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知暑渐退而秋将至
这时候林心才看到,许多男子手上都戴了一个装了茱萸的袋子,想必他刚才是因为自己没给他准备而不开心了。
可言开心地拉着林心,说:“姑娘,你簪红色的花真好看!”
林心低着头,她现在脸红得跟这果子一样,刚才昭公子给她簪花时手指拂过耳垂,林心浑身如同过电一般。
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有些情侣牵着手,也没有人侧目而视,只有林心盯着他们看。
看着路上情侣一对对,秋日清风徐徐而来,林心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林心看着年老的夫妻互相搀扶,年幼的孩童拿树枝拍打旁边的灌木丛,自己则像是蝴蝶一般在昭公子身边,左一圈右一圈地转,四处都觉得有趣,想去看上两眼。
可言今日给林心编了新的发式,发丝不再在前面飞舞,而在林心脑后随风飘扬,配上耳边彤红的茱萸,显得人活泼可爱。
昭公子一直在路中间昂首阔步地往前走,这时他脉脉看了林心一眼,低头调整了情绪。
他道:“敷蕊葳蕤,落英飘摇,竟没有半点秋日萧瑟之感。”
林心看着四周欢乐的人群,自己也十分开心,转头对昭公子说:“可能因为心里开心便不觉得秋日寂寥!”
昭公子点点头,看着天边飞鸿直上云霄,心里只觉轻松。
山路一边卖水的摊子生意很好,林心看着老板一直在收钱,而老板娘一直在倒水,看来辛苦一趟还是很有收获的。
两人慢悠悠地走着,林心发现已经有一同上山的人在往下走了,好在两人今晚是住在山上,不用太赶。
晚上住的这个山中小院儿特别有趣,形状类似吊脚楼,从侧面的院子进去,住在架于空中的二楼,这样能俯瞰山中风景。
小院儿里就住了他们一行人,十分清净,到了晚间行人都下了山,只听见山里的蝉鸣。
两人坐在廊下,看着山中风景,林心闻到一阵阵的桂花香。
“公子,你闻到桂花的香味了吗?”
“刚才进来时,看见后院有一颗木樨,木樨花香四溢,或是你说的桂花。”
林心咧着嘴对他笑笑,与他在一起,总是特别舒心,两个人说着不一样的词汇,却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夕食吃了不一样的东西,点缀了甜枣的蓬饵,与菊花酒。
林心端起酒盏,笑着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今日也算附庸风雅了。”
昭公子说:“相传,重阳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谓能令人长寿。”
林心睁着眼睛卖萌道:“那你多喝几杯好不好,弥补一下我今日没有给你准备茱萸囊的遗憾。”
昭公子笑着饮了一盏酒,林心也喝了一盏。
两人一杯接一杯,最后却是林心喝多了。她脸红扑扑的,用一只手撑着头,一直看着昭公子说话。
他说去边郡前大哥的孩子最喜欢缠着他,这次回来,小家伙已经不认得他了,自己又一直很忙,直到今天早上才愿意让他抱一下。
林心问:“你喜欢小孩吗?我可不喜欢小孩子,没有办法和他们和平相处。”
她和小孩在一起,总是忍不住欺负他们,所以对梁舒闻的孩子一直都是敬而远之,怕庄抒语追杀自己。
昭公子回答道:“我,算不上喜欢吧,不过自己家的总归会想要抱一抱,逗一逗。”
昭公子还说起这次回来,自己的二姐也已经做了母亲,比以前沉稳了不少。
林心看着他说话,心想:“看你那么喜欢小孩,以后定是一个好父亲。”
昭公子见她笑眼盈盈地看着自己,心下如手掌紧握一把,忽地漏了一拍,他对她说:“天色不早了,快些休息吧。”
林心还撑着头,傻愣愣地盯着他看,听他这样说,赶紧坐直身子,又端了酒盏饮尽。
她道:“这酒比平时喝的酒好喝许多,改日也自己酿了这样的酒,时常可以喝到。”
昭公子对她点点头,见她歪着脑袋,眼神迷离,他别过头去不看她。
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他看着山中暮烟潆绕,四周的灯火阑珊,如此寂静的夜,他也有些心猿意马。
林心见他微低着头,喉结上下动了动,她跟着看了眼外间的山色,并没有看出不同。
夜里,林心躺在小塌上,今日心情甚好,喝了酒又觉人飘飘然,刚才他若是能多看自己两眼,这一天就完美了。
第二日一早,昭公子就在院中站着,林心悄悄从后面戳了戳他的腰,他转过头看着傻笑的林心,自己也笑了。
两人脉脉相望,林心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随后又觉得自己太怂了,早知道刚才就亲他了!
结果一抬头发现他已经走到自己身后,她只好尴尬地说:“昨天还说天气好,今天早上就这样凉了。”
昭公子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记得多加衣物防寒。”
林心不解地问:“七月流火?是什么意思啊?”
昭公子见她不明白,便解释起来。
“仲春时节,东方苍龙出现,至仲夏时高悬南天便可以看见苍龙之心——大火星,七月后大火星便逐渐下落直至不见,七月流火说的便是时间流逝,知暑渐退而秋将至。”
林心根本听不懂,她只听懂了一个词,她问:“大火星?火星还分大小吗?”
昭公子看着她表示不明白,林心只好耸耸肩。
她又问:“东方苍龙和东方七宿有什么关系啊?跟你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吗?”
昭公子没想到她知道东方七宿,笑着告诉她:“东方苍龙便是东方七宿,这大火,又名大辰。”
林心点点头,总算知道他名字的含义,但是她说:“可是每一颗星辰都很美啊,不一定非要是这颗大火吧。”
昭公子看着天空,仿佛能看见那颗大火星一般,说:“小时的夏夜,我时常一个人看着这颗红星,它像一颗心脏一样跳动,是独一无二的。”
林心没有认真看过夜晚的天空,不知道原来夜晚的天有这么多的不一样,但是她看着他的脸,那么坚毅的表情。
她低下头,自己的心也跳得厉害。
早上林心看到后院的金桂树已经都开花了,老板说林心喜欢可以都送给她,她摘了许多下来,打算拿回去酿酒。
林心捧着一把桂花问他香不香,他只是淡淡笑过点了点头,林心也对他一笑,男生不喜欢这些很正常啦,他能有耐心站在旁边等,林心就满足了。
摘了不少桂花,林心闻着这香味沁人心脾,食欲都上来了,连忙对他说:“我好想吃这个桂花,闻着都觉得香甜。”
昭公子严肃地问她:“食用木樨后可会散发这样的香气?”
林心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心情实在是好,她已经掩盖不住自己的乐意了。
昼食都是些山中小菜,林心看着清淡的食物,悠悠地说:“这个季节的海鲜多肥美啊,可惜这里太远了。”
昭公子认真地说:“海类向来都是御供,自己想要获得,恐有难度。”
林心立刻说:“我也就是想想,这个季节的蟹黄,想想都觉得美味,心里都开心。”
这个小院儿的风景确实好,正午十分看出去,树林葱葱郁郁,两人吃着昼食,林心听昭公子说什么都开心,一个劲儿地傻乐。
昭公子也被她逗笑了,两人都看着窗外的景色笑着。
用过昼食两人往山下走,今天山路上已经没有人,两人这样走着显得有些尴尬,林心偷偷看他,他一点没有要牵自己手的样子。
失望!
昭公子是课考第一才得来的两天予告假期,就这样用完了,林心现在站在门边依依不舍地不愿进去,再潼牵着马站在一旁等着这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昭公子负手站在一旁叮嘱了林心要记得添衣,还说自己已经从当户那里要到清单,会叫再潼送好吃的来。
林心噗嗤笑出声,道:“我可不敢相信他的口味。”
昭公子接过马,说:“真的要走了,再晚进不去宫门了。”
林心假装往里院走去,等他上马离去,她又悄悄从门里探出头去看他的背影。
————
回到房间林心问可言:“可言,你说他喜欢我吗?”
林心趴在床上看着床头的小羊,他对自己这样的照顾,要说他不喜欢自己,自己都不相信,但是他又若即若离地离自己很远。
可言把多的软席拍一拍,抱在怀里准备收进柜子,转头看了林心一眼,道:“姑娘,你觉得怎么样才算喜欢你?”
林心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要他亲亲抱抱举高高吧。
“姑娘能有现在这样生活,不都是骑郎将给的?”
林心一听,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对她说:“我会赚钱还给他的!”
林心仿佛看到自己像一只海豚,等着他投喂小鱼,但是他对自己的投喂可不止小鱼那么简单。
第二天,再潼带着好几个人,和不少东西前来,再潼道:“姑娘,少主让我们来加地衣。”
弄好以后,林心发现就是装了地毯,给地板穿衣服,这样说也太可爱了。
再潼走前一再确认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林心直说没有没有,可是不知道是再潼这么啰嗦还是昭公子这么哆嗦,四处都要检查。
最后再潼放心满意地离开,林心坐在地衣上。
可言又开始数落她。
“姑娘,你看骑郎将这样能是不喜欢你?”
“姑娘,那水凉了,不能喝了。”
“姑娘,不能赤足不穿袜子走动。”
第六十二章 绣葫芦,满盈花椒
第二日昭公子又亲自来问了林心可喜欢这地衣,他道:“现在天气转凉了,若是喜欢,就叫他们把墙衣也装上。”
林心开心地回答道:“不用那么麻烦,再冷就要烧碳火了,不会那么冷的。”
天色已经暗下来,林心把房中的几盏小灯点亮。
昭公子见了问她可是怕黑。
她答道:“我倒不是怕黑,就是黑漆漆的不喜欢,而且这个油灯太暗了。”
林心这才看到昭公子的腰带右边挂着个荷包,平日他都带一条玉佩,怎么今日多了一个荷包。
林心嘟着嘴看着他,他似乎没有发现林心不开心,倒是问她:“为何不点燃香炉?”
林心转过头不开心地说:“我不喜欢这些香,我的房间又没味道。”
昭公子却说:“焚香不仅仅是为了气味,还为了除病去灾。”
林心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发现那只荷包已经很旧了,可是他的未婚妻早就不在,不可能给他做荷包,那会是谁的呢?
晚上林心问可言:“可言,你们这里的荷包是定情信物吗?”
“姑娘,你可是要送骑郎将容臭?”
林心回道:“没有,我随口问的。”
可言给林心出着主意:“我看骑郎将那只容臭已经旧了,如果姑娘送他一只新的,他定然很喜欢。”
林心不再理会可言,她想:那么旧的他都留着,万一是他喜欢呢。万一是什么人送的呢!
第二日一早林心又和可言去城里找工作,可是除了招劳工,没有别的,而普通劳工才三百钱一个月。
林心对自己产生了疑惑,她在这里根本无法靠自己存活下去,但是如果像现在这样,昭公子哪天不提供住宿了,自己就要流落街头。
除非自己伏低做小,哄着他,但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强大起来,和他并肩而行。
可惜找了这么久,一个合适自己的都没有,再潼倒是又来了两次,送来了许多的灯油,让林心小心点灯,千万要注意不能失火。
昭公子再来的时候给林心带了两只很可爱的香炉,是放在被子里熏香的,不会溅出也不会烫伤。
昭公子帮林心点燃了香片,林心发现这香炉真的不会倒,里面那只小香炉会一直保持水平线。
他嘱咐道:“这只卧褥香炉你要时常点着,晚上睡觉时可以滋润身体健康。”
林心玩了半天才将香炉藏到自己被子里。她回过身看着一旁的昭公子,林心欲言又止,她今天又没见那只香囊了,她想问却又开不了口。
她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问:“上次见你挂了一只香囊,今天怎么没有了?”
“香囊?”昭公子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旧旧的香囊,问她:“你可是说这只容臭?”
昭公子说:“这只容臭是我去边郡前,母亲亲自做的。”
林心呆呆看着他,原来是这样。
他继续说:“这只容臭已许多年,你可愿给我换一只新的。”
林心尴尬着一脸假笑地问:“好啊,你喜欢什么香的?”
昭公子轻轻低了头,小心翼翼地问:“绣葫芦,满盈花椒可好?”
林心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问:“我不会绣花啊,而且,花椒不好闻吧?”
昭公子却叹口气,问道:“你何时能长大啊?”
葫芦与花椒都是同一个寓意,多子。
昭公子见林心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有些失望,但是他也不想要勉强她。
林心告诉他自己找工作不顺利,开始怀疑自己了,她说:“实在不行的话,我买把琴,去卖艺好了。”
昭公子以为她开心,只是微微一笑,可是林心却觉得自己这个说法很可取,她开心地说:“那我去买一把琴练练,可以去酒肆驻唱。”
昭公子见她突然认真的神情,皱了眉头道:“不可胡思乱想!”
林心对他咧着嘴笑着,昭公子对她说:“皇上这几日要狩猎,可能有几日不能回来,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
昭公子看着这个自称不是小孩的小女孩,无奈地点点头。
————
林心准备要把自己晒的桂花酿酒。
可是可言说问过厨房大娘,普通的酒糟只能存放几天,自己做酒不太现实,林心看着这么好的桂花,觉得实在可惜。
第二日去到市场时,她特地找了一家制酒的酒垆讨教一番。
路上林心真的打算买琴回去练,可言却告诉她:“姑娘,你是家人子,不可如同倡优一般在外卖艺挣钱的。”
可言见林心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加了一句:“律法有规定。”
林心才知道还有这样的说法,她震惊地看着可言,自己想卖艺都不行。
到了酒垆,这里的百姓都十分诚恳,他们告诉林心要用酒曲才可以自己酿酒,但是酒曲不容易买到,酒保拿了一小块小曲给林心。
这小曲味道酸臭,想来就是发酵一类的用途,林心回家就开始研究,虽然还没有头绪,但是大娘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也算是听出些门路。
林心学着大娘说的,把小米蒸熟,又放温了掺凉白开,再加上磨成粉的酒曲,放在坛子中,保持它的温度。
林心把坛子用被子盖好,现在秋天了,本来就有些凉,要发酵恐怕温度不够。
翌日,林心又去了一家酒垆,这家酒垆店不大,能比较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制作过程,林心来来回回地看人家的制作方法,想要偷师。
现在就是等待,等待自己的酒糟成功。
这日梁舒闻来,说约了籍福,要去一趟长安,林心没想到他自己一个人居然也开始出来活动了,很是惊讶。
梁舒闻说:“这些时日我也想了很多,祖母虽是为我,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若不去试试,心有不甘。”
梁舒闻顿了顿,告诉林心:“祖母已经回国,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只能是让我先留在长安多玩段时间。”
林心有些惊讶,固执的老夫人怎么突然同意梁舒闻留下了,梁舒闻瘪着嘴假笑着说道:“和你学的,先撒娇耍赖,实在不行就硬脾气,什么都不听不管。”
“啊?”林心听他这样说,都不敢想象自己在梁舒闻心里究竟是什么形象。
梁舒闻说起他前几日去见过聂壹,聂壹准备回马邑了,那边的生意还需要自己照顾,虽然围谋不成,但是能来献策已觉开心。
林心问他:“那你见籍福是为了见武安侯田蚡吗?”
梁舒闻看了林心一眼,道:“想见籍福如何评断,武安侯现下最看重籍福,他定然知道武安侯的想法。”
林心看得出梁舒闻没有头绪,但是籍福毕竟是田蚡面前的红人,见见也是好的。
就当是出去走走,见见朋友。
这籍福总是特别客气,你看不出他是真的这么恭敬还是假的,说话总是大道理,林心在一旁听着都有些瞌睡了。
午间,梁舒闻与籍福还在聊着儒学之道,旁边来了个人,看样子也是当官的,这长安城里,不是当官的都不好意思出门。
这人看来性格很冲,他上来与籍福和梁舒闻行过礼后,上下打量了林心和梁舒闻好几次,梁舒闻好歹是君侯,哪儿有他这样打量的。
“你看什么看!”林心大声问他。
这人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小侍女给吼了,但是看在梁舒闻的面子上也不敢发作。
他竟然就此坐下,与籍福攀谈起来,梁舒闻倒被凉到了一边。
“自从上回围谋之论起,至今也听到许多主战之言。”
说话的正是这位说话很冲的五经博士——狄山。
籍福还是恭敬地听着,看不出他的喜怒,对谁都是这样。
这个狄山年纪也不大,但是说话很直接,他与籍福说了半天,无非就是说和亲最好。
林心听了他说的话,十分愤慨,梁舒闻也不说话,籍福也一副和事佬的样子。
林心却忍不住要和他争执一番:“你说和亲好,因为不是你去和亲,刀没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这狄山听了立刻跪起身道:“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结和亲。孝惠、高后时,天下安乐,及文帝欲事匈奴,北边萧然苦兵。孝景时,大破吴、楚之乱后,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实。”
狄山整理了衣服,坐下说:“以此可看出,和亲为上!”
“以前的决策用在现在,你觉得合适吗?”林心发现狄山就像一个酸腐文人,只知道因循守旧。
狄山说:“若是攻打匈奴,会破坏现今的稳定,打仗必要动用国库,届时至使国库空虚,边民困贫,又岂是你能考虑到的?”
林心生气地说:“边民还能更贫困吗?你就是图自己安乐罢了!”
梁舒闻阻止林心继续说下去,而狄山碍于梁舒闻也不好斥责她,只能满脸通红,瞪着大眼睛看她。
回去的路上林心被梁舒闻教育了,可是林心不服,分明就是狄山说的不对。
梁舒闻让林心在外面不要与人起冲突,可是林心实在没办法忍住不开口。
梁舒闻又絮絮叨叨了一路。
一回到家,林心就问他:“少主,骑郎将是从小就这么好看,这么优秀吗?”
梁舒闻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主位坐下,道:“他小时候可比现在好看,唇红齿白,大家都可喜欢他,就是身体不太好!”
梁舒闻眼角往下看着,似乎是沉浸在记忆里了,继续道:“后来我跟随父亲就国,再见就是在定襄郡了。他比以前长高了许多,人也结实了。”
林心心里想着:不只是结实那么简单吧。
上次他受伤,她帮他换药时,看到他身上的肌肉,现在想来还很脸红。
第六十三章 元光二年,开始
林心咳嗽两声,拉回自己的思绪,她没想到昭公子小时在别人眼里竟是唇红齿白的可爱模样,说:“他有时候不笑,我都有点怕他。”
梁舒闻继续沉浸在回忆里,他告诉林心:“小时也没发觉他特别优秀,但是聪明有礼,长辈们都喜欢他,小女孩们也喜欢他,总爱给他准备吃的。”
林心听了,好奇地问他与未婚妻的关系好不好。
梁舒闻却道:“那姑娘从没来过长安,他们应当是没见过。后来姑娘一家在云中遇难,自此他时常与李卫尉之子一同练习御术与射箭,再后来,我就国,他也很快去了边郡。”
梁舒闻看着林心,很郑重地说:“你觉得怕他,是正常的,他去边郡第一年便遇上匈奴骚扰,带着一个二百人的曲部抵抗一千敌军,袭击敌营,取敌将首级,一人斩杀二十余敌首。”
梁舒闻顿了顿,问林心:“你不是胆子很大?”
林心挑了挑眉,她知道自己哪里是胆子大,完全是冲动而已。
————
林心的酒糟做成了,但是味道并不好,她觉得是温度拿捏不准确,所以又花钱去买了不少酒曲,酿了许多酒,时时刻刻都要去仓库看看温度是否合适。
每一个酒坛子上都盖了不一样厚度的被子,好观察不同的温度,林心正把写好了记录的木牍挂在酒坛子上,这些都是她的培养皿。
这个时候昭公子来了,林心快速把后面几个写好回到房间。
昭公子正坐在屋中看林心的日历,他手边放着一枚小巧的竹简,林心才搬来,又每日在市场转悠,屋里还没有书,这定是他自己带来的。
他问林心:“此为何物?”
林心正要答是日历,转念想了想,日历这么直白,太无趣了,便说:“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这东西就叫‘不知年’。”
昭公子翻来覆去看了看,问:“为何上面似有规律地挂着赤小豆?”
林心将‘不知年’一把夺过来,她有些害羞,并不回答他。
林心把前两日的事告诉昭公子,可是昭公子却告诉她没有必要因为意见相左而起争执。
“你并不知对方是何种人,你若一人在外与人发生争执,不知道对方会有何样举动,这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林心见昭公子也这样说,嘟着嘴有些不满。
昭公子继续说:“与匈奴和亲,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年各诸侯王掣肘,各诸侯虎视眈眈,若是全力攻打匈奴各个部落,唯恐再发生七国之乱。”
林心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原因,她问:“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这个原因啊?”
昭公子回答道:“以往轵侯都在身侧,毕竟他也是一方诸侯,这样的话,还是不能当面说出,唯恐他难堪。”
林心不太明白,她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若是轵侯有意见可以提啊,万一他也是这样想呢?”
昭公子却说:“若他并非如你所想,若是听了难堪,大家如何自处?”
林心觉得这样的话只能说梁舒闻太矫情了,可是她没说出来,怕昭公子不喜欢。
昭公子告诉林心,两年前,建元五年,皇上罢传记博士,又为《易》和《礼》增置博士,与孝文帝、孝景帝时所立的《书》、《诗》、《春秋》合为五经博士。
这个狄山就是其中之一,说明他的学问是做得很好的。
林心听了昭公子的介绍,说:“难怪他那么张狂,原来他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都不把轵侯放在眼里。”
“他这样一心做学问的,脾气是执拗些。”
昭公子又侧头看了看林心,问她:“你是因为他不把轵侯放眼里所以生气?”
林心愤愤不平地说:“都有呀,少主对我很好,我当然是看不惯别人不把他放眼里了。”
林心看着昭公子把竹简卷起又摊开,看了两眼又卷起,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公子,你是不是还有事啊?”
昭公子又把竹简摊开看起来,林心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他。
昭公子看完书就走了,林心继续回去照看自己的酒糟,她一边摸着温度,一边想着事情。
林心问:“可言,刚才你有没有觉得公子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可言摇摇头,道:“没觉得啊,他不是一直都冷冷的。”
“冷冷的?也是,最开始在定襄郡的时候觉得他特别严肃,最开始的一个月本来见得就少,他每次来找少主都一副秉公执法的样子,我都有些怕他。”
林心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后来,林心躲着他,他反而更严厉了,几次黑着脸,林心都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时间真快,一年过去了,再过几天,又要过年了。
三十这天一早,林心把做好的酒酿挨个对比,记录好,下一步林心准备自己做真正的酒,自己已经偷师了一段时间,相信不会失败。
中午时昭公子来了,他刚在宫中祭祀完,他还告诉林心长安附近只有宫里做逐除,所以这两天外面不会有吵闹的声音。
林心却说:“我还没见过逐除和元旦的傩舞呢,有机会也想看看。”
这傩舞是根据每个时节不同,表演不一样的傩戏,唱不一样的祭祀歌曲,林心想知道过年会唱什么。
昭公子提议道:“你若是与我回长陵便可看到了。”
林心笑着说:“我今年刚搬家,还是在家守岁,你那么久没回来,过年应该和家人在一起!”
林心看着案几上的蜜饯,她也很想和家人一起过年,当初就是为了不回家才在寒假报了爬山,结果现在却希望可以回家。
昭公子看着林心脸上有些失望神色,问她怎么了,林心赶紧岔开话题,问他怎么随身还带着竹简。
昭公子从袖中拿出那枚袖珍的竹简,林心看着竹简上曲曲绕绕的小篆就头大。
林心说:“我回来以后还给你写过信,但是没有找到寄信的地方。”
昭公子听林心说给他写了东西,挺直了背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
林心鼓足勇气问他:“公子,我平时问那么多问题,你不觉得我奇怪吗?”
他回答道:“去岁在定襄郡重逢,我便觉你与他人都不同,自然不会因为你的疑问而觉你奇怪。”
林心与他相视一笑。
林心最初的时候因为说错话做错事,没少和梁舒闻起矛盾,但是一切到了昭公子这里,似乎都不是事儿,他总是可以包容林心的一切古怪问题。
用过昼食林心便催他快些回去了,过年本来就要一家团圆,热热闹闹的,他在外三年多,家人肯定都在等他。
两人又聊了会儿隶字,林心看这里的隶字都还有些吃力,昭公子说会帮她找一些隶字书简来,多看看就好了。
他看着林心的手作‘不知年’,他见这些赤小豆又换了位置,刚想问她,林心又把它藏了起来。
她不想自己显得如同一个扳着指头数日子的缠人精,怕他看低了自己。
不知年上已经七七八八挂着许多东西,代表了林心每一天要做的事情,只有代表昭公子的标记,是用的相思豆。
只是昭公子并不明白,他所看到的赤小豆在林心嘴里称为相思豆。
最后昭公子耐不住林心一直催促,只好回家了,走到门口昭公子叫再潼拿来两个小木人,他亲自挂在门上。
挂好后他问:“你可知这是何物?”
林心看看小木人,自信地说:“门神嘛!”
昭公子刚点了头,只听林心继续说道:“尉迟恭和秦琼!”
可言戳了林心的腰,道:“姑娘,是神荼和郁垒!”
“都一样,都一样。”林心被她戳得跳了一下,又不好解释,只能讪笑说:“反正都是门神。”
昭公子只是嘴角扬了扬,像是看热闹似的点点头,等他走了,林心回到房间才发现他的披风没有带走。
林心拿披风裹着自己,想着他每次从马上下来的样子,林心害羞地把脸埋进披风。
“姑娘又在傻笑什么呢?”
可言又来拆台了,明明看到林心在发花痴,还偏要说出来。
天气渐凉了,林心找出自己的小羊皮抱在怀里,身上裹着披风,一点都不冷了。
————
元旦一大早可言也帮林心做了祭祀,驱鬼辟邪,祈福迎祥。
午餐吃了黍臛,酱肉,饮了椒柏酒。
“可言,这里的酒还挺多类型的嘛。”
可言说:“酒与酒也有不同啊,姑娘最近对酒很感兴趣?”
林心确实很感兴趣,这里的酒精度数不高,里面杂物又很多,时常呈现一种绿油油的感觉,但是喝了酒以后浑身舒爽,关键是,她多日来发现,买酒的人很多。
这里虽然不允许聚众喝酒,但是实际上每天买酒的人络绎不绝。
商机!
下午昭公子又来了,还带了很多小东西,一些隶字竹简,还有玩具。
林心指着案几上的棋盘问昭公子:“公子,这个是什么啊?”
昭公子拿起棋盘上的木块说:“陆博,你没有玩过?”
林心摇摇头,别说玩,见也没见过。
这陆博棋盘上弯弯拐拐很多路线,配套的棋子、筹码还很多,看起来不是一个简单的玩具。
但是昭公子今日还有事,要先走,林心赶紧把东西收进箱子里就去送他,马还在门口等他。
林心倚在门边看他远去,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了。
第六十四章 郑伯克段于鄢
初二,梁舒闻来了,给林心带来了很多好吃的。
他看着屋中的披风和一堆竹简,问:“怎么就你一人?辰齐一早还有事要办?”
“骑郎将这么早当然在家咯。”
梁舒闻将心中的话又咽了回去,大过年的,免得她又说自己多话。
梁舒闻自己坐下看书,林心去后院看了看新做的酒,温度正合适。
林心见梁舒闻看了会儿书也没什么兴趣,两人便聊起了天,这些日子林心不在,他们两夫妻竟然关系更僵些了,林心想责备他,但是想到正过年呢,也不好弄得大家不开心。
过年期间,就要开开心心,和和乐乐的。
下午再潼又送了炭,说天气凉了,但是要特别叮嘱她小心用碳火,一旁的梁舒闻听了,瘪了瘪嘴,深呼吸口气,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林心又拉着再潼叫他给昭公子带口信,约他初三见面。
梁舒闻倒也不客气,自己开始在书房里翻找书简来看。
他发现里面都是隶字书简,苍劲有力的字体,都是昭辰齐抄给林心的。
书简的传播就是这样不便,只能靠手抄,所以一本书的价值不仅仅是竹简成本,还有时间成本。
梁舒闻转头看了一眼独自忙碌的林心,她以后会嫁给她满心喜欢并且一心一意待她的人,这一定是她想要的。
他并不为此伤心,他难过的是两人最终会越走越远,就像现在,每日再也听不到她在一旁叽叽喳喳,听不到她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
那些他感兴趣的过去和未来都要靠他自己一个人去摸索了。
————
初三一大早昭公子便来了,他端正坐好,双手撑在膝盖上,肩膀拱起,就像在等待猎物。
林心用做汤饼的面饼捏了面条,她把面放到他的面前,又说了一通吉利话,自己装了一小碗说要沾寿星的光。
而昭公子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看着林心弄完。林心都被他这样看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提醒他快些把面吃掉。
吃完面林心问他:“你家里人在等你过生日了吗?”
昭公子说:“从未有过过生辰这样的说法。”
“那你们是从来都不过?怎么样算大了一岁呢?”
“元旦一过便大了一岁。”林心愣愣地看着他,昭公子问她:“我记得你三月生辰?”
林心挠了挠额头,她说的三月是西历三月,可是自己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我农历是闰二月出生的。”
昭公子不解地看着她,说:“颛顼历只有闰九月。”
林心被他这一说,更不明白了,她招招手,将错就错地说:“就当作三月廿二的生日吧。”
昭公子又回到了刚开始的动作,他仿佛是一个猎人,前一日家里问起他的婚事,昭公子酝酿了很久,还没有想好如何询问她。
林心把桌上的碗筷摆过来摆过去,有些紧张,想找些话说。
她想到自己改错了年龄,但是过了一年就长了一岁,故此问他:“那我是不是算是满了十五岁了?”
昭公子却被她的提问惊醒。
林心几次三番说起自己还没有成亲的打算,若她因为自己而妥协,家庭生活只会使她难受,他内心仿佛是天人交战。
最后昭公子放松了身体,将手放在案几上,对她道:“等你长大些再说吧。”
林心这段时间在市场里知道了很多东西,这里人主食都是小米,但是林心在市场里发现了大米、小麦,只是价格很贵,都是外地送来的。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看到的东西、物品,还有自己与可言碰到的角抵戏,那两人扭打得太专注,竟然跌出了比赛圈,撞到了看客,但是大家还是很开心。
看着口若悬河、笑容满面的林心,看她手舞足蹈地讲着这段时间自己的见闻,昭公子觉得好像发现了不一样的长安。
她看到的永远和别人不一样,一件很小的事情她也觉得新奇,反而对那些磅礴的高楼一点也不感兴趣。
林心终于讲完自己年前看俳优讲的故事,她也学着俳优的样子敲了敲手里的空气鼓。
“咚咚!结束!”
昭公子轻拍了两下手掌,说:“好!”
林心觉得不过瘾,笑着对他说:“不是你这样的,人群里可是爆发了排山倒海的掌声!”
但是她也不勉强他,他又不是市井里的小民,从小各种礼仪训练下来,举手投足都是十分气派庄重的。
这时候可言已经把夕食送来,这意思是,吃完饭,昭公子就该要离开了。
用完夕食,昭公子还告诉林心一个噩耗,后面的半个月他都不在长安,恐怕自己没法来看她了。
皇上要到五畤原,亲自祭祀社神,来回最快也要半个月,昭公子的骑兵要护卫皇上出行。
直到昭公子离开消失在视野中,林心才反应过来,半个月的时间有多长。
这半个月中,林心回轵侯府给庄抒语拜年,感谢她之前的教导,庄抒语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心,她不明白自己的夫君要她这样细致地调教这个姑娘,最后又放她走了,这是为何。
这实在让她诧异。
林心还完成了一次完整的酿酒,她将发酵好的米酒过滤压榨,继续发酵,然后上锅煎煮,最后得出了自己第一次酿制的酒。
煎过的酒,色泽更清亮,味道更香醇了。
梁舒闻还来家里呆了一整天,因为他说无聊,找林心瞎扯他最近的学习成果。
上次林心问他书里有没有说他们是在地球上,梁舒闻此后一直研究这件事情。
周髀上所说的盖天是现在为大众接受的,还有一个小众的学说——浑天。
但是这种学说却觉得地球是浮在水上。
林心现在也不惊讶于他们对宇宙的了解也能这么多,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他:“浮在水上,那水里的地方,人不能生活怎么办?”
梁舒闻走前告诉林心第二天要去见籍福,林心无事,也打算一起去。
翌日,林心与梁舒闻先到城里吃东西,林心听着堂中的歌,已经渐渐能听懂他们唱的歌词了。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狶!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
林心听完,直愣愣盯着梁舒闻,梁舒闻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问:“你这是做何?”
林心不可思议地问:“少主,这里姑娘这么豪放吗?”
“表达自己的情绪是任何人都会有的。”
“那你为什么总是要骂我?”
梁舒闻闭上眼睛,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也梳理了一下语言,道:“我那时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是着急些。”
林心立刻接话:“你还带着阿宽呢。”
梁舒闻点点头,突然看着林心笑了笑,说:“我们是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对方,这样的情意,就够了。”
林心一边伸手要去拍他的手一边对他说:“哎呀,干什么啦,这么煽情。”
梁舒闻将手往后一收,对她说:“虽说表达情感是人之常情,可是世家子弟不比寻常人家,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
林心见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转头看着外面来去的人群。
其实这里也没有那么封建,但是像梁舒闻这样的世家会特别高要求自己,因为背后有无数眼睛在盯着他们。
籍福来了后,林心也没有怎么说话,主要就听他俩论道了。
籍福说丞相喜爱儒学,时常有儒学生来家中,问梁舒闻可喜欢,梁舒闻说自己并不了解,但是愿意一学。
梁舒闻就这样开启了新的学习生涯。
晚上林心回到家中一人无事,想到出来住已经一个多月了,打算看看这段时间的收支明细。
可言从大娘那里抱来了许多薄木片穿在一起的木牍,这就是账本了,上面的隶字与自己学的也有很大区别,她每日无事就在屋里研究账本。
这账本是用一样写一样,进一样又写一样,林心看得头大,检查了几个下午,账目上看没什么问题,但是普遍用度都比市场价格高,而且整体用度很快,她觉得有蹊跷,决定要责问这件事。
第二日林心正在想如何说这个事情,梁舒闻和刚从五畤原回来的昭辰齐一起到了,两人是在来的路上遇到的。
家里没准备那么多饭菜,需要等一会儿,梁舒闻说自己反正是没事的,本来打算去长安听课,据说现在长安有好几处这样的论道场所,年轻人众多。
昭公子听了也很感兴趣,说自己若是有空也想去听听,现在儒学大兴,皇上时常考验他们的儒学。
梁舒闻一说起学问就不停,用过昼食才终于停下来。
林心思来想去,告诉了他俩自己看了账本,觉得大娘在中间吃回扣,梁舒闻觉得不严重可以不管。
而昭公子想听听林心的考虑。
林心对他说:“她以为我不懂所以想糊弄我,我现在知道了若不提醒她,岂不是姑息养奸?《郑伯克段于鄢》你们知道吧?”
第六十五章 陆博
昭公子惊讶地看着林心,问她:“你对《郑伯克段于鄢》有什么看法?”
“里面的哥哥就是姑息养奸最后把弟弟养坏了,最后才要杀他弟弟,可是一开始他为什么不制止、教导自己的弟弟呢?都是那个哥哥不好!”
林心看着一直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昭公子,继续说道:“而且,若是事情不加以控制,最后恶化,对我也没有好处,把罪恶的小火苗扑灭,扼杀在摇篮里!”
昭公子认可地点点头,林心见他点头,立刻说:“我一会儿就找她来说这件事!”
昭公子却说:“还是让再潼找机会去处理这件事吧。”
“为什么?”
昭公子说:“因为他们毕竟是府里出来的,而且我怕你拿捏不准,到时候她们怀恨在心。”
昭公子看着林心开心地去库房检查酒酿温度,转过头对梁舒闻笑了笑。
梁舒闻:“没想到她还会管家,看来以后也能管理府上事务。”
昭公子回道:“她的能力我知道,但我担心她性子急,又与人相处多有不畅。”
昭公子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说:“我大嫂性子慢,二姊性子急,原就很难保持现有的和谐,她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我怕她受委屈。”
下午林心用自己做的酒酿煮了酒酿蛋给他们吃,自己都没有想到,以前也就做做蛋炒饭、方便面的自己,现在也会做别的东西了。
天色还早,但是林心催他们快些回去了,虽然她很希望他们再多玩儿会儿,可是昭公子那么长时间不在家,想必家人也很想念他。
第二天,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雪。
林心站在院子里看雪飘落,自己一个人赏雪,似乎雪都没那么好看了,白茫茫地撒下来,把树枝都盖住了。
可是过了两天雪又都化掉了,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天气一下变得十分寒冷。
可言在屋中拨动碳火,想让屋子里更暖和一些,说:“姑娘,明日骑郎将便休沐了吧?”
林心不满地说:“休沐也不一定有时间过来,怎么会这样忙的?”
可言道:“我听再潼说,皇上很看重骑郎将训练的骑兵,而且听说皇上要造一个很大的院子,占了不少田地,说不定就是要给他们训练用。”
林心靠近火盆烤了烤手,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想要紧握,因为要等一个人实在太难了,那日昭公子来,结果梁舒闻也来了,两人虽然也有交谈,可是她好希望可以拥有两个人的时光。
翌日,昭公子打着伞前来,林心还是第一次见。
她翻来覆去研究着这把伞,想看看和后世的有何不同,别的倒没什么不同,就是太重了,一只手无法拿起。
昭公子叫再潼:“将簦拿去吧。”
原来这个叫“簦”。
昭公子带来了不少竹简,说:“那日你提到《春秋》中的故事,所以带些简来与你,无事时可以看看,能将书中故事运用到生活,说明你天资聪慧。”
“公子,你不要表扬我,我会骄傲的。”
林心嘴上这样讲,但是脸上已经是笑容灿烂,骄傲得不得了了。
昭公子说:“那日你说得很好,但这并不是郑庄公一人之错,世间万物都没有绝对占理的,若你喜欢可以多看看各家之言。”
林心好奇地问:“可以吗?不是要独尊儒术?”
昭公子笑着看她,说:“你又不去皇上面前对答,无所谓看什么。”
林心开心地点头,她本来就不喜欢被限制的感觉。
昭公子为最近一直很忙而道歉,但是林心还是撑着头笑着看着他,这个月就见了三面,明天就是十一月了,林心现在恨不得钻到他怀里要一个大大的拥抱,才不想听什么道歉。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两人也不能外出,昭公子说教她玩上次给她送来的陆博。
这陆博有黑白各六个棋子,其中各有五散,也就是五个卒,在规定的地方吃对面的子,过河不能回头。各一枭,就是将,只能在近当前走。
当中还灌上水,放置两条小鱼,玩时两人互相先后掷采或投箸行棋,棋行到可以吃鱼的地方即竖起,名为骁棋。
有了骁棋即入水食鱼。每牵一鱼,得二筹,每翻一鱼,得三筹,得六筹为大胜。
林心第一步,投箸就不行,这投箸还是讲究技巧的,林心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如同小时候玩挑竹棒一样,随意就放手了。
玩了一下午,林心一点长进没有,全看昭公子一人行棋了。
林心最后瞪着大眼睛看着他,道:“这也太过份了吧!”
昭公子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她,林心只好给自己挽回一下尊严,道:“我第一次玩,多几次就好了。”
昭公子点点头,道:“多陪你玩几次便好了。”
下午天阴沉沉的,还一直下着小雨,林心怕他回去路上危险,叫他快些走了,可是送到门口,林心又万分不舍。
他走后雨竟然停了,林心一个人坐在灯光里研究这棋,林心看着应该是军棋的一种,但是这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强项,看了看也就放弃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外间竟然铺满了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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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小雪
正逢昭公子休沐,他还带来了糍粑。
林心一见糍粑,喜出望外,立刻叫可言拿下去做,可言一脸狐疑地看着糍粑。
昭公子对林心说:“这糍粑是吴越特有,她们定然不会烹煮,待会儿你自己去厨中看着,不要做坏了。”
原来他们不吃这个的,林心问他:“那这个是你特地给我弄来的吗?”
昭公子看着林心,道:“听闻吴越等地年节时要食用糍粑,有同僚家里是会稽郡的,自己做了,所以向他们讨要来的。”
林心听了不好意思起来,拉了他袖子往屋里去,对他说:“不用特地这样的,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和现在的早就不是同一个了。”
屋里烤得暖烘烘的,可言上来帮昭公子取披风,他正要拒绝,林心飞快过去轻轻拍开她的手。
他看她紧张的样子偷偷笑了笑,又对她侧了身,明显是等她替自己解披风。
林心帮他解开披风,想起在定襄郡时的样子,抬头害羞地看了他一眼。
昭公子见她脸红扑扑的,提醒林心夜里一定要惊醒些,这碳火要十分小心。
林心告诉他说:“碳火太烤人了,我都快脱水了,可是我和可言之前在市场找了半天,没见到卖银耳的,不然炖了银耳莲子来喝,可以滋补身体。”
昭公子却说:“我竟没有听过这样的食物。”
林心给他解释白色的木耳,昭公子笑笑不说话,林心以为他只是在笑自己说胡话,也对他笑笑。
下午昭公子继续教林心玩陆博,上次林心投箸就完全过不去,这次他们跳过这个,先学如何走棋。
看起来毫无逻辑的棋盘原来有那么多讲究,要攻击对方,还要给自己留路,走的路线一定要严密计划。
接连几天,昭公子下午晚些时候都会来陪林心玩陆博,她现在正在兴头上,玩的不好,却总想赢。
昭公子叫再潼购置了一张三只脚的圆形案几,正好放下一个陆博棋盘,林心很喜欢这张小茶几一样的案几,没人时候她都拿来当凳子用。
林心每走一步都算好半天,昭公子没有休沐的时候来,最多能陪她玩一局。
这日昭公子休沐,两个人多玩了两局。
林心的棋子全被昭公子赢去了,小鱼也全被他钓走了,林心一局都没有赢,嘟着嘴看着他。
昭公子见她这样,对她说:“这本来也是仿制行军打仗的东西,若是不开心,不玩便是。”
说着便在书架上拿了竹简来看。
林心对他说:“这儿又不是你的书房,干嘛要看书!”
昭公子放下书,说:“那就不看了。”
林心见他这么听话,靠近他多些,问他为何之前如此繁忙。
他告诉林心,皇上修建了一个巨大的园林——上林苑,还在里面留了很大的地方,专供他们训练骑士。
在此之前骑士很少,主要用作侦查,去岁又从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各地选拔出几千名精锐,这些地方的人身材近戎狄,修习战备,高上气力。
这些选拔的精锐加上都试高分的各地教士,竟有一万多人。
昭公子作为将领,每日带领他们训练,还要研究作战方案,有时竟要商讨至半夜。
现在他们已将骑士精细化,分为骑射手与重骑兵。
骑射手基本无甲,武器以弓箭为主,配备较矮小的战马。
重骑兵着甲,武器为戟、矛、环首刀等近战武器,配备高大的马匹用于冲锋陷阵。
与以往的骑士改变很大,要求不仅能骚扰侦查,还要在各种情况下骑射周旋。
林心用崇拜的眼光看着昭公子介绍着这一切,她能想象到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驰骋在草原,手下的骑士都跟随他一起奔腾而过是怎样一番容光焕发,器宇轩昂。
林心想象着他的英姿,对他说:“所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昭公子听她所说很有意思,问她:“若是征战如何?”
林心想了想,说:“打敌人嘛,就是快、准、狠!”
昭公子点点头,说:“现在我们有了越来越多的骑士,你所说的快、准、狠,相信很快就能做到。”
第六十六章 《杨叛儿》
林心咧着嘴对他开心地笑,昭公子想起在定襄郡的日子,问她:“可还记得曾经说的募民徙塞下?”
林心点点头,昭公子说:“孝文帝时大臣晁错也曾提出你所说的戍边屯田,晁错提出了许多政策鼓励百姓主动前去,这样才能真的留住人。”
林心认真地听着,昭公子继续说:“但是实边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从前还是难以为继的。”
林心到这里所见到的大汉,让她无法想象它曾经也有难以为继的时候,她所看到的大汉,朝气蓬勃,欣欣向荣。
昭公子双手放在案几上,他看着林心,眼神渐渐温柔下来。
他告诉林心:“但是我大汉越来越强盛,现今已能做到让边民的生活更富足,若有一日能打下更远的土地,相信我们能建起更好的边城。”
林心双手撑着下巴,崇拜地看着他,道:“到时候我们的战线就没有那么长了,你的骑兵就能很快回来补给,再也不用担心在草原征战的粮草问题!”
昭公子满眼都是林心,这个聪明机灵的小女孩。
他继续告诉林心,上林苑还在继续扩建,里面有各地送来的珍奇异兽,林木繁茂,皇上时常爱在苑中涉猎。
昭公子见林心听得如痴如醉,以为她是喜欢他说的上林苑,还给林心介绍了这苑中的异兽。
“皇上追踪这白罴两日,竟也未能将它猎获,可见其聪明伶俐,只是长相怪异,我远远见着一眼,竟是黑白相间,壮硕无匹!”
昭公子难得说那么多话,他平日里总是高冷模样,一般都是林心在说,这些日子雨雪交加,林心未能出门,他也是怕她闷坏了,所以找了很多话说。
林心撑着头听他说到现在还是听不够,他嗓音在林心听来十分有磁性,她正听得心神恍惚,但是他说到这个黑白相间的动物,她惊讶地问:“皇上在猎杀熊猫?”
昭公子停下来看着她,林心急忙问他:“你说的白罴可是手脚黑色,眼眶黑黑的大熊?”
“我倒是没看得那么仔细。”
林心拉着昭公子的衣袖,说:“你们不要看它可爱就觉得它好欺负呀,它可是熊来的!”
昭公子见林心这么着急,问她:“你见过白罴?”
“见过啊,它很可爱啊,肉团团的。”
“你知它是罴,还觉得可爱?”
林心嘟着嘴拌可爱地对他撒娇道:“它不伤人就可爱,但是它是非常危险的动物,你要离它远一点,知道吗?”
昭公子点了点头。
————
翌日,昭公子带来了一个空心错银镂孔铜茕,就类似于骰子,共十八面,其中十六面上刻着数字,另在相对的两面刻“骄”和“妻畏”二字。
投到了“骄”,可以再有一次机会,投到了“妻畏”,一步也不走,行棋权转移。
因为林心每次投箸行棋都投不赢他,所以他带了茕来给林心,这样运气多过技巧,玩起来简单些。
林心叫他先坐会儿,她去厨房用自己制作的酒酿给他煮了蛋,后面每日他一到,林心都先煮一碗酒酿蛋,这样的冬季,吃了下去浑身都暖和。
林心端着酒酿回房间时昭公子已经看了一会儿书了,她把酒酿放在他面前,卷起他看过的竹简,因为靠得近,林心又闻到他身上香香的味道。
林心问他:“公子,你身上怎么那么香,男的也用香吗?”
昭公子说:“每日若不用香,会被视为无礼,在宫中更是如此。”
林心始终觉得这些香料不好闻,便说:“可是我见这些香料大多都是食材,特别是花椒,味道一点都不好闻。”
昭公子严肃地说:“椒聊之实,藩衍盈升!”
昭公子有些着急,这小姑娘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林心懵懂地看着他,他又羞于解释,只好不再聊这个话题。
————
过了几日便是大雪,再潼已经将其中管账的大娘更换,现在院子里有三个大娘,林心也不知道她们的分工,都是可言在管理。
此时她们四人正在厨房里腌腊肉,小雪后她们已经腌了很多咸菜,林心也不掺和,自顾自地研究着自己的酒酿。
这两日天气好些,林心也购置了香炉与香药,昭公子看书时她就在一旁给他熏披风。
她现在也时常用佩兰草泡澡,每天身上都充满了佩兰草的味道。
前两日,昭公子参加了家里亲戚的弱冠礼。
可言说,弱冠礼就是代表这个人已经是一个成年男子,拥有了参政的资格,可以承担起社会责任,还需要服兵役,保护社稷疆土,以及参加祭祀的权利。
林心看着昭公子头上戴的金制小冠,簪一支白玉簪,这是他成年的象征。
林心把刚来时的小香炉拿出来点了香,她看着香炉,烟雾缭绕,说:“公子你看,这个好似仙境一般。”
昭公子看了一眼香炉又继续看着竹简,对林心道:“博山确是仙山,仙山之上飞禽走兽时常出没,应是奇观,我原以为你会喜欢,是以叫再潼拿来,可惜到现在才用。”
林心拉着他的袖子开心地说:“我喜欢的,当然喜欢了,所以我把它收起来了,免得弄坏了。”
昭公子笑她:“竟如此财迷。”
“这个很贵吗?”
昭公子答:“这一只工艺非常,又是鎏金镶边,算是较为上等。”
“鎏金?”
难怪上面金线闪闪,竟然是鎏金的。
昭公子还告诉她,上面不是锦鸡和壁虎,是凤凰和神龙,还有豹子等各类飞禽走兽。
昭公子放下竹简,对林心认真地说:“人生短短十数载,若是寻得仙人,永保青春年华,人总归是希望能得永生,望灵魂不灭的。”
林心不以为然地问:“可是人一生很长啊,漫长的一百年过完,还会想要不灭吗?”
昭公子看着这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宠溺地问:“一世不过须臾,百年岂非长生?”
林心不明白他的意思,她觉得人要活很久很久。
她伸手撩拨了几下氤氲的香气,偷偷看了一眼也正看着自己的昭公子,脸红红地悄悄念着。
“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正巧是冬至,这一天一定要做的事情当然是祭祀,林心渐渐明白,祭祀不仅仅是一个仪式,而是对上苍的敬畏,是对风调雨顺的祈求,对自然的探索。
因为人们对自然的无法掌控,而又依赖于大自然的给予,这样的一种崇拜。
林心一早就收到梁舒闻派人送来好吃的,还附了一枚竹简。
“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
林心收到好吃的很开心,还因为冬至被称为冬节,是一个与过年一样的大日子,人们在这个节日还要与亲朋贺冬。而且和夏至一样,昭公子要放好几天的假。
假日第一天。
昭公子在家陪母亲用过朝食,又闲谈几句,到这里已经是午时二刻。
他穿着深黑色狐皮大氅,从外风尘仆仆地进来,正看见林心拿着个陶罐在院子里搜集昨夜的雪。
昭公子几步走到林心身旁,一把取下大氅将林心裹住,又从她手里拿过了陶罐。
他一刻不停,对林心严肃地说:“进来。”
林心紧跟着他身后进了屋中。
进入屋中,昭公子拿起林心装在箧笥中的小羊皮,将林心的手裹起来。
这个小箧笥是林心特地给小羊皮准备的,是一个直径三十厘米的小竹篓,林心每日就把它一会抱到床上,一会儿又放在案几上,随时跟着自己。
此时林心见他一脸严肃,也不敢说话,只能傻傻看着他,昭公子沉着脸看着林心,正在思考如何责备她又不至于吓坏她。
可是思来想去,都害怕语气过重她会难过,只能对再潼吩咐:“近日寻了上好的银狐,给姑娘裁制一身猎服。”
对再潼吩咐完又转头看向拉他袖子的林心。
林心嘟着嘴对他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见昭公子看着自己不说话,林心立刻去喊再潼:“你别听他的,我用不上那些,我以后不会再这样站在雪地里了!”
昭公子不说话,再潼也不敢说话,林心只好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公子,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站在雪地里让你担心了!”
最后林心撒娇卖萌了许久,昭公子面上缓和了许多,却还是要求再潼给林心定制皮大氅。
林心给他说自己站在院中,是因为想搜集一些雪,用亲手摘的金桂配上这白雪和明年的樱桃果实,酿造醇酒,在入夏前埋入地下。
“公子,等来年的冬天,我们把它开坛一起煮了吃,好不好?”
昭公子隔着小羊皮轻握了一下林心的手。
林心害羞地低了头,跟昭公子相处久了,怎么感觉自己也跟着他含蓄起来,以前每日都想他能牵自己的手,现在他只是隔着羊皮轻握一下,自己竟已是脸红心跳。
下午两人玩陆博,林心能走棋便开心,不能走棋便嘟着嘴,特别是昭公子的枭棋吃鱼,林心就瞪着他,他被逗得反而故意不让她,就看她一会儿瞪眼,一会儿嘟嘴。
一下午林心就钓了一条小鱼。
第六十七章 暖泉也
第二日,昭公子来时带了林心一直想吃的烤鸭,和烤鸡,这小鸡外皮酥脆,内里香嫩,竟然什么蘸料都不需要就已觉美味无比。
林心立刻叫可言在屋中架上一个小炉子,又拿出自己酿的桂花酒,架在火上温着。
昭公子称这酒为金浆,林心真喜欢这个名字,换了名字感觉酒也变得不一样了。
杯中桂花在酒面浮动,外间又是白雪皑皑,今日有些阳光洒下,雪花晶晶亮亮的,林心觉得这雪和昭公子一样,夺目。
温好的酒喝着甜甜的,配着有些腻的烤鸭正好,林心喝了酒浑身暖乎乎的,头也有些沉。
喝了酒,一点点的快乐也容易放到无限大,林心一直咯咯笑着。
两人净过手后,她对昭公子说这里油水实在有限,自己以前可是肉食动物,每日都要吃很多肉的。
昭公子问她:“吃那么多肉怎么还那么瘦,不过这一年确实长了些。”
林心笑着说:“是啊,我还长了胸呢,我之前一点都没有,好歹现在有一些了。”
昭公子听了有些懵地不接话,林心才反应过来自己口没遮拦了。
昭公子挪开视线,走到一旁。
两人一时不说话,屋里只剩下火炉噼里啪啦的声音,林心偷偷探头看他,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林心拉了他的衣袖,突然上前一步,小声地问他:“明天我们去听曲吧?”
————
翌日,林心、昭公子、梁舒闻三人来到了这间“声色场所”。
前几日林心出门见了这家酒肆,酒肆豪华高大,整个都香喷喷的,却不准林心进,所以她缠着昭公子带她来。
她只说是听曲的酒肆,并没有讲太多,她怕太尴尬,所以让再潼去请了梁舒闻。
现在昭公子与梁舒闻一脸尴尬,只有林心女扮男装坐在当中,满脸新奇。
林心看着一切没什么不同,不就是唱歌跳舞的吗,只是这歌词自己听不懂,梁舒闻头偏向一边,有些手足无措。
姑娘腰肢柔软,温香软玉,时常还会对着林心抛媚眼,林心痴痴笑着,只好拿手捂着嘴,假装在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
一支舞很快便跳完了,林心一脸兴奋地对他们说:“真是柔若无骨啊!”
梁舒闻皱着眉瞪了一眼林心,说:“若知道是这样,我定是不来的!”
林心不满地说:“假正经!看看嘛,有什么啊!”
昭公子在一旁并不说话,林心便问她:“公子,你觉得她们跳得好吗?”
昭公子端了酒盏饮尽,随口回答道:“挺好。”
梁舒闻却对他说:“我怎么没见你看这些姑娘。”
说完又瞪了林心一眼。
这酒肆香气四溢,林心都被熏得有点头晕。一不留神,一位妖娆女子已经坐在昭公子身边,昭公子面上冰冷,身子往后轻微倾斜着。
林心立刻上去伸手想把她推远些,这女子却握住了她的手,林心激得一下甩开她的手站了起来。
“我们要走了!”
林心说着便去拉昭公子,昭公子与梁舒闻即刻站了起来,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梁舒闻眼里的鄙夷与昭公子冷冷的眼刀皆向林心投来。
三人离开了许远都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
回去后昭公子沉着脸,梁舒闻对林心一顿斥责,说得激动时却看了昭辰齐一眼,顿了顿也不再说话。
林心没觉得有什么,去看看也不会怎么样,里面那些一看就是贵族子弟的不也一样进出。
当然这些话都只是自己想想,嘴上还是说着下次不敢了。
这假期放得十分随性,择吉日开朝。
昭公子又开始投入了紧张的工作训练当中,已是好几日不来了,但是再潼送来了银狐制的大氅。
林心穿着在院子中玩儿了一会儿雪,刺骨的寒风是吹不进来,整个人暖呼呼的。
第二日林心穿着大氅出门了,自从下雪,出门的机会越来越少,路上行人也少,大家都紧裹着衣物想快些回家。
林心难得出门,自然要四处转一转,竟遇到一处酿酒的作坊在出兑!
林心进去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很齐全,甚至有几个酒保都舍不得离开,但是老板的母亲重病,已经回去家乡,不再来长安,所以这个酒垆肯定是要出兑了。
林心说想兑下来,但是想回去商量一下,毕竟自己并不了解这里的一切,能不能赚钱,还需要他们帮自己计划一下。
————
已经小半个月没有见到昭公子,林心叫门房送了几次自己学着做的菜,她发现自己别的本事没有,做吃的东西学得很快。
吃得也特别快,就是不长肉!
十三日下了很大的雪,十四日又是小寒节气,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林心听可言说了,便哪里都不想去,就在屋子里抱着小羊皮,偶尔看看培养皿,也算是惬意。
午间,她收到一份竹简,是昭公子派人送来的,落款时间是昨夜子正,也就是说昭公子半夜十二点还没有睡觉。
“夜深雪重兮不眠也,回望心内兮暖泉也。”
林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不太懂。
暖泉也是在定襄郡时昭公子第一次带林心逛街的地方,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林心一直在心里反复想:这算表白吗?可是这什么也没说啊,应该不算表白吧?
过了两日,昭公子总算有空来看林心了,他说后面几日可能空些,问林心可要去汤泉。
林心一听还可以去泡温泉当然开心了,可是一问,两人不能一起泡,瞬间觉得没了意思。
昭公子说:“这么冷的天,整日在屋里,怕你闷坏了。”
“那你有空就来陪我嘛。”
昭公子却说总这样在家中独处,怕外人知道了有言语。
林心嘟着嘴有些不开心,她不想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但是现在所处的环境,自己不能分辨它究竟需不需要在乎。
林心转向一旁,点着香料,想了想,告诉了昭公子自己想要盘下酒垆的事情。
她说完后问:“公子,你觉得能赚钱吗?”
昭公子听了,却直接表示不同意,道:“货殖乃末业,若为游食之民,则投机钻营,不劳而获。”
他双手按着膝盖,继续道:“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
林心有些生气地说:“我奉公守法,用勤劳的双手致富,怎么能叫游食之民呢?”
她后面的没听懂,但是也知道他说自己做生意是投机倒把。
两人争执不下,特别是昭公子的文言文一出,林心整个头都大了,昭公子似乎对林心这个想法很是不满,皱着眉头看着她。
林心也看着他,心想:输人不输阵,你看我我就瞪你。
可惜林心很快便败下阵来,她被昭公子的眼神盯了一会儿便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自己的眼神。
后面几日林心都没有再提这件事,昭公子下午有空便来陪她下一盘陆博,林心很有进步,但是和昭公子行棋,真是自讨苦吃。
这日两人下了一局,林心很快就输完了所有博筹,她一边收拾棋局,一边说着自己刚才出错的地方。
她为昭公子斟了一盏金浆,又端起酒盏对他说:“我刚才若是先从左边行棋,肯定就能得枭棋,指不定两条鱼都被我吃了呢!”
这时昭公子已经坐到书案前,摊开了竹简,道:“适才第二步便应改变方向,进攻我右翼,我可是提醒你了。”
林心将酒盏稍稍用力地放在昭公子的案几上,笑着瞪了他一眼,道:“你敢拆我台!”
等林心把陆博收好,又把刚才两人吃过的东西也让可言拿出去,昭公子已经认真看着竹简上的字,忘记了身边环境。
林心悄悄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他衣冠楚楚,坐姿稳健,眼睛向下看着竹简。
她将博山炉中的香点燃,和跳动的烛光相互辉映,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等昭公子看累了,林心凑上前,她趴在案几上,问他:“公子,你干嘛总是空下来就看书啊?”
林心是有一些小小不满的,因为她时常去做一件事回来,他已经开始看书了,虽然他见林心回来大部分时间都会停下手里的竹简,可是也会有像今天这样,看着看着便忘记了周遭环境的时候。
昭公子赶快解释道,平日公务繁忙,没有多余时间,可是皇上总爱发问,考究他们的学问,所以他需要一直学习。
“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
林心默默在心里唾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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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心后来又去看过几次那家出兑的酒垆,她觉得很好,制酒器具通通都有,六千钱就可以兑下来,自己还能剩些钱做后期投入资金。
这日她又对昭公子说:“我这半年的工钱都没有花,加上我之前找少主预支的钱,经营一家酒垆是没问题的。”
可是昭公子看着竹简,头都没有抬一下,说:“不行。”
林心跟他怎么说都说不通,他始终觉得经商不好:“你喜欢看书或是出去玩都好,或是喜欢酿酒在家也可以,但是当垆为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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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廿日
昭公子休沐,李当户说要带他们去吃好吃的,路上又遇到冒着风雪也要去学习的梁舒闻,这一下三个人一起都来了。
林心给他们三人煮了酒酿粉子蛋,当户吃了一份不够,直催着可言去给他再做一份。
林心趁这个机会给他们说了自己想要兑下酒垆的事情。
第六十八章 黄金三十斤
当户听了不以为然地说:“挺好,以后酒是不愁了。”
可是梁舒闻与昭公子一样,听完立刻便否定了。
而且否定的原因相同,甚至说的话也不尽相同。
他们都觉得经商是末业,梁舒闻甚至认为:“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归农也。
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
不下地干活,靠做生意挣钱的人,被梁舒闻形容成一切祸事的根源。
林心气得对他说:“我又不是高利贷,凭本事赚钱,怎的说得那样无耻!”
梁舒闻却说:“你若想学那无盐氏我也不敢拦你,就怕把辰齐赔得精光!”
林心一翻眼睛,道:“什么无盐氏,听不懂!”
得不到支持的林心看了一眼唯一一个不反对自己的当户,可惜他只顾着吃东西。
林心转而瞪着昭公子,昭公子只好给她讲了无盐氏的故事:“这无盐氏是长安的一位子钱家。”
子钱就是利息。
“长安的子钱向来是月息两分,孝景帝前元三年,七国之乱,孝景帝派太尉周亚夫平叛,列侯封君纷纷请求出兵,可是列侯的封邑多在关东,一时难以备齐足够的车马、武器,只能向子钱家借贷,子钱家们却担心关东若是失守便无法收回银钱。
只这无盐氏肯借,但要十倍高利,最后竟借出千金。”
“千金?那不就是一千万钱?”
昭公子看着激动的林心说:“太过夸张的话,听听就好。不过这无盐氏确是从此跻身长安首富。”
林心听完,说:“人家那是风险投资,这个风险我承担不起,但是开一个小铺子的风险我还是可以的。”
林心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很排斥经商的行为,似乎是多无法见人的一个行业。
当户将用完的碗放在一旁,说:“为商也没什么不好,中郎将司马相如的细君,卓氏一族,乃是蜀郡著名的冶铁商人,在蜀郡的生活很是富足快活。”
林心立刻表示赞同,赚钱了生活过得好了不就最开心。
林心继续说:“而且像无盐氏这种,人家都不敢,就他敢,那活该他赚钱呀,最后大家不也向他借了千金,说明有市场!”
昭公子与梁舒闻皆不看她,林心换个地方,坐到他们面前,生气地问:“难道你家里生来就是君侯?你们三代内就没做过生意?”
梁舒闻不置可否地看着林心,林心知道他家三代轵侯,只能瘪瘪嘴又看向昭公子。
昭公子说:“我祖父昭奴,因高父昭平之功封为黎侯,至今也是两代了。”
当户好奇地大声问:“东陵侯召平?”
昭公子摇摇头回答:“齐国国相昭平。”
李当户恍然大悟,道:“令尊也与淡泊名利的东陵昭平性情相似,看来你们应是同宗。”
林心不明白李当户是要帮她说话,还以为他要说没用的,正想要打断他。
李当户对她“嗞”了一声,继续说:“初时,东陵昭平因秦亡不仕,隐居长安城东,种瓜为业,便是在现今霸城门外售卖,人人皆赞叹东陵昭平,想来做买卖也不是何坏事。”
林心连连点头,对当户挤了挤眼睛,对他的说法很满意。
林心趁热打铁,说:“有需求才有市场,而且有市场也可以带动劳动力嘛,若是我的酒好卖,自然就需要更多的粮食,我需要粮食就有更多的农民种植粮食,这样不就是良性循环!”
昭公子转过头打量了一下林心,还未说话,梁舒闻站起来,道:“反正你道理多,你们聊吧,我要去听课了。”
林心跟着昭公子起来送他,但是嘴上却说:“你不吃饭正好我还省了呢!”
李当户听了哈哈大笑,说:“改日让我家细君来与你作伴,也学得你这样才好,不要整日在家呆坐着,毫无意趣。”
林心第一次听说他已经结婚了,问他:“你都成亲啦?那你休假不回家,在外面瞎晃悠什么!”
这时李当户提议大家同梁舒闻一起走,先去一家很好吃的食店用昼食,岂料外间忽然刮起大风雪来,几人都出不去门。
索性就留在家里吃了。
等林心把做好的午餐端上来,几人都愣住了,一道林心自己改良的小鸡炖蘑菇,里面加汤饼,又一道清酌蒲菜,上面淋了猪油膏,一道香煎蒜蓉冬葵。
梁舒闻一眼就发现了本质,道:“我发现,你做的东西油都很大!”
林心坐下来对他说:“整日吃水煮菜,真的吃不动了。”
李当户也不知是不是吃什么都香,胃口又奇好,几个菜竟然吃的干干净净。
用餐时,梁舒闻对昭公子说:“听闻皇上非常看重你,与你手下的骑士,是否皇上有何用意?”
昭公子说:“现在还只是开始,近日一直在推演各类作战方针,待手下这些骑士成熟,会征召更多的骑士分开训练。”
昭公子说完,又对梁舒闻郑重地说:“皇上肯定是要战的!”
梁舒闻苦笑一下,说:“其实与民休息也不是不好。”
林心早上和他拌了嘴,现在听他这样说觉得很不高兴,立刻要与他辩论:“与民休息自然是好,可是现在这种怀柔政策明显有问题,那匈奴开心了就来劫掠,何时是个头呢?”
林心见他们每次都要拽文言文,自己也打算来一段:“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
昭公子看着林心的眼睛闪亮亮的,笑了笑,点头道:“此与古人之言‘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不尽相同。”
林心一听,结结巴巴地问他:“你,你看过《六国论》啊?”
昭公子满脸赞赏地问林心:“苏代对魏王所说,可相同否?”
林心讪讪一笑,无法回答。
当户冷哼一声,对他们说:“整日议来议去,这朝堂争斗,不适合我!”
又转头对林心说:“你若为男子,便可以与他们在庭上一番争论,我看你很会说道。不似这位骑郎将,向来不参与他们的争论。”
林心好奇地看着昭公子,昭公子对李当户说:“你不也从不参与。”
李当户喝了一口金浆,满意地点点头,道:“我那是懒得与他们多说!”
昭公子笑了笑,说:“朝堂局势瞬息万变,还是不要置身其中为好,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有朝一日若皇上要北征匈奴,我等儿郎便有了所在。”
林心眼睛瞪得大大的,昭公子为人处世的方式,和自己真的很不相似,但是她却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笼罩着他。
当户还在说着林心不当男儿可惜了,林心说:“当女子怎么了,一样也能做得好。”
当户也很惋惜地说:“可惜现在的情况就是,女子不能为官,你也奈何不得。”
昭公子见林心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对当户说:“木姑娘是子贡先生后人。”
林心赶紧摇手说不是,但是当户已经开始恭维,林心再不好多说。
当户对昭公子道:“‘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臆则屡中’,难说木姑娘也能成为长安首富。”
林心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但是自己现在尴尬得不好多说,只能默认了。
*
昭公子廿六日休沐时,又是两人前来,李当户一进来便笑着对林心说:“我就是来讨碗酒酿粉子的。”
林心给他俩煮了酒酿粉子蛋,又烙了一块糍粑,用自己做的木樨糖渍淋上,李当户一看立刻说:“这我可要经常来了!”
林心笑了笑,说:“反正吃的不会少你的。”
他俩吃着,林心便跟昭公子商量开酒垆的事,毕竟李当户是自己这边儿的。
可是昭公子完全不同意,还说:“若是你需要钱,可以将俸禄皆由你打理,没有必要亲自去当垆。”
林心觉得自力更生很好,昭公子觉得这不是正业,两人都有些不太开心。林心一下跪坐起来,若只是两人倒也无妨,只是李当户在中间显得有些尴尬,只好岔开话题。
李当户道:“前几日皇上在宣室置酒,刚使谒者引董君入内,谁料那日东方朔执戟当值,他这人就喜好出风头,竟然入内与皇上说应该定董君之罪。”
昭公子看向李当户,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林心一下好奇了,问:“董君是谁啊?”
李当户对林心皱着眉头轻轻呲了一声,继续说:“他说,董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
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破坏朝廷制度,其罪二也。
陛下年富力强,正当专心研学《六经》,留心处理国家政事,董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行邪枉之道,径淫辟之路,是乃国家之大贼,迷惑帝王的鬼蜮。董偃是淫邪的祸首,这是他的第三桩罪。”
林心悄悄看昭公子的表情,又看看李当户,她又不认识这董偃,只好在一旁不说话。
昭公子问他然后皇上如何处置,李当户说:“皇上最后不仅同意东方朔的说法,命人送董君回去,还赏赐东方朔黄金三十斤。”
“三十斤!”
林心什么都没听进去,就听到黄金三十斤了!
第六十九章 君能长成否
昭公子见林心财迷的样子,心中觉得或许她是觉得行商好玩有钱,便是让她闹着先玩几日,反正成亲前把酒垆关掉就是。
“东方朔是不是很厉害?皇上是不是很喜欢他?”林心忘记了这个不认识的董君,只好奇大名鼎鼎的东方朔。
当户认真想了想,道:“当然喜欢他了,东方朔性格诙谐,皇上每次嬉戏都叫上他。”
林心没想到著名的东方朔在皇上眼里居然是个逗趣的。
“那司马相如在去蜀郡前,皇上可喜欢他?有没有很看重他?”林心明白,时人自然和后人是不一样的。
当户开玩笑地说:“皇上何止看重,那是离不开他呀!”
“真的?”
当户咳嗽两声,偷瞟一眼昭辰齐,快速说:“司马长卿的重要职责是替皇上拿虎子。”
“啊?”林心也快速瞟了一眼昭公子,虎子就是痰盂。
这是皇上看重信任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让他拿,但是确实有些味道,林心和当户两个大咧咧的人都害怕昭辰齐不喜欢。
当户走后,昭公子对林心说:“你若确实想做,可以尝试,就当消遣,但是我觉得不妥,并且,你不可以亲自当垆。可好?”
林心立刻点头,摆出一副温顺的样子,陪在昭公子旁边陪他看书。
林心一直趴在案几上用星星眼看着他,他余光见了,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昭公子看完一卷书,说休息一下,林心立刻给他端了水。
昭公子接过水杯,假装不经意地问林心:“你陪轵侯看书时,也这样趴在一旁看着他?”
林心没听懂他的重点,说:“那我就是干书僮的命呀。”
突然昭公子面色铁青,对林心欲言又止,他将竹简摊开,林心帮他把水杯拿走,又一直盯着他。
他从回来到现在已经快七个月了,但是两人见面的机会其实很少,林心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他沉着脸看书,不知为何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这一日他早早就走了,走前一直看着林心,看得她以为自己脸上有哪里不对的,还检查了半天。
晚上林心问可言愿不愿意换成市籍,因为昭公子与梁舒闻都明确告诉林心,严禁她改换市籍,她只好从身边人下手。
“可言,你可愿意换成市籍,这样以后你就不再只是物品,我给你工资,你给我当管家,如何?”
可言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自己愿意。
可言能从一个物品成为市籍自然是愿意,可是林心并不知道,市籍代表着什么。
在这里,市籍的人头税高于农民,并且不能穿丝绸,不能坐车,连同子孙都是不能当官的。
最无奈的是,国家若是征召戍边,首要就是这些市籍商户。
第二日晚些时候,昭公子来了。
他看着林心说自己没睡好,书也看不进去,就这样一直直愣愣看着林心,直把她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夕食时,昭公子一直叫林心多吃些,赶快长大。林心对他瘪着嘴说自己吃了很多了,吃不下了。
她说:“我这个冬天比以前都长了很多肉了。”
“寒以成物,暖以长物。”昭公子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又温柔看着她,继续说:“待四季更迭,不知君能长成否?”
林心看着他的样子,内心十分紧张,她以为他要跟自己表白,他温柔的样子,林心看得都脸红了。
他微微低了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她,可是眼前人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
半晌,昭公子轻叹一声。
晚上昭公子已经离开,林心才想:“这是不是类似于一种含蓄的表达?”
可是太含蓄了,林心无法接收到这样的信息。
林心翻着他的竹简,想着这么大的风雪天,梁舒闻与昭公子都在不停进步,而自己却一日日混吃等死,林心决定要鞭策自己,也要学习起来。
*
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林心穿着昭公子命人制的狐皮大氅,把酒垆兑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林心每日忙得晕头转向,正好最近昭公子跟着皇上腊祭,也来不了,她在酒垆中亲自指挥着重新布置,在了解了这些酒保原来的分工以后,又自己进行了精简。
腊祭就是打猎,然后祭祀先祖,冬至后第三个戍日便是腊祭,腊祭的时间多数都在十二月,所以十二月也称为腊月。
*
正月初五一早梁舒闻竟然来了,林心原是要去酒垆看看,初六她的酒垆就要开张了,林心还是有些紧张,但是梁舒闻来,自己只好留下陪他。
原来是庄抒语的远房亲戚文夫人来了,梁舒闻很不喜欢这位文夫人,说她话又多,总爱说三道四,奈何她是长辈,又不能不陪着拂了她的面子,只好逃出来。
阿宽与林心打了招呼就跑去后院帮忙了。
梁舒闻问:“听闻皇上又提起攻打匈奴一事,辰齐可有与你提起?”
林心玩着案几上的玉灯盏,对他说:“他也有六七日没来了,我也不知道。”
之前林心每日无事,有时候一等半个月,只觉心里难受,现在每日忙着酒垆之事,也觉日子过得快些,只是六七日,也还是有些难熬。
梁舒闻点点头,道:“现在骑兵还是组建之初,定然是非常繁忙的,一切都是新的开始,要完善它,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林心听他这样说,问:“难道你们在这之前就没有骑兵?”
“从前的骑士是非常少的,战场厮杀大多是材官,或是战车,但是与匈奴对战,他们都是马上攻击,这战车已无用处。”
原来在此之前,打仗都是双方步兵肉搏,汉初又因为国家处于动荡时期,资源很少,连大臣都只能坐牛车,直到这些年匈奴侵扰,他们又都是骑着马来,这样显得我们的装备就不足了。
后来昭公子来,林心也问了他这件事。
匈奴人骑马射箭都是好手,他们根本不与我方近身作战,每次打仗远远地骑着马来一通射箭,而我们这边没有骑士,又无法追赶他们。
以前,大汉不仅没有骑士,连战马都很少,在孝景帝时国家鼓励养马,颁布复马令,一个普通百姓养马就可以免家里三人的徭役,官府还借给私人母马,用以回收小马。
这些年虽然有骑兵投入,但是主要用途也只是侦测、骚扰等,一个部队的骑士只占十分之一不到,并不能成为主力。
现在国家战备的马匹已有几十万匹,所以皇上要组建新的精英骑兵,这样才能与匈奴一较高下。
昭公子还带来一个消息。
腊祭结束后,皇上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慢,侵盗不已。边境被害,朕甚悯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
几天的庭议下来,皇上是铁了心想打,大行令王恢十分赞成,并且又将聂壹的计策再一次禀告皇上,韩安国等人知道无法阻止皇上要战之心,也不再说话。
自此,汉匈数十年之战拉开序幕。
此中这关键的一役,便是聂壹献策的马邑之谋。
*
林心的酒垆也开张了,酒保皆是以前那些,倒也十分方便,酒保的工资很低,包吃只得二百四十钱每月。
她雇了其中一个酒保的妻子煮饭打扫,告诉他们每个月会有考核,考核通过的会有五十钱的额外收入。
原本这些酒保就是很朴实的人,听说干得好还能多拿钱,每日都又勤快又热情。
醇酒一斗,五十钱,行酒一斗,十钱。
这个定价在林心看来有些高,一斗也就一只奶锅那么点,这些百姓一月也才赚几百钱。
但是买酒的人倒不少,林心以为是这一片的家庭条件都比较好的原因。
晚上她一个人的时候就先把账整理出来,不过才刚开始两天,很快就能搞定。
林心也学着他们的样子,鞭策自己学习,遇到不懂的地方便标记下来,等昭公子空了给自己讲解。
这两日昭公子下午都有时间来看书,林心在屋子里研究自己做的酒曲,把温度和发酵时长都控制在不同程度,看哪一个更好。
昭公子看到林心那么认真,也不再反对,他对正在忙碌的林心说:“过两日便是正月上辛,我已经告了假,这两日早些休息,到时才有精神。”
林心问:“正月上辛是节日吗?”
“以往,上辛夜皇上都在甘泉宫祭祀日神,今年是第一年祭祀太一神,届时整个长安城都会燃灯,解除宵禁,想来一定十分热闹。”
“解除宵禁?”
林心一听整个人都来精神了,这当然是最热闹的一天,这得多开心啊!谁不想去凑热闹!
“到时跟紧我。”
林心看着他眼睛闪闪发光,重重地点着头对他说:“我一直跟着你。”
*
正月的第一个辛日,便是上辛节,这就是上元灯节的由来。
午间昭公子就带林心来到长安,晚了人太多,怕不方便进城。
他们先将东西放在预定的旅舍,便去酒肆吃东西,晚上若是累了,根本是回不去家的。
酒肆中烧得火热,两人将披风解下交给可言,昭公子点了林心爱吃的烤鸭和烤鸡。
这家的炙烤也非常好吃,特别是他家的酰酱,特别香,酰酱就是肉酱,又用烤肉裹着肉酱吃,真是奢侈,但是开心。
“公子,这家店的东西我都好喜欢。”
第七十章 公孙敖与桑弘羊
林心吃得一嘴油,她赶忙拿了手帕擦干净,因为这里人来人往,刚才就有人来与昭公子打招呼了,她也不想太失礼。
这些临街商铺一早就把巨大的幡旗和一连串的油灯挂出去了,外面街上已经被晚上的倡优杂伎们自主地划好地盘。
一切都在等着黄昏时燃灯。
林心看着街上忙碌的人群,她开心地转头看昭公子,昭公子正看着四处张望的林心,她一转头两人正好四目相接。
昭公子见她转头,以为她要与自己说话,朝她靠近些。
林心害羞地转过头去,紧张地咬着嘴唇,这样美好的一天,错过就太可惜了!
昭公子说下午特地约了一位朋友来见林心。
他对林心介绍道:“先帝后元二年,年仅十三岁的桑弘羊因“精于心算”名闻洛阳,他家里是洛阳富商,替他捐官至朝任仕中,我见你对经商一事很有兴趣,便特地请了他来。”
林心听了很是开心,问他:“你要让我们学术交流一下吗?”
昭公子也不理会她的胡话,只对着她笑了笑,他虽然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却能懂她的意思。
在桑弘羊来之前,遇到了昭公子曾经的下属,现任太中大夫的公孙敖。
就是那个从陈皇后的母亲,现在风光无两的窦太主馆陶长公主刘嫖手里救了卫青的公孙敖。
林心看着公孙敖在心里默默想:“小伙子有眼光啊,跟对人很重要的。”
林心看着与昭公子聊天的公孙敖,心想着:“以后金屋藏娇的陈皇后被废,卫子夫当皇后,卫青和霍去病都是名将,跟着这家人,想过不好都难。”
皇上认为公孙敖敢反抗窦太主,胆量十足,现在已经将他升任秩比千石的太中大夫,眼看他已是平步青云,但是为人还是谦虚的。
这时公孙敖说起昭公子平日里训练,对下属要求极高,大家可都非常怕他。
他对林心发问:“姑娘,你可怕他?”
林心突然被他问到,一时间不好回答,看了一眼昭公子,想到在定襄郡时他黑着脸,当时心里真是咯噔一下。
林心笑着回答:“有时候是有些。”
公孙敖郑重地对昭公子行了一大拜,林心和昭公子都有些懵了看着他。
“骑将,对待姑娘可不能像对待兵下,我们一众兄弟可都着急,何时能吃上你喜酒?”
林心一下不好意思了,可是昭公子却黑了脸。
公孙敖似乎对昭公子的黑脸并不害怕,还是一如既往地聊天,看得出来,昭公子平日里应该确实严厉。
等公孙敖走了,林心问他刚才为何突然不开心了,昭公子倒了杯水,并没有回答她。
林心觉得公孙敖就是开两人玩笑而已,而昭公子却有些闷闷不乐,何时能吃上喜酒,全在这小女孩,可是这小女孩说了,暂时不想成亲。
林心见他不回答,她问:“这公孙敖胆子这样大,他不怕窦太主报复啊?”
昭公子看着窗外,轻声说:“他又不是圣人,如何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背后自然有人帮衬才敢这样大胆。”
林心悄悄问他:“可是平阳公主?”
昭公子端了水,默认了林心的问题。
桑弘羊来时已经有些晚了,因为他在来的路上遇到一些外地商贾,他与人攀谈了解了外地的一些产物与物价。
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着像个小老头。
他虽只是一个普通的侍中,平日里跟着皇上,为皇上掌乘舆服物,但也是皇上身边近臣,皇上都会听取他们的意见,所以大家对侍中还是非常尊敬的。
桑弘羊现在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刚才碰到的那几个外地商贾,这几个人是南方来的,但是若将南方的物品送到长安来卖,一路上一层层的关税,最后就是倾家荡产也没法将物品送到长安,所以购买外地的货物才会如此之贵。
原来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有一层税,所以这些外地的东西都是奇贵的。
并且各地物价并不统一,各地存在许多大商贾囤积居奇的做法,所以市场混乱。
林心听了,问:“朝廷不统一宏观调控吗?”
“何为宏观调控?”
桑弘羊认真地看着林心,想知道答案。
林心一下觉得自己讲得太多,更要命的是她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结结巴巴地讲了讲。
“就是便宜的时候由朝廷购买农民手里的粮食,等贵的时候又往外卖,平衡市场价格,这样那些想要囤积居奇的人就没有办法钻这个空子了。”
林心说完,想了想又问:“你明白我说的吗?”
桑弘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没有。
她问完以后,突然就安静了,桑弘羊在思考,而昭公子看着林心,大家都不说话。
林心对昭公子一笑,心想:怎么还不天黑,这样的日子,谁要和人聊生意经啊!
桑弘羊自己想了会儿,问:“姑娘家里可是商贾出生?”
林心回答:“不是啊,不过我自己刚学着做生意,在城外的新桥闾里开了一间酒垆。”
桑弘羊点点头,外间开始敲鼓,要准备燃灯了。
林心探头出去看,店家都正将门口的油灯点燃,路上行人已经很多,林心按耐不住想出门,可是昭公子却叫她别急。
他说:“用了夕食再去,正是热闹之时。”
这时桑弘羊也已经走了,他来得晚了,道了半天的歉,又说改日去林心的酒垆看看,才一个人离开了。
可是这时候林心哪儿还想坐在这里吃东西,随便吃了些小菜就拉着昭公子的衣袖,道:“公子,你吃饱了没有啊?”
昭公子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只好带着她加入到人群中去。
现在的长安城因为街道两边摆满了东西,显得有些拥挤,但是现在人还不算太多,可以随意逛逛。
林心看着那些小摊上的东西,大部分她都不懂用处是什么,因为造型各异,还透露着诡异。
昭公子知道林心喜欢线条简单的饰物,所以家里的布置都很清爽,而这些摊位上的东西,不是画着奇怪的人脸就是画着林心看不懂的动物。
“公子,这么多人,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我一直在你身后,不用担心。”
林心听他这样说,心里暖暖的,转过头专心地看着路边的东西。
天已经尽黑,两旁的店铺点了数不清的碗灯,星星点点,就像是天上的银河。
此时前方许多人围着的地方正在表演鱼跃钻过刀圈和火圈,林心看着那刀圈只觉得肚子疼,赶紧拉着昭公子往前走。
前面有人在顶竿,林心也凑进去看着,她还四处打量周围观众的样子,这时候才发现,竿上有人爬竿,林心被这样的表演震惊。
她退后两步,对后面的昭公子说:“这样没有保护措施,好危险呀,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正好人群里爆发热烈的欢呼声,昭公子看了一眼人群,问林心:“大家都只关注当下的演出,为何你要考虑如此残酷的事情?”
林心被他一问,也有些呆住,是啊,大家都在开心的时候,自己居然问那么扫兴的问题。
好在后面的表演林心都很喜欢。
一名男子正在唱歌,没有乐器,没有人相和,歌词内容竟然是在赞颂一位貌美女子,这男子声音很大,走出许远都能听见。
路边各类倡优杂伎,十分热闹,路上行人如织,要往前走开始逐渐困难起来。
这边看见许多人聚在一起跳舞,旁边是一队相和歌队伍,七八个人唱和着,又有四五个弹琴吹箫的。
“今日乐上乐,相从步云衢。
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鲤鱼。
青龙前铺席,白虎持榼壶。
南斗工鼓瑟,北斗吹笙竽。
姮娥垂明珰,织女奉瑛琚。
苍霞扬东讴,清风流西歈。
垂露成帷幄,奔星扶轮舆。”
周围人群翩翩起舞,竟然不似林心想象中的拘谨,虽然人群拥挤,舞步简单,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林心听着音乐,看着人群歌舞,心情也很快乐。
这首唱完,很快又开始下一首,不知怎的,大家都不跳了。
林心笑容灿烂地转头问昭公子:“公子,怎么他们都不跳了?”
昭公子假装没听到林心的提问,看着一旁,林心转过头去倾听,这歌词十分耳熟,只是曲调不同。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林心一边听一边看着四周的男女都低着头很害羞,暧昧的情愫飘荡在四周。
待林心确定这是学过的诗,她激动地转过头去紧紧拽住昭公子的衣袖。
昭公子一下红了脸,林心激动地问:“这首诗,现在就有了?”
恐怕是她自己忘了,这本来就是汉乐府。
昭公子还红着脸,任由林心拉着自己的袖子,他故作镇定的样子,她不知怎的,觉得自己身边的空气也充满了暧昧的感觉。
林心害羞地不好意思看他,转过头去听歌,她能感觉到昭公子在身后炙热的目光。
她听不懂,这是一首描写男女欢好的歌谣。
人越来越多,人群越来越拥挤,林心顺着人群往前走,完全无法停下来,回头却找不见他们人了。
第七十一章 吾心悦卿
林心刚要着急,突然被昭公子一把抓住手腕,两人来到路旁,这里已是最热闹的地段,可言已经不见了,好在昭公子让再潼跟着她。
林心鼓起勇气悄悄牵住了他的手,他的手一时有些僵住,林心轻轻拉他到身边,两人慢慢顺着人群往前走。
林心在人群中心花怒放,忘记了周围环境有多拥挤,忽略了表演的伶人多卖力。
她偷偷地笑着,两人牵着手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他轻轻用力把林心的手捏紧在自己的掌心。
这条长安城最长的章台大街人满为患,他俩一直走一直走,从亥时直到子时,林心拉着他的手,一刻都不离开他身旁。
直到人群渐渐稀少,昭公子突然在路旁停下脚步,放开了手。
“适才,冒犯了。”
林心望着他,有些生气,问他:“你我之间是什么关系?”
昭公子不解地看着林心,林心继续道:“若是你没有打算和我交往的话,这样暧昧的关系我也不想要。”
人来人往,昭公子伸手护住她,差一点林心便被旁边人撞到。
他见林心没有危险了,才放下手,低着头,语气着急地说:“怎会只是暧昧,我的心意难道你不明了?”
林心还气鼓鼓的,一侧身,对着旁边说:“可是你从来没有跟我表白过。”
昭公子看了看人群,面色稍有为难,他站到林心面前,头埋得更低了,看着她因为冷风而有些红的鼻尖翘翘的很可爱,他轻声在她身旁对她耳语。
“吾心悦卿。”
林心抬眼偷看他,他的身影笼罩着自己,将她藏在怀中,外人根本无法看到她,她身后的几排油灯被清风拂过,灯影幢幢,林心的心也是如此。
她害羞的偷看他,只觉自己的心都在摇曳,他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竟然撩拨得自己如羽毛一般飘了起来。
林心拉着他手,回到旅舍,可言与再潼竟然还没回来,恐怕是外面的风景更美,但是林心只想和昭公子待在一起。
外间的嘈杂离他们已经很远,油灯忽明忽暗,屋子里暖烘烘的,林心觉得脸颊都有些烧,竟然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林心在昭公子房中等可言回来,他帮林心倒了热水,让她快些喝了暖暖,她接过杯盏暖了暖手,眼睛不好意思地到处乱瞅。
他看着林心,有些无奈,她究竟可知男女之情为何?
她思想成熟有主见,还有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但说她成熟,对感情却如此迷蒙,自己几次对她表白心意她竟都不明白。
而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稳重肃穆,故而自己是无法做到像她一般,大方热情。
林心悄悄靠近在想事情的昭公子,等他发现时林心已经离他十分近了,她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
林心有些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唇,说道:“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女朋友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有些紧张,刚才的胡思乱想都抛到了一旁,这个极尽诱惑的提议,使他也有些陶醉了。
林心慢慢跪起,探了身子过来,浅浅亲了他的嘴唇。
他呼吸加重,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心,他见她脸颊通红,再进一步只怕失了分寸。
林心对他说:“这是我的初吻。”
林心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大胆子,居然亲了他,可是自己就像不受控了一般。
她脱口而出:“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她说完自己都有些惊讶,她瞪大了眼看着他,他的眼睛也上下打量着林心的脸。
昭公子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慢慢低下头,嘴唇触碰到她的唇,软软的。
林心紧张地抓着他的衣服,往上探了探,两人的唇紧贴在一起,她有些发抖,呼吸也停止了,世间一切好像都静了下来。
此时外间有人敲门,是可言与再潼回来了。
二人眼色迷离,林心羞涩地将头转向一旁,她心虚地拿了焉支补妆,害怕被他们看出。
“姑娘这晚上何必补焉支,这盒都快用完了。”
林心不以为意地说:“我还有一盒呢!”
昭公子看着林心,认真地说:“再至北地时,替你多准备一些。”
林心想着刚才两人那样亲密才将焉支都吃了下去,霎时间红了脸,直到昭公子送她回家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林心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昭公子,他一早就要回去销假,不能多停留,虽然前几日已经立春,但是早晨的空气吸入肺中还是觉得寒冷。
*
立春那日皇上又带着百官公卿、诸侯大夫在市郊迎春,赏赐群臣,林心分到了昭公子命人送来的各类肉品菜品,还有酒,没想到皇上还挺实在的,赏这么多吃的。
林心拿了不知年,在上辛这一日,用红色丝线缠绕,直绕出好大一个红点点,上面绑了一颗相思子。
她在市场发现一种通红的果子,与红豆相似,但是颜色更鲜艳,名叫相思子,只是这果子有剧毒,林心觉得它更好看,名字更好听,便买了来做不知年的记录。
林心将每一颗相思子串上流苏,用来记录与昭公子的每一天。
她将这个不知年收藏起来,这是他们恋爱的起点,一个重要的日子。
林心做了一个大一些的不知年,因为她现在的事情多了,原来那个时常挂不住那么多东西。
她又用木框将不知年框起来,摆在自己的床头,昭公子只知道她用来记日子,加上不好进到她的睡房中,每次远远见了上面密密麻麻的红果子,也没再问。
这几日晚上林心教可言记账,可言到了轵侯府学过一些时日的认字,简单的进出还是会写,因为答应了昭公子自己不会亲自当垆,所以后面不合适再经常出现在酒垆前厅。
可言也聪明,几日下来又认识了不少字,林心在后厨看着可言娴熟地记账,安排着事情,非常满意。
林心跟着酒保学了几日,也明白了很多酿酒的技巧,她还是整日在家自己做酒。
这里的酒有他们的味道,林心也想要做出一番自己的味道。
*
这日梁舒闻听完课来看林心,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很难得见面,林心发现他也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少年,以前竟然没发现。
他深衣上是绮地乘云绣,庄抒语的衣服大多都是这个绣样,飞卷的如意头如流云一般,云中还隐藏着凤鸟,不仔细看是无法发现的。
以前每日里只想着不要被他骂,就万事大吉了。
林心作为他的陪读,又兼半个老师,还是很担心他的学业的,她问:“你近日里学问做得怎么样了?”
梁舒闻说这段时间听了非常多先生的课,有很多新的想法,最近正巧写了文章,打算上书皇上。
林心立刻问他:“求官吗?”
他说:“我要奏请皇上不要再扩建上林苑。”
梁舒闻说一直这样大兴土木,只会使国库空虚,虽然现在国库充盈,但是并不是取之不竭的。
林心听了立刻附和,道:“是呀!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梁舒闻摇摇头,道:“怎的还是如此口没遮拦。”
林心只觉刚给他加上的滤镜又碎了。
*
林心一般只在酒垆到午后,因为平民只能用两餐,但是林心吃两餐不够,不敢在店里加餐,下午便一个人回家。
这日昭公子突然来了。
林心又惊又喜地问:“公子,你怎么突然来了?”
昭公子轻松地回答:“这几日的呈文刚送走,这会儿没事便来看看。”
林心正巧做了樱桃肉,两人一起边吃边聊天。
林心问他上林苑的事情,上次只听说这上林苑里富丽堂皇,没想到原来都是民脂民膏。
昭公子说:“初时,皇上十六岁登基进行了很多新政,老太后一开始并未阻止,可是因为时任御史大夫的赵绾和时任郎中令的王臧上书让皇上不必事事报告太后所居住的东宫,加之各国诸侯早已经对新政诸多不满,日日与太后哭诉,太后一气之下收回了皇权。
皇上不能理政,便整日四处打猎,宣泄不快。”
昭公子告诉她,前几年皇上诏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平日执戟护卫皇上,称为“期门”,属于御前带刀侍卫,闲时,他们就陪皇上四处打猎游玩。
昭公子吃了几块樱桃肉便不吃了,他们不像林心这样喜爱吃口味过重的东西,他放下筷子,林心给他斟了一杯自己学着酿的兰英酒。
兰花入酒,芳香扑鼻,只一口就能解去口中的甜腻。
这兰英酒为兰花所浸,要先将兰花摩挲挼碎,又添酒入甖内贮盛,适当时将酒中的兰花碎屑滤去,一定要多次过滤,才能得到这壶金棕色泽的兰英。
第七十二章 三年成都
昭公子细细品尝了林心新制的兰英酒,继续说:“皇上少时曾假称平阳侯微服打猎,夜漏下十刻便出,旦明,入山下驰射鹿豕狐兔,手格熊罴,驰骛于禾稼稻粳之地。
农民纷纷号呼骂詈,又相约禀告当地令丞,令丞前往,欲拜见这位所谓的平阳侯,结果诸骑欲鞭击之。
令丞大怒,使吏人呵止,猎者人数众多,久久不肯离去,后来,皇上还是时常到南山下微服出巡。
后来一次,因践踏农田,被农民包围,险些出事,皇上回去后还直呼‘危险’。
一开始皇上修建上林苑,是为了自己可以安全狩猎,可是后来老太后去世,皇上更是加大兴修上林苑,其实也是和那些前朝旧臣的一种抗衡,文、景两朝向来都是节俭为上,而皇上现在偏要按自己心思行事,这其中不过是皇权的争夺罢了。”
林心闻着酒香,好奇地问:“诸侯为何不喜欢新政?新政可是指令诸侯就国,和解除关传?”
昭公子点点头,道:“诸侯就国便无法像在京畿时流通自如,除了关传便不能各国私设关禁,皇上还让人检举宗室与诸窦不法之事,又建立明堂,让各地推举直言敢谏之人,如此自然得罪各诸侯。”
林心似乎明白了,她夹了一块樱桃肉,道:“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削藩,打破地方割据。”
昭公子也夹了一块樱桃肉,对林心道:“孝景时任用御史大夫晁错的《削藩策》,结果引发七国之乱,孝景帝不得已杀了晁错,可是诸侯王仍然不肯停手,最后孝景派太尉周亚夫带领三十六位将军领兵抵抗,才平息战乱。
这也让当今皇上看到诸侯坐大以后的威胁。”
林心听了昭公子所说才知道,原来一切的背后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她叹口气道:“还好我不用混官场,不然我一个回合下来就死了。”
昭公子笑着道:“一切交给我便是。”
昭公子还说,很快司马相如要到京了,届时带林心见他。
林心有些忐忑,这些出现在历史书里的人物,真要见到,林心恍然,只觉得不真实,她活在这里已经够让自己慌张的了。
后面几日下了元光二年的最后一场雪。
开春了,万物复苏,林心的爱情也开花了,至少在这时候,她很满意自己的生活。
*
自昭公子说司马相如快到京城,没几日,林心便见到了他。
而林心见到司马相如却没有一点惶恐,他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昭公子与他侃侃而谈,林心不怎么能听明白他们的对话,他俩讲话都文绉绉的,要听懂实属不易。
林心好奇他一路如何来去在川陕之间,毕竟这中间隔着一道秦岭。
她问:“蜀道,真的难于上青天吗?”
司马相如听了哈哈大笑,对林心讲解着风土人情,他就是成都人,自然对成都极尽褒奖。
《太平寰宇记》记载,是借用西周建都的历史经过,取周王迁岐,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而得名。
“路虽难走些,但成都可是五都之一,平日里我们用的盐就多有从蜀地运送而来,临邛的井盐可是一等一的好!”
司马相如满脸骄傲地继续说:“蜀地还有一大奇观,‘火井’!欲出其火,先以家火投之。须臾焰出,以竹筒盛之,其火无灰。高焰煽于天陲。”
林心知道这是什么,她曾经经过过蜀地的山区,大山上有一个巨大的火把,她还以为是山里着火了,结果别人与她解释,那是说明那片山有天然气,这喷火的火把就是标志。
她想到自己当时指着山顶大喊的傻样,笑了笑。
司马相如见她并没有发出惊叹,问她:“姑娘这是不觉神奇?”
林心却道:“要说神奇,恐怕没有青羊宫神奇。”
司马相如想了想,说:“姑娘可是说青羊肆?”
司马相如拍手称快,道:“看来姑娘也是有趣致之人。”
昭公子却不懂他俩在说什么,林心见他看着自己,便与他解释道:“老子在出函谷关以前,与朋友临别时说‘子行道千日后,于成都青羊肆寻吾。’后来这朋友到了却只见一个小孩,这小孩原来就是老子,最后他羽化成仙了。”
司马相如直说:“传说而已,只当一乐,但姑娘竟也听闻这样故事,很是有趣。”
林心也不好解释是导游说的,只能是笑笑,但是昭公子却一直眼中含笑地看着自己,她更是害羞起来。
半晌后,林心突然抬头问了司马相如一个问题:“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是真的吗?在成都真的可以看见雪山?”
反正林心去了几日,太阳都没见到,别说雪山了。
“姑娘可是听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
林心讪讪一笑,对他说:“所以我才好奇,成都的天气,要看见雪山,我觉得实在有些困难。”
司马相如道:“虽难,却并非没有,也有天气晴朗时便能看见这片连绵不断高耸入云的雪山!”
林心看着他自豪的表情,忽然想到一句诗。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司马相如起身对林心一拜,道:“姑娘好文采!”
林心却看到旁边的昭公子,他有些黑了脸。
她发现了,他是一个醋坛子,当初与李当户多聊了几句,他也是这样。
林心笑了笑,心里很满意他的反应,甚至觉得有些甜蜜,她开心地对司马相如回礼道:“先生谬赞,这不是我说的。”
林心问司马相如:“成都在这片大山之中,竟然能出先生这样的大文豪,蜀地的教育,竟如此厉害!”
司马相如起身拜了拜,道:“文豪可不敢当,要说我蜀地之教育,倒想起一人,蜀郡太守,文仲翁。”
林心脱口而出:“文翁石室?”
“姑娘知文翁?”
林心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她只是一时有些激动,她同寝室有一个姑娘便是成都人,说起自己的学校文翁石室那是滔滔不绝,林心从来不听。
但是她没有想到,这所学校竟然有这么长的历史。
林心立刻摇摇头。
司马相如说起这蜀郡太守也是滔滔不绝。
原来,景帝末年,时任蜀郡太守的文仲翁选送了十八名优秀学子到长安来求学,学成后这些人回到故乡,文仲翁让他们担任要职,按顺序考察提拔。
八年前,文仲翁创办了这所学宫,教授生徒,入学者免除徭役,成绩优良者提拔为群郡县吏。
“好厉害啊。”
林心是真心发出赞叹。
司马相如的侍从已经催促了几次,他再不走便要耽误后面的事情了,只好道别。
走前他又将从蜀地带来的枸酱,送与二人。
第七十三章 当户
林心一路上开心地与昭公子聊天,他却只是一直盯着她,等回到了家只剩下两人,林心立刻钻到他怀里,搂着他脖子问他怎么了。
昭公子轻轻拉林心,但是她紧紧抱住,他只能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嘴里道:“怎使得如此无礼?”
林心把头又往他颈项中探探,道:“我偏要!”
“今日可开心?”
“开心呀,有你陪我就开心!”
昭公子的黑脸总算有些缓和,他低头看了看林心,也将她搂紧在怀里,又说:“真后悔带你出门,不愿见你与他人交谈甚欢的模样。”
在林心看来,这就叫做甜言蜜语了,她笑着抬头看他,他昂着头,面无表情,仿佛这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林心轻轻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鬓角。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一时心动,慌忙后退一步,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昭公子开始介绍起这枸酱的来历,林心在他身后嘟着嘴,翻了翻眼睛,心想:这时候谁要听这个呀!
要说枸酱就要说起送人头的那场闽越与南越的火并。
时任番阳令的唐蒙到达南越传旨,南越人送了这枸酱与唐蒙食用,唐蒙问他们这是从哪里来的,南越人告知他,从牂柯江往上数里有一个夜郎国,此物便是夜郎而来。
唐蒙回到长安后问了蜀商,蜀商道这枸酱只蜀地才有,有许多人偷偷将枸酱从牂柯江行船至夜郎,卖于此。
林心走到枸酱旁,拿起来闻了闻,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问:“这不是扶留的味道吗?”
林心的外公外婆是闽南人,回去的时候她见过,扶留叶裹着槟榔。
昭公子好奇地问她:“为何你见过的我都不知,普通的东西你却觉得稀奇?”
林心听了觉得他非常的真诚,她回答道:“因为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
林心说完,见昭公子望着自己,她一下跳到他怀里,用脸贴着他的鬓角耳语。
“我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却只喜欢你!”
“咳咳。”
昭公子假装严肃的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别处,强忍住嘴角的笑意。
晚餐时,林心问昭公子,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事。
昭公子说:“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卓氏之父不忍心他女儿受苦,最后接纳他们,不代表这样的行为可以受到鼓励。”
林心有些不满,她觉得争取自己相爱的权利,她很佩服卓文君,她对昭公子道:“你是因为从小被严苛礼教所掣,实际上,感情这种事情本来也是无法控制的啊!”
昭公子解释道:“我并没有说他们对或错,只是,婚姻大事,父母双亲满意,一家人和乐,不用激化矛盾便解决这些问题,岂不是更好。”
林心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份,他父母怎么可能满意。
*
天气渐渐暖和了,原本昭公子要让人来给林心裁衣,难得昭公子有一天休沐,林心便说要一起去市场看看。
近几日都下了雨,春天雨水充沛,想来这一年也是丰收的一年。
市场的人总是那么多,昭公子有意无意地伸手来护着林心。
林心在衣肆选了半天,样样都好看,这些布上的绣纹自己也都看不懂,她原是想选一个简单的绣样,但是昭公子帮她选了几匹布,并且再潼抢先一步已经付了钱。
她又买了一小块绣花布,打算回去做一个新的香囊给昭公子。
昭公子要带林心去选一些首饰,她赶紧拒绝,她马上就要付工钱了,又坚持不能让他出钱,所以自己不打算买首饰。
他看着林心,表情有些郁闷,可言与再潼也用充满疑问的眼神看着她。
下午回到家里,居然有一整头羊放在厨房,说是李当户派人送来的。
“定是听闻你得了好东西,准备来吃的。”昭公子笑着说完,便准备离开了。
林心一边送他出去,一边问他:“当户的名字怎么那么奇怪,有什么寓意吗?”
昭公子解释道:“李广将军年轻时曾活捉一个匈奴人,此人在匈奴官至‘当户’,同年长子出生,李将军为纪念便以当户为名。”
林心还是第一次听闻有这样给孩子取名字的,惊讶地看着昭公子,昭公子说完便牵了马要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可言对林心说:“姑娘,今日路上人多,骑郎将都恨不得把你抱在怀里了,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呀?”
林心认真地告诉可言:“我就是自己赚钱自己花嘛,虽然现在还没做到,但是我会还钱的!”
可言进厨房帮忙,不再多言,在可言看来,林心应该学好怎么管理昭公子的俸禄,而不是整日想着自己怎么赚钱。
夜里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
*
林心第一个月的生意还不错,支付了人工,扣除了原料款,交了租税后还剩九百钱。
“只要按照这个进度,不用一年就能回本!”
林心自顾自地说着,昭公子正在奋笔疾书,因为马邑之谋不仅仅只是一个策划那么简单,需要多少人马,多少辎重,多少粮草,线路如何,从何处调兵,届时又何人主攻何人助攻,都要一次次商量、研究、模拟。
林心撑着头看他认真工作的样子,一脸严肃,偶尔蹙眉,有力的双手写出来的字也那么苍劲有力。
等太阳没那么大了,当户来了,林心已经做好了清炖羊肉,里面煮了萝瓝和枸杞子,又用扶留酱加蒜末花椒碾碎做了酱料。
这萝瓝就是白萝卜,林心喜欢把萝瓝切成薄薄一片煮在汤中。
林心对他俩说:“羊肉和枸杞子、白萝瓝都是温补食材,吃了今年冬天就不怕冷了。”
当户直接了当地说:“这羊啊我不在乎,重要的是我听说你得了蜀地的蒟酱。”
林心笑着指了面前的小碟,道:“喏,这就是了。”
当户立刻沾了羊肉品尝起来。
“入口鲜辣,真是好东西!”
看来辣是人类几千年的追求。
第七十四章 容臭
第二日下午梁舒闻来告诉林心一个好消息。
皇上说主爵都尉汲黯上次考察过后觉得他很不错,加上他的上书,皇上觉得他说得很好,虽然皇上并没有改变继续兴修上林苑的做法。
皇上还说这几日淮南王上京,淮南王刘安好读书鼓琴,辩博善为文辞,皇上特恩准他在一旁听淮南王谈说政治及方技赋颂。
林心不走心地说:“真是恭喜你呀。”
“现在出来自己住了,连尊称都不会了。”
“君侯。”
梁舒闻有些惊讶林心的生疏,问:“为何不叫我少主?”
“阿宽跟我说过,叫你少主是在外做掩饰,你本就是君侯,我这样叫没错吧?”
梁舒闻点了点头,却不再看林心,他心里有些失落,想起一起在路上的日子,虽然整日里她嘴都不停,自己从小到大没被人这样指责过,但是细想起来,她说的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她扮成侍从跟着,第一日让她睡地板,她瞪了自己好几眼。
晚上睡觉姿态丑陋,犹如山野村妇,他半夜起身,时常也对着她的睡姿翻白眼。
但是等走到陌路时,也还是让人有些不舍。
*
这几日昭公子下午都会抽时间过来,林心总想缠着他,可是昭公子都一脸严肃地拒绝她。
他问:“你近日里怎的书也不看了。”
“你没在的时候我都一直看书,你来了我当然看你呀。”
昭公子坐得笔直,听林心这么说,不露声色地闭上眼睛,扬了扬嘴角。
林心佯装生气地说:“那么高冷就不要偷笑!”
她悄悄拿出做好的香囊给他,自己也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昭公子接过香囊轻轻揉了揉。
他闻着香味,道:“重午那日,你身上佩兰的味道。”
林心笑语盈盈地说:“你身上也是呀。”
他将香囊捏在手中,林心见他没收起来,问:“公子,我做的香囊你不喜欢啊?”
“这只容臭我贴身戴着,可好。”
林心笑笑没说话,晚上可言来帮她戴香囊她才知道,什么是贴身戴着。
“姑娘,骑郎将都说会将你做的容臭贴身戴着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我没担心什么,我只是想有自己的事业,自己赚钱,就算是以后我嫁给他,难道我就什么都不做了?”
可言一把将林心拿在手里的香囊抢过去,道:“掌管一个家难道很轻松?如何会是什么都不做!”
可言一边说一边要把香囊拴在林心的内衣上,林心急忙问:“你做什么把它绑我衣服上?”
“今日骑郎将都说会贴身戴,姑娘也贴身戴着,才不辜负骑郎将的心。”
这样的讲究倒是有意思,第二日林心起床穿衣服才发现,刚好拴香囊的地方就在自己的心旁,她揉了揉香囊,使味道散发出来。
“真好玩儿。”
*
这天酒垆到了一批原材料,林心一大早就去点货入库,下午好早些回去。
“请问,东家可在?”
林心听了立刻出去,结果竟然是桑弘羊。这桑弘羊只比昭公子大一岁,但是他总是背着手弯着腰,像个小老头。
林心开心地问:“你怎么来了?”
“那日听闻你在新桥闾里做酒垆,刚巧路过,便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的酒垆。”
他见林心手里拿着木牍与笔,便问:“姑娘可是在忙?”
林心一扬手中的毛笔,道:“我在点货,今早刚到的。”
桑弘羊一听见商品,立刻进来看,他看了说这些材料都算不得上等,改日带林心去几家比较好的材料商,酿出来的酒更好。
林心激动地问:“真的啊?”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与他并不熟,不好麻烦他,正要拒绝,桑弘羊却说话了:“姑娘不要觉得我唐突才好,我与昭骑将也算熟识,经商是我本业,能力范围内,出些力不算什么。”
林心尴尬地笑笑,好像被看穿了一样。
下午昭公子来,林心告诉他这件事,他转头问:“你答应了?”
“那我也不好拒绝呀!”
林心见他面无表情,想到他是个醋坛子,现在心里指不定多不高兴,但是他就是不表达,她便觉得有些得意。
林心偷偷地笑着,伸手去拿早上送到家的新衣服,这衣服面料和样式都是昭公子选的,上面都是和他一样的暗纹。
她摸摸这衣服,这么贵气的衣服给自己穿真是可惜了。她偷看还在黑着脸吃醋的昭公子,自己要做到什么样才配得上他呢。
林心凑到他身边,问:“公子,我会不会配不上你啊?”
昭公子本来就是假装看书,实则掩饰自己的醋意,一听林心这样说,立刻问她:“为何如此疑问?”
林心低着头不说话。
只听昭公子说:“明日便是三月了,初四己巳日,届时你同我一同前往。”
林心大喊:“上巳节?”
昭公子抬眼疑问地看着林心,林心点点头同意:“你真的会带我去?”
他点点头,道:“上午皇上领百官诸侯祭祀,恐怕只能你一人在霸上祓禊,等祭祀结束我便来接你去宴会。”
“带我去参加宴会?”
昭公子对着林心挪了挪身子,道:“我原本便是要带你去的。”
他靠得更近些,低着头继续对林心说:“你去过以后便知道,自己和他们没差,以后不可再说是否相配这样的话。”
林心咬着嘴唇无法回答,自己几斤几两自己难道不知道,和那些贵族,是天差地别。
但是昭公子肯带自己出去玩,她已经很开心了。
林心用相思子串了一大串挂在上巳那日,通红的相思子就像是林心的心一样热烈。
翌日,梁舒闻又带着开心的情绪来了,近日他都春风得意的,毕竟现在虽然没有官职,但是皇上认可他了。
这皇上也就二十三、四的年纪,能把人玩得这样团团转,真是厉害。
梁舒闻此次前来,是要告诉林心一件很神奇的事。
淮南王刘安说,在府邸时做过一个实验,他用艾草做燃料,特制成蛋壳一样的东西做飞升的器具,点燃艾草后,特质的蛋壳在艾草热气的冲击下缓缓升上天空。
梁舒闻说:“太神奇了,人可以飞上天!”
林心听了一脸麻木地问:“有很稀奇?”
林心继续说:“说明艾草烧出来的气体比外面的气体密度低,比重变轻,所以就飞起来了。”
梁舒闻不屑地一笑,道:“就你一天知道的多!”
林心对他咧着嘴笑笑不说话。
梁舒闻也释怀地一笑,两人就是如此相处才最开心,他问:“丞相要举办一场儒学论道,你可要去听听?”
林心瘪着嘴说:“儒学有什么好听的!”
梁舒闻说了一通,还说:“你可以去听听,改变一下你的偏见。”
“我没有偏见,我不去。”
林心强烈拒绝了他的邀约。
第七十五章 清平乐
连着几日夜里下雨,白天放晴,天气好得没话说。
上巳节这一日,林心穿了昭公子给自己选的桃红底深衣,亮红的滚边做腰带,上面和昭公子的衣服一样纹满了暗纹。
这套深衣做得宽松些,没有庄抒语那套那么勒人。
林心淡淡化了妆,用丝线缠绕发辫,做坠马发髻。
昭公子一早命人送来一只木盒,里面有一条镶了红宝石的水滴型金胜,和一条玉佩,可言把玉佩给林心挂在腰带上,又把金胜戴在她的额间。
因为他一早要祭祀,来不及等她,所以安排了马车来接,林心去年跟着庄抒语去过,所以也不害怕。
到了霸上,她不想去蹴鞠和赛马场挤,就在河边看人家谈恋爱,有些胆子大的情侣公然躲在背人处拉小手,林心好羡慕,怎么人家就这么大胆子。
“昭辰齐这个胆小鬼!”
可言没听清,还以为林心有什么吩咐,问:“姑娘,你说什么?”
“可言,你看那些年轻人,他们怎么都那么开放?”
可言看看远处的男男女女,道:“那些都是普通百姓,生活自然随意些,可是像轵侯、骑郎将这样的身份是万万不可的,若是遇到别有用心之人,安了私通的罪名,可就不好了。”
林心点点头,这也是,他们这些人随便传出个风流韵事都要被写进史书里去了。
她看着那些姑娘们许多都拿着花,有些男子手里拿了一簇簇红色浆果,看他们谈恋爱林心都觉得甜,想到自己也正等着心上人,她甜甜地笑了笑。
那边的赛马也结束了,人群四散,几个赛马的少年从河岸边飞驰而过,河水溅起人那么高,亮晶晶的河水落下,周围人有的笑有的骂。
傩者来了,林心索性无事,也参与到祈福中去,傩者念念有词,又朝林心头上洒水,清凉的河水滴下来,她笑着缩了缩脖子。
傩者歌舞不停,她站在一旁看着人们泼洒河水,好一派春景。
春天真好,山花烂漫、绿意盎然,林心在这样的景致中等着自己的心上人,真美。
祭祀一结束昭公子便来接林心。
李当户要等他堂弟,对他们说:“那小子又和绛邑世子赛马去了,我叫他去,你们先走吧!”
林心和昭公子等到梁舒闻便一起先离开了。
宴会在一处巨大的庭院中,庄抒语早上就已经在这里了,李当户的妻子也刚到,这是一个个子小小的姑娘,有些内向害羞。
昭公子穿一身鱼肚白打底,上缀金色暗纹,又以东方亮做衣襟,腰间系一条皮带,上面是白玉片镶红宝石与金线,头戴一支金笄,显得干净利落。
如此气宇轩昂的翩翩少年,竟然与自己情投意合,林心站在旁边看着他竟然害羞起来。
园子里人很多,女子们都在腰带上挂满了玉佩,每个人走路都很缓慢,要尽量不让玉佩摇曳太过,但是环佩叮咚,林心觉得很好听。
庄抒语以前对自己进行过系统的、高要求的教学,林心也能勉强做到像这些女子一样,但是对她来说太累了,不只是身体上,主要是心里。
大殿中是歌舞不停的宴会,丝竹声远远飘来,仿佛仙乐。
而花园中正在进行的是曲水流觞,林心第一次见,她便对昭公子说想在外面玩。
梁舒闻提醒林心,要像个姑娘一样,不要太过散慢,这里面的人许多都是皇家人士。
林心白了他一眼,对他一拜,恶狠狠地说:“谢君侯提醒。”
梁舒闻冷哼一声。
两人心领神会的无聊玩笑,梁舒闻心中已觉满意。
李当户带了堂弟与妻子前来,这堂弟就是林心早先与昭公子遇到的五陵少年,李朏。
林心认出他就是早上骑马从河边飞驰的少年之一,他外表看起来与同行的几位少年一样略有些飞扬跋扈,但是做事做人竟然很谦逊,还很细心,一一行礼后他提醒林心站在了石头边,让她小心些。
几人参加到曲水流觞中,各自坐了一方石阶。
面前小溪流水潺潺,水中有一满酒的金卮与觞载于碟上,小碟流至谁处,谁便倡咏。
风吹过,杏花跌落溪水之中。
林心看他们有人弹琴有人唱歌,男男女女没有人觉得不合规矩,便也大了胆子。
几回下来,小碟载着金卮停在了林心的面前,她问:“我可否念诗?”
昭公子微笑着对她点点头,林心整理了衣裙准备念一首李白的诗。
梁舒闻主动说:“我抚琴为你伴奏。”
昭公子对梁舒闻拱手,又对一旁的侍者道:“还是我来。”
他接过侍者的琴置于膝上,林心笑着看他弹琴,他举止轻柔高雅,曲调很慢,林心也尽量配合他,念得慢一些,更雅致些。
“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
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珮。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梁舒闻听完,笑林心,道:“念的这是什么颠颠倒倒的句子。”
林心撇了嘴不理他,昭公子却说:“如此趣致瑰丽的词句,正符合你的性格。”
林心听到昭公子如此评价自己,秋波暗渡,昭公子心下一紧,即刻让侍者将琴拿走,假装没有看到。
又到林心时,她说自己还有一首诗要念,林心对昭公子慢慢地福身,故作甜美地说:“还请骑郎中将为我抚琴,还要够苍劲才好。”
林心对梁舒闻扬头、挑眉,示意他听好,又用这故作甜美的声音,念着这首高亢的诗词与梁舒闻作对。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唱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因为避讳文帝姓名,林心将恒改为唱,她想想觉得好笑,自己也像这里人一样了。
坐在最远处的驮侯听了直拍手叫好,驮侯此人十分张狂,周遭人皆不爱与他交往。
李朏听了竟然站出来,对昭公子道:“此诗此曲此景,不知小人可否舞剑相和。”
昭公子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朏命人送来一柄剑,即刻便持剑飞舞起来。
屋中一女子见外间热闹,也出来献舞,一人舞剑,一人舞袖,昭公子抚琴。
阵阵暖风吹落枝上杏花,落英缤纷,林心看得有些不真实。
大家保持着贵族的礼仪,又并不拘谨,热情洋溢间,一切都恰到好处,使人心旷神怡。
风和日丽,春和景明,林心竟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