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马肝石
第二日林心捧着一只大瓮来找小则:“我…昨日得了些芦枝,是想做膏…润肺…润肺,对,我听将军说要用无忧扇,所以想来请教一二。”
林心不是第一次见小则,但是毕竟二人从不多话,自从去岁林心在病里对她不冷不热,小则也看出些端倪来,林心这样突然前来,着实也让她惊讶。
“夫人若要无忧扇,我这里倒有一些,只是已经不多了。”小则说着便往药柜而去。
她拿出一些早已经晒干的枇杷叶给林心,又继续说:“这无忧扇在我们中药称为芦桔叶,早先我准备了很多,因为一直是大量需要的。”
林心并没有认真听,她翻看着这些晒干的叶子,似乎能闻到苦味。
“这芦桔叶能清热止咳不假,但它也能降逆止呕,防胃燥吐血。夫人有所不知,将军在外征战,风餐露宿,饮食不定,身体是急需调养的,这些无忧扇原本是为将军准备的。”
小则继续说着,林心这才认真听了起来,她自己似乎不懂怎么照顾人,没有考虑过昭辰齐虽然在自己面前总是那么强大,但他却也是一个需要人关心的人。
小则不知林心底细,她只觉自己不便提起那些昭辰齐的往事,所以并没有告诉林心,他因为马邑之事倍受煎熬,加之他不肯休息,身体总归是有许多积病的。
不过好在他这两年不知怎么的,也不如从前般失眠,头疼次数减少,所以小则也渐渐地开始给他减药。
“夫人。”小则对沉默的林心说:“我一直看得出来,将军对夫人是真心疼爱,这么大一瓮芦枝,夫人与侍女的双手却是洁白无暇,想必一定是将军知道夫人爱吃,所以才剥了许多。”
林心抬头看小则,小则继续道:“我是真心希望夫人也能用如此真心对待将军。”
小则说得恳切,林心听了心下感动又自责,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永远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总要昭辰齐永远都哄着自己,她也想自己可以做他的堡垒。
不过第二日她似乎忘记了要做“堡垒”这件事,只一心做起了真正的无忧扇。
扇肆的生意在林心不停的推销之下稍见好转,现在夏季来临,扇肆应该要抓住机会。
无忧,摒弃烦恼,团扇,扇走一切不开心,多好的象征,林心第一时间就想到放入自己的扇子中。
扇形如琵琶,湘妃竹做柄,下坠一只镂空金丸,金丸可开合,里面加入香丸一枚,扇风时似有若无的香味飘来,沁人心脾。
林心非常喜欢这款设计。
这几日昭辰齐总没空回来,林心才想起自己要做他的“堡垒”一事。
整日不见他才发现自己多需要他的陪伴,他不回来,好像平日喜欢吃的那些甜点都不美味了。
她现在最担心就是皇上若是要去避暑,那岂不是要离开长安一两个月。
天气逐渐炎热,制酒易坏,所以更多的时候林心就是设计设计扇子,或者拨弄拨弄琴弦。
她总是路过琴时将琴弦拨响,听到琴音弹起的音浪如同彩色的波纹,她便觉得昭辰齐马上就回来了。
*
四月的天气不算热,林心频繁外出,等不急时便也去宫门附近等他,两人只要有一会儿的时间见面,哪怕只是林心给他送去一份自己做的糕点,心中也会觉得很开心。
这日她也不坐在马车上等,亲自拎了食盒在宫门外等候,一旁的百姓还在卖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林心可没有心情看。
一旁一位老人抓着一把像是根茎的东西对林心说:“夫人,你看这马肝石已然成精了,买了去吃,乌黑发丝。”
林心现在心中只想着昭辰齐什么时候来,她远远看到一个人从宫门出来她的心便要紧上一紧,哪儿还有心情看这什么石。
她现在真真是翘首期盼,自己就像是多年未见他,心中很是期待和紧张。期待自然是想他,这紧张就像是一朵待开的鲜花,在未开时并不知它是否能有自己期待的那样美丽。
林心就怕见了他,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今日不好看,她摸摸自己的脸庞,又低头看看今日穿的这套水红色褥裙。
衣服上面绣满了如意云绣,看起来很是富贵。她怕他觉得太花哨,又怕他觉得自己打扮得不好看。
一旁的老农还在继续说着这马肝石的好处。
林心看着他拨弄着手里的马肝石,就像是一个小人儿,所以老农说这东西成精了,也是有道理的。
在发呆的间隙,昭辰齐已经来到了林心的身旁,他见林心一直看着地上的马肝石,在她身旁问:“可是需要置备些?”
林心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自己耳旁,她猛然回头,正好看见他的鬓角,她愣住神,突然知道他的鬓角是为谁染了风霜。
“我们买些马肝石回去,可乌发的。”林心想要将这马肝石做了药,可是嘴上说:“你看卫皇后就是一头乌发得了皇上的垂青,想来靓丽的发丝不仅能使人更美,还能带来好运。”
昭辰齐无所谓她的说法是什么,既然她想要,买回去便是。
林心得了马肝石却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第二日便去询问了小则,小则却称这马肝石为“夜交藤”,是养心安神、祛风通络的好药。
既然养心安神,林心打算用它泡酒,又可以给昭辰齐乌泽发丝,又可以安神助眠。
林心秉持着干一行爱一行的原则,既然是好东西,那便量产,让这酒也面向市场,不过这酒的名字却难住了她。
一款普通的药酒,如何让人们觉得它不普通呢。
这款酒最大的卖点是乌发,在这个时代,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是最最惹人注目的,人人都说卫皇后能被皇上一眼看中,就是因为她的头发浓密黑亮。
林心思来想去为这酒取了一名儿——何首乌。
昭辰齐回来后听林心提起了此事,知道她为自己泡了药酒,心中温暖,但他说:“你不要整日如此辛劳,我不需要进补。”
林心搂着他脖子道:“可是小则说了你身体有积疾,我希望帮你驱走病痛嘛,说不定我的泡酒便是那一味良药。”
昭辰齐搂紧她,真诚地说:“你是我的良人,也是我的良药,只需你在我身边,任何问题都会解决的。”
林心捧着他的脸便狠狠吻了他的唇,正当他弯腰回吻她时,她却往后躲开了。
昭辰齐不满地看着她,她却对房间中的杏儿说:“快些上了夕食吧。”
杏儿快步离开房间安排,昭辰齐看着杏儿的背影,低沉着声音对林心说:“还是先用药,夕食可以缓缓再用。”
林心睁着大眼睛看着越来越靠近自己的他,害羞地轻踹了他的肚子,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第一百九十五章 角粟
五月午日重午,这日二人一同泡了佩兰药浴,林心一直脸通红的不愿与他对看。
原本计划泡完药浴要出游一日,但前一日宫中传来消息,今日需在家等待,因皇上前几日打了几只恶鸟——枭,今日众官员需在家等待皇上的使者送来“枭羹”。
林心将发丝散落,拿着篦子一点点篦着头发上可能沾染的细小绒毛问:“这恶鸟是何种鸟类?”
“枭”可不是一个好词,将人头颅割下悬挂示众称为枭首,可见这鸟之恶。
昭辰齐接过篦子,整理着林心的头发回道:“这枭常出没于坟地,昼伏夜出。相传枭鸟食母,破镜兽食父,同是恶兽。黄帝欲绝其类,使百吏祠皆用。
今皇上欲效仿炎黄为之,在此恶日赐恶兽,寓有除绝邪恶之意。”
林心点点头,皇上不同于常人,不能用普通的眼光去看待,毕竟百姓看的只是一个家,而皇上要看到的应是国的未来。
所以他不论是剪除外戚,亦或是消灭同宗各诸侯王,都不应用寻常人的情感去看待。
待使者前来送了枭羹,时间以至正午,龙舟竞渡恐怕已经快行至尾声,二人干脆等了下午才出门,去田地间看百姓祭“龙”。
龙,就是苍龙七宿,它的主星“大火”这些夜里高悬正南中天,二人在路上也聊到了这颗星。
这颗“大火”不知取那么多名字作何,它不仅叫“心宿二”还叫“大辰”。
当初二人出生,正是相差五岁,按照汉律,女子十五男子二十方可婚配。二人又是表亲,所以在取名上父母已经将他二人拴在了一起。
林心听闻二人要去田间看祭龙,她心中的好奇又生了起来,她问:“重午为何不祭奠屈原?”
“屈原?”昭辰齐不解道:“只听说在吴地有人以此祭祀伍子胥,却也是少有。”
林心点点头,风俗总是在岁月累积中发生改变,几千年来有太多东西已经不是原有的模样。
但那又如何,我们会永远记得在这一天我们要划龙舟,要挂菖蒲,要洗佩兰药浴。
“为何吴地要纪念伍子胥呢?”林心好奇地问,毕竟和认知还是有许多不同。
昭辰齐放慢速度,跟在林心的马车稍后一点,这样林心不用那么费力探着头与他讲话。
昭辰齐这才开始解释:“伍子胥乃是楚国人,但他家人被楚王所害,他便投靠了吴国助吴伐楚。
至吴王阖闾败于越国,重伤不治,其子夫差继位,双方交战后,越国大败,越王勾践请和。
越国大臣文种又买通吴国大臣与夫差周旋,夫差动了怀仁之心,勾践更进入吴宫为奴。
伍子胥建议消灭越国,吴国大宰受越国贿赂,谗言陷害伍子胥。夫差信之,赐宝剑于伍子胥,伍子胥以此而死。
伍子胥死前对邻舍人说:‘我死后,将我眼睛挖出悬挂在吴京之东门上,以看越国军队入城灭吴’。
夫差闻言大怒,令取伍子胥之尸身投入大江,此时正值五月,人们念在伍子胥一心忠良,听闻吴地有人便在五月祭祀。”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世人皆知,后来越王勾践吞并吴国,逼死夫差,想来夫差一定很后悔当初没有听伍子胥的劝说。
历史早已经过去,但是总会有人记得。
一路颠簸,夫妇二人来到了田野间,祭龙的仪式已经过半,但人群还是热闹,或许是前几年连年天灾,所以他们有太多话想对天神说,有太多愿希望能实现。
因前一天夜里淅淅沥沥地下过雨,农田里泥泞不堪,昭辰齐不同意林心靠近,二人便远远地看着田地中的众人。
大人在当中祭祀,个子高的手中拿着竹竿,几根竹竿间连着的布制神龙迎着风飘荡,小孩围着人群在周围追逐,他们还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但是当他们长大,就会接过人们手中的竹竿,继续这样的祭祀。
歌声远远传入林心的耳朵,初夏的微风还带有许多的清凉气息。
刚过了午后,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林心准备了一些方便食用的小点心,二人便坐在墨车上聊天,微风吹得林心的发丝飞舞,反倒是让昭辰齐挪不开眼睛。
百姓见他二人在远处停了许久也未离开,一位老者拉了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嘱咐了半天,其中一位少年用衣服兜了一包东西,另一位手中拿着两个竹筒,二人快速朝着林心跑过来。
少年到了近跟前又不敢靠近,两个人用胳膊互相推搡着,昭辰齐看了一眼再潼,再潼便上前询问,紧接着就带着两个少年走了过来。
再潼抱拳道:“将军,他们说带了角黍过来。”
昭辰齐点点头,再潼才带着两个少年走近些,少年脸上羞涩地笑着,赤脚沾满了泥土,手中紧紧抱着衣兜,说:“我祖父见二位一直在这边休息,担心正是午间饿坏了二位贵人,叫我拿些角黍来给二位充饥。”
他说着走到了马车后,将衣兜中的角黍倒在车上,另一位少年手中拿着两支竹筒,他往林心面前一站,双手一伸将竹筒递到了林心的面前。
林心接过竹筒,竹筒中传出淡淡黍米的味道,她问:“这里面是给我吃的?”
少年点点头,害羞又简洁地说:“筒粽。”
昭辰齐走至那个拿角黍的少年身旁道:“如何能收如此重礼?”
少年只说:“我祖父说见贵人行走不是一般人,定是战场杀敌的将军,你们保护国家安全,应是我们感谢你们。”
林心听完对他报以大大的微笑,能收到这样的礼物,她心中十分开怀,两位少年东西送到了,一刻也不停留就往后跑,林心只能远远对他们喊着:“多谢你们!”
她回头对昭辰齐展示自己的筒粽,昭辰齐拿起了一只角黍,也对她挥了挥,没想到在这田野间还能吃到不相识的人送来的美食。
这角黍是用菰叶将黍米包成牛角状,林心抢过他手中的角黍自顾自开始剥起来,一边剥一边说:“这个看起来好像是粽子。”
昭辰齐也剥开一个角黍,对林心说:“角黍与平日祭祀时用的籺乃是相同,只不过是包成了这样罢了,所以称为粽籺。”
林心点点头,只要是祭祀都会用到籺,是祭拜祖先的一种贡品,但是普通的籺只是在下面铺一层籺叶,粽籺却是将籺包在了当中。
只吃了两口,林心已经说不出话了,这黍米黏糯无比,已经是把林心的嘴给封上了。
老百姓脚下的田地便是江山,他们在这江山上祭祀土地神,又将这称为稷米的黍煮在菰叶中,昭辰齐看着手中的角黍,抬头看了还在田地中收拾的百姓,缓缓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江山社稷尽收眼底,这就是军人保卫的国家与百姓。
人们离开,他们夫妇二人也驾着马车前往下一个地点,今夜昭辰齐要带林心去看“飞龙在天”。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扶桑树
飞龙在天要夜里才能看到,下午的时光自然要做点别的事来消磨,昭辰齐命人抬来了鼓,竟是要教林心击鼓。
刚才在田野间他忆起战场之事,鼓声震天不绝于耳,他有太久没有上战场,竟觉怀念。
林心坏笑着问他:“那我学了击鼓,你来跳?我前几次都没看见你们舞蹈。”
昭辰齐是武将,武将祭祀时要舞干戚,林心没有参加过大型祭祀,今日她也想看看昭辰齐跳这样的舞蹈是何种样子。
他猛然击响皮鼓,大声对林心说:“宫廷中的表演无法与战场同日而语,我一人的舞蹈更无法与千万人共舞相比,下次祭祀我让他们将你调至前面,这样你也能感受‘千人舞,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山谷为之荡波’之感。”
他拿了鼓槌站在一旁,林心觉得自己没有杀气无法学会,不肯拿鼓槌。
他对林心说:“不必过于担心,自然不是战场之鼓,只做舞姿罢了。”
他抓着林心的手用鼓槌击响皮鼓,雄浑的鼓声声声响彻云霄,只是几个简单的鼓点林心很快便学会了,昭辰齐放开她的手来到庭院正中,他拿出剑却并不拔出,只当是手中的长矛。
他的舞姿林心从未见过,执矛跳跃,踊跃呼号,一举一动皆是雄壮威武,让人看了血气上涌只觉振奋人心。
她手上不自觉地加快节奏,昭辰齐也紧紧跟上,他的神色泰然自若,可透露出来的气息却让人害怕。
林心的鼓点渐渐慢了下来,昭辰齐唱起了古老的战歌,乐舞交作,边歌边舞,浓浓的杀气围绕着庭院。
舞罢林心拿了小毯子裹着自己的肩膀,适才击鼓时因情绪激动倒也还好,现在停下来只觉寒气上涌,心中被刚才的杀气震慑住了。
昭辰齐搂着她的肩膀,给她讲解这称之为“巴渝舞”的战舞。
“上古时期,住在大山中的巴人协同周武王伐纣,巴人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殷人倒戈,故世人称之‘武王伐纣,前歌后舞’。”
林心点点头,但是她想起一事,便问:“巴人现在可还生活在大山中?他们是不是高鼻深目、广额方颡?”
“这我并不知,不过你可以询问是知。”昭辰齐是一直希望林心能告知大家她的身份,但是林心不愿意。
她觉得自己还无法解释这一切,昭辰齐能接受,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
总是想要规避问题,逃避痛苦让林心一次次地犯错,若是能承担责任,解决问题,很多事并不需要走到最难的那一步。
但是要去直面这些问题,确实是一件让人退缩的事。
林心说起自己想象中的上古巴人:“我见过一尊古蜀人的青铜面具,面具上的人鼻梁高挺,双目炯炯,看起来十分粗旷,与我们很明显有些许的不同。”
昭辰齐心中思考片刻,道:“既是面具,自然不能完全等同于真人,许是想象,或是神化的某一个人物,就像祭祀的方相氏,并不是真实形象出现。”
林心原本就是好奇,但是说起这青铜面具自己反而来了兴趣,她继续问:“你可见过宫中或是祭祀时会不会有那种很高很巨大的青铜礼器?”
“青铜礼器?”昭辰齐心中不解,问道:“鼎或是罍?”
林心摇摇头,罍就是梁王后与李太后为之吵架的礼器,但是林心说的可要比它们都大很多。
她形容着她记忆中的东西,她手伸得老高,但凭她是怎么也不能够得上三米的,她认真说:“就是至少两丈那样高,树形的青铜器,上面有九只鸟,下面还盘旋着一条飞龙,你可见过这样的礼器?”
林心形容的是自己在三星堆所见的神树,虽然这神树的铸造年代距现今也有近三千年了,但是毕竟还是比自己见到时要近了许多。
昭辰齐见她比划着两丈的高度,又听了她的形容,问:“你可是说的“扶桑树”?”
林心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便继续说:“东海之上有神树扶桑木,柱高三百里,其叶如芥,一日居上枝,九日居下枝,皆载于乌。”
林心听他所说才想起《山海经》中却有此篇,可惜自己是没看懂的,她问:“我看的时候就不太明白,这扶桑树究竟是何样的树?”
说到现在林心已然不觉寒凉,正要把身上的小毯子拿下,昭辰齐却接过毯子盖在了她的脚上,现下太阳已落,这几日又雨水不断,地下寒气上升,他怕她受寒。
他将手覆于林心的膝盖,说:“扶桑乃是通天神树,树可登天。树上有十个太阳,轮流由三足金乌托付于天空运行,日复一日,十日一轮换,所以十日为一旬。”
林心点点头,像个好学的学子一般说道:“那扶桑树就是给太阳休息的地方啦,万一树倒了太阳不就都出来了,哈哈哈。”
林心开心地笑着,本只是打趣,谁料昭辰齐却道:“还真有一事,却说一日天空中不知为何十个太阳齐齐飞上天际,将大地烤得焦枯,帝尧便派出射师大羿射下了其中九个太阳。
大羿射中三足金乌,只见羽毛掉落,大地又恢复了原有的样子。”
“原来这是一个系列故事啊?”林心听了他说的《大羿射日》觉得不可思议。
昭辰齐继续说:“‘扶’乃是古音,意为‘华’,‘华’乃是上古‘日’的意思,‘桑’乃是‘神’之音,‘扶桑树’便是‘栖日之神树’。”
林心拼命点头,像极了一个疯狂吸取知识的小孩儿。
昭辰齐看她样子可爱又认真,便忍不住说得多些:“细君适才所说之神树上有九只神鸟伫立,像极了扶桑,其中一日正在巡天,可不就剩九只太阳神鸟?”
“太阳神鸟?”林心听完他的分析已经觉得神奇,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提到的这太阳神鸟,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怎么好像见过一般,你知道太阳神鸟!”
太阳神鸟金箔与神树是同一时期的出土物,竟然被他说了出来。
昭辰齐搂了林心的肩,道:“金乌负日,拖载太阳翱翔于天空,自然人人都知道的。”
他宠溺地看着林心,又伸手牵住她的手,假意责怪地说:“天都黑了夫人也不知提醒用夕食,恐是没了女主的样子。”
林心这才想起早已是傍晚,两人还未用夕食,杏儿春日都只是远远地等着,一副不想靠近他们的样子。
林心觉得是因为她们害怕昭辰齐,其实她们更多的是不想打扰如此幸福快乐的林心。
当然也是不想打断二人,害怕昭辰齐会不乐意,谁都不想惹了这个黑面神。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卜卦
夕食用得随意,林心一直惦记着要一同观星,对一桌的美食都不太感兴趣,可是天空似乎不太配合,薄雾一直不散,连新月也难看见。
等至夜幕天空只一两颗星,今夜观星恐是不行了,昭辰齐剥了一枚咸鸭蛋放到林心面前,说:“尝尝这咸杬子。”
林心拿起筷箸将咸鸭蛋戳破,还想着今夜特地来了远郊看星也没成,心中有些许失望。
昭辰齐见她心不在焉,便拿了小勺舀了一小块蛋黄送至她嘴边,道:“这咸杬子黄最是沙酥香糯,快些尝尝吧。”
林心张开嘴让他喂,咸鸭蛋黄在嘴中化开,沙沙的口感包裹着香甜的油滴。
她嘟着嘴还想着心事,道:“今晚是看不见飞龙在天了。”
昭辰齐看林心这样只觉可爱,他用手指轻沾酒盏中的清酒,在桌上画了六条横线,指着其中一条道:“这就是飞龙在天。”
林心看着他忽而笑了起来,她问:“这是什么呀,你画得也太不像了。”
昭辰齐指着第二根直线解释说:“这便是乾卦第五爻,飞龙在天。”
林心点点头,表示她明白了这是卦象,随后又摇摇头表示她不懂这个。
昭辰齐食指画圈道:“此乃六十四卦第一卦,纯阳乾卦,与之相对应的是,纯阴坤卦。六十四卦中只此两卦是纯阴或纯阳,其他六十二卦皆是阴阳交错。这六十二卦尽数呈现,便是宇宙万物。”
林心听得一愣愣的,她从没考虑过要学这样深奥的学问,只好说:“我不懂卦象,我又不会算命。”
昭辰齐原本只是想简单介绍几句,没想到林心说出这样傻愣的话来,忽地便来了兴趣。
“看卦可不只是占卜那样简单,其中蕴含的是天道的大义。”昭辰齐这样说着,林心反而越来越迷糊了。
她见卦象还要分乾坤阴阳男女,反呛道:“那你告诉我这大义可有说男女可有高低不同?”
昭辰齐只简短却有力地回道:“一阴一阳之谓道!”
林心不明所以,问:“阴和阳就是道?”
昭辰齐摇摇头,回道:“阴阳交替,循环往复,不分彼此这个过程才是道。大道无形,未有男女分界,如同你我夫妇二人,阴阳交合合二为一,不停地变化是《易》,不变的永远是这个一。”
林心傻傻比出一根手指头,问:“我们就是这个一?”
昭辰齐伸手捏住林心的手,点点头,问:“那你说,一如何会有高低不同?”
他手指上沾染的淡淡酒香飘入林心心中,她心中觉得开心,但是她就想要考考这个眼前人,她继续问:“那为何要分出乾坤阴阳,又为何世人要说夫唱妇随呢?”
“万事万物都有乾坤阴阳,头为阳脚为阴,可若是不时常给头一些冷静也是会出错的。
而你所说的夫唱妇随应是指配合,不应是一方只跟随一方,乾元广阔,坤元踏实,夫妇应做到刚柔并济,里外配合。
老子所说‘不敢为天下先’,这句话是坤,可这坤是与乾卦第一爻‘潜龙勿用’却是相同的说法。”
林心傻乎乎地点头,感觉自己似懂非懂,她问:“那什么是潜龙勿用啊?”
昭辰齐指着隐约已经消散的最下一条横线说:“潜龙勿用就是说在不明了处境时先观察,切忌莽撞行事,也就是不敢为天下先,在这段时间里你需要磨砺自己,不断反省提高。”
他又用食指沾了一些清酒,将倒数第二根横线标注明显,继续道:“而当你做到了真正有本事能掌控这一切时,便可以当仁不让。这便是第二爻‘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林心连连点头,在自己没有能力没有把握时尽量低调行事,不要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这很有道理啊。
昭辰齐握住她的手带她比划着正数第二条的横线,对她说:“这是上乾‘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林心自己比划着这条快要消失的横线道:“这就是飞龙在天。”
昭辰齐点点头:“这一爻是大吉,是鼎盛,是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中最好的一爻。”
林心问:“就如现在正是飞龙在天的时节,是播种的季节,对人民来说充满了希望?”
“是。”昭辰齐满了一盏酒,满意地看着林心,他将酒一口饮尽,道:“可纯阳的乾卦在最后一爻却是亢龙有悔,说明不能阴阳调和,乾坤并济,定然是不可行的。”
林心忧心忡忡地问:“那怎么办?”
“变。”
“变?怎么变?”林心问得突然,声音都提高了。
昭辰齐继续回答:“自然有阴阳之变,人道以中和为常。若是持续征战,盛极必衰,会呈凶相,待过得二三年,将匈奴驱逐,战事便应缓一缓了。”
原来他还在想征战一事,林心伸手握住他的手,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昭辰齐上手捏住她的脸,不叫她逃脱,她只好撒娇耍赖想让他松手。
昭辰齐看她耍赖心中满足才松开她的手,他又伸出手指将刚才乾卦中间擦去,对她说:“这是坤卦。”
林心赶紧点点头,她双手撑着头准备认真听。
他指着最下面的虚线对她说:“此乃坤卦初爻,称为‘动’,动就要变,要带有警觉性,要及时防备。
这一爻的爻词是‘履霜坚冰至’,既然有霜,就要及早去除。现今我大汉如日中天,可谁知不会走到‘亢龙有悔’,乾坤不应分开来看,应柔中带刚,才能昌盛万年。”
虽然这日夜里没有看见星星,却看到了真正的“飞龙在天”,林心也见证了这个时代的富强。
就算是在下落那样的偏远山区,秦阿姊八十岁的太公也能得到朝廷颁发的玉鸠丈,鸠乃是不噎之鸟,寓意健康长寿。
朝廷还会播下粮食养着这些老人,证明这个时代人们对生命的尊重,也正说明了这个时代的强盛。
但正如昭辰齐所说,鼎盛或许会迎来骄躁,所以才要时刻警觉。
林心满了一盏酒,她要敬自己的眼前人,但是抬头才发现,眼前人也正看着自己,她忽的脸红低头,手中转动着酒盏。
“今日未见星空,可是失望了?”昭辰齐的声音在她头顶传来。
他说这么多,就是怕林心没看到星空会觉得无聊,本想要多说些话她能开心,没想到说了这么多竟是枯燥无味的学问,他担心林心会更觉无趣,他不知道能听他说话,她已经很快乐。
林心摇摇头,道:“不会失望呀,有你和我一起,就是黑夜也有趣。就这样坐着谈天,不觉得也很畅快?”
她见昭辰齐点点头,心中突然觉得是不是他觉得无聊了,她脑子里飞速旋转着想要找些话题来。
感情或许就是这样,让人患得患失,让人捉摸不定,心中又甜又酸,会担心自己还不够好,只想如何才能对他更好。
第一百九十八章 星陨漫天
五月三十晦日己未夏至
昭辰齐跟随皇上迎夏于京郊。
第二日两人都在府里陪伴老夫人过夏至,林心做了几样消暑的甜食,老夫人拉着林心的手都舍不得放。
“母亲,你请尝尝这道甜食。”林心将小盅推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揭开上面的小盖子,闻到一股奇异的芳香,她笑逐言开地问林心:“既留这次做的这是何样美食?”
老夫人拿小勺轻舀,盅内的花瓣随之浮动,但是却呈现出粘腻状态,看起来竟然水嘟嘟的。
林心开心地笑着说:“昨夜我后院的昙花开了,可是昙花一现无法共赏,所以我即刻将昙花摘下,今日一早便做了这道“琼浆玉液”。”
“好好好。”老夫人开心地回应。
林心转头看向昭辰齐,这后院的昙花从来没有单独照顾,却长势喜人。
就在昨夜漏下二十刻,四朵昙花同时盛放,二人当时正点着灯聊天,杏儿在外面喊她,林心听见杏儿的声音立刻拉了昭辰齐去看。
当时林心就说:“这昙花一现过于短暂,我们还是把它煮来吃掉,也不枉费它辛苦忙活一场。”
昭辰齐和杏儿都无比惊讶,一早林心竟然真的将它熬制出来,还很不情愿地对昭辰齐说:“我其实比较喜欢昙花肉片汤,不过为了附庸风雅,只能是做成糖水了。”
昭辰齐也掀开面前的小盅盖,这小姑娘,他是惹不起,惹不起。
第二日,昭辰齐带着林心一同上山避暑迎夏,两人到时已是午后,这里旅途远些,到时竟是空无一人。
山花烂漫,林心拎着小篮子摘了浆果和许多鲜花,她举着手遮着阳光,又歪着头偷看了一眼。
刺眼的阳光从手指倾泻而下射出两束光柱,林心晃动手,光柱左右变换,像是一条金鞭,在不停挥舞跳动。
那边昭辰齐从远处走出来,竟然拿出一套给林心特地准备的女骑装,里面是长裤,外面是短裙,是依照了骑兵们的服装来定做的。
林心立刻去换了衣服,心中十分开心,但是上次她也就是随口说说,真让她骑马她也害怕。
昭辰齐见她半天不敢上马,对她说:“我带着你。”
两人骑着马去了很远,昭辰齐从后面紧紧搂着她,风拂过脸庞,原来骑马可以这样开心,林心真是后悔自己这个要求提得太晚。
两人在空无一人的草原奔驰,又一起骑着马去了很远,远到仿佛是要去世界的尽头。
美丽的红霞在天边映照,烧得整个草原都是那样热情,林心往后靠在昭辰齐的胸膛。
马儿低头吃草,不时喷出鼻息,二人慢慢悠悠任由马儿随处走着。
天黑后,山里无人,两人回到住处坐在廊亭喝酒,外间宝蓝色的天空下是随风飘荡的草浪,晚风吹过,静谧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食案上琳琅满目的美食二人也没怎么动,光是看风景就已经够惬意了。
两人静静地喝着酒,林心想到之前的事,说:“那枚皋真是扫兴大王,卫皇后刚当上皇后,写赋劝诫就算了,何必说得这样让人没了兴致,真是触霉头。”
枚皋写了篇文章送给卫皇后,让她保持现在良好的作风,不要晚节不保,如此开心时刻,话说得这样难听,真是没趣。
昭辰齐点点头,可是他并不像是赞同的样子,他见林心盯着自己,才说:“皇上授意而已。”
林心没想到,卫子夫刚当上皇后,皇上竟然把话说得这样重。
昭辰齐解释道:“皇上不愿意皇后干预政事,现在提点,总好过她以后做错事再来惋惜。”
他看着林心,问:“郑伯克段于鄢,你怎么看?”
林心也看着他,许多年前她也说过她对这篇文章的意见,那时候他们还来不及探讨。
她道:“这件事郑庄公处心积虑,纵容弟弟有错,所以春秋中称他为郑伯,也是讥讽他失教于弟;
而共叔段不孝悌兄长、国君,若他心中不曾如此做想,也不会落得这样下场;
武姜作为母亲不能劝戒儿子,不曾引他们入正途,三人皆有违礼义。
人们总是想着别人的不是,不反思自己所做出的错误决定,从而酿成大祸。”
昭辰齐知道林心以前时常去吕步舒的课堂,他好奇地问:“这是吕博士所言?”
林心摇摇头,她去吕步舒那里听课,时常都是在发呆,她对他说:“他每次讲课都太枯燥,我实在听不进去,这是我自己的感受。”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道理不自己走过,是不可能能懂的。
她现在觉得,这个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看你站在哪一个角度,站在谁那一边了。
林心以前很偏激,只知道一部分内容就开始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可是现在她也能明白一件事不是哪一个人就能促成的。
相望中,两人眼中流光溢彩闪过,天上突然划过几颗流星。
林心探起身去看,外间草原静默,天空中流星耀眼,她开心地看了一眼昭辰齐,而天空中的流星竟然越来越多。
天空中一条条闪着光的美丽尾巴绚烂划过。
林心绕过食案来到廊亭边,她开心地拉着昭辰齐的衣袖,对他喊:“快看,流星雨!”
昭辰齐靠近她,看着林心的侧脸,她的笑容直达眼底,让他那么沉醉。
她转过头来看他,两人眼中是闪烁的星星,也是彼此。
林心看着他的唇,这样美好的夜晚,怎么可以少的了亲吻。
林心踮着脚尖搂住昭辰齐的脖子附上唇,可是没想到昭辰齐竟然一把将她搂进怀中,这个吻变得悠长而激烈。
杏儿和春日见外面下起了流星雨,两人牵着手跑过来想叫林心看。
二人刚到走廊,春日远远地却并没有看见他二人,她赶紧拉着杏儿说:“姑娘怎么不见了。”
杏儿也垫着脚尖望着,她发现高高的案几下倒着两个人,杏儿立刻拉着春日往回走去。
林心与昭辰齐吻得难舍难分,两个人都非常动情,空气越发暧昧,二人越来越接近彼此。
小陌刚把双人的睡席铺好,将四个小镇席摆得正正的,却听到杏儿在门口探出头来说:“今夜恐怕是用不上这镇席了,免得又摔坏几个。“
小陌听杏儿这话便知是打趣林心二人,也只偷偷地笑着。
第一百九十九章 馋
翌日一早,林心便领着春日去草原中散步。
清晨的草原,空无一人,她和春日拉着手在草地疯跑,头发都散了。
昭辰齐远远地出来看见她在草地里奔跑,跳跃,旋转。
清晨的微光像是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间,眼前的少女像是草原中的精灵。
林心看到昭辰齐竟然出来了,只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束着手到他面前。
昭辰齐抬起手,她往后让了让,谁知她半眯着眼睛看到他竟然伸手过来,替她擦额间的细汗。
林心觉得他实在是太讨厌,他总是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林心好想钻进他的怀中。
林心把他推开,含娇带羞地从他身旁径直回了廊亭。
昭辰齐以为她为前一晚的事生气,当时的情况就算林心不主动附上唇,他也要将她搂入怀中,而她的主动让他以为他可以更进一步。
廊亭的风很轻柔,她现在都能感觉到那风吹得自己浑身酥痒。
他快步上前解释道:“昨日星陨如雨,我心里只怕若是就在此结束人生,却从没告诉你我的心意,我当时就想,再不能浪费时间。”
林心想到他昨夜在耳畔的那些情话,从前的自己可不敢奢望他会对自己如此。
*
六月时烈日炎炎,林心哪里都不去,就在家躲阴凉。
她没事就看着书屋里才挂上的箭弓和一把佩剑,当年在暖泉也,他就是握着这把剑在蜜饯铺子门口等自己。
前几日两人一起把佩剑挂上时,林心提醒自己不要陷得太深,可还是忍不住吻了他的鬓角。
她一边害怕陷入感情中迷失了自我,又一边忍不住更爱他一些。
相认后,昭辰齐也问了林心几次,是否要将此事告诉几位老友,可是林心却觉得不必,原本就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大家早已经接受习惯了,再提出来,然而徒增对岁月的感慨。
现在这样不也是一样做朋友,只是可言对林心似乎稍微有些意见,毕竟大家接触少,她不过觉得这是一个占了她家姑娘位置的人罢了。
自从昭辰齐解释了和小则的事情后,林心的心结已经完全解开了。
只不过她自己却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之前心中一直将小则当作假想敌一般,虽然二人没有过冲突,但是总归是心头不舒爽。
现在误会解开,林心看小则时反而多了许多的抱歉,之前自己不仅躲着她,连救了自己的命林心都没有说过一个谢字,现在想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所以近日林心时常让人送了自己酿的酒,或是在市场上见了什么好药材便让人送到小则房中。
一开始小则还觉奇怪,冷冰冰的林心怎么突然对自己和悦起来,但是一日日见着这夫妇二人越发甜蜜,便知道林心是心中喜悦。
心中充满喜悦的人自然对周围人都更周到些,被爱包裹的人才更知道如何用真心去兑换真心。
林心这日日在家无事她也跟着小则学习医术,不过她也只是为了学几样调理身子的方子。
加之昭辰齐一直有头疼的毛病,她也想要学学针灸,只可惜没有人愿意让她练手。
这日林心又在老夫人房中学习对几种药材的识别。
小则这两日也与林心熟识些了,话也逐渐多了起来:“这是熟地黄。”
她凤眼微抬,指着桌上黑黑的一坨说着:“它是地黄的根茎,所以看起来不太好看,但是滋阴补血,夫人是可以入药的。”
小则总喜欢说,这药林心能不能吃,那药林心能不能吃,林心心中想:“我看起来就这么馋吗?”
这个疑惑原本林心是要等夜里昭辰齐回来了问他的,只不过良宵苦短,没有来得及说。
第二日一早林心就醒了,说好今天要出去游玩,她当然要早起梳化,只是她以为自己蹑手蹑脚地掀被子便不会被察觉,却被昭辰齐紧紧按在了怀中。
“再躺一会儿。”他声音低沉,早间没睡醒时更是充满了磁性。
林心着急一会儿要出门,才不想再躺一会儿呢,她推了推昭辰齐,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说要带我出去玩儿的。”
昭辰齐双手环住她,只说:“再躺一会儿。”
什么都不做,只要这样静静地便能拥有一切,他已经觉得很幸福。
林心本来还很着急,躺着躺着便不想起来了,她一只手一直戳着他手臂的肌肉:“一下,两下,一下,两下……”
最后却是昭辰齐从被子里将林心抱了出来,否则她还能再赖会儿床。
“哎呀,我本来就不想出门的,这么热的天。”林心在他怀里嘟囔着。
昭辰齐替她梳着头发,说:“今日一定不叫你热着。”
林心转回身就朝他怀里钻,她怎么都粘不够他,不管抱得多紧,都觉得还不够。
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直到杏儿进来给了他们一个大白眼。
她放下手中的洗漱用具又退了出去,知道这两人这难舍难分的样子,还需要好一会儿呢。
结果小陌却从那边跑了过来,她也不进屋,只在门外喊着:“这样的日头若是再不出门,恐怕是要热化了去。”
昭辰齐拉开依依不舍的林心,林心却觉得就像是他又要去当值了一样难过,她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粘在他身上。
昭辰齐又拿起木梳,道:“今日有的是时间。”
简单的梳洗后,两人只喝了小碗清粥便出了门,林心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要去哪儿了。
她只管跟着上了门外的墨车,这车像成亲那日一样,用黑纱蒙了,坐在里面又不晒还凉快,林心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清风扑面。
昭辰齐骑在马上,却一点也不惧怕阳光的照射,他在草原上奔驰时,不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都是不皱一下眉头的。
沿着河堤一路往东,林心似乎知道这是哪里了,当初他们在这里赏芙蕖,后来她还打了当户一拳。
时光匆匆,现在再想来,竟然已经是当小孩时候的事儿了。
那时候的自己就已经是一个有话不能好好说,只会怒气冲冲的小丫头。后来也是。
林心在心中检讨自己,若是她能有话说出来,而不是放在心里,不是自己一个人伤心难过,或许一切都不同了。
马车拐了个弯驶入了另一条路,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侍从拿来了木案,可是昭辰齐还是来拉她的手,带着她一点点下了马车。
只几步路,二人就来到了池塘边,娇嫩的芙蕖映入眼帘,片片荷叶上还有未蒸发的水珠。
第二百章 美味龙醯
林心开心地朝前想靠近一点,昭辰齐却拉住她:“等会儿能更近些。”
没多远的芙蕖丛中不知怎的钻出一个艄公,艄公拿着长长的篙子,戴着一顶大帽子,对昭辰齐拱手道:“大人,现在可以上船了。”
昭辰齐握了握林心的手,示意她过去,二人走近才看见这花丛中有一小船。
林心好奇地看看他,便开心地登上了小船,反正只要有昭辰齐在,她便没有什么害怕的。
艄公用篙子一推岸边,小船便滑了出去,很快小船淹没在花丛中。
这船不大,但是坐下林心和昭辰齐是绰绰有余,只是稍不注意,长得大些的荷叶便会撞到脸前。
好在使出去一会儿便有了一条水路,不用再像刚才那样需要时刻警惕那些过于膨胀的荷叶。
林心伸手去触碰着船边的河水,河水撞上手心,扬起水珠一串,在阳光照射下那么闪亮。
林心看着昭辰齐道:“好像在这里一点也不热,这么大的太阳竟然还觉得微风阵阵。”
昭辰齐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
船使得很慢,慢得好像只是在趁波逐浪,林心看着昭辰齐伸出手又收回手,抬手间已经摘了一枝菡萏花苞。
她将花苞抱在胸前,已经是笑脸嫣然。
“看!有鱼!”林心开心地指着水中,可是哪儿还能看见鱼。
老艄公讲话了:“这池子里鲤鱼不少呢。”
林心听了,对昭辰齐说:“一会儿我们捉几条鱼,架在炉子上烤来吃吧。”
艄公用力把篙子戳入水中,船又往前滑行,艄公收回篙子,对林心说:“夫人,我有个故事讲给夫人听。”
林心转头看了眼老艄公,又看了眼昭辰齐,小船在河道中游荡,两旁的芙蕖飘过,一切都是那么有趣。
她一只手抓着船舷想坐到昭辰齐那边,好正对着老艄公,昭辰齐赶紧伸手上来,竟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便将她抱到了自己身旁。
他没有收回手,就这样轻轻揽着她,林心今日的妆容与平日多有不同,她用焉支将脸颊抹得微微泛红,还粘了些小翅膀在上面。
她转头对他微笑,就像是草丛中的精灵,刚采了蜜,沾了一身的花粉。
艄公又一推篙子,开始说起他的故事:“小人太原郡人士,幼时便住在黄河边上,这黄河中一般的鱼是无法生存的,只那金色鲤鱼才能在黄河中游弋。
每年春季,这些金色的鲤鱼便会自海及诸川,争先赴之,逆水而上,在龙门瀑布处跳跃攀登。能真正跳上龙门的鲤鱼那是少之又少。
这要是登上龙门,便有云雨随之,天火自后烧其尾,至此乃化为真龙。”
林心听完点点头:“鲤鱼跳龙门,我听过。”
“那夫人可知若是化为龙的鲤鱼犯了事,将会如何?”老艄公似乎还有很多故事没有讲完。
林心听了扑哧一笑,心中暗自说:“这难道还是个系列故事?”
老艄公继续讲着:“鲤鱼跳过龙门飞入云端升天化龙,但若是它们偷偷吞食了海中的龙珠,便只能变成龙头鱼身的鳌鱼,不能在飞入天际,只能在大海遨游。”
林心往昭辰齐怀中靠了靠,说:“那就是一种海里的生物呗。”
林心说着用肩膀蹭了蹭昭辰齐,不怀好意地问:“你可相信鲤鱼跃龙门之事?”
昭辰齐回道:“不信。”
林心正要表示赞同时,却听昭辰齐继续说:“龙就是龙,鲤就是鲤,不会有变化。”
林心一愣,呆呆地问:“你觉得世间有龙啊?”
昭辰齐一脸淡定地看着林心,仿佛在说:“难道你觉得没有?”
二人还在这里窃窃私语,却被老艄公听了去,老艄公大声对林心道:“小人确亲眼见过飞龙在天。”
林心抿着嘴唇不知该反驳还是点头,只好不做声。
“那是夏雨时节,前几日刮了很大的风,一日我还在田间玩耍,便听得有人大呼“龙见”,我跟着追过去,真看见对岸趴着一庞大长角的动物。
这动物身长数丈,鳞甲熠熠,每片如斗大,面黑须白,双目炯炯射人,只是它艰难挪动,鳞片一动飞出无数蚊蝇,它一停下,蚊蝇又都覆盖其上。
可惜夏日河水湍急,没人敢过去,但是大家都驻足观看,第二日午间忽有震雷暴雨,那龙便拿云奋身而去。”
林心在听他形容时就已经忍不住想要接话,此刻她才说:“是不是看花了眼,把鳄鱼当龙了呀!”
老艄公也不着急,他对林心道:“那鼍龙有个别称夫人可知?“猪婆龙”便是。”
鼍龙就是鳄鱼,但是叫人家猪婆龙,林心还是忍不住发笑:“干嘛这样瞧不起鳄鱼,它可是凶恶的动物。”
老艄公哈哈大笑:“只因它长得像龙,却又实在太小,所以如此戏称罢了。”
林心看艄公自信满满,也不想再多与他分辨,她拿菡萏在唇上轻点,自顾自哼起了歌。
昭辰齐见林心漫不经心的样子,补上了她最喜欢的部分:“以醯浅泡龙肉,便会生出五色花纹,味道鲜美。”
“味道鲜美?”林心摇摇头,赶紧否认道:“我不是想吃,我是好奇,你怎么知道它味道鲜美?”
昭辰齐向后靠了靠,半躺在船上,老艄公见状也不再多言,只划自己的船便是。林心靠进他怀中躺着,听他细细地说话。
“夏时的孔甲曾得了二龙,但那时已没有尧舜时期的豢龙一族,只陶唐氏的后代刘累曾向豢龙氏学过御龙,孔甲便命刘累豢龙。
谁知不多日便死了一只,刘累便将这龙用醢腌制,又进奉了孔甲,孔甲不知是龙醢,食后大呼美味,要刘累再进献,刘累惧怕被发现,只能迁居到鲁县,以避祸端……”
林心躺在昭辰齐怀中看着天上的云飘忽忽远去,两旁的花与叶不停流转,耳边是他在说着奇幻的故事,微风袭来,美好夏日正在身边。
这一日清风无限,二人飘荡在荷花池中,林心缠着昭辰齐给她讲故事。
翌日一早昭辰齐又赶往宫中,虽是假期,可是已经大批官员自愿返回宫中,若是没战事时还好些,可偏偏现在战端四起,他总不能甩开众人,独自在家。
休沐的日子那样难等,林心在门口双手环住他的腰不肯松手。
看着他消失在街角,林心才去了老夫人房间。
第二百零一章 撒娇
老夫人正在与小则整理花瓣,说是要做一些糕点怕药味太重,想加些花香。
一早林心才和昭辰齐来见过老夫人,这没一会儿又来了,老夫人笑着问她:“怎么又回来了?”
小则面上冷冷,嘴上却是打趣道:“想必将军已经回宫,夫人现下无事,是再来寻些朝食的。”
“我不过吃了你几味不重要的药材,干嘛这样记恨。”前几次林心见桌上的蜜枣香甜,拿起便用了,谁知是小则药渍的,被她说来打趣了好几次。
林心走上前去替她们挑选新鲜饱满的花瓣,想起昨日的芙蕖,林心问起老夫人:“母亲,你幼时生活在水边,可有见过龙?”。
老夫人摘下两瓣花瓣,认真想了想才说:“并未亲眼见到,那时我还太小,听说龙见才跟着众人赶去,却听闻这青龙已经乘云而起。”
林心见众人都不觉得稀奇似的,面上露出失望神色,老夫人以为是林心见她没见到所以失望,继续说:“但是我却闻到空中腥臭难耐,看见苍蝇成群,不多时便下起暴雨来。”
老夫人放下摘得光秃秃的花枝,说:“可以想见,这龙真有掌控风云的本事。”
小则端起箧笥整理着摘下的花瓣,道:“或许是龙只能在风云密集时飞升,并不是它能掌控风云。”
林心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大家在讨论龙的生活习性,这在林心听来实在荒缪,小则却问:“夫人可是听说了龙骨是收敛安神的良药,想要替将军去寻?”
“我……”若是以前林心定然要辩驳一二,只是现在的林心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要强出头:“是呀。”
*
到月中时卫青将军也回到长安,昭辰齐总算也能轻松段时间。
长安的郎中令部门作为大后方,需要提供各方面的参考意见,也要及时整理路线和粮草补给。
特别是那么大的军队,需要的吃穿用度和辎重马匹,每一样都是需要他们时刻关注的。
卫青将军带着三万骑兵出雁门郡,长驱直入,半年来斩首俘虏数千人。
林心好奇地问:“三万骑兵才斩首俘虏一两千人,自己还折损一部分,算不得什么大捷吧?”
昭辰齐告诉她:“战场上瞬息万变,要统领如此庞大的队伍,并非能轻而易举做到的,这段时间县官发出的军令,仲儒能游刃有余地安排布置,证明他很会行兵布阵。”
林心现在对打仗有一些初步认识,知道其中的不易,特别是在冷兵器时代。
但是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怎么小则好像觉得我看见什么都想吃似的?”
昭辰齐看着她,半晌才道:“难道不是?”
他也好奇,在林心眼中,什么是不能吃的,木樨花也被她做成糖渍,昙花差点拿来煮了肉片。
“我……”林心无法反驳,但是她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夸张。
昭辰齐连着几日都回来,晚上到时天已经快黑了,两人在屋里点了许多灯。
现在天气炎热,林心赤脚在屋里走来走去,昭辰齐立刻拿了袜子让她穿上。
林心不服气,歪着头说:“这么热的天,不能有效散热才会生病呢。”
昭辰齐并不与她辩解,只是走到她面前,林心往旁边高出一些的地板席地而坐,她一抬脚,让他给自己穿。
他俯身弯腰将林心抱在怀中,给她穿上袜子,她便趁机赖在他怀里撒娇卖萌。
林心转过头轻轻吻上他的鬓角,他的鬓角因为染了风霜,再也不是年少模样,可是她还是最爱他的鬓角。
正好这时老夫人着人送来了冰块给他们消暑,林心便坐在桌边拿着一把蒲葵扇朝这冰块扇风。
昭辰齐坐在一旁看书,正好能清凉些,但是他心中甚是不解:“你扇肆中众多团扇,为何入夏后总见你拿一把最简单的蒲葵扇?”
蒲葵扇是用做蒲葵的叶和柄制作而成,是最普通最简单的扇子,特别是那些没有丝毫装饰的蒲葵扇只需几个钱便能买到。
他说完又看向一旁的巨大屏风,他已经能猜到这是“不知年”,现在上面七七八八地挂着东西,有他给她买的红宝石华胜,她戴了一次便一直挂在不知年上,说是怕弄丢了。
林心手上用力扇了扇,一脸自豪地解释道:“我这把蒲葵扇可不同,细边是用金银线编的,扇柄是换了湘妃竹制成的。”
林心对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扇子,才说:“要说这扇子还是这蒲葵扇扇风最凉快。花哨的东西只能看,不禁用。”
两人就算哪里都不去,也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
杏儿从书房外经过,听到里面又隐约传出暧昧的声音,她脚下加紧几步回了房间。
*
这日傍晚,林心趴在桌子上等了半天,直到昭辰齐回来才一起喝冰镇银耳羹。
昭辰齐告诉林心,前段时间有人告发燕王刘定国乱伦,他强占先父王的姬妾生了一个儿子,又强占弟媳,被告发,前段时间皇上派主父偃去查处,结果前几日刘定国已经畏罪自尽了。
林心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就结束了,她疑问地看着昭辰齐,昭辰齐将银耳羹饮尽,不再说此事。
她明白此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若问出什么来自己又觉得担心害怕,或是难以接受,这岂不是自讨没趣。
林心低头开心地吃了一口银耳羹,对他说:“等张骞回来了,就有更多好吃的了。”
昭辰齐笑着看着她成竹在胸的样子,点了点头。
说到张骞,林心又想起另一件事,她舀着盅里的银耳问:“刘陵翁主近日可有回国打算?”
昭辰齐已经用完,将耳盅推至一旁道:“不曾听说。”
林心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比较好,皇上已经有儿子了,淮南王再不能拿这件事做文章,为何还不让刘陵回国呢。
昭辰齐见林心不说话,问道:“可是听闻了皇上准备赐婚修成君之女为淮南王世子妃?”
林心一时脑子没有转过来,修成君不就是王太后在民间的女儿,淮南王世子不就是刘陵的弟弟。
“皇上要把王太后的外孙女嫁到淮南去?”
虽说是去当世子妃,可是她身份尴尬,又路途遥远一人远离家乡,在林心看来,真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百零二章 调包
昭辰齐点点头,道:“这世子刘迁在淮南侵夺百姓田地房屋,任意加罪拘捕无辜之人,实非良人。”
林心只觉这姑娘可怜,她问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他们做这些坏事,为何不惩治他们?”
昭辰齐走到琴旁,拉开棉帛,食指轻点,琴弦发出苍劲的声音:“淮南王毕竟是皇上的长辈,又固守着那样大的一方土地,若是逼得他反了,定然会有其他诸侯王拥护。
皇上不得不考虑周边的局势,也是不希望家人阋墙。”
他拨弄着琴弦,发出阵阵悠长的天地之音。
林心看着他的手指,一抹一挑间勾动着她的心,他揉琴弦的手指修长,只有林心知道,他的掌心俱是深茧。
曲罢,昭辰齐回身搂着林心说:“翁主可怜,你不要多心。”
林心可没有多心,她自然知道昭辰齐是什么样的人,她只是希望刘陵能不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昭辰齐见林心闷闷不乐,知道林心心中有事,他道:“淮南王不喜嬉游打猎,一心读书鼓琴,皇上也很喜爱这位长辈。”
林心才不这么觉得呢,一个想起兵的诸侯王,能真的只喜欢读书鼓琴?
昭辰齐放开林心,继续回身拨弄琴弦:“淮南王心中自傲,又与皇上的决策多有相左,他有些怨言皇上也是知道的。
不过你应是还未读过《淮南子》一书,此书乃是淮南王与坐下宾客共同论道撰著。
书中所言虽与皇上所行不同,但皇上却是极为喜欢,多听多看不同之调,会让人更加敏锐。”
林心小声问:“你们不怕他是沽名钓誉?”
昭辰齐复挑琴弦:“淮南王是乃文人,名誉对他来说更加重要,轻易是不会把自己陷入非议中的。”
林心好像懂他的意思,喃喃自语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淮南子》中有一篇文章,‘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
林心听得这文章这样耳熟,惊讶地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回换昭辰齐惊讶了:“你知道?”
“这是淮南王写的?”林心还不敢相信。
昭辰齐捏了捏她的脸:“自然不是淮南王写的,只是他们从各处网罗搜集来的,但是能收录在此书中,说明淮南王是认同这篇文章的。”
林心点点头,见昭辰齐又继续弹琴,她伸手捣乱,却被他紧紧握住了手。
*
林心到七月底才出门,下午她去见庄抒语,正好遇到梁舒闻也在家。
冬日时林心与庄抒语一起讲了很多这些竹简上的东西,庄抒语虽然不感兴趣,但是也记住一些,现在夫妇二人偶尔也交流,竟然多了很多话题。
梁舒闻夏天时陪着庄抒语和孩子们一起去太乙山迎夏避暑,夫妇感情增进了很多。
庄抒语悄悄谢了林心,两人只会心一笑。
梁舒闻听说林心很会讲学,也想听听林心的意见,两人谈到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指》,梁舒闻道:“太史令的儿子司马迁,近日才从家乡来了长安,此子聪慧让人十分喜爱。”
林心听说原来司马迁是司马谈的儿子,看来司马迁现在还不大,瞬间来了兴趣,像李广这样的大人物林心都不敢见,心里总是犯怵,但是司马迁现在还没出名,见见也不怕。
她请梁舒闻帮自己约司马谈一家人,想要与他求教,其实她是想见见司马迁。
梁舒闻欣然应允,对林心的好学之心表示了钦佩,把林心说得极为羞涩,特别是她原本就是有私心,更是不好意思接受这样的赞美。
梁舒闻现在举手投足皆是款款,再不似年少时还会稍显急躁,林心在心中点点头,梁舒闻已是而立之年怎还会如当初一般。
夜里林心又与昭辰齐说起梁舒闻与庄抒语之事,才得知当初梁舒闻在少府执事,听闻了窦婴免死诏书一事,连夜赶来寻了昭辰齐。
林心惊讶地问:“所以是你们调包了诏书?”
昭辰齐看着林心摇摇头,道:“原本却是如此计划,但是他在少府寻遍,并未发现这样一份诏书,那日查验我便跟了去,查验之下却是并未寻到。”
林心不明白了:“那窦婴为何要矫诏啊?”
昭辰齐起来走了走,林心赶紧跟上在他身后起来。
天不早了,早就该准备休息了,林心看了一眼春日和杏儿,她俩立刻便去后院打水。
林心上前替他更衣,他继续说:“不是窦婴矫诏,而是孝景帝并未在宫中留下诏书。”
看着林心的大眼睛,昭辰齐正要解释,林心赶紧说:“让我说说看!是因为孝景帝原本就没打算饶了窦婴?”
昭辰齐思考片刻,见林心手中已经停下了,对她用下巴抬了抬,林心赶紧替他脱下外衣。
“也不能说孝景帝不饶他,只是,孝景帝希望窦婴能全身心辅佐皇上,若你不出错便用不上这份诏书,若是要用这份诏书,孝景帝自然是站在当今皇上这边的。”
林心点点头,这窦婴以为的王牌才是真真害了他,若是他不依仗自己有这样一份诏书,说不定不会这样肆无忌惮。
“真是福祸相依。”林心说完便往端着水进屋的杏儿身边去。
昭辰齐取下头上的漆纱冠,问:“还在想刘陵翁主之事?”
林心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屋中点了许多灯,从林心眼中照射出来,是那么的璀璨。
昭辰齐朝她走过去,对她说:“淮南王手下的伍被听闻近日正在长安,或许可以从他那里了解到详情。
伍被是淮南国的中郎,淮南王召集英俊博学之人,这伍被列居首位。”
林心开心地点头,只听昭辰齐继续说:“到那时我派了马车来接你。”
“接我?”林心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我去会不会不合适啊?”
昭辰齐拿起一旁的手拈灯,道:“你如此关心,自然要一同前去了。”
他将拈灯放在床头,头刚好蹭到了床桅竿上的银香球,林心即刻赶过去,摸着他的头发说:“小心点,不要撞到了。”
昭辰齐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对她说:“此事不需你担心,只淮南王不举兵,皇上便不会动他,翁主之事只能淮南王做决定。”
林心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怀中轻轻点头,“瓮”为父亲之意,“翁主”之意便是由诸侯王自主婚,不需通过皇上。
淮南王不给刘陵指婚,没人能说什么。
昭辰齐抚摸着她的青丝,只觉得丝丝都扣入自己心中,他总能听见林心那日柔柔地那句:“我回来了。”
火光照得她的眼睛那么明亮,她就像是一只浴火的小凤凰,又坚韧,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拥住她,保护她。
从二人相认至今已经两个多月,但他一直还不能完全相信这样的日子,就好像是从老天爷那里偷来了一丝的幸福。
他好担心,若是老天爷哪日突然发现了,要收回这一切。
第二百零三章 如鸿若烈
两日后,林心又坐上了那辆裹了黑纱的墨车。
夏日炎炎,午后人们已是昏昏欲睡,但是刘陵却在焦急等待,以她的交际能力早就是游刃有余,只今日来的不是一般的男子。
林心在路上与昭辰齐汇合,有他陪伴林心也不那么困了,反而时不时从黑纱中探出头来。
昭辰齐骑在马上,严肃地说:“小心一会儿被督查抓了去。”
林心戚戚然把头收回去,又摇了摇扇子,也不知这检查车驾仪容的督查都躲在什么地方,从没见过,但是大家似乎都挺担心的。
半晌后,马车停在了酒肆门口,这酒肆十分难找,夏天午后无人,马车一路平坦过来竟也用了一个多时辰。
昭辰齐牵着林心的手下了马车,二人走上前才看见站在门口等待的刘陵,她对他俩淡淡一笑,没有多话,只手一挥邀请他们进去。
刚进了门,一名青衣男子即刻上前向二人行礼:“右中郎将,小人伍被,能得见右中郎将,实属荣幸。”
男子的话说得很诚恳,直到话说完他还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昭辰齐回礼道:“先生的大名已是久仰,只是我们在不同处任职罢了。”
一番客套才进了大堂,大堂中除了侍者空无一人,只四个人坐着确实显得空旷,但是今日之谈恐怕不宜有他人在场。
伍被生的英俊斯文,此时正害羞端坐,像是一个乖学生。
“先生不必如此拘束。”昭辰齐此时说话了。
林心原本没想到为何这也是见过了大场面,在淮南王手底下混饭吃的伍被竟然这样安静,昭辰齐一说话,林心明白了。
淮南王再怎么说也是个好吃好喝又只喜欢诗词歌赋的诸侯王,而昭辰齐是在战场上锐不可当的将军,一时间伍被肯定有些发怵。
想到这里林心也觉有趣,刚回来的时候她一样怕他,他总黑着脸,身上的煞气蒸腾,林心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他。
但是现在不同,林心日日在家欺负他,可不管他是不是黑面神。
昭辰齐继续道:“听闻先生是伍子胥后人。”
伍被起身作揖,昭辰齐挥挥手让他坐下,又道:“如今长幼之序皆得其理,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重装商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
南越宾服,羌僰贡献,东瓯入朝,匈奴折伤,虽未有古之太平,然犹为天下治。不知先生意见如何?”
林心没有想到他这样开门见山,她只看着伍被,等他答复。
伍被认真听完拱手道:“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泛爱蒸庶,布德施惠。口虽未言,声疾雷震;今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千里;下之应上,犹景响也。小人虽不如先祖,但也尽力效之。”
伍被说着看了刘陵一眼,刘陵挪开眼神并不看他。今日刘陵并不知昭辰齐约见伍被的用意,这伍被是淮南王手下最出名的士人,她只以为昭辰齐是好奇才想见他。
伍被大着胆子继续说:“淮南王曾与小人说过,‘天下百姓劳苦久已,各诸侯王又颇有失行,皆是心中不安,若不先发制人只怕皆为阶下囚’。”
刘陵惊慌这伍被竟然直言此事,正要阻止时昭辰齐开口了:“皇上对淮南王无不尊敬,淮南王大可放心,只消做个安稳诸侯平安此生。”
林心不可思议地看着昭辰齐,这话说得也太轻巧了,刘陵自然也是如此做想,她道:“右郎将当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昭辰齐自己斟了一杯醴酒,道:“各诸侯王中当属淮南王最长,皇上宽以待之也是希望各诸侯安心,当年七国之乱淮南王侥幸摘脱,皇上并非不知,却愿意用长辈之礼待之,可见心诚。”
伍被听了七国之乱之事心下惊忧,当初淮南王是答应举兵的,可是国相接过兵符以后竟然转变做法拒绝跟随叛军,叛军被清剿后淮南王才得以保全,原来这一切都被朝廷所知。
“淮南王唯有将从前错处一一摒弃,方可堂堂正正,”昭辰齐兀自举杯道:“如鸿若烈方可正己正人。”
昭辰齐再不多说,林心看着他饮尽杯中醴酒,二人起身离去。
刘陵跟在后面不说话,只安静地送他们出门,她心里明白,昭辰齐要伍被劝解自己的父王。
回到府中林心才问他:“所以皇上什么都知道?”
“淮南王身边有一名士,名叫雷被,曾被称为‘淮南第一剑客’,后被淮南王邀请编修《淮南子》一书。
他跟随淮南王入京,翁主还曾带他来与我习剑,此人确实剑术了得。但翁主却不知,皇上也曾见过雷被舞剑,而他们谈论过什么,却不得而知。
皇上从未提及此事,也是不想淮南王难堪。”
昭辰齐抬手,林心赶紧上前替他褪去褝衣,她一边替他解开皮扣一边问:“所以皇上是希望淮南王收手?”
昭辰齐闭着眼睛转过身去道:“县官派出如此之巨的官员在各诸侯国行事,如何会不知各诸侯的动向,若是错处没有翻出,便是皆大欢喜。”
昭辰齐换了一身素裳,浑身也放松下来了,林心俯在她手边问:“那你说伍被可听懂了?”
昭辰齐点点头,还没说话林心又接着道:“他肯定听懂了,我都听出来了。”
“为何如此诋毁自己,你不觉自己聪敏伶俐?”昭辰齐没想到自己夫人对自己的评价这样低。
林心得意地说:“我有自知之明。”
昭辰齐反而笑了,林心也不理他,叫了杏儿端来冰镇好的莲子百合红豆沙。
昭辰齐尝了一口觉得正合适,但是他见林心没有食用,便问她:“细君为何不用?”
林心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回道:“莲子太寒,我还是少吃,现下又是夜里,我不想吃太凉的东西。”
昭辰齐又自己吃了起来,林心整日跟着小则学制药,但是说出来的都是“这味药不好吃,那味药不适合我”,看来她没少品尝。
第二百零四章 等不急
八月时暑气已过,李陵来府中做客,林心抱着逗他,结果被尿了一身,所有人都笑得可开心了。
唐柯一边抱歉却也一边笑着,林心也不知大家这是怎么了,她匆忙回了筑园换衣服。
近日小则时常替她调理身子,加之昭辰齐近来不那么忙,夜里都能赶回来,她自然也睡得好些,倒是长胖了不少。
午后众人在水榭喂鱼,这李陵有了林心在,鱼也不爱喂,就要缠着林心。
林心从来都不喜欢孩子,但是李陵倒是与她很合得来,不用她费劲逗他便一个劲儿地笑。
李陵这会儿拉着林心的手要到池子边的石阶上看鱼,林心只觉莫名其妙,就在水榭里也能看到鱼,何必要去日头下晒呢。
林心正要哄李陵,想骗他就在水榭中,唐柯起身来到一旁:“孩子就是这样,总想的和我们不一样,还是我带他去吧。”
唐柯说着就伸手来牵李陵,李陵见了立刻伸手挥了挥,快步躲到了林心身后:“不要不要,阿母不要。”
林心没带过孩子,自然以大人的观点去看待,现在既然唐柯说孩子就是这样的,那自己只好带李陵去石阶看鱼。
池中锦鲤并不怕人,见这边来了人便觉得是喂食的,争先恐后地朝着岸边张着大嘴。
林心看着这些锦鲤一条都有一尺长,一张嘴似乎能咬断自己的手指,她下意识护住李陵不让他靠太近。
李陵拿了鱼食拼命地撒,觉得非常开心,林心看他乐自己脸上也忍不住笑脸。
晚上昭辰齐休沐回家,刚洗了澡在看书,林心告诉他:“早上被李陵尿了一身,下午洗了澡还觉得身上有味道似的,但是大家却笑得很开心,这是为何啊?”
昭辰齐放下竹简,很严肃地说:“身上沾了童男童女的味道,才好得孩儿。”
林心不明其理,问:“这是什么说法?”
昭辰齐来到她身旁,问:“你可急?趁味道未散去,赶紧要了孩儿吧?”
林心还傻乎乎地看着他,她觉得很不科学,打算给他科普,她问:“这么迷信?沾了童子尿就能怀上小孩了?”
他已经欺身上前将林心推倒,林心拿手推他,他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一只手将她两手扣在头顶,另一只手抚上林心的身体。
他脸深深埋在她的颈项中说:“可我等不急了。”
他等不急要与林心有更多的牵连,他要将她留在身边,想要真真实实地感觉到她的存在。
可是林心听了羞得脸通红。
夜里林心告诉他,自己过两日约了梁舒闻夫妇和司马谈夫妇,道:“我们也不去很远,我会小心的。”
昭辰齐将她搂紧,道:“我陪你一同前去。”
林心撑起身子伏在他胸口,惊讶地问:“真的?你愿意?”
她也不等他回答,整个人熊抱住他,开心地蹭了蹭。
李陵在府里玩了好几日,总是缠着林心,林心便带着他一同去见司马迁。
她包了一家很大的私人酒肆,背靠池塘,风景很美,昭辰齐把李陵架在脖子上,李陵开心极了,林心一直在旁喊:“小心点,别摔了!”
司马谈的孩子十四五岁,是几个孩子中最大的,他带着几个孩子一起拿树枝做剑玩得很开心,但是司马迁却被司马谈阻止了。
司马谈只是一个俸禄六百石的太史令,自然不敢纵容自家孩子。
林心想:“司马迁后来做太史令应该是继承了司马谈的官位,就像她和昭辰齐若是离世,昭辰齐的少上造爵位和一千多石年俸可以降级传给儿子。”
想到这里林心笑笑,两人现在哪儿来的儿子。
司马迁立刻束手遵命,林心却对司马谈说:“既然是朋友,私下相处便不用太过拘礼,小孩玩乐没有关系的。”
司马迁也极有耐心,他一直带着李陵玩,林心心想:“太史公就是不一样,从小就有这么好耐心,所以才能写出那么多书来。”
李陵一直缠着司马迁,他还太小走得慢,一直跟在司马迁身后“阿兄阿兄”地喊。
林心与司马谈说之前看过他的《六家要指》十分喜欢,林心开玩笑道:“我很喜欢先生的批判精神。”
林心笑着说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反正好与不好只在个人心间,一切从心出发,回归本源,抛开成见与私心,便能获得真正的自己。只要做到知我所想,做我所想,便好。”
司马谈听闻林心所说,对她道:“夫人所说的寻找本真的自我,便是神形之寄托,现今皇上喜好儒学,要求君主为表率,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可人之形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若纯任德教定然不通。”
林心听他说完,更明白司马谈在文章中所说之意。
司马谈见林心认真听着,他继续说:“如董仲舒所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如此甚是不妥,人性不可不拘,所以皇上在重用儒学的同时又任用酷吏,酷法严峻,两相之下更显刻薄寡恩。”
林心听了他的见解觉得很有趣,想到自己见到的大汉一直是一副蒸蒸日上的景象,在运用黄老学说的文、景两朝可以说是很辉煌的,她说:“所以黄老学说是治世之道。”
林心开心地说:“治世我是不会,但是可以规范自身,做好自己,做到仁义礼智信,用这些来要求自己,而不是别人。
儒学是圣人之道,‘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若人人紧守住此,当有朝一日力所能及时,便可以发挥光和热。”
司马谈大笑地摇着手说:“董仲舒说他是儒学真传,瑕丘江公也说他是儒学真传,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
林心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更喜欢黄老学说,但是林心对每一种学说都是充满了好奇。
正好司马迁带着几个小孩过来,林心便问他学问做的怎么样,才得知司马迁刚从龙门老家来长安,他之前一直是在家耕读放牧。
林心问了他一个很肤浅的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
因为林心不相信他从小的志向便是写史,大人物的人生也不是生来就灿烂的。
第二百零五章 司马迁
司马迁起身整理衣衫,对林心拱手回答:“我希望可以看到我大汉的大好山河。”
林心十分开心,司马迁那么能写,说不定能当第一代徐霞客。
司马谈却悻悻然道:“可惜我俸禄低微,没有能力让他周游我汉,我也一直希望可以游历山川,搜集遗闻古事,网罗放失旧闻,可惜财力不足,现今更是老矣。”
林心见司马谈失落地摇头,她对司马迁说:“我可以资助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司马谈立刻离席跪在地上,表明自己只是一时抱怨。
林心让人扶起他,道:“我一路走来,现今更想要稳定的生活给自己充能,但是先生与令子之情让人钦佩,我虽不能至,却心向往之,若令子能放开眼界,也算是我的一份贡献。”
林心告诉司马迁,等他做好准备,新桥闾里的酒垆每年的收入都用于他游历学习,直到他回长安任职。
林心拉了昭辰齐的手,对司马迁道:“希望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思考,不要为了迎合世俗而失去自我,实事求是地做人做事,像你的父亲一样,用批判的眼光看待问题和世界,不能人云亦云。这是我夫妇二人对你的期望。”
司马迁对林心和昭辰齐行了大礼,久久不肯起身,他缓过情绪,对林心道:“只怕无法超越前人,让夫人失望。”
林心道:“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只要你肯去观察,去思考,就够了。”
梁舒闻在一旁一直不说话,这右中郎将夫人熟悉得仿佛是她在旁喋喋不休。
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与司马谈这样年近不惑的男子也能说出如此多话,他心中疑问更重些了。
晚上林心与昭辰齐两人收拾妥当,在房间聊天,林心见他还一直戴着自己以前做的香囊,说:“我前段时间学着绣了一只容臭,要不要把旧的换了?”
昭辰齐握了一下林心的手,对她道:“不必了,这只我习惯了。”
他见林心没说话,又想了想,问:“不然两只都戴着?”
林心说:“那只旧的也不好看,要不就挂在床上吧,别带出门了。”
她说着就拿去挂在床头上,昭辰齐匆忙去床头取下来,欲言又止地看了林心两眼,最后说:“改日吧,我先两只都戴着。”
新的这只是林心绣了好几次终于有样子的葫芦,里面她装满了花椒,葫芦和花椒都象征多子。
昭辰齐从此将新的这只香囊挂在腰带上,有人问起他便得意地说:“夫人亲自绣的。”
虽然林心绣了新的容臭,可那只旧的毕竟陪伴他多年,以往夜里失眠,他便将容臭拿在手中,特别是头疾犯了时,他将容臭紧紧攥在手心。
这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林心缝制,哪怕已经破损泛白他也还是觉得如此珍贵。
越是想起这一路走来,他越珍惜现在,虽然林心不肯提起在外这两年的事,但是他知道,一定是因为太过坎坷不易她才害怕说出来让自己难过自责。
林心睡觉时总要牵着昭辰齐的手,他默不作声当做是应允了,其实他心中不知多开心。
他想要二人如此牵着手入睡,第二日她又总是在自己怀里醒来,便是做神仙他也是不去的。
这晚二人又牵着手准备入睡了,林心将头凑过去,下巴放在他颈窝里,恨不得全身每一处肌肤都要在一起。
“我好像得了重度肌肤饥渴症。”林心一本正经地说:“就是觉得很需要你的拥抱!”
昭辰齐将她手拉过来些,轻抚她的肩膀,问:“这又是什么稀奇的症状?”
林心紧紧贴着他说:“不是什么稀奇的病,就是你抱着我就能好了。”
昭辰齐没有立刻伸手抱她,而是说:“那改日去狩猎,我一直抱着你,寸步不离。”
林心这会儿瞌睡来了,迷迷糊糊也没听清,她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狩猎了?”
昭辰齐这才伸手搂住林心说:“等休沐时便去,秋时山中景色更是宜人,金风飒飒,你一定会喜欢的。”
两人一只左手一只右手十指紧扣,刚好合成了一双手,林心已经靠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他这才抱紧了她一同休息。
*
九月初时皇上在上林苑举办了角抵戏比赛,比赛前几天还邀请君侯百官带着家人到上林苑狩猎。
现在天气转凉,四周呈现一片肃杀之气。
林心与庄抒语站得远远地看,有些胆子大的姑娘跟着逐禽左的车去狩猎,林心一时间竟然也有些跃跃欲试。
庄抒语打趣她,道:“夫人怎的头探如此高,不如叫右郎将也带你逐禽左。”
林心摇摇头,虽然她很感兴趣,但她对这车的安全系数还是有些担心的,更何况他们要在车上放箭狩猎。
远处还有一些百姓,为了看皇上带着那么多官员及家眷狩猎,从上林苑的另一头走很久进来,躲在远处看着。
林心担心野兽伤了百姓,便着人去寻昭辰齐,昭辰齐亲自骑马前来,林心看着他带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驰骋。
马头上的当卢和节约在阳光下闪烁,昭辰齐身姿矫健,与林心四目相望,林心竟然有些羞涩起来。
昭辰齐来到她身边,告诉她:“不必担心,百姓不敢靠近,林中百兽被圈养久了也已失去野性,不会随意攻击人。”
林心开心地看着他,他问林心可想去逐禽左,林心摇摇头,说:“今日人多,怕惊了猛兽,你还是做好本职工作,以皇上安全为第一。”
昭辰齐牵着她来到帘幕下坐下,道:“皇上已经骑马去了很远,自然有人跟着他。”
林心有些好奇,问:“你们不用都跟着皇上?我以为皇上是要所有人跟着他,彰显他气派呢。”
昭辰齐悄悄对她说:“皇上才不想所有人都跟着他,否则丈人又该责怪皇上了。”
“父亲?”
林心是汲黯的义女,但是平日里两人接触不多,因为汲黯很忙。
昭辰齐告诉林心,汲黯时常给皇上脸色,他要求皇上随时要正襟危坐,可是皇上平日与臣下都很随意,有时不戴冠帽便出来与身边人闲谈,一日汲黯突然谒见,皇上赶紧躲进帐中佩戴冠帽,否则迎来的定然又是汲黯的长篇大论。
林心听过汲黯的长篇大论,自然知道他的可怕,因为他说的都很有道理,让你无法反驳。
第二百零六章 舞罴
林心有些好奇,问:“那皇上平日议论朝政时是什么样子的?”
昭辰齐简单介绍了一些情况,林心惊讶地问:“你们上朝是和皇上坐着一起聊天的?还可以喝东西?”
林心以为皇上都是高高在上,臣下跪着回复。
昭辰齐说:“有些臣子说得激动,站起来四处走动,皇上有时跟着也在殿中走着,我们便也趁机闲聊几句。”
林心听得开心,觉得怎么连皇上也多出许多人情味。
坐上一会儿便觉无事,庄抒语见林心黏着昭辰齐,便独自去寻了友人。
远处赛车马、逐擒左的男子渐渐少了,大家回到休息区来,但是休息区的女子却又大多不知了去向。
林心朝着四周张望,昭辰齐搂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二人站在席上,他对她道:“女子皆去触铃了,细君也去试试!”
林心赶紧挥舞双手表示拒绝,这触铃是要站在秋千上,高高荡起,用秋千去触碰上方的铃铛,以此获胜,她自己连坐在秋千上都从不敢往高了荡,怎么可能敢去比这个。
昭辰齐就是知道她不敢,所以才说得这样坦荡,若她真敢,那他恐怕就是阻止的那一个了。
他不过是不想这些回来的男子与林心相隔太近罢了。
二人骑了马慢悠悠往触铃方向去,隔得老远已经听到女子们笑闹之声,还有秋千撞上铜铃发出的清脆响声。
看着马儿一步步靠近,林心突然伸手拉了缰绳,她回头靠在昭辰齐怀里,对他说:“我们不要去和她们凑热闹了,去前面走走吧。”
骏马慢慢朝前走着,林心看到远处触铃的姑娘们站在秋千上一次次地荡高、落下,觉得好玩又担心。
当铜铃被触响,姑娘们齐声喝彩,有些相熟的挽着手唱着歌,跳起了舞来,歌声悠扬传向远方。
昭辰齐突然扬鞭,二人飞身离开,朝着远处的终南山而去,与天相连的终南山纹丝不动,任凭二人追赶,却怎样也无法靠近。
一路狂奔,只觉秋风飒飒,不知不觉间便觉得自己也潇洒起来,林心一改缩在昭辰齐怀中的样子,也用力坐起身来,感受奔腾的滋味。
昭辰齐勒紧缰绳停下马,在林心耳边说:“若是真前往终南山脚,今日便无法赶回,改日得了时间,我再单独带你前去。”
一路骑马林心已经耗尽体力了,现在立刻点点头,双眼望着远去追逐的马群。
她看着那样多的人,问:“那边可是皇上带着人在狩猎?”
昭辰齐指着远处的许多华盖道:“皇上现下应是在那边休息。”
说完,昭辰齐一拉缰绳,马儿便朝着其他方向前去,刚才休息了半晌的人群们又陆陆续续地骑着马朝着四周散去。
人多了起来,林心便不好意思和昭辰齐同乘一匹马,她坚持要下来走一会儿,昭辰齐便也下来陪着她一同走着。
周围是奔腾而过的马群,人们背着弓箭前往远处橙红橘绿的林子打猎,跑得尘土飞扬,昭辰齐立刻站在林心面前将她圈在怀中。
第二日角抵戏比赛,这日正是重阳,林心和平日熟识的几位夫人一同摘了茱萸便回道平乐观中,陪着昭辰齐与友人聊天,她将茱萸装入给昭辰齐准备的茱萸囊中为他戴好。
角抵戏是在平乐观举行,这里是特地为角抵比赛修建的宫殿,林心还是第一次这样安心地坐在这样富丽堂皇的殿堂里。
宫殿巨大,能同时容纳几百人观看竞赛。适才与几位夫人一同踏上台阶时林心才仔细观察这座宫殿。
庞大巍峨的宫殿下是长长的台阶,一级级往上走,只觉这气势磅礴的建筑给人带来了无形的压力。
宫殿中的布置稍比林心去过的那些贝阙珠宫要朴质许多,毕竟是要用以竞赛之所,这样看来确实更让人感到肃穆。
等吉时到,真正的角抵戏才要开始,此刻不过是大家闲聊罢了。各自按照官阶大小落座,都是最顶尖的人才能到来,却也坐了满满一殿。
这日天不亮林心便起来梳化,眼下这样坐着竟然生出困意来,昭辰齐见她无聊便与她聊天。
他指着前方忙碌搬着道具的人群,道:“你看那边,一会儿会表演《东海黄公》,是讲前秦东海人士黄公,法术超群,他时常在山中镇服猛兽,可一日他上山才发现自己的法术失灵,没成想,竟被白虎咬死的故事。”
林心顺着看过去,抬头望了望,问他:“是唱段还是表演?”
昭辰齐对她说:“是表演,会有人仿效猛虎,不过自然不会真的过于血腥。”
林心抿嘴一笑,又问他:“这个故事是谁写的,可是写给皇上逗乐的?”
昭辰齐摇摇头,眼睛看着别处,嘴上却小声在她身旁说:“这是民间有人编了,用以嘲讽现今贵戚家中偏爱巫术一事,皇上看了却觉有趣,便纳入了百戏。”
要说这巫术,在宫里与宫外都是屡禁不止,首要就是因为皇上自己就舍不开这项活动。
林心见空地上准备的东西不少,便想要询问,此时伶人们敲金击石,高声歌唱,一时间声音响彻行云。
还在与同僚谈天的官员也赶紧整齐衣衫坐好,等待节目的开始。
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扛着一只大鼎从外间走了进来,他的步伐稳健却缓慢,林心能感觉到这只巨大的鼎的重量。
男子走至正中,大喝一声将鼎抛起,又换了一边肩膀借住,继续扛在肩上,此时几名身穿兽皮的舞者涌入,围着扛鼎男子跳起了舞。
这样的节目不是人人都能看见,更不是时时都有的,大家都面露喜色看着场下的节目,不过林心发现有一人不是。
这位官员林心不认识,但是她从内心心疼他,因为他坐在一根圆柱的正后方,正好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这样的场所毕竟不能伸头探脑,他便只能正经端坐地看着面前的雕花圆柱。
扛鼎过后是《舞罴》,人们扮演成熊罴的样子从外间跑入,各看官再是有准备,也还是有许多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惊了一跳。
穿着兽衣的熊罴尽情展现着原始的风味,或低吼或咆哮,还有伸出利爪作出扑人之势,四周音乐也随之变得震动。
正在这边熊罴大显时,裹了豹纹的模仿者猫着腰进来了,他沿着舞台走着缓慢却端庄的步伐,人们眼中此时只看到花豹,熊罴悄悄退去。
扮演黄公的男子戴着兽人面具,手中持有一柄赤金刀紧随其后登场,黄公发现了前方的花豹,他拿出红绸将头发束起。
鼓点响起,声声催急,黄公口念法术指向紧握的赤金刀,花豹转身发现朝他扑来,黄公不仅不躲,还奋力撞上花豹,花豹被撞得一个趔趄,黄公手起刀落花豹便爬地不起。
黄公满意地朝着众人展示了手中的赤金刀,看得开心的夫人轻轻拍了拍手表示喜欢。
乐曲停止,唯留下箜篌的靡靡仙音,箜篌的弦音飘渺,黄公举杯敬天,天不受饮,他又摇摇头独自饮下。
第二百零七章 着火
乐曲低回婉转,黄公一人醉饮树下,忽而一只猛虎出没,打断了空山玉碎的箜篌之音。
沉迷之际的黄公双手托举赤金刀,口中念念有词,四周涌入适才的熊罴与他一同舞蹈。
此样舞蹈双手双脚并用,看来就如同部族围绕火焰锅庄一般,猛虎却并不惧怕,越过熊罴将黄公撞倒在地,他的法术不灵了。
猛虎再次扑来,黄公只得与之搏斗,可一人之力如何与猛虎搏斗,黄公逐渐没了力气,最终被猛虎拖出了舞台。
扮演猛虎之人虽没有全套武装,但他的气定神闲与一身猛虎的威慑力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参观席上掌声阵阵,但动作却是极为优雅舒缓的,林心也轻轻鼓掌,毕竟是大殿,需要庄严一些,她明白。
而后几只舞蹈平日参宴也见过,她便悄悄与昭辰齐说着话。
舞蹈后,真正的角抵才开始,但早间的竞赛更多的是一种表演,表演双方用一种夸张的方式表演着二人之间的角力。
待表演结束,上午已经过去,这样坐了一天也是累人,好在下午的竞赛并不是在此处,而是在外间的草地,早上来时已经见到的许多沙地上。
午间随意用了些食物,虽是宫中准备的,但毕竟人多,早早准备好,此时早已凉透,味道并不鲜美。
众人各自散开,或三三两两坐在帘幕下休息谈天,外面的角抵竞赛开始了,不怕此时烈日当头的人皆出去观看了,而昭辰齐此刻却还在与同僚在远处谈论着政事。
林心一人无事,便四处看着,远处有许多大大小小比赛的地方,但是都围着许多人,只能看到站在小沙台上的参赛者偶尔露出的头顶。
昭辰齐正与同僚谈论,远远见她无聊,便走来与她说:“若是想看,可以去转转,但不要走远了。”
林心对他莞尔一笑,道:“那我就在旁边看角抵戏,你一会儿来找我。”
昭辰齐伸手拉了林心起来,又不舍似的握了握她的掌心才独自离开,林心便开心地拉着杏儿和春日往人多的地方而去。
林心去看比赛,正好前面一局结束,后面一局正要开始,她转头看即将上场的参赛者,这人正杀气腾腾地上场,而这人竟是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赵破奴。
林心不敢相信地捂着嘴站在一旁,她喜极而泣却已是发不出声音,一直等到赵破奴比赛完,才从后面一拳打在他身上。
昭辰齐远远地看见林心与赵破奴站在一起,立刻站起来朝她而去。
林心哭着说不出话,昭辰齐将她揽进怀里着急地问她:“怎么了?为何事伤心?”
赵破奴皱了眉头却并不言语。
昭辰齐看了一眼赵破奴,知他不是欺负人的性格,可是林心如此伤心,他也是慌了神。
赵破奴却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他早在林心被掳那次就见到了她,看昭辰齐对她心爱的样子便知她过得很好。
她嫁给了自己心中的昭校尉,那些苦就没有白吃,当初他见林心能过得这样好,便不想打扰她,谁知今日竟然遇上。
林心没有了心情再看角抵戏,只是坐在昭辰齐旁边看他与友人聊着近日的朝政。
昭辰齐时不时看向身边的林心,担心她消失,也担心她有太多不愿意与自己诉说的事情。
林心一直魂不守舍地呆在一旁,赵破奴径直便离开了,林心只能眼睁睁看着,但是她知道他在这宫中,那就好找了。
所以她不着急,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重逢戏码,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再快快地寻了赵破奴。
日长似岁,林心等得心都快吐出来了才终于等到了夜幕,眼看夕阳西下,今日总算要过去。
不巧此时一阵风吹过,一处换衣服的棚子竟然烧了起来,已经很多人打水救火也不见扭转,这边火势不妙,昭辰齐要过去查看,林心跟着他一起也靠近些。
林心原就心下慌乱,此刻又遇到走水,只觉手心冒汗,大脑都停止转动了。
昭辰齐又让人多派些人手灭火,李朏正好带着人手过来,遇到了林心和昭辰齐两人。
从林心送李朏离去以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李朏看着林心,想着这个女子竟然这样残忍,用自己的皮囊当赌注。
可是李胐自己又不愿意相信,他与林心也是很熟识的,难道真有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他也了解昭辰齐,他如何会是那样的人。
这时李朏的随从来报:“有人看见绛邑世子和余歌在起火前进了帐篷。”
林心站在旁边也听见了,李朏着急正要上前去,春日脚下一软,跌坐在地,李朏听见声响,转头看到杏儿正在拉春日起来,而林心眼神涣散,也在往前走。
昭辰齐一把将她拉住,问她:“你这是做何?”
林心茫然地看着他,说:“孟极在里面。”
李朏不再理会,只转身往帐篷走,林心也往帐篷走去,他听到林心低低哭泣的声音。
昭辰齐拉着林心着急地喊人再加派人手灭火,却不准她再靠近。
林心满脸泪珠,嘴唇颤抖着说:“可是孟极在里面。”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曾经给了自己温暖的朋友,加之刚才赵破奴的突然出现,现下的林心已经完全没有了支撑。
帐篷的火势不算大,可连着夕阳看来就如同烧到了天边,李朏看着林心的样子,他不相信她是一个没有真心的人。
陈孟极站在帐篷对面观察火势,他刚才前脚出去,紧接着帐篷就着了,真是好险。
他看到李朏正在他对面,便绕过来找他,谁知旁边正是昭辰齐搂着林心,他调整了呼吸才与他们打招呼。
林心听见身后传来孟极的声音,身子一怔,立刻躲到昭辰齐的背后不敢让他看见,她在昭辰齐背后大声说:“火焰太热,灼得眼疼,让李侍郎笑话了。”
林心一刻不停地拉着昭辰齐的袖子离去,李朏明白她的意思,与他们告别后,他对刚才林心的举动丝毫没有提起。
陈孟极自从入夏以后休沐便回府陪薛柳,此后再没有听闻二人争吵,陈孟极也学会忍让薛柳。
薛柳初次怀孕整日里担惊受怕,陈孟极问了好几次夏万里,怎么哄孕妇开心,怎么看现在的生活对他二人来说都是最完美的。
他转头看陈孟极,陈孟极不敢看林心拉着昭辰齐的手离去的背影,只能看着眼前燃烧的大火。
第二百零八章 求饶
这一日心情跌宕起伏,林心回府立刻将自己泡在水中,她现在需要冷静,她要赶紧找到赵破奴。
她回到房间,原想立刻睡觉,今日她因为孟极而落泪,一整晚昭辰齐脸色都很难看。
林心知道他这个人本来就是醋坛子,自己傍晚的举动还如此明显,实在无法面对他。
可是昭辰齐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虽然平日里也都是他掌握着主动权,可是像今晚这般却是第一次。
他常年运动的身体,坚韧有力,平日里他都尽量温柔,这晚却有些控制不住。
他并不停下,只是在她耳边语气急切而峻厉地说:“我不希望你心中想着其他任何人!”
小陌与春日从外路过,听到书屋中传来林心连连暧昧求饶的声音,小陌羞了个大红脸,立刻便拉了春日离开。
屋中二人全然不知外间的情况,秋风掠过,可二人却是沉浸在与之不同的无边春色中。
夜里昭辰齐询问林心与赵破奴如何相识的,这次只好一五一十全盘托出了。
以前她不想讲,因为她走过的这一路虽然苦,但是她也在长大,有了收获,可是这一路的艰辛说来任人都会觉得悲情。
她害怕渲染这样的情绪,不想让人看穿自己努力坚强的样子。
可是昭辰齐如何会想不到她一路走来所受的苦,自从相认,他便派人沿路调查,知道她从洛阳而来,知道她在上党郡和万千流民一起逃难,知道她在濮阳救人。
林心不肯说,他便更加觉得这一路艰辛,猛兽肆掠,他也更加不敢提起,只是没想到调查中那位在濮阳治水有功而后消失的男子,竟然就是自己身边的猛将。
林心轻松说着,还讲了路上遇到的几件趣事,还告诉他自己与阿蛮在路上遇到徐穹的故事。
“那日的事,现在想来脑海中的记忆竟然已经泛黄,但是那天的事却连细节我都记得,徐穹等人从两三丈高的城楼跑出来,后面的人手中拿着武器。
只见过一面却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所以逃命也要拉着我们,不过那日阿蛮很开心,他大概也觉得这几人是朋友。
夜里他讲的故事那么神奇,我却希望是真实的,我希望有一个人真的能洞察先机,知过去未来,可以让人避开险滩。”
林心开心一笑,继续道:“虽然我没遇到能预知未来的人,但现在这样幸福的日子,若是我当时便知了,可能就不会那样努力去融入这里。
或许这也是一个考验,一条必经之路,才让我们都知道得来的不易。”
昭辰齐听完却叹出口气,勉强苦笑一番便将她圈入怀中。
昭辰齐的下巴轻轻顶着林心的头顶,对她说:“既然是破奴一路照顾你,你我夫妇二人便应感谢他,过两日我会安排见面,你不必担心。”
林心紧紧搂着他的腰,又往他怀中钻了钻。
昭辰齐心中是介意陈孟极之事的,虽然他努力劝说自己,二人是因为误会才会分开,可是他却依然害怕,他怕林心真的会变心,会离开。
林心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也知道自己的举动让他不乐,她的脸贴着他的心口,道:“我当初是想要逃离这里,我愿意嫁给孟极是因为他对我真的很好。
就像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和他们在一起我可以不想其他。可是后来遇到了一点点的挫折我就退缩了,是我对不住孟极,所以我现在对他更多是愧疚。”
林心解释着她自己的想法,希望昭辰齐能明白自己的心。对孟极她有感动,有欣赏,但是她知道那不是真的爱。
爱情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她一直记得在濮阳的邂逅,芍药花后的那张看不清的脸。记得在都尉府他穿着铠甲从门外大步跨进的身姿。
记得他为了在暖泉也保护自己而慌张伸出的左手。还记得他来迎娶自己时捧着的那只大雁。
昭辰齐听了林心的解释还是沉默,聪明如他,在爱情面前也还是会如此不自信,会失掉安全感,会害怕自己还不够优秀。
从来都是林心钻进昭辰齐的怀中撒娇,这日昭辰齐一改往日阎王模样,竟然将头埋进了林心的肩膀。
太多年了,他苦苦支撑了太久。在外人面前他是铁面无私的将军,在家中他是孝顺听话的儿子,他从来都不是自己。
不是那个痛失心中所爱,却不能痛哭失声的年轻男子,多少午夜梦回,他只能怔怔地看着透进的一丝月色发呆。
国需要他,家需要他,可是他需要她,需要那个只用一个缕青丝就能牵动他心的女子。
林心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她的脸贴着他的发髻,耳语道:“我在你身边,一直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他手掌抚上林心的手臂,他还埋在她的肩膀中看不见这个世界,但是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的心复活了。
他听见窗外有夜鸣虫在不停作响,鹧鸪声声在催着南归,他的心回来了,他的世界还可以如此精彩。
翌日,昭辰齐走后,林心倒头又睡到快午间了还没起,杏儿和春日进来要拉她起床,见她竟满身都是昨晚的痕迹。
春日眼眶含泪,问林心:“主君他昨晚欺负你了?”
林心想到昨晚自己快乐不断,竟然说了许多自己想来都面红耳赤的话,她羞涩地转过身去拿被子蒙着头,娇嗔道:“就是欺负我了!”
没两日,元菏的二胎小子又出生了,林心打了几个金项圈送去,其中一个金项圈坠了玉锁。
元菏一见这个玉锁便知陈孟极整日戴着的金玉锁从何而来,元菏想着林心一定不知孟极还戴着金玉锁,她这样送来若是被人知道了定然传出不好的话语。
元菏便将金项圈坠玉锁派人送到绛邑侯府,转送给了陈孟极。
林心刚见过赵破奴,回府竟然收到元菏的信札,她抱怨着又是个儿子,她从小与元儿一同长大,一直觉得还是姐妹好。
林心觉得自己与元菏的关系,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而她与赵破奴见面,她自己倒是哭了半天,她一直以为赵破奴是死了。
赵破奴告诉她:“这些年我一直在军营,离别时夫人让我给你写信,可是他不识字,等到在军营学会写字了,已经忘记夫人叫什么了,只知姓林,就这样直到冬天时,我跟随大军从北地回到长安。”
他现在混得不错,在军营时已是军侯,但是现在长安需要用人,他很会看地形,回来是为了讲解的。
他继续说:“夫人不必担心我,我现在日子很好,我就是担心见了夫人打扰了夫人的生活,所以一直没有与夫人联系。”
赵破奴说着回来的事便不开心,但是回来见到了林心,他觉得或许老天爷是特地让他回来了了心愿。
他道:“见你过得好,便是最好。”
两人都不提昭辰齐伤了林心的心,和赵破奴伤了昭辰齐的手一事。
好在林心现在有了赵破奴的音讯,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只会频频点头说:“好好好。”
昭辰齐在一旁只管喝酒,赵破奴一回长安他便看中了这个身材壮硕又熟悉北方地形的人,不过二人几次较量,险些被赵破奴击伤,只手臂轻微不适。
现在他才算明白这是为何,赵破奴一路陪着林心走来,几次下死手,想必就是出于对自己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