周酒那天,李家来了许多朋友。
王报义的母亲早在帮忙;大哥二哥已成家,随带家属和小孩也已经到场;女主人何杏花娘家,兄弟姐妹,七姨八姑的,三十多人也早早来到。
还有家宝未来的亲家,黄金荣的二弟黄金华一家几口。
最后,连黄金荣也来捧场。
黄金荣原本叫黄锦镛,后来发迹了,改锦镛为金荣。弟弟金华原本叫锦锡,借哥哥风光,改锡为华,取荣华富贵之意。
他们都不知道李秀成的真实身份,家宝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黄金荣是在李家宝的竭诚邀请下,拂不下面子前来的。
他是青帮龙头老大,一生最重情义要面子。
他后来大上海被小日本占领,不肯为日本人做事;我们党夺得天下,他又不肯象杜月笙一样,甚至在杜月笙剧烈催促下,也不肯逃去香港。
就是因为面子太重之故。
可就是这个一生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的人,却在1951年,我们党取得政权第三年,在大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上真心悔改扫大街。
成为当时轰动全球的特大新闻。
个中原因,不言自明。说明这新生国家,是真心为民的,使这个一生传奇的大享,彻底拜服。否则,象他这种人物,八十多了,怕过谁?服过谁?甘心情愿扫大街?
话说这天黄金荣拂不下老乡李家宝的面子,来到李宅大门前,早有跟班递上名帖。
李家宝慌忙出门相迎。
王保义更是弓身弯背,低头哈腰,围着大老板团团乱转。
里面委托大哥二哥照理,自己专为大老扳服务。
黄金荣知道今天自己是来捧场的,知道这个主人是自己老乡家宝的一个叔叔,八十多了,讨了个小,生了小孩在办周岁酒。
办周岁酒这种小事,自己门徒上千,差不多平均每天都有。
本不想来,经不得家宝再三要求,实在拂不下面子。
他与家宝认识几十年,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还有个叔叔,八十五了,还要为小妾生的小孩,风风光光办周岁酒。
心里觉着奇怪,也想来见识见识,这老头到底是何方神圣?
于是叫总管不轻不重地备了份礼,来捧捧场。
这边家宝见黄金荣果然赏脸,十分高兴,当即陪同着,把他引见给叔叔。
李秀成正在招呼客人,早有人递上黄金荣门帖,接过一看,上书:晚生黄金荣拜上云云。
知道就是侄儿常常提起的青帮老大。
当下微微一笑,把帖子随手丢在大厅案几上,并不在意。
这时,见王报义在前引路,家宝等人簇拥着一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人过来。
心想,就是他了,青帮龙头老大黄金荣。
于是迎上几步站定,等他到来!
黄金荣上前,双手抱拳抬起一揖,自报家门。
李秀成轻轻一笑,道声:
″久仰!久仰!黄老板太客气了。里面请!"
面色十分平静,并不特别热络!
这下在场的,除了家宝济培等外,所有人全都大惊失色!
尤其是李秀成的小丈人何师傅,家宝亲家黄金华等人,见李秀成居然对天下第一大帮的龙头老大,态度如此轻描淡写。
嘴里说是久仰久仰,可表情却是一仰不仰的样子。
这老头到底什么人物?
黄金荣更加吃惊之余心中暗暗生气!
自己不仅是上海滩青帮说一不二的老大,更是法租界巡捕房唯一的华人督察长。
无论什么人,见到他无不毕恭毕敬(甚至后来连蒋先生都拜他为师)。
此刻见这老头态度虽不傲慢,却实在太过托大。
心中着实有些不高兴,却又不好意思发作。
李家宝却知道,叔叔岂会把上海滩的一个黑帮头子放在眼里?
眼见黄金荣面色似乎不高兴,自己又不好明说,就连忙招呼他入席。
黄金荣看在家宝这同乡老大哥面上,在主桌上略微坐了坐,举了几下筷子,酒也不喝,就告辞退出。
见只有家宝及一个小白脸等一干人,急忙起身相送外,而那老头却端坐上位,只是欠了欠身,并不起立相送。
这下心中已有怒气,更加不快。
堂堂青帮老大开坛设帮以来,要受到这么冷淡的待遇,当真是头一遭。好在黄金荣是个很重面子的人。
重面子的人度量肯定大。
因此黄老板虽然很不高兴,却是忍着怒气出得李宅大门,铁青着脸一声不吭,拂袖而去。理也不理家宝等人。
这边李秀成见四十多年来,家里从没有这等热闹过,因而心情十分高兴。
加上十桌客人都上前举杯来敬酒,表示祝福祝贺。
自己太高兴,就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毕竟八十五岁高龄,加上晚春倒寒,一下子受了风寒。
竟在家达周岁得周酒后半月,一命归天。
一代英豪,万世同哀!
当时清庭只剩残壳,却尤忌讳皇家气数。
李家宝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草草把叔父安葬在与江苏交界的川沙一带,并不敢在墓碑上刻叔叔的真名。
还未来得及为叔叔去世做五七道场,李家宝的小婶婶竟与王报义,把李宅大院贱价卖掉,席卷了一切金银细软,逃之夭夭。
原来,这个何杏花,只二十四五年纪,与王报义年岁相仿,都青春年少。
两人早已眉来眼去各有好感,只是碍于李秀成威严,王报义又受老父严律遗训,家里老娘时刻告诫,所以一直不敢乱来。
那天主人酒后风寒,十多天中,受不了女主人的诱惑,做下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今见老主人归天,小主人只有周岁,就不免动了邪念,起了黑心。
两人串通,何杏花拿出地契房契,低价卖掉大宅子,及一切可变现的东西。
装了几大箱珠宝细软,在李秀成做五七道场的前两夜,三更半夜的叫了一辆车,双双连夜逃走。
临逃前,依得何杏花本意,竟连亲生骨肉也要那个,竟然说是让他活着害得他多吃苦。
还得多亏王报义义气,说无论如何下不了这手,若是做了,岂非毫无义字可言。
当时小家达是由丫头小秋照顾的,和小秋睡一起。
可怜一大一小两小孩,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实不知这天半夜,两个已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
等小秋醒来,喏大一个大宅子,除了自己与小主人家达,竟已空荡荡的别无他人。
十四岁的小秋,因从小讨饭营养不良,身体底子不足,长得与十二岁的小姑娘差不多。
但吃过百家饭,尝过千般苦的,早已练就观言察色遇事不惊的本事。
对眼前的突然变故,虽觉害怕,却不慌张。
已隐约觉得女主人与这个王保义,肯定有那个不同寻常的事情。
于是当即抱着小主人,凭着记忆,走了半天,终于寻到小主人的大哥李家宝家。
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讲给家宝听,并推断出女主人一定和王保义卷了东西私奔了。
李家宝听了,犹如头上响了一个炸雷,但并不慌乱。
立即吩咐儿子去请未来的丈人黄金华来家;叮嘱老婆安顿好小阿弟和小秋。
自己急急忙忙地赶到叔叔家,见叔叔家大门已洞开,早有许多人进进出出。
当即赶过去问。
那边走出来一中年男子,却是认识的,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大流氓季云聊。
季云聊见到李家宝,问清原委,拿出买卖文书,在家宝面前抖了抖,算是客气,管自乘上私车,扬长而去。
家宝知道,这下麻烦。
要知道季云聊可是上海滩除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外的第四大亨。
也是青帮通字辈的大佬,和现任青帮头子黄金荣,都是上任老大张仁奎的徒弟,又和黄金荣是结拜兄弟。
这房屋买卖白纸黑字的契约在他手上,已然成了事实。
看来这女人早有准备,心太毒了。
李家宝别无他法,只好直接赶去黄公馆找黄金荣。
黄老板一听此事,觉得很为情,所以不想插手。
李家宝虽说与他是朋友,他也很欣赏这个老大哥,但毕竟不是一条道上的。
加上对那个老头子,心中一直很不舒服,要不是看在家宝面子上,早要给他穿小鞋了。
加上摊上了季云卿这个老滑头。
所以对这事也就不想多管。
李家宝无奈之下,就把自己这个叔父,就是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一事和盘托出。
告诉他自己想保留叔父家产,既为小阿弟有个安身之所,又想作个念想的想法也一并讲了。
黄老板听到这个老头子,竟然是自己一生最敬重最崇拜的忠王李秀成时,一张嘴张得老大,惊愕得半天合不拢来。
细细回想起那天情景,越来越觉得,天下除了忠王外,还有谁会有如此从容的气度?
高雅的风度?
淡定中透露出那种高贵气势?
平和中又有一种天生的不怒自威?
自己竟然还要去怨恨他,对自己态度的那种轻淡。
黄老板虽说祖籍浙江,但自己出生在江苏苏州,江苏南京曾经是太平天国的皇城。
忠王李秀成的大名,早已家喻户晓如雷灌耳。
他的爱民如子的情怀,为老百姓谋福祉的强国利民政策,呕心沥血勤政为民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至今还被江苏的人民编成民歌在传唱。
当黄金荣知道那个老人竟然是李秀成时,当即扑通跪下,朝天连嗑三个晌头,大声疾呼:”忠王!忠王!乞求忠王原谅我黄金荣的有眼无珠。
起身后立即吩咐巡捕房手下,一边立刻封锁上海滩所有进出的海陆要道,仔细盘问任何可疑人物。
一边马上把王报义老娘曹氏,及两个哥哥王报恩王报德捉拿归案。
一边又马上派人去何杏花老家……
但哪里还来得及?
这对狗男女,早已无影无踪,逃之了夭夭。
黄金荣同时马上带着李家宝去拜会季云聊,讲明情况,愿意以十倍价格赎回李秀成大宅院。
但季云聊本早就盯上这座大宅院,现下买卖文书到手,岂肯吐出?
已经是这么大的大亨了,还会在乎钱?
就虚情假意地说,看在当家老大的面上,看在做兄弟的情份上,愿意再补尝些银两,作安顿遗孤之用云云。
说什么不肯让还,没有商量余地。
并说连天皇老子的面子也不卖。
当场气得黄老扳大骂季云聊老流氓,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种买卖天经地义,只得悻悻回转。
从此与他割袍断义,划地绝交。
这件事最终也没有办法,那对狗男女逃了个不知去向。
事后,王显祖老婆曹氏,得知事情原委,悲恨万分上吊自尽。
临死之前,竟出奇的平静,嘱托两个儿子,这辈子定要为她作个了结。
报恩保德报兄弟俩大悲过后商定,老大报恩留在上海,以待万一那逆子回沪探母,必立马捉拿归案。
老二报德遍寻全国,发誓哪怕在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寻找出来,手刃这活畜生,以报老主人恩德。
结果如何,还待后话。
那一年,是1908年。
从此,小家达和小秋就住在大哥家宝家里。
黄老板知道李家达生世后,待家达犹如己出,关爱有加。黄公馆也成了少年家达的第二个家。
家达从小受黄金荣的倾心照顾,理所当然的受到青帮一众大佬及底下帮众的关爱。
青帮内藏龙卧虎之辈不可胜数,都愿把各人的一生本领倾囊相授
李家达天赋奇高,对武术,赌技,抢法,琴棋书画等等,对社会上的三教九流的生存技巧,全部学会,几乎无一不精通。
而大哥家宝,更是对家达尽心栽培,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天论是为人处世的行为准则,还是对家国情怀民族气节,家达都受最严最好的教育。
但对自己的生世,家达一直不十分清楚。
就这样,李家达一直住在大哥家,并多次随大哥回李家岙的祖籍。
家达知道自己是李家岙人,记得李家岙的"
⋯⋯为人诚当先,处世信立本。才秀家济和,布衣可封候"的排行。
知道自己是家字辈,父亲是秀字辈。
这些都是大哥哥家宝,1892年为李家岙修订家谱后,那夜告诉他的。
但家达每每问大哥哥,他父亲的名字时,家宝都只说他年纪小,长大自会告诉他。
家达经历了比自己大十五六岁的侄儿济培,1916年的的婚礼,并知道侄孙和福的名字。
见证了1922年蒋先生拜黄老板为师,从头至尾投帖端茶三跪九拜的经过。
心中十分仰慕这个叫蒋志清的大哥哥,和他一身英武的装扮。
一直到1925年,家达知道那蒋公在广州办了所黄埔军校,十八九岁的他,坚持着要去报考黄埔军校。
大哥哥家宝与黄老板商量,认为当今乱世,从军报国也是正道,就同意家达前去。
黄老板亲自给蒋公写了一封信,言明家达生世,万望关照云云,让家达随身带着。
家宝在家达出远门前,与兄弟作彻夜长谈,告知兄弟一切。
家达至此,方知家父竟是李秀成,心中热血沸腾。
但于生母和王报义私奔一事,却无多大感触。
第二十五章 各为其主
李家达是1926年春节过后去广州的。
他心里有数,凭着黄老板给蒋公的亲笔书信,要进入军校,自是问题不大。但一则听闻蒋公,公正严厉,六亲不认;二来也想凭自己实力考进去,不想开后门。
所以李家达并没有把信拿出来,而是改名李定邦,前去报考。
一个在大上海接受过十多年正规教育的他,又学满各种各样的处世技能在身的,当然以非常优异成绩被录取。
李家达就读黄埔第四期,并于当年5月22日正式开学。
不久就结识了第三期学员,活泼好交际的,军校大名鼎鼎的三剑客之一,比自己大4岁的陈赓。
一年的军挍生涯中,李定邦虽多次接触到过将公,并多次交谈过。
但认识蒋公时,李家达还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到黄浦军校时已二十一岁了,变成一个英俊的青年。
军校里青年才俊那么多,将公怎么还会认识他?
更何况李定邦有意隐瞒着自己身份?而他又不拿出黄金荣的信,所以蒋公一直不认得他。
毕业后,李定邦加入了国民党。
参加了国民革命军,进行北伐战争,参与了武昌会战。
李定邦非常敬仰自己的老乡蒋公,知道自己老家嵊县与蒋公老家奉化溪口,只一山脉之隔。早以一生追随蒋公,为自己心愿。
所以积极参与各种内战。从排长,连长,一步步升至团长。
蒋公只知这清秀干练的学生,祖籍是浙江的老乡,知道他作战勇敢,足智多谋。就对他青眼有加,很是赏识,视为爱将。
李定邦任团长那年,正好三十岁。
也就是小日本攻占上海那一年。
知道家乡被小日本攻占时,李定邦咬破食指,写下:不驱日冦,誓不成家!的血书。
那时,他离开上海已有十二个年头,投身革命,转战在外,根本无遐顾及家乡。
对大哥家宝一家,发生的遭遇,更是毫不知情。
抗战胜利后,李定邦已是少将旅长。
回到阔别二十年的上海,才知道大哥哥一家,经历了如此凄惨的变故,一时悲痛之极。
在黄公馆里,见到了白发苍苍的黄老板。两人都十分感慨!
当已经七十八岁高龄的黄金荣,得知李家达化名李定邦,加入国民党,投入国民军,并没有出示自己写给蒋公的举荐信。
而是凭着自己实力,一步步升至少将旅长时,心里非常高兴和佩服,不住夸奖他不愧是忠王之后。
李定邦又从黄老板处,更加地详细了解到大哥一家遭遇。
一时又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黄老板安慰李定邦,说战乱纷纷的,他连自己弟弟黄金华一家都管不了,全部死的死,逃的逃了。对自己的亲侄女一家悲催的遭遇,根本没有办法。
说他至今不知侄女的下落,更不知生死。
自己年岁已大,实在力不从心,虽多次派人打听,总因没有具体地址而毫无音信。
告诉李定邦,若还活在世上,很可能逃回你大哥家宝乡下的老家了。
李定邦知道老家是在浙江嵊县,一个叫李家岙的美丽小山村里,小时候曾跟大哥哥去过。
他知道黄老板跟大哥家宝的关系,自然认定黄老板也肯定知道的,这何须多说。
本想当即赶往浙江寻亲。
但黄老板听说定邦至今光身一人,尚未成家时,就说已经胜利了,并不急在这一时,当务之急是先要成家。
李定邦觉得也有理,就在1945年下半年,由黄老板作主,娶了黄老板一个叫梁海龙的门徒的女儿为妻。
妻子名叫梁静燕,女子中学毕业的,二十五岁,知书达礼的一个小家碧玉。
尽管李定邦生性低调不喜张扬,但黄金荣认为李定邦少将一个,婚礼理所应当办得风光一些。
所以告诉李定邦什么都不用他管,他只须做好新郎官,其它事务,全部有黄老板张罗。
于是黄金荣广邀上海各界名流,在大世界,停业三天,为李定邦举办了一场豪华的婚礼。
事先,李定帮再三跟黄老板讲好,不要把自己原来就是李家达一事透露,怕杜月笙等一众大佬们也来凑热闹。
尽管这样,差不多的大佬仍然到场。
黄老板竟然把蒋公也请到。
当蒋公知道这个爱将李定邦,就是二十三年前,自己拜黄金荣为师时,那个非常喜欢拉着自己提问题的小少年李家达时,十分的惊喜。
而当得知这家达,居然手握黄老板的亲笔信不用,宁愿化名李定邦,凭着实力一步步成为自己手下的旅长时,更是从心底里看重。
只是表面不露色声。一番谆谆鼓励,以示赞许后,当即在婚礼现场,即兴对前来参加婚礼的来宾,发表演讲,就当前形势,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地作了宣染。
对新郎官不驱日冦,誓不成家的豪迈情怀,作了充分表扬。
夸奖李定邦是党国精髓,军队楷模。
并现场亲笔题书:
"忠信淡定,治国安邦"
八个大字。下具落款盖字章,把一幅完美的作品送给李定邦,以示肯定。
李定邦见校长竟是如此器重自己,感激得涕泗横流。
心中暗暗起誓,这辈子,誓死追随校长,绝不背叛。
当即笔挺立正,一个敬礼,毕恭毕敬收下字幅。
西装领带,风度翩翩,
立正敬礼,全场叫好!
恩爱的新婚生活并没有过多久,李定邦还没来得及回浙江老家寻找大哥后人,内战爆发了。
李定邦把新婚妻子托付黄老板门徒,自己岳父梁海龙照顾,自己奉命奔赴前线。
此时的李定帮,已经完全清楚的战争目的和意义。更清楚战争的结果。
李定邦明知自己所在的国民党部队,必定节节败退,大厦将倾。
但他士为知己者死,誓死报效蒋公,早已是铁定了心。
1949年3月,李定邦属汤恩伯部,退守上海。
他就乘机回家探望爱妻,一番感天动地,洒泪相拥后,李定邦已知爱妻早已为他生下一子,小名盼盼。
梁静燕日夜盼望心爱的丈夫早日平安回家。
生下儿子后,更是时时刻刻盼望着,所以叫儿子为盼盼,盼等着丈夫回家取正名。
李定邦此刻最盼望的就是早点结束战争,迎来安定和安稳。当知道三岁的儿子还没有正式名字时,想了想,就取名济安。
此时的李定邦,已经是国军中有名的悍将,已荣升为师长。
可惜战事在身,与爱妻相聚没有几日,无奈泣血分离。
开始了残酷的惨烈的上海争夺战。
那是1949年4月。
战前,李定帮已经得到上峰命令,尽快送妻儿先去香港,再转台湾。
为此,李定邦写好长长的一封遗书,告知妻子自己的一切。
尤其是注明自己是李秀成之子,原名李家达和“为人诚当先,处世信立本。才秀家济和,布衣可封侯“的李家岙族谱的排行。
千叮万嘱地要老婆无论如何教育好儿子济安,长大一定不要忘本,按族谱给子孙取名。一定要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泣血成书,难以尽述!
那时刻,上峰已严令死守大上海。
国军在上海布下二十多万重兵,准备决一死战。
结果,这场战役打下来,国军二十多万正规军,整整伤亡有十五万以上,可以想象战况之惨烈。
李定邦见自己已有后,又交待好了身后事,就抱必死之决心。
他在战斗中血红着眼,带领自己手下的几万官兵,顽强抵抗,浴血奋战。
他不管身上多处负伤,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只想以死报答蒋公:“忠信淡定,治国安邦”的知遇之恩。
终于在守卫淞江口一战,几乎全师覆灭。
自己也被炮弹震得昏死过去。
等醒来已经半夜,战争已经结束,战场上全是尸体,还未来得及打扫战场。
李定邦身受重伤,一条腿也被炸断。
好在他从小在上海长大的,熟悉那里地理环境。就冒死爬入河浜,囚游至淞江一农户家,用身上全部的五块银元,换下一身军官行头,穿上一身农民衣服。
凭着熟悉的地形,借着夜色,爬到市区附近。
乞求大都市路过的民众,告诉他:送到黄公馆,必有重赏。
说完昏死过去……
等李定邦醒来,已是三天以后。
上海已经被解放。
黄老板见到他伤得这么严重,在上海治疗肯定要暴露形迹。况且医疗水平,药物等都不正常,就想尽一切办法,把李定邦送到香港一家医院,以原名李家达,为他治疗伤腿。
李家达在香港医院里整整治疗将近八个月,才通过关系接回到黄公馆。
李定邦知道天下党国大势已去,在香港医治伤病期间,得知自己根本无法逃去台湾,知道妻儿已经安全抵达那边,心下大安。
但心里明白新政府绝不可能放过自己这个前朝的大官,所以就把凡是与李定邦有关的一切资料,全部消毁。
也不敢回到自己在上海的家,一直在黄公馆内静养身体。
此时,新政府已经基本上控制了大陆,建立起一套斩新的政策制度。
黄老板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李家达住在黄公馆实在凶险万分,就于49年底化妆成讨饭的叫化子,跛着一条腿,一路千辛万苦,终于在50年春节,逃回老家……
那时节,黄老板真的自身难保,虽想资助一大笔钱财却根本办不到。
一则经不得路上盘查,二来新政府货币还没有正常,旧币不值钱了,金银珠宝又不敢不能用出来……
所以李家达是真的讨饭逃回老家的,根本无须妆扮叫花子。
不赌一峰等人,惊心动魄地听完太公师父的生平,一个个惊愕得不敢出声。
大家隐约听说过这个跛脚太公,曾经当过兵,打过仗。可无论如何想不到竟是个这么大的大官,这要是说出去,那是要立即抓去坐牢的,是现成的现行反革命呀!
于是五个人面面相觑,各怀心事。
一峰想:"这个太公公,是这么大的官,难怪那么有本事。"
強龙心想:“不管这太公是什么人,只要我和老嘟是兄弟,我就绝不会讲出去,可万一老嘟小峰他们讲出去呢?⋯⋯相信兄弟俩绝对义气。"
而老四与巧巧却同时在想:"这个太公,满头白发,慈祥又慈爱的,跟电影小兵张嘎里的白头爷爷一样,怎么会是反动派?怎么一点没有反动派贼眉鼠眼的样子?倒象是杜娟山上的雷钢,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志荣?……"
此时不赌知道自己师父竟是个反动派的大官,心想:
"天下哪有这么慈祥和蔼的,可亲可敬可爱的反动派的?我老嘟拼着老命不要,也绝不会让上面把人抓走。⋯⋯”
想到这里,李不赌借着酒劲,腾地站起,红着脸大声说道:
"强哥,小峰,我老嘟这辈子只有太公这个师父,我不晓得反动派是什么样子?更不晓得什么叫反革命?我只晓得,我师父绝不是反动派。谁敢来动我师父一下,我拼着老命不要,也绝不允许!"
两眼圆睁,双手紧握,似乎此刻正有人要来捉拿师父,已做好与之拼命的准备。
不赌十五岁的小子,平时却一口一个老子的,以为十五岁可算一辈子,自己的小命也是老命。
一峰强龙对望一眼,也当即站起,与不赌两边站立,伸出双手,三人六手互握,心意一通,齐声大叫;
"三兄弟,心连心,谁骗谁,烂脚筋!
声音响彻云宵,久久在小山谷回荡。
引得那在田边吃草的独角龙,抬起头地朝这边张望,一脸茫然。
却也嗷!⋯⋯嗷!⋯⋯两声,遥相呼应。
老四巧巧见了,神情振奋,也站起来围拢在一起,感受激动气氛。
家达倾述完自己生平,把自己埋在心底几十年的隐私,全部倒出,好像把压在心头一辈子的石头,一下撩开,顿觉全身轻松,却因兴奋过度,变得十分萎顿。
想起自己心爱的,心底一刻没有忘却过的娇妻幼子,顿觉万般心酸。
心想:"此刻若在台湾,爱妻梁静燕六十一了,活得如何?可否已另嫁他人?但愿她早另已嫁人。
我那可怜的爱子济安,跟自己一般命苦,从小失去父亲。而今已该三十五岁,不知结婚生子没有?
曾经留下遗书告诉过妻子的,自己是李秀成的儿子,本名李家达。才秀家济和,布衣可封候的家谱排行,可否还记得?⋯⋯看样子,这辈子,注定无法团聚了。⋯⋯哎⋯⋯!"
想到这里,心里万分凄苦,不觉长叹一声,老泪纵横。
不赌他们见状,知道他沉浸在悲惨的往事中,心中定是万般哀伤,自己又不知如何安慰,一时围在太师椅前,默默无语。
巧巧早已泪流满脸,把头伏在太公师父膝上,不住低泣。
家达毕竟经历得太多,伤感过后,当既回复如状,宽慰着巧巧及另外几个。
一峰虽比两位哥哥年小,想的却比他俩多,他知道最大的反动派头子,最大的反革命分子,却是这个家达太公心中最敬重的人,就好像关云长心目中的刘备。
不禁心想:"自己平时虽说瞧不起这个刘备,可心底十分敬仰关云长的,他是天下最讲义气的大英雄。
刘备既然是大英雄心中最敬重的人,那他肯定称得上英雄了,何况曹操也都承认的。
可太公心中最敬重的人,却是个反动派头子呀!
太公一身本事,自然是英雄。那难道这个……这个反动派最大的头子,竟然……竟然……也是英雄?
难道说反动派里面也可以有英雄的?可英雄怎么可能成为反动派呢?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任凭一峰如何机智,聪明绝顶,却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英雄与反动派之间,到底可不可以用等于号。
于是向太公问道;"太公公,你那个⋯⋯那个反动派的头头,在那边,你既然是个大官,又那么有本事,就好比关云长。当初你为什么不能象关云长那样,和这边来个⋯⋯来个约法三章?"
他这几日正看过三国演义连环画,《千里走单骑》。
知道关云长义气,假投降曹操,提出三个条件,与曹操有过约法三章的事。
心里想太公公大可这样,何必要在这穷山沟里吃苦?但要劝说太公投降,这句话,却是无论如何不敢说出口。
家达见一峰人小,知道的倒不少,可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又怎会晓得,体会得到千百年来成王败寇的道理?
心中感叹:几千年来,春秋战国太过遥远不说,就从刘邦项羽的楚汉战争;到王莽篡汉,到三国两普,到南北朝,到李世民的玄武门事件;到五代十国,一直下来到赵匡胤的陈桥黄袍加身;到朱元璋,陈友谅,李自成,到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到太平天国,到自己的父亲李秀成……等等等等,这几千年下来,什么才是英雄啊?
还不都是成则为王啊?但是那些失败了的㓂们,个个都是比强盗乌龟贼还不如的草包吗?
可自己这几十年来,尤其是那十年来,若没有李家岙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山村。若不是自己早深得父亲李秀成四十年隐忍的精髓,我又岂能活到现在?
可我却真的活得窝囊,活得憋屈啊!!
苍天哪苍天!我这也是各为其主啊!
对于这些,小孩子们又如何能懂得?我这一生的功过,我能向谁申诉?
使纵有千般风情,更与何人说?
当下凄苦地笑了笑,对着一峰和大伙说:"
小峰啊!你是个聪明人,大伙儿听着,英雄与反动,没有那么简单明了,也并不是哪个说了算,迟早,总会有人自己分别得出。
我是等不到那天了,你们年轻,肯定会等得到那天!
现在,邓大人重新上台,他这个人我认识,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年纪跟陈赓差不多,却是比陈赓还要厉害十倍的人,大陆有他当家,必定会变得很好。
可惜我是等不到了,哎!陈大哥这么年轻都走了,我都快七十五了,够了!我相信,只要他当十年家,我一定会有和妻儿团聚的一天,一定会重新为象我这样的人定位的!"
李家达说着,满脸的憧憬,一脸的希望。
第二十六章 恨天不公
自那天李一峰他们野餐过后不久,农村最累最忙的双抢开始了,双抢,就是抢收抢种。
李一峰也渐渐忙碌起来。
除早上起来割一茶篮草,是这个假期必须完成的任务外,给几个哥哥送点心,也是一峰每天的核心任务之一。
送点心时,看到哥哥们用稻桶打稻,和其他社员,两个人一组配合,一上一下有节奏的拍打声和
"嗨呀!"
"呵来!"
的吆喝声,让一峰很是兴奋。
渴望着自己早点长大,也去一试身手。
这个时候一峰没时间专心抲泥鳅了。只能先等哥哥们吃了点心,才能抽点时间落田,从稻草丛底下柯一阵。
那时的泥鳅特别多,但一峰从不贪心多柯。事实上家里还有许多家务事要忙。
姐姐也已经在为家里挣工分,烧茶煮饭割草饲猪的事,自然传承到一峰和小妹一线的肩上。
另外还有一大班鸡鸭鹅要管,家里只剩下自己和十二岁的小妹,一峰自然是责任巨大。
送点心时,自家的,别人家的乌狗黄狗跟着等着的,至于哥们和其他社员们吃过点心,自己和另外的小伙伴下田时,狗们吵着架争㖭着空碗,那就管不了许多。
燥热的忙碌的快乐的暑假很快过去。
初上学的新鲜感很快又被沉闷替代,读书的日子过得既枯燥又乏味。
和大多数学生一样,一峰天天放学回家,和老四最喜欢合唱知了声声叫着夏天的歌。
幸福欢乐的时光不知不觉流走,而悲伤却总是来得那么地突然而滞留。
这天放学,尽管已是秋天,14岁的李一峰和13岁的李老四,仍一路欢唱着知了声声叫夏天的歌,在刚到盛岙与李家岙的分山岭上,迎面碰上本村的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叫李一群,因高中毕业,家里太穷,成了大学的候补不补生。
被刚改公社为乡的江东乡,招聘为临时水利员,正赶去乡里上夜班。
李一群见一峰顽劣,还在外面贪玩,就好心地告诉一峰家里死人了,不要贪玩早点回去。
一峰听了,以为他是变相骂人,顿时大怒。
拣起罗汉豆大小的一颗石子,对着已在不远的下面半岭上的李一群,使劲一石子。
只见李一群双手抱头,显然已被打中并出了血。
他大叫着往岭上奔来,怒声责问是不是一峰打的?
老四吓得已经准备要跑。
一峰气不过这小子竟敢咒他家人,就在岭顶上反问: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打的?”
却是一副是我打的,你想怎样的架势。
等那青年赶到距岭顶还有五六步时,一峰又给了他一泥块,骂了声,你家才死人了,飞身往岭下就跑。
李一群追上岭顶,已是气喘吁吁,哪里还追得上一峰?
加上上班时间快到,知道就算有时间也追不上,气得只能在岭顶大声呼喊:
“小疯子!别让我再碰见你⋯⋯”
却是知道,这是自己为自己找了句台阶话。
无奈何,只得抚摸着后脑勺好大的凸包,悻悻回转。上班要紧。
一峰虽出了气,消了恨,但心中实在有些忐忑不安。就不再贪玩,撇下老四,飞奔到家。
却真的见心中最最敬重的娘娘,已睡在堂前。⋯⋯
可头一天晚上,一峰还抱着三岁的侄儿可功,在娘娘床头玩耍⋯⋯
一峰第一次直接感知到,突然失去亲人的那种恐惧,那种哀伤和那种无奈。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适应没有娘娘的生活。
而过了没有多久,不赌师父家达太公的去世,却让一峰开始觉得老天爷的不公平;现实社会的残酷;和对现状的无能为力。
自己刚刚走出失去亲人痛苦的阴影,更能体会得到嘟哥失去师父的那种悲伤。
因一峰家族大,亲眷多,所以家达师父的葬礼,就远没有一峰娘娘的葬礼来得热闹,来得体面和风光。
李不赌毕竟年少,这操办后事,当然是他爹和寿一手包办。
和寿一家,在村里亲眷本少,不赌大哥人在义乌,和寿又没有拍电报给自己结拜大哥李道平。
这样,不赌师父的葬礼就更显冷清。
依着不赌性子,大伯伯一家总该拍电报让他们和大哥一块赶来,可自己年纪小,怎么作得了主?
而不赌自己的放牛队,虽他说了算,但也毕竟全都是些半大人,没有办法让他们来参与送葬的。
这不仅仅是吊唁要花钱,更因红白事的走动,是要还人情的。所以半大人没这个权力。
另外还有迷信,不是至亲,无亲无故的,也没人肯去送葬。就连李一山等几个名义上的徒弟,也没有去送葬。
李不赌心里略觉宽慰的是,师父的最后几天,是自己日夜守护在床前。
师父交待了所有该交代的后事,并把两封真正的遗书交给他,让他在未知的但必定的将来,把这两封信交给自己最最难舍的妻子和儿子。
并告知徒儿,国家一定会统一,台湾一定会回归。
此刻,不赌孤身坐在后山岗一个土堆上,沉浸在无边的哀思中,默默回忆着师父临终前的那些话:
嘟嘟,生老病死,是人的必然,也是万物的自然。
你不必太伤心,你这人,缺的是文化,没有高深的文化知识,必定会缺少对事态发展的深刻认知,和自身对一切的敬畏。
记住,无智无畏是匹夫。
嘟嘟,我最后悔的是,我这一生本事,你只学得两样。而我满腹的才华,精通的日语,英语,你却是半点不会。还有书法,词汇等你又半点不想学。以致你大字不识几个。
哎!这也怪不了你,你对文化毫无兴趣,而我又迫于形势不敢张扬,这也是我一生的遗憾。
嘟嘟,你不要对不起巧巧,她可怜的身世不是她的错。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将来一定能感受得到的,不要对不起巧巧,这孩子,命苦!
嘟嘟啊,小峰绝对聪明!
我多少次想把一身本事教给他,只怪我思前想后的顾虑太多,哎!谁叫他爹爹是乡干部,所以你大师兄一山,我也只是象征性传了些武木赌技和棋类游戏。
真是造化弄人。小峰这孩子,若是有象我这样的人去雕琢他,是块好玉啊!
可惜!可惜!要看他今后自己的造化了。但愿他聪明莫被聪明误!
嘟嘟,你这结拜大哥强龙,哎!他是个人物。
记住,嘟嘟,人不可貌相。今后,你要,你要……算了吧!一切皆有命数!
强龙难压地头蛇!
不赌对师父的有些话不甚明了,象匹夫啊,强龙难斗地头蛇啊,并不能理解和领会太多。
在深深的哀思下也并不想很多,他本身不是个爱思考的人。
经历了师父冷冷清清的出葬,不赌心里很是不平,他决定以自己的方式,为师父补办葬礼。
人生在世,补办婚礼的多,补办葬礼的,不敢说绝无仅有,但真的少。
所以那天礼拜天,不赌来找一峰商量,说是要为师父补办葬礼时,任凭一峰机灵多办法,也是一时不知所措。
一峰说:"嘟哥,这个恐怕不妥吧?没听说过呀!"
不赌见一峰似乎不支持,十分生气。
道:"小峰,你是我兄弟,你有那么聪明,我这才来与你商量,你若不支持,我自己想办法。"
说完就要回转。
一峰连忙拉住不赌道:"嘟哥,别急!咱俩谁跟谁?既要补办,总得先有个安排。″
一峰想了一阵,说:“我问你嘟哥,首先,哪天补办?其次,哪里补办?还有,怎么补?重新叫班人来送?然后吃?再还有,叫哪些人来?这些,你都想过吗?"
不赌是脑子发热,自己最亲近最敬爱的师父没了,心里万分悲痛,而出葬又如此冷清凄凉,更是说不出的难受,感到实不公平。
心中只有要为师父做点什么的冲动,却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听一峰这一说,知道兄弟既然想到了这些问题,定有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于是就说:
"小峰,你说了算,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办。"
一峰问:"嘟哥,你有多少钞票?我暑假里4分一支白糖棒冰,姐姐妹妹一日一支买来吃吃,袋里只有5角8分哉。"
一峰暑假里贪污下来的9块5角钞票,野餐一吃,花了6块6,剩下的,除了雨天,基本上每天都要偷偷买捧冰吃,有时姐姐妹妹处既要叫她们瞒着娘,又要浇麻油,用棒冰换猪草,就所剩无几了。
不赌说:"小峰,你问这干吗?我还有2张5块,外加一些零钞,勿晓得有多少,加起来十一块差不多。"
不赌是放牛队队长,平时指挥手下,剥桑树皮晒得脆干去卖;还有打檫树籽;桕树籽;挖红沙参等等,都可去三界供销社卖,那儿长年收购。
放牛队十五六个人,不赌是大王,所有收入当然得大头,所以有钱。见一峰问起钱来,就实话实说。
一峰说:"嘟哥,老四肯定还有8块左右,他很节省的,8块7角私房钿,我晓得用了没有多少,你问他要来,事情就好办了。"
一峰知道老四节省,却不是个小器的人,肯定会肯的。
不象村里有些人,平时闲话讲讲,大好佬一个,说说什么都肯,真的要他拿出钱来,却是铁公鸡,一毛不肯拔。
一峰心下一盘算,就跟不赌讲:
"嘟哥,日子先定下,我不相信迷信,下个星期天怎么样?刚好期中考试考好。强哥今天星期日在家,我俩去跟他也商量一下。"
不赌当然同意,不过对一峰说:
"小峰,强哥侬去叫一下,我在祠堂背后小屋里等。强哥妈话头多。"
一峰知道,这个嘟哥只有16岁,已经跟唐巧巧公开谈恋爱。
这对家教严厉的强龙娘依莲来讲,是绝不允许强龙看样的,所以每次嘟哥去找强哥,她一边对嘟哥客客气气,笑嘻嘻的讲些不痛不痒的话。
一边转过头去厉声训斥强龙:做人要有神气,做事要有寸当,这么大年纪不能还象个小人⋯⋯等等。
指东打西,指桑骂槐的,嘟哥听着很不舒服。
所以不大愿意去强龙家。
一峰笑笑,点了点头。他是知道这老妈个性的,但他嘴巴甜,转速快,强龙妈看见他,毫无办法。
兄弟三个坐在祠堂背后的小山头上,背依着车骑山,远远眺望曹娥江。
一峰把嘟哥想为他师父补办葬礼的事,跟强龙讲了一下。
强龙也觉得这事情好象没有先例,见老嘟态度坚决,只能同意。
就说:"怎样补办?农村里小时候我们办家家,讨老婆拜堂的游戏倒是经常做,这玩出葬么⋯⋯好像没有。"
这时,一峰突然想起小学三年级时,刚来代课的数学老师姓叶,有一次自己在底下做小动作,被那叶老师狠狠地一教鞭,打在手臂上,立马凸起一条红红的伤痕,痛得眼泪都流出来,却是偷怒不敢言。
当天放学后,自己召集十来个都被他教鞭打过的同学,捉来一只蚱蜢,扭断两条长腿,装进火柴盒子里,用一年级学生数数用的细竹杆一邦,叫两人作势抬着,自己带着在操场上绕圈子,后面排队跟着一群小学生。
最后葬在操场一角跳远用的沙坑里,立起一块小木板,上面写着永垂不朽,万古长青及叶老师的名字,叶某某之墓的字样。
结果被王老师看见,上前一看,当即举报给叶老师。那叶老师后来直接告到老爹处。
一峰一生中唯一被老爹狠狠打了一顿,要不是娘娘出面,自己还不敢跑呢!
这事后来一峰终生铭记,一点不怨反而一辈子感激那个叶老师。
真的,如果说一个男孩子,一辈子从没被他爹爹打过,那这男孩绝对可怜!
这天,一峰想起此事,受到启发。
就把自己的想法,细细地与两位哥哥一讲,强龙当即说好。
不赌心想:"我出钱,钱不够我去借,重新叫手下去师父坟头哭拜一番,然后叫他们吃一餐,这样操作起来难度太大,哪里去借钱?老四和小峰连同自己,二十元钱不到。哪里去烧菜做饭?家里做爹妈肯定要骂,那么多人,全吃野餐?不行不行!还是小峰说的行得通。"
于是听从一峰安排。
一峰叫强龙这样这样,叫不赌那样那样,务必在下星期六傍晚,在这里碰头。
于是三人分头准备!
不赌和强龙,听从小峰安排,心里觉得很自然。
不赌到家,叫强龙稍等,自己先上楼,从睡觉床上的草席底下,先拿出两张5元的,再胡乱拿了几张零钞票,下楼递给强龙五元,让强龙照计行事。
自己找到老四,说:
"老四,小峰叫我问你要钱。"
老四诧异地问:
"三哥,小峰自己不会来问我要啊?"
不赌知道这个阿弟死脑筋,不讲清爽不行。
于是就把想为师父补办葬礼一事,小峰要求怎样怎样,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老四本对家达太公的为人十分敬仰,听了他自己讲的生平更是说不出的敬畏。
现在见三哥这么悲伤,实在想替他分担一些,何况又是小峰的主意。
于是想也不想,从书包袋里拿出铅笔盒子,打开,从盒子底部,一张白纸垫着的底下,抽出四张纸钞票,一张5元还有2元1元和1角,统共8块1角,全部给了三哥。
不赌接过,不由得暗暗佩服小峰,心想:
“我这四弟,独服小峰,而小峰,真的让人不得不服。他算定的事,八九不离十,我比他大两岁,绝没有他一半聪明。”
忽而又想:
“他这么聪明,我倒要做一件让他料不到的事。我偷偷地给大哥写封信,告诉他太公去世了,反正还有六天时间,大哥最迟四天,一定收到我信,我叫他赶回来,大哥知道太公待我好,必定会来。”
心里想了想,越发觉得既必要又应该,还好让小峰有些意料不到。
这样一想,马上去村里刚开的代销店里,先听从小峰说的,换好25张2角纸币,又买了一刀信纸几只信封,本不想买圆指笔,心想:
"老四天天跟小峰一起的,我若向他借笔,老四肯定当笑话会告诉小峰,我老嘟要什么笔啊?又不用写情书,小峰这么聪明绝顶的,保证猜都不用猜就会晓得,我还是买支笔好。"
于是买好纸笔,回到家把纸笔藏好。
心想今天太晚了,明天放牛归来写,星期二寄过去,二三四五,四天笃定到了。
第二天放牛回家,见老四在八仙桌上做作业,就悄悄拿了笔纸跑上楼,到得房间里。
见没地方写,就掀开被窝,拿双鞋垫着脚腂头,跪趴在草席上面写信。
只见不赌写道:
"大哥,你好,太公去死十多天了,你又且不会来,我狗难过杀了的,下礼把日我从兴为他讣办壮礼,希王你一定会来。此至,敬礼!老三老都!
82年11月14号
整封信六十个字不到,不赌歪歪扭扭的写了半个多钟头。
至于错别字,知道有是有,认为可以将就着,差不多对的。
就自己宽慰着自己。
可这希望的“望”字,自己明明会写的,就是一时卡住了,这倒有点自己不能原谅自己,觉得美中不足。
但相信大哥能看得懂。于是喜滋滋地把信纸三折四转地叠好,塞进信封,于第二天一早偷偷地寄了。
地址倒不用担心会错,大哥寄来的信,信封上清清楚楚写着的,楼下八仙桌靠墙的暗壁上有好几封。
这里不赌在兄弟小峰的筹划下,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
回头要说那边老大李不偷在义乌。
改革的春风,已经拂面而来,一切都已经忙碌起来。这情景,很象朱自清的《春》的头三句: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李道平那天与刘忆青分别,从波阳到南昌再到金华回转义乌后,已有一年多了。
中间又去了几次,发生了许多事情,这里搁下不讲。
先讲老大李不偷。
这天,老大不偷,正忙着在收货发货,忙碌得忘记此刻是上午还是下午。
勿听院子外面有人在叫:
“李道平,李道平,老大有信,老大有信!喏!歪歪斜斜的,肯定是老大女朋友写来的。”
老大听见邮递员的喊声,才知道已经是快傍晚了。
很明显,三十多岁的邮递员,已经和李不偷玩得很熟。
他看到今天信封上的笔迹,远不如以前的字写得好,于是远远的故意和老大开起了玩笑,接触得多了,自然随便起来。
老大正要出院子去拿,18岁的李笑梅,刚从外面骑着自行车回来,劈手夺过邮递员手上的信,骑过老大身边,咯咯地笑着,不让老大看。
老大听邮递员这么说,真的还以为家里从小一块玩大的女朋友又来信了。
确切地说,以为是未婚妻李金花的妹妹,李银花又写信来了。
脸刹地红了起来,慌忙来追李笑梅。
第二十七章 情窦初开
前面讲到,老大李不偷家里来信,被笑梅抢先在手。
李笑梅见老大哥红着脸的一副窘态,以为真的被那邮递员说中,不由得心中一酸。
原来这个李笑梅,上半年高中毕业后,考不上大学,就在家帮爹爹做联系客户,跑跑政府部门的事。
平时也一块与两个哥哥整理整理货物。
一年多来,尤其是这半年多,天天与老大接触下来,心底下早对这个言语不多;勤快厚道;且又英俊潇洒的老大哥哥,暗生情愫。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见到这个老大哥哥,会莫名其妙地要脸红。
有时候整天粘在他的身边,缠着他,要他讲他的三个弟弟的故事。
好奇地盘问他,爹妈为什么要给他们四兄弟,取这么异样的名字。知道他三弟不赌,也有两个结拜兄弟,其中一个叫李一峰,别名小峰绰号小疯子。
可有时候又故意一天不理老大,让老大感到很奇怪,也很困惑。
这天笑梅外面办好事后回来,正好听到邮递员的最后一句话,心中说不出的不舒服,表面上却看不出来,故意咯咯咯的笑着,把信夺了过去。
此时见老大哥哥那副既紧张又窘迫的,上来想追的样子,心中又莫名其妙的一酸,心里想:
“看老大哥哥这么着急的样子,肯定是他那千娇百媚的女朋友写来的了,平时肯定时常收到那既漂亮又温柔,既通情又达理的女朋友的信,肯定是了,否则此刻何必这样紧张?”
李笑梅其实根本没有见到过老大的女朋友,也从未听老大讲过,她只是自己想象,这个老大哥哥这么英俊潇洒,想当然地认为,早已有千娇百媚,漂亮温柔的姑娘喜欢他,也才有资格配得上他。
李笑梅心中柔肠百结,面上却看不出来。
尤其木纳如老大者,他哪里知道这个小妹,心中竟有那么多想法?
此刻见她骑着自行车,在院子里打圈子,以为小妹少女玩皮,就略带着愠色说道:
“小妹,别闹了,快给大哥哥。”
要知道少女心思细如绵丝,心头早似有一根丝弦穿着,这边只须轻轻一拔,那边心中早已嗡声不绝。
此刻笑梅正如这样,于大哥哥的一丝一毫,都敏感之极。
听到他言语中已有一丝丝的不烦,当即借势把自行车,往院子边堆放着的杂物上一推,把手中的那封信往地上使劲一丢,翘起嘴,低着头,似哭不哭,想哭无由。强忍着快步奔向楼梯,上楼进入自己房间,“呯!”地关上房门。
老大拣起信,站在院子里,莫名其妙,稀里糊涂。
他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招惹这个小妹了?竟惹得她似乎要哭了?
一时怔怔地站着,一脸茫然。
这时,路远也骑着自行车放学回家。
他见老大大哥站在院子里发呆,就骑到他面前突地停住,想吓他一跳。
见老大大哥反应也没有,还呆呆的出着神,就大叫一声:
"大哥哥!"
老大这才回过神来,见路远回来了,尴尬地笑了笑,说:
"远远回来啦?家里来了封信。"边说边扬了扬手中那封信。
路远停好车,上前一把夺过信,说:“又是老四写的吧?”
一看封面,夸张地大叫起来:
“啊哟!大哥哥,这字迹张牙舞爪跟蟹脚爪似的,谁啊?准保不是老四写的!”
一年多来,老大写给家里的信,都由老四替爹代笔回信,因而路远早认得他的笔迹。
路远常想:"这个老四,只比自己小一岁,读书成绩好,连钢笔字都很好。还有那个小峰,常听老大哥哥讲,是三哥哥不赌的把兄弟,聪明绝顶,比老四聪明得多,老四独服他。老四都已这么好了,居然连老四都佩服得不得了?还有那个酒量有武松那么好的二哥哥。”
路远早已对大哥哥的家乡十分神往,渴望着哪天能够去会一会这些兄弟们。
楼上李笑梅,听到弟弟回来,大声的叫着老大哥哥,心里已对自己刚才的行为,觉得有点过分,早悄悄地立起耳朵在听。
当听到弟弟说字迹象蟹脚爪似的,当即暗暗懊悔,心里想:
“笑梅呀笑梅,你咋不看一眼信封上面的字迹呢?男的女的,写出来的笔迹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呀!哪有女子写的字,张牙舞爪跟蟹脚爪似的?跟虾脚爪似的还差不多,现在弟弟看过,那是肯定不会错的,可我已先入为主,听得风就是雨,这下多难为情呀!老大哥哥肯定知道我的心思了。”
李笑梅心头一松,不由得又是开心又是难为情。
面上一热,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又红了。于是轻轻地哼唱起:
“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
老大拿来一看,果然不是老四的笔迹,也不是银花的笔迹。不知何故,心中一宽,却又十分疑惑。
当下马上拆开信封,打开信纸先看下面具名。见是三弟写来,更加好奇。
等草草一看,犹如云里雾里,仔细又看,还是不甚明了。
心想:“什么太公去死,已有十多天?
难道家达太公生活艰难,想想做人没有意思而去寻死?
竟已十多天不见?或是十多天还在医院抢救?”
至于下面两句,老大更是莫名其妙,心里想:“什么我不会去?
我会去哪儿?又会来哪里?
老三难过,把家里的那只乌狗杀了么?
难过归难过,为什么要把已经养了五六年的狗杀掉?”
而最后几句更加好比猫猫吃甜菜,头都大了!老大心想:
"老三到底在讲什么?若真的家达太公去寻死,这么大的事情,爹怎么不让老四写信或叫老二拍电报?
反会让大字不识三划的老三写?
难道老四不在家?难道老四出什么事了?
对,可能是老四出事了,可老三怎么没提到老四半句?"
老大一纸在手,对信中内容百思不解,越想越不对,越想又越对,拿纸的手,竟微微地抖了起来。
路远见大哥哥神色有异,两眼竟似发直。
当即拿过信,仔细一看,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云。
知道爹爹文化高,当即又大叫道:
"爹爹,爹爹,叔叔家里出事了,老四信不写,三哥哥写来的。"
里面李道平,金翠花和路遥听见,连忙各自走了出来。
而楼上笑梅听说,也赶紧下了楼。
李道平接过路远手中的信,仔细看了一看,脸色凝重。过了半响,一边招呼大家进屋,一边缓缓地对老婆翠花说:
"兄弟家的老三,顽劣透顶,狂野不服管教。
但不至于开这么大的玩笑,家里若是有大事,兄弟定会拍电报来。
依我看,八成是这小子的师父,那个白头公家达出事了。
我看这个家达公,绝非等闲常人,言行举止,自有一番威势。估计是他出了事。"
至于兄弟为什么不让老四写信这一节,也不细究。
一看手表,当即对大儿子路遥讲:
"路遥,此刻时间还来得及,你立刻骑自行车去义乌,或者打车也行,马上买两张,明天到嵊县的头班车,明天一早,你和老大赶去三界,若有大事,立即拍电报回来。"
路遥应了声,当即骑上妹妹靠在杂物堆上的自行车,匆匆地出去。
这边路远对爹爹说:
"爹爹,让我跟老大哥哥去吧,我期中考试考好了,明天星期六,后天星期天,大后天在内,一共放两天假,加上星期天,有三天可以休息,让我跟去好不好?"
路远知道爹爹时刻关注自己的成绩,边说边拍拍胸部:
"爹爹,这次期中考试,我保证又是第一名。"
道平见小儿子差不多有自己额头那么高了,心想是该让他去走走,认认叔叔家的几个兄弟和奶奶婶婶,当下点了点头,说声:″好!“
那笑挴见弟弟明天可以去老大哥哥家,心中既羡慕又失落,心里有一万个请求,也想求爹让她一块去。
心中想象着能和老大哥哥同乘一车,靠在大哥哥身上,那是多么的幸福。
当然,最大的心愿还是想会一会大哥哥那千娇百媚的女朋友。
心里想:"爹爹只让哥哥去买两张车票,我又不能和弟弟抢这一个名额,若是老大哥哥不去,让我和弟弟去,就算爹爹同意,我才不要去呢!
可怎样才能只有我和老大哥哥两个一块去的机会呢?哎!此刻我要是个男的该多好?那是理所当然的轮到我了。"
李笑梅胡思乱想,怨怨艾艾的,竟怔怔发起呆来。
当天夜饭后,笑梅拉着弟弟的手,来到自己房间,期期艾艾的说明天早上能不能让她去嵊县,她心想:
"最关键的是弟弟,哥是随随便便的了,现在只要弟弟肯把这个机会让我,就什么都解决。"
谁知意思刚表达出来,就遭到路远的一口回绝。
李路远早盼望着去李家岙的,这次爹爹已同意,到手的机会岂肯再让掉?
笑梅见弟弟态度坚决,毫无商量余地,心中一急,知道这事只能软求,不可硬来,但一时三刻又不知说什么好,心想:
"我总不能说,自己实在喜欢大哥哥,让我单独和他相处几天,求求弟弟了这样的话呀?"
笑梅心中求观音拜菩萨的,已求了一千次,可嘴上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心里想着:
"大哥哥这次回去,定会与那姑娘手牵着手,在李家岙的小山头上,浅山谷中,摘映山红,戏山涧水……
那姑娘足下一滑,老大哥哥连忙伸手一揽细腰……"
笑梅自己幻想着有一天,在老大哥哥常说的车骑山下,各低矮的小山丘上,浅峡谷中,和大哥哥春天游玩戏耍的情景。
相当然的联想到这次回去,必定与他那个女朋友如此这般,一时间想得情思百转,想到深处,竟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
至于此时晚秋时节,哪来的映山红?于这一点,怎还料想得到?
路远见姐姐忽儿嘴角上翘,面露笑容;勿儿双眉微绉,愁容满脸;此刻竟流下泪来,不知姐姐怎么啦?不禁慌张起来,连声问:
"姐姐,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边问边"妈"地一声,要下楼去叫妈。
笑梅被弟弟的一句哪里不舒服,触动心事,泪水更是忍不住地流。
见弟弟要去叫妈,慌忙一把拉住,只幽幽地说:
"远远,没事,我只是真的好想去嵊县大哥哥家……你既已跟爸讲了,那就你去好了。"
说完,不再搭理路远,和身躺在床上,面孔朝里,已不敢开口说话。
只怕自己再一开口,就要哭出声来。
路远不知姐姐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流泪,心想:
"姐姐若是抢先跟爹爹提出她要去的话,自己再多也想去,但绝不会生气不高兴,当然更不可能会出眼泪。
现在我已求得爹爹同意,了却早想去会一会几个兄弟,尤其是老大哥哥时常提起的,那三哥哥的结把兄弟小峰的心愿。
这个小峰,年纪跟自己一样,却是三哥哥和老四兄弟绝对佩服的人。
而刚刚又听爹爹讲,这个三哥哥顽劣,狂野不服管教,听说还时常打架,四,五个少年一起上,都不是他对手。
就这么一个人,却会臣服比他自己还小两岁的小峰?这李小峰到底有什么本事?"
强烈的好奇心,让路远十分渴望着想去会会他。
但就算不去,也不至于象姐姐这样难过流泪。
因而路远心想:
"聪明如我路远者,似乎也不多,只是三哥哥和老四兄弟没有与我玩过,若是和我玩过后,说不定倒过来服我,也不一定。"
这样一想,心里自然而然地生出:
"这个李小峰有什么了不起?为什么要我路远去看他,而不能他来见我?
再说了,我只有三天时间,路上据说来回各得要一天,那岂不是只有两个夜晚一个白天的时间可以玩?
这么点点时间,说不定连那小峰的面都见不着,何况就算见了,怎能够一下子分出我与他哪个聪明?那去了又有多大意思呢?"
路远想通这节,对一定要去嵊县三界的兴趣一下子冷了下去。
而姐姐却似乎因为不能去,而竟然流下眼泪,不觉十分可笑。
于是走到姐姐床前轻声说:
"姐姐,我去不去实在无所谓,你若是为这个难过,那就你先去好了,我迟些好去的。"
笑梅听弟弟讲让她去好了,突地翻身坐起,急声问道:
"真的?"
见路远点点头,高兴得一下爬起,从房间里靠窗写字桌的抽屉里,拿出几张钞票,一边递给路远一边说:
"远远,给你,这里是五十元钞票,是这几年姐姐存下的全部私房钿,谢谢弟弟。"
路远见姐姐居然存了这么多私房钿,不由得想:
"我这些年如果压岁钱全部存着的话,恐怕没有五十,三十肯定也不止了,可我此刻却连5块都拿不出来,那么多钱,我到底用去哪里了?姐姐难道一年到头勿花钱的?"
路远怎会知道,凡女孩子,很少会花钱买玩具,零食之类的东西,就算想买,往往会想尽办法让爹妈花钱,宁愿在嘴巴上多多叫叫他们。
更不知道,藏私房钱,那是女人的天性。
现见姐姐竟要把这么多钱全部给他,不由错愕万分,大声说道:
"姐姐,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男子汉大丈夫,答应的事岂会反悔?"
笑梅说:"远远,姐姐不是这个意思,姐姐是真的谢谢你的。"
路远说:"姐姐,我不要你这样谢我,我只要你回家来告诉叔叔家还有三个兄弟,到底什么样?
还有三哥不赌的两个结拜兄弟,尤其是那个小峰,听说和我一样大,到底有多少聪明?
让大哥哥时常要夸他,好像我不聪明似的。"
笑梅见弟弟坚决不要钱,只要她去留意那个小峰,于是点点头,不客气地把钱放进口袋里。
然后说:
”好的,弟弟,这个我会的,问题是此刻我怎么再去向爹爹开口?"
路远说:
"姐姐,这个你不要担心,让我来想办法。您只须早早做好出发的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金翠花叫老大和路远起来吃早饭,好让他俩去赶早班车。
老大早已经起来,路远也起床,下了搂即往院子一角的厕所跑,不一会出来,对他娘说:
"妈,我昨晚啥东西吃坏,也许是冻坏了,现在肚子痛,拉肚子,怎么办?"
翠花关切地说:
"啊?!那肯定是既吃坏又冻坏了。这可不行,长长的要坐大半天车的,路上要方便了怎么办?还是不要去好。"
当即不由分说,就上楼去叫路遥。
路遥睡得正熟,被妈吵醒,迷迷糊糊不耐烦地说:
"什么事啊?"
"你弟弟拉肚子,不能乘车,我看还是你去吧?"
”我不去,心烦!要去叫妹一道去好了。"
这时路远已跟上楼来,对翠花说:
"妈,姐姐也没有去过嵊县三界,让姐姐一块去好了。"
翠花听了心想也好,就来到女儿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叫声:
"笑笑,笑笑!"
笑梅早已起床了,早穿好衣服躺在床上假睡,此刻见妈来叫,心中欣喜,却故意当作也被吵醒似的说:
"妈,什么事啊?"
”你弟弟拉肚子,三界去不成了,车票若退不掉可惜,你哥不愿去,你和老大哥哥去吧!快起来,迟了要塌班的。"
笑梅等的就是这句话,却又不好意思立即起来开门下楼。
就说:"哦,我去就我去,反正每次都那样,总叫我委屈一下。"
心中却是大喜,暗暗佩服弟弟聪明。
第二十八章 心有灵犀
李笑梅终于称心如意。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拿起一只背包就下楼。
翠花见女儿这么快下来,一副神釆飞扬的状态,哪象刚起床的样子?
觉得奇怪,却并不多说。
招呼女儿洗潄完毕饭后即走。
临行给老大200元钞票,嘱咐他不管大事小事,到家即打电报告知,说这是你大伯伯托她讲的。
还有,若是大事,钱不够的话,他也会马上赶过去。
于是,老大挎一背包,带着笑梅,乘三轮车直接去义乌汽车东站。
不一刻,乘上到嵊县的客车,对号入座,老大让笑梅靠窗。
一路颠簸摇摆,两人各怀心事。
笑梅心愿已得,心花怒放,盘算了一夜的话,到临了却不知说什么好,一颗心别别跳着,扭头看着车窗外,故意不理老大。
老大见结果路远不去笑梅去,心中早已既紧张高兴,又忐忑不安。
高兴的是自己对这个小四岁的笑梅,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说是喜欢吧?好象不是也不敢,因为老大在老家已有一未婚妻,说穿是娃娃亲。
可自己并不喜欢那个未婚妻,却与未婚妻的二妹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随着年纪一年年大起来,自己与未婚妻及她妹妹三者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迫切地需要处理与解决,并已有点夹缠不清,焦头烂额。
现在又出了这个笑梅小妹,对自己也似乎有意思。
所以老大更觉头都要大了,可面对小妹巧笑连连,顽皮任性,爱耍小脾气的个性,又是说不出的欢喜。
一时又觉得这样不妥,本身木纳的他,对商场一块思路清晰,而对复杂的情感哪里理得清头绪?
所以老大索性也不出声。
两个人一路之上,各有心事,竟并无多少言语。
到后来随着车子的摇晃,双双竟迷迷糊糊靠在一起,睡着了,倒是合了李笑梅心意。
星期六下午,一峰早早来到祠堂背后的小山头上,等两个结拜哥哥。
期中考试感觉考得很好,语文除了开卷5分的拼音题,一峰照常自动放弃外,其余应该不会有错,最多作文,虽说自己强项,但40分满分,也从未有过,估计扣个2至3分,所以语文90分肯定以上。
英语满分不敢说,但数理化三门,三百分逃去个2分,已算失败。历史,地理虽然自己也很喜欢,满分是不可能。但无论如何,所有料目,平均95分,从未下去过,这次也定没有意外,所以他心情舒畅。
虽然娘娘去世两个多月了,心中仍有点难受,但毕竟少年好玩,渐渐不那么伤感了。
此刻他手里把玩着几支野菊花,闻着那沁入心扉的清香,站在小山头顶端,旁边有几颗一个人环抱不过来的大松树。
背后不远处就是车骑山主峰,对这座山到底叫车鸡山,插旗山并不很清楚。
头上篮天白云,秋高气爽。
脚下金黄色的野菊花漫山遍野,一串串紫中带有白色的细细的叫不出名的花,点缀其中。
身旁一颗小树丫上,搁着一卷白纸,白纸上是自己这一星期花了四个傍晚时间画的画。
他静静的远远地眺望着曹娥江,畅想着它的尽头,就是更加宽阔的钱塘江。
想象着天下闻名的钱江潮,却体会不出那万马奔腾的气势。
遥想着古代,这车骑山一带,驻扎着几万的官兵,这一带,又不是边关要塞,住那么多兵干嘛?听大人们讲,这里出过阁老?这阁老又是多大的官?
面对着这车骑山峦许许多多的迷,一峰多么渴望自己早日长大,好去了解,去扒开这迷雾笼罩的车骑山。
快快长大,去看看钱塘江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
看看那美丽如画的西湖,和西湖边上的岳坟和武松墓。
一峰思绪飘飞,心潮起伏,久久眺望,呆呆出神。
等不赌强龙已经来到跟前才发觉。
不赌上来就问:"小峰,你又在望什么啊?"
一峰迎上去叫了强哥,嘟哥,告诉不赌曹娥江尽头是钱塘江的地理知识。
不赌对此毫无兴趣。
强龙说:"小峰,明天要放的炮仗我已买到,你要的水彩画笔,颜料和几张大白纸,我星期一叫老左二哥带回来的,早给你了吧?哟!那边搁着的是吧?"
强龙不赌早知道小峰从小酷爱画画,而且小小年纪,已有相当的功底。
曾经不赌还闹过一个笑话,那是去年寒假时期,一天中午饭后,强龙不赌又在小峰家里玩,见靠着窗口的墙壁上,整整齐齐地贴满小峰三好学生的奖状,奖状下面是小峰画的图画,有小白兔在吃草呀,老雄鸡在唱歌啊等等,不赌指着旁边一张歪贴着的,新安江香烟纸边沿一颗苍蝇说:
强哥你看,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有苍蝇?
引得坐在一边的一峰妹妹一线,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边笑边说:"嘟嘟哥,你是第十六个被骗的人了,我家连大嫂九个,叔叔家五个,还有一个。"
不赌仔细一看,是画上去的,当时非常佩服,一线又提醒不赌再看看仔细,强龙不赌发现,那新安江香烟纸居然也是画出来的……
此刻见这卷白纸,强龙知道是小峰画的,肯定跟明天的葬礼有关。
就拿过来和不赌两边拉着打开一看,见是一幅山水画,淡青浅绿,山是熟视无赌的车骑山,水是婉延无边的曹娥江。
只见远远的车骑山峰云雾缭绕,两边中间低伏的山头若隐若现;S形的曹娥江上游雾气漫漫;山似青非青,天若篮不篮;一条婉延弯曲的路,从云雾笼罩的村口,似隐若现地向外延伸,似乎连接上了曹娥江,一直通向天际。
整幅画看上去象刚下过雨,犹如在雾蒙蒙的早上,又象是湿漉漉的傍晚,竟有种说不出的朦胧的美。
强龙知道,这几天秋雨连绵的,每天傍晚才有点停顿,到昨天才雨止转晴。
小峰定是把这家乡的雨天画下来了。
而不赌却是对着画的右上角的八个毛笔字:
"家乡的路,何以致远?"
不明就里,刚想问,一峰已收起画,问不赌道:
"嘟哥,我叫你办的事情,全部办好了吗?"
不赌还在想画面上的八个字,等小峰第二声叫嘟哥时,才反应转来。
"噢,全部办妥。按原计划,今晚会集中放到大香樟树旁边的书阁楼里,说定明天早上六点钟,到书阁楼集中,六点十五分准时出发。这次没有一个人反对,真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强龙刚想问一峰:"你的画跟明天的葬礼有什么关系?"
一峰眼尖,指着远处水口庙前路上的两个人说:
"嘟哥,那不是你大哥吗?噫!?旁边怎么是个女的?"
强龙不赌向着村里唯一一条通向外面的路上望去,果见老大和一个长发女郎一前一后,款款走来。
李家岙村与外面的世界隔着一条曹娥江,离马路最近的路,是村口到钓鱼台边上的钓鱼潭,渡船过去即到。
村里去杭州上海,往往从三界大埠头,上去马路边车站乘车。
而去义乌金华的,则从钓鱼潭渡船到对面沈家湾,再到嶀浦潭边乘车。
而嶀浦潭上的一条小溪江,当地人叫英雄江,它是嶀山北面祝岙里面,沿山由西向东流入曹娥江,它的出口就是嶀浦潭。
潭的南边就是剡溪。剡溪至此,突然U字形转弯,所以潭的东南边就是曹娥江。
这天老大,笑梅就是嶀浦车站下的车,渡船过岸,一路走来。
不赌他们三个,看见大哥哥回来,十分高兴。
尤其是不赌,见大哥哥果然如自己所料,正好星期六下午赶到,不禁得意地望了一峰一眼。
却见一峰早已往山下跳跃下去。
好在小山丘上都是光秃秃的桃树,没有多少障碍。
不赌强龙紧随其后,眨眼间奔到山脚,跳过村里的小溪坑,到得路上。
一峰路中间站定,后面强哥嘟哥左右跟上,一峰用右手的画卷,指着刚到跟前的老大俩,大喝一声:
"呔!来者何人?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声音尖而沙哑,明显地处于变声期。
来的两位,正是老大李不偷和李笑梅。
笑梅正错愕着不知所措,老大早哈哈大笑着,抡起挎包作势来打一峰,边追边笑骂
"我给你这个小疯子买路钱!"
一峰早咯咯笑着,躲到笑梅身后,朝老大笑嘻嘻的扮鬼脸。
老大还想作势要追,一峰早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大哥哥,停!再动一动,我马上去告诉⋯⋯"
一峰故意不说告诉谁,老大却是真的立马不敢再动,一脸尴尬和紧张。
引得李笑梅大奇,正开口想问。
不赌上前,欢叫一声:"大哥!”
边叫边接过大哥手中挎包,挎在肩上。
这边强龙也上前,叫了声大哥。
老大一边同大伙走着,一边向笑梅介绍,这是三弟,这是三弟结拜哥哥强龙。却故意不介绍小峰。
一峰根本不在意,早已对笑梅在自我介绍:"我,李一峰,又叫李小峰,绰号小疯子,嘟哥的兄弟,见过笑梅姐姐。"
笑梅早已笑得肚子都开始痛了,听到最后一句,不觉十分惊异。
心中虽已知道,这个刁钻古怪的,比自己弟弟怕略微高点却要瘦点的少年,定是弟弟特别叮嘱留意的小峰,却想不到刚一见面,就叫出自己的名字,惊讶得竟忘了笑。
表情十分古怪,正不回答时,只听一峰边走边说:
"笑梅姐姐,我虽然知道今天大哥哥会回来,原本料想你弟弟路远同来的,现在却换作你,这到出乎我意料之外。"
笑梅大吃一惊,心里想:
"这个小峰,怎么连本来是弟弟同来的都料得到,这,这这不是神仙了?"
而更加吃惊得呆在路上不走的是不赌老三。
他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写信叫大哥哥回来,这事天知地知自己知,绝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因而想:
"这个小峰,居然知道不说,还料定路远弟弟会来,这不是我肚子的蛔虫吗?简直比诸葛亮还神了!是不是见到这个笑梅姐姐漂亮,故意吹吹牛皮的?"
这样想着,觉得这小子太机灵,吹牛的可能性很大,正想讥笑他几句。
忽见小峰手握着画卷,手舞足蹈地在前面走,突然头脑中轰的一动,想到画中那八个大字,记不得全部,但好像有路远二字,不由得追上前去,掠过小峰手中的画,展开一看:
"家乡的路,何以致远?"
这下看得清清楚楚,正有路远二字。
当下停住脚步,盯着小峰说:
"小⋯⋯峰,你居然全料得到?你是人是鬼?"
大家见老三大惊失色的样子,全都围上来一探究竟,和看他手中的画。
当笑梅知道这么美丽的画,竟然是这活泼好动的小峰画的时,除了惊叹佩服外,已无法言喻。
而听老三讲,他根本没有,绝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写信叫大哥回来,而小峰不仅料到,而且算定今天路远同来时,更是无法理解和相信。
认为小峰有特异功能。
一峰见大家围着他不走,定要问个明白。
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赌说:
"嘟哥,其实很简单,你和强哥记得没有?我们当初定日子的时候,我不是说等我期中考试落,对不对?
当初我这样安排行动计划的时候,嘟哥,你没有留意,强哥是仔细地在听我说的每一个环节和细节,而你嘟哥却走了神,实话实说,你有没有?
本来我让强哥带绘画的颜料和画笔画纸,是象强哥想的,要为太公画些什么。可嘟哥,你坦白说这星期来,你有没有来找过我?"
不赌摇摇头。
一峰接着说:
"大哥哥,强哥,你们想想,补办葬礼这么大的事,嘟哥却一次都不来找我,这正常吗?
我是星期一傍晚,就在想这个问题,那天,我坐祠堂背后的小山头上一直坐到天快黑,也不见你来找我。
我心中怀疑,就下山去你家找你,老四在做作业,我问他你在哪?老四说你在楼上。
而嘟哥你除了夜里睡觉,平时上楼不会呆上十分钟,对不对?
而当老四说你有阵功夫时,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在楼上盘着?
于是我想到你可能在做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我本想上楼看看你,到底在做什么?
后来好奇心一来,决定进行猜,猜你有什么事不想让我们,尤其可能不想让我知道?
第二天我又在那里,边画画边等你,还是不见你来寻我,到夜回家我问妹妹,她说你没有去过。
连续一星期你都不来理我。
其实到星期三,我已经全部想通。"
这时不赌才知,自己做贼心虚,这几天就怕这个聪明的小峰,与他多见面,怕被他看出,是故意不去找忚。想不到他从反面来推断,这个小峰,思虑太彻底了"
但口中仍说:"就凭我这几天不找你,你就断定我叫大哥回来?这未免太夸张了吧?"
"这倒没有那么神,我把心中的几个问题列在心上。
1,你为什么要瞒我?
2,瞒下的这事与什么事,什么人有关?
3,你会做什么事?
4,目的什么?
然后我就考试似的求答案。
这1,与4其实同一个问题,瞒住我的目的,这问题复杂。
我象做作业一样,先挑简单的2,很明显,这件事与你师父有关,与这葬礼有关。
而你的起因是太公葬礼上送葬的人太少,场面太冷清凄凉。远没有我娘娘的葬礼人多,你心里不平衡。
因而我慢慢地推想到大哥哥在义乌,联想到一星期内,你可以做的事,最方便的就是写信,因电报太张扬,会引人注目,而寄信习以为常。
所以我自然推断出了3。这两个问题一做出,第一个问题我想了一天想不出。
还是星期二回家的路上,老四笑着告诉我,说他的钱,三哥居然推到我小峰身上,说是我小峰叫你去要的,愁得你自己问他要不肯似的。
让我联想到老四独对我服,而你嘟哥三哥哥,除了你师父外,从来没有服过谁。
虽佩服我聪明,但却是口服心不肯服,所以你就决定瞒着我写信给大哥哥,叫他务必来捧场。对不对?"
一峰见大家张嘴结舌的,一副服贴样,心里说不出的受用,洋洋自得。
于是接着讲:"想通问题1后,我进一步想,不管你这信怎么写,大哥哥肯定会回来,那有没有可能有人跟来呢?
我就又想大哥哥接到信,肯定会让大伙知道,而平时写信,都是老四的,这次是你去信,凭义乌伯伯的才智,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肯定会派个人一道过来。
这就想到了路远,听大哥哥说起过,他跟我同岁,而且成绩也很好,更很向往着来车骑山。这次估计也应该期中考试落了,来的可能性极大。
谁知想不到是笑姐姐来,这倒始料不及。
为了让嘟哥知道我不是吹牛,就故意在画上,题下这八个字,若我猜错,我把画去太公坟头火化,无人会多想;若是猜中,就有字为证。"
一峰一番细述下来,惊煞这个笑挴。
笑梅心想:"我弟弟也十分聪明,但绝对没有这么周密的思维,这下回去,还不羡煞弟弟?"
另外服煞那个不赌。
大家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早到不赌家里。
老大从刚才的言谈中,早已知道家达太公已经去世,而不是去寻死。
到家后,带着笑梅见过娘娘,和爹妈和二弟四弟。
和寿见大哥的女儿,只几年功夫出落得这么漂亮,不由得非常高兴,当即偷偷向老太太要来五十块钱,心想饭后给侄女做见面钿。
这边老大的娘小英,见来了大伯伯的女儿,也十分开心,连忙重新再加烧了四五个菜,同时叫强龙小峰一块吃饭。
小峰答应着说先去强哥家,向老妈去请了假,然后到家与娘讲一声,马上回转。
饭前,老大拿出老三写的信,递给老四,说:
“老四,你看看,你三哥来了这么封信,你看得懂吗?"
老四接过,和小峰一看,差不多同时说:
"错别字,错别字。"
接着慢慢地读出老三的原意。
弄得老三十分尴尬。
一旁笑梅见了,心中暗叹:
就凭这,恐怕弟弟还是老四聪明。
笑梅其实不知,一峰老四久与老三相处,对老三的几个字眼一清二楚,知道这个三哥,握笔远比拿刀吃力。
老大见家里并无大事,家达公去世已有二十多天了,快到五七。
就叮嘱老二,明天早上,务必拍封电报给大伯伯。怕老二也出错别字,就把意思跟老四小峰讲了,叫他俩起草好,让老二带着。
老二伸手接过一峰的字条,突然想起一事,心想:
"久闻这个小峰聪明,我也不妨问问他,大哥也在,看他答得对不对?"
第二十九章 结缘安魂
于是,不抢把一年多前大哥借自行车一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最后问一峰:
"为什么洗了还是不洗好?"
一峰笑着说:
"我又不是神仙,怎料得到你那亲眷的想法?依我想,若不洗,揩了楷,他以为骑了不远,若是洗过再揩过,他还以为大哥哥骑了一百里路也不一定,还勿心疼死?"
老大听了,不住点头,暗暗佩服。
吃过晩饭,老大,一峰,强龙,老三等六兄弟,和笑梅在老太太曾经做针线的那南首间,坐着喝茶聊天。
笑梅早已和他们打成一块。
老二不抢已在村里做挑脚夫,长得人高马大,比老大1米75的身高还要高出小半个头。
笑梅早已二哥二哥的叫得欢,并一定要强龙不赌小峰老四叫她姐姐。
强龙老四小峰早已叫了,就老三不肯叫,正嘻嘻哈哈在闹时,南首间后门,笃笃笃的轻轻的响了三声,有人在敲门。
一峰耳朵灵,上前去开门,却不见人。一峰走出后门张望,见不远墙头转角处掠过一个人影。一峰想追去看看,想了想,回转屋里说:
"不见人面,只看到一个背影。"
笑梅见兄弟几个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老大身上。
只见老大脸上一红,悻悻地站了起来,望了望笑梅。
笑梅早别转头对着老三,一定要他叫姐姐。对老大的举动视而不见。
等老大出了门,笑梅却好像刚见到似的,问:
"哟,大哥哥去会女朋友啦?"
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却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谁都听得出。
老大走出后门,来到大路上。
见大路上三板桥头,电线杆下,俏俏的立着一人。
老大知道定是同村未婚妻的二妹李银花。
当即上前,轻声招呼,见果然是她,就尴尬地笑着,告诉她大伯伯的女儿笑梅来了。并简单地讲了老三寄来错别字连篇的信,闹出了不小的笑话。
李银花轻声应着,夜色朦胧中并看不出什么态度,只是仕由老大牵住她的手,穿过三板桥,往溪坑东边的前山丘上走去⋯⋯
原来,李银花她爹和老大他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有过一段过命交情。
那是46年,他俩都十三四岁光景,两个少年郎瞒着大人去三界玩,不承想被溃败南下的一支国军部队一起抓去做了小壮丁。
因小不点大,当初党国部队看管也不严,被他俩从部队里逃了出来。
从宁波慈溪那边,一路东讨西逃,由慈溪周行,往上虞下官,丰慧,岭南,章镇等,走了很多冤枉路,吃尽了苦。
两百多里地,足足走了半个多月,才寻回老家。
从此他俩成了共患难同生死的兄弟。
成年各自成家后,银花爹当即把自己大女儿金花,许配给和寿的大儿子不偷老大,定下了娃娃亲。
谁知因金花比不偷大一岁,小时候,女小孩成熟早,金花十五岁已出落得水灵灵了,而十四岁的老大还面黄肌瘦的,加上名字又难听,金花很不喜欢。
而老大对她也无半点好感,两个都不来电。
而比金花小三岁的妹妹银花,倒是和老大不偷,从小门槛上面坐坐,玩过家家的游戏,很合得来。
他俩常常唱:
"喔喔喔
雄鸡讨老婆
鲜鸡喝糖茶
鸡娘婆管家
小鸡门槛洞里排人家!又唱:
铁扎掼掼
翻过南山
⋯⋯"
还有就是轮换着一问一答地唱:
外婆喂!
我要吃豆!
啥个豆?
罗汉豆!
啥个罗?
破菩萝!
啥个破?
斧头破!
啥个斧?
状元府!⋯⋯
看谁接得多!
随着老大年龄的增长,逐渐地变成一个英俊健美的棒小伙,金花有点心动。
而此时老大和银花两个早已情投意合。
现在金花二十三了,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
和寿经不住亲家兄弟的催,已多次跟老大提出,下半年要给他俩办了婚事。
老大每次都推义乌大伯伯那边忙,而百般推托,实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关键时刻。
这不!此刻金花爹爹正坐在和寿家里,表面上东拉西扯地在聊天,实际上是来探兄弟口风。
此时老大和银花,正坐着村东面的前山一小山坡上。
银花偎依在老大身旁。初夜的秋风吹来,掀起银花齐耳的短发,微觉清寒;天边银月弯弯,初升的朦胧的月光,照出银花清秀的五官,和老大俊朗的脸庞。
原来,银花一家,刚才吃夜饭时,小妹兰花告诉大家说,她看到大姐夫带着一个长发飘飘,身材高挑的姑娘回家了呢!
银花爹一声不响,只是重重地放下碗筷,剩下小半碗饭也不吃。
过了一阵,独自出门来找和寿。
银花不管姐姐脸色多么难看,也怱怱吃了点饭,来寻老大。
金花在家,站不是坐不是,自怨自艾自叹息,一旁还要听娘数落。
老大本来言语就不多,此刻面临婚姻大事的决择,更是一声不吭。
银花她心乱如蔴。
本已不知该如何面对爹妈,更是无法面对大姐金花,她心中无数次想放弃。
但一想到今生若没有老大,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但若是把老大从大姐身边夺走,又不知今后如何面对大姐。
这些问题,纠结心底已有些时日。
可刚才从老大家后门缝隙中,望见他带来的女孩比自己年轻貌美,不由得替姐姐不平,更是为自己不服。心想:
"凭我们姐妹俩,还争不过你一个义乌姑娘?"
因而忍不住地敲了门。
此刻偎依在老大身旁,内心堵得满满的,一会儿幸福,一会儿烦恼,一会儿宽心,一会儿担忧!
老大一声不吭,并不代表一些不想。
相反,他正思潮涌动,久久难平。
他首先想:
"金花虽说是我从小就定下的未婚妻,却根本没有缘分。在自己16甚至17岁以前,她从未正眼看我过一下,一付讨厌我的样子,两个人几乎从不讲话。现在我大了,倒反过来巴结我,我是决不可能会要她的。
而我与银花,虽没名份,却有缘分。
从小一块玩大的,记得小时候金花常常讥讽我们俩,说是让我们拜堂成亲好了,这个还用多说?"
接着又想到:
"可问题是我如何向爹爹开这个口?
凭爹的脾气,恐怕我话还未说完,一个巴掌拍过来也不一定。"
又想:"⋯⋯小妹虽长得漂亮,可与我无缘又无分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看她一厢情愿的样子,时间一长怕难收拾,我得有个决断,免得夜长梦多。"
心中计议已定,今生要定了有缘无份的李银花,我要把她定下来。
所以他突地说道:
"回家吧!"
银花还以为老大怕那个义乌姑娘难过,心中一动,轻声说:
"再坐会儿。"
老大道:"刚才你爹来了,我们一块去,直接了当讲了,免得长夜梦多。"
银花没有想到老大突然决断,一时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不由得紧张地说:
″那我大姐怎么办?"
"还管得了那么多吗?"
银花知道早晚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个结果。就咬咬牙,一同和老大去他家。
老大知道走后门碰到小妹笑梅尴尬,就绕了一圈想从前门进去。
谁知刚进中间大门,正碰到李笑梅。
李笑梅见老大哥哥出去有一阵子了,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甜酸涩辣独留苦,坐在兄弟们中间,觉得百无聊赖,有些抑闷,又有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味道。
很象小时候夜里跟大人一块去邻居家玩,却被大人丢在邻居家,要自己一个人摸黑回去时的那种情景。
笑梅这时就有这种感觉。
于是她一个人出来,想走出去散散心,透透气。
谁知刚出南首间门,就在大门口恰巧碰上老大哥哥带着一个女的回来。
这下李笑梅进不是退也不是,一下呆在那里。
还是银花反应快,当即放开掖在老大手臂中的手,上前掖住笑梅,连声轻轻道:
"哟,你就是小妹吧?啧啧,长得这么时样,漂亮!常听老大信中提到你呢!老大,你说是不是?"
老大一听,心中疑惑:
"我什么时候提起过啊?"却也不好点破,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李银花突然心有所动,掖拖着手足无措的笑梅,首先走进吃饭间。
见到爹爹他们全在,就偎依着笑梅,依次叫:爹爹,太婆婆,叔叔,婶婶。
李笑梅重头至尾几乎还未反应过来,已然被银花当枪使了一圈,又是尴尬又是窘迫。
心中却很是佩服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喜欢。
在座的各位正不知如何开头提这个问题,正在哈哈呵呵的讲些无喱头的话,突见银花亲热地掖着义乌的姑娘一圈招呼下来。
后面跟着个老大尴尬地不知所措。
错愕之余,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十一月二十日,正是一年中的小雪节气前,天亮时分,已吹吹停停,吹上了一夜的西风,渐渐地由傍晚的微寒,到天亮时变成有了寒意。
在群山暗黛的李家岙的大山谷中,两颗高大古老的香樟树,被嗖嗖的寒风,瑟瑟瑟瑟地吹在香樟树的树叶上,发出㗭㗭的轻响。
书阁楼旁的路廊中,缓缓地走出一长溜的牛队,总共有十五六头大大小小的水牛。
毎头水牛的两只牛角上,圈套着一个金黄的野菊花编织而成的花圈。
每头水牛的牛背上,或一或二地骑着一群少年男女,每个男女的脖子上,也都套着一个金黄色的野菊花花圈。
走在最前面的那头老水牛,特别的高大,却只剩下一只右角。
一个巨大的金黄中点缀着紫罗兰色的花圈,套在那老牛的脖子上,整头牛身上,也全部铺盖着野菊花。
那老牛的前面,一左一右走着金童玉女般的少男少女,左边男的英姿俊秀,右边女的亭亭玉立。
长长的一溜牛队上,有三两个少年,横吹着自制的精竹笛子,声音低缓,毫无节拍,不成曲调,呕哑难听,却有种说不出的忧伤⋯⋯
不用说,这支牛队,就是李一峰导演的送葬队。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不赌和唐巧巧。
那头老水牛,就是独角龙。
独角龙后面依次是强龙,一峰,老二和笑梅共骑一牛。
后面是放牛队不赌的十多个手下,老四也与其中一人共骑一牛。
走在最后面的是老大李不偷,和他未婚妻的妹妹李银花,也共骑一牛⋯⋯
昨晚笑梅被银花当枪使了,窘迫过后,灯光下见这个姑娘,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娇小玲珑的身材,却是说不出的得体,纤细秀气的眉毛,会说话的眼睛,好看的鼻梁,丰润的小巧的嘴巴,让人一见,说不出的可爱。
楚楚可怜的样子,给人一种很想关心。
爱护她的冲动,当即不知何故,竟然替老大哥哥高兴了起来。
而她与这个银花,居然一下子十分亲热,虽说心中仍有一丝丝的酸味,于面上已经毫无显现。
当时就唧唧喳喳的,当着大伙面说老大哥哥和银花姐姐真般配,是天生的一对。
浑不知,也不顾和寿叔叔一脸的惊诧,和银花她爹满脸的愕然⋯⋯
等一夜过后,天亮起床时,却突然发觉自己此行的目的变得毫无意义。
一下子觉得既心酸又难过,忍不住流了一会眼泪,真想马上回家去。
但知道这么做,没有道理和理由。一想到银花姐姐的苦衷,心情才好过起来。
刚才牛队出发时,她跟一峰说,让她买点什么,表表心意,一峰见她真心实意,就叫她等会让二哥不抢去办,吩咐怎样怎样,笑梅笑说知道。
笑梅本想一个人骑一头牛,一则从未骑过牛,二来见老大哥哥和银花共骑一牛,银花坐着大哥哥身前,大哥哥揽着牛绳的双手,自然地环抱在银花姐身前,又不自禁的冒出一股醋意。就故意叫二哥不抢来与她同骑一牛,心想:
"让你也难过难过。"
并拿出20元钱,叫二哥去兑成40张5角一张的纸币,说是小峰所托。
牛队沿着山谷边的小道,缓缓地行进。
先是到不赌学武的那个口袋小山谷,车骑湾的那丘荒田上。
在太公师父的太师椅前,所有人全部下牛,与牛排成三排。
太师椅上摆放了一个野菊花花圈,又把独角龙身上的野菊花全部铺放在太师椅子四周。
不赌和唐巧巧跪在太师椅前,大家伙与众牛们,在一峰的号令下,一鞠躬,两鞠躬,三鞠躬,然后默哀三分钟。
牛们不懂人言,却通人性,见大伙儿庄严肃静,竟无牛别扭。
最后,一峰叫嘟哥几个手下点放炮仗。
震耳欲聋的炮仗声响彻云霄,久久在山谷中回荡!
引起独角龙带头,群牛们伸长脖子
嗷⋯嗷⋯嗷
的长叫声,连接上群山的回音,此起彼伏,远远荡开……
天,终于开始亮开,天,迟早总归会亮开。
接着,除老二不抢要去挑脚,拍报和另外有事外,一峰叫大家继续,并说到达目的地重重有赏。
大伙按照计划路线,不赌巧巧在前,引领着大家沿着车骑山下的小山丘上,从东面,缓缓的骑着一长溜牛队,来到家达太公葬在车骑山主峰下面的墓地前。
因墓地前面道地太小,一峰让不赌和唐巧巧,牵着独角龙,站在坟墓前。
然后叫大伙依次牵着牛,走过坟墓前,一个个把野菊花花圈全部摆放到坟墓四周。
毎个人鞠躬三下,按顺序退出,在附近山坡上待着。
告诉大家,除前面不赌毎个人已经给两角钞票外,等会结束,在大香樟树下,出发地,等不抢老二回来,每个人再给五角钞票。
大家听了,高兴地听从一峰号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鞠躬,摆放花圈的活动。
很快,家达太公的坟头,全部被野菊花堆满。
那浓郁的香味直沁心底。
又一阵炮仗声和群牛的嗷嗷叫声,远远地向车骑山下的群山谷中荡开,荡开⋯⋯
家达太公,请您的灵魂安息吧!
会有人记着您的!
安息吧!
灵魂!
第三十章 天道人伦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伟人的这首卜算子.咏梅,真的让人喜爱,忍不住放在这里,因为
时代的寒冬终于过去,改革的春天悄然走来。
李家岙村跟全国各地大多数村一样,经过一年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终于实施分田到户。
老书记布法挡不住即已启动的分田到户的步伐,被迫辞去村支书职务,由李一江接任。
李一江借势把一批老干部换下,让一批年轻人上来。象堂哥一原,堂弟一山兄弟俩等。
李一江一上任,首先解散了不赌的放牛队。
既然冬至前后决定分田,那首先要分的就是村里十几头水牛。
村民们踊跃争买几头壮劳力的牛,象独角龙这样的老牛,理所当然地决定杀了分肉。
为此,李不赌又一次顶撞了爹爹李和寿。
那天,不赌知道村里要把牛卖给村民时,知道爹爹打算买进两头水牛。便回家去求爹,把独角龙买回来。
被他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骂不赌脑子进水了,神志不清。说:
"买一头没用的老牛,当爹侍候着,养老送终啊?"
和寿本就对自己错口而出的话,难以收回而后悔着,偏偏不赌犟头犟脑地一句:
"我会养的。"
气得和寿"叭!"的一个耳括子,打在不赌脑后根。
不赌头颈一犟,不避不让,倒让五十零岁的和寿,实实地打得手底扳隐隐生痛。
一时大怒,随手从走廊墙角堆着的一垛过年柴中,撩起一块柴爿,准备夹头夹脑的打下去。
面对歪头犟脑站着的不赌,和寿莫名地冒出一股火气。
凡做爹娘的,最气的就是被打的子女站着不逃,任由爹娘拷打。
做子女的以为逃逃的话,爹妈气不出够,要难过,所以不敢逃。殊不知爹娘打了第一下,已经出了气,一边拼命骂:
"我叫你逃,我叫你再逃。"
一边越打越轻,巴望着你快逃。
此刻和寿撩起柴爿时,感觉手有些沉,又不好意思去挑块轻一点的,举起时早已消了气。
却见这不赌老三吃了耳括子,似乎没吃饱,还非要再领受柴爿的味道,歪眼蛇瞪的模样,当即又气得眼睛发火头顶冒烟,一边大声喝骂着:
"打杀胚,竟敢顶撞我了?我看你逃逃试试看?”
谁逃了?
一边东张西望,巴不得有个人站出来,好让自己有个台阶下。
这跟结婚七年左右的农村夫妻吵架,又有不同,这时的夫妻吵架,最好还是别去劝,越劝吵得越厉害。
什么道理?
过来人自有体会。
年轻人自会有体会。
这边不赌站着,一动不动。歪着头盯着地面,静候柴爿光临。
那边和寿装腔作势,却实在打不下去。
终于,老太太走到门口,一句:
"阿寿,作啥?"
解了和寿的围。
和寿连忙把柴爿往原处一丢,笑嘻嘻的赶到娘前,搀扶着老太太走下台阶。
老太太走至老三跟前,问道:
"嘟嘟啊,什么事情跟爹爹别翻啊?别怕,有娘娘在,你爹动不得你一根汗毛的,说来娘娘听,我给你作主。"
不赌被爹实啃啃一括子,此刻脑后根还在隐隐的痛。
他把求爹爹买下独角龙的事跟娘娘一讲,心想:
"爹爹最怕娘娘,而娘娘又最疼爱自己四兄弟,只要娘娘点头,准保爹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样想着,就恳求娘娘,答应把独角龙买下来。
老太太听了,点点头,接着问:
"嘟嘟啊,买来后呢?"
不赌说:"我会好好养的,天天割很多很多牛草给它吃。"
老太太赞许着,又问:"然后呢?"
不赌说:"娘娘,还有什么然后?我接着养呗。"
老太太说:"嘟嘟啊,你要养到它老死吗?死掉后装进棺材里,抬出去葬掉吗?
且不说这么大的牛,要多少大的棺材?多少大的坟?多少人才能抬得动?
你听说过哪头牛老死的吗?老死后下葬的吗?
嘟嘟啊!这是牛的本命啊,就象它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的干活,却只须吃草,你待它好,给它吃肉,它要吃吗?
吃草干活,是牛的命啊!
同样,到老了杀掉被人吃掉,也是它最好的归宿啊!
嘟嘟啊!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归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有它独特的命运归宿,你现在还小,长大后自然会知道的。
这是天道,天道是人扭不动的。"
不赌听了,对宿命,天道什么的根本不懂,但他知道这事娘娘也反对,所以不敢再说。
知道自己胆敢顶撞娘娘,那是绝不允许的。当下默不出声。
杀独角龙的那一天,不赌恳请大师兄李一山,把独角龙的那只角,想办法留给他。
只见独角龙静静的站在大香樟树下操场上,四只脚中的其中两只右脚跟,己被两根柴绳捆住,十多个人分两组,手拉着绳子站在独角龙的左边,只听杀牛的一声号令,好一齐动手拉翻独角龙。
独角龙的两只老眼,已流下浑浊的泪。
李一原拿来一块黑布,去盖住牛的眼睛。一切准备就绪⋯⋯
不赌不忍再看,湿润着眼睛往家里跑。
远远听见"……嗷!!嗷!⋯⋯"
长声凄叫,停住了脚步⋯⋯
李一山见不赌情重,那只角自然为他办妥。
分田到户后的第一个暑假,李一峰觉得有两件事情,让他有点讨厌分田到户,但总体说来还是十一分拥护的。
第一件事真的触目惊心。这就是,分田到户后,农民不知是恨极蚂蟥,蝗虫之类的东西,还是另外什么,反正大量的锈铁红色的六六粉,往田里一撤,所有泥鳅黄蟮,青蛙田鸡全部死光。
尤其是泥鳅。啊!一整畈一整畈的田板上,全部都是泛着白肚皮的死泥鳅,望过去那白洋洋的一片,让一峰和老四站在田堤上,真的欲哭无泪。
仅有的那几支还未药死的泥鳅,飞速笔直地穿游几米,又无奈地绝望地颠了几下,终于翻转身子,细细圆圆的两点黑眼睛慢慢翻成青白。
那场景,真的震撼一峰老四少年的心,以致于终生难忘。
而从此以后,泥鳅在老家田畈几乎绝迹了三十年。这是后话。
另外一桩却是不知不觉,后来才慢慢感知到的。
那就是,原本插在秧苗田里,用来吓唬麻雀的稻草人不见了。这才猛然发觉,一整班一整班,飞起来几百上千只的麻雀哪去了?
一峰此后常常感叹:泥鳅,麻雀挡谁害谁了?却要遭此灭顶之灾?
以致于九十年代后的少年,对于暑假抲泥鳅,掏麻雀窝,成了幻想。
这也是后话。
李一峰的娘娘去世一周年后,一峰老爹布钢,叫上弟弟布铁,在冬至前,为一峰的爷爷娘娘坟墓,驳外墓坟立墓碑。并为早一年去世的大姑婆,也修造了一座大坟墓,专为大姑婆,及上海的其他亲眷摆放骨灰盒用。
大姑婆的大女儿郑李香,也就是一峰的大婊姑,来信告诉表弟布钢,说冬至这天,上海的几房亲眷,大伯伯郑布荣,小伯伯张布木和小张布莉各房,加上她自己一家,大慨有十七八人,要来摆放他们妈李和妹的骨灰。
这可是桩大事情。
所以布钢召集他的同爷爷的另外四个兄弟,开了个家族会。
分配好各家得招待住宿和吃饭的人员。
一却安排停当,冬至转眼即到。
李布钢特地请好假,冬至前一天的夜饭前,十七八个上海客人到了。
作为长房的长子长孙,李布钢在正屋堂间,摆开了六张八仙桌的酒席,小孩不得上桌,足足四十二人。
酒宴快结束时,布钢那表姐郑李香,对坐在边上的布钢轻声细语地问:
"阿钢弟弟,你知不知道李和英这个人?"
布钢听了,大吃一惊,说:
"姐姐,这怎会不知道?她是我们村,1937年从上海逃难回老家的,济培婆婆黄若仙的亲生女儿呀?
我和济培婆婆小儿子和寿是铁杆哥们,所以我知道的。据说你妈我大姑,曾在济培公的爹爹,家宝太公当家时,是他家的帮佣呀?
那和英姑,不是跟你差不多大的?"
郑李香嘘的一声,示意兄弟不要大声,隔壁去说。
布钢和表姐来到隔壁灶间,两个再轻声确定,这个和英定是和寿的同胞姐姐。
于是郑李香把受李和英之托,代为寻访娘亲,以尽人事享天伦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表弟听。
原来,李家宝买来的丫鬟小秋,1917那年,早已与AH凤阳的一个,在上海打工的老乡陈忠根结了婚,并生下长子陈平安。
而小秋自己,仍旧在少主人家达的大侄子,李济培家里做长佣。
后来李济培投江,李和福失疯,主人家一下子败落。
但小秋忠厚淳朴,仍然隔三差五的上门,两家亲如一家。
上海沦落这天,陈忠根带着妻子儿子,锁好住在上海最穷的闸北一间租房,简单打了两个包袱,准备逃到AH老家,躲避战乱。
逃难前,小秋带着丈夫儿子前来向夫人黄若仙辞行。
快到夫人临时住的地方时,一队日本兵远远地,呀西呀西地冲了过来。
小秋连忙叫儿子老公躲避起来,却看到前面不远处,11岁的和英,吓得正在大哭。
大街上闹轰轰的乱成一片。
小秋见了,飞速扑上去,把和英扯进怀抱,快速退进街角。
眼看日本兵穷凶极恶,不要说去跟主人道别,这样子把和英送回去都已凶险万分。
无奈之下,叫丈夫拜托街边一开杂货店的,匆匆代为写信,把情况向夫人作个简要说明,小和英她会尽心照顾等。并放下一千元民国纸币,再三求告店主务请送到长宁支路100弄16号的黄若仙收。
那开店的见只有一千元,连块香皂都买不了。就随口说:送是一定会送,却不能保证那边有没有人。
小秋也没办法,只好随着大批难民,逃难而去。
一路受尽苦难,自不堪言。
好在小秋从小讨饭出身,对于这种合家逃难,比小时候为吃饭而讨饭完全不同。
加上李和英与儿子陈平安年岁相仿,虽一路讨饭到AH凤阳,吃尽苦头,却也苦中作乐。
宁愿两个大人空肚子,尽量让两小孩能充饥。
逃到AH老家,一直要等过了六,七年,小日本才投降。一家加上和英已经五口。
那天,小秋带上十七八岁的李和英,及已长成大小伙子的陈平安,重新回到上海。
奇怪的是,锁着的租房,竟然仍旧是原把锁。就打开房门,清理一番,安顿了几天。
这几天内,小秋带着和英,平安,天天到夫人黄若仙租住过的地方,寻找夫人下落,却哪里还有影踪?
小秋因舍不下AH老家的几亩庄稼,担心丈夫忠根连着小儿子陈平全,人手不够,就让平安与和英住在租房里,继续寻找。
她自己先回老家帮忙收割田地里的庄稼,准备来年芒种过后再来上海。
谁知战乱不止,一去竟是六年。
李和英和陈平安,两个苦难人,一对小情侣,两年后,由老天爷作主,在租房内合二为一,配成了夫妻。
可怜李和英离开娘身时只有十一岁,除了知道死去的爹爹叫李济培,有个大哥哥和福已死,二哥哥叫和禄,小弟叫阿寿,妈叫黄若仙,还有一个刚领养不久的妹妹叫小英外,连外公叫什么都早已忘记。
依稀记得妈妈讲过,大外公别人叫他黄老板,具体什么名字,根本记不清楚。
而婆婆小秋本该清楚的,却因为做丫头下人的,只知道小主人家达,老家是浙江。
小时候从不敢多打听主人家的私事。等大了济培当家后,他又几乎十多年不回老家,所以小秋实在不清楚,和英祖上的老家到底在浙江哪里?
另外,小秋知道有个叫李和妹的,也是主人家的老乡,先前常来窜门,带着的女儿小名叫香香,与和英差不多的年纪,却又不知后来为什么不走动。至于她住在大上海什么地方,更是一些不知。
和英能从婆婆处知道的就这些。
和英小两口到1950年,仍然不知娘亲身在何方?
到了1951年,黄金荣扫南京路大街的新闻传遍全球,和英才突然怀疑,自己会不会与这个黄金荣有关系?
就连忙和丈夫平安赶去黄公馆,依稀认出了风烛残年的大外公。
老眼昏花的黄金荣,却怎么也认不得眼前这个少妇是个什么人。
当和英哭喊着,说出姆妈叫黄若仙时,这个八十三四的老头,才知道和英就是自己亲侄女的女儿。
禁不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而当和英问大外公他的侄女婿,自己爹爹济培老家是哪里时,不知是黄金荣口误还是老糊涂了,反正黄金荣一口咬定是宁波鄞县。
和英当然相信他的话。
就一直在宁波的鄞县一带寻找,却一直没有结果。
这期间,十几年租房的老房东早不知去向,和英平安总算在上海有了属于自己的18平米的房子。
并在这里落地生根,生了两男一女,大儿子志高,小儿子志远,女儿志姗。
一家五口,就在这十八平朱大的地方吃住,标准的螺蛳壳里做道场。
一直来,李和英从未放弃过寻找娘亲和兄弟的念头,连那十年也不例外。
李和英一边上班参加工作,一边利用所有节假日时间进行寻找。包括后来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也加入寻亲的队伍。但一直一无所获。
到后来,全家人只要听说是浙江人,都倍觉亲热地会上前搭讪,哪怕是浙江有亲眷的上海人。
这样一直苦苦寻找四十多年,苍天不负有心人。
和英的大儿子陈志高,早已在上海一家国营单位上班,并已是规划建设科的科长。
一天,单位来了几个兄弟单位的客户。
其中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男子,说起自己外婆是浙江乡下人,那地方山美水美人更美,空气特新鲜,真的是世外桃源。
并说外婆前年去世的,去世前叮嘱妈妈,把骨灰带去老家安放。他过几天就要去了,真的太开心了等等。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陈志高就问他外婆是浙江哪里人?那人说是浙江绍兴嵊县。
当时陈志高并不太在意,等回家两天后与妈闲聊,说起这事,也许是茫茫天意,母子俩突然几乎同时想到,浙江宁波的鄞县,与浙江绍兴的嵊县,上海闲话几乎一样。
讲起鄞县一定要前面加上宁波,而嵊县也一样,前面一定要加上绍兴,旁人才分辨得清。
一时两人欣喜若狂,叫来全家人分析,觉得越来越有可能是嵊县。
对以前的先入为主的思维,感到十分懊悔,以为黄金荣宁波余姚的,太公家宝既是同乡,就肯定也是宁波,何况大外公亲口说是鄞县!
第二天,陈志高迫不急待地赶去兄弟单位,找到这个叫秦之华的人,详细问清楚他们亲眷的具体地址,并一同记下他的妈妈名字。
当陈志高回家,把那秦之华妈妈的名字叫郑李香,小名叫香香告诉自己妈妈时,李和英激动得当天住进了医院。
直觉告诉和英,这个郑李香,定是四十年前的儿时伙伴。
为慎重起见,陈志高先直接面见了郑李香,把自己妈妈的名字,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她,并告诉她自己外婆,娘舅等名字,委托她先代为探访。
郑李香讲完,把口袋里陈志高给的字条拿出来给表弟。
说真的,郑李香早已忘记自己四五岁时,有过一个叫和英的玩伴。
李布钢接过一看,手都抖了起来。
这事若是真的,那是绝对万分激动,无比轰动的大事啊!
一个勿小心,老太太会不会兴奋得⋯⋯
李布钢略一沉吟,心想:
"自己今晚有二十来个上海亲眷到来,这是全村都知道的大事。
若自己亲自去找和寿,和寿认为我客人不陪,而去找他,事情肯定严重。
直接讲出来的话,老太大年岁太高,快85,6,还会忍耐得住?
不妥,还是叫小峰偷偷去把和寿叫来。"
这样一想,就唤过小峰,让他不露声色地去把和寿公叫来。
一峰得令而去,不一会儿,把和寿公请到。
李不钢知道和寿好酒,此刻事关重大,怕和寿太激动,就不虚情客气,领着和寿到大儿子一原家。
吩咐儿媳妇泡了茶,让她出去,并带上门。
屋里只剩下布钢与和寿两个。
李和寿从未见过这个侄兄如此神色疑重,不由得有点紧张起来,不知出什么事了。
只听布钢一字一句讲道:
"和寿,你要保持心态平和,千万不要激动,来来来,先喝杯茶,静静心,缓缓气,这关系到老太太,她这么大岁数了,不知能不能承受?"
和寿听布钢说关系到老娘,刚坐下的人立即腾地站起!
"布……布钢,什么事这么严重?"
布钢一声不响,只是把手中的一张字条,平摊在桌面上,用手压住,慢慢地推到和寿面前,手一挪,露出三个苍劲有力的钢笔字:
"李和英"⋯
第三十一章 借势而为
李和寿一见这三个字,全身肌肉一下收紧,只觉得头发都似乎根根要立起。
右手一把抓起纸条,双手拿着凑到近前一看,颤抖着问布钢,
"……是谁写的?"
"和英长子陈志高"
"他人呢?"
"在上海。"
"我姐呢?"
"在上海。"
当和寿确知姐姐还健在,激动得紧紧抓住布钢两臂,任凭铁骨铮铮的硬汉,也无法忍住,不让泪水流下。
布钢也湿润着两眼,替和寿激动,高兴!
和寿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
拿起桌上的一杯茶,一下往喉咙口倒,当知道不是酒时,已淋得衣裳烂湿。
布钢连忙拿来毛巾,为他擦干净,边擦边劝他坐下来,不要太激动。
和寿怎能不激动?
他事母至孝,多少次看到姆妈一个人偷偷在流泪,哪一次不心如刀绞?
自己八年前爱女的突然走失,心中也有永难抹去的伤痕,更能深刻体会娘的哀伤,怕娘伤心,因而从不表露。
可哪一个夜晚他们夫妇俩不揪心自责?
此刻他心里在想:
"失散四十多年的同胞姐姐终于有了消息,这对姆妈85岁的年龄来讲,还有什么比这更激动?
二哥和禄被抓去当兵时,已经十九岁,老家李家岙也来过几次,如果活着,除非在台湾,否则绝不会不来寻娘,姆妈有文化的人,怎会想不到这点?
所以今生今世,能见到宝贝女儿,肯定是娘最大的心愿了。
可布钢说得有理,娘年纪大了,若是突然知道女儿还活着,长期压抑的心一下放开,肯定不妥,可要怎样才能比较平和呢?"
和寿思前想后,毫无办法。就问布钢讨主意。
布钢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两人这样默默地坐着,过了一会,布钢问:
"你娘以前有没有去寻她过?"
和寿说:
"娘一直没有放弃打听过。只是娘一个小脚女人,刚来到老家时,兵荒马乱的,日子过得担惊受怕不说,连一日三餐都难保,真的自身难过。
后来又是吃大锅饭,搞运动,更是饿得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
又后来搞运动,搞大串联,你想想,有这样的机会吗?
只有听到哪家孩子又被拐,这家小孩又被偷,你也知道,七,八年前,我的女儿花花⋯⋯"
布钢见勾起了和寿的丢失女儿痛心事,知道这小囡头丢失时好象只有4岁。
布钢的小女儿一线比她说大一岁,却是只差了几天。一线年底出生的,丟失的花花是正月初出生的,所以印象十分深。
那年从公社回家,听说他的女儿丢失,布钢就说过,很可能是人贩子拐走了。
那时没有半点东西好吃,一颗糖的事情。
出了那事后,布钢曾严厉嘱咐一针一峰,要管住小妹,并警告一线,千万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
此时见和寿提起,忽然说道:
"嗳!和寿,能不能从你那女儿花花身上做文章?告诉你妈,说你女儿找到了!"
"可我的花花没找到呀?"
布钢道:
"我知道,我是说这样一来,先让你娘高兴高兴,却不至于会太激动,你说对不对?
说不定高兴之余,定会勾起对女儿的念想,又会有点伤心难过,但总归肯定是高兴的多,对不对?
不可能说,你找到女儿了,做娘娘的之故,会把难过表现出来,对不对?
这样,你娘心里面已有开心,高兴垫了底,对不对?
到时候把你姐姐领到她跟前一跪,她已有一定的心里准备,肯定不会高兴得翻倒,对不对?
这叫什么计策来的?小峰三十六计看得多,肯定知道这叫什么计。"
布钢公社乡干部出生,长期做思想工作的,十句话里倒有四句对不对,对做一个人的思想工作这一点,和寿心里还是十分佩服的,尽管不管对不对。
现在他听了这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侄兄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决定不管对不对,先去这样试试。
于是和布钢一起探讨了有关细节。布钢又出去把婊外甥秦之华叫来,吩咐两天后回上海,要怎样怎样,为方便起见,到时候要由他直接带他们来,秦之华一边听着一边笑着点着头。
笑什么啊?笑自己布钢娘舅的不管对不对,先问对不对呀!
对不对?
和寿辞别布钢,虽觉这样做比较稳妥,但老娘毕竟这么大了,为保险起见,他直接去了村里最有文化,又最懂医术的最受人敬重的李老师,荣先生家里。
这个荣先生,村里但凡红白两事,都离不开他。
不象有些不作为却又很会仗势的人,上台香饽饽,下台臭烘烘。身在其位时,日夜吃不及。东面有人拖,西边有人兜。一旦落势后,见人绕道走。真当避不过,哈哈打招呼。
可荣先生不这样,他医术高明,曾经浙江医科大学高材生,这里不多述。
有喜的人家,写对联,取名字,热心热情;家里有病人,都是他号脉开方,却从不收取一分钱的费用。
他是当时嵊县绝无仅有的编外名医。
据说有一次,上面派人来,要来抓他一个什么罪名,叫什么藏在革命队伍里的臭老九里面的臭老八。
来势汹汹的,见荣先生正在为村民看病号脉,就大声呵斥,问他有什么资格?
荣先生本来只须把浙江医大毕业证书拿来,让他们看看就万事大吉。
可荣先生风格清高,就是睬都不睬。
那些造反派见一下子围拢来一百多个老百姓,哪里还敢动?⋯⋯
和寿向荣先生说明原委,荣先生首先祝贺,其次认可。
和寿大喜,一切按计划行动。
冬至后一星期,秦之华给表娘舅布钢拍来电报。
电报很简单:元旦到,七人。这个元旦,就是1983年1月1日。
这一天前的这一年,强龙高中毕业,一峰老四读初三,不赌成了光杆司令。
布钢是31号上午9点不到,收到电报,连忙赶到和寿家。
见屋里只有和寿,老四和老太太三人,便轻声地把电报内容告诉和寿。
和寿知道姐姐明天就到,兴奋得在吃饭间走来走去。
惹得坐在一旁的老太太笑骂道:
"阿寿,至于这样吗?慌里慌张的,一点定心都没有,你看看人家布钢。"
布钢笑着说:
“老太太,寿叔高兴呀!失散七,八年的宝贝女儿花花找到了!"
老太太笑了笑,说:
"布钢啊,你娘在世时,我常常跟她讲,小峰峰最象你小时候的模样,活脱活现的,调皮捣蛋,聪明可爱。"
布钢听了,笑着说:
"那当然。"
可老太太接着说:
"布钢啊!你与阿寿一番孝心我明白,可老太婆什么事没经历过?什么苦没吃过?世上最悲最惨的事都经历过了,反倒承受不起女儿回来的欢喜?难不成我老太婆只有吃苦受难的命?没有这母女团圆的福?”
边说边不住地流下了眼泪。布钢与和寿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同时心想:“什么人走漏了风声?"
和寿见娘这么伤心,一时手足无措。连忙伏在娘膝头,哀求着叫妈别哭,不住声地讨饶说再不敢瞒骗娘了。
害得早在为娘娘敲背的老四也哭了起来。边哭边竟把自己去年暑假,瞒着爹娘的8块7毛钱的事也坦白了出来。
老太太收住泪笑着对大家说:
"好啦,我是高兴啊,倒叫布钢看笑话了。老四乖!是个好孩子,不过下次讲出来,娘娘一同意,谁还敢反对啊?"
知道布钢和寿怀疑有谁走漏风声,就笑着说:
“你们两个不要怀疑谁,老太婆年纪是大了,记心是没了,可还不至于笨得来神志不清。你们两个想想,小花花丢失时只有四岁,基本上没有多少记忆的,根本不可能会自己寻上门来。
那天阿寿告诉我,我就有点怀疑,你说管事所破了这么大的案子,怎么会不大肆广播呢?
上半年哪里?噢!大水坑,看看,我这记心。一头大水牛跑丢,被人寻着,广播里还净播呢?
所以这几天我静静的在留心听广播,有时年纪大听不清晰,我就在二楼廊里听,阿寿啊,我都这么大了,就算高兴得背过气,也是高兴煞的,多好啊?
你与布钢一片孝心,我心里有数的,告诉我,来多少人啊?"
当和寿告诉要来七个人时,老太太又说:
"这么开心的事情,你义乌大哥哥一定要通知的,这个大哥哥,是我老太婆后半辈子的贵人,你可要掏心掏肝对人家。"
这一点和寿早想跟娘商量,听娘这么说,就让老四去通知老二,立即去三界拍电报。
这里暂且不表和寿一家喜滋滋地,为迎接失散四十多年的和英做准备。
回转来讲义乌李笑梅这边。
李笑梅那天参加完一峰导演的补办葬礼后,坚持着一定要立马回义乌。
和寿怕当天赶不到,就由老大带着她第二天即回义乌。
两人下午三点前到家,笑梅把一峰画的车骑山水墨画给路远,并把见到的一切,绘声绘色地添油加醋地说给路远听。
路远对同样年纪的一峰,即能画出这么好的画,又听姐姐这么夸奖他,心中更加佩服一峰。
李道平仔细地盯着画,又静静的听着女儿的赞美词,神态端庄地说:
"看到这幅画,可以看出这个李一峰飘逸的灵气,空旷中有散漫随意和自由,他是个不受束缚的人。这么小小的年纪,已经显露出一种狂妄和骄气。你们看,他把那家乡的路,似乎与村口那川流不息的曹娥江连接在一起,这等气势,何等豪迈,霸道,甚至狂妄?这么小又有象笑梅说的绝对的聪明,恐怕不是好事!但不知他的父亲是否发觉,加以培养,引导?把他的智慧用于正道,那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否则,聪明反被聪明误。"
路远不服,就说:
"爹,聪明怎么会反被聪明误呢?你不是说我不够聪明吗?"
道平对着路远,也是对着路遥等说:
"聪明过头,往往不好。要循规导矩,才是正道。小胜靠智,大胜靠德。这些话你们现在还不懂。一峰这人,还要看他今后造化。"
路远一边听,一边点头,却是绝对的似懂非懂。
这时老大不偷说:
"大伯伯,小峰爹爹是个乡干部,您和他也很熟了。小峰上面四个哥哥都已大了,三个已成家,老四也只比我小一岁,已经顶替他爹的职,铁饭碗了。现在小峰爹五十七八,内退的,他当然知道,所以一门心思全赴以力在培植小峰。小峰成绩这么好,算命的早说,他是大富大贵当大官的命。"
道平说:"这样最好不过了。"
正在这时,院子外那个邮递员又在大声叫嚷。
路远跑出去,拿了封电报回来,李道平一看,是江西波阳来的,上面只两个字:速来。
翠花等不解其意。
道平说:"肯定是那徐志江徐兄弟有急事,哎!电话真的要接了,看徐兄弟办公室桌子上,红的黑的有两台呢!"
李道平心里清楚,这电报肯定是刘忆青打来的。
在连夜赶往㬌徳镇的火车上,李道平回忆着这一年多来,与刘忆青的往事。
刘忆青那晚和李道平一夜风流过后,第二天去上夜班,在原来那大红色的外衣袋里,摸出一刀斩新的钞票,整整三十张十元大钞。
心中对这个李大哥更加敬重,感激万分同时,又很是失落。
那段时间,同单位有个姓王的,叫王德贵,正拼命地在追求她。
刘忆青把他和李大哥两下一比较,觉得这王德贵除了年轻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这对身上揣着三百元巨款的刘忆青来讲,哪里还会把他放在眼里?就整天冷嘲热讽的,对他没有好脸色。
那王德贵表面上仍旧一副低三下四奴才样,内心里暗暗不服,你这小妮子又有什么了不起?
刘忆青见自己两个月后仍不来月经,知道一定是怀上了,一陈惊慌过后,马上冷静下来。
两个问题,1,要不要告诉李道平?
2,肚子里的怎么办?
经过反复思虑,心中已有计较。
当即一封电报给李道平……
李道平第二天就赶到,另外找一家旅社住下,偷偷约出小刘。
一番云雨过后,刘忆青把怀孕一事和心中方案告诉李大哥。
李道平沉默良久,认为妥当。说只是苦了青妹。当刘忆青说,与其和玊徳贵生小孩,情愿把与大哥的骨肉生下来。
李道平十分感动,嘱咐小刘千万小心,临走时又给了她一千元钞票……
就这样,刘忆青匆匆与王德贵结了婚。
于第二年八月生下一子,不管王德贵同意不同意,坚持把儿子取名路达,叫王路达。
王德贵不是傻瓜。自己80年春节前,与刘忆青结的婚,不可能这么快会生下来。
马上察觉到不对,但这种事情又不能张扬,只能暗底下和刘忆青大吵大闹。
刘忆青本来就看不起王德贵,见目的达到,就在路达周岁前,两个离了婚。
离了婚后,王德贵在外面把刘忆青讲得一钿不值。
小刘越来越觉得待在单位没有意思。
在那一次刘忆青帮李道平,寻找到了老同学徐志江后,李道平鼓励小刘,让她自己在波阳开一家义乌的小商品店,所有货源由李道平提供。
刘忆青大胆行动,在波阳县城汽车站附近,开起了小商品店,生意不久就开始兴隆。
小刘为人精明老练,做生意如鱼得水,并且与李道平经济账目往来清清楚楚,从不拖欠……
这次李道平一下火车,就直接从JDZ包了一辆车到波阳。
只几年功夫,JDZ的火车站一带,也象义乌一样,多了许多搞营运的私人车。
社会的变化,正象细雨润无声的,把春天的农作物,一天一个样的改变着。
道平到小刘店铺后,一岁多的小路达正由他外婆抱着。
在这一条街上,路达是李道平的儿子,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但刘忆青已是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女强人,老板娘,所以没有人敢轻视她,反过来反而羡慕敬佩从而巴结她。
李道平与小儿子路达亲热一番后,就问小刘,这次电报急催所为何事?什么事要这么慌张?
如今这边有老徐徐志江这个兄弟在,什么大事跟徐兄弟说声不就得了?
小刘见中饭时分,生意并不十分忙,就关照雇佣的员工,注意小商品不要被路人顺手拿走。
又把抱着小孩在串门的妈叫回来一同照望。
然后牵着道平的手,把他拉进店铺里面的卧室,一边让他坐在床头,一边给他倒了杯热水。
先叫他千万不要生气,然后悄悄告诉李道平,你这徐兄弟是个大色鬼。
她已经去找过他两次,每次都是笑咪咪的,最后一次打发手下走出办公室,竟然要来抱她。
李道平听了,不由得气往上涌,说:
"他明明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呀!"
小刘说;"是呀,我见他这样,就说我是你大哥的女人呀,谁知他说又不是正经八百的老婆,还说跟着他,总比跟一个个体户强,说大哥哥你是个体户呢!"
李道平听了大怒:
"这个王八蛋!竟敢瞧不起我个体户?这一年多来,虽说只来了三四次,我给他的还会少啊?别人一辈子可以吃了。"
小刘说:"是呀,大哥,可他现在有权呀?没有他,生意做不大啊?"
李道平听了,心里想:"这倒是真的,有权真好!上次学校开学了,我去跟他商量能不能把常用的橡皮,铅笔,小刀之类的小东西,做进他的县时,他一个电话,马上把教育系统的领导叫来。
单那一大车的小东西,自己足足赚了三四千,虽说分了他俩一半,但大部分还是自己的。
这次元旦快到,我正想借此机会,和这个徐兄弟,呸!这个王八蛋,来商谈那次就谈妥的100万张明信片的事。
上次定价是2分半一张,这次我想加半分。如果没有这条线,我在波阳的生意就难做。
听他说开春后他很可能会去地级市当三把手,到那时整个地级区的十来个县的生意⋯⋯
而他今年只有五十零,若是再我资助资助他,凭他的能力再往上爬,那是绝有可能的,到时候他就是省级的一方大员,这对我今后的帮助,影响,那还了得?
与他比,小刘一个小女子⋯⋯"
想到这里,李道平不由得又想:
“小刘今年二十七八,而我自己已五十二三了,我能保证这年轻貌美的她,一辈子跟定自己?
再说了,就算我相信她正经,可毕竟已是离了婚的单身少妇,保不准有多少男的盯上她?
我又有什么办法?最终结果又会如何?谁能预料得到?还不如趁机会难得,先把钱赚了?……”
李道平久久沉默,在想心事。刘忆青见他不出声了,就推了他一下,问:
"大哥哥,在想什么嘛?你说怎么办呀?"
李道平回过神来,说:"小刘,你说怎么办?"
当即把与徐志江九月份谈妥的100万张明信片的事,跟刘忆青一讲,并说,这次来另一个目的是送给这个王八蛋三千块钱,让他明年能升为三把手。另外,搞好与他的下一任的关系。
刘忆青听道平讲一百万张明信片,心想:
"新华书店卖5分一张,这大哥哥说涨半分,这一百万不就是5百元吗?这么多?……啊!⋯⋯?还少算一个零,竟是5千元啊!?这!这!这!怪不得大哥哥这么喜欢做小商品生意,这小数不可大算啊?"
刘忆青见大哥哥赚钱这么容易,不由得又是羡慕又是兴奋。
李道平把小刘的神色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这小刘,是个精明角色,要不了几年,肯定会成功。
中饭后,李道平在小刘的卧室略微休息一下,见小刘想要亲热,就推说有点累。
并告诉她下午上班时,会直接去徐志江的办公室,把事情办妥,等消息。家里很忙,等会不回来了等等。
小刘知道个中原委,点点头并不多说。
下午上班后,李道平按常规先在外面的秘书室登了记。知道里面徐志江有客在谈事,就耐心坐在外面一小客厅里等。
终于轮到他,进去后免不了与徐志江客套了一番,就先把明信片一事谈了谈,见他只是点了点头,兴趣并不大。
就又把小刘想开大型商场一事讲了。只见他两眼放光,连声说好。
李道平心中明白,于是客套着说:
“您公事繁忙,就不打扰您啦!至于小刘那边,我已吩咐过,一切听您兄弟的。有您兄弟罩着,何愁什么做不成啊?”
言外之意,心知肚明。
李道平边说边站起来告辞,临走前从包里拿出一信封,放进他的办公桌抽屉里。
徐志江一边说一定乐意效劳,一边打着哈哈:
“客气客气!不送不送!……”
第三十二章 情假情真
李道平告辞出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小刘店铺也不去了,直接决定回义乌。
李道平回到义乌,中午时分,他心情烦躁,满脑子都是徐志江圆圆的脑袋,和刘忆青青春风骚的脸,交替反复。
这个徐志江,秃顶红光,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脸一掛却象腊月寒冬;而一想他和小刘很可能……
李道平心中一股怨气无处发泄。
中午一个人喝了两斤半烈酒,心想每次出差至少三四天以上才会回去,这次这么早回家,反要向老婆翠花多费口舌。
家里现在有老大和路远,完全能照顾得转,就索性在义乌又住了一夜才回家。
第二天到家,马上联系好一辆10吨大货车,同时通知几家生产单位,把货发出。
本想自己亲自押运过去,因心中不舒畅,就让大儿子路遥去,反正驾驶员路熟人熟。
等这些全部弄好,见时近元旦,就先去几个熟人领导家一溜走了走,想为女儿笑梅弄个部门上上班。
就天天请客吃饭,自己餐餐喝酒兴高彩列,把所有客人都灌翻!
这天中午时分,正在为夜晚去请哪个领导而思量时,院子外那邮递员又在叫。
李道平见中饭已可吃,就硬地拉住那邮递员,非要他一块陪自己喝酒。
那邮递员姓张,三十多岁年纪,已有十多年送信送报的工龄,大家都叫他老张。
老张也有点好酒。当即不客气,陪伴李道平坐下喝酒。
李道平此时生意已多在省外,所以电报几乎天天有好几份,此刻见又是电报,好生心烦,看都不想看。
生意太好了,已有点厌倦。
后来听说有人钱太多,看见钱厌恶!这种事也有?
李道平这几天于生意上并不十分上心,总觉得心里堵,只想喝酒。
当下并不理会电报,先和老张连干三小碗。
这老张哪里是道平对手?
三小碗下肚,至少八九两白酒,当即舌头团团的厚厚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道平见了,不由得索然无味。
说老张远不是我嵊县三界侄子老二不抢酒量好。
那老张一听嵊县三界,倒不忘正事。卷着舌头说这电报正是三界拍来的。
道平和老大几乎同时说:
"那你咋不早说?"
"我……我……有机……会说吗?"
那老张第四小碗喝下,头一歪,用左手枕头靠在桌上,已经醉了。
李道平拿到电报一看,只见
"和英元旦到速来。"就这七个字。
道平毕竟只是听过故事,只觉得这名字哪里听到过,有点耳熟,却并不十分眼熟,就递给老大。
老大接过一看,顿时跳了起来,激动地说:
"大伯伯,这是我姑姑呀!"
道平听了,这才恍然大悟,也高兴地叫了起来。
全家除了路遥没人外,全部都非常开心。
那邮递员老张,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见大家开心,也跟着傻笑⋯⋯
李道平酒也不喝了,忙招呼翠花,准备在家的全部都去,让路遥在家把持生意。
一边叫老大立即去叫辆三轮车,先把老张送回单位,再回转接上大家,直接去嵊县。
一边叫翠花银行里去取三千元钱,准备马上出发。
自己给路遥写了张字条,说明情况,要路遥在处理生意时,应注意哪些事项云云。
一切准备就绪。
此刻路远最是兴奋。他盼着去三界,真的心存太久,总因为这一年来家中事情繁多而去不成。
此刻他兴奋得一边来回跑向院子外,看老大哥送老张可否回转;一边问姐姐笑梅,回送什么东西给一峰好?
最后经爹爹同意,把爹珍藏的一套《三国演义》带上;一边老说妈咋还不到家。
等李道平一行下午一点左右,包了辆三轮车,出发去嵊县。出门没多久,路遥从波阳回来了。
路遥这次生意出奇顺利。
那经办的领导说,购销合同需要重新签一下,把单价提了一分。
还说,要真诚感谢浙江老乡,对搞活他们的地方经济作出了很大贡献。
做生意的人,合同范本和单位公章都带着的,这就是改革开放好处细节的表现。
若是吃大锅饭时,这合同这公章,谁有权力,资格,胆量敢一个人放包里?
李路遥很快现场重新签好合同。
等一切交结完毕,拿到银行汇票,当夜请那领导吃饭。
那领导高兴地答应,并借路遥的光,请来了路遥老爹的同学,自己领导的领导。
李路遥见那领导满脸红光,光秃秃的脑袋闪闪发亮神采奕奕。
身边一个美女,貌美如花,尽管是冬天,仍掩盖不住火辣身材。
那领导见不是老同学,而是他儿子,一个毛头小伙,始觉失望又感正好。
那美女知道毛头小伙是李道平长子路遥时,窘迫,尴尬的心立刻被窃喜替代,欣喜之余顿觉放松。
那一晚,李路遥第一次喝醉了酒。似乎体会到了金钱,权力和美女三者之间微妙的关系。
到家后,见到爹留下的字条,看了看,鼻孔轻哼一声。
他对爹爹于结拜兄弟的姐姐寻亲归宗一事,心里不肖:爹又去凑什么热闹?
当即重新关上院子大门,自去寻一班朋友去玩。
心想爹妈又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家,他们一去嵊县,没有三五天,不会回来,落得给自己放几天假。
话说李道平一行,到李家岙村口的大香樟树底下时,快下午4点半。
一下三轮车,少年李路远兴奋得东张西望,对陌生的地方什么都感觉新鲜。
尤其是对这么高大古老的两颗香樟树,不住地问老大哥哥,到底有多大年龄?并对从村口一直往村里延伸的石弹大路,说不出的稀奇。而听老大哥哥讲,这是曾经的官大路,一直经王路,绕过前面车骑山,翻转到仁村。这车骑山古代出过宰相阁老等大官,等等。路远更是说不出的惊讶和新奇。
李道平,老大等五人下了车,即往村里走去。
有三三两两的村民上前和老大打招呼,并早有几个少年小孩一路跑一路喊:
"老嘟!老嘟!你大哥哥回来了,你家来客人了"
路远兴奋地问老大哥哥,这几个少年中有小峰吗?
老大笑着摇了摇头,惹得笑梅咯咯的笑,说小峰才不想见你呢!
这边道平带着家人见过老娘及兄弟一家,路远早跟三哥哥和老四玩在一起。
不时掺和老四去寻小峰,并说最好今天晚上就去烧野餐吃。
老四笑他,说这么冷的天,他是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野餐,除非去问小峰。
惹得路远不住催促,非要一块去寻小峰。
老三不赌说:"远远,小峰当兵七年的二哥一川,回家探亲,今天刚到。此刻他家起码有三桌人,肯定热闹的,走不出来了。"
一峰四个哥哥,二哥一川对一峰最好,所以一峰自然对这个二哥最亲。
此刻二哥正在调侃五弟小峰,说他刚去当兵的那天,小峰还流鼻涕……
83年的元旦,出奇的冷。
李家岙村的座向,更是北风净吃而且兜住。
所以两颗大香樟树下,更比村堡中间要冷。
同样,夏天季节,这两颗大树底下,却是乘凉的绝妙处。
凡事总有圆缺。
而于一峰这些少年小伙来讲,冷总比热好得多,冷了多动动就热,这是肯定的。
而好动正是少年天性。
这天,全村老少都知道,和寿失散45年之久的姐姐和英,今天回来认祖。
这是天大的喜事,已引起上级部门的关注。
乡驻村干部仍是黄营长。
这天他已早早来到李家岙,指示和发动党员干部,有村新书记李一江带队,把村口一直延伸进去的石弹大路,打扫得干干净净。
把李家岙祠堂内所有象稻草,稻捅,除虫的药水桶,棺材等等,全部清理出场,暂时放到祠堂南面,晒场的对面八间头队屋里。
把祠堂内壁壁角角全部清理干净。
戏台面上缺失的台板,昨天就叫木匠出身的一山重新用木板铺钉。
并叫人把戏台上的石廊柱擦涮一清,重新用鲜红的油漆,把前后两组石廊柱上的对联涂抹一新。
只见台前一副对联,上联是:"尺寸间万里江山"下联是:"须臾时百年春秋"后台一组,上联是:“出谨记忠孝节悌”下联是"退莫忘礼义㾾耻"。
祠堂大厅朝南正对戏台当中,一块很大很古的长篇框,中间有"李家祠堂"四个黒色大字。
整个大厅,有四支一个大人都合抱不拢的石廊柱支撑;大厅东首,有一溜边屋;戏台东西两边各是厢房。
李家岙祠堂有两个出门,平时进出都从朝南新开的门口走,若有重大事,才开朝东正门。
这天,当然是开正门了。
祠堂东首正门,用六块青石桥板,铺架在村里唯一一条小溪坑上,溪坑三米宽左右。
朝东的门庭上一块青石板,刻着李氏宗祠四个大字。门庭两边,均是青条石树立。
桥板尽头,左右两只石狮子,十分小巧,却雕工精细。坐在大门口半人高的台阶两边,模样倒是跟其它地方的巨大的石狮子逼真。
那时节其它地方好似还没有石狮子,后来有了,都是十分的高大。
听说一个地方,要摆放石狮子,那是要有资格,有规矩,有严格的等级的。
李家岙的祠堂正门边的石狮子,出奇的小,比后来别人摆设的要小几乎10倍。
殊不知在古代,石狮子岂是随便可以摆放?
李家岙的石狮子虽小,却是有一段传奇的历史呢!这在笔者另一部《车骑将》上有出典,这里不表。
回来再看,过了桥板,先上九级合阶,有一休息平台,再往上九级台阶,又一个休息平台,所有台阶,平台,全部都是青条石彻成、铺设。
最上面的石门槛出奇的有点高,六七岁的小孩,要爬着才能过。
台阶两边,都是些石浮雕像,本来就看不太懂是一组组什么故事。
一组组图案,变得十分诡异,就更加不知所云。
话说李一峰清早起来,吃了早饭即往不赌家里去。
他家热闹呀!
走到半途见老四陪着一少年迎面走来,知道这定是义乌的李路远,就马上上前亲热招呼他。
还不等老四介绍,路远早把手中拿着的厚厚一套《三国演义》送给一峰。
一峰如获至宝,非常高兴。两人神交已久,当然一见如故。
而好玩,又是少年的天性。一玩熟,更是少年的通性。
李一峰当即揪肩搭背地把他俩请到家里,把路远介绍给家里的爹妈和兄弟姐妹。
然后当即带着路远,由老四作陪,先祠堂背后绘色绘色地对路远讲当初三兄弟结拜的场景。听得路远又羡慕又惊喜。
再翻小山去车骑湾练武那荒丘,现场表演前空翻,后空翻和鲤鱼跳。害得路远也要看一峰样,脱衣服要试试。
一峰哪会给他这机会?忙着和老四一块指点烧叫花鸡的地方给他看。惹得路远呆在烧烤过的地方不肯走。
一峰又带着路远,后面跟着一直插不进嘴的老四,在漫山遍野的桃林中穿梭。
一路滔滔不绝地给路远讲解车骑山的来龙去脉。
这一年多来,李一峰对自己老家的历史,越来越喜欢探究,见到年纪大的人,最爱问喜欢听的,就是车骑将军和谢家的故事。
可惜一峰所有讨询的长辈,无不对一峰的奇出古怪的问题一问三不知,这让一峰非常郁闷。
面对路远,一峰所掌握的内容,倒是完全可以让他惊叹!
一峰告诉路远,如果开春三月来,那桃花盛开的时光,闻闻桃花的丝丝清香,和尝尝桃花带雨的微甜,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享受。
惹得路远恨不得马上就三月。
依路远心思,中午最好吃野餐。
一峰笑着告诉他,天太冷,不要说可吃的东西少,就是多,天冷,野外弄的不好吃了。
路远笑问哪里冷啊?
一峰答应路远,除冬天外,其它任何季节来,一定带路远吃野餐,路远这才作罢。
中饭后,和寿叫不偷不抢不赌,和一原一山一谷两组三兄弟,抬着两领门轿,带上棉被,早早地去白沙渡口等。
门轿其实不能称为轿,它更象是竹榻,只是四只脚,由本身的四十公分高,延长到一米三高的样子,然后把竹榻四脚朝天,人躺在中间,用棉被对折,下垫上盖;用一根茶杯粗细的毛竹,穿过竹榻前后两脚中间,两边一抬,就是轿了。
一峰小时候就知道,用门轿去抬客人,那是很隆重的待遇。当然,客人肯定是很尊贵的。
老太太这天,上身穿着自己新做的浅篮色斜襟衣,包裹着里面厚厚的棉祆;下身黑色裙摆裤,内穿棉裤;脚着白底黑帮灯芯绒,尖头手工棉鞋,尖尖的看着太过小巧;一头银发,精神抖擞。
她中饭后就要到书阁楼边路廊上去等候,和寿和道平见路廊口寒风列列,坚决地吩咐笑梅,路远,小峰,老四,让老太太坐在厚厚的垫着毛毯的竹椅子上,一个大姑娘,三个青少年,两边一双架起椅子,直接抬上祠堂厢房内。
厢房内,早有小英和翠花,从家里拿去的炭火盆,把厢房烘得暖暖的。
小英把老太太冬天不离身的,小巧玲珑的铜火铳,递给老太太暖手。
李道平昨天下午到后,即与兄弟商量连夜请戏班子来唱戏。
此刻戏班子人员,正在把道具箱子,陆续从外面搬进。
一群小屁孩跟进跟出,在帮忙拿东西。
比起他们,一峰等已是大小孩,相对安静了许多。
戏台上下,接电的,装喇叭的,搭后台的,所有人都忙忙碌碌。
黄营长和李布钢是老同事了,而李一江又是布钢的堂侄,所以黄营长一口一个小李,指示一江要安排停当。
布法是老书记,又和布钢是堂兄弟,与和寿更是快要做亲家的铁杆哥们,所以厢房内外,指挥摆桌子放椅子,并吩咐一江把二楼的厢房整干净;忙得不亦乐乎。
而和寿,道平早已与布钢黄营长等,递烟喝茶,在厢房一角的一张八仙桌边坐着,谈天说地,看布法忙着张罗。
这边忙碌着,那边一原带着众兄弟,等在白沙渡口。
没等多久,一原早望见对岸三界大埠头,来了一群人,远远的望见其中一个,即是爹的婊外娚,自己的两代老婊秦之华。
等船老大把渡船摇近,见果然是他。
一原一山早已举起四只手一边乱摇,一边大喊。
那边船上秦之华看见,也摆手示意,欢呼雀跃。
船一靠岸,所有邻近三堡的人三脚两步走过跳板,剩下的七个,当然是和英几个了。
一原带领着一众兄弟,搀扶着和英下了船。
大伙站在渡口一阵介绍寒喧后,陈平安坚决不肯上桥。
一原没办法,就坚持着把和英扶上门桥,拿来另一门桥上的一领棉被,让和英半卧半坐的靠着背。
另一门桥空了,让大伙把所有包裹行李放进去,一原吩咐老大老二不偷不抢抬姑姑,自己兄弟老三老四一山一谷抬行李。自己和十七岁的不赌掠阵,招呼着大家开路。
来的七人是,陈平安和英夫妇,两个儿子陈志高,陈志远,女儿陈志姗;领队秦之华,另一个女的是陈志高刚结婚三个月的妻子杨素芬。
一路上,五个上海来的年轻人,对曹娥江的水,清沏见底;农村乡下的天,湛蓝无边;和附近的群山墨青,连绵起伏。
兴奋得圆睁着眼一眨不眨地张望,张大着嘴贪婪地呼吸着乡下湿润润甜丝丝的空气。
见惯了大上海的林立高楼,忽然之间见到这么多山这么多树和这么多水,真是说不出的新鲜。清凉鲜美的空气味道,更是让他们由衷的禁不住地赞叹不绝。
他们一路兴奋得跳啊笑啊唱的,哪里象二十多岁的青春男女,十足似一群还未长大的小孩。
走着跳着,李和英的女儿陈志姗和她的新婚嫂子杨素芬,见前面除了是不高的群山外,哪有人家的?
而弯曲的泥路,中间略略凸起,两边稍稍凹下,婉延着一直伸向山脚深处。
以为要翻过前面那座山,不禁有点怕了。
此刻两个其实心里,都很想尝尝这乘坐门桥的兹味。
有爹爹,公公在,实不好意思开口,只好不住口的问小婊弟不赌老三,还有多远?要不要翻那座山?
不赌含糊其词,不置与否。
除一原外,其他几个兄弟都各司其职默不出声。
志姗素芬知道秦之华来过,就转而问他。
秦之华他此刻知道,转过前面小山丘不足百米就到
他自己第一次来也这样,一脸迷茫。所以这次也就故意不说。
正在这时,志姗见前面两领门桥转了个弯,忽然不见了。
连忙快步赶走几步,转过一个小山丘,却见前面不远处,即有两颗又高又大的香樟树。
香樟树内,团团簇蔟地,隐隐约约的,烟雾缭绕,居然有喏大一个村庄。
这下不仅是她们俩,就连陈志高和弟弟志远,也忍不住大声赞叹!
连快六十岁的陈平安,都称这奇景少见。
志远更是大声念:"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有一原等兄弟几个,对自己的家乡美景熟视无睹。
更对他们几个神情夸张,大呼小叫的现象,见多不怪。
很快,一行人到了香樟树边,路的尽头,书阁楼下。
志远念着书阁楼路廊上面,一长长的青条石上三个正揩大字"古桐亭"。
大家伙对这路廊怎么叫古桐亭,都觉莫名其妙。
问一原他们兄弟几个,均摇摇头不知出处。
第三十三章 团圆喜庆
和英见到了路廊口,知道已到地头,坚持着要下轿。
一路上即激动又紧张的心情,此刻更是变得胆怯起来。
抓着老伴陈平安的手,不知是躺卧得久了还是什么缘故,竟紧紧地偎依着老伴,身子微微发抖,紧张得迈不开步子。
五十六七年纪,因思念慈母相思之极,竟已满头白发。
不过头发烫过,看上去美观大方,更显大上海女性典雅气质。
略一停息,这边陈平安及两个儿子,女儿媳妇,簇拥着和英,快步向穿过路廊没几步的李家祠堂走去。
那边早由黄营长,李布钢,李布法,李道平等,带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四五十人,在石弹大路两边排列迎接。
大伙把和英簇拥上祠堂台阶,来到厢房门口。
黄营长不愧部队营长出身,马上指挥一江一原一川一山,一谷及不偷不抢不赌等兄弟十来人,维护现状,叫乡亲们千万不要拥挤。
尤其在祠堂正门口,桥板处,更是要注意安全。
李一峰陪着李路远,早站在戏台子上,两人合抱着“须臾时百年春秋“的戏台廊柱,于母女相会情景尽收眼底。
和英来到厢房门口,早有和寿上前,去扶接姐姐。
小英和翠花左右搀扶着老太太站了起来,和英上前,盯视妈妈良久。
母女俩只发型不一,眉眼五官出奇相似。
只是和英比娘要高出半头。
就这样,和英静静地看着,老太太也巍巍颤颤的站着。
突然,和英一声撕心裂肺的:"姆妈——!"
打破了前几秒的沉寂,只见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跪倒在地,匍伏在老太太脚下,痛哭失声。
老太太早已声泪俱下,不停地呼叫着和英乳名:
"玉玉,玉玉⋯"
和寿也已泪流满面,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布钢,道平等都湿润着眼睛,怕老太太伤心过度,连忙一边安慰老太太落座,一边叫小英翠花扶起和英。
劝说和英,老太太年岁已高,切莫悲伤,大家高兴,高兴。
和英一听,心想娘既见到,是不可让老人家太过激动,连忙收住了声,却控制不住泪,含泪带笑的抱着妈妈的头,一个劲地亲吻妈的头发……
厢房内外,密密麻麻地围着邻里乡亲,见此情景莫不动容……
黄营长见厢房太小,空气不畅,就大声地吩咐和寿,叫大家伙到祠堂大厅去。
祠堂大厅正中,李家祠堂牌篇下,早已朝南安放好一张太师椅子,坐面用厚厚的毛毯铺垫着。
太师椅子前面,左右两边,各有两张同样式样的太师掎,已有三位白发白胡子的李家岙家字辈太公坐着,空着西边下首一个位子。
黄营长吩咐大家,把老太太簇拥着坐在上面的太师椅子上。
布钢布法让黄营长去空位子上坐,黄营长扭捏了两下,半推半就顺势坐好。
这边刚坐定,整个大厅刹时围满看热闹的乡亲,一峰路远等十七八个大小孩子,全部挤在戏台上,反过来从台上往台下看戏文。
这时,老书记布法大声吆喝,先是和英夫妇,三跪六拜,接着几个小辈,一一跪拜过老太太,然后和英夫妇与和寿夫妻,重新相认。
小英与姐姐免不了又拥抱流泪一阵。
接着老太太特意嘱咐和英一家,重新相认道平翠花夫妻,及女儿笑梅。
见路远不在跟前,笑说着将就而过。
布法又引领着和英一家,辑拜过三位家字辈公公太公。
轮到黄营长,和英见还有这么年轻的公公,略微一呆。早有布法上前介绍,是上级领导黄营长黄主任云云。黄营长大大咧咧,嘻嘻哈哈。
一切热闹喜庆,自不一般。
早有一江上前请示,大厅边房,15桌酒席已经准备就绪,什么时候放炮仗开饭?请上级领导发话。
黄营长一看手表,见时间尚早,就命令唱戏的后场台,先热热闹闹地敲锣打鼓半个钟头,然后再放炮仗开席。
一刹那间,战鼓动地,锣鼓喧天,整个李家祠堂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李道平一家,除路遥不在,他们在李家岙住了四夜。
这几日老太太一家双喜临门,除女儿回来外,和寿长子老大李不偷,终于重新定下了婚事。
原来,2号这天,老大的未婚妻李金花,见1号老大家里有那么大的喜事,办了15桌酒席,除爹爹去帮忙外,自己这个从小就定下的长子媳妇,却不来叫一声,而自己实在没有这个决心和信心和胆识,主动前去凑热闹。
倒是二妹银花,借着去看义乌姑娘笑梅之机,一天到晚粘在老大身边,忙前忙后的,帮衬着自己名正言顺的婆婆。
自己几次想去,都没有这个勇气。
加上十多岁的小妹兰花,少女童言无忌,说大姐夫早已变成二姐夫了。
三妹铜花,四妹铁花,也劝自己接受现实,趁早放手。
李金花怨叹自己命苦,对自己真的又恨又悔又恼又气。见二妹银花,已和不偷老大情投意合,公开而无顾忌的,成了事实。
她思虑再三,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老大的女人,强扭的瓜不甜,倒不如落得大方,既保全姐妹情分,又落得贤良名声。
于是就主动跟爹妈讲,把这门娃娃亲,无偿转让给二妹银花。
她爹正在为金银双花同想一夫的事,烦躁得焦头烂额,头大如斗。
若是硬叫金花嫁老大,相信老大不敢不从父命,却定是要害了三个人。
若叫金花退出,这婚事早已定下,乡亲们全都知道的,做爹娘的没这个道理。
现在金花主动提出退婚,真的让老头子欣喜万分。
他自己看中老大这个女婿,至于是大女婿还是二女婿,哪会去计较?
却又不好喜露形色,当下故意眉头深绉,说是考虑考虑。
不等金花转背,来不及刹车地快步赶到李和寿家,见布钢,布法及义乌大哥道平等都在,把情况一讲,当时就和亲家和寿商定,定于1月3号,重办订婚酒。
和寿前些日子正在为老大的婚事烦心。
前天晚上还与布钢啇量,知道布钢和自己亲家曾经是十多年邻居,关系很铁,加上布钢做思想工作这一块卖独步。
于是把老大和金银双花之间的事与布钢讲过,想用布钢口才,去讨得她俩中的一个来,且不可伤了和气。
这下正好,有一个主动让位,这就除一而外,皆大欢喜。
本来按道平与和寿意思,聘礼定1280元。
银花老爹听了,双手乱摇,不住口地说:
“这不成!这不成!人家嫁闺女,财礼三百五百大行大价,我嫁二囡头,却要这么多?
这一来叫别人家的小伙子讨老婆怎么办?
二则我自己还有金铜铁烂四朵花,还怎么嫁得出去?
噢!老二银花这么多财礼,还有几个,今后贱卖啊?不成,不成,我最多只收380。
这个本来应该是介绍人讲的,现在我看布钢兄弟原来一个道地住过的,女方介绍人布钢兄弟的你来做,男方嘛,我不来表态。”
这个绰号叫老汤头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就是坚决不要那么多聘礼。
布钢说:“和寿,老汤哥说的话有道理,我承他抬举,做个现成介绍人。我的意见跟他一样,财礼380就380。”
原来,老汤头全部五个女儿。
当初生下大女儿时,十分开心也就十分金贵,头胎生朵花,一世笑哈哈。
所以取名叫金花。
二女儿生下来时,也还高兴满意,于是取名银花。
谁知老婆肚子不争气,接连又是两个女儿。只好免为其难的取名铜花和铁花,已是越来越不趁心合意,也就越来越不值钱。
谁知他一生与儿子无缘,老婆连续又生下两个没柄的时,一气之下,让接生婆给做了。
生下最后一个女儿后,对自己今生要有儿子,已是毫无信心和希望。
失望失落之余,给小女儿取名烂花,意为比废铜烂铁还要不值钱的一朵烂花。
烂花上学时,老师把她的名字写作兰花,一偏旁之差,价值提升何止万倍?
这倒是出乎老汤头意外。
农村里普遍认为,生儿子可以养老送终,有口饭吃。
他生了五个女儿,就常自嘲,没有饭吃,喝汤总归有得喝的。所以自己叫自己作老汤头。
乡亲们喜欢给别人取绰号,那是有种天生的爱好。一般的人生怕,讨厌,忌讳别人叫绰号。他倒好,自己取的,所以大伙们乐得捧场,放开畅叫。
以至于他的真名李和建,年轻一辈,已无人知。
这时,老太太表态,说这次婚事,主要是金花姿态高,大姑娘大气,不能让她受委屈。
就决定聘礼定为880,让老汤头为金花今后出嫁,多备些嫁妆,作为安慰。
老太太一说,即便定局。
啧啧啧!这时节880元的财礼,已让多少人家眼红心妒忌?
而在不远的将来,财礼上涨到880000元的也有,还有更高的。
国家变得实在太快了。让老百姓开心得手忙脚乱。刚刚买的21吋彩电,在村口显耀不到村尾,早有人已抬进25吋的了,这家伙喜滋滋地与老婆刚擦了汗,那小子家居然连摩托车后座都摆不下,叫店家直接用车送了台56吋的……
阿哟外婆喂!
我要吃豆!
什么豆?
罗汉豆!
什么罗?……
改革开放没几年,老百姓的日子乐翻天!
这是后话。
话说这场订婚宴,除金花不太开心外,最无缘无故不开心的要算李笑梅。
这几天,她让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小峰路远都莫名其妙地,让她生过气。
却对银花毫无办法。
银花知道是老太太作的主,聘礼880元,男方介绍人是李道平,自己娘家介绍人布钢叔叔。
3号办了6桌订婚酒。心头大事尘埃落定,自是心花怒放。
她早就知道笑梅心中也有老大放不下,所以这几天就天天“梅梅,妹妹,笑梅,小妹”的乱叫。反正听上去都一样,而且特别亲热。
笑梅根本没办法生她的气,只能强颜欢笑,真笑假笑地应付银花。
但偶尔看着老大时的眼神,却如要咬人似的,也只有老大自已心里有数了。
李和英已经退休。
这次上海出来时,就决定如若见到娘亲,定要陪伴在娘亲身边不走,把几十年失落的亲情补回来。
丈夫及子女们当然理解她的心情,自然随她心愿。
4号这天,李道平一家四个,加上老大;陈平安一家五个,加上秦之华,同时告辞。
临走时,李道平告诉和寿,来年,把老二不抢带去义乌,帮衬帮衬老大,先把业务熟悉起来,准备在若干年后合适的时机下,让老大老二自己单干。
先专做针线和钮扣方面的生意。
和英则嘱咐大儿子陈志高,趁政策开始放开,尽快为三表弟不赌,在上海谋份差使。
一峰知道路远跟自己一样,元旦连星期六,星期天在内,连着放三天半假,4号回去肯定已一天课耽误了,也破天荒的叫老四代请半天假。
他和路远两个人几天玩下来,情谊更深了很多。
这天上午,一峰坚持着送路远,从村口一直送到三界白沙渡口。
一行十二个人,在大香樟树下,告别亲人朋友,结伴向三界而去。
.一路上,路远深感一峰重情重义,就再三鼓励一峰,定要刻苦学习。
路远与一峰约定,做不成初中高中同学,一定要做大学同学,三年后,共同报考杭州大学。
一峰路远击掌为誓互相握手为定。
快到渡口时,路远突然想到一事,问一峰:
"小峰,这次来,怎么没见到你另一个结拜哥哥强龙?"
一峰说:"噢,强哥这个元旦,全家去舟山他伯伯家玩了,也可能今天回来。"
路远微觉失望。
一峰站在渡口,目送路远等乘船,往对岸而去。路远紧靠在老大身边,站在船头,一直挥手。
不知何故,一峰心头,一阵阵伤感⋯⋯
分田到户的甜头,马上尝出。
尤其象一峰这样的大家庭,以前挣工分的人少,吃饭的人多,所以年年是倒挂户,吃预支粮。
分田到户后,一峰一家,人多田也就多,在老爹布钢的指挥下,在大哥三哥的带领下,大嫂一谷一峰,一针一线全部出动。连小可功都帮着娘娘打酱油。
当年十一亩田,都种上两作水稻,一家人齐心协力,挑猪肥料,割田坎草;耘田,拔田里杂草杂稻;除虫;夜里管田水等等,一年辛苦下来,获得大丰收。
到晚稻收割完毕,马上又种上小麦和油菜。
日子当年就红火而兴旺起来。
此时,全李家岙村,全三界,全县等,粮食一多余,所有东西好像全部一下子多了出来。
鸡鸭鹅,猪牛羊,等等等等。
一峰奇怪,以前各村各堡的小水库,年年不到七月底,水都放到水库见底,现在水库水长年有,所以鱼啊虾呀也就都有了。
一峰通过几个夜里去管田水,终于从村民口中得知,大凡水库里的水,就算关得最密逢,多多少少肯定要渗漏的。
漏的大象茶壶口,漏得小似小便水。
吃集体饭时,虽说有专人负责管田水,却从不会认认真真一夜不睡的去管,哪会心痛渗漏到水坑里的水,任其自流?抱着你不管我不管的心态。
把水坑用水坝拦一下,一夜下来,一整畈田的水稻,水全部够用了。
这一点,当初每个人都知道,却有谁会自觉去做?
那一年,往农村里最好销的东西是储藏稻谷的储箩。
家家户户至少毎家储藏稻谷一千到三千斤不等。
农民很实在,穷怕饿怕了,一单粮食多余,第一就是贮存起来。
所以这年起,农村绝大多数人家,年年都贮存粮食。
吃存粮这个奇怪现象,一直持续了近二十年,让一峰百思不解,这也是后话。
第二吃香的是脚踏打稻机。
它的出现,一下子替代了传统打稻的稻桶。让稻桶变成了真正的贮存稻谷的桶,退出了它上千年的历史地位。
时光象曹娥江水一样,永不停止,川流不息⋯⋯
三个结拜成兄弟的毛头小孩,终于慢慢长大成人。
老大郑强龙,高中毕业后,家里的田畈作业,根本要不了那么多人,就听娘安排,去学泥水匠。
这两年,吃饱已经远远有余,农村里造房子的好象刮起一股风。
泥水木匠就成了最紧俏最吃香的行业。几乎所有农村小伙,都是这两个行业的跟风者。
结拜兄弟中的老二不赌也一样,放牛队解散后,突然削职为民,没有几个手下再来听从自己号令。
打不过老三,他们就避着他,让老三说不出的恼火。
与白沙等外面几个村里的青少年,打了几场架,却变成了朋友。
和唐巧巧早已两情相悦,却也没了激情。
李和寿见他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怕这样下去不行,就先让他去一山那里学木匠。却被他大师兄长,大师兄短的叫着,一点没有做学徒的样。
就又托人作保的,到马泉岙村一个很严厉的泥水师傅,叫徐天豪的那里学泥水匠。
徐天豪造房子,远近有名。
已有几个小伙子,泥水活技术别人处学了一些,在他那里过过堂,他是过堂师父。
一般来说,半路来过堂的,其实半师半友。但这个徐天豪,却对过堂的徒弟,也出格的严。邻近各村很有名,以致于没有人敢去做他的学徒。
李和寿听说,却早有心想把老三投他门下。
刚开始见老三喜欢木匠活,碍于布钢面子,就让老三跟一山学木匠。
见没多久,太不成样,就决定改投到天豪师傅门下学泥水工活。
和寿知道天豪师傅从没正经八百带过徒。
更知道自己三儿子是块三角石头,好弄起来命都可双手奉上;难讲起来,一言不合,拳脚奉陪。
但知道老三讲义气,懂得尊敬师长。所以,特别地为他,在拜徐天豪做师父时,办了三桌酒。
正式三跪六拜再敬茶,仪式隆重而正规。
从此,不赌正式有了师父。
三结拜中的老小一峰,已经十六岁,在三界中学读高一。和老四两个,每个星期五下午放学回家,星期天下午回到学校。
学校生活多彩却枯燥,新鲜而乏味。
就读高中时,一峰对文学方面,尤其是中国古典文学,有浓厚的兴趣。对唐诗宋词,更是情有独钟;而对中国古代的历史变迁,也深深入迷。
他慢慢地知道,自己的家乡车骑山,曾经出过举世闻名的人物,曾经有过无比辉煌的岁月。
这时季,相对而言,除了饭已可以吃饱外,其它东西虽突然多了很多,但农村还是普遍贫困。
东西虽多,却要钱去买,这时候老百姓的钱,要造房子。子女都多,而且都快长大成人。
光荣妈妈的结果,终于导致儿女成家立业的巨大负担。
吃饱就须穿暖,就要住得舒服,这是最起码的要求。
既然迈出了第一脚,第二步想都不必想,肯定要跟上。
人的欲望和社会的进步,跟读文章一样,它是不能断章取义的。
特定的时代,有特定的政策。特定的环境,有特定的幸福。
那个时代,先以吃饱穿暖为前提,相应的政策就围着这个前提转。而所谓的幸福,也就是吃饱穿暖。
一旦吃饱穿暖了,就慢慢的想要住得舒畅,穿得考究……
人心不知足,社会才进步。
李和英却很知足!
吃穿已经不愁,娘亲已经找到。
小时候的苦,此时回忆,却变成浓浓的的香甜。
她是大上海的女性,晚年退休,住在乡下娘身边,侍奉娘一日三餐,已是她最大的幸福。
老太太在女儿的悉心照料下,儿孙们个个孝敬孝顺,上海的女婿外甥们每逢节日,又定来拜望,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她安享天年,直到92岁才去世。这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