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快乐少年(2)
强龙一到家,全家人除娘还没到家,大哥大姐,阿爹小弟都已坐好在边等边吃了。大伙见他满脸红红的,肯定喝过酒。
正诧异时,当家的姆妈回来。她见强龙低伏着头己在吃饭,却连头颈都血红,显然在哪喝了酒,心头本已为叫他吃饭全村遍寻不着而郁闷,此刻见他竟在外面偷喝酒更是大怒,张嘴就想骂,硬生生压住。
全家人看气氛不对,都一声不响地围坐一桌吃饭。
强龙本已半饱,这会只盛了半碗饭。他知道姆妈脾气,从不在子女吃饭时打骂的,此刻全家不出一声,没人敢调和这沉闷的气氛,看来毛竹乌梢炒肉片-----一顿皮肉之苦恐怕难逃了。心中不免有些懊恼,后悔和悲苦,于是匆匆扒下饭,整好自己吃的碗筷,放到灶台上,回身低低地招呼:"爹爹,姆妈慢慢吃。"的老套话,想趁着大伙还在吃饭的机会先溜出去。
"站咚!想溜……?"
娘不轻不重的一声,象定身法似的,把强龙就那抬腿想溜的动作生生定住,半响才慢慢回复常态。一双求助的眼快要渗出泪花,四下张望,忽看到门外不赌和小峰两小脑袋正贼头勾脑地往这边探。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一放。
等全家吃过饭,强龙娘依莲,叫家里人都走出去,吩咐老公把门带住,她要做规矩哉。并没留意老公关门前,偷偷放进两小孩。
依莲教育子女有三个特点,第一,一定是饭吃过打,她常说,天勿打吃饭人。谁听说过?第二,一定要关起门来打。她说这叫关门打狗,也不管是不是辞不达意。
强龙见状,暗暗叫苦。他还不知两位兄弟已经进来。
依莲叫强龙灶窗前跪好。毛竹乌梢在堂沿角落去拿不便,就随手抄起靠在灶角的一根毛竹扁担,劈头夹脑的往强龙背上落下。劈头夹脑是声势,拷往背上是目的。这是她第三个特点,就是不问皂白,先打后问。她管这叫先下手为强。真的阴指胡对没道理。
这边来救驾的两位兄弟,总以为先要三堂会审,哪里知道她会突然来这一手?当即连忙扑上去,两边跪着求饶!
依莲大吃一惊吓了一跳,扁担差点要拷在不赌身上了,连忙来了个紧急刹车,
自己做规矩,从来都这样,今天怎么哪里杀出两个小孩?猛一见是不赌和一峰,连忙一边和颜悦色,笑咪咪地叫不赌一峰起来;一边对着不赌道:
"啊哟哟!啊哟哟!险灵灵摩天岭!嘟嘟,小三叔啊!侬辈分比我大呢,跪下干嘛?勿好这样的,折我寿咯!"
但两个坚持着不起来。
一峰道:"莲大姐,我三个早上结拜兄弟了呢,强哥是我们大哥,要打三个你一块打。"
依莲诧异地问一峰:
"作啥?小阿弟,结拜兄弟了?"
于是厉声让强龙去坐下,客气地拉着不赌和一峰,一块坐落细问原由。
一峰人小口齿倒清爽,当既一五一十,三五十五地把从昨晚到今朝的所有经过,讲了个头头是道。并把扣肉如何不油腻,扣鸡真的香喷喷,桂花球有多少香甜,油栅子真的酥脆,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依莲静静地听完,对一峰最后几句,笑着点了点头。她早已知道,和寿公和义乌小货郎结拜的事;对两个拼酒也有点吃惊。心中本十分耐闷,这和寿,哪来那么多钱?后来听说这钱是义乌客人出的,也十分向往。恨自己老公,没有这份胆魄和气势,当然也没他们十分之一点酒量。现在见自己的老二,和这两位也结了拜,心中着实觉得滑稽,却也有点莫名其妙地高兴,与辈分一节,也就漫不在意。
当下严肃地告诫三位,既然结拜成兄弟,就要一生一世相互敬重相互帮助;切不可相互拆台,相互伤害;要有福同享,有难同挡。
一峰问:"莲大姐,我们今天算不算有难同挡?"
"算呀!这是标准的有难同挡。只是这是小难,你们要经得起大难也同挡!"
"那什么是大难?"一峰又问。
"大难?大难就是人要死的晨光,家要败的要紧关头"
依莲并不能讲得多透彻,他们三个也是似懂非懂听着,庄重地点头。
这下依莲的家规只做了个开头,无论如何难以继续。应了她自己教育小孩的一句:"要有起头,不可没结束"!
强龙一时大喜,刚结了拜,就有兄弟挡了难。
于是三个小兄弟,又嘻嘻哈哈跑出去玩耍。
正是好事连连,这天夜里,村里要放电影啰。
不赌他们确定夜里要放电影后,就各自跑回家去告诉爹妈。
放电影啰!这是邻近三堡都喜庆的大事情,是小屁孩嘻乐玩耍的欢乐时光,更是青年男女扎堆谈恋爱的天然好场所。
露天小操场,大白布人家屋后伞头墙壁上一挂,天着实没暗下,家家户户有十来岁的小屁孩,用大凳椅子早早地把地段好的位置占牢,好让大人坐。催过又催地,叫姆妈或娘娘,早早烧夜饭。同时三眼灶头,一只灶头的陶锅洗干净,生火炒饭瓜子葵花籽番薯片;条件好的人家,还有花生,年糕片。时运好时,白天正好有弹胖菩的师傅来过,就还有香喷喷的六谷胖(玉米通过高压彭开)可吃了。
那时农村最盼望的事情,一是过年,另一个就是村里放电影。
过年自不必讲。毎逢村里放电影这天,是小孩最开心,也最听话和勤快的时光。
不赌他们知道夜里要放电影了,各自跑回家告诉爹娘的目的,自然是要叫爹娘早作准备。
强龙回到半路,却返身去寻小峰。心想自己刚逃过一大顿打,此刻回去,万一娘忽然记起,做事不可半途而废的教训,要来个从一而终怎么办?这样一想,实在不敢冒这个险,转身来寻小峰。
小峰此刻也刚好回转。
家里的一只老母鸡,窝过小鸡后,勿肯还头,″咕嘟,咕嘟“的叫着,还想窝小鸡。姆妈正心烦着,把它用块黑布包住眼睛,叫四哥一谷爬上屋门口大桃树上,让老母鸡停在上面蒙眼荡秋千,好早些让它醒过神来生鸡蛋。
姆妈骂骂列列的,怨母鸡吃得多生得少,杀杀掉又不是时侯,更不大舍得。这辰光凑上去,准保吃骂肉。
当下溜了出来,正巧碰到强哥寻他。于是两个各怀心事,双双去寻李不赌。
第八章 情根深种(1)
一峰从小天资聪明,读书不用功,成绩却很好。他和不赌弟弟老四不嫖,同一个年级。不嫖虽小一年,却是七岁上的学。两个人成绩一直不相上下,多数时候考试,总是一峰多出个一两分。一峰一骄傲往往被他追过。两人虽说同班,但一峰却不太喜欢和他玩。因为一则不嫖从不贪玩,只知道读书;二则同班级或同年级的人,成绩最好的两个,暗中较劲相互不服。因而肯定不会粘在一起玩。但关系还是不错。往往这样,尤其是小学甚至髙中以前。
此刻强龙和一峰来寻不赌,见不赌不在家,只有老四在看书。
一峰叫老四去玩,告诉他夜里马上放电影,操场上人特多肯定好玩。
老四头也不抬,一声"不去"再不理李一峰。
一峰讨了个没趣,没奈何就和强龙一块往操场方向跑,路上碰到了老二李不抢。
十五岁的李不抢蒙懂少年一个,他昨晚就知道自己兄弟老三,今天在和强龙一峰结拜的事,他是个小孩王,强龙一峰原本是他的小跟班,他心中感激昨晚偷酒喝的事,老三帮着守口如瓶,所以心里也想为兄弟做些什么,见到强龙一峰,自是倍儿亲热,马上热络地迎上去。
不抢手里拿着一支木制的手枪,很小巧精致的。村里有个老木匠,是他很远的远房阿伯,估计是他做。木头枪很象电影里国民党军官的左轮手枪,着实让一峰他们这些小孩眼红。
老二以为左轮手枪肯定是左手用的,正好他天生左撇子,所以整天用左手挥舞着,尤其是在放电影的夜晚,专门往人群里钻来钻去,看见有坐在一起的青年男女,就躄近他们身后,用左手手中的木头枪,顶着男青年的腰背,突喊一声﹕
"缴枪不杀!"
还没等恋爱中的青年男女从窘迫中回过神来,老二早不知钻去哪里了。那些小孩跟屁虫们,就在附近齐声起哄:
“老左!老左!”
老左的大名就是这样叫开。却不知用党国的左轮枪,喊缴枪不杀是否符合历史情况,他不懂,有人懂也不肯指正。
这时老左和一峰强龙合兵一处,拿枪的左手一挥,带领两个部下,一同去操场寻老三不赌。
三人一到操场,远远见操场边上围着一圈小孩,圈子中央,有三个小少年对着不赌张牙舞爪的,作势要打架。
不赌老三正怒目圆睁,满脸通通红地护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两只眼睛大灵灵,却是水汪汪的快要汪出眼泪。
不赌正感到不知所措时,忽见二哥和两个兄弟来到,当下大喜,大声叫道:
"强哥,小峰快来!快来!"
为啥不喊自己的二哥?
这时不赌只想:一,刚与强哥有难同挡过,这下是不是也可来同挡同挡?二,这些小孩都和他差不多年纪,犯不着二哥上前,以大欺小。
这边强龙一峰见自己刚结拜的兄弟有难,两兄弟互一对眼,同心合意。当即大吼一声,扑了上去。
还没等他俩扑上前,这群小孩,见强龙一峰来势汹汹,又见他俩后面还有不抢老二,为头的三个少年当即逃之夭夭。那几个跟着一块起哄的见势不妙,连忙掉转枪口巴结起不赌来。
那小女孩楚楚可怜,却是七寡妇的女儿唐巧巧。
原来,唐巧巧知道村里要放电影,也高兴地早早地背了一条椅子,想为娘抢先占领好一个位置。到操场时,见中间还有许多好位置没人占领,她也不敢抢最好的,就在中间偏右些的地方,感觉也还可以,就摆放好椅子,一时不敢确保这位置自己一走开会不会被人挪开,所以就坐在椅子上,想等旁边都排满凳子时,方敢托运气回家吃饭。
就在这时,村里有三兄弟的,其中一个到她跟前,用脚踢踢她的椅子,要她把位置让掉。说这地方,是他们上次放电影时摆过的。
巧巧怯怯地回了句:″这哪能作数?“
三兄弟当即围上来,动手动脚要来拉她。
正在这时,老三不赌刚好也背着娘娘要坐的椅子来到。见情景上前为巧巧打抱不平。
事情就这样发生。
不抢老左上前,用拿着枪的左手,依次点了点几个小该大声说:
“你们这几颗墙头草随风倒,告诉你们,从此巧巧这个位置,你们几个今后不准再抢。她的位置固定,若是有人敢动,我老左不客气!″
老左大义凛然一身正气的样子,旁边三个小兄弟连手一站,好不威风。于是所有小孩子一致同意。
自那时起,唐巧巧一颗小芳心,已暗向老三不赌生出情愫!这是后话。
自李道平与李和寿结拜兄弟后,第二年正月初一,李道平带上长子李路遥,早早的来看望盟娘。住了两日,回去时李和寿带老大不偷,带着家里的茶叶,笋子干菜,番薯粉等土特产,抲了六七只鸡娘婆,随道平去义乌拜望道平一家。
第八章 情根深种(2)
老三李不赌自从和强龙,小峰结拜后,越发对读书毫无兴趣。整天粘着堂太公李家达,要他教他赌技。并不知何时起,不叫太公而改叫师父。他爹李和寿几次严厉训斥,反倒引起堂公不高兴,这爷俩,说不出投缘。几番下来李和寿没有办法,只好任由他叫。
前面说过不赌小名嘟嘟,从小贪玩。听老人们讲,老三刚会学话时,就一天到晚嘟着小嘴:”嘟嘟,嘟嘟”地吐泡泡,爹娘哄他:“不嘟,不嘟,不吐,不吐”嘟嘟小名,是这样叫出来的。
十二岁那年,不赌和小峰,强龙结拜成兄弟后,第二年,就坚决要求老爹,让他顶二哥的职去放牛。和寿对他讲大道理根本不管用,就拷就骂地做规矩,甚至吊起来打,不赌就是不肯去上学。
后来义乌的大伯伯道平也特地赶来严厉规劝过,仍然不听。不赌放牛的决心铁定不改。
李和寿那时已知道强龙和一峰,是老三的结拜兄弟,就让他俩来劝,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外,再来个付之以义。
三兄弟中老大强龙,苦苦相劝。用有福同享,有难同挡,来规劝嘟嘟,甚至求他看在哥俩面上,一同去挡挡读书的难。
一峰人小鬼紧,见大人们在,只是随声附和,并不出力相劝。私下叫了嘟哥,约他和强哥,去祠堂背后那小结拜的山顶上玩。
到了小山顶小屋外面,一峰对强龙道:
"强哥,嘟哥的心已在一个人身上了,劝是劝不进去则个!"
强龙虽说比一峰大三岁,却没一峰情商高,再说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好奇地问一峰。
不赌连忙拦住一峰:
"小峰乱话三千,不要乱讲!"
强龙还没开窍,以为不赌把原因告诉过一峰,就道:
"老嘟,我们三个是拜过关老爷的,你可不能瞒我这做大哥的。小峰,快告诉我!"
小峰对着不赌道:"嘟哥,我们三个好兄弟们,我既然心里有猜想,迟早要告诉强哥的,不如现在说出来看着对不对?"
不赌脸孔通红一时无话可说。
小峰对着强龙耳朵,轻轻道:"巧巧。"
强哥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盯着一峰。
一峰大声道:"唐巧巧!嘟哥喜欢唐巧巧,巧巧不读书放牛去了。"
不赌红着脸,作势要来追一峰。一峰咯咯笑着,避到强龙身后。
强龙前后一想终于明白,于是认真地说:
"老嘟,这可要一生一世好的!"
其实一峰只是猜测,谁知道想一猜即中。
唐巧巧比一峰大一岁,家里这样子,她九岁才上的学,因此和一峰,老四都同班。
这段时间一峰见唐巧巧不来上课,他是班长,当然要知道原因。一打听就知道她给她们三队放牛去了。她家只她娘儿俩的,平时她娘一个女人,工分最高也只有7分/工,无论如何维持不下再让巧巧读书的负担。现在不赌闹着也要放牛,两下一合,果然猜个正着。
一峰哪里知道,布法给巧巧娘给过10元钱,这连巧巧也不知道。唐巧巧只知道这年过年时,姆妈破天荒地给自己做了两套新衣服,居然还杀了只鸡。并在大年三十夜,让自己吃了好多肉。她不知道布大大给娘10元的事。还以为突然给自己那么大的好处,是让自己过年后不再去上学读书。是为了要自己放牛而讨好她的。
唐巧巧当时虽说有点怨恨姆妈,她读书成绩也不错的,一峰老四过了就是她。但她非常懂事,知道姆妈不容易,所以对姆妈让她放牛的决定,也只是一时的不开心。
其实一峰对不赌坚决要放牛,也只猜中一半,另一个让李不赌下定决心要放牛的原因,是他的堂太公家达。确切的说,是因为赌。就是说不赌放牛,是因为女孩子与赌。
李家达七十多岁年纪,给生产队里放牛,是他从上海逃难回村后,一直不变的一份工作。
三十多年了。李家达的身世,一直是个迷。除了和寿老娘知道了一些,他自己听堂哥家宝详细说过,但他从不对任何人提起。
李不赌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别喜欢和这个堂太公在一起。自那天听娘娘说起,自己的太爷,爷爷,曾经都是上海滩大财主,好大的一份家当,被爷爷和大伯伯,一个抽光一个赌败。他小小年纪,怎么也想象不出,家里的金银财宝房屋砖头,怎么个抽得光?对是什么大烟?毫无直观概念,也就毫无兴趣。而两间店铺一夜赌得输光,因常常跟着太公,却是知道有点名堂。
不赌从太公处知道,大伯伯肯定是被对方出了老千。因此不赌对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好奇。而堂太公李家达对赌一块,偏偏又是那么精通。因而尽管老爹对赌严防死守,但不赌还是偷偷地要学,而且一学就会。
而李家达于和寿对赌的恨,十分的不以为然。多次提出,和寿的大哥和福,是因为自己赌技不精,被人家出老千杀了瘟猪。
这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赌技不精。赌不过人家,赌得倾家荡产,就恨赌?难道一个人河里淹死了,就得让人看见江河就避?一个人马路上被车轧死了,别人从此不上路?
这些话,李家达当然不能当着侄媳妇和侄孙的面讲出来,这是他们一生的痛疤,不能说。但对着自己底下跟过的几个放牛徒弟,象一峰三哥李一山,人称三将军和一个人称羊头军师的等人的面,却是经常说。常告诫他们,不要因为失败过,就选择回避,从此不敢面对!这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哪里跌倒哪里爬起!
这些话被李不赌偶尔的听到过,虽然不是很懂,却似刻在心里。
所以李不赌发誓要学会所有赌技,有朝一日,把大伯伯输掉的店铺赢回来。
而事实上,李不赌一接触了赌,就对赌真的入了迷,这比上课读书不知要快活几百几千倍!
太公师父讲赌场里的故事,比起老师讲"凿壁借光""曹植称象"这些书本上的故事,那是更加令人刺激引人入胜。
这其实是李不赌坚持要放牛的最直接最根本的原因,当然,心里隐隐约约的喜欢和唐巧巧在一起。
第九章 关门弟子
这天正好星期天而且下雨,这是放牛娃李不赌最盼望的日子,因为不用放牛,可以听太公师父讲故事。
不赌早早去牛栏里放好几梱稻草喂牛后,就叫上兄弟一峰,一块去太公师父家。
两人到家达家时,见一峰的三哥一山山将军和羊头军师也在,另外还有两人。下雨天农村里闲来无事,大伙都喜欢到家达家里来闲坐聊天,因为家达是一个人的,很是自由随意。
一峰俩进屋与坐座的打过招呼后,大伙就围坐在一圆桌边,听太公讲朝事,这是多年下来的习惯。
家达很健谈,也乐此不疲。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做人就象一台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时真也段,真作假时假也真……“
这一开场白,不赌和一峰根本不懂,但听得家达太公他讲得朗朗上口,只见得一山他们听得频频点头,两个少年儿也学大人样,也不住点头,静听太公的下文。
“……大到国家与国家之间,小到人与人个体之间,其实都是在博弈,说白了就是赌博。只不过有拿功名事业赌;有拿家国天下赌;有拿钱赌,有拿命赌。这还只是一个层面,历史的进步,离不开赌。要知道,老话说的'十赌九输者',他们只看到了赌的一个层面,而且是最肤浅的层面。
赌,贝者也!贝者!宝贝财物。认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爱财必贪,鸟喜食必婪。殊不知赌字后面,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字,那就是”博”,赌博赌博,赌若离开了博,赌就变得小家子气,变得只是贪图钱财的小混混;但赌若一起来博,试想,燕雀与鸿鹄,那是一样的飞吗?
古今中外,哪一次历史的变迁转折,不是博出来的?哪一回生死成败,功成名就,不是博出来的?"
太公侃侃而谈,这些道理,不赌一峰似懂非懂,但见一山他们听得头头是道不住点头。他俩也随波逐流,不住点头不懂装懂。
……历史上有太多太多的这样的经典故事,通过赌,进而博,成就了一代伟业,创下了千古传奇。
东晋谢安,面对兵力强过自己这边十几倍的前秦符坚,以钢铁般的坚毅,泰山般的从容,给在前线的侄儿谢玄以绝对必胜的信心。最终谢玄以八千北府兵,战胜十五万前秦符坚的部队。这其实就是赌博。
谢安,谢玄叔侄和符坚父子,赌的那是气势,勇气机谋和胆魄。那种赌博,气势磅溥!慷慨激昂!荡气回肠!"
不赌一峰此刻并不知道,历史上的谢玄,是地地道道的李家岙人。而他师父家达,对这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李家岙出过谢阁老。
李家岙上面还有一个叫“谢家“的自然村。要等到一峰,老四长大后,才知自己的老家,竟然出过这么多有名的人物。
尤其是李一峰,更是为寻找谢玄,谢灵运的历史遗迹,几乎化尽了心血。
为了李秀成的名节,一峰整理出太多的资料,但由于李秀成到底是不是李家岙人?李家达是不是真的是李秀成生的?
虽说只隔了一百多年,却因为找不到1892年修的那套《剡北桐亭李氏宗谱》下半册,和所有比家达小十岁以上李家岙的人,基本过世。变成灯下黑而毫无办法。这是后话。
不赌听到这里,并不知道荡气回肠什么意思?就对太公说:
"师父,我怎么没有那种荡气回肠那感觉?"
家达问:"那你什么感觉?"
"我听到那些好听的地方,只觉得头发要竖起来,全身都会热起来!"
"就是这样的感觉“。
太公师父接下来讲述南北朝时期的故事。
不赌对朝代根本弄不清楚,他只对故事中的人物感兴趣。
他的脑子里,知道刘备,关云长,张飞三个是结拜兄弟;也知道岳飞,牛皋也是好兄弟。对于张飞,牛皋,只知不是同一朝代,与谁先谁后不十分清楚。
现在师父说南朝宋,还以为是南宋朝,也不在意。至于内中故事,人物,倒是十分神往。而一峰虽比不赌小,却比不赌知道得多。
当不赌听师父说到:"南朝宋开囯皇帝刘裕,年轻时很穷,叫寄奴,整日除了舞枪弄棒……"马上精神一振,听得津津有味。
"……就是个混迹赌场,空手套白狼,吓唬吓唬市井小混混过日子的落魄之人,我们土话叫潦落胚。(没出息的人)……"
"……但刘裕胆大心细,为人仗义有权谋。
一日,又在赌场耍赌疯。输光了全身衣衫,光着膀子,要用一条胳膊,抵作十俩银子来押注。
刘裕那时一身旋子肉全是蛮力。当时在场的哪个敢与他赌?就在这时……
家达讲到这里,停了一停。一山机灵,马上递上一碗茶,算作孝敬。
但凡讲故事高手,知道如何吸引听众的注意力。家达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对如何吊底下这批小啰啰的胃口,那简直是小菜一碟。
此刻,他见这些少年孩子,个个聚精会神盯着自己,就故意卖卖关子,停一停,吊吊胃口。
果然,当即有人催。尤其是不赌,摇摇家达手臂,再后呢?再后昵?不停地催!
家达接着讲: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两位长身大汉,前面一位,虎背熊腰,青面无须;后面那个,精壮清痩,白净脸皮。都在二十五六年纪。进屋问清情况后,那青面大汉大声道:
爽快!我也没钱可赌,我用我这项上人头押五十俩,这位仁兄先让让,让我先来,输了一定自己切下头下认栽,赢了的话我请你喝酒。
那刘裕一看,这两位气度不凡,便有心结纳。所以百般参得赌场老板,与青面大汉写下书面文书,签字画押。
那大汉从头至未没半点犹豫,当即签字,画押,开宝押大小。结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家达讲到这里,突然作了个结,了了个尾。
这下大伙哪里肯息?七嘴八舌的问:
"结果呢?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没有了。"
家达故意这样说,见大家都被吊足了胃口,就笑着接下去讲:
"……前面讲到,大汉签字画押后,就和庄家对赌,开宝押大小。
那是一只竹罐头里,丢三颗色子,用手盖住口子,拼命地摇啊摇,忽地把罐头口朝下,扣在桌子上,让大家猜三颗色子,每颗朝上一面,点数大小,宝子最大。……"
家达边讲,边拿来三颗色子比划。但此时大伙注意力,还是关注那个大汉。
"……那大汉一见输了,二话不说。随手从一道进来的白脸大汉手上,"嗖!"地抽出长剑,径往自己颈上抺去。"
家达边讲边比划,大伙边听边盯着他的手势,大家都如身临其境,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刘裕自他俩进来开始,一直留意着。见他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绝不做作。连忙抄起赌桌上的押宝竹罐,”嗖”的一声,"叮”的打在剑上,弹开剑锋。
一道进来的白脸大汉,急忙劈手夺下长剑。大叫:
“哥哥,这可使不得。”
旁边围观的人,见这位青面汉子,如此视死如归,豪迈痛快;那位白脸壮士,又这般沉稳淡定,英武逼人;而刘裕的掷罐打剑,竟如此精准,果敢的举手投足,是那么自信,山崩于前却不变色,是这般的从容。
一时间,惊煞在场所有赌徒。
一番交头接耳后,由赌场老板带头,齐刹刹地,跪在刘裕三人面前拜倒。表示愿意追随。"
家达看大家意犹未尽,最后道:
"这也是赌,却是有一群啰喽在贪图钱财的赌,通过刘裕的权谋而博,竟让刘裕得到了争夺天下,最原始的第一股力量,和最得力的两位大将:赌头者青面刘毅,同行者白脸魏无忌。"
家达其实并不知道,最后刘毅不服刘裕,在争天下最终决斗时被刘裕所杀。
不赌见师父故事讲好,还不满足,盯着师父,不仅问那庄家,到底有没有出老千,更是缠着师父,一定要他马上教他,怎样押大小。
家达见缠不过,就拿色子比划着,讲了一遍。不赌一看就会。
大伙都走散,一峰也随三哥回家。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家达留下不赌,私下倾授赌技。
不赌与老爹的斗争,终于取得了胜利。
和寿最终在布法的劝导下,选择让步,同意不赌放牛。但提出两个条件:
一,每天放牛回来,必须在完成生产队牛草任务的前提下,外加为家里割猪草一捆;二,一定要帮助巧巧,完成生产队的牛草任务。
不赌高兴地答应着,欢快地跳了起来!
其实和寿已有点看出苗头,老三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居然开始要谈恋爱。这在布法来劝时,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对布法与七寡妇的关系早已知道。对唐巧巧的身世也一清二楚。
有一次布法与和寿两个人,半夜在布法家里,用笋煮黄豆晒出来的菜干,就着过烧酒。布法老婆豆腐桶早已楼上睡觉,呼噜声连楼下也听得到。
和寿笑着打趣,说布法讨了个男人婆。刺到布法痛处,勾起布法心事。借着酒劲,把所有与巧娘的事情,包括那天夜里,把他给的那大团结,给了巧娘。恩爱过后,出来时睡意正浓,把钱给过她也忘了。连这也都告诉了他。
巧娘真名叫唐五珍,家里七个姐妹她老五,还有一个弟。因嫁了三个男人死了三个。算命的说她要克七个丈夫,就这样叫出了七寡妇的名头,真名几乎无人知道。生下巧巧时,自己就叫她巧娘。布法甚至把因第一次的水塘巧遇,才取名巧巧的事也透底相告。
和寿一生严肃正经。对于自己,因与妻子小英是生死不渝的爱,所以从来没有那种念头。对于布法的艳遇,虽不羡却也爱听。当下就提出一个疑问,说巧娘要连克七夫的,就算那老光棍在内,也只有四人,这十多年来,怎会没事了呢?
布法说他也觉得奇怪,曾经也这样问过巧娘,巧娘开始也说不上原因。
后来在一次恩爱愉悦过后,她说她自己**特别强,前面碰到的三个男人,却都只有半瓶醋,上去还是落来快,这方面根本不是男人。
凡是这方面没用的男人,往往死不服气,又特别特别想证明自己能行。而越是样的男人,又偏偏越想征服女人。
结果一次次失败,更加深他们一次次变态的要上。
就这样男的越来越没自信,更加变态地绝望地,歇斯地里地作践自己。喝药酒吃春药毫无用处。
到最后,男的彻底地失去信心和自尊。
加上长期的沮丧和无节制的折腾,最后就那样了。
而她与布法,相互十分和谐十分满足,这对双方身体都有好处。这是因为这方面布法是真正的男子汉。
和寿听布法连这种话也对他讲,心里越发觉得这个侄哥值得深交。
十三岁的不赌,和十二岁的唐巧巧,自那个春节过后,加入了李家岙的集体放牛队。
不赌正式成为太公李家达的关门弟子。
第十章 岁月如歌(1)
而此时不赌的两位弟弟,十岁的胞弟老四不嫖,和十一岁的把弟一峰,那年的九月一日起,到离李家岙四里地的白沙小学去做通学生。起早出发,放夜学回家,中午在白沙一农家屋里,带上饭盒子蒸饭吃。
这是一峰与老四,各自坚持向爹要求来的。
那是因为,李家岙村的小学语文老师姓王,当兵退伍回老家,部队里立过功,退伍回家被安排工作,就让他来做一峰他们班的代课老师。
王老师自己只读两年的书,在部队里很努力学习的,却也没有几个字认识。
小学的基础教育至关重要,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一辈子的。老四不嫖认真而且用功,影响可能并不大,对象一峰这样,靠小聪明的人来讲,却是一世吃苦头。
一峰就深受其害。第一,汉语拼音不熟。尽管后来一峰努力地补,还是落下了一生的痛根。后来一峰走南闯北,吃煞普通话不标准的苦,出尽洋相,受足窘态。这是后话。
第二,白字先生。
一峰的这位启蒙老师,代课老师王老师,教了一峰永不忘记的一句话,那就是对不认识的字,手上若没有字典,就"字读半边"十有八九不会错。
是的,读半边字十有八九是正确的,但就是这剩下的一二,给一峰后来带去无穷的小苦头。尽管明明知道这字怎么读的了,还是时不时的要忘记,崩出错误的读音。因为开始错终生错,毫无办法。这都是后话。
一峰经常随嘟哥去听家达太公讲朝事。知道这位老太公一肚子才学。对他出口成章,妙语连珠的口才,更是从心底里佩服。
多次鼓动老四去跟他爹讲,自己甚至大胆地向堂伯布法提议,让家达太公去教书。
可布法对家达的出生经历十分忌讳。尤其是他当过国民党的兵,做过国民党大官的警卫员。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敢有这个胆子。
一峰老四没有办法。他们根本想不通,这一条腿已残疾,为人亲切慈善的家达太公,讲的都是那些自己特别喜欢听的故事,和教育做人要怎样有诚信讲义气的话,哪里有半点的反动?
没有权力换老师,只有想尽办法换学校。
一峰和老四去白沙小学读书,还有几个去盛岙小学。留下来的几个,混班读。就是一个教室,两个年级的班,左边二年级,右边四年级的混拢上课。
一峰和老四,一到白沙小学读书,就觉得自己的选择正确。正好班主任是自己村里,是个和蔼平易近人的老三届高中毕业。,所以一峰老四两人如鱼得水,成绩第一第二。
其实老师文化水平高,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对于一峰来讲,最大的原因是有得玩。
李家岙往北走两里来路,就到了曹娥江畔。
这对于十一二岁以前,都很少走出李家岙的李一峰来说,可以用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来形容。
平时登上村里四周的小山,远远只能看到大江的一段,现在天天可以看到,象带子似的一条。
原来看大雁南飞,往往只看到一程,现在可以一直望到天边只剩下几个黑点。
天感到更篮,更高,更大。
这些都是视觉。
开心的是,每天放学回家,天高气爽时,把算盘翻过来,往白沙堤坝上,绿油油,软绵绵的草坡上一放,小屁股算盘上一坐,那滑溜下去的味道,永远忘记不掉。却早已忘记,因算盘几番折腾散了架后,被老爹扭耳朵时的痛。
芒种过后,小麦黄时,那整畈翠绿的桑叶底下,乌光发亮,又大又甜的桑椹,吃得小峰他们满嘴乌黑,肚皮胀痛。
夏天到时,清凉浅浅的曹娥江白沙岸边,细细的黄沙底下,有太多金黄色的黄鲜。要不了多久,饭盒子装满不够,甚至用裤脚筒装。
两年的白沙小学,是一峰与不嫖最开心难忘记的日子。但若要问一峰,在白沙小学读书,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一峰常说:"教室里面,黑板上面: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印象最深。
而那两年,不赌已从放牛队里的小娃娃,一跃成为除师父外的老大。
一峰的三哥一山,已经年纪超龄,早在不赌进队的几年前,由一峰老爹布钢的努力,经大队同意,去乡手工业社报到,学泥水木匠活。
而军师因算盘精,也被布法提拨为一队小组长,兼职记大队工分的记帐员,是年轻村干部后备,前途光明。
至于其他,有两个去当了兵。而老二不抢,则已经被内定,过了十八岁,就是李家岙村专职挑脚夫。
总体讲来,从李家岙村放牛队出来的人,绝大多数还是有些前途,凡家达手下得力的干将,到后来都成了李家岙村称上得号的人物。这也是不赌后来替师父吹牛的现成资本。
这些都是后话。
而不赌师父继续为大队放牛队队长。他的关门弟子,理所当然的副队长。当然这队长和副队长,都是自己封的。
队长年岁已高,放牛队不赌全权负责。
两年来不赌始终遵循对老爹的承诺,不仅超额完成牛草任务,而且对巧巧的帮助,早已远远超出只管牛草的范围。
那里不赌老三,逍遥自在地在放牛。天天跟师父学各种各样的功夫。
这里一峰和不嫖老四,进入盛岙就读江东中学。
而那一年,一峰的把大哥强龙,正在三界中学读高一,已喉咙粗粗的,变成小大人一个。相互玩耍的机会少,和玩耍的内容不同,变得逐渐疏远,一直要等到几年后,不赌去上海,才又莫逆起来。
这里一峰和不嫖,上学时两人分班了。
江东中学初一只有两个班级,一峰甲班班长,不嫖乙班班长。
这在那一年,成为江东公社,全公社十八个大队中,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进入初中,一峰和不嫖老四,关系变得非常微妙。两个人上学时,放学后,揪肩搭背,关系很铁。一到学校里,两个却形同路人,互不交流。而两人这样的关系,三年来却几乎没有人察觉,只有两人自己知道。
那是刚去上学报到时,碰到了一件尴尬事后的事。
不嫖一上初中,报名前已跟一峰讲好,坚决要把自己的名字,写上李老四这个大名。
报名时,老四排到队,交学费。
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问:
"叫什么名字?"
低着头准备写。
老四道:"李老四。“
三界土话,李老师与李老四一模一样,至少一峰说话就这样。
"嗳!"
"叫什么名字?"登记的老师姓李,他一边应着一边仍低着头。
"李老四"李不嫖回答道。
"嗳!""我听到啦!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李老师以为不嫖老四怎么啦,叫他有什么事?有点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了看李不嫖,声音也重了起来。
但老四仍然是"李老四"三个字,吐字清晰,语气坚定,声音倒是轻了许多。
我晕!这下那个李老师快要疯了。
排在后面的一峰,见势不妙,忙插上前,告诉李老师道:
"李老师,他兄弟四个,他是老四,大家都叫他老四,一二三四的四。"
一峰一边解释一边比划,他知道自己的话也不标准,只好伸出四个手指头。
"名字呢?这是排行,我问的是姓名?"
李老师耐着性子又重重地问:"姓名?"
一峰搔了搔头,看了看不嫖,还没想好怎么替不嫖回答,老四他一句:
"李不嫖!"老四也有点不耐烦。
三界土话,李与你,不与别,声音各自都有点象,而这位李老师,他刚从中爱中学,因故下调到江东中学。本来就对自己被从上往下调很不满意,又没听得惯三界话。
当他听到老四说:"你别嫖"时,当即翻脸发毛。桌子一敲,大声呵斥:
"我嫖你的头!"
这下好,排队的学生全围上来看热闹。一峰连连解释:
"这是他的姓名,姓李,木子,十八子李。不要的不,吃喝嫖赌的嫖。"
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
但任由一峰怎么解释,那个李老师坚决不相信。双方僵住。
围拢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这时候李不嫖不声不响,一峰响也白响。
这时,校长来了。
校长车骑山侧峦,马泉岙村人,徐校长。
徐校长上前询问情况,一峰如实汇报。
马泉岙村与李家岙村相隔5里路,和寿酒王大名早在马泉岙传扬,而和寿酒王有四个儿子,取了不偷不抢不赌不嫖的四个怪名,也久有所闻。
所以徐校长连忙轻声安慰,劝说李老师,误会误会。报名继续,继续。把大伙轰散,继续排队。
李老师五十来岁,他教了一辈子书,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
天下竟有取这么奇怪的名字?一个已经少见,居然还有四个?不禁忍不住要笑。
当要写下李不嫖的名字时,不嫖坚决要求写李老四。李老师不干,李老四就不交学费,更不让后面的上来。
两个又僵住。
还是徐校长会变通,重新过来,让李老师把李不嫖,先以李老四的名字注册登记。但嘱咐老四,务必在第二天来上学时,带来李家岙村的证明。证明李老四就是李不嫖,特此证明云云。
事情总算解决!
而从此后,不嫖就与一峰约定,在学校,两人不准讲话,当作相互不认识。
不嫖心里在想:
"现在大伙还不十分清楚我家四兄弟的名字,若是问起一峰,一峰难免要讲。什么不要的不?吃喝嫖赌的嫖?就他知道?"
不嫖虽说一峰替他解围心也感激,但心里搁搁的反正有点不舒服。
他接着想:"若是有人问一峰,我还有三个哥哥,叫什么来着?若是问到三哥,叫什么:不要的不,吃喝嫖赌的赌。那吃喝嫖赌是嫖在前,为什么兄弟排行变成赌在前啦?等等。而若是再把大哥二哥的名字也凑上,岂不更加没完没了?小峰口才又来得个好,芝麻大点的小事,他可以扯成杀人放火的大事。虽说跟他扣好不准乱讲,他保证答应。但长长三年,绝对有人要问,到时难保他不说。与其那样,不如当作不认识。别人总不会多问了。"
这样一想,自觉稳妥。于是两个约定,权当不认识。
一峰当然答应。只是对老四老爹和寿摇头,取了这么奇怪的名字,叫子女怎么做人?
有人要问,为什么在白沙小学读书的两年,没出这档事?不早点改掉名?
这是因为那个班主任是同村里的人,他一直都叫不嫖为老四的,不嫖的名字虽然登记着,却是从没有什么尴尬事发生过,老四自己在作业本上也自然而然的写着李老四的名,班主任老师认为正常,也从不点破。
当天报名回家,一峰叫上嘟哥,陪老四去大队会计家,要求打李老四就是李不嫖的证明。结果又费了一番口舌。差点惹得不赌上火
还是一峰机智,套问会计:
"平时喊不嫖是什么的?"
会计道:"喊老四呀?"
"老四姓什么?"
"李"
这不就对了嘛!
那会计被一峰一说,想想也是,拿来公章,犹豫着还要再讲。
不赌一把夺过公章,拿来印泥,自个盖在一峰早已写好的证明上。丢下公章,拿起证明,回身就走。任由大队会计吓得面如土色,抖抖地说:
″这样不好做的,这样不好做的。"
第十章 岁月如歌(2)
李老师是乙班班主任,李老四是乙班班长。
三年来,从两个开始相互较劲闹别扭,到后来两人情同父子。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个性出奇的象。弄出了许多令小峰至今忘不了的糗事。
李老师是教数学的,也是一峰班的数学老师。一峰和老四是他最得意的两个学生。
刚开头两个月,数学成绩两个班,一峰独占鼋头,一枝独秀。两个班级较劲,其它课目均不相上下,这主要是一峰老四两个头牌势均力敌。现在数学,老四因和李老师闹别扭,数学成绩始终不肯冒尖。任凭李老师怎么训斥,表杨甚至反过来巴结老四,老四因对老师的反感,这门课就是不温不火。
这下李老师着急起来。但凡老师,对自己成绩冒尖的学生,总是说不出的偏爱。
当时,李老师只差向李老四讨饶了。对于这个门门科都冒尖的李老四,就是对自己这门数学不冒尖。
李老师他一筹莫展,毫无办法。又不好意思在老师面前,把内心烦恼说出来。为此十分的苦闷。
后来,还是一峰的一句话,改变了局面。
一天放学,一峰做班长兼职数学课代表。他把学生交上来的作业本,正反面全部理好,捧着到教师办公室。整个教师办公室刚巧只有李老师一个人。
一峰一声报告,听到进来声后,径直走到李老师办公桌前,放下作业本就回转,刚走两歩,李老师一声:
"李一峰,过来。"
一峰连忙停下,回过身去。心想:
"什么事情?口气这么生硬!"心里这样想着,一声不响,站在老师面前,看着他。
李老师忽然态度非常温和,笑咪咪地和一峰聊起家常,问些一峰家里的事情,什么爹干嘛娘做啥,兄弟几个呀等等。
一峰心想:"这个李老师今天怎么啦?从来都是板着一脸孔的,今儿个怎么问起这些?肯定另有目的"
这样想着嘴里应着,问一句答一句,在等老师最终有什么目的。
果然,李老师问着问着,问到不嫖老四身上。一峰还是有一句答一句,虽不耐烦却只有耐心地应对。
到最后李老师问道:"李一峰,为什么你李一峰和这个,……这个李老四,其它所有课目成绩都不相上下,唯独对我这门数学,却比你要差个十几分?"
一峰心中暗暗好笑,随口道:"我怎么知道?"“
“李一峰,态度端正点,老师问你呢?"
还不等一峰回答,李老师态度连忙又一百八十度转弯,温和地说:
″李一峰,老师觉得奇怪,你与他是同村,那天报名就是你帮他来解围的……“
李老师心想:"我是来要他想办法的,态度不可生硬,万一李一峰这小子,脾气也有那小子那么倔强呢?"这样一想,才连忙改正态度。
一峰其实是真的不知道老四数学成绩不好的根本原因。他和老四放学回家路上,也提起来过,问老四到底怎么回事。
老四也茫然,说他也不知道,反正上课时听课也是认真的,题目做不出来并不多的。最后说:
“我就是讨厌这个竹杆老师。"
李老师人长得又高又瘦,学生背后有人开始叫竹杆老师。
一峰当然不敢对李老师说,老四讨厌你这个竹杆老师之类的话,却又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现见李老师对自己,前后态度完全不同,也不敢说你态度改好些这种话。只好笼统地对他道:
"李老师,您今后叫学生名字,能不能把姓不要带着?这样听着舒服些。"
李老师笑了笑,不置与否。摆摆手让一峰回去。
等一峰走后,李老师仔细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高兴得大叫一声:
"对呀!"
害得刚走进办公室的,英语老师吴老师,是个女的,煞煞吓了一跳!以为这李老师突然发神经了。
原来,李老师叫学生,都是连名带姓的叫,这件事其实味道已经尝过了,因已经养成习惯,一时改不过来。
李老师想起来,那天学生报名后,过两天开始正常上课,老师通过上年级各学生的考评,来初步确定班长人选。
那时甲班李一峰成绩遥遥领先,加上历来都三好学生,家庭成分又是最好的贫下中农,是班长不二人选。乙班李老四也一样,他不当班长,别人无人可当。
李老师见李老四这个小活宝,各课成绩都好,心里有点喜欢,所以对前一天报名的不快,也就不放在心上。
于是先上班务课,班主任老师要宣布临时班干部人员。叮嘱班长在上课时,老师走进教室,踏上讲台,喊声上课;班长要喊声立正!老师喊:"同学们好!"学生喊:"老师好!"最后班长喊坐下。等等。最后安排各项学校杂务,象值日课间必须擦黑板,放学后一定要扫地之类的。
当然首先是点名。老师说点到名字的喊声到,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于是按照姓氏笔划,开始点名。
"王兵"
"到!"
"王小军"
"到!"
"朱大江"
"到!"⋯⋯
"李老四"
″……李老四"
⋯⋯没人应答?
″李老四"
……"到!"
全班轰堂大笑。
老四不嫖从来都是被人称呼"老四"的,从李家岙到白沙村,所有认识的人都只称呼老四,很少有人叫不嫖,除非小伙伴吵架,才不嫖不嫖的讥讽他。但他几乎从不与人吵架,别人因为他家有四兄弟,更是无人敢来招惹他。
而称呼李老四的,这还是第一次。这个李老师,叫法的腔调又不同于三界土话,所以李老四对尽管是自己坚决要求来的正名,却一时反应不过来,直等到第三次喊到李老四时,才猛然惊觉在叫自己,仓促地大声应着。
结果惹来全班同学的轰笑。
其实前面只要老四立即应答的话,并没有多大反应。
班级里点名,尤其是第一次,没有人知道下一个会点到谁,也很少有人会记得,前面几个点到过的名字。
这下倒好,老师喊第一声时,几秒钟的寂静,已引起同学们的注意,等到叫第二声时,同学们已对这夸张的名字,十分的新鲜加好奇,引起十足的关注,以至于大家都交头接耳,东张西望。
等第三次喊时,全班都好像憋足了气的球,老四大声的到,恰似用针扎在气球上,"嘭"的崩裂了。
老四涨红着脸,站立着十分窘迫。
李老师不知道这小子,瘦而巴几的,成绩到底有多货真价实,来当自己带班的班长?加上昨天的不快还在,所以这次略带故意,停了几秒,才招手示意老四坐下,让老四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稍作惩罚。
老四在四圈同学们的目光中十分尴尬的坐了下去,心中对这个李老师,有种说不出的不爽。
而李老师不留意或没察觉老四心中的不快。一如既往地,习惯性地开始教育自己的学生。
一个多月来,几乎每天必定李老四,李老四连名带姓的要叫十几遍。
而每一次的叫,都或多或少地引起同学们的好笑。
老四就此对李老师这个人殊无好感。对李老师的数学课,也就无精打采,提不起劲来。心里常常怨恨地想:
"这个李竹杆,什么时候竹杆拦腰折断?"又想:"老爹为什么要给我取这名字?就算取名李竹杆,也比这李不嫖强上百倍。"
但想归想,于脸上却是一点都看不出,只是更加的不出声,整天闷闷不乐。
李老师听了李一峰的话后,细细地想近两个月来这个李老四的桩桩件件。心中反思:
"自己是太随便,不去体会这小子的心里感受。这小子从小要强好面子,沉默寡言的,从他倔强的个性中,我早该看出。他的名字又不是他的错,我不应该有意哪怕无意地去刺激这个,我得改一改。我得怎么改呢?"
李老师反复地轻轻念李老四和老四,静静的去体会两者之间的不同,心中已有感触。
第二天上课,他强迫自己叫学生的名字时,不带着姓氏,除单名独姓外。他故意先让王小军来回答问题,象拉家常似的道:
"小军,你来回答一下⋯"
那王小军倍觉亲热,象爹妈叫他一样,不带这个姓,就让人有这个亲热的味儿。
这小军回答不出老师提的问题。老师让小军站着,又叫声:"大江,你来帮小军说说⋯"
大江也回答不上。
但凡成绩好,听课认真,老师的提问,往往都是答得出的。而回答得出的学生,往往会举手,一副跃跃欲答的神色。
李老师一见李老四等成绩上游的学生,正是这神态,就很随意地道:
"哟,回答不上来啊?那么我们来听听老四同学的解答。"
很随意很自然地让老四站起来回答。
老四的出色解答,理所当然地受到老师的表扬。
这样就一下子拉近了两个人间的距离。一改以前,"李老四,站起来⋯"这种命令式的提问方式,效果竟出奇的好。
李老师尝试成功,非常高兴。
后来,就借机刻意地处理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通过扶摸老四的头发;拉拉老四的小手;为老四掸掸衣服上的灰尘等等小动作来增加感情。并经常单独和他温和地聊天谈心。让老四一下子感到,这个李老师,模样还是挺好的嘛。
从此以后,老四成绩一下子提高,并有一阵子赶超了一峰。
一峰老四重新暗暗较劲,你追我赶。
李老四从此也放开心结,上学时,放学后,和一峰有说有笑。
日子过得飞快。
第十一章 挑夫的爱
转眼三四年过去。
这几年下来,农村老百姓日子还是难过。还都是集体劳作挣工分,壮劳动力10分一工为最高,工分最低却最轻松的是放牛,2-3分一工。
但农村里却有一种活,活儿轻松而又有高工分的,人还相当自由,那就是做挑脚夫。
每个村差不多都有挑脚夫,专门为村里集体的小杂铺店,去镇上挑各种各样货物。如油盐酒糖,瓜子花生等等。
这行当是份美差。
李和寿和义乌的小货郎李道平结拜后,道平时不时来周济和寿一家,使他家一下子成了村里头号的殷实户。
和寿在村里的名望一下子提高不少,来结交和巴结他的村民凭空增多。李布法更是与他成了铁杆。
话说李布法那天半夜,从七寡妇处出来回去,果然被老婆关出门外。
布法老婆一定要布法交待出这大半夜的死去哪里?
布法站在门外吱吱唔唔的,始终回答不出来。只说自己醉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记得清。一会说倒在那里,一会又说醉在这边。并讨好地说那义乌小货郎真的豪爽,给了他一张大团结,说夜里的厨师辛苦钿就当帮忙,这10块钞票让我给你,说是当拜访礼。
当时的厨头师傅行价1块2角一天,那已是十分体面的人家才拿得出。
布法这四桌菜,原本是义务帮和寿忙的,这个布法已和老婆商量好的。
此刻布法老婆一听有10元钱,是义乌客人孝敬她的,不由得喜出望外,立马打开门,不住声地向布法索要。
布法摸遍全身,在再摸到上半身时才猛然记起,这10元钱,刚才已经给了自己的小心肝巧娘。
这下糟糕!
布法"叭—!"地一声,毫不留情地,恶狠狠地打了自己嘴巴一巴掌。
心里懊悔莫及大骂自己:你这没有关栏的臭嘴!
一边装模作样地又摸遍全身口袋,一边咬牙切齿,顿脚踏地地诅咒发重誓。说什么,真的!若是骗你马上被蚂蝗叮死,黄蜂蜇死之类的话。
″那钞票呢?钞票呢?为啥没啦?……?″
他老婆见他这样,满脸疑惑穷追不休。
″肯定是……肯定是……哪里丢掉啦!“
这下他老婆怎肯信他?还肯饶他?
当即哭天拜地的,不让布法睡觉。
把邻舍隔壁都吵醒。布法自知理亏,起先低声下气讲好话,答应天亮后一定去寻来;随后凶神恶煞地低着嗓子怒斥:再吵吵呆神巴掌奉承。见老婆始终不为所动,自己巴掌最终只不过悬空挂起,奉承不得。
无奈之下,布法只得衣裳都勿脱,和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当假尸。
任凭他老婆哭爹喊娘唱悲调,扯被拉人耍泼辣!
好不容易终于捱到天亮。
布法连忙爬起,早饭都勿吃,想找和寿想想办法。
谁知等到九点多,道平和寿他们才起来。一阵寒暄后,这么迟了又不好意思说早饭没吃过,只得空着皮肚看着他们吃了早饭,再送道平到大樟树下,红着眼送别道平。却始终瞅不准机会,单个与和寿讲几句。
直到下午三点,布法才等到和寿父子回来,立即迎上去与和寿轻声细诉苦衷。
当然不能说钱送相好了,只推说丢了交不了差。
和寿听了哈哈一笑,十分仗义,立马回到家,从老娘处领出一张10元的大团结,交给布法,让他回去交差。
从此两个人成了铁杆。
和寿在村里原本就上上下下兜得转,现在条件好多了,自然更加顺当。
村里原来的挑脚夫年纪大了,出了几次差错,大队里已内部决定要换人。
和寿暗中得知这信息后,就找布法商量。
布法虽已因故退下领导岗位,上面让一个到过越南的退伍兵,叫李一江的替了他的位置。
这李一江一来是布法堂侄;二则当初一江他去当兵,体验过审的小伙子有几个,是布法利用关系让他去的。这一层和寿早懂,所以布法虽身不在其位,却还很是有话语权的。
老左十九岁那年,已长得人高马大,仪表堂堂。
和寿和布法,自然地为他谋得了挑脚夫这份美差。
李家岙村到三界大埠头七里路,半个钟头的脚程。
乡下的大叔大婶,七姨八姑大姑娘们,天天要攀工分,就算离三界集镇不远,一年到头也难得肯去逛街买东西。
加上过江隔水的要渡船,来回的渡船钿还要四分。那时节,一分钞票最好能剖开对半用。勤俭节约是美德。
不抢老左因而成了村里香喷喷的大红人。
差不多天天有人叫他捎带针头线脑,簸箕锄头之类的农用品。
不抢老左为人随和大气,从不推三阻四,有求必应而且帐目清楚。对这差使也很珍惜和敬业,深受乡亲们的喜爱。
日子过得挺快的。那一年,大哥不偷被大伯伯叫去义乌,也学做起小货郎的生意。不过不用他走村窜巷,只让他和几个姐妹,帮衬着大妈,整理出分检出各样小东西。
这边不抢做挑夫,却好景不长。他这样美兹兹,做了两三年的挑脚,终于有一天丢了饭碗,还差点要吃官饭。
这年老左21岁,春天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草籽上市三月中旬。
不抢老左跟往常一样,从三界大埠头上老街的南货店里,盘肩挑出两担东西,一担老酒一担酱油。
先挑一担到大埠头渡船口放好,再回转去挑另一担,这叫盘肩挑。
等渡过江到白沙村的渡口,又盘落两担货。
老左先把两坛酱油挑上。
两坛酱油统共连坛一百二十几斤。经三年历练,老左已虎背熊腰,一身撗肉,膀子足有三百斤力气。
他挑起酱油担子,十分轻松,一口气从白沙渡口直接挑到埂堤上面白沙村口路边,足有一里多地。于路边轻轻息落,把两坛酱油并拢放好,抽出酒笼套,荡荡悠悠的回转渡口去挑两坛老酒。
出事了。
老左挑着两坛老酒,从渡口至埂堤处约400米光景,上埂堤有一道五六十米长的缓坡。快到堤坝路上,因头天夜里,下过雨路有点滑。加上几年下来从来没有失脚过,可能也有点麻痹大意,或许不认真。反正老左望了个闲,脚勿踏实一个溜滑,仰天跌倒了。
酒坛子泥做的呀!
只见前头一坛滚落埂下,当即百毛粉碎。
后面一坛,老左一只手还抓着酒笼套索绳,跌倒后连忙爬起,双手扶起这只酒坛,想保保牢。
哪里还有用?根本来不及。
只听见整只酒坛,"呱—!"的一声,差不多连底裂开。
老左一个惊吓,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与此同时,扑鼻而来的一股酒香,刺了老左一个激凌。老左只一秒钟惊慌失措;只一刹那手忙脚乱。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老左在听到"呱"的一声裂开的同时,一倾,把破酒坛,往大的半爿一放,双手湿淋淋的虽全被酒冲涮着,却还是剩下小半坛子酒。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老左脑子一空白。
而这半爿子酒,却把阵阵的酒香,伴随着春暖花开幽幽的花草气息,一股香悠悠甜丝丝的气味,一下子钻进老二鼻孔,直落肠胃。
老左本就喜酒如命,面对这琥珀色美酒,哪里按耐得住?
当即想也不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加上三不抢。半跪半蹲的双手捧着半爿酒坛,头一伸,"咕噜!咕噜……"
一边大口喝着,一边站起身来。把抢救来的半爿坛子内,估计还有十四,五斤的黄酒,一口气喝了个头仰天,底朝地,一滴不剩。
喝完后,长长地打了个饱嗝。把破坛子随手一丢,抬起右脚,踢到路边芦苇丛里。拣起扁担,串上酒笼套。摇摇晃晃地向前面不远处的两坛酱油走去。
走到酱油坛边,酒劲一上,心头一虚,老左知道大祸闯定,醉也肯定。两坛醬油是人民财产,决不能再有闪失。挑是肯定挑不了了,于是就在坛子边,用扁担枕头,四仰八叉地躺下。不一会儿就烂醉如泥,嚊声如雷!
……这下祸祟闯大!
这年头,凡东西都要凭票买的,除了盐和酱油不要票外,其它如肉票、布票、酒票、油票、粮票、烟票、糖票、煤饼票、面粉票、豆腐票等等等等,几乎全部要凭票供应。
两坛黄酒一百斤,三角一斤,三十块钞票,老左一年到头不休息,才能挣得这点工分钿。
但这已不是钱的问题,这不仅是对全村老少爷们,一天无酒的伤害,更是对人民财物的肆意破坏。更何况,村里有史以来,除几年前,他爹和寿与义乌小货郎结拜那次外,从未有人喝酒,可以喝到如此尽兴的地步。
村里好酒的所有男女,知道这件事后,心里那个羡慕忌妒恨哪!为什么好事总出在他们家?
事情一出,村里的头头脑脑,当即召开紧急会议,讨论要不要报上级?
那时是八二三年,这种事情说大,可上纲上线;说小,小得也可怱略,但前提是要没有人盯着不放。
既便如此,老二他爹李和寿,还是使出浑身解数,又在侄哥布钢,布法的谋划下,把家里几年来,半夜私做的上百斤番薯烧酒,挨个地打点了村领导。及村里能干又喜好欺负人的几位乡邻,再三求告不要上报。
李和寿平时做人很义气的,这几年他家条件好了,村民们没少受过他家的恩惠,所以没人出头告黑状。
事情总算私下了了。为村里放一场电影算作处罚。并在放电影前,让老左作检讨读检讨书。
当然,酒坛和老酒钿,那是必须赔的。
不抢老二文化不高,这检讨书自然是四弟不嫖为他代写。
那时老四已有十六七岁,与一峰双双考进镇里的高中。
其实按实力,两人均应该是县中招进的。个中原因这里不表。
于是不抢老左拿着兄弟老四为他代写的检讨书,站在电影机前,借着灯光,大声地念:
"尊敬的各位村领导!今天,我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就老酒坛跌破一事,向全村的父老乡亲,作深刻的检讨!⋯⋯"
态度诚恳,语气稳重。
乡亲们虽然觉得这检讨有点不伦不类,但有电影看,感觉还是此较实惠的,所以对不抢的检讨书并不关注,只是觉得他一个长条大汉这样作检讨有点好玩,因而大伙们立时静静地听着。
“⋯⋯下面,我向大家讲诉(述)一下,事情的来来去去(来龙去脉)⋯⋯"
电影放映机前面的老百姓们开始发笑。
当他把"⋯⋯我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仰天跌倒⋯⋯"
读成"⋯⋯我一不高兴,脚下一滑,仰天大笑⋯⋯"
全村老少“轰—!”的一下,全都笑了起来。
场面由本来严肃中,带着滑稽,一下子变成象唱大戏,惹来一片欢笑声。
连假装严肃地板着脸的村干部,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
结果检讨会现场变成欢乐的海洋。
放电影嘛,本来就是件开心事。
这事最终两结果,一,老二的挑脚差使被直接开除。第二天,即叫村里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去挑;二,老左喝酒海量的名声传出。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被吹得神乎其神,一下子把他爹都比了下去。
事后有人再三询问老左,那次酒坛里到底还剩下多少?
老左多个场合回复,十五斤估计会有。
那检讨书怎么回事?
老左道:"我家老四真是的,啰里八嗦那么多废话,我哪里自己高兴跌倒啊?心里一不高兴走神了,再说,检讨又有什么难的?哪个愿照本直奏的念?"
就这样,邻近各村方圆几十里,知道李家岙有这么一对父子,喝酒方圆百里,无人能敌。
事后,本村和邻近几村,好几个姑娘家,托人做媒,争着要嫁给老左。
会喝酒真英雄!尤其是象武松这般高大威武又海量的老左。
最终还是布法的小女儿依依李依红,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本是从小一起长大,加上布法和寿的关系,近水楼台,嫁与老左。
这是后话。
第十二章 风起云涌
李不赌放牛的第二年下半年,二十岁的老大李不偷,已经被大伯伯道平叫到义乌,帮助大伯伯一家打理鸡毛,鸭毛等农村里兑换来的小东西。
大伯伯李道平一家,住在义乌廿三里镇上,全家五个人。大妈金翠花,年纪与老大爹和寿差不多。
金翠花与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心地善良,讲话直落手脚勤快,也很有主见。她为李道平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李路遥,已经去过李家岙。小儿子李路远,中间一个女儿李笑梅。
李路遥比不偷老大大一岁,李笑梅比老大小三岁,李路远13岁,正在读初一。
老大是收到大伯伯电报时赶过来的。
写信麻烦,打电话更麻烦。
李家岙村大队里一部电话机,手摇的,要通过江东乡广播站。这边呼答呼答摇过去,那边广播站接线员,“喂!喂喂!“喊通:
"……接哪里?哪里?⋯⋯″
“⋯⋯义乌啊?义乌哪里……啊⋯⋯?廿三里啊?什么廿三里?名字听都没听到过,等着!等着!我转过去⋯⋯”
往往等三转四回的电话接通,这边打过去的人,早等得不耐烦走了。
就算千辛万苦接通,对方的声音比蚊子叫还轻,根本听不明白讲什么。
电报则不同,基本上当天送达的。若是多出点钱加上″加急″二字,估计一个小时,邮递员会送达电报。不过电报按字数论价,所以如无特殊,还是通信实惠。写封信,三张十六开纸以内,只须8分钱的邮票。省内三四天必定到。三张十六开纸,写上2千字,还有什么事讲不清楚?
但电报恐怕最少也要一斤猪肉价。所以电报非常简短,不甚明了,而且非特殊急事不发报。
话说那天上午八点多,李和寿接到义乌道平大哥电报,着实一惊,以为急事。当看到电报上只四个字:
"老大速来"
和寿立即把老大从田间叫来。让他洗了洗手脚,简单带了几件换洗衣服,马上就出发去义乌。村里大队里有什么责任后果,自有老爹和寿负责处理。
于是老大急匆匆的,从村里一个工人家庭的亲戚那里,借来一辆永久牌廿八吋自行车,叫老二先等在大香樟树下。跟亲戚讲好15分钟打回头。
老大不偷骑上自行车,冲出香樟树边上的路廊口。老二不抢早已从旁边窜出,单手抓住自行车后架,侧身坐上。
兄弟俩飞马一样,直奔三界大埠头。老大心想:"若被亲戚晓得,自行车驮人,那还不心疼死?今后若想再借,恐怕不成。"所以骑得急怕有好事的跟亲戚打小报告。
哥俩平安到达渡口,正巧渡船靠岸。老大匆匆吩咐兄弟,还车时最好把自行车擦一下,并再三叮嘱只须擦清爽,不必用水洗。
老二疑惑地点点头,心想:
"洗干净不是更好吗?"
见大哥匆匆跳上渡船,也不多问。回转到家,听从老大意见,问娘娘讨了块破布,耐着心,把自行车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推着自行车,去还给那工人阶级的亲戚。
那亲戚见老二来还车,一脸的疑惑。问道:
"怎么是你老二去骑的?"
老二忙道:
"不是,不是,是大哥叫我来还还的。"
"他人呢?"
"噢!爹爹叫他去轧谷,中饭米没了。"
那亲戚接过把手,仔仔细细地前后看看,见自行车刹刹清爽,不由得张开了脸,笑咪咪地道:
"老大借去我放心,换作你来借,我还勿肯呢!"
老二见状,从心底里佩服自己大哥。
刚才一路上,大哥就教他,回来还自行车时,那亲戚会怎么问,你就这么答。怎把这个人的性格摸得这么透?老二忍不住地想对亲戚说,本来想把自行车洗一下的。想了想,还是不说好。但为什么洗了还是不洗好?对于这疑惑,老二老左心里一直搁着,心想等大哥回来,一定要问个清楚。
这边老大付掉2分渡船钿,一下船,就直奔三界汽车站。
还算运气,长长的一辆班车刚刚进站。连忙去买票,好在九点钟光景,车站买票的人不多,买好两角五分的一张车票,正好赶上车。
车到嵊县老北站时,义乌班车已发。
老大跟大伯伯已经去过义乌,大伯伯曾经对他说,若义乌班车没了,可以先到东阳。东阳到义乌车多,就算没有班车了,有些小三轮车,专门暗行做接送客人的生意,甚至可以包车专门为你一个人开。
老大买了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去东阳的车票,票价一块一角五。
来到候车室,见候车室准对大门的墙壁上,一只巨大的闹钟,时针正对着9字,而分针正对着11字,知道此刻9点55分,距班车开还有三十分钟。
老大想想还有点时间,就抡着那只长拉链的暗灰色的包,在候车室里东转西荡的消磨时间。
候车室里里外外都是人。还有许多贩卖各种小东西的人,但大都是流动的。
有卖甘蔗的;卖茶叶蛋的;卖瓜子的;卖香烟的;卖报纸杂志的;五花八门,样样都有。
老大心里奇怪:"两年前这种私有主义,小资产阶级,几乎没有的,就算有也早当作修正主义尾巴割掉。现在怎么回事?难道任凭这种小资产阶级,这种修正主义尾巴,就这样滋生?"
″可这样不是很好?看看,多热闹,多旺气?哪象头次来,整个候车室冷冷清清的。"
老大一边漫无目的地转着,一边感叹着。不由得又想:
"这三年都不到,社会上好像突然多出这么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这些人难道不要参加生产队里集体劳动的?上面的政策说它好,这些东西毕竟不是我们社会主义的东西。说它不好?这可是天在头顶,对老百姓来讲,那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至少我老大李不偷举双手赞成。就算要我四脚四手都举起来,我也愿意。"
老大就这样边想,边转来转去。
一会站在象棋摊前,看摆地摊的男子大声吆喝着,要旅客去破他摆的象棋残局;
老大心里想:"要是一川和一山两兄弟在,准保有好戏看。"
一会站在卖报卖杂志摊前,看中一套半新旧的《水浒传》,想买却舍不得花钱;一会又站在一打汽球的摊位边,看人汽枪打气球。心里奇怪:
"那么大的一个气球,这么近的距离,怎么会打不中?"又想:"如果我三弟嘟嘟来,看怎么收拾你?肯定出老千。"
老大也不十分清楚,认为做过手脚的,都是出老千。"
老大时不时转身望望那只大闹钟。一边继续东走走,西站站。来到一个香烟摊前,心里反复思想斗争,要不要买包香烟,站立良久,终于还是决定不买。心里想大伯伯并不抽烟,虽见路遥哥抽过,但总归怕大伯伯要骂。
最后来到葵花瓜子摊位前,买用报纸倒锥子形包着的一包瓜子,打算车里好吃。一问价,摊主说一角一包,老大心想大贵了,五分还差不多。正犹豫着,那小贩眼疾手快,一手把瓜子递上,一手早把老大手上的一张一角纸币拿走,跟夺一样。
老大红着脸想说几句,那小贩早推着改装过的双轮车,大喊着:″五香瓜子买呗!奶油多味瓜子买呗!“再不理老大,呦呦喝喝地走了。
老大心中老大不爽,心想,"这点瓜子,5分肯定够了,这贩子走得匆忙,我定是被杀了瘟猪。"
心中正自懊恼,迎面来了个卖墨镜的,硬拦着要老大买一副墨镜。
那卖眼镜的见老大一副乡下人打扮,明明卖5分钱一包的瓜子,这小子居然一角买了,心想是条大鱼。凑上前涎着脸来推销眼镜。
那老大正没好气,拿眼一瞪。小贩见还是个刺头,讨不了便宜,侧身就走。
老大见时间快到,小小的懊恼一扫而过,忙先去车站厕所小了一便,洗了洗手。又去候车室一边,写着开水字样的保温桶前,拉开拉链从包里拿出一只搪瓷茶杯,倒了半杯热水,开与不开,也不在意。
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快步走到刚才问清爽的,卖茶叶蛋的摊位前,两块钞票买了6只茶叶蛋,准备车上好吃。心里想:"鸡蛋一块八九一斤,一斤至少8只9只,来这里卖卖茶叶蛋,会发财啦!"
老大把瓜子装进裤袋,左手抡着包并用左手食指勾着盛茶叶蛋的塑料袋,右手拿着茶杯夹着车票,检票上车。
一路的颠簸,与老大心情毫无损伤。沿途风景望望,瓜子嗑嗑。热水喝了,把瓜子壳,茶叶蛋壳放进茶杯。
心里想着:"这时间,爹爹姆妈肯定赤着脚在田畈里劳作,而我汽车坐坐,做人神仙一样。什么时候我出山了,一定要带他们,多来坐坐汽车到义乌。我一定要给娘买到靠窗口座位,给爹买一斤烧酒,二十只茶叶蛋,让爹好茶叶蛋过酒。"
又一想除非偷偷买好,否则娘定不肯。但就算偷偷买来,娘也定要骂他败家子。
老大一路兴奋,比起上次来义乌,兴奋程度仍不一样。上次爹大伯伯和路遥哥在,一路上虽也新鲜,但大人在总有点拘束。这次一个人,想睡就睡,想看就看,想吃什么买什么,想想都要笑。
两个多钟头的车程,很快过去。
到东阳时,十二点半都多了,走出出站口,老大在车站边的小吃部里,买了碗肉丝面,竟要5角。心想这一点点麦面,两碗也不够。等连汤喝光,心想再来一碗,想想要5角我有毛一斤猪肉好买了。算了!咬咬牙去寻义乌车。
本来想坐小三轮去的,一打听,竟然要1元5角。心里想:"我嵊县到东阳也只是1元1角5分,这东阳到义乌,路近得多得多,怎么会反要1元5角?又想杀瘟猪啊?"
这样一想,当即去售票窗口,买了5角一张的车票。仍然觉得这东阳义乌的东西,比老家要贵。
上车后,老大感觉东阳义乌与嵊县有所不同。只看到汽车开过时,马路两边的房屋的墙壁上,用大红油漆,漆着:
"若要富,先通路"
"时间就是金钱"
"落实联产承包责任制"等等标语。
看着这些标语,回想起老家"抓革命,促生产""抓纲治国⋯"等标语,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老大的大伯伯李道平,其实并不是急得非要拍电报叫老大立马赶来。他只是觉得这写信太麻烦,自己这两三天内,是想去外面走走。家里女儿在读高中,小儿子还只是初一,不想让他俩分心家事而耽误学业。家里只有老婆和大儿子可以担当。兄弟家的老大不偷,这几年接触下来,知道他为人沉稳,肯吃苦耐劳,而且言语不多。叫过来一边帮帮忙,一边调教调教,是块经商的好料子。所以想趁出去前把他叫来,有些事情要吩咐吩咐。
李道平越来越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一定要发生天翻地复的大变化。至于怎么变,他心里没有半点数。说更是说不上来的,只是凭着直觉。他感到整个社会,尤其是义乌一带,正有种巨大的能量要释放出来。大家都好像在一只非常非常大的气球里面,所有人觉得有种透不过气来的那种压抑。又有点象在夏天里,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的天气中,但又并不全象。夏天沉闷的天气,有种一定会下雨的必然。但现在这个社会现象,却不是这个一定的必然。它就象是在这个大气球里,而这个气球内部越来越往外胀开,并不停地在滚动。怕就怕这个滚动的充满巨大能量的气球,不知道滚向何处?如果滚入大海,那任凭大气球如何涌动翻滚,都被大海的广茂化于无形;如果滚落万丈深渊,那所有人都将灰飞烟灭。道平就是这种感觉。但他更愿意相信,这个大气球,一定会被一股力量解救,一定会平安释放,象正在脬化的鸡蛋,在特定的气温条件下,小鸡一定会成功地破壳而出。
等老大不偷到李道平家里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
李一道平对侄儿的到来,还是有点惊喜,想不到会这么快。
大妈翠花知道老大中午只吃了一碗面,心疼地叫路遥,去廿三里镇上买来15只大大的肉包子,一定要老大吃。老大头三只飞快吃了,等再吃两只,实在饱了,笑着道:
"大妈,我吃不下了。"
大妈也笑了。叫儿子路遥和丈夫各吃了两只,留下6只要给小的两个吃。在道平的坚持下,她自己才吃了一只。又拿来一只,先递给丈夫,丈夫不要,就硬让路遥吃下。
吃过肉包子干活。大妈叫路遥教老大,如何拣小东西。
路遥只比老大长一岁的,再说早已熟了。两个人关系很好,老大老早就知道要怎么做。当下把每样小东西各各理出,按成色好坏各自分放。该洗的洗,该捆的捆,该堆的堆,该装箱的装箱。一切做得斤斤有条,有条不紊。
等小兄弟俩把堆放在屋里的几担货物全部理清,登记好品名,规格,数量。老大连成色也注好,用练习本做成表格形式,全部注好标明,递给大伯伯过目。
道平接过一翻看,心中暗暗惊喜,不由心里赞叹:"这小子,天生是块生意料。"但与面上,只是点了点头,以示表杨。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儿子路远早已回家,因老爹严厉,责令过他和姐姐,到家作业不做好,不准进堆放着货物的屋里玩。此刻作业已完成,就过来缠着老大哥哥玩。老大与他做着鬼脸,悄悄告诉路远,说大哥哥包里有小弟想要的东西,你自己去房间里寻。路
远听说,连忙跑上楼去,到哥哥和老大哥哥的房间,找到那只长拉链包,拉开拉链,翻出一把白里带黑的,又似乌焦的弹弓。当下高兴地跳了起来,心里直怪自己:"怎不早点做好作业?现在天色已暗,去哪里再弹麻雀?但新货既已上手,无论如何今晚定要开张。"
这样想着,当下身上偷偷藏好弹弓,盘算着先去弹一弹隔壁再隔几壁的王老头家,那只见人要叫的大黄狗。
老大知道路远13岁,他和老三把弟一峰同岁,比自己老四还大一岁。但同样13岁读初一的,一峰小峰,甚至12岁的老四,早已不玩弹弓之类的了。已有点大人派头。而这个小弟弟,13岁的人,长得也不比一峰矮,却还要闹着玩弹弓,这倒是想不通。
自己早在两年前,就许诺过,要把三哥哥的弹弓拿来送给他。这两年来,虽大伯伯年年到李家岙。但大伯伯威严,实是不敢托他带来。因此这弹弓,老大是精心保管了两年。多次精修细烤过。它是山里有些年头的老檀香树做成的。檀香树又硬又轫又香,是做弹弓的上等材料。
这把弹弓是老三最最心爱之物。老三本想送给老四,老四从不喜欢玩这个。想给他把弟小峰,小峰自己有,不稀罕。那天老大第一次来义乌,没有想到这个。到廿三里后,告诉了他,并说下次一定带来。害得这个小弟弟,上半年,学校教学生如何写信时,曾写了封信给他,信中特别提起过。这次过来,当然早已放在包里了。
吃夜饭时,笑梅才下楼吃饭。笑梅叫老大称老大哥的,而老大则叫笑梅为小妹。
于是大家吃过饭。道平还在喝酒。路远拉着大哥哥,说是一块去外面玩玩。老大知其心意,当下看看大伯伯。
道平说声早点回来,我有事要跟你们俩说。
老大点头答应。知道这个你们俩,肯定是指路遥和自己。
第十三章 道平开道(1)
老大随小阿弟路远出得门来。
路远直接了当告诉大哥哥,要去为弹弓开张。
那边王老头家里的大黄狗,路远每次路过他家门口时,那黄狗都要气势汹汹地,远远的追出来叫,路远心里早已有气,又恨又怕黄狗那副凶狠相。多少次让他这个路远,回个家都要绕远路。
老大虽说二十岁了,仍有童心。听了小弟弟的经历,这黄狗,当然成了小弟弟的敌人和仇人。
有仇岂可不报?
当下两人借着夜里朦胧的月光,悄悄地摸到王老头家门口。
路远于路上早已捡起几颗圆圆的玻璃球大小的石子。路远在前,老大在后。
到目的地后,路远手里扣着弹弓,紧张地往大门口张望。
老大见王老头家是个大院子。一幢三间三楼的洋房,显然是刚造不久。和大伯伯家是同一排的,而且无论房屋样式,结构,高低,大小都一模一样。若不看门牌号码,或大白天大铁门不关时,很难分别出谁家是谁家。
老大第一次来大伯伯家时,就曾走错门。还是大白天,进去才发觉,连忙回出。
当然,这是老大一个人的秘密。
大伯伯家和王老头家,中间隔着三户人家。一样的,围墙由大铁门连接。
大铁门左边隔一方方正正高大的坉柱。这边留有小铁门。小铁门上半边是几根小方形铁栏杆,下半边是铁皮门。可以用手伸进去拉门插梢,方便串门的人进出。一根铁把手门闩,横的插进坉柱,可以内外两锁。
王老头家里灯火通明,显然很热闹地有客人在吃饭。
借着玻璃窗透出的光,老大和路远早见那只大黄狗,围着正屋大门,轻松地摇摆着尾巴,轻声叫唤着,想让主人放自己进去,讨点肉骨头之类解解馋。
路远左手拿住弾弓,右手早在弹弓皮上扣了颗石子,对着那黄狗,双手一拉开,右手一松,″叭″地,石子打在大黄狗旁边的门板上,声音并不很重。
但大黄狗何等身手?早已顿起耳朵,高翘着尾巴,狂狂地叫着,往老大他们这边扑来。
听风辩音的功夫,远胜梅超风。
路远早吓得把弹弓递给大哥哥,紧紧地抓住大哥哥衣服,生怕这黄狗会开了小铁门追出来。
老大拍拍路远肩膀,示意别慌,不怕。
他用右手扣了颗石子,左手做好了手势。
那黄狗扑出几步,见无动静。十分耐闷:何人这么大胆,敢来戏弄本黄狗?
不见动静,返身回转。
这边老大见黃狗回转,忙示意路远丢颗小石头进去。
路远连忙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使劲向黄狗身上掷去。
谁知无心插柳,却中黄狗后背。
这下黄狗大怒,心想做狗至今,连狗都不敢近身,什么人却如此不张眼?敢撩本黄狗狗毛?
当下狂吠乱叫,气势汹汹,重新回头扑了过来。
这边老大早有准备,啾个准,双手力拨千钧,只听得“呜!——叭“地一声,石子打进黄狗的右狗眼。
让你本黄狗再来狗眼看人低!
那黄狗“呜呜,呜呜“地凄声长鸣,翻身倒地。
屋里人听得外面声响有异,恐下半年有人偷狗吃。
主人连忙出来查看。
只见自家大黄狗,痛苦地勾着狗身,呜呜哀鸣。
一串狗血,满院乱洒。
主人立即追出小铁门张望,却哪里还有什么动静?
老大和路远见打瞎了那黄狗一只狗眼,心中也有点后悔。跑回家后,路远逃上楼躲进房间。
路远心中十分不安。心里想:
"这黄狗平时对我,是有点凶狠,但我并没有被它伤害到什么。更何况,它其实对每个陌生人,都一视同仁的张牙舞爪,狗眼里并不见得,看到他路远显得特别低。它的凶狠劲,其实是看家护院的尽职本份。今晚我教唆大哥哥为自己报了仇。可这条黄狗到底与我有过什么仇?难道狂吠我几声,竟成了仇?我竟要这般的恨它?而今它的一只眼睛因我而瞎,这叫我这辈子怎么安心?"
这样想着,越发心头难过。一时竟怔怔地出了神,眼泪都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路远的姐姐笑梅,见老爹酒还在喝,请示过经得同意后,给爹爹留下几个小菜,其余的整理掉,去洗掉菜饭碗后,陪坐在一边,看爹一个人有滋有味的喝酒。
那边堂屋,妈和哥哥,正把整理包装好的产品打包。
正在这时,她见弟弟神色匆忙,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头也不抬的直接逃到楼上。老大哥也是匆匆的跟在后面,一脸紧张。虽来到跟前跟爹打招呼时,神色基本如常。
但女孩子眼尖心细,刚开口想问。
爹已招呼老大坐在他一边,叫她给老大哥倒杯茶来。
笑梅满腹疑虑,站起来要去给老大哥泡茶。
老大忙道:"小妹,白开水好了。茶叶茶喝了,夜里睡不着。"
笑梅答应着,给老大倒了杯白开水。递上前来时眼晴盯着老大哥,一脸的疑问。
老大接过开水杯,见笶梅暗问,不自然地笑了笑,示意小妹去楼上看一下路远。
兄妹两个,这一眨眼间交换了许多信息,于老爹却是毫不察觉。
当下笑梅跟爹打了声招呼,上楼来看弟弟。
上得楼来到弟弟的房间门口,见弟弟房间门关着,灯也不开。就轻轻叫道:
"路远,远远。"
路远应是应的,但不肯开门。
笑梅又道:"远远门开开,出什么事啦?"
路远道:"姐,没事的。"
语气沮丧,呆子也听得出肯定有事。
笑梅见弟弟不肯开门,笑了笑:
"再不开门,我叫爹了。"
一声:"你敢?"门早打开。
姐弟俩心意连通,早已知道什么是对方的䈇门。
笑梅一进屋,边开灯边道:
"什么事啊?摸黑的灯也不开?"
灯光下见弟弟竟泪流满面,当下心中转了十来个念头,心疼地关切地连珠价问:
"哟!远远,什么人欺负你啦?老大哥?隔壁那绿豆三?⋯⋯?"
一口气问了四五个问题。
笑梅虽说只比弟弟大4岁,但十七岁的姑娘,已经出落得亭玉立,高挑修长,差不多已有1米65。
而13岁的弟弟路远,生日本小,于身体发育还毫无动静,1米5不到。
姐弟俩一个大人一个小孩。
路远正心中悲苦十分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见姐姐问起,冤枉到大哥哥,连忙把大哥哥送他弹弓,他想如何去开张试试,因天暗无处可弹麻雀,就想怎样去教训一下那只大黄狗。等等等等。把事情经过一口气,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最后道:
"我们只是想教训教训那黄狗,哪晓得竟打瞎了一只狗眼晴?"
路远一边说一边心里想:"我和大哥哥一块去惩治那黄狗,自己并没有跟大哥哥讲明,怎么个教训法?教训力度多少?用弹弓打在黄狗哪个部位?等等,根本是想都没有想过,更不要说商量。相信大哥哥,也没有他常说的,那个不赌三哥哥,和与自己一样大的小峰那么有本事:用弾弓打东西,想打哪就打哪。现在大哥哥打中那狗眼,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可这怎么是个理由呢?"
笑梅哪知道弟弟心中已转了那么多念头。一听说老大哥,打瞎了王老头家,那只凶狠的大黄狗的一只狗眼,欣喜之余,也觉惩罚过重。
对这只大黄狗,她也实在说不出的讨厌。甚至比王老头那三儿子绿豆三,还要讨厌十倍。心里想:
"那緑豆三巴结自己,尽管象狗一样摇头摆尾,涎着脸缠着她有点讨厌,可毕竟人家喜欢自己。自己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那是自己的事。“
小姑娘有人喜欢,心里总有点那个,那个什么味道?笑梅自己也说不上来。
“可这只狗,远远见到她,狂吠着扑上来。但一见是本姑娘,却竟然象人似的摇头晃脑,居然围着自己转。想想恶心死。"
笑梅想到这里,面上一热。连忙笑嘻嘻地拉着弟弟的手,道:
"好啦!好啦!没人知道,不要紧的。从今往后,待那黄狗好点好了。去,去,听爹讲大道理去。"
不由分说,拉着弟弟,来到楼下。
途中路远接过姐姐的香手绢,忙忙地擦干净了眼泪。
道平已经吃过了饭,正拿左手挡着右手,用牙签挑牙逢。
见到女儿和小儿子过来,就招呼大家过来坐下,听他讲朝事。
老大早已领教过大伯伯的学识,见解和口才。也常听大妈提到过,大伯伯原是金华府上读过中学的人,解放前战乱纷纷的,早早被爹娘叫了回来。
大伯伯特别关心国家大事,别人还在为怎么维持生计,糊饱全家肚皮时,他却自己花钱,订着几份报纸,象《经济生活报》《参考消息》等等,对国家大事了然于胸。
这天,他又对着家人严肃地道:
"你们不知道,这个邓大人,个子虽不高,却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这不,前几年还刚刚被打倒的,现在他又站起来,站出来了。⋯⋯"
道平左手拿着一份《参考消息》,右手用手背敲了敲报纸里的一个题目,
"看看,论两个凡是"继续道:
"……是只有他,才有这个胆魄,才有这个气势,能这样讲,敢这样讲……什么两个凡是?根本是狗屁不通⋯⋯"
老大见大伯伯酒喝过,兴头正高。听到把两个凡是都说成狗屁不通,虽说这时机,这时间也没外人,但毕竟还是觉得似乎有点不妥。
拿眼睛望了望大伙。见大家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知道这个大伯伯,平时家里这样惯了。
当下也不在意,继续听他说道:
"⋯⋯大家再来看看这张⋯⋯"
大家顺着他指的,看到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一红色醒目的大标题。
只听道平借题发挥:
"⋯⋯这就对嘛!什么亩产一万斤?你实际上去试试?一百斤会挑,你挑个一千斤试试?恐怕挑个150斤,你都要屎尿压出。"
讲着讲着,讲到现状。说道:
"所有人挤在一起磨洋工,搞一刀切。明明我比你强,可工分却一样。我为什么要比你多做?而你见我息着,能力强一则体现不出,二则抵不来工分,你息我也息。这样久而久之,变成有吃大家吃,要饿一块饿。这社会,怎会不乱套?一日到夜讲大道理,什么万众一心,赶超美帝!你万众一得了心吗?看人家吃得饱穿得好的,我本人就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道平讲到这里,心里想:"我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我准备一超或快超美帝时,人家给我好吃好用,我就,我就准备叛変。但有这个可能吗?杀我头也绝不背叛祖宗"
这样一想,不由得想想好笑,就自个笑了。
但大伙不知他笑的原因。老大心想:"这有什么可笑?反正那种标语,都是空的。就象两种准备,我老大就不知道是哪两种。"
接着想到:"至于若要富⋯⋯"
正想到这里,大伯伯也正讲道:
″这种标语,空洞无用。象那若要富,先通路,和路先锋,那才是有一定道理的⋯⋯"
第十三章 道平开道(2)
接下去李道平旁证博引,口若悬河地讲着。并对着老大举例说明:
"若是我们义乌到嵊县,比如说如果路平整路宽畅,估计两多个钟头能到。那时,你们李家岙那么有名的水蜜桃,我用车子一天拉两趟,你看,你们那里水蜜桃只须8分一斤,而我们这里2角一斤的还没有你们那边蜜甜好吃。现在若是路平整路宽畅,我拉来3吨桃子,到这里卖2毛2好了,肯定一销光。毛估估除去运输等费用算3分一斤,到义乌算180元。3吨桃子净的多出660元。老大,你来算算。"
老大仔细算了一遍,不由得两眼发直。心里想:
"前两天一峰大哥一原,为了他老婆舅订婚,女方财礼开价要300元,求他爹布钢挽我爹去求助我娘娘。娘娘大度,借了他200。这事刚几天前。照这么说,若是路好,岂非一天能赚进两个老婆钿。"
老大这样一想,心中好像有股什么东西在涌动。
"可眼下这路,坎坎洼洼的高高低低,一车桃子运到,早已半车撞得烂污了。"
道平接着讲道:
"还有,这个时间就是金钱,直接了当点,就是钞票。说得多实在。前面讲过,路平整路宽畅,这车开在上面速度就快,速度一快,时间就有,本来一天一趟变成一天两趟,不是多出了一天的时间?这一天,不是又可做很多事情?"
"⋯⋯当然,路平整宽畅并不是唯一的,万能的。一个先锋也好,先通路也好,它只是先决条件。这后面牵扯到的,还有许许多多事情。比如车子也要好,天气,人员等等。关键是制度要有,换句话说,要有规矩。没有规矩,难成方圆。又比如⋯⋯"
道平信口开河,滔滔不绝。
老大和路遥他们,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很有道理,深受感触。
路远人虽坐着在听,心却还在想:
"那只黄狗,此刻不知怎样?一只眼睛弹瞎,肯定痛得要死。若是人的眼睛瞎了,那会是怎么样个痛法?肯定早已在医院里打针吃药。若是知道是大哥哥弹的,肯定要被公安抓起来,还不知要关几年?到时候,我会怎么样?我该怎么办?"
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越想越吓,对爹爹在讲的话,半句也没听进去。一颗心忐忑不安。脸上一阵恐慌一阵担忧,一时坐立不宁。
他娘翠花见小儿子神色不宁,以为想睡。就要他先上楼去,并叫女儿也一并和弟弟洗洗脸,洗洗脚,明天还要读书的,好去休息了。
笑梅晓得弟弟心事,知道他为黄狗的事流过眼泪,心里还在难过。
当即也不说破,各自洗了脸,又拿来小木脚盆,倒上洗脸水。又从汤锅里陶了大半面盆热水,招呼着弟弟一块洗脚。
本来夜夜为谁倒洗脚水一事,至少要发三次石头剪刀布的,现见弟弟心里难过,洗好后就自觉地把木脚桶端去屋外,倒掉洗脚水。
她姆妈看到,当既称许是该这样,哪有弟弟为姐姐倒洗脚水的理?以为女儿长大,越发懂事,心里十分高兴。
洗好脚后,姐弟俩双双上楼,各自休息。
笑梅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恻隐之心,竟让自己,从此和弟弟一块洗脚,再不要他倒洗脚水了。
道平见一双儿女上楼休息,少了两个听众,不由得谈兴大减。加上儿女们洗脸洗脚倒脚桶水的,滔滔汹涌的思路被多次打断,也有些扫兴。
一时停住话头。接着,道平吩咐儿子和侄儿,说他已和镇里大队讲妥,一年上缴多少钱给大队,他可以不用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
他说他想去江西波阳,找一找当时在金华一中,同桌子坐的同学徐志江。
他说他两人徐志江小几岁,现在应该五十不到。当初他俩成绩都很好,如今算来,分开已三十多年。
前些日子一个波阳人,说有个商业局局长,叫徐局长,不知有没有可能是他。
道平道:"这个徐志江,天上地下的,比我强得多。可惜只知道他是波阳县人。具体是什么镇,乡,什么大队,根本不知。"
接下来道平告诉老大,早几年,他暗底下去JDZ,做成过几笔生意。
当时想去找他一,则那时候管得严抓得紧,这吃进吐出的生意,弄不好要吃皇粮的。二来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实在走不出十天半月。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又说,现今政策似乎有些松动,你老大和路遥,都完全可以独担大任。
道平还说,若是找到他,兴许有好处。就算找不到,花不了多少钱,但去领领行情,也无不可。
老大和路遥认真仔细地听着,不时点头,表示认同。
道平老婆翠花,并不出声。
这时路遥打断老爹的话,道:
"爹,我有一个办法,您可以试试,或许很快找得你这个老同学。"
道平听了,道:"呵?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路遥道:"爹爹,听您刚才说,这个徐志江叔叔当初成绩很好,按照您常说的,您这个文化水平,在我们这里算好的,是不是?″
“那当然"
还不等道平回答,路遥娘早抢过话头:
"阿遥,你爹的文化,在廿三里镇里算得上号的,那时的金华一中,就是现在57,58年的大学生底子。"
道平对老婆的话不置可否。继续看着儿子,示意他接着讲。
路遥接着道:"既是文化很高,又口才很好,那他现在这个年龄,会不会可能是个大官?"
道平点点头并不出声,但意思明显,很是认同路遥的分析。示意儿子继续。
"若是当了官,或是当了大官,那他的单位甚至他的家里,有没有可能安装电话机?"
道平一听,觉得有理。就道:
"大的单位,电话机肯定有。若是私人要有,恐怕得大的局长家里才会有。象义乌县公安局,交通局,商业局等等大的局长,义乌我认识的大都有。江西波阳县有没有,我不知道。
"那副县长级别的呢?"
"这个级别,义乌全部应该有的。好了遥遥,你的办法很好,我会试试看的"
这时,老大忽道:"大伯伯,你有没有他的照片或记念品什么的?"
道平听了,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心里想:
"这两个小子,都是将才,儿子马上想到办法,行事果断。侄儿接着想到事情结果,处事老练。这两人,若今后相互配合,那必有大出息。"
这样想着,却是一点不露心思。
见老大和儿子对自己既点头又摇头,一脸茫然,就笑着道:
"原来有几张黑白照的,那年从老屋搬到这里时,弄丢了。只有这么半张,喏!"
边说边拿出一只皮夹(钱包),从里面摸出一张2寸左右的黑白照,说它黑白其实已经发黄。
路遥接过来一看,也摇了摇头,递给老大。
老大拿来一看,只见一张双人照片,两个人平排坐着,只有一个人的头像,隐约可见是大伯伯的眉眼,十六七岁的青涩样,只能淡淡的察觉;嘴眼鼻子虽在,但要熟悉的人才能认得。
而旁边一人,只能看出上半身的下半部,上半部连头像在内,白白的留下半面空白。那空白处显然是被粘在哪里了。
原来,几年前,道平搬迁到现在住的房子时,在整理相框时,道平老婆,把相框里面的照片先集中,放在一个大信封中,把相框丢掉,准备重新用新的。
谁知搬家后,事情多东西杂乱。等到全部整理好后,道平想把照片安放到新的相框里,却寻来寻去,找不到那个装照片的信封,最后找到倒垃圾的地方,道平脏也不怕,在垃圾池里翻了半天,找不到那信封,却找到那只丢掉的相框,相框的玻璃上,还粘贴着这张照片。
当时道平一则不懂窍门,二则也没有想到,随手撤下照片,就剩下这么没用的半张。本来想丢掉的,总归心里不甘,就顺手放进钱包里。
那几年,道平过通过关系,从JDZ贩过几批陶瓷。这造房子的钱,就是这样赚来的。
道平先从义乌这里,暗暗的低价收购来一万双风凉鞋。收买了义乌一供销社社长,和这个供销社的一个汽车驾驶员。三个人讲定,由社长负责批车打证明,驾驶员只管开车。这凉鞋生意,利润三五三十一,只管分红,风险道平一个人担。那边的货,道平自与那边做。
于是社长批准出车,打好证明。
道平和驾驶员及老婆翠花加大儿子路遥,半夜十二点前装货,等到一点钟,道平和司机出发。5个钟头到JDZ。
白天车子停在JDZ朋友指定的地方。夜里把凉鞋盘下,装了一车JDZ的碗盘等瓷器,义乌这边的紧缺货。又半夜偷偷回来。
身上备着巨款,万一被捉,检查站里,半夜值班的四五个人,全部重金打点。
好在道平早早的打通了关节,就没有出差错。
那一次,就这样一个来回,单单凉鞋就净赚了三千,一人一千。而JDZ拉回义乌的瓷器,赚了多少,只有道平自己知道。
几年下来,道平竟暗暗的,有了4,5千的钞票。
平时不敢存银行,家里东藏XZ的,随身也藏个一两千多。
另外,凡是做小货郎生意的,必定窜巷过村。小货郎生意是幌子,农村有些穷苦人家,以前可能是大户。袓上传下来的奇珍异宝,如书画银元,玉器古玩。虽被抄过家,但聪明的人家,不可能会让那些造反派抄光。多少些,甚至大都保留着,暗藏深埋得好好的。没办法活下去时,那些东西当不得饭吃。就悄悄拿些出来,或当或卖的应应急。
所以小货郎身上,肯定必备着巨款,随时准备捡大便宜。
一担鹅毛鸭毛,值得了多少?可说不定在那货物担上,杂七杂八的脏东西里,从老百姓家收来,放着康熙朝代的一只金烟鼻嘴;或者乾隆朝代的一把镂金转盘壶。
凡是看得到的生意,利润肯定不大。凡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必定暴利。
这道理,人人懂,能做到做好的,就成功。
另外一个,万一遇到强盗乌龟贼,和有些大队的造反派头头,要拿你或逼你做财神。拿出一些来,足以救命!
那次道平与和寿结拜,拿出那1200元钱,就是道平准备应急或捡便宜用的。
就这样,道平凭着非凡胆识,凭着敏锐的生意嗅觉。早已在那几年,已经暗中积累了财富,只等有朝一日,把财富拿到阳光底下晒一晒。
这个机会,迟早会来;这个机会,一定是给早有准备的人预备。
第二天,道平把家里全部安顿好了,就乘车先去JDZ,再转道波阳。
第十四章 旅途怪事
第二天,道平六点钟就起床。
去JDZ有两班长途班车,上午八点半一班,下午十六点半一班。八点半走的,到JDZ下午十六点半左右。
道平常想:"同样的路,为什么私人开车去,五个钟头就到,而班车却要八个钟头呢?
这是正宗地道的公私分明啊!
私人去,目的明确,只想早点赶到,早点把事情办了,早点回家。
而公家班车,反正是上班,而且两个驾驶员。只要安全,慢就安全嘛!所以一路开车,晃晃悠悠的,中午停车吃饭,也来它一个钟头。"
道平又在想:"这开车慢,一定安全吗?"
道平起来,到楼下时,却看到小儿子路远,正从院子的小铁门外走进来。
不由得非常奇怪,于是语气威严地道:
"远远,过来。这么早,干嘛去啦?"
路远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那只大黄狗,呜呜,呜呜哀鸣的情景。后来迷迷糊糊睡去,也是噩梦连连。
天勿亮又被惊醒,全身出汗。再无心思睡,也根本毫无睡意了。
就早早起来,偷偷摸摸下楼。
自己家里那只,用长长细细的铁链系着,拴在楼梯下的黑狗,早听到是小主人下楼的脚步声。已轻快的摇着尾巴,呜呜呜轻轻的叫着,欢快地迎了上来。用两只前脚,起劲地来挂抱路远小腿。
路远摸了摸它的头毛,轻轻拍了拍它的背身,赶忙让开。
路远快步走到小铁门前,拨开插梢,打开铁门走出。
沿着墙下,快速来到王老头家的小铁门口。缩着身子,探着脑袋,从铁栏杆缝口,朝里面望去。
借着茫茫天光,见院子里除了杂物外,空无一人。更不见那黄狗的踪影。
就稍微伸了伸身体,抬高了头看,还是没有动静。索性两只手抓住小铁门栏杆,尽力往左边楼梯下,估计黄狗住的方位张望。
仍然毫无反应。
路远心想丢块石头进去,又怕惊动里面的人,就悄悄地呆了一阵,心里实是牵挂那黄狗,到底是死是活?恐怕再呆下去要被人发现,只得无奈地悄悄回转。
刚到家,就被爹爹叫住,一时无言以对。
事出突然。路远起床时看过闹钟,六点钟还差十多分。
当时心想:"离妈妈六点十五分的起床时间,还有差不多半个钟头。我不妨早点起来,去偷偷看一下,那黄狗到底怎样了?回来再进房间等妈起床。"
心下盘算妥当,立即行动。
谁知回到家,却见从来都是七点准时起床的爹爹,今天却突然起来这么早,若是妈妈,路远倒不虚,这下见是爹爹,当下手足无措,一时乱了方寸。不知如何回答,当时呆立当场。
"我,⋯⋯我…⋯我⋯⋯"
“我″不下去。
道平其实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放在心上。
心想小孩子,这么早出去虽是意外,但平时读书,也是起得早的,六点半她娘肯定叫他和姐姐起床了,此刻六点已过,只不过早起来了半小时。
于是并不在意,毫无责备之意。
只是他对自己平时,除酒后话多,一般情况下,整天都是扳着面孔,一脸严肃。给子女们造成十分威严的感觉,使子女们有点怕他。
与这一节,却不自知。
此刻见小儿子十分窘迫,语无伦次的样子,倒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心里想:"我这样去问他干吗?害得他多局促不安的。咳!有多少年没有抱过他了?"
这样想着,就放下脸,和颜悦色地想抱一抱他。
忽一想:"这小子十三岁了,哪有这么大的人还抱的?"
于是又微微端起脸。于自己对儿子,什么时候起不抱的,这一节,却已是毫无印象。
一时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心底里暗暗的,长长地叹了口气。
心想:"这一生,怕再也不能象他小时候这样抱他,用胡子刺他的小脸蛋了!"
这样想着,不由一时十分感慨,万分惆怅。
可路远哪里会知道,自己爹爹只这一刻,心中已转过那么多想头?
他根本不敢拿眼睛面对爹。
若是知道爹爹此刻的想法,就算他立即扑上去,粘贴在爹爹的身上,作妖撤娇,甚至做出点无规无矩的事来,老爹也不会生气。
可是他不知道呀,他只是心里想:
"爹爹今天是怎么啦?要骂就骂,想打就打。怎么跟平时直爽的性格不象?巴不得你来打我,我正想趁机好好哭哭呢!"
于是顺势默不作声,甚至故意装作不理不睬,想以此来激怒爹爹,打自己一个耳括子,好让自己借机大哭一场。
而道平又怎会想到儿子有这一节?
反倒觉得这小子,扭着头颈歪着头的神态,很象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于是低了低头,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笑了笑:
"我⋯⋯我⋯⋯我什么啊?脸孔洗过没有?看看你,眼屎结块的,去,洗脸去。"
路远听到这些年来爹爹最温和的话,一时大失所望。本已盼望,可以好好享受大哭一场的机会,却被爹爹无情㧪杀。
一时十分沮丧,无精打采地去洗脸孔。
这时翠花和女儿笑梅也相继下楼。
惹得那黑狗十分开心,每个人下来,都迎上去欢叫,照样用前脚去挂抱家里人的小腿。
翠花见小儿子平时喊三遍都不肯起床,一定要赖床到6点45分的极限。还要讨价还价再睡一分钟三十秒也好的。
今天这么早起床了,心里非常高兴。昨晚女儿这么懂事,今天小儿子也这么听话。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还有什么比子女听话懂事,老公能干顾家更幸福的了?一
时心花大开。讲出来的话也变得非常温柔动听:"小远远,去,听话,狗去放一放!"
路远一听,正中下怀。
当既草草把脸洗了。过来解开糸在楼梯栏杆的链条,牵着狗,直奔外面。想趁给自家黑狗放狗风的机会,再官出堂皇地去探探那黄狗。
放狗回家,系在原处,洗了洗手。和姐姐,爹妈围在一起,吃了自己最喜欢的,妈炒的油炒冷饭。知道妈今天肯定加了鸡蛋的份量。和姐姐一道,辞别爹妈,一起去学校。
路上,姐姐问起那黄狗情况。
路远告诉姐姐,黄狗没死。
只是刚才牵着黑狗过去看见,本来早已扑过来的黄狗,萎靡不振地走在王老头家廊下,路也走不稳,但肯定活着。
姐姐见弟弟心情大为好转,一路上又劝慰了几句,姐弟双双去读书。
道平吃过早饭,从廿三里乖小三轮,去义乌长途汽车站。
这两年,小三轮车接客,从地下转为地面边角。
从以前的偷偷摸摸,到现在的半遮半掩。
说实话,道平觉得,虽说三轮车价格略为高了些,安全还待加强点。
但出行却是方便得太多了,可以直接到达车站。
这点钱,非常值。
不象以前,为了赶班车,非得提前去,万一排到队,车票却买不到,那种懊恼说不出难过。
道平胡思乱想着,二十几分钟的路程,转眼即到。
下车直奔售票厅,买了到JDZ的车票。
上车后对号入座,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任由车子上高落低,左摇右摆地晃荡!一路无语。
到下午13点40分,驾驶员才摇摇晃晃地,把汽车开进马路边,一家私人停车场吃中饭。
驾驶员赶鸭子似的,把车上乘客全部赶下车,关好车窗锁上车门。
两个驾驶员自去司机休息室。
临行前告诫乘客,2点四十分开车。原地上车,过时不候。
这边道平等人,走进写着″食堂“两字的大门。
道平见喏大的四间平屋,上面人字屋架,没有夹墙,显得很宽畅。
里边迎面墙壁上"欢迎光临,宾至如归"八个大字暖人心窝。
途中早已饿得前肚贴后背的乘客,见此略略觉得坐这长么时间不冤。
道平来到前台,拾头见前面黑板上,斜歪不正的用红白粉笔,写满菜单。
道平从上到下仔细看了,见最便宜的一盘青菜,竟然标着5元。
道平以为是5毛,仔细盯住看了看,是5元。
当即象绝大多数乘客一样,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别处走去。
道平尽量表现出,一副一点不饿的样子走出屋外。
这时才发觉,停车场里己有三辆长途汽车。
而停车场的两头大铁门,被一把巨无霸的大锁锁住。
沿着大铁门的两边,四圈是围墙。
道平看到,围墙至少有三米高。
心想:"这围墙上面装排铁丝网,岂不是现成的监狱?记得以前不是里吃饭的呀?"
道平在这差不多两亩面积的地方,四圈绕了绕,除了这四间平屋外,旁边还有两间二楼,关着门。
食堂内还有小卖部,专卖蛋糕饼干之类的,也是出格的贵。
道平心想讨杯白开水,小卖部里的人用嘴朝一边努了努,说:
"要不买5元以上糕点,白开水免费。"
道平顺着嘴势一看,白开水五毛一杯。也不标明是多大的杯。
道平一惊:"一杯白开水要5角?这不成了梁山十字坡?十字坡来去还自由呢?怎么这种情况,没有人插手管的?"
又想:"若是当今社会按照这个样子,任由这种样子发展下去,这国家岂不要乱套?"
一想到梁山十字坡,道平马上联想到谋财害命,人肉馒头。不由得下意识地,右手按了按左胸,知道实实的还在,心中一安。
道平脑子这样想,肚子却不同意自己观点,咕咕,咕咕地拉起警报。
道平不知道这里是江西上饶还是婺源?
照刚才汽车的速度,恐怕到JDZ要下午6点也说不定。
他早上6点半吃的早饭,现在已快下午两点,将近8个钟头了,再饿四个钟头,还不要命?
这样想着,道平抬手看了看手表,啊哟!两点十分都过了,还以为两点不到的。
心想:"算了,算了,为省几块钱,难道不吃饭?再不吃怕要来不及"
这样一想,连忙快步来到前台。
点了一盘青菜,想了想,又点了一碗波菜蛋汤,竟是1块5,一碗饭,更是1块钱。
道平咬咬牙,付了钞票。
收钞票的那女的,倒是客气地说:
"同志,饭随便吃。"
等服务员递上青菜,汤和饭时,道平忍不住想发作。
一盘青菜倒是算了,只不过是冷的,和少了三分之一罢了。
而这波菜蛋汤,是道平五十岁的人生岁月,见到过的,最最对不起波菜,和蛋这两件食物东西。
说穿了,这是一碗漂着一叶波菜,和浮着一点点儿蛋花的汤。
如果说这样的汤,可以算波菜蛋汤的话,那么,一个鸡蛋,三两波菜,三十斤水烧开,放上二两可以至少盛上三十碗。
道平由于自己身上带着2千多元巨款,便强忍着不发作。
也不去管周边已有几个人在发作,甚至开始在相互推搡。
他只是埋头吃饭,撑开肚子,吃了三碗半热不冷的米饭。
并且,居然把青菜留下小半,那一叶波菜和蛋花儿不动,只喝了汤水。
道平咽下最后一口饭,见时间快到,就匆忙去小便后,直接去停车处。
回头看看那"欢迎光临,宾至如归"八个大字,心里不知是太堵还是太胀,只想给它各加上一个字:
"欢迎光临后,宾至如归天"。
等道平上车,汽车发动,正是下午两点四十分。
有一个乘客,实在忍无可忍,还在和这家饭店主人吵架。
汽车“叭叭,呜呜⋯呼!″地开出大铁门。
驾驶员信守承诺,过时不侯!
那乘客见状,连忙丢下十元钱,拼命追出来。
在车上所有乘客的遣责下,开车的那位,慢慢地踩上刹车,让那乘客尽力地追上,终于停住。
而那饭店主人,格守明码标价,诚信生意的原则,竟然骑着自行车追上,把零钱找给这乘客。
那乘客接过零钱,上气难接下气地上车后,几乎脱了力。
跌坐在车门口的踏脚梯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是敢怒敢言开不了口。
等气喘匀了,心跳平稳了,气也顺了,火也息了。
道平的心,却实在难以平静了。他
想了很多很多!
这是什么世道?这种事,到底由国家的地方政府,哪个部门管的?
道平想:"公安局下面的派出所肯定管得着,因为饭菜的价格高的离谱。
商业局下面的物价局肯定管得到。
允许营业的工商局,更加毫无疑问,做生意首先得合法。
道路上面的交通局应该也管得着。还有治安管理的联防队,万一店里有些不必公安力量出动的小治安,联防队管合适。
店里若有不准吃的野生货,或者有窝藏走私木材,鞋子之类的,想从浙江到江西,反之亦然的贩卖,在这里落脚,中转?这检查站肯定有权力来检查。等等。
道平绞尽脑汁地想,觉得肯定有漏掉的部门。忽然想到:"还有土管局,这家饭店加停车场的,占了那么大的一块地,土地局管不着有道理吗?
不交税有可能,但地方税务所肯放过吗?
卫生局一定关系不大,可你敢保证不来插手?
恐怕还有忘记的。"
道平还在想:
"那个饭店主人,要把这些部门全部疏通协调,搞好关系。
对!还有那些长途车站,甚至汽车驾驶员。
都要有好处,否则,象刚才那乘客的事,绝对故意。
这些肯定预先料到了,然后针对性解决的。
还有那紧锁的大铁门,大白天为什么要关?
还用那么大的一把锁。这不是明摆着打伏击吗?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你一个小老百姓,不怕人家告状吗?"
道平越想越认为自己分折正确:
"这饭店主人这样有持无恐,很显然,早已把这些部门都摆平了,搞定了。
否则,能把,敢把一碗波菜蛋汤,加上十斤开水半两盐,分作十几碗的卖?而价格照样奇高?"
道平接着想:"这主人太不容易了。
这样一来,这主人真的十分悲催,甚至可怜。"
道平判定:"他只不过是这些部门的一只猎犬,在为这些部门狩猎。
或者说,他只不过是这个大家庭的家长,底下有一群吃不饱,长不大的侏儒要他供养。"
想到这里,道平不竟为那个不知名,不相识的饭店主人感到悲哀!
作为猎犬,无论他如何拼命狩猎,得到的永远只是一小块骨头。
若有朝一日狩猎不动了,迟早不是被卖就是被杀。
而作为家长,底下有这么一群侏儒在,个个贪婪成性,永不满足。
相互勾心斗角,你拉我扯互穿小鞋。迟早要被他们喝光血,吃光肉,啃光骨头。"
可是骗不完的人头啊!"
道平想到这一节,心底下一阵恐慌。
又想,若他是那个饭店主人,又该怎样?除了做猎犬和家长外,还有別的选择吗?
一时间,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似乎领会到了什么。
就这样,道平心中翻涌的思绪,伴随着汽车的摇摆颠簸,久久难以平静。
下半途的汽车,却是出奇的顺当,道平开始认为,这跟驾驶员素质有关系。后来一想:
"上午这个驾驶员,车开得那么慢的目的,还不是与这饭店主人协商好,先让乘客们饥饿难奈,才能使乘客乖乖掏出钱来买饭菜吃。"
想通这节,道平觉得太抬举了后来这个驾驶员。对自己竟把忚想得素质高这想法,不禁觉得好笑。
到JDZ,已是下午17点48分。
道平因早已想通停车场遭遇一事,心中已毫无怨气。
因为他相信,这么明目张胆的做生意,上面绝对不可能不管的,凭党中英的英明,要不了多久,一定会解决。
所以他任由一同下车的乘客,群情激愤地在七嘴八舌骂人不出一声。
只是心中不肖:
"为什么刚才饭店里没有人敢吵?为什么刚才车上又不出声?到点了,却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可自己又为什么不站出来?"
道平自己将了自己一军。不由得哑然一笑。当即也不多说,挎着随身带着的小包,去寻旅社。
第十五章 寻访故友
李道平在汽车站附近,随便找了家叫红旗旅社的,来到前台,拿出早有准备的大队介绍信登记。
那位二十多岁的女服务员,接过介绍信一看,轻声念道:
"兹有浙江省金华地区义乌县,廿三里镇前X大队第一生产队李道平,等一同志,前来贵处洽谈有关业务。请予以接待为盼!"
又仔细看了看公章,笑着问道平是住通铺还是标准间。当道平知道通铺是六个人睡一间,6元一个人一晚上;标准间18元一个人一晚上。就要了标准间的一床。
抬手看了看手表,快18点半,就挎着背包来到旅社旁边的一家小饭店。下午饭吃得实在是太多,其实肚子并不饿。道平怕夜里九,十点钟没地方吃,就要了碗面条,再三告诉饭店做菜的,尽量不要放辣椒。
面条烧好服务员端了上来,道平见翠绿的葱花下,玉白色面条浸在血红的面汤中,颜色煞是好看,胃口大开。
等捞起筷头一吃,辣得道平张大着嘴巴,连忙讨了一杯白开水来漱口。
那烧面的伙计见状,上前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习惯了忘记了,好话连连。
道平性本随和,又在外地,就用手捂着嘴,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将就着吃了面,回到旅社的房间,见房间内已住进了一位客人。
于是先互相打了声招呼。然后把挎包放在自己床头,打开包,拿出一只搪瓷茶杯,茶杯里塞着一块圈着的毛巾。
道平连毛巾一起,拿着茶杯进入卫生间。从圈着的毛巾里拿出牙刷,牙膏,方便洗漱好后,回到床上躺下。
道平知道了同房间客人,他是江苏宜兴人。姓张,在一家紫沙壶厂上班跑供销。
这次来JDZ,是受厂里派遣,前来商谈宜兴紫沙泥,能否做瓷器的事宜。也是刚下的车,就近先住一宿。
张同志问起,道平告诉他明天去波阳拜会朋友,并不多说。
道平见他四十左右年纪,已经是厂里的供销科科长,很是佩服。
当张同志知道李道平是浙江义乌人时,十分高兴,不住口说义乌人,天生是做生意的料。
于是两人躺卧在床,天南地北地聊天。
那张同志跑供销的,口才当然好。
而李道平更是跑过三省六码头的人。
于是两个从南方广州,讲到北方大连。从云南大理,讲到甘肃玉树。
并对当前形势各陈己见。
道平觉得这个张同志,虽然年纪比他小,但见识阅历并不比他少,就打住自己话头,倾听他发表时论。只听张同志说:
"……现在中央,意见基本统一了。
邓大人说要把工作重点,转到经济建设中来。
什么叫经济建设?一门心思先把生产搞上去,搞生产建设。
这生产,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农业生产。大集体那一套肯定不行的,什么农业学大寨,根本不切实际。
还是邓大人说得好,说得对。要因地制宜,脚踏实地。要联系实际,实事求是。……"
"张同志,你说得太好了!"
道平激动地说:
"现在的老百姓,憋着一股劲呢。听说AH凤阳有个村,已经在搞联产承包制,私低下分田到户。
中央已经肯定了,认可了?
如果这样的话,要不了两年,这分田到户的政策,肯定会在全国推广开来。
这样一来,就是打破大集体。
老百姓为自己干活,劲头肯定不用讲,又有更充分的自主权。
田里的活儿一干完,完全有多出的时间搞第二,第三产业。到那时那该多好!"
一时这两个萍水相逢的小百姓,共谈国家大事。
对自己各自的未来,充分信心!
道平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记下:张同志,张建国。江苏省兴地区盐县第一紫沙厂,供销科长。电话87522-5x02(分机)。
张和平同样也记下了李道平的姓名,地址和联系方式。
两个谈到半夜,才熄灯睡觉!
等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道平连忙翻身起床,看看表,快七点半了。见张同志还睡着,就悄悄下床,拖着旅社里的凉拖鞋,轻轻地打开洗手间门,进去后随手把门?关上,涮牙洗脸洗漱完毕。
等整理好挎包后,张同志也已醒来。
道平说要先走一步,于是握手道别,互称再见。
等李道平乘车到波阳县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多。
他随便吃了中饭,向当地居民打听波阳县最高档的的宾馆。问了好几个人,才总结出波阳县人民政府招待社,也叫波阳旅社的,档次和级别应该最高。
于是问清方位,一路寻问着,找到那里。
远远望见“波阳旅社“四个红色大字,醒目地一字横排着,耸立在一面墙壁上。
波阳旅社四个红色大字下面,有一颗巨大的红色立体红角星,立体红五星下面,雪白的墙面上,淡淡的还能看出一颗红心的痕迹。
道平知道,那里面还有一个"忠"字的,已被刮掉。
估计这旅社,是由一个大会堂或电影院改建。进入旅社大门,须要走上好几级台阶,也能证明。
李道平知道时间尚早,就在旅社附近,找到一家农业银行。走
到一个男工作人员的柜台前。先递上一包万宝路外烟。
当工作人员疑惑地询问道平要做什么时,道平笑着递上两千元的两刀10元大团结,满脸堆笑地说麻烦换两刀斩新的10元新钞。
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看看桌上的万宝路,不再出声,双手飞快地盘点了道平的钞票,清点无误后,丢给他两刀新的10元钞票。
道平拿来放进内袋原处。
走出银行,找到一家理发店,道平进去理了理发。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头短发新理,整个人都觉得精神许多两,边鬓角零星几点白发,不去注意,很难察觉;双眉上扬,两眼炯炯;鼻梁挺直,下巴圆润;额头饱满,精神十足。
略微感到不合意的,就是嘴唇稍稍有些乌紫紫,酒喝多之故。
道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分满意。
理发师吹夸,说他是全波阳县头牌理发师,经他所理的发,三分相貌的人,马上变到十分。
李道平笑笑,心想:
"照这样说来,我与生俱来的相貌,还是他的手艺重要?"
当时也不与他辩论,笑着付了钱出来。
但不容置疑,李道平戴着新鲜出炉的板寸头,一路神清气爽地走进波阳旅社大门,得体的穿着,从容的举止,马上迎来服务员的热情接待。
服务员上前客气地引领着道平,来到总台。
李道平似乎不经意地抬起左臂,右手掀起外衣袖口,露出闪闪发光的上海牌手表,看了看,又看一下总台后墙壁上的时钟,两者相差半分钟。
当然道平准,他是天天对表的。
就这一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动作,已让总台的几个服务员,个个满脸笑容,前不倨后更恭。当
道平问也不问地说要最好的,带电话机和会客室的总统套间时,服务员着忙填单的填单,介绍的介绍。
甚至有点手忙脚乱。
于李道平递上的介绍信,几乎并不仔细查看,就为他办妥了一切住宿手续。
房间128元一夜,住一夜押金200元。
李道平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刀出刮全新的大团结,抽出一小半,递给服务员。
那务员模样清秀,受宠若惊似的接过钱,一张一张地排数在台面上,数出20张。
把余下的几张,用双手恭敬地递还给道平,声音甜美地说道:"
同志,还有多余,给!"
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道平用手接过,微微一笑说声谢谢。
就随着另外一个服务员来到旅社最高层,8506号房间。
服务员为道平打开房门,摆放好随身带来的两把热水瓶,说声:
"同志,您好好休息,有事情的话,房间内可打旅社内线,总台是888。"
道平点点头说谢谢!
道平一进入房间,也不仔细观看房间设施,直接走到铺着一张大床的内间,从靠窗口的一张类似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写着《波阳县电话号码簿》字样的黄色电话本。
从挎包里拿出原子笔和笔记本,先直接翻到最后几页,查寻徐志江的电话。
从电话簿上,李道平了解到,波阳县很大。全县有67个公社,近2000个大队,120多万人口,是JX省最大的县之一。
它紧临鄱阳湖,水产丰富。
波县城关镇比一般县城都大,有近15万人。
道平把叫徐志江的所有电话号码全部摘下来,竟有13个之多。
道平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十五分,心想:
"这些都是家庭电话,一般现在装得电话的人,非富即贵,而且贵的可能大。
象老家义乌,私人装电话的,都是当大官的,花的是公家的钱。想必这里也一样。"
又想:"这个时间点,家里当家的大都不会在家,得等到下班。"
道平翻了翻桌子上的一本台历。哟呵,还是义乌产的。知道今天星期五。
心里又在想,夜里先打电话试试,明天还有半天上班时间,最好今天能打通,这样明天就能见面。
道平见时间还早,就打开桌子上那台黑白电视机,在兹兹兹兹的噪声中,调节着电视频道。
仅有的两个频道,一个图像象在波浪中,眼睛受不了,声音倒是十分清晰。
一个声音象半哑子讲话,夹杂不清,图像偏偏清爽。
道平知道天线,天气方位有问题,就调试着电视机上两根天线,拉长放短的,又重重地拍了几下电视机。
见毫无起色,索性关掉。
左右无事,就泡了杯茶。
茶叶自然是兄弟家的车骑山云雾茶。
道平拿起杯尝了一口,啧啧,这水质,泥土气重,根本难以和兄弟家的李家岙泉水比。
但出门在外的,由不得自己讲究。
道平这样想着,就斜靠半躺在大床上。
闲着无聊,拿来波阳县电话号码薄,当小说翻看。
不一会,眼皮沉重,不知不觉睡去了。
等到一觉醒来,忙一看表,只有下午四点半多些,心中一宽。起
床去右边卫生间。
卫生间内设施倒是齐全,牙刷牙膏毛巾香皂梳子,差不多都有。
居然还有热水,可以洗澡。
道平连忙回身,脱光衣服,摘下手表,全部堆在桌上。重新进去,开始洗澡。
谁知那热水笼头,冷热非常难调。
正是:热时烫层皮,冷来全身惊。香皂己涂搽,只得冷水淋。
无奈之下,道平使劲地擦着肌身,咬着牙,只得用冷水把香皂沫冲涮干净。
心里想:"冷总比烫好,冷是脱不了皮的。"
淋洗好后,先用毛巾快速擦了,又连忙拉下大浴巾,裹住胸部。
一个喷嚏,再也咬不住牙。
在牙齿上下裂裂的抖动中,急忙跑到大床上,全身卷住雪白的棉被。
不等全身暖和转来,道平就重新穿上衣服,再来到卫生间。
用手摞了摞短头发。又从镜台前拿来雪花膏,扭开盖子,用右手食指勾出一些,按在左手掌心,摊匀了搽在脸上。
那香香的气味,终于领略到豪华的待遇。
等把手表戴上,道平发现快五点十五分了。
当下把房间内的所有灯打开。一口气喝光茶水,又重新倒上。
心想这时间,主人应该到家了。
就拿来笔记本,开始打电话。
拿起电话耳机直接拨号,嘟!嘟!嘟嘟,忙音。连拨两个,也都是忙音。道
平正茫然不知所措。忽然记起刚才服务员说的,有事联系总台。
忙着搁下耳机,又用左手抓起耳机,用右手食指勾住8字凹键,顺时针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地连扭三下。
右手接过耳机按在耳边。
只听嘟,嘟,嘟三声过后,终于通了。
"喂!你好!这里是总台,请讲!"
声音甜美。道平一听,就是那个收钱的服务员。
忙说:"喂,你好!我住8506的,我想打电话。"
那服务员一听是李道平打去的,精神为之一振。
"啊!您好!李同志,请问您要打哪里?"
"波阳县内"
"噢,好的。请问你打波阳县城关镇内?还是城关镇外?"
"这我哪知道啊?"
"啊?!"
"噢!我內外都要打。"
"那好的,城关镇内先拨0,再拨9,然后加电话号码。城关镇外先拨8763,再拨号码。"
"等等,等等!我拿笔记一下"。
道平连忙左手接过耳机,右手拿笔,拿左手把耳机按在右耳上,说声请讲。
一一记在笔记本上。
道平不知道这13个徐志江,哪个是城关镇内?哪个是城关镇外?
心想:"先由内而外!"
重新拿起电话,先0后9的,加上号码,一个一个打过去。
等到13个号码全部打过,除三个是空号外,其余10个,均说不认识有金华义乌的朋友。
三个空号,又用加8763打,仍旧空号。
这下,道平没有招了。
一看时间,已有19点37分。
竟已打了两个多钟头的电话。
而做筋做骨地讲了两个多钟头的普通话,辛苦地全泡了汤。
李道平坐在电话机边的单人沙发上,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肚子一点不饿,只是很想喝酒。
于是默默坐着,出了一会神后,站起身重新穿戴齐整。
上卫生间方了一便,用香皂洗了一下手,又洗了一把脸,并用双手往后摞了摞头发。
手里捏上房间钥匙,扭开房门,来到一楼总台。
第十六章 旅社艳遇
道平来到一楼总台,那个收钞票的服务员正巧换班。
道平见迎面走来一个长发美女,笑着跟自己打招呼,始觉突然。
定晴一看,不由得脸上一红,笑着说道:
"啊哟,小姑娘,你这身打扮我哪认得出来呀!"
原来,这波阳旅社是波阳县国营单位。
服务员统一灰色制服,统一平底鞋,统一头发收拢的。规定不准化妆,要求素面朝天。
所以下午道平入住时,看见服务员个个模样清秀,并无突出,也就没有多少印象。
这位收钞票的姑娘,因有过短暂交流,就稍微有点印象。
此刻只见她,上身穿一件大红一手长对襟大衣,虽说此刻天气并不十分寒冷,如此穿着略显偏早。
又见她下身穿一条墨黑紧身喇叭裤,一双中高跟黑色皮鞋。
一头长发因久盘着刚放松,就显得有些卷曲。
稍显清瘦的脸盘,脸色在灯光的照映下,反衬出大红的衣光,更显得红里透白,白里透红。
一米六二三的个子。站在道平眼前,显得十分醒目迷人。
道平问道:"怎么?小姑娘,下班啦?"
那姑娘应道:"是呀!刚换班。"
道平一看,夜里八点多点。就随口问道:
"吃过饭了吗?"
″哪有啊?刚下班呀!离家不远,家里妈给我一热着的。"
说完,与道平并肩往外走。
边走边问:"李同志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啊?"
道平一听这姑娘也还没有吃饭,正想着如何开口邀请她一块吃饭,听她这么一问,正好顺势回答:
"我也没有吃过饭,不知道此刻,哪里有好的饭店?"
那姑娘说:"我们旅社,早已开始饭店,住宿连在一起。这里就是最好的饭店呀!"
“不过,过了八点半,恐怕没客人,就不营业了。"
道平看看表,8点零6分。
就说:"小姑娘,我想请你吃饭,你能不能赏脸?"
那姑娘一听,脸上一红。心里想:
"这个李同志相貌堂堂,一表人材,谈吐文雅,气度从容。肯定是浙江义乌的大官,可介绍信上却是义乌那什么廿三里镇的什么大队,天下竟有这么好笑的地名。刚才我们还在互相猜测,这个李同志到底什么来历?如果是大官,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小姑娘心里想着,强烈的好奇心,使她十分愿意跟着去吃饭,可女孩子的天性,让她这么回道:
"这,这个恐怕不行,我妈妈要骂的。"
道平心里知道小姑娘愿意,只是一时难为情。就从另一角度突破,说:
"姑娘,你刚才不是说八点半后不营业的,现在时间还有,你能不能先帮我领去你们旅社的餐厅,我先订了菜。你说八点半停止营业,总不会是不能让已经在吃饭的人,一定要八点半吃好吧?"
"这倒不会。"
那姑娘心里其实一万个愿意,嘴里:
"不行的,不好吧?这不会太难为情吧?"地说着,脚步却停了下来。
道平顺势很自然地掖了掖她,说:
"好吧!看看,还有十多分钟,再不去,怕真的要没有饭吃啰!"
那姑娘半推半就的,和道平回转身来。
在去餐厅的路上,那姑娘己告诉道平,她姓刘,叫忆青。
道平马上叫她小刘,十分自然。
餐厅在总台后面,十几米远。
途中小刘碰到几位同事打招呼:"小刘,你白班呀?怎么还不回?"
小刘统一回答:"这个同志还没吃饭,我带他去餐厅。"
到餐厅后,餐厅服务员迎上来。
道平忽道:"服务员,你好,我住在这里的总统套间8506房。我有两个比较重要的客人要来吃饭。请问能不能把酒菜直接送到我房间?"
小刘是大堂总台服务员,当然知道这规矩。
当即替餐厅服务员代答:"
李同志,这当然可以呀!总统套间,总统待遇啊!"
道平听了,心想说,总统淋冷水浴吗?
但知道可以,十分高兴。就
马上点好两个冷菜,八个热菜一个汤,外加两瓶高度烈酒。
小刘见这个李同志一口气点了这么多高档菜,一时惊诧不异。
当着服务员的面又不好多问,还真的以为他有两个客人要来。尤其是点了一斤装的两瓶烈酒。
道平点好菜,和小刘回转,去上楼梯。
到了楼梯口,小刘说:"
李……李同志,我,我不上去了……"
道平道:"小刘,开什么玩笑?那么多菜,我一个人吃得下吗?"
"啊!?就你和我?你不是有两个客人要来?只有你一个人,你干吗要两瓶白酒?这这!"
小刘一时进退两难。
"这什么啊?小刘,你怕我会吃了你啊?"
小刘心想:"看他官面堂堂的,绝对不是坏人,跟电影里鼠眉贼眼的坏蛋相比,他就是个洪常青。"
洪常青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形象深入人心,是典型的好人。
李道平一脸正气,是有点象。
小刘这样一想,心中释然。
就和李道平一同来到五楼8506房间。
李道平打开房门,让小刘先进去,自己跟在后面,随手带上门。
这时,小刘早已打开外面会客室房间的灯以及空调。
道平这才发觉,外面的会客室,比里面卧室来得气派多。
只见二十平方左右的会客室里,对门迎面摆放着两条十分高档的单人皮沙发,两单人沙发中间,是一张半高茶几。
单人沙发两边靠墙各是两条同样质地的长沙发;长沙发前面各是一张长茶几。
整组沙发棕黑色,与茶几颜色一样,在地面枣红色,中间金黄色一组牡丹花地毯的衬托下,更显得高端大气。
道平此刻才留意到,茶几上面,居然放着几只哈蜜瓜,盛在一只竹编的篮里。
里面还有葡萄干,荔枝干及其它干货瓜果。如沙核桃,西瓜子,带壳花生等满满一篮。
两边长茶几上,各有一只盘子,里面分别盛着的是,上海小白兔奶糖和蜜枣之类的好东西。
更有甚者,竟然还有咖啡!
进门右边是一张写字台,上面一盏台灯。
靠墙长沙发一头,摆放着写字台的高背木椅。有点象一般的太师椅,只是略微瘦小点。
进门左边一道边门,可以里面反锁。
进去就是卧室的卫生间,卫生间一边就是一张大床。
两者用厚厚的玻璃隔开,玻璃外面挂着薄薄的一帘粉红色纱帘。
更为高端的是,房间上面,用夹板吊顶,四周嵌入许多电灯。
吊顶的进门一面,竟还有热热的空气从里面冒出来。
整个房间,温度竟然比外面高出十来度。
道平知道,这是最时尙的空调。
见到这些,道平才猛然觉得,这就是总统的气势。
连忙招呼小刘坐坐坐,吃吃,随便吃!
当小刘说这些东西可以免费吃时,李道平更加觉得,这总统套房,128元,值!!
按照本意,道平心想:
和徐志江几十年不见,不管他现在怎样,按正常推理,他的学识水平,肯定当官,而且不会小。
若是相见,我李道平在气势上,不能被他压下去。
所以得在总统套房相见,才是最理想的地方。
现在故人见不着,得美女相伴,倒也不虚此行。
李道平思绪万千,想象连连。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肯定是送餐的来了。
小刘因是这旅社的人,怕见着尴尬,就走进卧室,带住了门。
道平开了门,外面有三个服务员,各人托着一只托盘,上面弘是刚才点的那些酒菜。
三人依次进入会客,把所有菜侑全部放在两条长茶几上。
并放上三个人吃的三套碗筷,三只玻璃杯,两瓶白酒。
还有一个保温壶。
服务员告知里面是饭。
三个服务员帮道平把两长茶几并拢,满满地摆放好菜,并把餐具左边一套,右边两套,分别整齐地放好。
问还有什么需要服务?若要服务,可以打总台电话。
边说边依次退出,顺手带上门。
三人心中耐闷:这客人不是说还有两人?怎么已经九点多了,还只是他一人?
但既是总统身份,一个酒店服务员,身份地位悬殊太大,谁敢多问多管总统闲事?
道平见三位走出,带上了门,就上前去用插梢插好。
打开边门,请小刘出来。
小刘满脸红润地出来。一则心里有点虚,慌,二则空调温度已高,所以全身有点发热。
道平见状,脱下自己的立领中山装外套,挂在一边衣架子上。
露出一身黑色的毛线衣,里面雪白的衬衫,看上去更显年轻精神。
道平很自然地叫小刘脱下红色外套,也挂在一边。
无独有偶,小刘也是一身黑色高领毛线衣,曲线凹凸有姿,更显清秀姣美。
当下两个各把长沙发往茶几边移近几尺,面对着面,道平右边,小刘左边,相对坐下。
道平打开酒瓶,移开多出的一套餐具。
拿起酒杯,先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问小刘能不能陪他喝一点?
小刘自进屋起,很少言语。
心想:"自己长这么大,虽说现在天天和顾客打交道,但象这样面对面这么近的和一个男人吃饭,还是第一次。
这个男人,怎么这样有魅力?不知多大了?为什么有这么多钱?到底是做什么的?若是大官,我该怎么办?
妈妈等到此刻见我不回,肯定以为我又替谁代班了,这倒不用担心,可我等会回去,妈妈明天肯定追问,怎么代班只代半班?若是睡在值班室,同事又会怎么说?"
小刘她一颗芳心别別跳着,胡思乱想,只觉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心里转着无数念头,但终于还是自己宽慰自己,今晚住哪总有办法。
这个李同志,一看就是个好人,肯定是个好人的。为自己留下来吃饭,找到了最合适的借口。
道平怎会知道,坐在对面这个姣美秀气的女孩,此刻心中已转过那么多念头?他
只感到他李道平,年纪半百,竟然能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在一起,而且就两个人。这么近的连她淡淡的却又消魂蚀骨的体香都闻得到。
想到这,道平柔声道:"小刘,想什么呢?陪我李大哥喝一口?"
边说边为小刘倒了小半抔白酒。
小刘被道平一问,才回过神来,茫然若失的望了道平一眼。
见他炯炯的双目,正柔情地看着自己,不自禁的心头一热,说:
"好呀!李……大……同志,可惜我不会喝酒。"
道平大喜,当即拿杯和小刘的杯子一碰,说道:
"为我们的有缘相见,干一个。"
说完,一仰头,一口而干。
小刘不知何故,见道平一口干了,竟也把自己杯中的小半杯酒一干而尽,却被呛得眼泪都流下来。
道平连忙从卧室里拿来下午吃过的茶,满满的早已冷了,递给小刘。
小刘想也不想,接过茶,连忙大口大口地喝了几口。
等小刘发觉杯中茶叶,根本不是波阳的云尖茶时,才知道自己在喝这个李……同……大哥喝过的茶时,脸孔刹的红了,十分的窘态全部露出。
道平见小刘忽然面生红云,姣美的脸蛋全是羞涩和不安,不由得心中一动。
接下去两人都是默不出声,各自吃着菜。
谁也不去打破这尴尬却又温沁的气氛。
道平再给小刘倒了一点,并又为自己倒满一杯。放下酒瓶,小声说:
"小刘,既来之,则安之。我比你痴长几岁,你叫我李大哥好了。不要这样拘措,咱俩边吃边聊。来来,你随意。"
说完,又一口把满杯酒干了下去。
小刘大吃一惊,见这个李大哥第一杯酒喝下,只是觉得这人直爽。此刻见他只一息息功夫,又干了一杯,不禁想:
"这个李大哥,豪爽!我就说他一定是个好人。"
小刘涉世不深,始终坚信,干脆豪爽的人,一定是个好人。
小刘一见李大哥这么豪爽,她巾帼不让须眉,也把杯中一小口酒仰面喝下。
道平见了,微微一笑。心中想:
"这个女孩家,倒也是个直性子。"
就这样,两个人边吃边聊。
道平把来这里,想找个故人,傍晚开始打电话,打了两个钟头一无所获,等等告诉小刘。
小刘又旁敲侧击的知道了,这个李大哥并不是什么大官,而是有着上万元身价的暗中豪富。
心中稍感失望的同时,也略觉开心。
稍稍失望的是他不是大官,开心的是这样更好,双方地方差距不大,不用太拘束。
至于李大哥竟有上万元的身价,超乎想象。
只能心想:"按照眼前的现状,我有150元一年收入,吃过用过还有50元可以多。这万元以上,岂不要两百年以后?"
小刘心中叹息,却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忌妒,只觉得与她自己无关。
于是拿起杯,敬了道平一下,一口喝了。
道平什么人物?于小刘的言行举止,心里想法,早看在眼里,了然心里。
当下也不多说,又一口喝掉杯中酒。
等道平再倒满自己杯子后,一瓶酒已剩下不多,他把它倒进小刘杯中。
道平知道,这是二俩杯,一斤白酒自己四杯八俩,小刘二俩。
小刘见李大哥这么个喝法,心里想:
"李大哥这样子喝法,怕马上就要醉。"
心中若有所思地,聊天没几句,又把杯中点酒敬掉。
道平想也不想,照样一口干。
小刘见李大哥四口喝下八俩烈酒,居然毫无反应,而自己二俩落肚,已有点全身发热,兴奋起来。
心想:"一般男子,喝下一斤高度白酒的,在我们这一带,已若少见,喝下去的话也大都脸红脖子粗,团着舌头自称老子天下第一了。此刻这李大哥估计一斤是可以的,而自己这二俩白酒问题不大,拼着一醉,三俩不成问题。这还要不要喝呢?"
而正在这时,李道平已打开了另外一瓶。
他本来因故人难见,已十分想喝酒,两瓶白酒其实一开始并不把小刘算进去的,此刻看上去小刘也来了兴趣,不由心花暗暗怒放,于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八俩烈酒下肚,道平开始天上人间,古今中外地对着小刘侃大山。而
小刘对李大哥妙趣横生的谈吐,真是越听越是想听。
她两眼微眯,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大哥,面色红晕如潮,一副沉醉入迷模样。
当道平连把下午洗澡,结果冻得发抖的糗事,添油加醋地当笑话讲给她听。小刘已咯咯咯的笑得似花枝乱颤,毫无顾忌。
就这样,两人边喝道平边聊,另一瓶酒竟然又不知不觉被喝光。
而四俩烈酒下去,小刘刘忆青却是再也把持不住,全身燥热。
加上空调温度,整个会客室连同卧室,似4月暖春。
小刘心智未失,知道已醉,不能再坐。
可对这个李大哥,成功的事业,成熟的外表,迷人的风度,风趣的谈吐,竟已说不出的倾慕。
心想:"若此刻一走,今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若再要这样一块近身畅谈,更是万不可能。哎!就这样,让时间停留,不要过去,那该多好?今晚一别,何时能再听到你李大哥的连珠妙语啊?″
小刘心中这样胡思乱想的,想到自己不得不即将离开,一时怔怔出神,双眼难以自己的流下泪水。
道平怎么会知道小刘心中,已经经历过这生离死别?
小刘不知何故,竟流下眼泪。一时之间也手足无措,无从安慰。
只得连忙上前,搀扶起她,只是连声问道:"
小刘,你怎么啦?没事吧?有什么事,大哥哥替你作主。"
小刘酒已上头,心中正为刚才所思,伤心落泪,此刻见心中倾慕的李大哥,就这么近的扶着自己,不自禁脱口而出:
"我今若与你一别,不知何日……″
突然惊觉自己失言,一时慌张无言以对,只是:
"李大哥,我没醉……要不……我再陪你喝……喝到天亮。"
道平想,都这样了,还不醉?
当下半扶半抱的,搂抱着她。
小刘此时心乱神迷,思绪隐隐觉着这样被李大哥抱着,有点不妥,可心中却是渴望着李大哥,再抱紧点抱紧点。
一双手欲推开李道平,却变成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娇喘羞羞,吐出酒气也如莲花似的香。
道平一斤六俩白酒下肚,此刻美女柔软的身子,温润如玉般的抱着,如何把持得住?
当既把小刘横身抱起,抱进卧室,放在床上。
小刘神智并未全失,惊慌的道:
”李大哥,不要!不要!大哥……”
一双手似两支水蛇,缠绕着道平的头颈,似已不能松开……
第十七章 情缘难懂
李道平就势压在小刘身上。
用右手枕着小刘的头。抽出左手,拨开小刘散乱在脸上的长发。
一张细嫩润滑的脸,由于酒精的功效,粉红中透着光亮,竟是说不出的娇艳。
李道平这么近地看着她,不由得痴了。
那似闭非闭的眼,挺直的鼻梁,小巧丰润而又血红如滴的嘴唇,半开半张。
李道平忍不住用嘴亲了一下她的唇。
小刘并不生气。
只是醉眼朦胧地睁眼看了一下道平,娇声问道:
"李大哥,你是好人吗?"
声音说不出的柔媚蚀骨。
而于李道平听来,却似春天惊蛰时分半夜里的一声春雷。从地底深处,轰隆隆地滚来。
"我是好人吗?"
"我是好人吗?"
李道平被身底下如此娇艳的女孩,这么轻轻一问,呆若木鸡。
一时思绪绵绵,任由小刘娇声连连。
道平在想:"自己这一生,从出生到现在,受尽苦难。
在国家最动荡,最昏暗的年代出生。战乱中饱受饥饿,寒冷。在担惊受怕中慢慢长大。
在最好读书的年龄,可恶的小日本打了进来。父亲是当初金华民国政府的一个小官。
等小日本45年投降,腐败的民国政府,各自为自身利益而战的军伐部队,如何是一心为劳苦大众翻身做主人的,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军的对手?
父亲是那边的人,本想逃去那边。因不肯逃离故乡,而于47年,南京解放的头一年,带着一家老小从金华逃回义乌廿三里老家。
好不容易解放了,可这个新生的可敬可歌国家,无法安稳过。
对外,朝鲜战争,为了中华民族在世界列强中挺直脊梁,伟大的先驱们硬是以弱胜强创造了无数个神话。
对内,英明的党中央以刮骨疗伤,壮士断腕般的毅力顽强地完善着自己的制度。
这些年来。
为了生存。
到如今,照现在的消费,竟有一世吃不光用不完的钱。
可这些,都是正常得到的吗?!
这样说来,我是个十足的坏人!
可我怨过我吗?
我对朋友诚实仗义,对兄弟真心实意。
我尊老爱幼,对家庭负责,有责任,敢担当。
乡亲们谁家有困难,我哪一次不尽心尽力的帮忙?
多灾多难的祖国母亲有难处,我哪一次不义不容辞的冲锋在前?
没有国哪来家这道理我比谁都懂。
随便去乡亲们里打听打听,谁会说我是坏人而不是好人?
可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呢?
好人有标准吗?有尺度可以量出来的吗?"
李道平被小刘这么随口一问,心中十分不忿。
他本身酒也有点上,一时不知什么原因,对这个社会说不出的不服气。
什么正人君子?
我呸!
我现在喜欢上了这小刘姑娘,若她愿意呢?
那我就是好人?她若是不愿意?我就坏人了?
她若不愿意,又怎么会跟我上楼?陪我喝酒?躺我床上?
想到这里,道平也不理会小刘躺床上是他抱上去的这一节。
借着酒劲自己对自己装起醉来。借着醉意似的问刘忆青:
“小刘,你这么漂亮,我想亲亲你。你说我这样做,大哥哥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刘其实并不全醉的。她对于这方面虽不全懂,可已并不陌生。
自己二十五六了,长这么漂亮,怎么会没人追求?
只是小刘的心事,不想让人知道。
她已有过经历。就算那是痛苦的经历,但却也是深深记着的,时时遐想的,莫名其妙地暗暗企盼的。
此刻,她被这个大哥哥压着,抱着,又被他亲过。
本对他十分的倾慕,加上青春燥动的心,那久久忆着的,暗暗盼望的冲动,终于爆发。
心底下早已在喊叫:大哥哥,你是好人,不!你是坏人!可我不管,我也分不清好坏,只要你从此待我真心的好,你就是好人……″
事到如今,李道平哪还把住得住?他心想:
″我非圣贤,怎能没有七情六欲?看情形小刘是愿意的,我还装什么君子?“
李道平虽说不算绝对正派,却也不是卑鄙无耻的小人,面对爱慕虛荣的小刘,他实在无法把控……
……等到小刘醒来,一看台桌上的闹钟,上午七点多了。
已经快到换班时间。
小刘一惊,心想:"就算此刻马上下去,虽说来还得及,可此时出去,保证一出房间门,就会碰到同事。"
想到这,小刘看看还在沉睡的李道平,又看看自己,想起昨晚一切:
"自己竟醉到这地步,这,这这叫我今后怎么做人?″
小刘又是后悔又是慌张,又是懊恼却又有些高兴,茫然若失。
坐在被窝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怔怔地流着眼泪。
等李道平再次醒来睁开眼,看到小刘泪流满面,一时心慌起来。
心里想:"这下糟糕,竟做出这般伤风败俗的事情,这可不是闹着玩。"
那个社会,对男女虽不大防,却也非常敏感。
李道平见小刘姑娘哭泣着,样子十分伤心。
不禁想道:"看她这么伤心难过,定是在想要不要告我一个强奸?
这可是我一辈子都会坐牢的事情。
就算不说我,也是我这辈子声败名裂的大事。
这,这,这可怎么办?"
道平想到这里,竟是说不出的害怕,任凭大风大浪经历过,都觉得远没有此刻来得凶险。
当即马上仰坐起身,因心中慌乱,平时口齿清晰的,此刻竟有点结舌:
"小……小刘,怎……怎么啦?"
小刘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她虽说有点后悔,可她心底里清楚,自己有种时来运转的窃喜。
她正为不能去换班,走出去肯定要被同事撞见,而愁得方寸已乱。
此刻见道平醒来,不觉心里一宽。
可心里想:"两个毕竟只是初识,竟然,竟然这样……这多难为情?"
这样一想,真的又是羞涩又是窘迫。
但一想到眼下处境,就只好先抛开一切,低声说道:
"李……大哥,你醒啦?这可怎么办啊?"
道平见小刘毫无责怪怨恨的意思,不觉心里一宽。
听小刘说怎么办,还以为外面有人在敲门。
就放心地试探着问:
"怎么?小宝宝,有人在敲门啊?"
小刘羞答答的一笑,娇声道:
"哪里啊?我上班时间早过,怎么出得去?若是被人撞见,叫我怎么做人啊?"
说到后半句时,触动伤心事,禁不住又掉下了眼泪。
道平一听是这桩事,当时心中大宽。
见小刘泪流满面,显然已独自伤心担忧多时。
看她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非常心疼。
当即把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
"忆青,好啦!别担心,有大哥哥在,这么点小事,别着急。"
小刘听道平不称她小刘,而改叫自己名字,并不觉突然,倒觉得这样很自然。
于是往他身上靠了靠,知道有这个大哥哥在,自己什么都不用怕。
道平抱着她,问淸楚了这旅社,还有一楼梯可以走下去,到旅社后面职工宿舍楼。
也知道一般打扫,整理房间是上午九点半开始,到十一点半结束。
当然,也知道中午十二点前退房,超出的要收费,具体有明细规定。
又详细地问清楚了,一个班是不是十二个小时;突然不上班有没有可能;有没有代半班的;什么时间点,旅社的人往来最少。等等。
所有要问的都问清楚了后,道平用抱着忆青的右手,拍了拍忆靑的肩膀,说:
"好啦!放心吧!忆青,有办法啦!肚子饿啦,先弄点吃的填填肚子"
小刘这才发觉,昨晚两个酒醉荒唐,竟忘记了吃饭。
此刻大哥哥提起,才突然想起。
而两个人的肚皮,好像听得懂人话似的,合唱起了肚饥歌。
于是两个相视一笑,百媚横生。
道平忽然想起昨晚服务员送餐时,说过饭在保温瓶中。
知道剩菜还有很多,就赤裸着走到外间,拿来保温瓶,打开一看,哪里还保什么温?倒是让蒸汽水淋了一脚背。
道平笑着对忆青说:
"这个怎么吃?"
忆青天天倒班的,经常开水泡冷饭吃。就说:
"叫总台送两壶开水上来。"
于是两个连忙穿上衣服。
忆青跑出去拿来大衣和另外一热水壶,把大衣放在卧室沙发上;把热水瓶里面的热水倒满房间和卫生间里的所有空杯,剩余的全部倒在卫生间搪瓷洗脸盒中;然后把空热水瓶放到外间门边。
又在外间,把没有用过的一套碗筷,散乱摆放;又回内室拿走保温瓶,弄些冷饭在三只饭碗中,各倒了些汁汤;把盘筷各弄成用过模样。
拿着没有盛过酒的那只酒抔,进卧室㴙了㴙水倒了,放到外间长茶几上。
想想不妥,又把两个空酒瓶拿来,拍拍瓶底使劲往那茶杯上倒,见终于倒出几滴酒来,开心地笑了。
道平见忆青快速地,有条理地做着这一系列动作,一开始莫名其妙,细一想不竟对这个姑娘细心周全的考虑,深为佩服。
心想:"自己是老江湖,于这细节眨眼间全部考虑到,怕也不能。"
小刘做好这一切,就对道平说:
“好了,大哥,你打电话给总台,叫她们送两壶开水。"
道平照着做了。
小刘又说:
"大哥,等会你先把空热水瓶放在外面走廊门口。关好门,若是送水的上来,尽管放她们进会客室,卧室绝对不会进的。若问什么时候来打扫……
道平笑着打断:"好啦!小宝宝,这个不用你教的,把大哥哥看作什么啦?"
两个说笑一会,送开水的上来,道平走出卧室,带住门。
一切如忆青所料,服务员问什么时候可以打扫卫生,道平说暂时不要,打扫时会通知。
一副总统派头,服务员喏喏退出,顺手带上门。
心中嘀咕:"看样子,昨晚这里三个人喝了两斤烈酒,这个客人似乎现在还醉。"
当下两个开水泡冷饭,挟着剩菜,两餐并一,吃了个饱。
吃过早饭,各自洗漱完后,道平叫忆青在房间里面呆着,自己出去一趟,不久便回。
说完,关好卧室门,穿上立领中山装,带上钥匙。
从门后摘下一小牌子,走出会客室,关上门,挂上小牌子,上面有四个字:"请勿打扰。"
心想:"总统下令,谁敢不从?"
随即下楼而去。
这里刘忆青见他出去了,就把卧室的门,从里面插好插梢。
吃过饭后,似乎有点困了,就靠在床头。
但一颗心还是十分不安。心里想:
"这个李大哥,这么能干有魄力,为人又这么好,他说有办法,就肯定有办法的。"
刘忆青已与李道平有了肌肤之亲,自然而然地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
而自己的亲人,那是肯定的好人了。
谁会说自己亲人是坏人的?谁?
但接着想:
"可大哥哥这个大好人,又会有什么办法呢?是不是去拿个大箱子,把自己藏在箱子里,叫人抬出去?
会不会拿块布把自己包着,他自己背着出去?
要不,去总台再开一天房,说还要住一夜,然后趁半夜无人放自己走?
可两天不回家,爹妈岂不要急煞?……
刘忆青设想了种种办法,都被自己推翻。
一时胡思乱想,知道想也空想,眼皮沉沉的,竟已然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忆青突然一个激凌,把自己从迷迷茫茫中惊醒。
她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己想都不敢想下去,一时神色大变。
她在想:"这个,这个李大哥,会不会不辞而别?
这很有可能!
他若跑了,我有什么办法?
我总不能连自己名声都不顾不要,而去告他。
就算告了,他若反咬一口,说我自愿。
还说做了三次,四次,这我又怎么解释?如何分辩?"
想到这里,刘忆青不由方寸大乱。
翻身起床,在卧室內走来走去,急得团团乱转。
一会想想李大哥绝不是这种人。
一会又想想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一来,竟毫无心思再想别的,就纠结着李道平会不会回来一事,茫然失措,焦虑不安,甚至于反而没了泪水。
一颗芳心,竟做了千种准备,万般打算。
正在刘忆青慌乱,焦虑,紧张,害怕和极度不安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卧室笃笃笃的敲门声。
小刘心中极度焦虑之下,一门心思在想那心事,以至于竟连外面的门被打开,也毫无知觉。
当下惊慌得不敢出声,以为是服务员。
当真切地听到是大哥哥李道平的声音时,这才打开房门,扑在李道平的身上,竟是痛哭地不敢出声。
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几乎似悲痛欲极。
李道平大惊,他哪里知道忆青己有过这么悲催的心历煎熬?
当问清原由,不由得刮刮小刘的鼻子。
小刘见大哥哥失而复得,喜极而泣,以致完全失态。
等两个一阵亲吻,又温存了一番过后,小刘这才发现李大哥居然买来一只旅行箱,其它一无所有。
正不知这大哥哥胡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见李道平把箱子抡到床上放平,拉开两边拉链,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放在床上⋯⋯
当波阳旅社总台时钟,正指着十一点四十分时,李道平挎着包,正在总台办理退房手续。
身边竖立着一只新买的旅行箱。
忽然,总台旁边的过道上,传来笃,笃,笃,笃的脚步声。
李道平和总台的几个服务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打扮非常时尚的年轻女子迎面款款走来。
只见她右手挎着一只昂贵的挎包;一头蓬松的披肩长发,身穿一件高档的黑色呢子大衣,半开着露出里面枣红色的高领绒线衣,身材姣好,一块雪白的纯绵围巾,包着鼻子底下的脸;戴一副棕色偏深的墨镜。
整张脸只有那半个小巧的鼻子露出。
让人联想到小荷露出那尖尖的角。
一双鲜红光亮的高跟皮鞋,里面装着的是洁白袜子下的两只美脚;在似裤似裙的摇摆中,两条腿轻盈地跨着时装模特的猫步;那清脆悦耳的脚步声,和那女子轻摇摆慢走的曼妙动作,十分合拍。
走过总台时,似乎不经意地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表。
身上散发出来的,那沁人心脾的闻所未闻的香水味,随着这女子微微上扬的头颅,高昂地随风飘过。
道平看着盯着,顺着她一直到大门口,这才回过神来。
回头问总台服务员:这个贵女人是谁?
服务员摇摇头,一脸茫然!
这女贵人不用说,就是刘忆青。
李道平用200元钱,为刘忆青买来这些东西,把身上看得见的全部换掉。
把换下来的衣服鞋子等全部塞进旅行箱。吩咐刘忆青在他下楼五分钟后,直接大摇大摆下来。
两人商定好,在那家农业银行再往前200米左右的某某饭店等。
一开始小刘说什么也不敢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后来在道平再三鼓励下,又让她穿戴好后,站在卫生间镜子前照一照,连她自己都认出,才稍稍有点胆色。
她刚走出来时,象特务盯梢,又象小偷探路。
穿着这身洋气时尚的衣服,却贼头勾脑地不敢迈步。
等到索着到得四楼,碰到原来同过班的同事小张,刘忆青吓得停下脚步,想侧身避开。见
小张惊羡地盯了盯,马上返过头,毫无反应。
才逐渐胆大。到后来竟是越来越放心自信。
以致于最后高昂着头,在众多同事惊羡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离开。
等道平随后赶来,忆青早已等在那里,优雅地在那饭店的包厢里喝茶了。
而且并不摘下眼镜。
道平见了,觉得十分可爱。
接下来,两个一起吃好饭。道平把自己的家庭地址,姓名和要找的人的年龄,姓名都写在纸上交给小刘。
嘱托小刘代为留意寻找。
并把若是官的话,一定会前来波阳旅社的道理一提,小刘早已领会,说一定会完成大哥哥给她的任务,到时会拍电报。
道平又从钱包里拿出那半面的旧照片,神色凝重地交到小刘手上,叮嘱她好好保管。
小刘收好,点了点头。
当道平问小刘,去南昌这里几点钟的班车,他想下午去南昌时。小刘提议不如乘船去,说船上好睡觉。
下午六点半的船票明天七点到。不用受汽车的颠簸。
道平心想有理,就决定坐船去。
道平看了看表,下午一点零五分,离小刘代半班的时间还有五十多分。
心想分手在即,不禁有点伤感。
小刘却说她干脆不去上班,等到送他上船,去调上夜里八点的夜班。
道平听了,觉得小刘重情义很是开心。
当时两人决定,下午去电影院看场电影。
于是道平付了饭钱,和小刘相拥着一起去电影院。
电影散场时,已经下午五点。
两人分手在即,均感心头沉重。
一路牵着手,来到码头。
道平买了头等舱,和小刘码头上等。
良辰美景,时光如梭,18点半转眼即至18点15分,离检票上船只有5分钟了。
刘忆青早已泪眼婆娑,满睑泪水!
道平把旅行箱把手交到忆青手上,深深的,重重地抱了一抱。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当下两人分开,道平走向轮船跳板。
这时,刘忆青忽然放开箱子,追了上来。
道平回身,想问还有什么事?
忆青已扑在他怀里,泪水涟涟,泣不成声地问道:
"大哥……哥,昨晚这么爱过好过了,我如果怀上你的骨肉,那该怎么办?"
道平心里一顿,宽慰一句:
"哪有这么巧?不过有大哥哥,忆青不要担心。"
说完轻轻地坚定地分开,登船而去。
第十八章 牯牛成龙
不赌老三顶替二哥不抢放牛,已有两年。
前面讲过,到第三年春天,太公师父家达已七十四五,年岁已高。家达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这样悲苦终生。
老来能有小嘟嘟与自己形影不离,相依为命。又有小巧巧乖巧懂事,体贴照顾。觉得非常高兴。
一生心中巨大的忧伤和压抑,到晚年终于全部放开,百事不管。
只是倾心尽力地把自己一身本事,倾囊传授给这个关门弟子李不赌嘟嘟。
什么文治武功,琴棋书画等等,一点不留。
可这小子,除了武功和赌特别特别偏爱外,对其它技艺并无兴趣,只懂皮毛。
远没有大徒弟一山学得多。
比如象这两人游戏象棋,教他不赌两年多,还是要让他双马,也不一定赢得了自己。
不象李一山,三年即可平手与他一博。
但李不赌对于武术和赌技,却是一学就会。
尤其是赌,更能举一反三。
至于出老千,捉老千,更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不出两年,连自己几乎都不是他的对手,唯独缺少了在江湖上的历练。
常常见这小子和放牛队的手下赌。什么猜色子,掷老六,剥梭哈,推牌九(扑克牌九)连连出千,杀得几个手下乖乖认输,连自己也常常被蒙过去。
手下几个输了,刚开始仗着放牛工龄比李不赌长,不服。
被李不赌凭着师父私底下教的武艺,动起手来,举手投足,指东打西,收拾得服服贴贴。
赌输了的手下,一则捉不了他出的老千;二则动起手来又根本不是他对手。
只得承包了放牛队所有活儿,象放风,把关,偷瓜果,割牛草之类。
表面顺从听话,心里暗暗不服!
李不赌又年少气盛,动不动要教训他们,尤其是年龄比他大,放牛队资格比他老的几位。
一副唯我独尊的狂妄样。
老家达对此看在眼里,总觉不妥。
但自己一则对这个关门弟子,开始过于溺爱,此刻想扳正调教,已有难度。
二来自己年事已高,想管也似有点力不从心或不想当真。
家达常常摇头苦笑,暗自叹息。
放牛队任由不赌撑控。
另外,见不赌也有好多优点,他忌恶如仇,豪爽大方;对朋友赤胆忠心讲义气,却又不拘小节。
家达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这天,春暖花开。
李家达把不赌叫到跟前,说要单独跟不赌交待一下有些事情。
只允许唐巧巧一块去。
心想嘟嘟与巧巧,青梅竹马同心相连,用不着违避。
李不赌对师父绝对的尊重敬重。
此刻见他脸色凝重,似有大事。
连忙让手下把师父那头叫"独角龙"的坐骑牵来。
那是一头断了一只角的老水牛,十分高大,二十多岁了,一生陪伴着师父。
老水牛已通人性,伏下身,让不赌扶着师父上背。
不赌与巧巧在老牛左右两边相随,巧巧牵着牛鼻绳,不赌拿着师父随身必备的刀萝菩。
刀萝菩,一种用山上野葛藤晒干后编出来的,平时可以盛放勾刀之类的小工具,又可用来盛泥鳅黄鳝,形状类似于竹蒌,却是比竹蒌要小得多的,农村人里家家都有的东西。
一般农民出去干活,必把刀萝菩这玩意系在腰上,家达年高已少用它,故由不赌或巧巧掌管。
不赌拿着它,巧巧牵着牛,往师父平时私下传授自己技艺的车骑湾山岙中,慢慢走去。
临走时不赌叫来一个最得力听话的手下,吩咐了一番,由他暂管放牛队。
到得地头,这是一块干旱废弃的荒田。
在李家岙五个山谷靠东边的,叫车骑湾的小山谷中。
车骑湾四周低山环绕,只一个狭小出口,象一只口小底圆的口袋。
这丘旱荒田,正在袋底。
不赌和巧巧扶着老师父下牛。
家达先让巧巧把牛赶去田角,让它自己去吃草。
又叫不赌把刀萝菩放到一边。
招呼两个来自己身前,几块大石头上坐。
自己则在常坐的土制太师椅前立定。
说它土制,倒是十分妥贴。
只见高出田板一米左右的山坡坎上,凹进去太师椅坐凳面大小一块,两边扶手,用锄头刨出,凳面前侧,土坎天成。
坐位上铺垫着䅤草之类的柔软物。
平时李一山他们用茅草盖好,免得下雨天淋湿。
因为长期坐的,表面周边泥土早已夯实。
不赌已有些时候没有来过这里。
这几年师父已逐渐年老,师父的所有武艺套路也全部学会。
所以若无大事,已很少再来这里。
毕竟教武艺也是项体力活,因而是教赌技的时间多。
今天见师父这般沉重,知道师父必有要事。
不赌寻思:
"会不会又有什么新的攻守要诀?可看样子又不象。"
心想:"师父从不会打骂自己,若师父真的要骂要打,我是决不会逃的。"
这样想着,连忙着去弄些干草,铺在太师椅上,和巧巧扶着师父坐下。
自己两个,听从师父吩呼,坐在师父跟前。
不赌巧巧,两个竖起双耳,静听师父说话。
家达坐在这坐了几十年的土制太师椅上,回想起过去,一时感慨万千。
想起自己一生遭遇,于前半生的桩桩件件,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可对近年来的许多事情,却已无从回忆。
连今天叫自己最中意的徒儿前来,也己忘了刚才记得想讲的话。
此刻对着这一对小情人,一时竟不知从何谈起。
正在这时,只听到"嗷!"的一声,那正在吃草的独角老牛,不知何故,长长地叫了一声,倒给家达起了个头。
"巧巧,嘟嘟啊!你们知道,这牛为什么叫独角龙吗?"
不赌早已听大师兄一山提起过,也多次听师父自己讲过。
那是二十多年前和白沙大队的一只大牯牛,斗牛时挠断的。
不赌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心想:"师父今天怎么啦?说有事要对我讲,怎么又要讲独角龙的故事啦?"
但不赌一生最敬重师父,从不违拗过师父,加上自己心爱的小巧巧,早在丢眼色示意他,要他别不耐烦,好好听师父讲。
于是两个人同声问道:"太公公,师父,为什么叫独角龙呢?"
家达缓缓说道:"这事二十多年了,那是自己刚从香港逃到上海,又从上海逃回老家后没几年吧……"
不赌多次听师父讲时,只听他是从上海逃回来的,今天怎么有先从香港逃回上海的话?
哎!师父老啰!不赌心里这样想着,并不插问,只是边听边点头。
而心绪早已飞在师父讲的前头了……
二十多年前,准确说快三十年前,师父李家达从上海逃难回到老家。
已经跛了一条腿的他,又从没待过李家岙的,当时村里的堡长还是受过家宝恩惠过的那位,见济培老婆,就是不赌的娘娘,流着泪求他收留这个小叔叔,动了侧隐之心收留了他,但见他腿有残疾,只能替大队放牛。
那时放牛队里的十几个半大小伙子,根本没人瞧得起他。
而放牛队里又没有哪个人,能站出来说了算,谁也不服谁。
放牛队散沙一盘。
而这头老水牛,那时正是初生牛犊。
长得高大威猛,力大无比,性烈似火。
根本没人敢骑,整日里象一匹野马,哦不,是野牛。
只要牛鼻子绳一松,就撒野要和队里其它公牛斗。
队里的公牛根本无牛能敌。
而放牛最开心好玩的事件之一,就是隔岸观牛斗。
那时,放牛队里的人见家达人并不高大威武,又跛着一条腿。
虽说瞧不起他,却也并不欺负他。
只是见他可怜,同情他,让他跟着放牛队,做个下手。
家达为人本不张扬,加上又有不能公开的历史。
所以为人处事非常的低调。
几年来一直忍劳忍怨默默无闻。
要不是这头大水牛闯了祸……
那天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下半年是牛养膘季节。
放牛队二十来头牛,由大伙骑的骑,牵的牵,又来到白沙埂坡上放牛。
白沙埂全部是江东公社各大队,老百姓肩挑手拉堆积而成的。
都是黄泥拌沙,少有石块,因而水草肥美,是牛养膘最理想的地方。
埂脚下一大块长满水草的平地,更是牛家必争之地,当然也是天然的斗牛场。
那时独角龙只是叫大牯牛,自家牛队已无对手,因此趾高气扬的却还安稳。
因而牵牛绳的牛郎就放胆松手,把牛绳盘在角上,让大牯牛自由吃草。
群牛们相安无事,牛郎们也三三两两,或坐或站的自由活动。
李家达一个人,斜靠着埂坡,用刀萝菩当枕头,脸上盖顶草㡌,跛脚搁起,在晒太阳。
这时,白沙村里也有十几头大水牛,在离李家岙牛队至少两百米地方吃草。
不知何故,有几只自以为强壮些的,见这边也有群牛,大概以为是白沙村的牛地盘被外牛闯入心有不甘,竟然往这边狂奔过来,估计想来驱逐入侵者。
正低头弓脑在吃草的李家岙大牯牛,听见动静,抬头一看。
喔哟!寻事头的来哉!
大牯牛当即嗷!——!地一声长叫,兴高彩列地迎头赶上。
就在家达晒太阳的埂脚下,摆开了战场。
当时白沙牛群里赶上来的是三头大水牛,后面跟着一队放牛娃。
一时间大家都开心地围上去,远远地观战。
大牯牛真牛!
只见㸰不几个回合,分别斗败白沙村两头水牛,却和第三头,斗了个牛牯相当。
公牛斗角,精彩就精彩在,牛都是单打独斗。
败了就败了,败者逃,胜者追。
却不会去帮,也不肖帮。
更不会打伏击,使拌子。
不象人打架,个对个打不过,就来两打一。
说好不准帮,偷偷一石头。
这一点,牛比人硬气。
大牯牛遇到对手了!
只见两对牛角硬碰,四只牛眼血红。八条腿都是前拱后送,强硬突破,拼的就是力气。
两根牛尾巴似翘不翘微微萎缩,尾巴头的长毛,却好像有气无力,左摆右晃。
两牛都血红着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这下,围观的人大都怕了起来。
这牛打架,真的遇到对手,很难罢战,真的要越战越勇的。
有道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况是两牛相斗?
可牛若相斗,人怎敢拆?根本拆不开,除非用火烧。
这时哪里去弄火?谁又敢去烧?
于是大伙七嘴八舌想办法,有人从就近百姓家拿破脸盆,更有甚的拿了一面破锣。
哐哐哐!当当当!围着斗牛象跳山神。
两公牛见围观的这群人这么热闹,闹轰轰的不知吵些什么!
以为为自己加油呐喊,反而斗志高昂,越斗越勇,谁也不肯先罢战。
牛面搁不下!
这时李家达已手拿草帽,肩膀上搭着一件青色外衣,在离斗牛不远处,静静观战。
并不时微跛着左腿,和大伙一样绕牛打圈。
却稍稍比别人靠前一些。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两斗牛身上,对家达这么近的观战根本亳不在意。就在这时,不知是白沙那牛想跑还是诱敌,只见那牛一个转身,从埂脚处往埂坡上跑了十几步,到得半坡。
大牯牛在后面奋力直追。
突然,白沙那牛忽地转回身,居高临下直冲大牯牛而来。
而此时大牯牛在下,仰头上冲,白沙那牛就坡低头下奔,势似奔雷。
大牯牛立时处于下风。
它已避无可避,而且两前腿已经跪倒。只得昂起头来,想用角硬顶。
可那牛下冲之力,何止万斤,岂是跪倒之下的大牯牛抵挡得住?
眼见大牯牛要被当场的穿肠破肚。
在这万分危急关头,突见一条人影嗖的扑上,双手用一件青色外衣兜住白沙那牛的整个牛头,两手顺势扳住牛角,飞身上了牛背。
与此同时,借着牛摇摆着头,想撇开遮盖住眼睛的青衣之机,顺势扳过牛头。
那牛狂冲之下,突的眼前一黑,亳无目标。
但冲击之势不缓,目标却不明确,只得顺着自己牛头方向狂冲。
真的力有千钧,似排山倒海一般。
却被底下大牯牛的牛角一顶,四脚从牛身边乱踏而过。
就这样挡了几挡,加上眼前一片漆黑,冲出几步终于轰然倒地,一个牛嘴啃草泥。
倒地前一刹那,那牛背上之人,借牛往前跌冲之力,空中一个前空翻,划过一道弧线,轻巧落地。
这一整套动作,前后只几秒钟时间,真的是一气呵成。
等围观之人反应过来,那水牛已轰然跌倒,人早已轻巧落地。
这下,所有人都大声喊好,拍手鼓掌!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家达。
一刹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白沙的放牛娃还以为李家达也受了伤,当得知他一条腿本巳残疾,不由得更加惊服。
而最吃惊的还是李家岙本村人,这个毫不起眼,甚至让人瞧不起的跛脚跷子,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那大牯牛面对突如其来的冲击毫无办法,只能用角用力顶起。
那水牛一冲之力连同牛身重量,该有几吨?加上顶起角度全部吃在左角上,当即连根扭断,嗷嗷长叫,痛得难熬。
那边,白沙几个放牛郎娃津津乐道,李家岙有个高人一时传开。
这边,李家岙众小子全部拜服,一致通过,从此家达为放牛队大王。
那大牯牛知恩图报,知道家达救了自己,主动上前,忍着巨痛让家达骑它。
家达岂肯就骑?
后来家达专为它采野生草药疗伤,创口慢慢好起。
而白沙那牛,被大牯牛死劲一顶,吃力打力,肚子受到重创,第二年就伤重去世。
一代英牛早逝,令人牛叹息!
而大牯牛却是外伤,也是硬伤,不久痊愈。
只是只剩下一只右角,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十分别扭。
本来放牛队小子们叫它独角虫的,可这牛它自己虽已经变虫,就是不让任何人骑它。
唯独服贴家达,成为家达专骑。
因它主人英雄,牛仗人势,从此后叫独角龙。
一字之差,上天入地。
这里不赌早已回忆完毕。
那边师父还在断断续续,津津有味的讲:
"这大牯牛,一身蛮力,却不知变通。
人家那牛,你也不想想,斗得扛扛的,怎会突然要跑?
这般计策,跟关云长的拖刀计,小罗成的回马枪,又有什么区别?"
不赌见师父今日的独角龙故事,竟然杀出个关云长,小罗成来。
倒是既吃惊又新鲜。
兴趣一来,继续听着:
"那小罗成,可是隋唐第七条好汉,使一条丈六烂银枪,与那张飞张翼徳的丈八蛇矛,只是少了二尺。那时的二尺,是鲁班尺。不是……“
不赌见师父怎么越讲越远,简直离题万里。
不禁大奇,心想:师父平时不是这样呀!
连忙盯着师父看。
只见师父一颗白脑袋摇摇晃晃,下午两点钟光景,头顶偏西的太阳光,斜照在师父身上,一头银发闪烁,两眼似开似闭的,竟要睡了。
上面讲过,师父教武的这块废弃荒田,不仅远离村庄,人迹罕至。
更因几乎四周低山环绕象一口袋的袋底,外面的风,除非从天上倒吹,否则几乎没有一丝儿吹得进来。
当然是指春风呵!春风曛得行人醉啊!
而今太阳暖暖的照着,加上正是四月暖春,连不赌自己都觉得全身懒洋洋的想困,何况年已七十多岁的太公师父?
当下不赌唐巧巧两个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同时站起,一个扶着师父,往土制太师椅背上靠下,顺手从边上抓把干草垫背;一个早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
两人不敢走远,就在师父一边,两手互握,不赌用右手枕着巧巧头颈,面对面相拥,斜靠在田坎边。
两人心意互通,更无须多言。
四周群山翠绿,鸟语花香。
暖暖的阳光,象一双温柔的大手,抚摸着他俩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