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熄灭的炭火
月底时元菏生孩子了,听说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林心心里很开心,亲自准备了礼物以黎侯府的名义送去,元菏一看便知道是林心送的。
十二月初时,元儿成亲了,据说很热闹,绛邑侯府配了非常多的嫁妆,元儿风风光光地嫁给了盖侯世子。
绛邑侯府双重喜事,想必是很开心的。
黎侯府送去盖侯府的礼物中单独为林心准备了一份,虽然林心觉得没什么必要,她觉得做事就要做绝点,免得拉拉扯扯最后遍体鳞伤。
昭辰齐从冬至后也一直没回过府,林心一个人无聊了半个月,这日便让再潼给他带信,说:“右中郎将太不把我当朋友了,这么久也不来看我。”
其实林心只是这样随口说说,她就是想跟昭辰齐耍无赖,她就是要他越不喜欢什么她就偏要这样做。
她以为昭辰齐喜欢小则那样,安静沉稳,温柔体贴,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废寝忘食的姑娘,甚至小则也和昭辰齐一样,不苟言笑。
这些特质基本和林心的性情完全相反,她就偏要做自己,惹昭辰齐不快。
谁知再潼上午去送了信,当晚昭辰齐就回来给林心解释,告诉她是近日上谷有战事,实在是因为太忙走不开。
两个人就站在林心院子外的花园里,有些尴尬地说着话,昭辰齐说太冷了要送她回去。
林心立刻说:“对对,我也是立刻要进去了。”
两个人只好尴尬告别。
待月底元菏儿子的满月酒办完,元菏特地命人给林心送了回礼。
元菏还写了一枚竹简告知林心,孟极表现良好积极,前日已主动请缨北上,皇上着其至上谷郡,跟随车骑将军卫青部队。
林心收到竹简有些焦虑,孟极要去打仗了,万一他受伤了怎么办,再者他以前与卫青关系不算太好,现在去他手下做事,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而且孟极人在雁门郡,明明离另外三部更近,皇上却派他去最远的上谷郡,很明显也是给他穿小鞋。
林心连着几日情绪都不稳定,她害怕孟极有危险,刀剑无眼,害怕他受伤。
晚上林心想起大家还只是朋友时一起出游,孟极还是一个快乐的少年,想起他踢球时,在场上飞奔,想起他弯腰吻自己。
晚上林心做了一个梦,梦里孟极吻了她,他笑着说:“我想你了,你怎么不想我?我们成亲好不好?”
孟极搂着她,一直笑着,对她说:“我好想你。”
林心醒过来发现,枕头被泪水打湿,她只能在心里说:“孟极,对不起。”
*
这些日子实在无聊,林心找了把七弦琴来练习,原以为自己轻松就能学会,谁知不仅难,还因为自己下手太重,琴弦很容易便被自己弹断。
她让再潼准备了马车,亲自到市场去换弦,结果又遇到了陶学奕。
陶学奕从远处由侍从领着一路跑来,就像是知道她在这里一样。
林心戒备地问他:“你想干什么?”
陶学奕解释,道:“我就是想见见姑娘,给姑娘赔罪。”
林心要走,他却一直跟着说送她回去,林心只好说:“你不要这样缠人好不好?”
陶学奕立刻赔罪,道:“前些时日是我不好,求姑娘不要记恨我。”
林心斜眼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要这样缠着我就行。”
陶学奕十分开心地问:“那姑娘以后可愿意与我做个朋友,就是普通朋友!”
这时候驮侯骑着马从旁路过,驮侯一见林心,翻身下马直奔林心身旁来打招呼。
林心见驮侯,想起上巳时他提起董偃一事刺激孟极,便不太想理他,与他行礼态度稍傲慢些。
驮侯板着脸指着陶学奕说:“定是这商贾惹姑娘不高兴了!”
说着便招呼人要将陶学奕抓起来,陶学奕不服气,往前两步似要与他争执,林心立刻拦着,问:“驮侯这是做甚?”
驮侯对林心满脸堆笑,他上巳时见了林心,便十分喜欢,但是当时发现陈孟极与林心两人关系匪浅。
陈孟极背靠窦太主,自己哪里是能与他抢女人的,现在窦太主一族已经大不如前,他自然也不再怕他。
林心并不想与他多说,便与驮侯告辞,叫了陶学奕一起离开。
走远了后,她与陶学奕说:“他是君侯,我们只是世上浮萍,没有必要挣一时之快。”
陶学奕看林心关心自己,立刻笑脸相迎,林心不想理他,他却说:“听闻姑娘与绛邑世子走得近,上次你所说的心上人可是他?”
林心突然红了眼眶,她已经弄丢了自己的孟极,已经没有资格再提起他了。
*
一月上辛这日,林心陪了老夫人便回到房间,这个时候的长安城正是开始燃灯之时。
去年的上辛林心还和孟极穿着配套的衣服,两人走在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林心看得出孟极很愉快,他似乎很喜欢被人关注着。
像一个大男孩,喜欢人夸奖他。
林心晚上睡不着,想起许多往事,她一个人来到后院,架了炉火。
她想起第一次上辛日,和去年的上辛日,渐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人越来越沉,许多往事的点点滴滴都清晰浮现眼前。
突然一阵凉风灌入,有人摇着林心一直喊她。
“他终于来救我了。”林心想着,继而又否定自己:“不会的,他不会来的,是孟极,孟极回来了。”
清凉的空气进入肺里,林心终于醒过来了,昭辰齐正搂着自己,林心强装镇定地问:“你怎么来了?”
昭辰齐有些着急地说:“屋中炭火已灭,你这样会中毒的!”
林心看着他的眼睛,他那么真诚,那么担心,林心有些动容,道:“我没留意便睡着了,害你担心。”
“还好炭火刚灭不久,我送你回去休息。”
说着就一把将林心横抱起来,林心赶紧拒绝:“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这样被看见了不好。”
林心想说被小则知道了会伤心,可是她现在不想提起她。
昭辰齐并没有停下,他一边往外走着,一边说:“府里人不会胡说。”
林心任由他抱着,她头靠在他的肩膀,这样的感觉真好,可是越是这样越害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归是要还给别人的。
原本只是想占有孟极几天,可是最后弄得彼此伤痕累累。
回到屋中,昭辰齐把林心轻轻放到床上,嘱咐她今后不可以这样任性。
偏房的杏儿听见声响过来,见屋门开着,便走进去问道:“姑娘,你起来了。”
一走进竟然看见昭辰齐与林心坐在床边也瞪大眼看着她。
第一百五十章 酿酒
林心赶紧起身喊:“杏儿,我是...…”
可是她浑身无力又瘫软下来,昭辰齐赶紧起身扶住她。
她话还没说完,杏儿立刻对林心说:“姑娘有事再吩咐杏儿!”
说着便退了出去,还把门关上了。
“我...我...”林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尴尬地对昭辰齐笑了一下。
昭辰齐道:“我去跟她解释。”
“不用了,我自己和她解释,不好麻烦右中郎将了。”
两人一时尴尬无言,林心问:“上辛夜不是整晚祭祀,右中郎将怎么总是一早回来?”
每年上辛他都会赶回来,他每年上辛都会给铜羊灯添油,也只在这一日添油。
他对林心说:“我回来换衣服,你好好休息吧。”
见昭辰齐离开,杏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进了房间,开心地给林心整理床铺。
林心赶紧和她解释了,谁知,杏儿却很失望地说:“我以为姑娘你开窍了呢!”
林心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右郎将多好呀,一表人才,而且现在你与绛邑世子已无可能,不想想以后怎么办啊?”
林心有些生气,夺过杏儿手里的被子,径直钻了进去,道:“我就一定要嫁人?右中郎将再好,他心里都有别人。”
但是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后院呢?林心摇摇头,不想再想他的事情。
*
已经是春天了,这日天气放晴,林心穿了厚厚的衣服,去见了小陌的表兄,她觉得这个小伙子很聪明,做事利索,她也很满意。
下午林心便亲自去给小陌准备嫁妆。
春天这样好的季节,林心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感受了。
月底时,林心约了昭辰齐,他两次救了自己,总不好再没有一点表示,林心做了些吃的。
昭辰齐这日休沐,但是依然很忙,要晚上才能回来,林心下午便在后院等他。
她听说现在骑兵已经从最开始的一万人增加到现在十几万,如此庞大的精兵,就是他们这样日日辛苦才训练出来的。
冬天时,匈奴发数万铁骑南侵上谷郡,皇上派车骑将军卫青出兵上谷郡,骑将军公孙敖出兵代郡,轻车将军公孙贺出兵云中郡,骁骑将军李广出兵雁门郡,各带骑兵一万,兵分四路与匈奴会战。
这些骑兵皆是在上林苑选拔培育出来的精兵良将。
昭辰齐到的时候说派人准备了一样东西,送来一看,竟然是各类海鲜螃蟹,林心立刻叫杏儿去拿黄酒。
林心因为打算重操就业,酿了很多酒练手。
林心问他这是怎么来的,他说过年时派人特地去挑选了冻好从船运而来,但是老夫人近一年在吃药调理身体,不能吃如此寒凉之物,所以一直放在冰窖里。
林心开心地说:“很合我的口味。”
昭辰齐看着林心熟练地剥着螃蟹,道:“也是去岁才寻得这样的线路。”
他看着林心将蟹黄挑出,在心里默默地说:可惜没有人食用了。
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林心用自己的双脚走遍了大汉的江山,只要除开北方贫瘠之地,她有太多故事可以说。
她笑着告诉昭辰齐,自己在濮阳时整个人掉进泥潭,回去时整个院子的人都认不出她来。
她还打趣从濮阳回长安时,自己像个老妪一般,用布裹着头发,被许多人叫嬷嬷。
昭辰齐上次听陶学奕说过,在马厩中见林心一个人默默哭泣,他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将这些日子笑着说出来。
夜深,两人喝的多了,四目相对,林心有些恍惚,她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
昭辰齐看着林心也有些眼色迷离。
林心还在恍惚之间,昭辰齐已然收回目光,对林心说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房吧。”
林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十分失礼,赶紧起身,道:“我自己回去便好,多谢右中郎将的美食。”
昭辰齐站起来说:“以后少喝些酒。”
林心笑着说:“是,喝酒伤身,我们以后都少喝点。”
昭辰齐低声对他自己说:“酒多了使人朦胧不清,生出遐想。”
林心恍惚间听见,问:“右中郎将是在说我?”
昭辰齐欲言又止地赔礼道:“我想到了别的事,一时失言。”
*
二月初时,天气暖和了,林心身体也好起来了,她有时到后院看书。
她以为这个后院只是昭辰齐偶尔来看书,没有人住,便渐渐地给里面添置着东西,后来还索性放了酒和吃的,基本上只要林心需要的东西,里面都准备了。
她那日去买弦,看到了筝,便买了筝回来练,这种秦筝有十二弦,声音比七弦琴更亮一些,但是很大很重,无法随意搬动,她将筝放在后院中,仿佛这里是她的房间。
这日她弹断了弦,只好放着等第二天拿出去修,谁知晚上昭辰齐又回来了。
他回来时发现屋子里放了许多东西,还有一把断了弦的筝。
第二日林心一早来,发现弦已经接好了。
林心把自己弹断的七弦琴也拿来后院,过了五日,七弦琴也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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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林心除了去看庄抒语和刚出生的孩子,其他时间都没有出门,下午她陪老夫人用夕食,有时候能碰到休沐回来的昭辰齐,晚上林心会到后院找他学七弦琴。
昭辰齐从林心病好了以后,休沐那日晚间都会回来府里,近来甚至提前一天散班之后便回来了,休沐那日忙完了事情也不像从前那般直接回上林苑,而是回府休息。
林心以为他只是在后院办公,并不知道他会住在那里,她把这里当作自己的书房,经常在里面练琴,弹断了许多琴弦,每次都等着昭辰齐回来给她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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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林心一直看不懂一篇文章,翻来覆去也无法理解,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昭辰齐来见到,问她怎么了。
林心手里拿的正是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指》,对他说:“看不懂。”
昭辰齐见天已经很黑了,林心还这样看书,便走到案旁,把油灯一盏一盏点亮。
林心放下竹简,拿了火,将另一边的油灯点亮,房间渐渐从黑暗变为明亮,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各坐在案几一方。
第一百五十一章 驮侯
昭辰齐一句句翻译成白话给她听,她听得入神,到讲完,林心也发表自己的论见:“黄老所说的无为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游刃有余地掌控全局以达到目的,大家都有条不紊地去执行任务就会完美完成。
可是各地诸侯做大,皇上又年轻,没有办法倚靠下达命令便使臣下臣服,所以他需要董仲舒所说的君君臣臣来巩固神化自己手里的权利。
所以任何一个学说论断都只能放在一个时间中去看待,若是拿黄老之说用在现今,那些倚仗自己老臣身份的便会想要控制皇上。
而吕步舒讲解的公羊春秋和外间许多人理解也是不同,儒学用到后世被有些人扭曲,产生许多并不相同的解释与做法,而利益集团为了私心没有更正出问题的地方,导致许多人对这些学问产生了偏见。
其实,就如同和亲与否,和亲是为了休养生息,没有对错,这只是其中的一种考量罢了。
任何思想、教义都有精华和糟粕,我们也应当学会自己去理解,去辩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林心想到孔安国,想到吕步舒,他们为了传道一直在努力,林心肯定地说:“在这个思想碰撞的年代,学者一心传道授业,他们是无私的。”
林心说完,两人相视一笑,许多情愫从二人眼中展开,林心尴尬移开视线,昭辰齐赶紧往后坐了坐。
那年在桐过,昭辰齐也是这样给她讲解逐除和山臊,时间过得太快,改变了太多东西。
这时候外间巡夜已经打了三更的梆子,林心赶紧起身告辞。
*
三月一到,绛邑侯府给平棘侯府送了聘礼,孟极和薛柳订婚了,府里人都装作不知道,但是春日一听说这件事,立刻回来告知林心。
晚上林心坐在屋中发呆,春日生气地一直把小鞠球拍来拍去,林心只好安慰她:“平棘侯的女儿那么漂亮,他们以后生的孩子一定特别好看。”
可是她说完却自己先红了眼眶。
春日还在把鞠球弄得叮铃铃响个不停,她恨恨地说:“是啊!他们多般配啊!”
林心翻开《山海经》,上次她随手翻看,在里面竟然发现了孟极。
“北山经又北二百八十里,曰石者之山,其上无草木,多瑶碧。泚水出焉,西流注于河。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
“
“孟极,你怎么跑得那样快,就像一头小豹子。”
“因为,我就是孟极。”
孟极就是那头小豹子,他现在要回到林中去了,林中虽然危险,但是只要他自己小心不要走入猎人的陷阱,便能逍遥度日。
林心用最快的时间为小陌入了良籍,又将她嫁了出去,她不想再等,她不想再遇到任何变数。
把小陌嫁出去,还放了她一个月的假,顿时院子里的生活紧张起来,时常没有热水、没有吃的,缺了小陌从中安排,院子中的众人皆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林心把新鲜的鲜花和各类果子泡的酒一坛坛地摆满了厢房,她想要继续当初的想法,酿百香酒。
*
十一这日上巳节,庄抒语出了月子,两人已是许久没有坐下来聊聊了,上午庄抒语便约林心来宴会,此时还没什么人,两人竟然说了一上午话也不够。
下午时,刘陵来了,庄抒语让林心要小心她,她在外面男女关系不清楚,名声不太好,林心问她为什么流连于长安,庄抒语却说不知道。
不多会儿,梁王的王后也来了,这任王后任氏性格非常直爽活泼,她一来就约着大家待会儿一起曲水流觞。
庄抒语拉着林心,告诉她去岁林心养病时,梁王带着一家老小回长安探视,其实就是王后在封国与李太后处不来,所以想回长安生活,梁王正在谋职,想留下来,王后本来就爱热闹,时常宴请大家,庄抒语让林心时常陪自己参加。
结果不一会儿,元菏来了,夏万里是梁王的远房亲戚,元菏现在时常也与夏万里的亲戚们走动。
元菏远远看见林心,亲自上来与林心打招呼,林心不好意思地与她回礼,许久不见,元菏的气质比以前还温婉动人。
元菏闻到她身上返魂香的味道,问她:“姑娘身体不适?”
林心笑着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庄抒语却在旁对元菏说:“病了多日下不来床呢,老夫人都不让去探视。”
元菏对林心笑笑,便不再多话,她不知林心与孟极怎么了,她只知道十月底元儿的婚期确定,绛邑侯府准许元儿出门,可是遣人请了她许多次她也不出来。
再后来绛邑侯府的喜事林心都没有参加,她告知林心,孟极北上上谷郡一事,林心连回音都没有。
所有人都能猜到,林心和孟极二人已经结束了。
驮侯与梁王一同过来,驮侯见了林心,她走哪儿他就走哪儿,一直为林心鞍前马后。
林心对他态度冷淡他也不在乎,驮侯对林心说:“之前姑娘与陈孟极走得亲近,大家都知道,但是现在绛邑侯府眼看是不可能再如从前风光了,姑娘也该为自己的今后考虑。”
林心觉得十分刺耳,问:“驮侯觉得人便该如此,还是觉得我是如此?”
驮侯不以为意地说:“人便该如此,姑娘也该如此为自己打算。”
林心有些生气不想理他,驮侯也不恼,庄抒语悄悄拉了林心,说驮侯此人与人交往时常不顺,让她少与他多话。
林心点点头,但是驮侯依然一直跟着林心,她也没办法。
林心转头问他:“君侯究竟为何?”
驮侯快人快语,当面告诉林心与庄抒语:“初时不过觉得姑娘生得美丽,但是这两次接触,发现姑娘性格直率,与本侯性格很合。”
林心也没看出哪里合,只觉得有些尴尬。
曲水流觞快要开始了,大家都选着地方落座,林心想与庄抒语一起,结果梁舒闻来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昭辰齐也来了。
大家一见昭辰齐,都对他道:“稀客啊右中郎将!多少年没在游玩处见到你了?”
他与众人打完招呼后,来到林心旁边,林心问他:“你怎么来了?”
昭辰齐对林心说:“再潼说你来了这里,我来接你回府。”
林心以为他现在就要带她走,有些无辜地问:“现在啊?”
昭辰齐见她似乎还不想走,想到她很久不出来散心了,便说:“晚一些。”
他刚才进来就见驮侯一直缠着林心,心里有些不快,但是毕竟驮侯是君侯,自己便时刻守在林心旁边,驮侯总算不缠着林心了。
曲水流觞时刘陵又跳了一支舞,她腰肢柔软,身材曼妙,但是林心看到大部分人都并不看她的舞姿,驮侯倒是一直在欣赏,但是转过头却冷冷地笑着。
到林心时,她也不想露头,便弹了琴,这七弦琴她本就弹得不好,任王后却觉得林心打扮精致,叫她一定要时常一起出来玩,说她看着就养眼喜欢。
庄抒语也不停夸奖林心,众人都知道孟极与薛柳订婚了,知道林心与孟极关系的皆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林心反而有些局促。
杏花落下时她看到梁舒闻对自己点头致意,去岁林心去听唐都的课,梁舒闻远远见到她,也是如此。
林心对他微微一笑,觉得心里舒缓了很多。
只是昭辰齐与梁舒闻二人再不似从前般要好,远远行过礼也没有打招呼,林心甚至从来没有听庄抒语提起过昭辰齐。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乌梅饮
上巳后,林心开始频繁出门,她在找一间合适做酒垆的店肆,虽然每月府里都会给月例,但是总不能靠一辈子。
林心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做点事情,但是她现在也没个商量的人,看了几个店肆都总感觉不太好,她找了小陌的丈夫何禹帮自己寻一些好一点的店肆,没想到何禹办事又快又好,很快找了几处合适的店肆。
林心见他能力不错,便将酒垆一事全权交给他负责,他也没有辜负林心的信任,四月初时便将一切打点好,请了酒保开始酿酒了。
林心继续研究起她曾经想要酿的百花酒。
*
从第一次昭辰齐给林心换弦开始,每次休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她的七弦琴和秦筝换弦。
林心的七弦琴弹得很不好,她没有办法做到那么舒缓地去演奏,她更喜欢节奏快些的乐曲。
昭辰齐现在时常会派人送一些竹简给林心,里面写了近期时局和各地抵报中有趣之事,这日留下的竹简中一条是说公孙敖从代郡出兵,与匈奴交战,阵亡七千名骑兵,恐怕他这次回来,凶多吉少。
另一条是由升任大司农的郑当时率众数万修漕渠,四百余里直通黄河,用时三年,终于在春天时凿通了漕渠。
原来的漕运有九百余里,每一次运输要半年之久,郑当时建议引渭穿渠起长安,至南山下,到黄河才三百余里,路直又便于运输,全程只需三月,而渠道附近民田万余顷,又可得以溉田。
林心并不明白公孙敖折损七千名骑士会如何,只以为他会被贬官。但是漕运对自己来说是利好,这条漕运一开,源源不断的粮食运来,肯定对市场有冲击,林心立刻派人去告知何禹,让他关注此事。
*
四月初时,天气渐渐不再寒凉了,想起去岁炎热的夏天,林心便心有余悸,一般的便面扇风实在不行,她弄了些材料准备研究如何做出一把团扇。
整个后院整整齐齐堆放着林心需要的东西,昭辰齐回来查看了一番,都是些奇怪的竹条、羽毛、丝帛等。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林心的房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昭辰齐又命人送了很多点心和一个小炉子在后院,寒食节时,林心便一个人偷偷拿小炉子在后院煮乌梅饮。
后院都是林心作废了的团扇,昭辰齐也没有意见,反而时常留一些小东西在院中给林心玩。
他又派人送了近日部队进攻匈奴的竹简给林心,还专门写了一枚竹简:“孟极已跟随卫将军部杀入敌人腹地,此次行动孟极十分勇猛,表现极佳,你不必担心,他很快会平安归来。”
春日对林心开心地说:“孟极世子真厉害,首次出战便得胜。”
林心对她笑了笑,想着不知道孟极现在在干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是否还生气,是否难过。
林心想到两人分开时的承诺,一时觉得负罪感很重,她再也无法面对他,不敢再想起他。
林心对制作团扇更感兴趣了,孟极离开的那个夏天实在太热了,每日出去四处打探消息,回来衣服都被汗浸湿。
那个夏天的长安城所有人都活在烦闷中。
这日林心在后院研究团扇,转过身却找不见剪刀了,她四下寻找,看到屋中床头的柜子上有一个锦盒,锦盒上画满了祥云,云间有金线画的仙人与许多凤凰,林心着魔一般走向床头。
她把锦盒上的几只铜羊灯轻轻放于一旁,打开里面是几只簪子,林心突然回过神,立刻合上了锦盒。
她以为里面是小则的东西,心里想:“我不应该翻别人的东西。”
林心赶紧放下盒子,假装没有打开过,其实她没仔细看到,里面装着的都是每年生日昭辰齐买给她的簪子。最下面的正是那支她没来得及带上的镶珍珠红宝石金簪。
*
翌日下午,大嫂与林心见过老夫人后,一同到水榭中喂鱼,大嫂说轪侯已经着媒人来询问了好几次林心的婚事。
林心听了有些发愣,自己早就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一直这样赖在府里也不合适,但是林心却因为孟极的事对驮侯有些意见。
还没来得及拒绝,大嫂开始劝林心,大嫂说驮侯位高,但为人处世乖张,她觉得林心很好,自然能配更好的。
大嫂一时说得多了,竟然将话全倒了出来,她继续说道:“太仆虽然喪妻,但也比驮侯好相处。”
大嫂发现自己说漏嘴,只好继续说,太仆公孙贺家里也着媒人来询问,但是太仆年纪稍长,大嫂觉得不合适。
太仆位列九卿,只是不参与政事,是负责皇上马车,监管畜牧业,甚至亲自为皇上驾马,是很重要很亲近的官职。
林心觉得自己确实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只好问:“那我可要接触一下?”
大嫂走到一旁不看她,又往池中丢了些鱼食,才说:“我还是觉得你留在家里最好,你晚上见过母亲再说吧。”
林心不明白大嫂是何意,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不嫁人,鼓足勇气想豁出去了,傍晚时便去老夫人房中与老夫人商量。
她决定与太仆先认识一下。
老夫人听完林心的想法,顿了顿,说:“那我想替我家三郎跟你要个机会。”
林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才问:“姨母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右郎将的想法?”
姨母倚在凭几上,说:“我看得出,他属意于你。”
林心听了有些紧张,道:“姨母要不先问了右郎将的意思。”
林心抬头见姨母一直望着自己,等着答案,赶紧低头说:“我听他的。”
她说完才觉得这句话不对。
林心一路往回走,她心里乱糟糟的,刚才姨母那样问她,她竟然心动了,可是等昭辰齐回来知道了,他又要拒绝自己一次。
杏儿开心地往回走,林心却有些颓废,她在等着昭辰齐的拒绝。
这两日林心紧张得不行,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觉得是昭辰齐来了,她现在恨不得立刻去找他,要一个答案。
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昭辰齐第二日晚间才回来。
天已经黑尽,林心踱了一整天的步,春日都被她转晕了,她让春日和杏儿去睡觉,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看着龟驭凤鸟铜灯闪闪烁烁。
她伸手一直拨动着灯火,想着昭辰齐会如何拒绝自己。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定亲
她想着:“他会不会直截了当告诉我,他想要娶的是小则?但是在这里两年了,他们两个人很少一起,或许感情没那么好了。”
林心摇摇头,提醒自己别乱想,没一会儿她又开始想着:“明显他俩的婚事家里是不同意的,小则只要住在府里,是否成亲也没那么重要吧?”
林心撩拨着灯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她想到当年她听到昭辰齐要娶小则了,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若是昭辰齐娶了自己,小则一定也会这样难受的。
爱情是无法与他人共享的。
她想明天就去找昭辰齐,就说自己没有那个意思,让他别为难,自己只是当他是朋友。
林心点点头,肯定自己的想法,一会儿她又换个姿势,对着凤鸟说:“他是士大夫,他原本就有资格纳妾,小则应该早有准备,她不一定觉得不能接受,对吧?”
林心说完立刻把龟驭凤鸟铜灯推开。
她深呼吸几口,警告自己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
忽然她觉得昭辰齐来了,她就是觉得他来了,她慢慢走到院门口,鼓足勇气轻轻打开门,昭辰齐就站在门外背对着林心,他长身鹤立,在月光下显得十分修长清冷。
昭辰齐转身看她,两人四目相对,林心心想:“不论他怎么说,我都说‘没关系,我也只当你是朋友’。”
昭辰齐刚到了一会儿,他还在想如何与她说,林心竟然来开了门。
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时间渐渐流逝,昭辰齐上前几步,低头问她:“母亲说你已经答应了?”
林心惊讶地看着他,点点头嗯了声,他没有说话,林心十分紧张,又赶紧说:“你不用太为难,我只是想留在府里。”
林心差点说她只是想留在他身边。
这半年来两人的接触,她每次都假装自己很轻松,其实她知道自己受不了这样的诱惑,她想用朋友的身份,与他在一起弹琴,一起看书。
昭辰齐微微侧开身。
他初时总觉得林心熟悉,完全性格气质不一样的两个人,他却分不清,两人越是时常见面,他越是想占着这样的关系。
但是他是想来拒绝林心的,他不想用林心做替身,这对她不公平,也对心里的小女孩不公平,可是眼前的人委屈地望着自己,所有话他竟然都说不出口了。
“早些休息。”
“嗯。”
林心嗯完又抬头看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立刻移开眼神,与林心告辞。
事情总是瞬息万变,林心在与他最心心相印的时候分开了,在最不敢奢望的时候,两人要成亲了。
翌日,黎侯府每个人都忙碌了起来,黎侯亲自请了汲黯,林心将以汲黯义女的身份出嫁。
林心在宗庙中行了礼后,大嫂陪着林心先到汲黯府上住几日。
路上,大嫂与林心商量:“母亲说,虽然早就为三郎准备好府邸,可是她希望你留在府里多陪伴她,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成亲以后你如何打算?”
林心害羞地看着前方,说:“我自然也想住在府中。”
大嫂开心地轻拍了一下林心的手,她巴不得林心留在府里与她为伴。
黎侯与老夫人派人送林心与大嫂,还一同送了很多礼物到汲黯府上,准备开始接下来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最后才是迎亲。
十六这日天还不亮,昭靓就来拉了林心到汲黯府的宗庙,庙里摆了筵席,汲黯穿着玄端服在等着行纳采礼。
日已落,月未出,黑而有赤色者为玄,这是最正式的礼服。
汲黯看到她俩鬼头鬼脑的来,知道她们是想看纳采,提醒道:“一会儿站在屏风后。”
不一会儿,在外等候的宾者来请汲黯,是昭泽派的使者到了。
使者穿着黄昏色的玄端前来,身后带着一只大雁,一切看起来简洁而庄重。
林心看到使者与汲黯行至庙门,两人互相作了揖一同进了大门,林心拉着昭靓赶紧躲到屏风后面。
使者与汲黯走至台阶前,正在谦让对方先走,林心在心里帮他们数了数,三次。
汲黯站在庙门的东边台阶上,面朝着西面,林心看不到使者,想必和汲黯是正好相对的。
使者说话了:“受先生惠赐女儿为昭觇妻室,黎侯按照先人之礼,命在下敬请先生笑纳。”
汲黯的摈者上前答曰:“我家先生之子舂愚,又弗能教,但君侯有命,在下不敢推辞。”
另一边的使者说:“冒昧奉上采礼。”
林心都快紧张死了,他们还在念祭词,昭靓拉着林心冰凉的手,说:“都是这样的,你别紧张。”
人们鱼贯而入,黎侯的使者们将大雁交给汲黯后便离开了,汲黯派管家将大雁收下,自己也出去了。
昭靓出去逗着大雁玩儿,留下了傻愣愣躲在屏风后面的林心。
林心席地而坐,第一个环节已经达成,她还没缓过神来。
第二礼时,林心一个人躲在屏风后面看他们问名,前面的程序和前一天相同,昭泽的使者还是带着大雁前来,在庙门的台阶上互相说着客套话。
使者说:“在下既受命,将加诸卜,冒昧请问令女之名。”
汲黯说:“君侯有命,且以备数而择之,黯不敢辞。”
汲黯与使者一同进入庙堂,林心心虚地往屏风后面又躲了躲,她听到抬着大雁的使者们入内,将大雁交给了汲黯,汲黯与使者回到台阶前,将林心的名字告知使者。
外面两人客套着,庙堂中也是热火朝天,人们忙着将大雁和案几抬走,重新设置筵席。
一切就绪,行醴礼之宾出门宴请使者祭醴,使者推辞再三,又一同回到庙堂。
林心见汲黯的赞者端着一只青铜觯,里面装着醴酒,面上放一柄小匙,从房中走出来,又拿了肉脯肉酱等酒菜出来。
等昭泽的使者进来,林心又躲在屏风后面听他们祭醴。
他们舀了醴酒,品尝了一下,来回几次又几经客套,使者捧着肉脯回去复命。
过程实在是漫长又庄重,每一步、每句话都是有要求的,林心被这样的架势震撼,结婚原来这样严肃。
第三礼纳吉,和纳采是完全相同的,也是带着一只大雁来送给汲黯,整个六礼中,只有第四礼的纳征不带大雁。
纳征时昭靓又来了,因为纳征就是纳聘财,昭靓好奇家里给林心送了多少聘礼。
林心虽然紧张,却玩笑着说:“怎么嫁妆送来的时候没见你关心?”
昭靓拉着林心的手,说:“你的嫁妆本就应该家里准备,我只会嫌少,但是聘礼是最能说明父母对你有多喜爱的。”
汲黯与使者还在台阶上说着客套话,昭靓探头出去看,屋中摆满了箱子,里面装着五百斤黄金,和帛绣、珠宝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及笄
按照礼法,黎侯府主要是来送上玄纁束帛与俪皮。
两位执皮人相随而入,面朝西方,在庭院南端站定,执皮之人将手中折迭起来的俪皮,两手兼握其四足,纹理在内,头向左边举着。
宾者致辞时,执皮人放开俪皮外面二足,俪皮瞬间张开,皮毛显露于外,林心偷偷看见,俪皮竟然是一对完整美丽的鹿皮。
汲黯着人接过俪皮,依然折叠起来,退至东墙边。
至此,林心与昭辰齐订婚完成。
请期那日,使者带着大雁来向汲黯询问成婚时间。
林心已经能躲在屏风后面,淡定地听着他们说客套话了。
使者说:“黎侯命在下请先生做此决定。”
汲黯回道:“黯,当唯命是听。”
使者又说:“黎侯命在下请先生决定吉日,先生不肯,但在下不敢不告知迎娶的日期。”
二人的昏礼定在七月二十九日。
林心听完他们的对话有些想笑,但是看着大家都一副庄严的样子,又觉得内心突然肃穆起来。
林心跟着使者一同回了黎侯府,黎侯府择了吉日,还要给林心行笄礼。在汲黯府里住了小半个月,林心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晚上时她到后院弹琴,等了很久也不见昭辰齐来,只好悻悻而归。
第二日晚间,昭辰齐回来了。
虽然林心头上戴着许婚的彩缨,但二人两人都不提订婚一事,还如往常一般,弹七弦琴。
林心又是半月不练,手下生疏,一直蹙着眉,可是心里越急,手下越慌乱。
昭辰齐拨弄了两下秦筝,问:“你熟悉弹筝便练筝,不用勉强学琴。”
林心想学七弦琴也是因为那年上巳,昭辰齐弹琴,李朏舞剑,刘陵舞袖,那画面实在美好,她也想有这样“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的意境。
林心听他说完,问:“我的七弦琴是不是弹得太难听了?”
“不至于难听,只是缺乏意境。”
林心点点头,她承认自己真的没有高山流水的感觉,但是为了扳回一程,林心决定用筝弹一曲。
林心认真地对昭辰齐行了礼,然后坐端,弹了一曲简化版《十面埋伏》。
昭辰齐总算知道林心怎么总是把弦弹断了。
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紧张地对着屏息凝视的昭辰齐问:“把你吓着了?”
她以为他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所以震惊了。
昭辰齐问她:“此为何曲?听此曲竟如同置身战场。”
“十面埋伏。”林心想想又立刻说:“就是讲垓下之围的那个,淮阴平楚。”
昭辰齐看着林心,点点头,她弹到激昂高亢时又多了一些婉转,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一些往事。
二人已经定亲,但是他突然有些担心,自己如此不负责任的决定,是否太自私。
那日林心说答应嫁给他只是想要留在府里,他也用这个借口麻痹自己,他只是想留她在身边,偶尔感觉到她仿佛回来了。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然而一时的掉以轻心,私心便又占了上风。
*
芒种,芒之种谷可稼种矣。
这日,林心行笄礼。
此时她正沐浴更衣等待着自己上场,宗庙中已经来了许多人,都是姨母的好友。
汲黯简单地致辞,笄礼便开始了。
三次加笄换衣,林心开始有些头晕,昭靓作为赞者一直带领着林心,总算到祭醴。
姨母作为上宾,接过醴酒,来到林心面前,道:“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林心拜了姨母后接过醴酒洒在地上,又假意尝了尝醴酒和案上的饭,拜谢了姨母。
姨母起身面向东,汲黯夫妻起身面向西站定。
姨母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既留’。”
林心抬头看着姨母,不明白她给自己取名“既留”是为何意。
姨母面带微笑,道:“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愿你回环停留云端,与日月齐光。”
林心眼角湿润,低声回答:“既留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从此后,她有了新的名字,与云中君一同回环停留在天空。
*
晚上,林心泡在桶里,感觉每一寸肌肤都在汲取水分,酥酥麻麻的,很快便放松下来。
这一天真是累,但是想到自己有了一个新名字,又觉得怪怪的,林心以前就奇怪梁舒闻夫妇的名字为何如此相像,想来庄抒语的名字应该不是闺中之名,而是表字。
林心穿好衣服,说自己要睡了,等杏儿和春日离开,自己一个人悄悄来到后院。
凉风阵阵,吹得发丝飞舞,林心见屋内有光,怕自己这样披头散发地突然出现吓到他,便站在门口探了半个头进去。
“右郎将。”
昭辰齐见她从门口探出小半个身子,斜着头,一双明眸顾盼生辉,他起身盯着青春可爱的林心。
林心见他表情严肃,向前一步走进来,问:“他们不让我们见面,我来找你是不是不合礼数?”
昭辰齐没有说话,他回过神,走到案几旁。
林心跟着他后面往里走,坐到他对面说:“可是我也没有人聊天,与你也算相熟,所以时常来找你,你会不会觉得不喜欢啊?”
昭辰齐挪开眼看着别处,道:“不会。”
林心朝他靠近些,双手撑在案几上,说:“我有新名字了。”
“我知道。”
林心才想到,他当然知道了,二人有了婚约,他是除了父母长辈外唯一一个知道自己名字的男子,因为他马上就是自己的丈夫了。
林心咬着唇,想找点话题化解现在的冰冷气氛,她问:“婚后你可有何要求?”
昭辰齐还是看着别处,道:“没有。”
林心看他不理不睬的样子,有些失望,她又问:“婚后可否住在现在的屋子?我想住在后院。”
林心只是不想住在筑院,她自己心里接受不了,若是日夜相对,怕自己妒火中烧。
昭辰齐回她:“当然可以。”
两人就这样干坐着,林心自觉没趣,便离开了。
林心一转身,昭辰齐便转过头来看着她,直到她消失。
他伸手揉着太阳穴,从她探头进来的那一刹那,他只见一个眼睛明亮的小女孩进入眼帘,自己心如擂鼓,现在还止不住。
这样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
第一百五十五章 端午同游
五月开始,林心便开始在宗庙中学习三从四德,老夫人考虑到她幼时没有接受贵族教育,一次为林心请了两位女师到府一同学习,所以课程十分紧张。
但是女师到来后发现林心已经学过一部分,第一就是当初庄抒语教给林心的行走坐卧、待人接物,称为婉娩听从。
第二就是秦阿姊教会林心的执麻槖——搓麻绳、治丝茧、织布。
虽然林心学过,女师还是要从头说起。
这两天开始学习如何准备祭祀和助祭礼仪,普通人并不需要这些,所以庄抒语没有考虑到要教林心这个。
这些祭祀繁琐复杂,并且台词又佶屈聱牙,林心头都大了,晚上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背着祭词。
成亲以后,一年中大大小小的祭祀一个月好几个,一点不能掉以轻心。
林心背得实在累了,将竹简往坐席上一丢,突然想到,今日昭辰齐休沐,不知他有没有回府。
她偷偷推门而去,一个人来到后院中,见他坐在案几旁写东西,她踮着脚尖轻轻地进去坐到他旁边,他抬头看了林心一眼,林心立刻对他报以微笑。
昭辰齐转开头,林心以为是自己靠得太近惹他不高兴,立刻往后退了退,对他说:“我来跟你报告一下我的学习成果。”
昭辰齐转回头看她,她开始讲起自己这段时间的学习。
“女师都说我学得很好。”
昭辰齐违心地问:“上课那么辛苦,为何不早早休息?”
这段时间以来,他每到休沐便给自己找着借口需要回府,他不承认自己是为了来等她,但是他总是正襟危坐地在案几旁写着东西,避免她来时显得太过尴尬。
林心犹豫地看着他,半晌才鼓起勇气,问:“我们重午去看龙舟竞渡,可好?”
林心已经有五年没看过赛龙舟了,她总是想起那日阳光灿烂,龙舟从水里跃出的刹那,真是让人心潮澎湃。
昭辰齐怔怔地看着她,他也有五年没有看过龙舟竞渡,她突然提出来,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林心见他半天不理自己,向他靠近些,拉着他袖子说:“我最近那么忙,都累坏了,好不容易有一天的假。”
昭辰齐看着林心头上的玉簪与彩缨,说:“若被人看见,只怕不合适。”
林心摇了摇他的袖子,说:“我俩扮成一对百姓夫妻,没人会看我们的。”
他看着林心委屈巴巴地眼神,如同被控制了心神一般点点头。
*
五月十一丙午重午节
林心这日有一天假,她一早起床泡了很久的佩兰水,希望自己可以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前一天晚上昭辰齐晚上回来,林心偷偷到后院和他学琴,还和他约了一早在闾里坊门下等。
早上天刚亮,林心穿着布衣,头上只戴了一支木簪从后门出去,昭辰齐竟然已经等在坊门下了。
她出门时把给昭辰齐准备的五彩绳绑在不知年屏风上,杏儿追着问了半天,耽误了些时间,她赶紧快步走到昭辰齐面前。
两人默默往渭河而去,渐渐太阳升起,晨雾氤氲,林心偷偷看了一眼昭辰齐。
以前他也很严肃,因为他年轻想要镇住那些老兵,他需要这样,可是与林心一起时,他会时常看着她,也会对她微笑。
但是这次回来,他一次也没有笑过,对她总是冷冰冰地黑着一张脸。
林心移开眼神,就算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却再也不是相同的心境。
她伤心地想:“当年他一定对我有一丝好感的,可是现在肯定是没有了,他都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
二人慢慢来到河边,已经是人山人海,林心一直往里挤,她想要离水边更近些,看得更清楚些。
昭辰齐见她一直往人群里不停钻,有些担心,又不好阻止她,只能一直护着。
周围的人感觉到拥挤都转头来抱怨,但是看到昭辰齐铁面阎罗的样子,虽然穿着布衣,也感觉不好惹,人们纷纷让开。
林心站在河边等待着,她心中雀跃,她甩开那些不快乐,希望找回最初的感受。
昭辰齐站在一旁一直伸手护着她周围,林心却只看着远处的傩者,傩者开始唱跳着歌舞,竟然与五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林心心想:“这钱太好赚了。”
随着傩者朝河堤下而去,人们都涌上来想看个清楚,任凭周围人再不愿意贴近铁面阎罗也是无用,后排的人群依然向前推搡着。
昭辰齐用力护住林心,但是人群实在庞大,林心感觉到拥挤,回头观望,竟然自然而然地搂住昭辰齐的腰,昭辰齐也忘记了其他,拥住林心的肩膀,保护着她。
二人在人群中紧紧拥着彼此,直到小舟从水中跃出,周围群情鼎沸,林心兴高采烈地抬头看他,他也低头看着怀中的林心,两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是款款深情。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但是已经被周围人群围住,无法放开彼此。
直到龙舟远去人群散开,两人才沉默着往回走。
长陵邑的人多数都互相认识,两人不敢久留,便直接回了府。
下午林心特地去后院给他道歉:“刚才人太多,情急之下,右郎将不要介意。”
昭辰齐故作镇定地回说:“是我该向姑娘赔礼。”
林心尴尬地笑笑没回话,下午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竟然一下午很快便过去了。
到了用夕食的时间,林心依依不舍地离开,她上午在昭辰齐怀中闻着佩兰草的味道,竟然意乱情迷,她现在甚至想赖在他怀里。
晚上林心没有敢去后院找他,她自己的心乱糟糟的,快要控制不住了。
结果这一别便是十天,直到夏至他才回来。
夏至假期的第一日,夜里家里设了宴,林心以为自己不用参加,但是老夫人却说再讲究也不用那样刻板不变通。
宴会上两人装作不熟悉一般,互相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对上过。
结束后,老夫人说有许多话想与昭辰齐说,让他到她院里去。
林心离开时对老夫人说:“既然姨母有事,我便不打扰了。”
老夫人对她说着好,林心见昭辰齐轻轻点了头,她其实就是想告诉昭辰齐,今晚不会在后院等他,他可以多陪陪老夫人。
第二日昭辰齐朋友有约,天快黑了才赶回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喝醉了
林心等得无聊,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她看着床上的镇席十分可爱,拿起来摆弄了半天。
这镇席是一只角很长很大的鎏金公鹿,身上镶了黄色的玛瑙,鹿首向前昂着,前腿蜷着就像在护着什么。
林心摸着鹿角,一直与它说话,说了半晌才发现,公鹿下有一只小羊,小羊神态顽皮,用头顶着公鹿的胸口。
昭辰齐一回来,林心立刻拿这公鹿给他看,问他:“你看这下面有一只小羊,你可发现了?”
昭辰齐接过镇席没有说话,他只是抚摸着小羊的脸,他怎会不知这公鹿下护着一只小羊。
两人就这样在后院中心照不宣地在一起度过着这个夏至假期。
早上昭辰齐去陪母亲用朝食,林心自己吃过便甩开众人到后院等他。
此时二人正在房中玩陆博,林心见小鱼马上被吃光了,立刻说:“你这样我不就输了嘛!”
昭辰齐说:“愿赌服输。”
他抬手正要弹林心额头,林心虚着眼睛看着他说:“你轻点啊,不然要是给我弹个坑,人家以后可都说你夫人额头不好看。”
昭辰齐愣住没继续,林心见他停下了手,两人尴尬地对望了一眼,这是两人第一次提到彼此的身份转变。
晚上昭辰齐陪母亲用夕食,很快他便回来陪林心,见林心在喝酒,他也倒了一盏,他觉得是自己恍惚了,分不清人也分不清酒,这酒和新桥闾里埋在地下的酒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从上谷郡回来,可言将后院的酒全启出送到府上,昭辰齐用这些酒日日将自己灌醉,只有醉了,他才能睡着,才能缓解一些心疼,才能不听见呼救的声音。
林心双手撑着头听他讲打仗的故事,他从马邑一路到上谷郡,数次被围,都是突围出来。
还有两次半夜接到信报,便带着人去偷袭敌营,所以将士们也渐渐对北方地区更熟悉,作战更得心应手。
皇上见他带出来的将士越来越勇猛,认为他应该回上林苑培育提拔更多有用人才,坚持将他调回。
他说到这里时,情绪很失落。
但是林心对他的崇拜之情都快要按耐不住,想到他这样厉害的人,曾经也对自己温柔过,竟然心里暖暖的。
最后一日晚间,两人一起吃酒,喝得多了,为了一篇文章争执起来,最后两人拉着竹简一起检查,林心转过脸在他耳朵旁边轻轻地说:“怎么样,昭公子,你也有记错的时候吧。”
昭辰齐转过头,两人挨得很近很近,林心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吻他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了脚步声,林心吓得一个激灵站起来躲到屏风后面。
原来是老夫人遣人送来了果子。
昭辰齐轻轻走到屏风后,说:“人已经走了。”
林心傻傻站在原地看着他,她喝得醉了,或者是他的身影让自己醉了。
他走过来看她怎么愣住了,林心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着脚尖吻上他的唇,他想拒绝,想拉开她,可是林心却死死勾住他。
两人东倒西歪磕到屏风又撞在了墙上,林心轻哼一声,昭辰齐有些担心,下意识摸了摸她撞到的后背,林心只觉全身发麻,更紧紧贴着他滚烫的身体。
昭辰齐想要拉开她,林心扭动着身体不让他拉开自己,两人一起跌坐在架子上,她只稍一用力便整个人跨坐在了他的身上,现在两人抱了个满怀。
短暂的对视后,林心道:“我不准你拒绝。”
她双手划过他肩膀,环着他的脖颈,说着就吻上他,他的双手轻扶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现在天气热了,衣衫渐薄,他坚挺的胸肌,和温热的双手都与她贴的如此近,有如无物。
不经意间的碰撞使她连连轻哼,浑身苏痒难耐,他亦沉浸其中,只是这样的亲吻,两人已是大汗淋漓,却也舍不得放开彼此。
他的唇冰凉而有力,她吻的动情,腰间不自觉地扭动,突然两人被触电之感惊得不敢动弹,两人吻得已是气喘吁吁,此刻停下,俱是大口汲取着氧气。
两人一番纠缠,她不想再考虑其他,只想要此刻彼此拥有,林心在他耳边说:“今晚别走。”
昭辰齐似梦中醒来,僵直的身躯已不似刚才,他轻轻拉开林心,林心此时已是全身无力,眼神迷离,红彤彤的脸颊和微翘的嘴唇别样诱人。
昭辰齐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她只傻傻地看着他。
昭辰齐望着眼前的人,心慌意乱,他对她说:“对不起,刚才我,我喝醉了。”
“我不在乎。”
林心焦急地对他说,她真的不在乎,就算是喝醉了,就算是当成替身,林心只要拥有他。
“你醉了。”
“我没有!”
“我不想你明天醒来后悔。”
林心急忙回答:“我不后悔。”
可是那人却放下林心,起身立于一旁,道:“我送你回房间吧。”
林心不知他这是何意,却觉自己可笑,想到刚才暧昧的姿势,又觉羞耻难耐。
她眼框突然溢满眼泪,起身盯着一旁说:“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林心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她又羞又恼,躺在床上生闷气。
躺了许久,林心一直难眠,刚才的画面一直在脑海,竟然又生气又怀念,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敲了三更鼓。
黑夜里,突然一声霹雳。
昭辰齐没来得及拿外袍,便几步出了门。
林心躲在被子里,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她探头出去看,昭辰齐正从门口箭步如飞地进来,林心立刻起身飞扑向他,正被昭辰齐抱了个满怀。
他看着林心泪眼婆娑,心里竟然有些后悔刚才推开了她。
两个人也不说话,这样坐在床边抱着彼此,林心害怕自己说话他便会离开,就这样被他搂在怀中自己已经十分满足。
后半夜林心在他怀里睡着,他把她轻轻放到床上,林心却紧紧搂着他脖子不放,两人就这样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还没亮,昭辰齐靠坐在床边搂着林心,她还紧紧搂着他脖子,靠着他睡得正香,可是昭辰齐一早要回宫中。
他轻轻唤她的名字,她嗯嗯两声,反而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昭辰齐说:“我要去宫里了。”
林心隔了会儿将头埋进他脖子,轻轻说:“你亲我才放手。”
昭辰齐只得亲了她额头,她竟然头一扬,说:“这里。”
昭辰齐看她仰着下巴,思虑半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
林心嘴角满意地抿了抿,又放开他退到了枕头上,可是昭辰齐的心脏却在狂跳。
林心等昭辰齐出了房门才睁开眼睛,她早就醒了,可是她假装自己还睡着。
昭辰齐这一整日都心神不定,想到她平日高贵优雅的样子,两人私下时她耍无赖撒娇的样子,又想到早上林心慵懒的样子。
但是当他想到她与陈孟极清晨牵着手一同从房间里出来。
他心想,她是醉了,或是还没清醒,亦或是在梦中,把自己当成了陈孟极,她才会那样索吻。
想到他们之间曾经那样亲密,他发现自己开始嫉妒。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扇肆
林心晚上天擦黑便将侍女都遣走,自己悄悄来到后院等他,两人只字不提那晚之事。
此时两人在房里玩叶子戏,林心因为时常和大嫂一起玩,叶子戏玩的很好,但是嘴上却还一直叫昭辰齐给自己喂牌。
昭辰齐沉着脸却不停出林心要的叶子。
昭辰齐连着几日晚上都回来,直到这日休沐,他下午便回到府,林心下课了只是吃了些饼子便让春日和杏儿回去休息,春日多有不满。
春日提议道:“天还没黑呢,姑娘连日学习多辛苦,我陪你蹴鞠吧。”
杏儿拉了春日要走:“姑娘累了,先休息一会儿,晚一些我再过来伺候姑娘。”
杏儿知道林心每晚将她们遣走后都不在房里,只有春日是个好骗的。
林心到了后院,昭辰齐正在弹琴,林心径直过去坐在他旁边,他弹完一曲又让林心弹了一曲,林心弹他刚才弹的曲子,弹得磕磕巴巴的,他手臂从后绕到她身边一点一点教她。
两人指尖似有若无地碰在一起,林心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人,自己就像被他搂在怀里一样。
两人四目相接,林心提议:“我们还是别练琴了,玩会儿陆博吧。”
林心搬出三脚几,将陆博拿出来倒入水。
这日林心难得赢了一次,吵着说要用眉笔给昭辰齐脸上画乌龟,昭辰齐头微微往后退,她反而往前几步。
他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脸色铁青,林心凑上前非要往他脸上画,两人脸帖得近了,突然觉得暧昧的情愫瞬间包裹了两人。
昭辰齐只好闭上眼睛任她处置,林心给他脸上画上胡须,她看着他的嘴唇,竟然忍不住想亲他。
此时外间传来敲门声。
再潼见门口有两双鞋,自然而然地站在一边敲门,并大声说:“右郎将,急报,需要立刻回宫。”
昭辰齐即刻起身要走,林心追出去,拿了手绢替他擦脸。
她一边擦,昭辰齐一边问再潼:“有何急报?”
再潼说:“李广将军被俘。”
昭辰齐抓着林心拿着手绢给他擦脸的手,他低头看蹙着眉的林心,林心抬头看着他,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张骞才能回来。”
林心真希望张骞能快些回来,丝绸之路开通,大汉将要用贸易征服亚欧大陆。
昭辰齐问林心:“你相信张骞能回来?”
林心肯定地说:“他当然会回来!”
昭辰齐点点头,转身离去,林心追上几步压低音量对他喊:“晚上骑马慢些!”
近日军事又忙起来,皇上又去了甘泉宫避暑,昭辰齐再没有时间回府,他自己也不敢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
到六月初时,何禹来见林心。
五月时林心着他在长陵邑的市场附近准备一间新的店肆,卖扇子,他已经准备好了,月中时便可以开张,林心实在喜爱何禹的办事能力。
何禹此人脑子灵活又勤快,林心从开酒垆开始,一告诉他自己的计划,他立刻找了一个愿意入商籍的人给林心。
林心的百香酒已经上市,反响还不错,林心对自家的酒酿还是很自信的。
这百香酒是用春天的各类鲜花水果混杂在一起酿制的,又经过了层层过滤,酒中基本无杂质,又细细煎煮,酒清亮透明,与一般的酒有很大的不同。
这些店肆全部挂在别人的头上,林心都是背地里偷偷操控,甚至府里也只有跟着自己的几个小丫头知道。
但是很快昭辰齐就会知道了,因为再潼每日都跟着林心,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而且林心发现他事无巨细都会向昭辰齐汇报。
扇肆开了,林心肯定要去看看,到时候昭辰齐一了解就知道了,但是她不担心,她也没有指望昭辰齐多喜爱自己。
昭辰齐忙得休沐也回不来,但是派人悄悄给林心送了信,林心一边看信一边听春日说话。
信上说,李广部大败,因众寡悬殊负伤被俘,匈奴单于一直知道李广的贤明,下令要活捉李广,匈奴兵将其置卧于两马间,李广佯死,于途中趁隙跃起,奔马返回。
林心看了昭辰齐写的这些军报,越发想他了。
“你说什么?”
林心一边看信一边听春日说话,一心两用,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
春日一把将竹简按下,对林心说:“姑娘!我刚才说,孟极世子要回来了!”
林心怔怔看着春日,一年多了,孟极要回来了。
林心心不在焉地卷着竹简,春日一直在说着,这些都是她自己偷偷打探到的消息。
冬天时,匈奴铁骑侵入上谷郡,大汉发四路出击,只卫将军一部战胜,并且卫青主动出击,直捣匈奴祭天圣地龙城,首掳七百人,取得胜利,孟极随部凯旋。
再过几日,孟极就到长安了。
*
这些日子昭辰齐也不得空,林心上完课就在房中发呆,春日把鞠球玩得叮当响,她看得出春日很开心。
林心上课发现,三从四德的要求并没有后世那样苛刻,甚至是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成立的,都是善意的劝导。
三从是指导如何在家协调一家人的关系。
从父是要孝敬父母,不逆反父母心意。
从夫是与夫齐等,要与丈夫互敬互爱,家中大事一起商量,不能自作主张,独断专行。
从子是说要扶养辅佐子女,也要尊重子女的生活。
而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是教导女性的品德、言辞、仪表、修养。
妇德是指谦恭有礼,这时人对任何人都要求要有礼,这就是为什么各种祭祀繁琐复杂但是却依然被要求一丝不苟,这也是礼的体现。
妇言是指不口出恶言,善于应对,言辞恰当,在勉励丈夫和教训孩子时委婉劝谏。
妇容是指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神态柔和,也就是爱干净讲卫生。
妇功就是要会纺织劳作,因为这时人觉得“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还要能料理家务,能处理帮助祭祀。
这些并不是只针对某个群体,某个人,甚至将性别对调这些要求也都是成立的。
有些东西在时间和空间的变化中,不停变化,被狭隘的人利用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孟极回来
卫青一部回到长安没几日,林心便连续两日接到绛邑侯府送来元儿的名刺。
林心看着名刺深吸一口气,元儿早已经出嫁,怎么可能从绛邑侯府送出名刺。
她让杏儿去交代前门,再有绛邑侯府送来的东西,通通立刻退回。但是她并没有考虑到孟极有多想见她。
林心的扇肆开张了,下午课程结束林心抓紧来到店肆里,她告诉何禹这两年天气热,又是刚开张,应该多一些活动和折扣。
回去的路上,一个少白头的侍从拦住了林心的路:“姑娘,我家主有请。”
林心抬起头,上下打量这侍从,这侍从好生面熟,在哪里见过似的。
林心疑惑地问道:“请问是哪位府上?”
福亮回答道:“绛邑侯府。”
林心此时一听绛邑侯府,不知怎的怒火攻心,她觉得,想必是上次绛邑公主屈驾黎侯府那次见过这侍从,或许是孟极回来了,绛邑公主担心自己生变,想要警告她。
她已经忘了那年突然的大雨,是福亮给她和孟极送来了雨簦。
“告诉你家主人,我既已从命,自然应诺。”
福亮并不答话,只是拱手弯腰听着,当林心说完,福亮道:“我家主人定要见姑娘,还请姑娘莫要为难小人。”
林心何尝不知道,一个没有话语权的侍从,他必须要回去复命的,为难他也是无用。
整理了心情,她轻声道:“带路吧。”
穿过一整个街坊,来到一个有些偏僻但是很整洁亮堂的酒肆,林心已经发现不对,开始隐隐有些不安。
公主自是不可能到这种寻常巷陌之中,只是现在就是要走也晚了,总不能在大街上拉扯辩白。
进到内堂,有一个独立的小院落,院落后是待客的包房,余歌站在走廊里已然是等了很久,他快步迎上来带林心进内间。
再潼派的人也跟着进来到了门口,福亮伸手拦住他们,林心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心情,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嘱咐他们在外等一会儿自己,余歌上前拦住春日,让林心独自一人走进屋内。
她推开来拉自己的春日,走入两步。
余歌重重将门拉上,吓了林心一跳,她回头时见偏厅坐着一人,正在饮酒。
她轻声喊:“孟极。”
孟极放下酒杯,推开层层的幕帘走到林心面前,这屋子原就不高,又挂了许多幕帘,孟极站在其中更显得格外突出,他微微弯着腰,低头看着林心。
这压迫而来的气势,吓得林心匆忙低下头,双手紧抓着衣角,手心细细地出了一层汗。
短暂的沉默,孟极终于说话,嘴里带着淡淡酒气,道:“还没恭喜你,得偿所愿。”
这个季节关着门和窗,屋里有些热了。
林心看着案几上放着的两壶酒,孟极的情绪影响着她,她现在恨不得马上钻进地缝里,不敢再见他。
“对不起。”
孟极一把抓住她的手,林心抬头看他,他黑了,瘦了,成熟了,脸上没有了从前的快乐,正冷着脸看着林心。
她不敢想象这一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那个快乐的孟极没有了,是自己将他的快乐打碎的。
孟极一手将林心搂入怀中,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脖颈,吻上她的唇。
林心惊讶地睁着眼睛,一时间愣在当场,对面人的舌尖已是钻入她的口中,用力地吮吸着她的唇。
林心回过神来,用手推他,孟极丝毫不动,反而将林心抱得更紧,使她无法动弹。
甘洌的酒精味道围绕着林心,林心想用舌头把他顶出去,对面人的舌尖却轻松抵住,稍一用力便又更进一步,两人反而好似你来我往一般,纠缠在一起。
怀中的人他那样熟悉,他只是在回忆她从前的味道。
林心用力咬了他的嘴唇,可是他竟然还不肯松手。
她感觉口中有一股血腥气味,忽地眼泪便奋勇而出,孟极这才松开她,林心看到他嘴唇溢出血珠来,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掉他嘴唇的血珠,眼泪如断线一般跌落。
孟极伸手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他知道她是关心自己的,他还搂着林心不肯松手。
林心只能哭着说:“孟极,我要成亲了。”
孟极心中的委屈通通涌上心头,他问她:“你可还记得,你说要嫁给我?”
林心只是低声哭泣,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如何度过这一年的?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
“对不起。”
除此以外,林心说不出别的话来,她不知道那信札里写的是什么,他现在兴师问罪,自己也无从辩解,索性就什么都揽在身上,让他一次死了心。
孟极又将她腰揽住,一手按住林心的头,林心直被他吻得头晕。
孟极用力抓住林心的手,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选我还是选他?”
林心只是低声哭泣没有说话,孟极着急地抓着她的肩膀说:“皇上马上要升任我为期门仆射,我以后会更加努力,有朝一日一样能当上中郎将,甚至入九卿,我会很努力!”
林心嘴唇不住地颤抖,一直说着:“对不起孟极,对不起。”
孟极见她虽然说着对不起,却并不改变决定,他失望地松开双手,林心原就是脚下虚浮,此时他一松开,便正好跌落到背后的书架上。
他伸出手要接,见林心自己撑着书架稳住了身体,便又捏成拳,立刻收回身边。
孟极不想听这句,他可以不在乎她与他的关系,只要她回到自己身边,她只要说一句,她也想他,他便带她离开,就像他离开前她说的,两个人离开长安。
可是她除了道歉,再没有任何一句话。孟极很想告诉她,没有她的日子,自己一个人真的快要熬不下去了。
可是他嘴里却说:“你走,离开这里!”
孟极看着她,只要她说选他,只要她说想要重新来过。
可是林心一刻也不敢停留,她是一个逃兵,她无法面对如此信任自己的孟极,只能转身飞奔而出。
门外的春日和余歌各站一边瞪着对方,春日跟着林心离开。
林心一路往回走,忍着眼泪,嗓子就像要裂开一样疼,她不想伤害孟极,可是当初她没得选。
但是她知道,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对孟极的感情不够,她不敢拿这样的一份感情去赌孟极的未来,她承担不起。
余歌与福亮进入房间,孟极一个人一直喝着酒,直到喝醉。
醉酒的孟极拉着余歌一直喃喃低语:“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回来吧……”
第二日醒来,孟极对余歌说:“从前的事,忘了吧,忘了便不痛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乞巧
春日今日见到孟极,一整晚心情都很好,自己跑到厨房里做甜点吃,林心起身对杏儿说:“我出去走走。”
正巧春日端着食物进来,林心对她说:“杏儿陪我出去走走,你先吃吧。”
来到后院门口,林心说想一个人待会儿,杏儿开心地说回去等她。
林心进去后,屋里已有人,她拿出存在屋中的酒和点心,一杯一杯地喝着,他也只是喝酒。
直到喝得头晕沉沉的,胆子也大起来,林心支支吾吾的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
昭辰齐突然有些紧张,林心正要说话,他先说道:“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接受她要离开,他想要把她占为己有。
昭辰齐认真看着林心说:“你说吧。”
林心又喝了好几杯酒,他也紧张地喝了好多杯,两人相顾无言。
昭辰齐见她一直不说,原是想自己提出取消订婚,也好向母亲交代,他道:“我们就快要成亲了,你若是....”
林心见他似乎不高兴,以为是两人快要成亲,自己还和别的男子私下拉扯,他的占有欲作祟。
她赶紧解释:“我以为是绛邑公主我才去的,我们什么逾矩的事情都没有做。”
林心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立刻闭了嘴。
昭辰齐看着林心,突然很害怕她离开,害怕会失去,他更害怕这种感觉。
林心无力地继续解释道:“我没有约他,你可以问再潼,他知道我每天做什么,我以后会注意的。”
林心说到最后,竟然低着头嘟着嘴,好像做错了事一样委屈。
昭辰齐反而有些无措,他给林心斟了一盏酒,道:“最后一杯,饮尽便去休息。”
林心晚上喝了许多酒,可是精神却格外清醒,她仿佛听见春日一直在不停摆弄鞠球,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一整晚。
第二日昭辰齐原本休沐,但是他还有事,只能留下竹简。
他告知林心,皇上又要到雍州,一去一回,他要跟着皇上,至少整个六月都不能回府了。
昭辰齐夜里写这竹简时,反反复复地写了又丢开,他告诉自己应该远离她,可是又担心她夜里一直来后院等自己。
他害怕自己深陷其中,却又无法自拔。
昭辰齐没回来,林心也哪里都不去,每日在宗庙中认真学习。
六月过去,更炎热的七月到来了。
昭辰齐写了信回来告知林心,上半年,李广将军与匈奴正面对打正热闹,卫青也根据原定计划绕道袭击匈奴。
只是没成想,卫青居然想到奇袭匈奴的祭天圣地——龙城,这个地方守备少,并且相比牧人择水而居的习性,祭天之地是固定的。
龙城之战是大汉开国至今对战匈奴的首次大捷,皇上封卫青为关内侯,又升任孟极为期门仆射。
但是公孙敖因折损七千骑兵,被叛死刑,公孙敖交了非常大一笔赎金,现已被免为平民。
林心这才知道,打了大败仗是会叛死的。
*
初七这日,任王后派人来邀请林心一同去避暑乞巧,老夫人知道林心辛苦了许久,便一口帮她应承下来了。
这日林心午间才慢慢准备出门,她只希望快去快回,不想出一点意外。
到达时已经许多人了,既然是乞巧,自然全是女孩子,女孩子一多,叽叽喳喳不甚热闹。
林心派人给每一位到场的女孩都送了一把团扇,女孩们都很喜欢这样新奇的东西,都要拉着林心聊天。
没一会儿,元菏和元儿来了。
元菏手里拿着团扇,先谢了林心,林心也不敢看元儿,只能是与元菏多说几句。
元儿原是不打算与林心说话,可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对她说:“你怎能如此狠心!”
林心早就做好了准备,她低着头,等着元儿指责她,可是元儿眼泪汪汪也说不出什么来,这时宴会开始了。
宴会随意吃吃乐乐以后,天色暗了下来,在天未黑尽时,姑娘们要向织女星乞巧。
任王后命人拿来许多碗盏与针线,大家都想要最先一个穿过针头,好得了巧。
结束后林心赶紧跟着庄抒语,她晚上想和庄抒语一个房间,她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她就是害怕。
林心一想到孟极,想到元儿就心虚,曾经他们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给了自己力量,而自己却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
晚上庄抒语与林心坐在窗边看星,原来天上真的有牵牛星和织女星,庄抒语还很认真地指给林心看。
林心看着她认真的样子,问她与梁舒闻现在如何了。
庄抒语对这夜空如此熟悉,想必一定是梁舒闻没少与她说起,林心真心希望庄抒语与梁舒闻能幸福。
庄抒语听林心提起,反而问她:“你与绛邑世子的事如何了?”
林心摇摇头,庄抒语继续说:“我曾经与夫君也有许多误会,那时两人年轻气盛,许多话也不愿说清楚,直到犯下大错才悔不当初。”
庄抒语拉着林心的手,说:“有什么事一定要说清楚,两个人一起商量,千万不要因为误会而做错了决定。”
林心点点头,她与孟极之间没有误会,自己就是那个恶人。
第二日早间,林心一出门就遇到了等在廊下的元儿。
元儿讽刺了林心几句,见她不出声,又说:“我去岁怎么约你都约不到,原来你只赴王后的约。”
元儿在林心身边转着圈地说:“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天下之水,莫大于海!
世间总有更厉害的人,我阿兄不靠荫封也一样能仕途坦荡,你以为嫁了右中郎将就能荣华富贵?你背弃我阿兄也不会被别人真心对待!”
林心任由她说什么都不回嘴,元儿反而更生气了,但是看到元菏远远地过来,只好转身离去。
元菏来到林心身边,对她说:“她的脾气你知道的,可千万不要与她计较。”
林心实在挤不出笑容,她不觉得委屈,反而觉得元儿这样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就应该被她指责。
那日遇到孟极,她希望孟极骂她,凶她,把伤心难过都扔在她身上,可是孟极却一直在挽回,她反而无法面对这样好的孟极。
大家用过昼食便要离开,任王后一直拿着林心送的团扇,对团扇和林心都不停表达着喜爱。元儿听了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任王后虽然是去岁冬天才回长安,但是也多少了解一些,看到元儿的表情,竟然对元儿说:“盖侯世子妃还是稚童心性,应当多与黎侯府的姑娘学学。”
元儿听了更是气得坐不住,她看看周围人们都看着她,只好行了礼,答应道:“唯。”
第一百六十章 物归原主
直到七月中旬了昭辰齐才回到长安,他夜里赶回来,因为李广被俘逃回一事进入廷议,后面的日子他肯定没时间回来了。
他告诉林心这事,林心点点头,早间她见过姨母,姨母还说起二人月底便要成亲了,她说:“成亲以后你会了解他的,他不是个不知冷热的人。”
姨母说一家人只有昭辰齐整日里黑着一张脸,但是这不是他的本性,姨母还让林心婚后多让让他。
林心听完,想到两人时常躲在后院一起,霎时间脸红扑扑的。
她看着昭辰齐,灯火中他还是表情严肃,但是林心反而觉得不再怕他,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没见过的小女孩了。
她准备了绿豆乌梅汤与他一起吃,她又给他那份里面放了冰块,非常消暑。林心问他:“李广将军的事,我可以做些什么?”
林心是真心想要帮助他们,可是昭辰齐却说:“不必了,我们会想办法的。”
她说:“可是李广将军只是被俘就要判死刑,这也太没道理了。”
“李将军损失兵士过多,又孤军深入导致自己受伤被俘,按律是当判死的。”
林心有些不太接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好不容易逃回来还要被自己人判死刑,好伤人心啊。”
昭辰齐低头看着林心,说:“制度如此。”
林心缩着脖子努了努嘴,问:“卫青打仗很厉害?第一次出战便获得大捷。”
“行军打仗之事,你可想听?”
林心点点头,昭辰齐打量着着林心的脸却久久没有说话,林心手足无措地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昭辰齐才开始讲起这次的征战。
原来此次征战,李广部拖住了匈奴大部分的兵力,鏖战几日,所以损伤很大,加之李广是老将,这些年一直指挥步兵作战为主,机动性向来不如匈奴。
李广一直以来都是以勇猛著称,此次亦是如此,但正因为他过于勇猛,总爱冲锋陷阵孤军深入,这次才被敌方擒获。
“卫仲儒是第一次上阵带兵,运用的是这些年来商讨研究的对敌方针,奔袭突击,出其不意,但也因为远离城池,补给不足,所以需要速战速决。
而且仲儒头脑清晰,指挥能力强,能灵活运用平日练习所学,说明他很有潜力,此次征战他能一举突袭,胆识过人。”
林心还是嘟着嘴,她点点头道:“师夷长技以制夷嘛。”
昭辰齐收回自己的目光,他一和林心说话就会说得多了,现在天色已经非常晚了。
林心也发现时间不早了,立刻要离开,两人尴尬地一前一后到院门口,林心对他笑道:“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昭辰齐是有些话一直没讲,这时候再不说恐怕没时间告知她了,他对林心提醒道:“过两日,绛邑世子就要成亲了。”
林心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说:“哦。”
她想了想,问他:“我这里有些贺礼,到时可否以你名义送给新人?”
*
孟极成亲这日,林心学习到很晚,女师已经离开了,她还在练习祭祀舞蹈,直到天边红霞出现,整个宗庙中烧得红彤彤的。
林心看着地上残阳孤影,竟然心中难过。
早上时林心派人将绛邑公主送来的黄金珠宝以昭辰齐的名义送给了一对新人作为贺礼。
最早的时候她原本是打算用自己名义送到绛邑侯府,还要写上“物归原主”,但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当时那么怨了。
林心遣走侍女,一个人坐在门口,看着夕阳西下,大火星消失,只留下漆黑的夜。
她回到房间坐在黑暗中发呆,她嘲笑自己,曾经拥有过美好就自私地想要占为己有。
昭辰齐想到林心会很难过,一散班便抛开所有事,回到后院等她,可是却一直没等到,他不由自主地走来了林心的小院儿。
昭辰齐见屋中黑漆漆的,他轻轻推开门,正好看见坐在案几旁发呆的林心。
林心咧嘴对他苦笑一下,说:“我刚和她们玩游戏玩得都累了,正要睡觉呢。”
昭辰齐看着她不说话,她觉得自己被人看穿了,说:“人嘛,总是会有情绪波动的。”
她见昭辰齐还是一直看着自己,倔强地说:“你放心!我婚后不会和他有联系的!”
“我只是怕你难过”
“我不难过。”林心还不肯承认,可是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说:“我,就是有点失落吧,以前他对我好,我也是会有些奢望。”
林心说着红了眼眶,她看着昭辰齐,问:“你可否抱抱我?”
昭辰齐走进屋内,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林心抱着他往他怀里钻了钻,想要的太多,反而显得这个拥抱特别的不满足。
这段时间自己一知道他回府立刻跑去缠着他,他脸色再不好自己也厚着脸皮不走,是因为自己还想他。
林心在心里问他:“你为什么不爱我,要让我在这个世界连一个温暖的怀抱都找不到。”
林心用头顶着他胸口,小声呢喃道:“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会对我好了。”
昭辰齐心里微微振动,他觉得当初应该坚持让林心不要放弃,自己更不应该自私地留下林心在身边,让她现在伤心难过。
昭辰齐闭上眼睛,他的头突突疼起来。
林心感觉到他的不适,抬头看他,他正皱着眉,似乎很难受。
“我没事的,现在都困了,右郎将回去休息吧。”
昭辰齐点点头,他现在头疼的程度,需要针灸才能缓解。
林心担心地一路跟着他往外走,昭辰齐回头安慰她道:“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林心点点头却一直站在原地,她看见昭辰齐从走廊过去没有进后院,而是匆忙往筑院而去。
林心抬头看着天空的星星,星星和自己一样寂寞,看起来一颗颗都挨在一起,可是却相隔千万光年。
*
孟极低下头,他在雁门郡时,在上谷郡时,每晚都这样站在星空下,他写了许多信,一封回音都没有,他只有在这样四下无人时才敢想她。
这是他的新婚之夜,今日宾主尽欢,可是所有人离去,他却回到了这片星空之下。
他幻想过无数次,她是受到了蛊惑,或者是有什么苦衷,他申请去上谷郡,是因为他想快些回来,想快些见到她,他要带她离开。
可是回来才知道,一切情况更糟糕,他们各自都已经定亲,而她,不愿意和自己离开,她不爱他了。
孟极回到房间,屋内的人翻了个身,他仿佛没有离开过一般。
一早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有家人,还有其他的责任和生活,只要放下自己的欲望,现在的生活是人人艳羡的最美满的人生。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昏礼(上)
林心在成亲前两日,终于结束了课程,她一板一眼地做着要求中的每一步,这就是最后的祭祀环节,也是为了检测她的学习成果。
结束后林心跟着汲黯回府,就只等后日昭辰齐来娶她了。
林心现在才觉得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要嫁给他了,可是两人已经小半个月没有见面,他也没有写信给她。
成亲这日林心早起洗漱完,坐在铜镜前左看看右看看,她要下午才出门,现在还无事可做。
而此时昭辰齐已经在宗庙中祭祀,下午父亲会为他设筵席,行醮子礼,最后命他去迎娶林心。
林心随意用过昼食便开始妆扮,妆扮完来到宗庙中已经是午后,紧张了一整天,现在反而有些平静了。
宗庙中汲黯设置了筵席准备了醴酒款待林心,一切完成后摈者来禀报,昭辰齐来了。
房中众人都开始紧张而有序地忙碌起来,林心也起身整理了头饰衣物,她穿着纁色为边的黑色深衣立于房中,等待着昭辰齐。
纁色,黄而兼赤、落日余晖的颜色,是这时人们认为的天的颜色。
林心看着昭辰齐与汲黯出现在门洞中,他穿着黑中带赤的上衣,下穿纁色帷裳,身边带着一只大雁前来,裙摆上挂着层层叠叠的玉佩,玉佩随着他的脚步摆动。
他身姿挺拔,眉宇间英气十足,整套玄端更显出他的肃穆端庄。
好在林心的背后站了许多人,也算给她站场子,不然昭辰齐进来的气势,林心真害怕自己腿软。
此时昭辰齐与汲黯正在庙门谦让作揖,林心数了数,又是三次。
昭辰齐跟在汲黯后面,朝着庙中而来,他一直看着站在屋中暗处的林心,两人对望着彼此,林心紧张的不行,含羞带笑地看着他。
他来到门口将大雁置于地上,对着汲黯叩头跪拜,道:“小婿昭觇,特奉命前来。”
汲黯扶起昭辰齐时,汲黯夫人抬手示意林心从自己左边走出庙门。
几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口,汲黯对林心嘱咐了几句,又对昭辰齐点了点头。
夫人为林心束好衣带结上佩巾便站在庙中看林心离去,由女师和娣侄相送她去夫君府中。
她跟在昭辰齐身后来到府门口,门外停着两辆马车,都是纯黑色的,这样的墨车必须是昭辰齐这样的大夫以上级别的人才可以乘坐,以后林心出门也需要乘坐这样的车了。
马车后面的嫁妆一直排到街尾,除了金银以外,还有各类吃穿用度的生活器具,以及几十个家僮,都是黎侯府给林心准备的。
林心来到盖了维幔的那辆车面前,侍从抬来一张很大的案几请她踏着上车,现在就是要确保她的每一步都是稳妥的。
林心上马车时,一旁的女师正在与昭辰齐推让引车绳,但是林心没有心情看他们假意客套的流程,她小心缓慢地上着马车。
坐定以后,女师上前为林心系上遮蔽风尘的披风,昭辰齐缓缓登上林心的马车,他将引车绳挽在手上,轻轻一甩,马车发动了。
昭辰齐亲自为林心驾马一段路,预示着夫妇二人恩爱相亲,昭辰齐会疼爱敬重自己的夫人。
走出不远昭辰齐才回到自己的马车,在林心的前方为她带路。
昭辰齐的马车前是两个侍从拿着灯为他引路,夕阳从身后而来,林心跟在他的后面看着拉得很长的影子,竟然有些恍惚了,她想起去岁自己做的那个梦。
昭辰齐在梦中对她说:“我在前引路,跟紧我。”
梦想成真了。
昭辰齐先到一步等候林心,林心到时整条街站满了人,那些年轻的骑郎们可是等到今天。
林心远远便看到庄抒语与梁舒闻站在府门旁,庄抒语穿得极为正式,脸上挂着笑容。
昭辰齐见林心的马车停稳,远远地朝她作揖请她入内,林心缓缓下了马车,周围人群皆是赞叹不已。
林心现在十分紧张,就怕出差错,她目不斜视地紧紧跟着昭辰齐身后,两人一同慢慢回到里外焕然一新的筑院。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繁琐的祭祀才刚开始。
第一项是沃盥礼,人们看重干净整洁,所以洗漱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杏儿作为林心的媵从陪嫁,上前为昭辰齐净手,但是昭辰齐没有女仆,所以暂借了小陌为御从,为林心净手。
净手后两人平摊着手等着媵御拿来布巾擦手,若是甩开手上的水珠会被视为无礼。
林心等着擦手时就想:或许就和洗完手不要甩手,免得水溅到他人身上一个道理吧。
第二项是同牢礼,代表了两人吃同一份食物,从此一起生活。
侍者将外面放置的三只鼎抬进来,里面放着烤乳猪、风干兔等,又将装着稷、黍的敦,鱼、肉酱等放置在案几之上。
林心和昭辰齐就站在一旁看着大家忙碌,又不能说话,两人尴尬地对望一眼。
终于等到赞者来禀告昭辰齐:“馔食已安排好。”
昭辰齐转身请林心一同入席,他先送林心坐下才去到自己的坐席。
每一样食物都需要祭食,时间过得非常缓慢,每吃一口又都要饮一口酒安食,桌上的东西又多多少少都吃了一些,林心竟然觉得有些吃饱了,漱口后酒足饭饱人也乏了,可是祭祀还在继续。
接下来是合卺礼,象征二人同甘共苦。
前两次祭酒时林心尝着香甜的酒还不明白为何是同甘共苦,直到第三次时,赞者将酒倒入切开的小葫芦中。
两瓣小葫芦之间用丝线绑在一起,林心与昭辰齐各执一半饮下才知道,这葫芦中竟然是苦的,带着甘甜的酒香饮下,同甘共苦。
两个刚才同甘共苦的人起身拜谢赞者,侍者进来将一应祭祀用品搬出,林心才看到昭辰齐房中空空的,没什么生活用品。
林心站在房中,等着昭辰齐为她解开头上许婚的彩缨,筑院门外已经渐渐有了许多声音,想必是吃酒的人过来想闹洞房了。
林心转头为难地看了昭辰齐一眼,她不知道外面的人准备怎么闹,有些紧张,昭辰齐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让她放心。
他过来解开她头上的彩缨,两人从此共牢而食,合卺而酳,共合体,同尊卑,亲密不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昏礼(下)
这时候院中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人们喊着:“右郎将,做何不舍出门来啊?”
林心目送着昭辰齐去了外间,一时放松心情,竟然觉得有些头晕。
不一会儿,外间唱起了歌,林心和春日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听出来,竟然是《诗经》中的一篇《绸缪》: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三星便是那颗大火星,又叫心星,不知是谁知道了她的名字,竟然如此戏谑。
这诗中所说又正巧是讲洞房花烛夜的,林心现在脸上红霞翻飞。
她听见外间的人们大声喊着:“不闹了不闹了,夫人都累了,我们右郎将心疼。”
另外一人喊着:“非也非也,此时三星在户,右郎将是着急!”
杏儿和小陌捂着嘴笑着,林心羞得直跺脚。
不一会儿人们簇拥着昭辰齐进来,要撒帐,林心这才看到外间竟然那么多人,她被惊得吓一跳。
夏是知从人群中钻出来,说他要说几句,林心已经很多年没见他了,直愣愣看着他。
旁边的儿郎们起哄说:“怎的那么多话,夫人都瞪着你呢。”
夏是知赶紧前来与林心道歉,屋内灯光昏暗,夏是知晃眼一看林心,心里一愣,看了一眼昭辰齐,暗忖道:“难怪这么多年,他总算愿意成亲了。”
那些年轻的儿郎可不管那么多,抓了五色同心果就喊:“快些快些,右郎将可要着急了。”
林心匆忙往席上去,儿郎们已经开心地将五色同心果扔过来,小陌提醒林心要用衣服去接,林心赶紧转身拉裙子。
只听昭辰齐低声对执果的儿郎们严厉地说:“手底下注意些。”
儿郎们七嘴八舌地说:“轻点轻点,没看见我们昭将心疼啊!”
“注意些!注意些!谁把夫人掷疼了,回去掷石一百!”
嬉闹间,林心恍然觉得这中间许多年都仿佛消失了,两人恋爱、成亲,终成眷属,仿佛一切都那么美好。
林心红了眼眶,可是却在笑着,一切美好得让人想哭,仿佛自己已经拥有了幸福。
人们散去后,昭辰齐还要出去迎客,林心一个人看着昭辰齐空荡荡的房间,只有结婚用的礼器,完全幻想不出他平日里生活的样子。
休息了一会儿精神也好些,林心和春日一起吃着比目,府里又拨了几个侍女给林心,毕竟她现在是夫人级别,出门时也需要前呼后拥了。
一屋子人忙忙碌碌的,反映衬出林心和春日两人的无趣,春日不满这桩婚事又不能说,而林心正在紧张夜里两人如何独处。
昭辰齐回来时已经喝了许多酒,林心见他已经有些醉了,直接迎上去要扶他上床休息。
他握着林心的手,两人四目相对,林心害羞地移开眼神,她扶着他的手来到床边,两人拉在一起,刚坐下时失了重心,跌倒在床上。
林心坐起身,轻轻唤他:“夫君。”
昭辰齐也坐起身,这几日他一直抽不开时间回来,他没有问清楚林心的内心,他不想她委屈地生活。
而他越离近成婚越害怕,所以在昏礼前这半个月,他不敢再给她写信,因为自己一再的贪心而造成现在的局面,他再也无法面对那个雪地里的小女孩。
他的头突突地疼,过去和现在拉扯着他,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林心以为他只是醉了,轻声问他:“你可要喝水?”
昭辰齐将手放下,手掌紧紧捏着膝盖,说:“我有些累了。”
林心轻挽他的手,道:“那我伺候你休息吧。”
他看着林心,狠了狠心,说:“我在小塌上休息便好。”
说着就要往厅中走去,林心立刻站起来,说:“你等等。”
林心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今晚是不会与自己有什么瓜葛了。
她顿了顿,缓和了一下心情,走到他身旁,说:“你睡床吧,我还要去洗漱,明早还要敬姑舅,今晚来不及休息了。”
林心也不等他作答,径直推开门往外走,等候在外的一众侍女都面面相觑。
林心转头看了一眼小则的厢房,筑院很大,她听不见厢房中可有什么动静。
林心泡了许久才从浴桶中出来,她等着杏儿给自己箅头,又换了新的衣服、发饰,一切妥当,才刚到五更天,这些准备原本是睡醒了才要进行的。
林心收拾好又独自坐了会,这是她的新婚之夜,她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浴室中。
浴室雾气腾腾,她看着铜镜中模糊不清的自己,起身回房间等待天亮,还有很多事在等她。
可是林心回到房间却没有看到昭辰齐,她让杏儿和春日先去收拾,自己则躲在门后看着小则已经亮灯的房间。
她安慰自己道:“或许他是办事去了,不可能那样着急去表忠心。”
林心转眼看着院子大门,可是没一会儿她又继续盯着小则的房间。
厢房中,小则正在给昭辰齐施针,她道:“总这样不好好休息,我哪怕是扁鹊转世也没有那样神的药石治你这头疾!”
平日小则从没有这样重地说过话,只是今日是他新婚之夜,他竟然在这里诊治头疾,小则也有些不快。
昭辰齐闭着眼,他还在考虑一会儿如何面对林心。
那日陈孟极成亲,林心的话惊醒了他,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世间如同没有了颜色。
他的小女孩消失了,他再也不愿意感受周围任何东西,直到林心的出现,他自私地用林心做替身,一次次地靠近她。
如果当初自己坚持,在林心迷茫的时候愿意帮助她,现在她便可以快乐地嫁给她心里的那个人。
天快亮时,门开了,林心迅速躲到一旁,她看见了他两人一同从房间出来。
她生气地骂自己:“我到底在做什么,他们也许一整晚都在诉衷肠,而我竟然不死心地嫁给他,以为只要陪在他身边也好,没想到人心是如此贪婪,才第一天就想要占有他。”
昭辰齐进门来,见林心站在帘幕的后面,朦胧间他又有些恍惚,就是因为这样的辨别不清和自己的贪心,竟然将林心拖累在自己身边,他实在感到无法面对她。
林心此时整理好情绪,转头假装轻松地对他说:“待会儿我便回自己房中了,昨夜没睡,下午想补眠,就不过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可言
林心带着侍女往宗庙而去,这日早间她要向先人敬献肉脯和醴酒。
姑舅也起身向她赠送了醴酒,林心浅浅饮过,又将案几上的乳猪切下一小块,亲自敬献姑舅。
这代表着她作为昭辰齐的妻子,从此要履行孝道了。
这姑舅说来也神奇,其实就是昭辰齐的父母,在远古时期,大家都是近亲结婚,婆婆是自己的姑母,公公是自己的舅父是非常常见的事,所以会有这样的习俗。
下午林心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已经重新布置过,原本的香炉换成了一对玉制的,竟然有半人高。
床四周挂着银质香炉,林心叫杏儿点了自己制作的香,香气甜腻,林心希望这样甜腻的香能缓解心口里的苦。
屋子里换上了崭新的各类漆器和青铜器,林心看着青铜器,大气而端庄,红黑两色的漆器散发着迷人的魅力,这一切竟然十分称心。
坐席正中还放了一把凭几,这凭几就像凳子的扶手,是跪坐累了,可以靠着休息的,应该是给昭辰齐准备的。
睡房中又增加了一对木衣架,换了两只更大的笥,用来装两人的衣服,可是有一只一直是空着的。
一整夜没睡,林心也有些累了,她叫小陌热了酒,早早地便喝了酒回到床上,她已经想好了,与昭辰齐退回朋友的位置,便没有那么多的奢望。
第三日一早,是姑舅款待林心,代表了从此林心有了主持家中事物的资格,不过家里有大嫂,也轮不到她来管。
但是下午,姨母派人将林心和昭辰齐叫到大堂,将昭辰齐的全部身家,交给了林心。
姨母说:“这些年都是我帮他管着,总算等到你来替他管家了。”
姨母说完便离开,让他们自己核对。
林心怕这只是姨母的意思,只好用眼神询问昭辰齐,昭辰齐却对她点点头,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
外间浩浩荡荡站了不少人,都是昭辰齐的属官,这些只是在府里替他管理生活内务和传递信息的。
林心探头看了看,平日就见他一人在后院,没想到后面居然有那么大的信息网。
他还有许多田宅,共田八十四顷,基宅八十四座,全是军功所得,也就是说他大大小小参加过许多战,他带领的部队至少猎获了近万颗首级,他才能有十五级的少上造爵位。
这个爵位和田宅确保他一年除了俸禄外,还能收到将近一千石的岁俸。爵位还可以传给儿子,所以打仗时兵士才那么卖力。
少上造的意思为:主上造之士也!
昭辰齐告诉林心,自己也有一间酒垆,不过可言能独立运营,林心只管每月收钱就行了,不用她费心。
林心听了没有说话。
她见他有这么多收入来源却没有存银,便问:“为何你做官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存银?”
昭辰齐沉吟半晌,告诉林心:“李广将军被判死刑,但是皇上允许他重金赎罪,只是赎罪要的重金难酬。
将军多年的赏赐都是与众将分享,一时间很难拿的出如此多黄金来,所以我拿出这几年的一些黄金,都送到了李府。
这段时间公务繁忙,就没回来与你商量,以后的俸禄皆让他们送回来府里,由你打理。”
林心听到李陵家这样紧急关头,也很着急,急忙说:“我的嫁妆和聘礼里有许多值钱东西,也可以一起送去的。”
林心立刻叫杏儿去点库,昭辰齐却拦着她,说:“朝廷对赎金要求严格,只要黄金,其余一概不收。”
“我的聘礼里也有很多黄金的。”
“现在应该也凑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你的钱留着防身就好。”
林心见他一直拒绝,有些伤感,道:“我以后都在这府里,若是真的有急用时,想必姨母也不会太苛待我的。”
昭辰齐听她这样说,一时愣了神,林心要一辈子都在他身边,他心中既欣喜又惆怅。
他转开话题问:“你这样关心他们,是否要去府上探视?”
林心却说:“他们现在正落难,去了怕他们尴尬,反而无礼了,还是算了。”
林心随手翻着这些账单,既然让她管,那自己总要上点心,反正没有爱情还有事业。
昭辰齐见她心不在焉地翻着账单,对她说:“后院的木樨,你若喜欢便都拿来酿了糖渍吧。”
*
昭辰齐几日婚假竟然就这样结束,林心早起送他上马,两人现在反而关系较之前尴尬些了。
林心站在一旁心里有些不舍又有些紧张,嘴上却打趣地说:“我是不是应该说些叮嘱的话?”
她希望两人还能像去岁冬天时,他偶尔来看看自己,讲一些外间的故事,她就满足了。
看着昭辰齐远去,林心才收起脸上的微笑。
过了两日林心就带着何禹等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新桥闾里的酒垆。
许多年没回来,这里和以前没什么改变,只是里面堆满了酒,看得出生意还不错。
林心命人去叫了可言来,她手里拿着一面团扇,有意无意地遮挡着自己的脸,她还是心虚的。
可言听闻黎侯府的夫人前来,即刻狐疑地来看,她在这里许多年,黎侯府的老夫人和世子妃从未来过,自己一年也只去黎侯府一两次。
可言出来看到外间这人身形便知道了,如此玲珑有致的年轻女子,定然是昭公子刚迎娶的夫人。
她心里有些不快,昭公子另娶她人自己不敢有意见,但是这位夫人竟然找到这里来,真不把自家姑娘放在眼里了?
可言上前行了大礼,对林心道:“夫人前来,少主可知?”
林心也不回答,只说:“带我们进去看看吧。”
林心想着可言的反应,她叫昭辰齐少主,说明她自认自己是昭辰齐的家僮,自己走后,她是如何接受这一切的,林心想知道却不敢问。
林心带着何禹一起前来,也是让何禹看看一个老店有哪些值得学习和改进的地方,所以何禹一进去便表现得很好奇,什么都要看看。
可言被她们一行人给惹恼了,对林心道:“我家少主从不管酒垆的事,每月盈利都会派人送到府上,夫人有何问题皆可询问我家少主。”
春日见她讲话如此直接,厉声问她:“你不知我家姑娘和右郎将成亲了?别一口一个少主、夫人的,现在你该称呼男君、女君!”
林心见这两人怎么对上了,春日平日里自己都瞎喊,还好意思教训别人,林心即刻制止了春日,道:“叫什么都一样。”
可言看着地面没有抬头,林心知道她认不出自己了,以前自己讲话轻快,现在已是沉稳多些,早就不同了。
林心让可言介绍一下自己,她解释说:“想了解一下我们这间酒垆。”
原来可言没有嫁给阿宽,后来她自己做主,由昭辰齐把她嫁给了店里的年轻酒保,两夫妻一起打理酒垆。
可言生了一个女儿,昭辰齐替她请了乳母在家带孩子,她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林心点点头,可言过得好,自己也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