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 岳翻不会为了皇帝而战
readx;若金兵来犯,我定与之誓死一战,但是若要我为了宋庭而战,我似乎并不认为这是有必要的。
我与金兵殊死一战,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我身后的百姓与家人,我和我的士兵来自于百姓,我们的家人就是百姓,为了保护身后的家人,我们会有无限的动力和战斗力,即使金兵再强大,我们也不会失去和他战斗的勇气,因为我们知道,如果我们退却了,我们的亲人就会惨遭屠戮。
但是,你要我站在宋庭的面前,为那些只知风花雪月而不知国家大事的文人还有那位高贵不可方物的道君皇帝赵佶而战,你觉得,我会如何想?
岳翻看着激愤不已的张叔夜,心中逐渐冷却下来,我一定会战,这是因为我是汉人,我是江南南路安抚使,有守土抗战之责,有保护民众之责,而且我自己的亲人也在这里,我不得不战,更要誓死一战,但是你让我离开这里,率军北上,为了保护皇帝而战斗,张老,你觉得我会这样做吗?
我今日的官位是如何得来的?我今日的成就是如何得来的?我拿我的书画换取了皇帝的关注,我拿我的战功和我的考试成绩换取了官位,我拿我的政绩换取了赏赐,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付出而得到的,可有其他所得?更别说吉虔二州是什么地方,我那我的性命做赌注来这里,为宋庭提供赋税,剿杀这里无数土匪,数万生灵,我换来了那些赏赐,这些是否是我应得?
我有无缘无故的获取什么东西吗?和高级官员们比起来,我可有什么地方是特殊的?就算是特殊,那也是因为吉虔二州本来就是特殊的,我若没有这些特殊的权力,根本不会有今日的吉虔二州,他们想利用我来平定吉虔二州,我想利用他们这样的心理发展实力,各取所需而已,可有不当之处?
如果这也是不当之处,我便不知道什么是应当的。
我所得到的一切,是我拿性命换来的,是百姓和将士们的性命换来的,相比之性命,徽宗皇帝给我一个人的赏赐何其微不足道?何其吝啬?他可有对江南南路进行安抚?我是安抚使,所以他给我的钱我都拿来安抚百姓,我可有中饱私囊?
我有田产,那是我家族私有产业,和朝廷有何关系?我今日的生活,是我自己拼搏得来,我和赵宋皇室,只有交易,没有感情,我和他们,只不过是纯粹的利益关系而已,我为何要舍弃性命去救他们?我的本职工作,他们希望我做的本职工作,我做的不够好吗?我做的差了吗?我引发了民变了吗?
我尽到了我江南南路安抚使、吉州知州的职责,你还要我怎样?
张老,我没你那么伟大,我没你那么无私,我没你那么决绝的把家族性命抛弃,跟随皇帝北上受死,你是英雄,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要在乱世之中保全自己和亲人和下辖所有百姓姓名的普通人,我不是英雄,也不会去做一个英雄,英雄都死了,活下来的不是狗熊就是普通人,我不做狗熊,但是我也只能做一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的保境安民的官员。
三万岳家军,不会为了皇帝而战,不会为了皇帝一家而战,他们是百姓的子弟兵,只会为了百姓而战,你让他们为了那个向他们强征花石纲而弄得他们家破人亡的皇帝而战,他们能战斗的有理有据,有底气吗?百姓们是淳朴的,但是也是眼睛雪亮的,更是记忆力健全的,皇帝是如何对待他们的,他们不是不知道!
昏君,奸臣,群魔乱舞,你让他们为了这些魔鬼战斗,抛头颅洒热血之后,再让这些安然无恙的魔鬼继续残害他们吗?!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麾下的军队也做不到,我的百姓也做不到,大家都做不到,大宋对不起天下人,皇帝对不起大宋,我们不怪大宋,大宋是国,不是人,国被人掌控,国不会犯错,犯错的是人,所以我们绝对不会放过皇帝,绝对不会放过群魔,我们是正常人,记忆力很好,他们对我们做过什么,我们都记得!
你觉得徽宗皇帝和钦宗皇帝很可怜?你觉得赵宋皇室很可怜?你觉得那些被女真人欺辱的皇室女人们很可怜?觉得羞耻?觉得激愤?觉得他们是无罪的?靖康之耻?
为什么有句老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所有人所遭受的一切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有因才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天道,这是真理,赵宋皇室对天下做了什么,对他的子民做了什么,对他的军队做了什么,对他们自己做了什么,从这些事情中,就能推测出他们最后的结局为何如此凄惨,北宋皇室集体被当作猪狗,被女真人奴役,南宋皇室还算是壮烈,跳海自尽,赵光义和赵匡胤的差别,就在于此。
一生玩弄权谋和阴谋,这是他的报应,一生征战不休,那是他的回报。
老天看着呢,他看着呢!他记得清清楚楚啊!
这是靖康之报应啊!!!!
张老,张叔夜,你还看不清吗?张英的鲜血,谭稹的鲜血,北伐军将士的鲜血,你还没有看清吗?!这天下,是赵匡胤抢来的,还算光明正大,但是之后被赵光义偷来,北宋皇室都是赵光义的后代!他用卑鄙手段偷来,他必将亡于耻辱!
生于弥天大谎,必将死于无尽之羞辱!这是报应!是报应!我不会为了他们而战,绝对不会,我和我麾下将士们的鲜血,不会洒在毫无意义的地方,我们的生命,不会为了昏君奸臣而抛弃!我们的奋斗,不会在昏君奸臣面前展开!不可能!
张老,你能明白吗?你会明白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为了皇帝而战?你要知道,你要想明白,我们所得到的一切,不是皇帝的恩赐,是我们自己拿性命换来的,是我们自己换来的,属于我们自己的一切,不是皇帝的,没有我们拿性命去拼搏,没有我们拿未来去奋斗,我们不会得到这些,皇帝不会给,绝对不会给!
他需要我们为他们治理国家,我们需要他为我们提供权利和财富,仅此而已,这是一种互惠互利的雇佣关系,这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利益同盟,并没有什么值得我们为了他们而奋斗的地方,如果是为了利益,那么应该是那些掌握更大利益的人去奋斗,我一个知州,你一个通判,有多大的利益?宰相不去奋斗,参知政事不去奋斗,我们奋斗什么?奋斗什么?
再者说了,作为最大的利益拥有者,皇帝才是最该去奋斗的那个人,可他不去,他只想着如何维护自己的地位和权力,而对其他的一切都漫不经心,既然如此,还需要我们为他奋斗什么?
这天晚上,岳翻什么都没说,只是喝酒,只是不断地喝酒,但是每喝一杯酒,这些话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每喝一杯酒,这些反抗的想法就会冒出来,只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而已,张叔夜慷慨激昂的陈词,但是岳翻和他麾下的人们都只是冷冷的相对着,他们心里都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
岳翻绝对不会为了宋庭而战斗,更不会为了皇帝而战斗,他们不配。
人心已经乱了,一切都是无法挽回的了,张叔夜的慷慨激昂,并没有什么卵用,在这里,在江南南路的范围之内,没有岳翻的手令,没有任何人可以越过岳翻调动一兵一卒,徽宗皇帝自己来了,也是一样。
一百七十九 就这样,西军步入了黄昏
readx;大宋宣和五年六月初,精疲力竭的西军在规定时间之内赶到了河北战场,屯驻于真定,真定帅刘韐亲自出迎,看到了精疲力竭垂头丧气没有一丝战意的西军,似乎并不觉得奇怪,而是很坦然地接受了这样的西军,把西军将士引入了为他们准备好的军营,给他们准备了热饭热菜,让一年多没吃过热饭热菜的西军,终于回了魂儿。
两人合作吃了一只羊之后,林冲和鲁达双双大哭起来,这一哭,带动着整个军帐的林家军高级将领们一起哭了起来,大家都在为了自己即将面临的耻辱而痛哭,这样的战斗,就算打赢了,那也是巨大的耻辱,没有一点点荣耀的意思在里面,趁人之危从来就不是真军人所为。
可是他们又能怎样呢?
“林帅,这仗我们不能打,我们不能打!”一个将领哭嚎着跪倒在林冲面前,哭得声嘶力竭,他的举动引来了众多的追随者,大家一起嚎哭着喊道这仗不能打,这仗不能打,打了西军就完了,军心就没了,林冲和鲁达何尝不知道这一切,鲁达红着眼睛,大吼一声仰脖灌下一坛子酒,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他不管了。
林冲悲哀地看着面前完全没有战斗意志的将军们,还记得一年多以前出征西夏的时候,也是这样,麾下将领群情激愤,人人奋勇争先要上战场和党项人拼命,第一战,林家军仅仅两万多人就击溃了党项五万大军,阵斩其统帅,战果辉煌,大家何其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待到击破灵州,恢复丧失百年领土之时,大家的战意达到了巅峰,尽管大家都已经很疲劳,但是消灭党项夺取河套的巨大荣耀促使着西军继续战斗下去。
一道圣旨下发,不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一团烈火上,而是一座冰山压在了火堆上,西军将士们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和心冷,面对着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兴庆府,童贯派人和党项皇帝议和,本来想要割占天都山以东的全部党项领土,谁知狡猾的党项皇帝立刻集结了剩余的全部军力十五万,叫嚣着要和西军决一死战,林冲当时真的很想集中自己的全部兵力杀掉那个蛮夷。
狡猾透顶!
如果童贯还有一点点时间或者勇气,就会摆开军阵和党项人对峙,党项皇帝真的也就只是一点点试探,一点点勇气,如果西军真的可以摆开战阵,童贯还剩下哪怕一点点勇气,天都山以东的战略要地就真的归属大宋了,一年多的战争也就算是没有白打,保证了最低限度的战果,但是童贯退缩了。
二十多年来,童贯第一次面对党项人的时候退缩了,或许是因为徽宗皇帝的压迫,或许是因为时间来不及,或许是因为不想让西军遭受最后一战的损失,保存最后一点体力,童贯退缩了,西军的精神支柱倒了,党项皇帝欣喜若狂,整个党项族人都沉浸在绝处逢生的巨大喜悦之中,喜悦之后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居然想要尾随西军的脚步夺下几座城池出出恶气,结果,被殿后的岳飞所部骑兵暴打一顿,丢盔弃甲的跑了。
岳飞的心里面也憋了一口气,憋了一口恶气,越积越深越积越深,他所率领的军队距离兴庆府最近,都能看到兴庆府城墙上惊慌失措的党项人,心中激昂不已,想着自己即将成为打入西夏首都的第一位宋军将领,因此而名垂青史,终于可以和连中三元的优秀弟弟一较高下,而不是总是抬着头看着自己的弟弟,结果一纸停战令传来,岳飞的心沉到了谷底。
岳飞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下达停战令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率军离开进攻阵地的,他只记得,党项人鬼鬼祟祟跟在他后面的时候,他按耐不住了,一声令下,五千骑兵呼啸而上,把西夏尾随的三万多军队打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岳飞亲手把党项主帅刺了个对穿,大吼一声把他挑起来,绕了几圈扔在了后面的党项军阵上,然后党项人就崩溃了。
一年多以来,亲手斩杀党项人不下八百人的岳飞,在这一战之后,哭得天昏地暗。
西军浑浑噩噩的撤走,浑浑噩噩的前往河北,浑浑噩噩的吃饭睡觉喝水,浑浑噩噩的抵达目的地,浑浑噩噩的准备作战,童贯失去了指挥军队的权威和自信,他缩在屋子里面无论如何都不出来,把指挥权交给了老资格宿将种师中,自己躲在屋子里面,什么人都不见。
种师中仰天长叹,面对徽宗皇帝派来的咄咄逼人的监军太监,欲哭无泪,他也想退缩,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每战必争先的他第一次想到了要退缩,退到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地步,但是环视四周,除了他,真的没有谁更有资格指挥全军,姚古称病不起,林冲鲁达伤痕累累,种师道直接没来,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指挥西军?
他打开地图,开始查看战争态势,开始了解徽宗皇帝要求达到的目标,开始了解目前的全部情况,然后,他苦笑起来,这一战,真的应该打吗?或许真正应该对付的目标,是辽人吗?真定帅刘韐在一旁告诉他,之前的第一次北伐的北伐军主帅张英在临死前用血写下了四个大字——联辽抗金。
张英是自杀的,毫无疑问是自杀的,张英自杀了,在开战之前,在军营里面自杀了,因为他反对战争,可是他身为宋臣和主帅,责无旁贷,责任和忠诚不允许他做出背叛皇帝的事情,于是他选择了第二条路,仅存的第二条路——自杀。
他希望以自己的死换取皇帝答应取消北伐,但是第二天辽军来袭,直接把陷入混乱的宋军打败,徽宗皇帝愤怒不已,把战败的责任都算在了张英和监军谭稹身上,取消了张英的爵位,还把他父亲的谥号取消了,把张英的三族流放到南边的雷州,不允许张英葬在老家墓地,只能葬在雷州,以示惩戒。
死了都不允许落叶归根,徽宗皇帝之狠心可见一斑。
刘韐暗暗告诫种师中,无论多么不想打,一定不能走张英的老路,皇帝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和心境,一旦遭受到打击,估计会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一定要打,还要打赢,至少要取得一些土地和成果,才能让徽宗皇帝严重失衡的心态有一些改变,慢慢的去劝导他。
“此时不是追究此战是不是不义之战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不义之战,这一战,我们都非打不可,不要再管辽人和金人了,必须要打,一定要打,无论如何都要打,还要打赢,我会从旁协助,种帅,拜托了!”刘韐深深一鞠躬。
种师中仰天长叹一口气,顿了顿,伸手扶起了刘韐:“刘帅言重了,是非曲直暂且不论,老夫已经知道此战该如何做为了,只是,老夫唯一担心的是,前后夹击之下,辽人必然崩溃,辽人一旦崩溃,女真人定然入居庸关进入燕云十六州,那时,我等该如何取舍?女真人会怎样做?我等和女真人订立盟约,是否真的可靠?女真人会让出燕云十六州?”
刘韐皱着眉头分析道:“既然订立了盟约,他们应该会遵守,异族人虽然狡诈,但是对于盟约还是会遵守的,比如……”刘韐面色微微一变,没再说下去,种师中嘴角一动,略带自嘲的开口道:“老夫明白了,老夫明白了。”
掀开军帐帘幕,外面正是黄昏最美的时刻,种师中缓缓离开,带领着西军缓缓步入了这美丽的黄昏中……
一百八十 每个人都有自己眼中的对与错
readx;这世上总有许多无奈的事情需要许多无奈的人去无奈的做,而且不管这件事情做完之后是会死还是会活,做的人都要义无反顾毫无疑问的上,不得有丝毫退缩,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种师中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整个西北兵团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二十万铁血男儿都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每个人都是满满的无奈和反感,可是这又能怎样呢?他们有选择吗?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
没有选择,没有退路,没有支援,甚至没有意愿,他们不得不拖着疲劳的身躯北伐燕云。
真的很疲劳,非常疲劳,而且伤兵不少,从宣和四年年初出兵反击党项,战斗越打越大,直接变成了战争,西军全军动员,开展灭夏战争,打了一年半,前前后后和党项人在内的很多族人战斗过,消灭党项军起码二十万人,打散、俘虏超过二十万,可谓战果辉煌,直接把党项军队主力打残了,现在按照预估,没有二十年,党项恢复不了战力。
而最后被岳飞的五千骑兵打残的党项军队正是党项皇帝的御林军,最后一支“精锐”战队,这支军队被岳飞打残之后,党项人再也没有实力犯境了,他们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宋军会不会直接打过来,不过很快他们就不会担心宋军了,因为他们的世仇吐蕃已经磨刀霍霍了。
无论是党项人还是吐蕃人都已经不会对大宋的西北和西南边境造成威胁,这就是徽宗皇帝通过密报得到的结论,因此,徽宗皇帝孤注一掷的提前把西军抽调回来了,因为从双方的敌对关系来看,党项人真的可以算作是宋的叛徒,低一个档次,而契丹却要高过宋一个档次,这是徽宗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党项西夏只是小病,小毛病,契丹之辽国才是真正重要的问题,只有拿回燕云十六州,才能真正的把契丹赶出汉地,才能真正的保护好自己的国土和利益,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建立在燕云十六州固若金汤的前提下,否则,一切的繁华和昌盛都是镜花水月。
这一点,包括徽宗皇帝在内的所有赵宋官家都看得很清楚,心里也很明白,但是徽宗皇帝错就错在没有看清楚天下形势,岳翻站在后人的角度上看待徽宗皇帝的错误乃至于整个大宋的错误,自然可以认为这是他们鼠目寸光,战略意识短浅,可是岳翻真正的身处于这个时代之后,他才发现一切战略目标的产生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尤其是中央集权制度下的大宋,中央的国家级战略决策更加不会是草率的,更加不会是皇帝一个人的意志所决定的,那定然是整个统治集团绝大部分人的共识,统治集团都是些什么人呢?相当一部分精英级人物都是出身于民间,脱胎于科举考试,靠着真才实学一步步爬上巅峰,他们不是庸人。
可是在他们的眼里,那个时代的汉族精英的眼里,燕云十六州真的比党项的西北之地重要许多。
拿下西北之地可以有马来组建骑兵,就可以大大的改善宋军的组成成分,获取北上反击的实力,但是那需要时间,在宋军形成最基础的战略骑兵反击部队形成时间范围之内,如果河北崩溃了,那么一切都是妄谈,如果可以赶在之前拿下燕云十六州,以大量步兵固守之,在战略骑兵部队建成之前关上国门,那么就可以在那之前保正河北的安全。
这是一道选择题,一道答案非常明显的选择题,如果那个时代的宋人哪一个提出先拿西北再拿燕云,或许就是汉奸了,所以宋人毫无疑问的选择了燕云十六州,但是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们的军队有力量从辽人手上拿下燕云十六州,再从女真人手上守住燕云十六州吗?
没人去思考这个问题,或许他们很简单的认为辽人已经势颓,不堪一击,而和女真人又有盟约,拿下燕云十六州轻而易举。
种师中把很多方面的问题都考虑到了,然后仔细地思索了一下,从一个百战老将的位置上思考了整个战略计划,花了几天时间,本想再花一些时间完善战略,结果监军太监的话让他又愤怒又无奈:“官家说了,西军抵达真定之后十天之内务必开战,若是不开战,这把天子剑不介意再多取走一位主帅的性命!”
种师中很伤心,很无奈,更加感到愤怒,可是那柄沾染着张英和谭稹鲜血的天子剑明晃晃的在自己眼前闪耀着,种师中明白,自己的宿命是死于沙场,但是却不是如此耻辱的死于沙场,大宋军人的地位的确很低,但是却不是被这样侮辱的,西军,是真正的战士!
真正的战士可以分得清是非曲直,不是一味的服从命令,虽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是如果这个命令是绝对错误的,那么军人该何去何从?
军人也是人,也懂得思考,林冲和鲁达,姚古和姚平仲,种师道和种师中,岳飞和张宪,他们都不是不会思考,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痛苦和不甘,所以在种师中宣布作战方略的时候,鲁达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怒火,大声道:“种帅,鲁达身受重伤,请容许鲁达不参与此战,另我军伤兵甚多,军队已经失去战力,还请种帅允许本军不参与此战!”
说完,鲁达就要离开,眼见着监军太监眼中阴火旺盛,种师中不由得大喝一声:“放肆!军营重地,军国大事,岂容你儿戏!左右与我拿下,杖责十下!禁闭一日!”
鲁达一脸悲愤的老老实实接受惩戒,种师中是他的老上级,他的第一伯乐,他能有今天,种师中对他的提携是毋庸置疑的,种家军对林家军的提携也是毋庸置疑的,林冲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的站立在那里,面色痛苦。
军中诸将无不痛苦不已,但是无可奈何,那该死的太监就拿着天子剑狐假虎威,种师中紧随其后便开始布置任务,指着地图和沙盘开始分配各支军队的任务和完成期限,分析得非常详细,不愧为西军宿将,但是这样的分配和军事能力,却无法让种师中自己和西军将军们感到愉快。
这算什么?
种师中的战略是击溃辽边防军之后,兵分三路长驱直入燕云十六州的山前六州,站稳脚跟之后,再取山后,注意要齐头并进,要避免太宗皇帝二次北伐燕云时,潘美已经攻打到了山后,而山前的曹彬已经溃败的教训。
所以山前攻略军的主力部队为战斗力最强悍的林家军,山后进击部队的主力为战斗力强悍且锐气十足的岳家军,林冲稳重,鲁达凶悍,为绝配,岳飞锐利,张宪沉稳,为绝配,这两支军队的主将和副将都是绝配,所以这两支军队的战斗力才那么强,童贯很有眼光,不遗余力的打造这两支军队,倒的确是打造出了两支超强部队,但是……
种师中也明白,这两支部队战斗力最强,打得最凶狠,战果最辉煌,受损也最严重,岳家军五千铁骑一万战甲如今不足一万之数,林家军三万强军如今不足一万五之数,整个西军的二十万强军如今还凑不出十三万可战之兵,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已经精疲力竭,不堪一战了,仅仅休息几天,根本恢复不了战斗力,更重要的是,战心不复存在了。
战力不足,可以靠着战斗和训练来弥补,战心没了,怎么弥补?种师中带了一辈子的兵,打了一辈子的仗,也不知道该如何把战斗的意志给找回来。
种师中看着沉默不语的诸将,回想起一年多以前西军誓师出征党项的时候,西军的高昂士气,巅峰战斗力,辉煌的战果,骁勇善战的诸将,把党项人打的抱头鼠窜毫无还手之力,一百多年的使命眼看着就要彻底完成,西军就可以通过党项领地,继续深入西域,把失落了二百余年的西域给夺回来。
可是如今,一切皆为泡影,西军有自己的局限性,西军是地方性部队,不是国防军,他们从诞生开始的使命就是对付党项人,他们从生下来开始就被父辈告知要消灭党项人,而不是辽人,不是女真人。
大家眼中都有自己的对与错,军人更加重视区分对与错,错的事情,这些耿直了一生的西北汉子,如何做得来?
种师中的帅令无法阻挡的下达,回答他的,却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一百八十一 人性是没有任何理性可循的
readx;西军出征了,无可奈何的出征了,他们或许并不愿意这样做,不,是完全不愿意这样做,但是现在他们不得不这样做,明晃晃的染血的天子剑已经斩杀了两名不愿出征拒绝出征的西军名将,种师中苦苦哀求也没有阻止那监军太监的决心,种师中也没能请出童贯阻止这一切,童贯整整七天闭门不出了。
种师中无从揣度童贯的心意,但是从那少少的一点点痕迹中,种师中大体上可以感受到童贯现在的感受,所以,种师中尝试了三次,就不再尝试了,再尝试也没有任何作用,童贯已经不再是西军的精神支柱了。
种师中率军出征了,兵分三路,西路军以林冲的林家军为骨干,东路军以姚古的姚家军为骨干,中路以他自己的种家军为骨干,前锋为岳飞的岳家军五千铁骑,东西中三路主力军队都以山前六州为主要攻取对象,种师中攻取三个,林冲攻取两个,姚古攻取一个。
岳飞则负责在边境歼灭战中突击辽边防军,配合主力军队全歼辽军边防军,之后主要负责在大军平定山前六州之前,和一切敢于南下的辽军增援部队作战,尽全力迟滞辽增援部队的南下,为大军攻取山前六州作为基地创造条件。
岳飞早于大军出征之前三个时辰出征,率军突袭辽军边防军主力,以火器和火箭作为主要武器,扰乱辽军部署,突破其防线,打乱其部属,尽全力搅乱之,为大军合围之创造条件,然后火速进击山前六州,使之战略部署被彻底打乱。
耶律大石率领的辽军燕云兵团主力正在居庸关前线和金军苦战,剩下布防燕云十六州山前六州的部队只有很少一部分,而且多是汉军,战斗力和为辽国继续战斗下去的想法都很可疑,辽国国运江河日下,而大宋却还完整,所以自然而然的,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们都向往着回归大宋,得到大宋的庇护,他们不管大宋是否发动了不义之战,他们希望得到保护。
燕云之地的汉人经过了数百年的外国生活,他们的习俗和生活都和中原汉人有了很大的不一样,他们和中原汉人之间的唯一相同点,就是孔子,而面临着辽宋金三方面的博弈,燕云地区成为了一战时期的巴尔干半岛,燕云的主流民族汉族,胡化的汉族,更多的在意利益而不是民族意识。
简而言之,谁强,谁能庇护他们,他们就跟谁。
岳飞出征前,写了一封信给岳翻,给自己的弟弟,信里面说到了他现在的痛苦和迷茫,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和党项人打仗,他从来不去考虑自己的性命,但是这一次,他居然开始考虑起了自己的性命,他感到迷茫和不解,他预感这一次战斗自己会失败,会败得很惨。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比人和猪之间的差别还要大,所以岳飞的预感没有成真,之后很多事情上,岳飞的预感都是错的,岳飞有坚定的信念和强大的内驱力,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他的第六感很差劲,因为他胜了,还是酣畅淋漓的大胜。
宋军经过最初的迷茫和痛苦,直到杀死第一个辽人之后的恍然大悟,终于爆发了战斗力——因为我对不起你,而我又伤害了你,所以我就要伤害你伤害到底,到死!
这就是复杂的人性,对于人来说,就是如此,所以宋军此次几乎全歼了辽军的边防军,集体的心理作用下,可怕的灭绝人性的战斗力,不仅仅是契丹人,随从的汉军也被杀了不少,而且几乎没有俘虏的,除了逃跑成功的就是死掉的,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死掉的。
西军坑杀了近三万降卒……
我本来不想伤害你,真的不想,完全不想,可是既然我已经伤害了你,无可挽回,那么我就要更加凶狠的伤害你,就要伤害你伤害到底!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直到你死!对不起!
他们几乎是麻木的冲过了边防线,冲向了山前六州,冲向了辽军统治最薄弱的地区,然后……七月初,宋军收复燕云十六州里面山前六州,把大宋疆域扩展到了太宗北伐前期的巅峰疆域,六州之地几乎没有抵抗,汉人和契丹人的州刺史们口径一致的投降投降,宋军所到之处,准确的说是岳飞的先锋军所到之处,六州之城池开城投降者甚众,少数不开城的在城内百姓的强大压力之下,被迫开城。
时隔二百余年,山前六州再次划归大宋统治范围之内,六州数十万汉人和契丹人还有渤海人等人们带着不一样的感觉迎接着宋军入城,他们或许感到激动,或许感到担忧,或许感到新奇,但是二百多年了第一次见到中原汉人军队的他们,是真的比较安心的,因为这些军队那样的强壮,而且,秋毫无犯!
之前那些溃兵用恐慌的语气所说的宋军活埋他们的事情,他们一点都不信,这完全是在瞎说,王师怎么可能活埋他们?我们是失落在祖国领土之外二百年的游子,我们将会受到祖国的热烈欢迎!燕云之地的汉人们开始准备起了汉人的服装,从古籍里面找到汉人的礼仪和说话方式,尽全力的准备着重新做汉人。
他们时刻准备着。
然后宋军挥军杀向了真正意义上失落二百余年的汉家北方重镇——幽州城。
幽州是汉代中原十三州之一的重要行政区,著名大军阀公孙瓒的领地,之后归属袁绍,最后归属曹操,一直以来都是汉家重要产马地,精良骑兵的出产之地,公孙瓒威震草原的白马义从就是诞生于此,有了幽州的汉家军队就有足够的骑兵,可以把游牧民族按在地上打,但是如今,大宋不仅没有幽州,也没有凉州!
西军要夺回幽州!太宗皇帝两次在幽州城下折戟沉沙,宋军眼看着就可以攻取幽州,却屡屡不能攻取幽州,仿佛幽州是宋代汉人永远的诅咒一般,明明幽州城里面也居住着很多汉人,但是宋籍汉人就是打不进去!
岳飞大军风驰电掣般冲向幽州,越过太行山脉朝着数百年没有汉家军队登场的地区进击,一路上击败招降了不少契丹人组成的军队和汉人组成的军队,战果颇丰,骑兵的飞速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岳飞就在不断的进攻之中逐步深入了解了骑兵战法,天生名将的他,已经开始渐渐的朝着真正的名将进步。
但是现如今,无论是他还是别人,都没有察觉到,他们也没有心思去察觉,因为他们已经兵临幽州城下,从太宗第一次北伐开始,一直到如今,百余年之后,中原汉家军队第二次兵临幽州城下,但是如今,却毫无疑问的换了人间。
幽州刺史是一个汉人,姓韩,韩知古的韩,韩德让的韩,或许是一种传统,或许是一种信赖,一百年前,韩德让在幽州城毁掉了大宋光复燕云十六州的扎略计划,一百年后,耶律大石同样信任韩家的年轻人,事实证明,这个韩家的年轻人也的确没有辜负韩家的光荣传统。
岳飞率领先锋军抵达幽州城下之时,韩伟手中的兵马只有三千,宋军进展前所未有的快,山前六州的崩溃实在是太快,以至于岳飞大军冲向幽州城的时候,韩伟还来不及关闭城门,脆弱的防线一瞬间就被岳飞的铁骑冲破,岳飞成为了数百年来第一个攻入幽州城的汉人将军,那一刻,岳飞似乎感受到了一点点慰藉。
燕云兵团主力还在居庸关血战金军,根本脱不开身,韩伟面临的就是绝境,是汉人将军里面非常厉害的,也注定将会在未来成为汉人将军顶梁柱的名将岳飞和他的岳家军,五千铁骑纵兵入城,把根本来不及布防的辽军幽州守军杀得人仰马翻,幽州城大乱,岳飞在疯狂的杀戮中保持了一部分理智,约束军队不得伤害平民,只准歼灭辽军。
很快,五千铁骑纵横全城,韩伟仓促之间设下的防线被连续突破,最终,岳飞大军合围刺史府,韩伟把仅存的三百多幽州军聚集在刺史府,做最后的抵抗。
幽州城实际上已经被大宋攻取,岳飞命人把城墙上的辽国旗丢下,插上了宋字战旗,时隔数百年,汉人的北方重镇幽州城终于被光复,光复者,姓岳名飞字鹏举。
岳飞不想耽误太多时间,下令大军包围刺史府,准备木料点火焚烧刺史府,以此要挟韩伟投降,韩伟出现在刺史府的高墙之后,大呼宋背信弃义,直言其祖韩德让主导订立澶渊之盟,而如今宋背弃盟约,他作为韩德让的直系后人,应当为此殉难,射出一支箭之后,下令抵抗到底。
岳飞低着头推出了战场,拨马离开了刺史府,走之前下令点火,熊熊烈火中,辽幽州刺史韩伟及其三百多名契丹和汉族士兵被烧死,无一人投降,幽州正式陷落。
一百八十二 耶律大石不会束手就擒
readx;一日以后,种师中率领中路军主力抵达幽州城,幽州城的汉人们夹道欢迎汉人的军队入城,这让种师中百感交集,见到了被纵火焚烧至今还没有完全熄灭的幽州刺史府,不胜唏嘘,下令军队休整三日,然后向徽宗皇帝报喜,徽宗皇帝早就下令把幽州改为燕山府,并且早早的派出了知府,就在大军出发三日之后,而如今,正好派得上用场。
三日以后,燕山府第一任知府刘杰抵达了幽州城,林冲的西路军和姚古的东路军也会师幽州城,军事会议上,种师中下令扩大战果,继续北伐,攻取山后九州,彻底光复燕云十六州,然后拿下居庸关,与女真人交涉,使之转道西去,方便大宋重建长城防线,完成整个燕云战略。
一切仿佛都对大宋是那么的有利,那么的和善。
而就在此时,命运收起了对大宋的笑脸,收起了对种师中和西军的善意。
其实有时候命运这个词儿挺有意思的,你相信他的时候,他总是有办法让你不相信他,觉得这是一种错觉,而当你不相信他的时候,他又总是能让你相信他,觉得这是另外一种错觉,于是乎,大家都开始传颂着命运的神奇。
但是很多事情上,你都不得不承认命运真的很有效果,真的是存在的,因为总有那么些很重要的事情,对于你整个人生都起到了巨大转折作用的事情,往往在不经意间发生在你的身边,而你一无所知,等到你功成名就终于察觉到的时候,啊,原来这就是命运啊……
所以种师中才会感觉到命运的残酷和神奇,前一天还在为大宋军队终于光复幽州城而欣喜不已,后一天就开始为岳飞先锋军的惨败而失魂落魄,当然了,不仅仅是岳飞的先锋军战败了,林冲所部也战败了,姚古所部也战败了,连他自己的中路军种家军的先锋部队都战败了。
仿佛就在一天之间,整个局面被扭转了,前半段战争,宋军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歼灭辽军数万,大宋第一任燕山府知府风风光光的入城宣誓就职,开始行使燕山府知府的权力,而后半段在一开始,就送了所有欣喜若狂的宋人一份大礼。
一份让他们感到惊慌失措毫无准备的大礼。
其实如果说种师中稍微有一点点心思可以放在军队的身体力量和后勤补给上,就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因为监军太监步步紧逼,皇帝步步紧逼,种师中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军队的粮道发生了什么,军队的体力是否已经到了极限,战斗意志是否已经彻底崩溃。
这是一场不男人的战斗,西军无法从心中提炼出战斗下去的勇气和体力,这是败因之一;西军久战而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师老兵疲,兵无持久战力,这是败因之二;进击太快,来不及完全消化掉甚至仅仅是初步掌控地方,从而忽略了很多具有反抗想法的契丹人的存在,最后导致他们前后夹击,断了宋军粮道,这是败因之三。
刘韐率领的真定府军未能击败这些辽人,反而被这些辽人给击败了,传递消息给了种师中,种师中这才惊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但是为时已晚,岳飞先锋军五千铁骑遭遇到迎面而来的三万契丹铁骑,统帅三招就把张宪打下马重伤昏迷,接着和岳飞打的旗鼓相当难分难解,终因岳飞体力不足而战败,五千铁骑战死者十之五六,岳飞无可奈何,只好带着大军往回撤退,路上遇到了种师中的先锋军,先锋军做援军,为岳飞争取到了撤退的时间,但是代价却是中路军先锋军全军覆没。
林冲兵出太行山,还没有站稳脚跟,还没来得及攻取一个辽人城池,占据一个辽人村庄,就落入了五六万辽军的包围之中,一场苦战,林冲以一千勇士为代价断后,率领主力得以撤退,又在太行山里和辽军纠缠不已,非常艰难的退出来,只能进入已经攻取的城池,打算据城而战,稳住阵脚,却没想到城池已经叛变,夜晚举火为号,辽军夺城门,林家军惨败。
姚古攻取了一座城池之后,心情不太好,喝了不少酒就休息了,夜半被惊呼声吵醒,这才发觉了辽军的夜袭,疲惫不堪的宋军难以抵挡,混乱中姚古的一个儿子战死,姚家军全线溃退。
仅仅是几天时间,之前还齐头并进战果辉煌的宋军北伐军,如今一一惨败在辽军手下,直到三支败军汇聚在幽州城的时候,种师中才收到了辽军主帅耶律大石充满怒火的信件——背信弃义之国,背信弃义之人,吾必手刃之!
种师中完全不能理解情报中几天前还在居庸关和金兵血战的耶律大石怎么从前线飞回了这里,除非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诱敌深入的计策,而宋军不知道,猛打猛冲耗尽了最后的体力,猛然遇到了辽军燕云兵团主力,还是怒气勃发凶神恶煞的燕云兵团主力,大宋军队溃败的毫无悬念。
种师中站在幽州城上,看着城外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辽军,还有城内己方士气尽丧伤兵满营的军队,他知道,自己中计了,他也知道,西军到了极限了,全部的体力和精神都耗光了,出征的十三万兵马如今还剩下不到十一万,要是拼着性命干上一场,估计十万都剩不下来,童贯花了二十年时间打造的铁血西军二十万的老底子就真的要残了。
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担不起这种风险,他想到了退却,想到了逃跑,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是一个将军,一个武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环顾四周,他已经没有可用之将了,林冲鲁达双双受伤,岳飞受伤,张宪重伤,姚古痛失爱子悲伤不已,无法战斗,其余名将伤的伤死的死,无名之辈派不上用场,整个西军名将圈子里胳膊腿儿都完整无伤的居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但是,但是自己是主帅啊!
他把目光放在了抱着天子剑狐假虎威的监军太监身上,看见这太监在瑟瑟发抖,面色惨白,他便带着些嘲讽的语气开口道:“监军,战况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等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到如今本帅也就不说什么了,还请监军马上想办法离开这里,本帅会派兵保护监军的。”
监军太监一愣神,然后用极为不爽的语气怒喝道:“种帅是认为本监军会临阵脱逃吗?!”
种师中不置可否的说道:“本帅只是不希望北伐军的监军再一次陪着主帅命陨,那样的话,估计就再也没有人愿意来做监军了,如今这情况,监军也看出来了,大军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死战,已经别无他路,监军还请好自为之,一匹马,五十骑兵,是本帅位监军准备的,如果监军决定了,就请快走。”
说完,种师中把目光转移到了缓缓运动起来的辽军军阵上,对身边人吩咐:“辽兵马上就要攻城了,命令各军做好准备守城,本帅亲自督战!”
“诺!”士兵们遵从种师中的命令,种师中自己率军守幽州,守北门,西军名将刘延庆为副帅,守南门,高世宣守西门,折可求守东门,而一路上各个重要城池里面也留下了部分守军,展开了防御体系,而辽军主帅耶律大石在率军稳固后方之后就立刻开始攻打幽州,并不打算休整一下再来攻打。
耶律大石对宋极为恼火,才干掉了他们二十万北伐军,结果又来了二十万更强悍的西军,据说是刚刚把党项人收拾得惨兮兮的西军,大宋最强悍的部队,综合前面的战况来看,也的确挺强悍的,若不是自己早早的知道情报设下圈套,搞不好自己还在和金兵血战的时候,宋军就能打到自己身后来。
不过这支宋军看上去极为疲惫,这是所有和宋军交手的军队传递回来的共同情报,联合之前的宋伐西夏战役,耶律大石得出了结论——这是一支精疲力竭的军队,俗称,强弩之末。
太好了……
其实耶律大石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是什么样的,能够分出兵力对付宋军,真的是走了狗屎运,要不是前线金军突然爆发瘟疫难以继续作战,自己可能真的要折戟沉沙了,当时宋军先锋岳飞所部距离辽国暂时的国都只有一百里路,国都震恐,自己却还分身乏术。
两线作战,实在是兵家之大忌!
所以一定要找到软柿子,首先把软柿子给收拾掉,然后再全力以赴地对付强悍的敌人,这也是兵家用兵准则,所以,耶律大石果断率领精锐军队部下布置,急速的耗尽宋军最后的体力,然后,率军突击!
一百八十三 他的思想依然犹豫不决
(); 西军实在是没有体力了,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战斗了,他们的体力已经消耗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步,以至于连战斗下去的想法都不复存在了,现在之所以还能站在城墙上,是为了活下去,是因为不愿意就这样束手就擒。
一流大将们无法继续战斗了,就只好让二流三流的将军们上场,不过好在他们也真的没有辜负种师中的期望,率领军队和辽军展开了最后的对决,双方都憋着最后一口气,看看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而且是彻彻底底的输了。
岳翻也在和张叔夜比赛谁更沉得住气,谁沉不住气,谁就输了,西军战败的消息通过岳翻设立的情报网已经传递到了岳翻的手上,不巧又被张叔夜看到了,张叔夜倒是不在意岳翻设立情报网的事情,而是在意西军战败的消息,西军啊,大宋最强的军队啊,居然战败了!刚刚才把党项人打的差点儿亡国,现在居然就战败了,这说出去谁相信?
西军战败的消息得到三天之后,他们才得知从北方传来的大宋光复幽州,设立燕山府,光宗耀祖的事情,然后张叔夜就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叫着就要写奏折直接弹劾皇帝,还要弹劾西府的枢密使和东府宰相,一起弹劾他们!
岳翻死死的拽住了张叔夜,拼命的劝说他不要做这样自取灭亡的事情,与其这样做还不如立刻写奏折分析情况,把接下来大宋应该如何弥补过错的方式写出来,西军战败了,大宋最强的军队也战败了,那就意味着,短时间内,西军恢复战斗力之前,大宋没有更加强大的军队可以御辱了!
万一北敌南下,不管是辽人还是女真人,无论他们谁南下,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其实岳翻这样说根本是没有意义的,他自己也知道,这样说根本没有意义,无论张叔夜是否按照他所说的去做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西军已经战败了,辽军处于这样的状态下尚且可以打败大宋,这个事情如果被女真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
原来大宋只是一只纸老虎?
对,大宋就是纸老虎!
岳翻还记得北方情报网曾经传达来一个消息,开封城里面有一个官不大的男人,叫做宋昭,这个人是一个很有见识的人,他在大宋决定要对付辽国的时候曾经上书议论,说“比年以来,北虏为女直所困,势已穷蹙。顾谓与女直合从,腹背攻讨,则扑灭之易,易于反掌,此亦不思之甚。夫灭一弱虏,而与强虏为邻,恐非中国之福,徒为女直之利。北虏足为夷狄,然已久沾圣化,颇知礼义,百余年间,谨守盟誓,不敢妄动者,知信义之不可渝也。今女真刚悍善战,茹毛饮血,殆非人类。北虏以夷狄相攻,尚不能胜。倘与之邻,又将何求以御之乎?”
但是先天具备“燕云十六州情结”的徽宗皇帝是根本听不下去这样的言论的,不理不睬,不管很多大臣的劝阻,一意孤行,辽国三番两次的告诫也未能使之回心转意,岳翻根本就没想着能让徽宗皇帝回心转意,虽然在离开之前,徽宗皇帝深刻的表达了对自己的期待,但是岳翻也知道,徽宗皇帝没有多么看得起自己。
这是他的投资,他期待自己投资成功获得报酬,但是,很明显,他更期待自己可以在燕云十六州得到回报,而不是从江南获取回报。
不过还好张叔夜是听从了岳翻的劝告,没有在这个关口触怒徽宗皇帝,否则他就不该继续呆在吉州,而是应该去雷州!或者琼州!
这个时候,自己这些人,根本不能对历史的走向产生任何的影响,任何一点点的影响都不存在,女真人会知道的事情就一定会知道,早在宣和二年的时候,女真人就已经开始对大宋进行分析,是否应该和大宋联合图谋辽国,然后把燕云十六州交还大宋,金军将领很多都反对,而唯独完颜阿骨打和完颜粘罕怀疑大宋可能具有强大的实力,所以不敢“轻之”。
因为女真人还不了解大宋的实力,大宋帮助他们制定了不少东西,甚至帮他们创造了文字,但是他们唯独不太清楚的就是大宋的具体军事实力,他们通过大宋辉煌灿烂的文明推断大宋同样具备强大的实力,他们不敢贸然得罪大宋,但是一旦被他们知道了手下败将辽军都能轻易打败宋军,那么他们会怎么想?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大宋的灭亡还不是内部矛盾导致的,恰恰是外部力量导致的,内部力量薄弱,外部力量太强,此消彼长,大宋亡国,亡于外国之手,亡于外族之手,而这一切,岳翻都清清楚楚,清清楚楚……
我要去拯救他们吗?
这样的问题一而再再二三的出现在岳翻的脑海中,每一次岳翻都持否定的态度,但是毫无意外的,这个问题还会再次出现,还会再次出现在岳翻的选择方式之中,岳翻为此不胜其烦,他甚至认为这是自己太过于优柔寡断,才会导致这样的问题困扰着自己。
综合分析一下,自己该怎样做,自己该怎样考虑,该怎样主导未来,自己是否该率军北上,在第二次金兵南下的时候,或者在第一次金兵南下的时候,虽然第一次金兵南下没有攻破东京,不过第二次南下和第一次南下也就间隔半年而已,大宋没有训练军队应对未来,而是在不断的争权夺利,把第一次金兵南下的诸多功臣给一一废掉。
赵桓成功的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但是他忘了,他的权力只对于他的子民有用,对于外人,是没有用的,而最大的威胁,就是外人而不是自己人。
他忘了。
岳翻有时候也会忘掉自己拼命地积攒军备,拼命的训练军队,拼命的增加自己手上可用之兵的人数,拼命的搜集北方的情报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究竟是打算干什么,然后他会询问自己自己这样仅仅是为了自保吗?自己给出的答案每一次都不能让自己满意。
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又怎么能说服别人?
更有些时候,他会思索更深一个层次的问题——我来到大宋,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把没有活完的岁数继续活下去,然后寿终正寝?拜托,这是在兵荒马乱的时代,没有和平,没有正常,没有日常!享受生命需要在和平的日子里享受,要么就让自己去到宋仁宗的时代,去享受大宋最美好的日子,而不是在徽宗时代为了即将到来的崩溃惨剧劳神伤心!
说老实话,岳翻一点都不希望自己活在这个时代,因为岳翻认为自己不是合伙在这样的时代,岳翻心里追求的是碌碌无为且富贵的生活,是希望自己可以通过年轻的时候的某一件事转到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然后在三十岁的时候退休享受人生,成为世界的传说,他喜欢过吃了睡睡了吃的猪一样的生活,他不想为了任何事情劳心劳力,不想为了任何事情感到担忧,他甚至不想为自己感到担忧。
碌碌无为,平平淡淡,大鱼大肉,生猛海鲜,清粥小菜,体育锻炼,阳光沙滩,好山好水,冰凉饮料……
这些都是岳翻所追求的,所一直追求的,不会改变的,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东西,人生苦短,如果不抓紧时间好好享受,死了可就什么没了。
可是,马上要来的,是腥风血雨,是铁骑钢刀,是撕心裂肺,是惨不忍睹,是民族危亡,是国破家亡!
我究竟,该怎么办?
一百八十四 张叔夜愤怒的质问岳翻
(); 岳翻从来没有放弃过要和金兵一战的想法,从来也没有打算在金人的统治区域做一个汉奸,他或许没有进取之勇气,但是还知道自己是一个汉人,身体中流淌着汉人的血脉,他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他可以容忍自己胆小,容忍自己懦弱,但是不能容忍自己成为汉奸。
早些时候下定的决心,岳翻不想改变,岳翻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和金兵战斗的勇气,但是却无可奈何的被徽宗皇帝的冷血所寒心,被皇家政府的愚蠢所掣肘,念及皇帝从来都非常擅长的飞鸟尽良弓藏的政治手段,岳翻非常厌恶他们,他不想去拯救赵宋皇室,但是如果他北上了,就注定要为了拯救赵宋皇室而战斗。
他不愿意,不愿意!
不仅仅是出自于自己的感情,觉得应该让赵宋皇室付出些代价,更是因为如果自己真的可以改变历史,哪怕只是为他们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赵宋皇室都能幸免于难,那个时候,自己所熟知的历史就会完全变一个样子,自己也会完全失去对未来的掌控,那个时候,金兵会不会继续南下都是个问题,来到大宋那么久,岳翻最不想失去的,就是对未来的掌控。
张叔夜一门心思的北上,刘子羽正在收拾行装打点细软,安排之后的继任者需要做的事情,然后就是写辞职信,刘子羽知道了父亲刘韐在真定屡屡遇险,身为儿子,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父亲受苦受难而自己却在大后方享乐呢?于是刘子羽决定辞官,北上帮助父亲血战真定。
刘子羽做不到,所以他要北上,而张叔夜同样做不到坐视赵宋皇室受苦受难,他也要北上,和刘子羽不同,刘子羽是出于家庭原因,出于作为一个儿子的孝,所以他会一个人离开,而张叔夜是出于国家大义,他会要求岳翻带着军队和他一起离开,吉州军和虔州军的精锐他是看到的,那些手持战刀结成军阵步步为营拥有娴熟战斗技巧的军队,那些直属于岳翻的江南南路安抚司的军队的精锐他也是看到的,所以,他对这些军队很有信心。
要把吉虔二州血战一年多历练出来的三万军队拉到北方去和金兵铁骑面对面的对练!
岳翻该怎么说?我的军队是在山地战里面练出来的,适合打山地战,而不适合在北方的平原上和铁骑争锋,要和骑兵打,首先自己就要有骑兵,平原之地不适合步兵发挥……可是张叔夜会在乎吗?他一心想要报国恩,一心想要救皇帝,估计这些事情真的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还会在意别人的命吗?
岳翻知道,张叔夜是个忠臣,这是没错的,但是现在很明显,张叔夜是想要拿着三万精兵的命加上自己的命一起去成全自己的忠诚,岳翻有些接受不了了。
于是就在张叔夜拿着奏折来找岳翻,对他说一旦北方有警,吉虔二州军队一定要北上勤王的时候,岳翻终于没有忍住,开口道:“吉虔二州军队诞生于吉虔二州,江南多山多水之地,擅长山地战,擅长水战,但是北方之地千里平原沃土,一马平川,非骑兵不能与之争锋,我等步卒北上战斗,实属不智之举。”
张叔夜摇头:“吉虔二州州军之精锐,大家有目共睹,虽然北方之地一马平川,但步军以严密军阵结合,未尝不能与骑兵争锋,大宋苦于骑兵久矣,如今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获取大量战马组建骑兵,如何思考以步制骑,才是当务之急。”
岳翻摇头道:“以步制骑断断不可缺少的就是因地制宜,有良好的地形和充足的事先准备,我有信心打败骑兵,但是如果是真正的一马平川的平原,我是真的无能为力,尤其又是遭遇战而不是事先准备好的埋伏战,我无能为力,真的,我们两条腿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对方的四条腿,步兵先天就占据了劣势,骑兵先天就占尽了优势,我们无能为力!”
张叔夜摇头:“历史上以步制骑的战例并不少见,鹏展深谙兵法,难道不能借鉴?”
岳翻叹息道:“我们在进步,敌人也在进步,几千年前的战例和战法拿到今天来用,就是自寻死路,汉代匈奴尚且不会冶铁,而如今他们的铁比我们都多,他们可以打造重甲骑兵,根本不惧弓弩,我们的箭阵,我们的弩阵,我们的军阵,在他们面前根本就是纸糊的,一捅就破!”
张叔夜不死心:“我读史书,赵国大将李牧以战车围堵匈奴骑兵,以弓弩围歼之,匈奴三十万铁骑大败,赵国大胜,此战例为何不可复制?我等为何不赶制战车?”
岳翻说道:“赵国胡服骑射,骑兵数量并不少,李牧率兵数量不少,以步兵为主力,但是并不是没有骑兵,他也有几万骑兵,而且他在此战之前花费了数年时间诱使匈奴人相信他是个草包,从而轻视之,轻而易举地陷入了李牧设下的圈套,赵军深谙匈奴战法,匈奴却不知赵军战法革新,此消彼长,遂成就李牧大胜。
如果战车阵真的有用的话,为何后世那么多人知道此战,却从未有人模仿李牧以战车阵对抗骑兵?前唐失落产马地以来,中原便缺少骑兵,数百年了,为何没有人使用战车对抗骑兵?我们在进步,敌人也在进步,墨守成规,拿千年前的战法来对付现在的重甲铁骑,那是寻死之道!更别说李牧手下军兵十数万,起兵数万,而我等手中只有三万兵马,三百骑兵,谈何抗敌?”
张叔夜怒气勃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坐视国破家亡?鹏展,你一早就说北敌会南下,现在我信了,可你为何不拿出切实可行的方略?”
岳翻面色平静的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是宰相,不是枢密使,我只是江南南路安抚使,吉州知州,我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守土保民,保证整个江南南路不落于外敌之手,保证此地数十万上百万生灵不被荼毒,张老,您说,我错了吗?相反,如果我出兵北上,那叫擅离职守,您说对吗?”
张叔夜一愣,发现自己的确没有任何责怪岳翻的地方,他不是宰相,不是枢密使,他是地方官员,守土安民,不是去保卫国家的,保卫国家自然有国家战略部队去完成,而不是地方守备部队的职责,地方守备部队的职责是在国家级部队战败,国防崩溃的时候,在辖区范围内抵抗敌军侵略。
地方官员的职责也是如此,保卫国家是国防部的责任,而保家卫国才是地方官员的职责,岳翻是个纯粹的地方官员,不是国家中央官员,所以他的职责是保护江南南路,首要职责就是如此,然后才能去做一些更高大上的事情,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岳翻都没有错。
张叔夜找不到任何可以责怪岳翻的地方,但是他始终觉得岳翻这样做不对,这样做是不正确的,身为朝廷命官,深受国恩,国家危难之际,难道不该率军北上勤王?仅仅是守土安民就够了?真的要先保家才能卫国?这真的可以吗?
“鹏展,为人臣子,就是坐视君王蒙难而无所作为的吗?”张叔夜沉默了很久,突然这样问道。
岳翻双手一抖,旋即恢复了冷静:“张老,不说现在北方形势还没有确定,就算是北方形势确定了,我要做的首要工作也是保证江南南路的安全,确保我治下百万百姓的安全,张老,我说的可对?还是你认为我们应该舍弃江南南路的百姓们而北上?”
张叔夜没有直面回答:“如果官家有诏书,号召天下兵马勤王,你会北上吗?”
岳翻也没有直面回答:“我要确保我治下的百万子民的安全,这是我的职责!我是江南南路安抚使,而不是整个大宋的安抚使!”
张叔夜面色铁青:“你不愿北上?”
岳翻面色一紧:“我是江南南路安抚使,江南南路!江南!不是江北!”
张叔夜大怒:“你就是不愿北上是不是?鹏展!岳鹏展!岳翻!你且告诉老夫!是不是!你到底会不会提兵北上!你告诉老夫!就这一个问题,会还是不会!告诉老夫!”
一百八十五 耶律大石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 会,还是不会呢?
岳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了,岳翻不怕和金兵战斗,在江南这多山多水之地,岳翻完全有把握让金兵来多少就死多少,都不用走了,可是如果在北方,岳翻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难道要去成为史上第一个和外敌战斗而死的穿越者?
好象是这样的,似乎每一个穿越者都是牛气冲天,称王称霸,战场上一站一抖虎躯百战百胜,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在穿越者面前都是渣渣……而自己……可以吗?主角光环可以笼罩在自己身上吗?或者说,自己是主角吗?
会战死吗?会在战场上被金兵打的全军覆没,然后战死吗?
自己只有三万兵马,不要指望会有别的援军,那是奢望,自己注定了只能孤军奋战,孤军保卫开封城,孤军保卫民族的尊严,为此舍弃三万精锐的生命,舍弃自己的生命,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个悲壮的名字,冷冰冰的。
张叔夜不怕战死,如果自己北上的话,他会陪着自己一起战死,其他的人也不怕战死,王辉他们,晁盖他们,吴用公孙胜也一样,除了方浩那个混蛋不一定,其他人都不怕,岳翻很肯定,如果自己抱定了必死之决心,在第二次金兵南下之时北上勤王,未必不能扭转历史……
但是,那样的话,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自己真的有那个必要,有那个需要,去为了一群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不是同一个时代的同一个次元的人去死吗?战死沙场?为了皇帝,为了大宋,为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放弃家,放弃父母,放弃兄长,放弃小侄子,放弃最爱的人,放弃最亲的人,放弃原先的享受,放弃所有的一切,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为了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存亡?把汉民族的尊严抢回来?!
我真的可以做到这样伟大的地步吗?我真的是这样伟大的人吗?我真的可以这样名垂青史吗?我真的会这样做吗?
成为第一个为国战死的穿越者?
岳翻不由得有些自嘲,突然觉得这样挺好笑的,自己居然要战死,自己这样懦弱愚蠢自私的几乎急所有人类性格弱点于一身的家伙居然也要为国死战,然后战死,呵呵呵,则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的?岳翻真的给吓了一跳,真的,真的是这样,刚才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岳翻想要为国战死。
因为在他的意识里,为国战死是一个人最光荣最光辉的死法了,不会有遗憾的,真的不会有遗憾的,如果为国战死了,那么这个人一定没有遗憾了,太光荣了,太幸福了,可以为国战死,可以用这样光荣的方式告别人世间,真的太好了。
可是……
岳翻死死的握住了拳头,指甲刺入了血肉之中,却浑然感觉不到疼痛,张叔夜的质问徘徊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张叔夜也站在岳翻的面前久久凝视着岳翻,眼中似乎充满了失望的神情,还有一丝丝的绝望,他已经知道了岳翻的答案,那个问题他不需要等到岳翻的回答,他知道了,岳翻不会北上,不会的。
他怕,他怕战死,他怕死战,他知道此去北上一定不会有援军,有盟友,大宋军队衰败至此,有援军也是废的,根本打不过铁骑,只有战败这一条路可以走,甚至是只有战死这一条路可以走,张叔夜从来没把这三万人的性命放在心里,因为他连自己的性命也没有放在心里,在他看来,他读了那么多年书,做了那么多年官,过了那么多年奢华的生活,就一定要报恩。
读圣贤书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报国恩吗?为了报国恩,然后治国平天下,在最重要的时候,在需要的时候,为国而死!
这就是张叔夜的理念,为此,他不惜以一个不知兵的文人的身份去江南平叛,他不惜以一个柔弱文人的身份北上和凶悍残忍的北方骑兵战斗,他不怕!
但是岳翻还有些怕!
岳翻不想这样,不愿意这样,岳翻还不想死,他的心理还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重要的人,还有牵挂,还想有未来,他还很年轻,才刚刚十八岁,还没到十九岁,他还不想死,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还不想死。
他很矛盾,他心里面,那最光辉的地方,那些被那些伟大的人们所撑住的地方,不断地告诉他,你应该北上,你应该卫国奋战,哪怕战死……可是更多的时候,那个声音还是在不停的求饶,不停的后退,不停的畏缩……
到底,到底该怎么办?
或许,我真的是一个优柔寡断,而又懦弱胆小的家伙吧?
岳翻如此嘲讽着自己。
而张叔夜已经不打算继续和岳翻虚与委蛇了,他需要岳翻给出立刻的,最直接的答案:“鹏展,鹏展,老夫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北上,还是不北上?”
岳翻直直地看着张叔夜,看着张叔夜那掩饰不住的充满了失望与绝望的眼神,心里有种想要答应他的冲动,想要答应他,想要和他去北国土地上挥洒热血,在那里完成一个男人最伟大也是最炽热的泵放,去完成一个人最伟大的燃烧,一瞬间,岳翻几乎要开口答应了。
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张叔夜无比失望的离去,他或许真的是很失望,非常失望,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没有向岳翻讨要一兵一卒,也没有离开过吉州,但是从那一天开始,岳翻再也没有看到过张叔夜,张叔夜自己也离不开吉州,没有皇帝的诏书,地方官员不得擅离职守,这是一个很让人觉得讽刺的规定。
历史仍然在向前走,西军一败再败,再也没有战斗力的西军在林冲鲁达舍命断后的死战之下,七八万残军终于在刘韐的接应下退出了燕云十六州的地界,刘韐结合了上次作战的失利因素,组成了严密的军阵,放过了精疲力竭被打残的林家军之后,万箭齐发,把辽军追击部队打退,接着连续三次击退辽军的进攻,直到耶律大石亲临前线。
“最后一次!!!”耶律大石咬着牙,朝着刘韐的位置射出了一支箭,他得到了居庸关急报,金军坑杀了全部患了瘟疫的士兵,火烧了全部的尸体,强行解决了瘟疫的流行,然后重整旗鼓,发动了对居庸关的猛攻,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耶律大石最终还是离开了,没有进攻宋土。
刘韐手握着耶律大石的亲笔信,久久无法言语——今射一时之利,弃百年之好,结豺狼之邻,基他日之祸,谓为得计,可乎?
良久,刘韐朝着耶律大石率军离开的方向拜了一拜,挥军离开,临走之际,刘韐转身回望了一次耶律大石离开的地方,却猛然有了一种奇怪的直觉——耶律大石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下一次出现在这里的,从北方呼啸而来的,会是女真人!把辽军打的溃不成军的女真军队!
一百八十六 大宋的生命开始倒数计时(一)
(); 宣和五年九月底,经过殊死战斗的辽燕云兵团在损兵折将十数万之后,终于再也无力抵挡金军迅猛的攻势,宣和五年九月二十八日,居庸关陷落,金兵攻入燕云地区,风卷残云一般把残余的辽军清扫干净,向辽目前的政治中心燕京城进发。
辽燕云兵团统帅耶律大石率军退却,一路节节抵抗,节节败退,退到了燕京城内,关上城门,集合全城兵马五万,征发城中壮丁十万,集合十五万人之力做最后抵抗,但是无论是耶律大石还是“太后”萧菩萨哥,他们都已经明白辽国的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现在的抵抗不过是垂死挣扎,而且还是注定失败的垂死挣扎。
耶律大石心中极为痛苦,耶律淳死前对他说过的事情,他已经知道自己办不到了,大辽终将失去燕云,再也回不来了……吗?
他心中突然涌现了极为不甘的情绪,燕云兵团虽然精锐,但是主要都是步兵,骑兵不多,主力都是汉人而不是契丹人,所以他才会战败,他认为,如果可以得到最精锐的辽国契丹铁骑,就一定可以报仇雪恨,夺回燕云,顺便收拾一下宋,所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退往西部重建大辽的准备。
金兵已经不把燕云地区当作主要攻取对象了,而是分出一支兵马西去追击辽军残部,尤其是要抓住辽国之前被普遍承认的天祚帝耶律延禧,以及他身边的辽国皇室,至于燕云地区,说老实话,他们还真没想到宋军还没有攻取这里,而且从俘获的辽军溃兵嘴里,他们得知,宋军发动了两次进攻,第一次主帅自杀,兵马崩溃,第二次被耶律大石打走了,死伤数万。
金兵将领们齐齐一愣。
宣和五年十月初三,燕京城外,金军大营中的帅帐内,金国皇族和高官大将们召开了一次特殊的会议。
“早就说了,宋人根本不会打仗,辽人被我等消灭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尚且对付不了,更别说我们了,我们之前一直主张南下灭宋,至少宋还是很富庶的,陛下一直怀疑宋具有强大实力,现在看来,宋根本没有实力!我建议,我等吞并燕云之后,立刻率军南下,灭宋!”完颜宗翰一拳捶在桌子上的地图上,那是标明了宋国土的地方。
“没错!他们自己连燕云都取不走,我们为何要与他们联合?赢了还要把燕云给他们,他们得到了燕云,就能把长城给利用起来,我们将来就会很麻烦!他们给契丹人的岁币只有区区五十万,十年五百万,一百年也才区区五千万!这就要换取一个燕云十六州,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陛下!末将请求灭辽之后即刻灭宋!”完颜宗磐怒喝道。
以此二人为代表,一时之间主张破辽灭宋的将领们情绪大为高涨,之前那些因为忌惮宋可能具有的超强实力的将领们也开始支持灭宋,他们向往宋的繁华,垂涎宋的富裕,完颜阿骨打看着群情激愤的金军将领,略微有些苦恼。
他不是不想灭掉昔日的恩人宋,只是因为一些原因……
“你们这样太过于冒险了,虽然我等已经击败辽军主力,并且宋军两次战败,可是仅仅是这样我们并不能断定我们就一定可以打败宋,毕竟宋立国一百多年,底蕴雄厚,人口万万,兵多将广,而我族口众不过百万,兵不过十万,剩下那些仆从军都不是本族人,不可相信,刚刚占据之土地还没有理顺,看似我等占尽优势,其实危机四伏!”完颜宗望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完颜阿骨打把欣赏的目光投向了完颜宗望,嘴角微微挑起,这个二儿子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能力和眼界还有品德都在庶长子宗干之上,诸多儿子里面,宗望的能力最强,性格最好,所以阿骨打也偏爱宗望,不喜宗干。
阿骨打身边的亲弟弟吴乞买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微微一沉,看着日渐衰老的阿骨打,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危机四伏?你说危机四伏?斡离不!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危机四伏?宋人的书读多了,也变成宋人那副样子了?我等大军打到哪里,哪里就会被我们攻取,什么抵抗都是徒劳的,那个耶律大石不是号称三十万燕云军定要击破我们吗?结果呢?!我们起于白山黑水之时,只有区区几千人!现在有兵马三十万,这天下那么大,我们还有哪里不能去!?”宗翰大怒。
“粘罕!你冷静一些!我们的确打了很多胜仗,但是我们也不是没有被打败过!更何况我们已经出兵打仗那么久了,连夏日都在打仗,还爆发了瘟疫,军兵都渴望回家,都渴望牛羊,而不是继续打仗!更别说辽人皇帝尚未被我们捉住,西面还有很多的辽人!还有宋人那么广大的国土,那么多兵马,我们只有这些人,怎么打的下来?
我不是说反对伐宋,而是现在还不能伐宋,时机不到,辽国未平,现在伐宋只会让宋和辽残余势力联合,我们会更加困难!更何况宋北伐失败,就一定代表宋不会打仗吗?我们没有失败过吗?我们还不了解宋,不知其虚实,不能妄动!我们兵少,宋兵多,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若开战,我们必须一战而胜,现在我们有一战而胜之把握吗?”宗望寸步不让。
“斡离不!你怕这个怕那个,我问你,大金国是你怕出来的还是我们打出来的?!大金国走到今日,靠的是什么?!”宗翰此话一出,将领们群情激愤的齐身叫嚷,宗望气的脸色发青,但却无可奈何,诸将都认同宗翰的意见,宗望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父亲阿骨打。
阿骨打深吸一口气,怒喝一声:“够了!这是军营,不是牧场!你们是将军!不是喋喋不休的妇人!注意你们的身份,和体面!”
阿骨打的威信还是极高的,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他的意愿,他是带领女真人从绝望中走向辉煌的神,这是女真人统一的意识,阿骨打不可侵犯,阿骨打绝对正确,他一怒吼,所有人都停止了争吵,连忙低头谢罪,阿骨打的威严让他们感到心惊胆战。
“伐宋之事我等早有定论,宋虽两次败给辽军,但是我等尚未与之接触,仅仅是凭着辽人的消息,我们还不方便真正的了解宋究竟有多强的实力,所以伐宋之事暂且不论,但是燕云十六州不能白白地交给宋,根据盟约,要让宋拿钱来赎买,按照我们订立的盟约来做,不可违背,只有一条,重要关口暂时不能交给宋,必须掌握在我们的手里,我们目前主要的任务是彻底歼灭辽人,荡平所有反抗者,把我们内部理顺了,才能出兵对外!听明白了吗?!”
阿骨打威严的声音和不容置疑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违逆,剽悍的金军将领们全部低头认可阿骨打的决议,宗翰和宗磐无可奈何的低头,可是心中还是觉得不满,但是阿骨打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容更改,他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灭辽,消灭燕云兵团,然后西进剿灭辽残余势力,对于宋还不能展开战争。
阿骨打并不愿意伐宋,他对于宋更多持友善的态度,但是他渐渐发现,在他的族内,甚至是他的统治阶层,垂涎宋之富裕者不在少数,而他认为,宋人口太多,兵也太多,土地太广,不是女真可以吞并的,他以长远的眼光考虑,吞并宋,对于女真而言是灾难。
完颜阿骨打拥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和统治力,对于整个女真族的控制力也极为强悍,所以,他做出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但是他之后呢?
入夜,宗望从自己父亲的营帐中走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月亮,带着一丝笑容和一丝凝重,往自己的帐篷里面走去,宗望离开之后,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之处的一座帐篷旁边,从黑暗中走出来,赫然是完颜吴乞买,盯着宗望离去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继而他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躬着身子,似乎非常恭敬:“陛下似乎有改立宗望二皇子为谙版勃极烈之意。”
吴乞买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沉静如水,低声开口道:“我让你准备的事情,你没有忘记吧?”
那人深深一鞠躬:“已经准备好了,在下之命是您给的,自然为您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哪怕是那种事情。”
吴乞买点点头,微微有些叹息:“此事不得不做,若不是兄长先做,我也不会如此,任意改变祖宗的规矩,兄长做皇帝做久了,自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的,对于这种事情,我等都是明白人,这种事情如果错过了,就完了,所以,万万不能心慈手软。”
那人把腰弯成了九十度:“遵命。”
一百八十七 大宋的生命开始倒数计时(二)
(); 宋宣和五年十月底,燕京城在金军的迅猛攻势之下轰然崩溃,耶律大石率军出战,做最后一搏,结果全军覆没,自己也被俘虏,耶律大石的被俘代表着辽国燕云兵团的覆灭,也代表着辽国最后一支战略集团军的覆灭,以此为分界点,辽彻底失去了和金在这一区域的争夺作战的能力。
辽再也回不来了。
大宋也在此时做出了反应,两次北伐失败让徽宗皇帝极为恼火的同时,也心中发虚,他开始担忧,他和完颜阿骨打订立的海上之盟是否还能得到他的认同,金兵是否可以按照盟约把燕云十六州归还给宋,这种情况下他没有把握,他再一次派出了特使,和金人单线联系了十数年的赵良嗣。
赵良嗣出发的同时,也是西军带着满身伤痛启程回家的开始,童贯已经不打算跟着西军回到陕西了,童贯在西军大败之后就没有回到西军的队列之中,此时则是往东京赶去,种师中带着孤零零的宛如孤魂野鬼一般的西军残兵返回了陕西,他们带着彷徨而来,带着伤痛而去,没有任何一点点的抚慰。
接替西军的不是没有,但是接替西军的军队和人都很让人觉得郁闷,比如蔡京的长子蔡攸,大少爷一个,什么也不会,居然要带兵,居于后方的宰相王黼统筹全局,拉来了一帮子“禁军名将”做将军,汇集禁军三十万北伐,是为第三次宣和北伐。
意图就是给前线谈判的赵良嗣一点点底气,金兵有三十万是不是,咱们也有三十万,别怕,后面还有七十万人给你撑腰!不要怕!跟他们争!
这话说的倒是轻松,但是赵良嗣跟着徽宗皇帝那么多年,实际上是大宋的外交部长,对宋军的了解难道很少?对宋军的战斗力,尤其是禁军的战斗力,他是亲身领略过的,要说赚钱做生意,天底下大宋禁军绝对排第一,要说上战场杀敌卫国,如今的大宋禁军大概可以和一群猪交手看看。
这样的三十万废物你给我做后盾?他们跑的绝对比我快!
赵良嗣带着一种悲凉的感情悲壮的启程前往燕京金兵的大本营,一路上,他回想起了自己最初接触到宋,然后帮助宋和女真人联络,双方联合对付辽,帮助女真建立制度,了解技艺,建立国家基础,创造文字等等,他一一经手,亲自去办,得到了完颜阿骨打的友谊和看重。
之前的每一次会盟,他都是带着十足的底气前往的,但是这一次,他感到害怕。
所幸,完颜阿骨打对于宋的友善态度并没有因为得到了燕京而改变,但是进入燕京城的那一刻,赵良嗣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绝望的氛围,燕京是哪里?燕京是什么?女真人看到的是前所未见的繁华,哪怕此前他们占领了辽国五京中的四京,也没见过这样的世界。
燕云十六州是特殊的,它有辽人的特色,更多的是宋朝的色彩,它是当时辽国的最南端,是最接近宋朝文明程度的区域,无论是物质还是风彩,都几乎与宋朝同步,宋朝是当时的世界上最高程度文明的代表,女真人从茹毛饮血到接触世界顶级文明,只用了一天时间,因为燕京只有一天就崩溃了。
这对于女真人的影响是具有震撼意义的,女真人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天堂,什么叫做繁华,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南边——辽人告诉他们,那里比这里更加繁华。
宋才是世界上最文明最富裕的国家,燕京这样的城池,大宋有数百座!而辽只有一座!
我们,是不是该往南边去一点呢?
这是包括阿骨打在内的当时所有女真人的共同心思,只不过在那之后,两极分化就出现了,以完颜阿骨打为代表的稳健派在最初的惊讶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他们从这样的繁华联想到了宋无与伦比的雄厚财力,有了财力就会有军力,宋拥有这样强大的财力,没有道理不具备更加强大的军力,之前的战败或许是所用非人,也许是宋没有遇到真正的危机,如果女真以灭国之役对待宋,把宋逼出了全力,宋会带来多少兵马?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的到了消息,十几年的老朋友赵良嗣来了,他的背后,是宋第三次组织的北伐军,兵力——三十万!
二十万加二十万加三十万,是多少?阿骨打用赵良嗣教会他的算术学问,算了一下,得出了一个让阿骨打有些颤抖的答案——七十万。
短短的一年间,宋就动员了七十万兵马组织了三次超级战斗,他们的财力到底是多雄厚?别的女真人垂涎宋的繁华,却根本不去考虑宋的繁华之下,起到主要支撑作用的强大的军力!这才是宋繁华的原因之所在!
阿骨打更加谨慎的考虑起了对宋政策,在接见赵良嗣之前,阿骨打决定了对宋政策——遵守盟约,和宋联合,归还燕云十六州,和宋建立良好的双边关系,不可以轻易对宋言战。
赵良嗣还不知道,阿骨打的谨慎已经决定了他不会对宋宣战,但是由于主和稳健派的人数太少,激进主战派人数太多,他所见到的都是激进主战派,对于宋的繁华和富庶充满了抢夺**的野兽军人,他觉得不寒而栗,那些肆意蹂躏着燕京城的女真兵把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自己,似乎做错了……
十几年前,完颜阿骨打还是一个爽朗的汉子,女真人还是一群弱小的祈求生存的可怜虫,而如今,可怜虫蜕变成了猛虎,择人而嗜,恐怖到了极点,赵良嗣第一次觉得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的确不信任禁军,但是他很信任西军,结果西军也惨败,再也没有一战之力。
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失去了对这件事情的掌控,所以,他汗流浃背,等到他见到了带着和煦笑容的阿骨打的时候,他更加不安了。
燕云十六州,可以得到吗?
曾经属于耶律延禧和耶律淳的大厅之内,完颜阿骨打坐在主位上,两旁站立着金军骁将,各个杀气腾腾,对赵良嗣怒目而视,赵良嗣每走一步都觉得走在钢刀上,异常难受,金兵将领的目光在他身上灼烧着,灼烧着,让他痛苦不堪,好在完颜阿骨打的声音及时响起。
“良嗣,我们好久不见了。”阿骨打还是那么温和的对他说话,这让赵良嗣稍微轻松了一些,看着高高在上的阿骨打,想起十几年前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心中也有些戚戚然。
再也回不去了。
“大宋使节赵良嗣,拜见大金国皇帝陛下。”赵良嗣用最标准的官方礼仪,这种礼仪之前是对辽国皇帝进行的,而如今,金国取得了燕云十六州的主导权,金国已经取代了辽国成为了北朝,所以,这样的礼仪也就转移到了完颜阿骨打的身上。
阿骨打有些恍恍惚惚,想起了十几年前最初的那次见面,心中感慨万千,对赵良嗣开口道:“良嗣,坐吧,坐吧,不要那么拘束,就像十几年前那样就好。”顿了一顿,阿骨打又开口道:“十几年前,你也年轻,我也年轻,而现在,我看到你也有了白发了,我也老了。”
阿骨打拉家常式的话语让赵良嗣有些感动,不由得开口道:“一晃十数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陛下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吗?”
阿骨打笑了笑:“我是粗人,没读过你们汉人的书籍,我这几个儿子倒是读过,不过我也知道做人的道理,做人,不能忘本,忘了本,就会死,不管你是多么强大,有多少军队,都是一样的,当年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德光那样强大,现在也一样是尘土,我如今手握三十万雄兵,但是死了以后,也一样是尘土。”
金兵诸将纷纷跪拜:“陛下万岁!”
阿骨打笑着挥挥手:“什么千岁万岁的,我从来不信这些,人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没什么好说的,我起于奴隶,现在做到皇帝之位,已然知足了,我深恨辽人,他们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族人和生活,耶律延禧在我面前肆意凌辱我的族人之时,我发誓,我要灭掉辽国,现在我做到了,虽然花了二十多年,但是我做到了,这就够了,良嗣,你说呢?”
一百八十八 大宋的生命开始倒数计时(三)
(); 阿骨打的发言不是杜撰的,了解其中一切来龙去脉的赵良嗣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陛下只用区区二十年,便将昔日称雄寰宇之辽覆灭,足可见陛下天纵之才,大金气运深厚,进得燕京以来,目睹大金兵强马壮,将军威武雄壮,实为震撼,实为震撼。”
阿骨打笑呵呵的,金军诸将也稍微有些得意,毕竟这是著名的文明国度宋的使者说的,大大的拍了一下他们的马屁,他们都挺得意的,顺带着看着赵良嗣也顺眼了不少。
笑完了,阿骨打开口道:“良嗣,坐吧,坐吧,你们也都坐着,别老是站着,眼睛也别瞪得那么大,手也别放在刀剑上,良嗣是我的朋友,要客气一些,不得无礼!”
金军诸将纷纷承诺,然后坐下,赵良嗣也在随从的指引下坐了下来,坐下来之后,阿骨打吩咐随从上些酒菜,要些歌舞,为赵良嗣的接风洗尘之宴会也就开始了,大家你一杯我一杯,挺高兴的,完颜宗望看见了赵良嗣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颇有礼数的把酒杯举起,遥敬赵良嗣,赵良嗣受宠若惊,连忙举杯,一口干掉,两人相视一笑。
完颜吴乞买也举杯遥敬赵良嗣,赵良嗣也连忙举杯,又是一口干净,吴乞买哈哈大笑,宗望看了看吴乞买,眉头微微皱起,这一幕落在了赵良嗣的眼中,但此时他并没有在意。
酒过三巡,大家都微微有了些醉意,阿骨打却一直保持着清醒,看着赵良嗣有些坐立不安,眼神闪烁,便知道赵良嗣的主意,心念百转,便挥手让歌舞姬退下,自己开口道:“良嗣啊,你此次来,是为了燕云十六州之事,对吗?”
燕云十六州一词是如今最著名的敏感词汇,此话一出,满场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每一个金兵将军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不满,方才明明是一脸醉意,现在却瞬间清醒,比没喝酒的时候还清醒。
赵良嗣见此状,知道自己不硬着头皮上是不行了,于是,赵良嗣站起身子,对着阿骨打一拜:“的确如此,我朝陛下得知大金攻取燕京,大获全胜,非常高兴,对大金之武功艳羡不已,同时也准备了犒劳大军将士的物资,准备犒劳大军将士,为大军庆功,另外,根据我等双方之盟约,还请陛下将燕云十六州交还大宋,以全信义。”
此话一出,顿时大厅内气温猛降,赵良嗣觉得自己身上的衣物难以抵御这嗖嗖的寒气了,然后便听到了一阵冷笑声:“呵呵呵呵呵,连续两次出兵北伐都战败,然后看到我等战胜辽人,便来向我等讨要燕云十六州,贵国还真是好讲信义啊!我读汉家书籍,有看到过一个成语,叫做恬不知耻,不知道是否可以概括如今的情况呢?”
发言者自然是著名鹰派完颜宗翰,而厅内大多数金将都随着他的话冷笑起来,深深的杀意让赵良嗣觉得自己坠入了狼窝,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最上首的完颜阿骨打。
阿骨打皱了皱眉头,开口道:“粘罕,朕让你开口了吗?这里是燕京,不是黄龙府!良嗣是大宋使节,不是辽人,是我们的朋友,快给朕闭嘴!”
阿骨打拿出了皇帝的威严,把宗翰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连忙低头认错,生怕阿骨打一怒之下做出些什么,阿骨打的威信和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哪怕是自己的父亲,国相大人也要遵从阿骨打的任何决议,这是毋庸置疑的。
看到宗翰认怂,阿骨打才点点头,略带歉意的对赵良嗣说道:“良嗣啊,真是对不住了,这些年轻人打了不少胜仗,就飘飘然,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了,天下无敌了,你们读了那么多书,难道没读过骄兵必败的典故吗?!”
赵良嗣微微松口气,至少阿骨打还是讲道理的,那就可以了,自己十几年来至少没有把阿骨打看走眼,阿骨打并不想与宋为敌,这就够了。
但是……
赵良嗣并不是无能之辈,他看出来了,整个女真的统治阶层想要和宋和平相处的人只是少数,绝大多数带着强盗血统的将军和军人只想掠夺,他们穷疯了,穷怕了,猛然间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们本就暴虐的内心变得更加暴虐——我的东西是我的!你的东西也是我的!我要!我要!我全都要!
阿骨打具有强大的统治力和威望,只要在阿骨打统治时代,阿骨打不会下令伐宋,那么,宋就是安全的,阿骨打之后呢?
赵良嗣在意起了和整个大厅内的氛围完全格格不入的两个点——完颜宗望和完颜吴乞买。
和女真人打交道那么久,赵良嗣很了解女真内部的关系,完颜宗望是完颜阿骨打最喜欢的儿子,完颜吴乞买是按照女真人规矩内定的下一任金国皇帝,完颜宗望手中有很强大的兵权,而完颜吴乞买注定了是金国政权的代表者,也会是主导者,下一代金国的内政外交大权,都在这两个人的主导之下。
阿骨打不会伐宋,那是这一代的金国统治阶层的做法,或者说是阿骨打的个人意志,但是阿骨打已经很老了,不知道还有多久的寿命,阿骨打之后,继承他的位置的完颜吴乞买和掌控巨大话语权的完颜宗望就是宋最大的希望。
一定要让吴乞买做皇帝啊!一定要让宗望掌握军权啊!
赵良嗣这样乞求道。
大厅之内,对于燕云十六州的争议,还在不停的进行着……
“我军正在和辽军血战,为争夺燕云十六州,我们付出了数万兵马的代价!而如今你们只靠着一纸条约就要取走我们用性命换来的土地,就算陛下答应了,大金将士也绝对不会答应!”著名鹰派、完颜吴乞买嫡长子完颜宗磐站起身子,怒喝道。
吴乞买和宗磐还是有些差距的,老子并不支持伐宋,儿子却是主力鹰派。
这个时代的金军,鹰派将领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少数稳健派将军并不占优势,完颜宗望虽然并不支持此时就伐宋,但是对于宋想要获取燕云十六州的态度和方式,他也感到不满,所以,他提出了异议:“蒲鲁虎(宗磐女真名),虽是这样说,但是我们男儿为人就要讲信义,建国之后,国家更要讲信义,既然是订立的盟约,那么就要遵守,否则,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宗磐没有反驳:“这一点我并不反对,男儿就要讲信义,但是,大宋并没有遵守我们的协议!我们也没有必要遵守这个协议!”
宗望点头对赵良嗣说道:“赵先生,关于大宋失信这一点,您应该也没有反对意见才是,对吗?”
赵良嗣冒着冷汗开口道:“此次北伐失利,主要原因是用人不当,一次北伐,主帅在战斗前就自杀,使得全军崩溃,二次北伐前主力军队刚刚把党项人五十万军队击败,非常疲劳,否则,断然不会遇到这样的下场,但是我们没有做到条约中所规定的,这是事实,所以本国陛下考虑之后,决定以钱财来弥补我国的过失,还请大金国履行约定,把燕云十六州以赎买的方式卖给我国!”
“赎买?”阿骨打心里面开始盘算了,背后三十万大军,面前百万钱货,一手大棒一手萝卜的招数用的真不错啊,还真不怕我们不答应,不过更加霸气的说法应该是背后三十万大军,面前百万钱货,你们要哪个?
阿骨打唯独有些疑惑的是,为何这三十万大军不来一次三次北伐?自己去取,反而要买?难不成是不想打了?
赵良嗣开口道:“本朝皇帝考虑到贵国将士久经战阵,师老兵疲,缺乏补给和军资,自然也缺乏钱货,所以愿意以钱财来购买被大金国攻打下来的城池和口众,而且我们只要城中的汉人,不要其他人,除了汉人户口和他们的家产,其余的东西大金国可以全部拿走,作为战利品。”
宗翰冷声道:“燕云十六州以往是汉地,自然是汉人居多,你要拿走那么多东西,是要拿多少钱来赎买?大金军队和辽人争锋,你们在后面什么也不做,不多付出些代价,怎么想都是行不通的啊!”
宗望也附和道:“这一点我也支持,赵先生,大宋皇帝陛下是如何说的?”
赵良嗣开口道:“这一点自然有专人来讨论,但是诸位请放心,我们付出的赎买价格,绝对让诸位满意,诸位应该也认同,能用钱货来解决的问题,何必赔上人命呢?”
宗翰哼了一声,坐下去不再说话,宗望看了看阿骨打,也微微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吴乞买冷眼看着着一切,心中不知在如何思考,阿骨打却松了一口气,开口道:“既然此事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么就这样定了,大宋以钱货赎买燕云十六州,我等继续西进,追缴契丹余孽!”
一百八十九 大宋的生命开始倒数计时(四)
(); 让赵良嗣坐立不安的宴会算是结束了,燕云十六州之事也算有了一个比较令双方满意的解决方案,赵良嗣也算是勉强不辱使命了,不过宴会是散了,阿骨打却又叫上了赵良嗣一起在辽皇宫里面逛了起来。
“良嗣啊,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想起初次与你相见的时候,我还年富力强,还能上马杀敌,而如今,马也上不了,弓也拉不开,连吃肉都吃不了太多,吃多了就闹肚子,以前最爱吃的烤羊肉我已经七八天没吃了,倒是喜欢上了那个汉人厨子的粥,一天不喝上三四碗就不痛快,呵呵呵呵,我知道我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候好活了,就常常在想,我这一辈子,活得到底是不是有意义的。”阿骨打缓缓地迈着步子,在辽宫后花园里面和赵良嗣聊天。
赵良嗣很恭敬的说道:“陛下雄才伟略,以一族之长,起于微末,而至一国之君,数万里大国之主宰,自然是有意义的。”
阿骨打笑眯眯的,开口道:“一族之长又如何?一国之君又如何?任人宰割又如何,生杀予夺又如何?你们汉人就喜欢做这种书面文章,我那几个儿子也喜欢你们这些文章,闲来无事就手握书卷,换上你们汉人的衣服,也就和汉人没什么两样了,呵呵呵,那些都是好东西啊,可惜我老了,没那些心思了,只想着回家,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然后死掉。”
赵良嗣知道阿骨打是什么意思,开口道:“陛下之意良嗣明白,陛下不愿与大宋为敌,良嗣感激不尽。”
阿骨打笑道:“我不是不愿意大宋为敌,只是对你们那么多兵感到忌惮,你也不用感激我,若是我族人有你们汉人十分之一的口众,你看我会不会挥军南下!呵呵呵呵!”
赵良嗣听得浑身冷汗,急忙说道:“大宋不愿与陛下为敌。”
阿骨打摆摆手,笑道:“只是笑言,只是笑言,你不必在意,我只是觉得,你们汉人那么多人,那么多兵马,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七十万人来打仗,而我族全部的口众加在一起也没到一百万,大宋太大了,人太多了,就算一时半会儿军力不济,只要你们坚持打下去,输的肯定是我们,我们就十万兵,打完了就没了,你们那么多人,打光一批再来一批,撑不住,撑不住!”
赵良嗣心中暗喜,却没想到阿骨打想得那么深远,若是一般情况下他这样想也没错,但是赵良嗣深深的知道,大宋绝对不会坚持打,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都没有力抗金军的勇气,金军若是南下,定然是势如破竹,那时候金军就会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空前愚蠢,无能,胆怯的敌人。
“陛下英明,大宋爱好和平,不愿随意用兵,只因燕云十六州之收复是我朝自太祖皇帝起就固定之国策,当今陛下作为太祖子孙,自然要遵守这样的规矩。”赵良嗣这样说道。
阿骨打笑道:“我也读过你们汉人的史书,燕云十六州是被石敬瑭割让给契丹人的,后来你们的皇帝换了不少人,念念不忘的就是收复燕云十六州,我可还记得,那个柴荣算是个真英雄,真人物,打的契丹人不战而降者不知凡几,面对面交锋也不落下风,眼看着就要收复燕云,结果英年早逝,你们的太祖皇帝也很强大,可惜都是英年早逝,至于太宗皇帝,似乎差了一些。”
赵良嗣尴尬的笑笑,他自然知道赵光义在军事方面不仅仅差了一些,比起一生戎马的柴荣和赵匡胤,赵光义是以文官出身的,行政能力之强悍堪称太祖朝大宋第一能吏,他做开封府尹之时,宰相都搞不定的事情,他的开封府私人班底就轻轻松松的搞定了,足可以见证赵光义的政治能力是多么强悍,但是,与此相对的,是他的军事能力几乎为零。
说完全是零应该是有失偏颇了,毕竟从五代十国那个时代混过来的人,别说赵光义了,老儒都会拿把剑虚张声势了,所以赵光义还算有能耐的,但是赵佶就真的是从零开始了,他可以说完全没有军事能力,却有着宋代皇帝无法避免的燕云十六州情结。
“也罢,也罢,这些事情我是不太在意的,我认为大金应该和大宋和平相处,就和辽国差不多,订立一条盟约,和平相处,你们拿回你们的燕云十六州,我要带着我的族人往西边追击辽人,耶律延禧还没有死,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死,否则,我不甘心!”阿骨打露出了浓浓的杀气:“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死!”
赵良嗣在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大家,你好我好,耶律延禧一个人不太好也就不太好吧,至少他一个人不好比起让全部的人都不好还是太好了。
赵良嗣的使团临走前,阿骨打亲自把赵良嗣送到了燕京城门口,赵良嗣一路上看着完全变了样儿的燕京城,想到日后大宋接管燕京城之后的困难,还有那位已经为燕京城殉难的第一任燕山府知府刘杰,他脸色不太好的低声道:“虽说这是大金的战利品,但是还是希望大金可以温和些,民心为重,每到一地烧杀抢掠,虽说可以震慑敌人,却会让当地人对大金军队心生不满,这就是隐患,如果大金军队自我约束,与民秋毫无犯,此地此城,永不复叛。”
阿骨打回头看了一下面露不以为然之色的金军诸将,面色不悦的开口道:“良嗣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入城数日了,每日耳边都是哭嚎之声,好好儿的燕京城被你们弄成这副模样,够了,这里不是大草原,这里是燕云!是燕京城!马上回去约束你们各自的部下,从即日起,再有烧杀抢掠之事,一律军法从事!斩首示众!
我等已经不是部落,而是一国,你们也不是草原战士,而是大金国之将军,不要对待什么人都像是对待草原上的猎物一样,多跟着二皇子三皇子他们学学汉人的书籍,学学汉人的礼仪,你们是人,不是野兽!这一点上,他们值得我们学习,知道吗?”
金军诸将面带惊惧的连声称诺,顺带着把“多管闲事多吃屁”的目光投向了赵良嗣,不过赵良嗣似乎没看到,因为阿骨打已经执着赵良嗣的手慢慢走到了远处,看着面前茫茫平原,阿骨打略带一点点伤感的对赵良嗣说道:“良嗣,今日一别,不知又要何时才能相见,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我老了,支撑不了多久了,真的。”
赵良嗣也略有些伤感,对阿骨打说道:“陛下身体康健,再活二三十年也不成问题,陛下既然如此看重良嗣,若是陛下不弃,待燕云之事毕,两朝之事毕,良嗣带些中原美食美酒度海再来看望陛下,那时,我等还可以继续把酒言欢,继续谈论一些从前的事情,或许,也会很有趣才是。”
阿骨打稍微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必,不必,那么远的路程,那么危险,还是等我什么时候想见你了,我找你的时候你再来吧,天也渐渐地冷了,你早些回去,不要在路上耽搁了,燕云之事我会安排下去,你们也准备好相关之人来接收,大金大宋,永为睦邻友好之邦。”
赵良嗣感慨不已,躬身道:“愿大金大宋永为睦邻友好之邦,永不动刀兵。”
阿骨打笑了笑,继而露出些担忧的神情,把目光投向远方,好像是预料到什么似的,默默开口道:“终我一世,终你一世……良嗣,走好……”
赵良嗣心中也隐隐的预感到了些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默默的随着使团离开了燕京,朝开封方向前去复命,不过他总是有一种预感,一种奇怪的预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预感。
毋庸置疑的事情就是,随着赵良嗣的离开,大宋的生命正式开始倒计时,谁都无法阻拦。
一百九十 人们依然不知道厄运即将来临
(); 人非生而知之者,这是个真理,所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钟会遇到什么事情,徽宗皇帝不知道自己下一秒钟会遇到什么事情,完颜阿骨打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秒钟会遇到什么事情,耶律延禧更不知道自己下一秒钟会遇到什么事情,所以这一段历史才显得如此云波诡谲,辽宋金三国的大时代也就此拉开了序幕。
随着完颜阿骨打的死亡……
阿骨打的死亡其实挺突然的,就拿宋朝方面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来说,正好是徽宗皇帝他老娘过生日的时候,宣和六年的春天,不过徽宗皇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阿骨打已经死了一个月了,新任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已经继位,开始为自己的地位而战斗。
宋朝上下对这个消息的来临都显得极为不适应,尤其是赵良嗣,确定大宋可以收回燕云十六州的谈判功臣,他有信心可以和完颜阿骨打谈判,但是却不敢说自己可以和其他金国领导人谈判,不过还好,他自己认为还好,继承皇帝位置的不是阿骨打的主战派儿子,而是主和稳健派完颜吴乞买。
没错,至少在这个时候,完颜吴乞买是标准的主和稳健派。
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从金国未来的方向出发,从完颜阿骨打的战略计划出发,完颜吴乞买都得出了不要和宋在短时间内进入战争状态的结论,和宋打仗只会让自己的主力军队陷入泥潭,而无法抽身,自己还有很多人要对付,比如西边的辽国余孽,和西北边的草原人……
吴乞买打算遵守阿骨打和赵良嗣订立的盟约,把燕云十六州交付给宋朝,宋朝则交出大量的钱粮物资,正好可以补充金军军用,让金军具备更强的远途作战能力,也因此,金军内部开始出现大量的反对之声。
主要还是阿骨打时代就存在的反对之声,大家都认为大军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土地交给宋朝不仅不爽,而且这些战略要地如果那么容易的就交给了宋朝,他们得到这里之后就会对我们造成很严重的影响,宋的繁华和富裕我们非常向往,我们非常非常向往!
**裸的战斗**,**裸的掠夺**,**裸的一切,这让吴乞买非常担忧,因为不仅仅是这些,别的一些事情也足以让吴乞买心惊胆战——宗望对他极度的不满,连同阿骨打的其他儿子,一起对吴乞买的统治提出了异议。
宗望很明确的确认阿骨打是打算立他为继承人的,但是突然间,阿骨打就死了,死的那么突然,那么突兀,几乎是在一瞬间,吴乞买就宣布依照他的职位,继任皇帝之位,确立对大金国的统治,这也没错,阿骨打的确是任命吴乞买做了继承人,但是在阿骨打去世之前,的确是想要改立宗望为继承人的。
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大家只认职位,不认别的,宗望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只看到穿着皇帝服饰跪在阿骨打灵柩面前的吴乞买,以及对吴乞买宣誓效忠的金军诸将。
大金的制度还真是不错。
宗望无能为力了,只能对自己的亲叔叔宣誓效忠,承认了吴乞买的统治地位,这样一来,大金国第二任皇帝完颜吴乞买的地位就确认了,但是,仅仅是确认,大家都对吴乞买是否具有这样的能力感到质疑,阿骨打是毋庸置疑的,他带着女真人从绝望走向辉煌,他的一切都会被女真人盲从,不会有任何折扣。
一如赵匡胤之于宋朝。
但是吴乞买呢?
吴乞买就像是赵光义,可以这样说,他就是另一个赵光义,不过,他的运气比起赵光义来说,要好的太多太多了。
“按照太祖皇帝和宋订立的盟约,朕决定,将已经攻取的燕云十六州之武、云等州交付给宋,同时,派遣使节取得宋承诺的钱粮,作为我等进一步西征的军资,据报,辽皇耶律延禧的行踪已经基本确定,我等的当务之急就是捉住耶律延禧,彻底把辽残余势力消灭,稳固我国之地位,然后徐图其他,诸位都没有什么意见吧?”完颜吴乞买如此说道。
在他继位之后的第一次亲自主持的国策会议上,他这样说道。
然后,他带着惴惴不安的内心开始期待着众将的回应,而众将的回应让他既感到危险又察觉到了机遇。
“太祖皇帝在时,曾说过要按照盟约把燕云十六州交给宋,当时我就很不赞同,燕云十六州地位重要,地处要害之地,我等占据之,则随时可以对宋保持攻势,占优势,而如果宋得到,就可以重新建立长城防线,把我等挡在长城之外,我等铁骑无法对宋造成过大威胁,无论怎么看,燕云十六州和钱粮,哪个重要,大家伙儿都知道。”宗磐这样说道。
“没错,燕云十六州之地位太过重要,太祖皇帝被赵良嗣蛊惑,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燕云十六州,断然不能交给宋!”宗干,阿骨打的长子这样怒吼,大概是在发泄他对父亲的极端不满。
“不可,陛下,云州武州断然不能交给宋!”
“陛下!不可!”
“陛下!末将附议!”
“陛下!末将附议!”
诸将纷纷提出反对意见,把完颜吴乞买的意见驳斥的一点儿都不剩。
宗望有些悲哀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满脸涨红的吴乞买,吴乞买心中的郁闷和不满他可以体会到,他本人也不太赞同此时就和宋开战,但是群情激愤,和他持一样想法的人却几乎没有,而唯一的一个,居然还是他极度不满和极度怀疑的吴乞买。
但是从心里面来说,宗望并不反对伐宋,只是反对这个时候没做好准备就伐宋而已,而吴乞买的内心也不反对伐宋,他也垂涎宋的富裕和繁荣,他也想要这一切,但是他是皇帝,他是一国皇帝,必须压抑自己的**,选择对金国和女真族最好的选项。
他判断,此时,的确不是和宋开战的好时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师出无名。
宋并没有违背盟约的地方。
阿骨打之所以可以压制众将的求战心切,主要就在于阿骨打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和声望,而如今,吴乞买并不具备这种声望,而且更重要的是,吴乞买没有军功,在阿骨打活着的时候,就和赵光义是一样的地位,几乎就是赵匡胤和赵光义的翻版,赵光义杀兄继位惹得满朝武将不服,二次北伐惨败,为了自己的地位才开始压制武将,而吴乞买,比他幸运。
金军之强,目前并没有敌手,吴乞买靠着阿骨打留下的余威,倒还可以控制局面,再拿自己多年掌控的行政系统压制武将,等自己也立下了足够的军功,一切都可以解决了,那个时候,才是自己彻底取代阿骨打,成为大金真正的皇帝的时候。
汉人有句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过去,阿骨打是皇帝,是我的兄长,你们效忠于他,我不反对,但是如今,我是皇帝,你们口口声声先帝,又把我置于何地?我才是大金的皇帝!
吴乞买的内心逐渐发生着变化,而因为这种变化即将遭遇到厄运的人们,却依旧无法得知。
一百九十一 向北走,向南走(一)
(); 北方所发生的事情,燕云十六州所发生的事情,岳翻都知道,知道的清清楚楚,但是,岳翻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那是三个国家,三个皇帝的事情,而自己,并不能参与,也没有参与的资格,这是错误至极的战略,这是愚蠢至极的战略,但是岳翻什么也做不到。
岳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不断的发生,不断的错误,不断地走向末日的结局,但是什么也做不了,无力的感觉,痛苦的感觉,纠结万分的感觉,让他屡屡从夜半被噩梦惊醒。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的一切,看着躺在身边的金芝,他会觉得自己在大宋重生,其实是一个讽刺的笑话。
知道这一切,却不去做任何努力阻止,一味地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剿匪,剿匪,剿匪,剿匪,从宣和四年到宣和六年,整整三年的光阴,都在不停的剿匪剿匪,整个江南南路的土匪都被岳翻剿光了,吉州,虔州,南安军,三个军州,被岳翻至少剿杀了七八万的土匪,从良者数以十万计,而江南南路的安抚军人数始终保持在三万人,即使很多军队都换了好几茬人。
军队越打越强,将军们越打越强,从最初的王辉和晁盖他们,发展到了晁盖他们的好友,那些水浒英雄们陆续来投,军事实力越来越强,可是岳翻却丝毫没有感觉自己越来越强,任何一点点感觉都没有,始终觉得自己像那无根浮萍,在乱世之中孤独飘零,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似乎每一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置于死地。
金芝终于在一年前答应正式做了岳翻的妻子,可是因为金芝的敏感身份,出席婚礼的只有两个人,岳爸爸和岳妈妈,一只小小的红烛,四个人的晚餐,金芝成了岳翻的妻子,但是一年多以来,岳翻从未在金芝的脸上看到过幸福的表情,和翠翠不一样,虽然岳翻和翠翠只有一年夫妻,但是一年里,翠翠的幸福,岳翻可以深深的感觉到……
“你从来没有真心对待过方金芝。”金芝在那个晚上,是这样说的。
岳翻沉默以对,岳翻知道,这话没有说错,这话是对的。
为了逃避这些,逃避所有,岳翻只是没日没夜的带着军队四处剿匪,剿匪,剿匪,还是剿匪,吉虔二州和南安军的土匪倒了血霉,一座山头一座山头的被剿灭,连联合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完全不会想到,官军居然真的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别的,一座山一座山的剿灭他们,他们逃啊逃啊,逃出了江南南路的地界,以为安全了,结果一抬头,剿匪军笑眯眯的看着他们——放箭!!
鉴于吉虔二州土匪的百年名望和江南南路大规模剿匪行动所带来的土匪外流现象,江南南路周围诸州县纷纷请求岳翻带兵彻底追剿那些悍匪——只有江南南路的悍卒才能对付那些悍匪,有一个知州不信邪,带着五百州厢兵来剿灭二百多从江南南路逃出来的土匪,结果被人家杀了个片甲不留,知州本人也被砍了一刀,差点儿没命。
大家都确信,只有江南南路岳翻麾下的悍卒才能对付这些土匪,各州县立刻严阵以待,焦急地等待着岳翻大军前来剿匪,于是岳翻有找到了逃避和消磨时间的好理由,有了正事去做,就不用担心看到张叔夜的面无表情,也不用担心看到金芝死掉的眼神。
他还是在逃避,不停的在逃避。
他希望通过战斗和杀戮得到安宁,希望通过哪些被自己拯救的官员和百姓的感谢和崇拜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找到自己逃避的理由——保境安民。
对的,自己是一个地方官员,不是中央大员,自己的职责是保境安民,而不是北上勤王,更何况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还没有发生靖康之难,现在根本就不是靖康年,说不定,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对!根本就不会发生!
对的,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是岳翻,我是江南南路安抚使,我是吉州知州,我是一个合格的地方官员,对,我为我所做的一切,打十分!好评!
岳翻喜欢上了喝酒,喜欢上了和大兵们在一起喝酒,放浪形骸,每一次打完胜仗,剿灭了土匪,岳翻都会和大兵们一起喝酒,一起围着篝火烤肉吃,和麾下将领们一起喝酒吃肉,就好象山头里面的山大王一样,丝毫没有一个文官和一个长官该有的样子,将军们非常喜欢这样的岳翻,非常愿意为岳翻卖命,士兵们也非常愿意为岳翻卖命,所以胜利越来越多,几乎是战无不胜。
这支岳家军,居然就越来越强,越来越强,强到了几乎难以想象的地步,整个江南,几乎都找不到比岳翻的岳家军更加强大的军队,以至于发展到宣和六年的下半年,江南地界上出现的一些叛乱,地方厢军解决不了的时候,都是当地知州或者知军带着丰厚的礼品来找到岳翻,请求岳家军出兵帮助他们。
比起那些所谓的禁军“强军”拿了钱不办事或者拿了钱办不好事,岳家军的确拿钱,但是事情也办的漂漂亮亮的,岳家军兵锋所指,每所攻,无不破,岳翻也因此不断的无心的结交了很多江南官员,名声越来越大,年轻,才华横溢,连中三元,知兵,风流倜傥,诗画双绝,实在是太符合这些文人官员的胃口了。
天天赴宴,或者天天参加诗画宴会,或者出兵剿匪,所谓上马治军下马醉枕美人膝,岳翻居然爱上了这样的生活,真的爱上了这样的生活,什么都不管了,只要打仗和喝酒,并且写写诗画画山水写意,就可以获取大把的名望,获取大量的好感值,并且获得大量的礼物馈赠,多好,对不对?
我现在真的好充实,真的好充实啊!
嘿嘿……
这样才是我回到大宋的意义啊,是不是?
岳翻就这样过上了醉生梦死的生活,一直到金将张觉叛金投宋的消息被飞鹰传递而来,方浩慌慌张张的把岳翻从床上拽起来的时候……
“鹏展!鹏展!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张觉叛金投宋,要把平州献给大宋了!要出大事了!”方浩焦急的呼喊着,而岳翻宿醉未起,方浩越来越着急:“你怎么还喝了那么多酒!之前蔡攸北上的时候你就说了要大事不好,现在真的大事不好了,我都看出来了,你怎么反而什么都不在乎了!”
但是岳翻还是不醒,方浩一怒,恶向胆边生,提起一盆清水就往岳翻床上倒,一下子把岳翻惊醒了:“放肆!谁敢如此对我!!”
通红的双眼看到方浩的那一刹那,方浩只觉得看到了一头恶鬼,岳翻也按耐不住的提起拳头就要打,打到半路上硬生生收住了拳头,怒声道:“子成,为何如此对我!到底怎么了?!”
方浩惊魂未定,只想着自己又要被岳翻痛扁一顿,自从认识以来,方浩已经不记得自己具体被岳翻痛扁了多少次,只记得每一次被扁完之后自己都不记得是怎样被扁的,俗称断片儿,所以他对此有恐惧心理,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岳翻居然忍住了没有痛扁他,所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平州守将张觉叛金投宋,要把平州献给大宋,连带着平州路的三州一关,蔡攸已经派人去接收了。”方浩慢慢说道,同时不停的顺气。
岳翻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记得平州不属于燕云十六州,我们也只是想要收回燕云十六州,和平州有什么关系?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张觉叛金是怎么回事?我也记得张觉原为辽将,后归金,为何如今又要叛金?”
一百九十二 向北走,向南走(二)
(); 方浩的脸涨得通红,拿着手上的一堆纸条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是纠结,最后无奈的丢掉所有纸条,开口道:“鹏展,这真的不能怪我,从今年年初开始,各方情报齐聚一堂,各种说法层出不穷,各种道听途说的情报,我真的弄不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且你一直都在剿匪和赴宴,想给你报告一下都找不到你的人,你且让我如何做?”
岳翻皱了皱眉头,拿起一条毛巾把湿漉漉的脸和头擦了擦,又擦了擦手,捡起地上的情报开始查看:“泼我一身水待会儿再找你算账,我先看看这些,张觉叛金,平州,我记得是在居庸关之外,位于辽东之地,张觉为何想要叛金?蔡攸那蠢货居然就答应了?那不是落人口实吗?燕云十六州应该收回来了才是,要平州做什么?”
方浩开口道:“不,鹏展,燕云十六州我们没有收回来。”
岳翻一愣,抬起头看着方浩:“什么情况?”
“之前我们只收回了山前七州,山后九州我们没有收回来,朝廷屡次讨要,金国方面都含糊其辞,情报上有些是关于这些消息的,咱们的人有一部分已经进入了金国,甚至结交了一些金国人物和原先辽国的降官,似乎原本金国皇帝是答应的,然后又不答应了。”方浩如此说道。
岳翻心中一凛,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原先根据情报,金国是答应归还燕云十六州的,但是需要大宋付出一些钱财,而且之前的历史和这个时空的历史完全不一样,自己还以为燕云十六州至少收回了山后的数州,结果山后数州一个也没有拿回来?
“不过之前由于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去世,新皇帝完颜吴乞买登基之后地位还不太稳固,朝廷遣人讨要山后九州,金国答应了,商议的结果是先让出云州和武州,然后慢慢交割其余七州,那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好像现在金国方面又变卦了,还在和我们磨蹭,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方浩继续说道。
岳翻翻看着手上的情报,过了好一会儿,有些昏昏沉沉的大脑才把这段时间里面的所有消息梳理了一遍,联合另一个时空里的历史,岳翻大致明白了一切的来龙去脉,然后,便是遍体生寒,浑身冷汗……
张觉叛金归宋,是宋金第一次战争的导火索之一,也是金兵第一次南下的导火索之一,准确的说,不是直接诱因,但是直接诱因却产生于此,宋金双方因为燕云十六州归属问题已经比较紧张,张觉叛金归宋更是把双方的关系弄得剑拔弩张,但是金兵还是不太了解大宋虚实,所以有些忌惮,不敢贸然动手,只是赶在宋军来到之前打算收拾张觉。
这一收拾可不要紧,收拾出了徽宗皇帝亲笔书写的招降辽国皇帝耶律延禧的书信,独一无二的瘦金体和押花,那是宋徽宗的代表,无人可以抵赖,所以,金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知道了徽宗皇帝打的什么主意,终于,有了对宋开战的光明正大的借口。
然后,就是第一次金兵南下!彻底戳穿了大宋纸老虎的外壳,为第二次亡国之祸做好了准备!
时间,不多了……
完颜吴乞买的态度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最早的时候吴乞买是坚定的稳健派,鸽派,认为金伐宋是不智之举,赞同阿骨打的西进战略,不过随着西进战略的大成功,随着耶律延禧最终被擒,随着辽国最后一支中央抵抗军的全军覆没,随着辽国最后的名将耶律大石的西逃,西进战略告一段落,吴乞买在宗庙亲手杀了耶律延禧之后,突然觉得遍体生寒,就和如今的岳翻一样。
不行,地位不稳了,外敌没有了,内部就会出现矛盾,自古以来,不仅仅是汉人,别的人也一样,美国人安稳久了还会出现南北战争,南北战争没了就来人种矛盾,而吴乞买没有足够的军功和威望压制众将,具有足够军功和威望的阿骨打的儿子完颜宗望对他极度不满,甚至隐隐有联合阿骨打其他儿子一起发难的态势,吴乞买这才发现自己的军事实力是多么弱小。
金国建国时间很短,军功高是成为皇帝的重要条件之一,甚至是第一位的,吴乞买靠着阿骨打的余荫做了皇帝,但是没有军功,若要震慑这些骄兵悍将,如果自己没有足够的军功,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让他们把矛盾转移到外人身上,而不是专注于斗倒自己。
阿骨打之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内因。
宗望似乎也在暗暗调查,自己的人手屡次向自己报告宗望联合着一批宗室将领暗中调查阿骨打之死为何如此突然,为何如此突兀,以及自己为何如此快速的宣布登基,这个事情如果被宗望知道了,肯定会在金国内部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两军对阵,而自己失败的可能性占百分之八十。
吴乞买是个理智的人,极度冷静,他在环视四周之后,把目光定格在了南边。
或许,只有宋才是真正值得作为诱饵的国家,只有宋才有实力在自己还没有稳固地位的同时,帮助自己把将军们的注意力给吸引住,试想一下,前线将军们和宋军打的天雷勾动地火,一塌糊涂,实力不断削弱,而自己在后方不断的扩军,不断的以建设预备队为理由亲自组建军队,亲自提拔人才,然后打造出一支忠诚于自己的军队,然后下令与宋停战,等到宗望他们伤痕累累的回来的时候,自己的军力,已经足以把他们全部斗倒了。
一举两得,一石二鸟,虽然族人的精锐战士的损失非常可惜,但是相对于皇权而言,没有什么是更重要的,比起宗望他们带着这些精锐战士来反对自己,还是让这些精锐战士去死比较符合大金和自己的利益。
而且更重要的,是吴乞买敏锐地察觉到了金国上层人物中间隐藏的一股暗流,看似微弱,实则汹涌,这股暗流,就是反宋情绪。
金国上层人物中的顶级战将俱乐部里面,不少人都强夺了辽国高层人物的美艳妻妾为自己的妻妾,这也算是草原上的风俗,胜利者可以享用失败者的一切,十几年前还在茹毛饮血的女真人不在乎,但是汉化了几百年的契丹女人们却有些在乎了,难以忍受却不得不忍受,这种痛苦和巨大落差让她们产生了一些心理问题,最大的问题就体现在对宋的痛恨。
辽国危难之际,宋不仅不伸出援手,反而背信弃义,偷袭辽国,把辽国最后的希望也给覆灭了,这些女人们对宋自然是切齿痛恨,这样的痛恨之下,世界上威力最强大的风——枕头风就体现了其精准强悍的攻击力。
这不仅仅是金国的机遇,也是完颜吴乞买的机遇,宋缺少骑兵,注定只能打防守反击战,而无法彻底的学习汉唐进行出塞反击,所以完颜吴乞买有自信能掌握战争的流程,不至于让战争脱离自己的掌控,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停止,自己都可以把握得住。
不能让内部平静下来,必须要给他们找个敌人!
阿骨打的联宋政策被吴乞买抛弃了,为了皇位,为了国家稳定,没什么是不可以抛弃的,而且此次张觉叛金归宋事件中宋的做法也让吴乞买感到十分恼火,虽然阿骨打刚刚去世宋就过来耀武扬威的讨要燕云十六州的山后九州,自己迫于形势不得不答应,但是平州什么时候在谈判内容中?宋人为何大摇大摆的接受张觉的投降?
威胁我?示威?
三十万兵马真的给你们那么强的自信?我也有三十万兵!
但是……吴乞买到底还是犹豫了,因为三十万兵里面,只有十万是女真正兵,真正的女真人,而其它的二十万兵里面,有契丹人,有渤海人,有奚人,更有汉人,是大杂烩,一锅烩,平常看起来挺老实的,但是只要女真正兵一败,他们感受不到威胁了,就难说他们会不会造反,毕竟铁腕强人阿骨打死了,一开始派他们去做炮灰,难免里面的汉人不会临阵倒戈!
思来想去,吴乞买还是决定先解决张觉,然后威逼宋退兵,否则就不给他们山后九州,接着整顿内部,把军队理顺了,最后才是伐宋的准备,然后让前线打着,自己在后面扩军,扩充实力,等宗望和宋打的两败俱伤,就是自己出来收买人心,废除宗望的时候,到时候金国内部顺了,宗望完了,宋也得到了慰藉,那个时候,才是自己享受皇权的时候!
这样的计划,实在是太完美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