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立夏
孟极休沐时两人去了新丰城,林心说要去看看扫地僧,元儿派人悄悄约了王偃前来,二人已经定了婚期在八月,现在是不能再见了,但是元儿还是想见他。
正好林心想要打败王偃的斗鸡。
据说王偃很会玩斗鸡,一看林心的扫地僧便说这是一只很厉害的斗鸡,林心与孟极开心地说要与他切磋,王偃欣然应战。
两只斗鸡打得难舍难分,都受了些伤,王偃一见立刻说要停止。
孟极不满地说:“你不会是见自家斗鸡快要输了便不同意再斗了?”
王偃却说:“这两只斗鸡都很厉害,所以如此难分胜负,可是再打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何必要如此。”
林心见王偃很心疼那斗鸡,看来是真心喜欢,对他说:“盖侯世子也要对万事万物皆如此周全爱护才好。”
王偃知道林心的意思,对她拱了拱手,道:“定当不负众望。”
下午孟极在蹴鞠前悄悄牵了林心的手,告诉林心公主说四月初会选了时间亲自到黎侯府见林心。
孟极没有告诉林心,公主一开始是不同意两人的婚事,是孟极坚持,他希望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而不是为了家族使命。
公主心疼儿子,所以答应见了林心,再做打算。
但是这些林心都已经听元儿说了,她看着孟极甜甜地笑,她想到以后的人生要和孟极共度,她可以拥有这样快乐的孟极,竟然有一丝心动。
林心看着蹴鞠场上的孟极,在阳光里的五陵少年,林心也想拥有这样肆意率性的人生。
春天真是美好,阳光和煦,春暖花开。
*
春盛花败,一切又开始发生变化。
立夏以后,绛邑侯府通知孟极,让他四月时随军到雁门郡整修勾注塞,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孟极当天便回了府。
但是公主却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孟极的婚事需要暂时搁置,可是这一去,一年或是两年,就没人能保证了。
孟极打算和家里耍赖,林心却不同意,她道:“孟极,不能和公主针锋相对,若是惹恼了公主,她不喜欢我,是定然不会同意你我的婚事的,我希望我们今后的日子是被他们喜爱和祝福的。”
孟极皱着眉头不说话。
元儿也劝他:“姨母做事从来光明正大,绝不是为了拆散你们,你也不要太与她发脾气,这几日我见姨母都没休息好。”
林心点点头,孟极看着她,他也不想这样想,但是明明答应了四月初要见林心,现在突然让自己离开长安,他很难想到这是为何。
可是林心晚上回到家却有些后怕,她隐隐觉得一切不是那么简单。
元儿说的很对,绛邑公主不是偷偷摸摸的脾气,不是因为重要原因,不会突然将孟极遣出长安,公主以前可是从来不准孟极去外地任职的。
林心看着不知年上的水晶,那么闪亮,她实在害怕人生的变数太多。
*
孟极休沐这日,连山和李朏都来陪他,林心去金玉行拿了给孟极打的金玉锁,然后到酒肆找他。
孟极见林心来了,立刻将她拉至别的房间单独说话。
林心拿出金玉锁送给他,道:“今年你在外过年,礼物我就先送你了。”
孟极拿了金玉锁立刻戴上,他拉着林心的手,说:“我去了便把所有假期都攒起来,最多半年就能回来看你。”
林心对他莞尔一笑,点点头。
孟极又说:“但是成亲的事我暂时没同母亲再提,近来家里似有事要发生,母亲也多日没休息好。”
孟极将林心揽进怀里蹭了蹭她的脖子,继续说:“等事情过去,我便尽快与母亲商量。”
孟极没有想那么多,皇上斥责了皇后,在孟极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年皇后与皇上的关系越来越差,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不知这次怎么全家人的反应都这么强烈。
林心搂着他的后背,她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孟极开心极了,他低头吻林心的唇,她也第一次有了回应。
两人舌尖缠绕,孟极的手从她的背脊滑下,搂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等我回来。”
林心重复着他的话“等我”,她不想等,她不敢等。
林心紧紧抱着孟极,道:“孟极,我害怕。”
孟极这一去至少要一年,一年的时间一切都会天翻地覆。
孟极轻轻吻上她的唇,轻柔地吮吸她。
“孟极,我不想等。”
孟极呼吸急促,他也不想再等,他的眼神炙热,抚摸着林心的脸,林心慢慢闭上眼睛。
孟极捧着她的脸,有些紧张,最后他只是轻轻吻了林心颤抖的睫毛。
孟极开心地说:“等我们成亲便立府另过。”
林心问他为何,孟极说:“我阿母要求许多,若是住在一起,她定日日要你侍奉在旁,那我怎么和你一起?”
林心想若是二人成亲后便让孟极离开长安,两人讨了别的差事去外地,离长安的人远远的,离祸端也远远的。
她立刻与孟极商量道:“孟极,我们成亲以后离开长安,好不好?”
孟极不解地问道:“为何?”
“我不喜欢长安,我害怕待在这里。”
孟极不置可否,只是说:“我有了假期立刻回来看你。”
突然连山来敲门,叫孟极出去,两人都赤红着脸,不敢立刻出去,林心听见李朏在外间责怪连山:“你怎么回事?”
孟极调整好呼吸便出去见连山,林心听见外面连山说:“你马上要去雁门郡,还是不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孟极得意地说:“我有分寸!我回来便要成亲了!”
连山轻嗯一声,道:“你明白就行!”
孟极捶了连山的胸口,连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连山要与孟极一同去雁门郡整修。
*
翌日,正是四月初一,已经入夏小半个月的京畿地区,陨霜杀草。
早上起来所有人都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连着几日都降下大霜,天气一下变得寒冷,连草植都被冻死了,看起来竟然有了萧瑟之感。
孟极也被要求回家休息,等待马上到来的离别。
林心这几日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现在外间人人都能感觉到有事要发生,许多人行色匆匆,据说宫里在查什么大事情。
林心安慰孟极,道:“你只要去了雁门郡好好表现,家里事情不用担心。”
连山还在当值,宫里却让孟极先回来休息,很明显是皇后出事了。
林心靠在孟极怀里,她突然觉得孟极远离是非之地是好事,可是两人的未来却越发渺茫了。
孟极在宫中当差,自然又了解得多一些了,但是家里的事他不想告诉林心,他不想她担心害怕,特别是现在一切都还不明了,他不想林心生活在恐惧中。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田蚡之死
初四这日连山接到信报,南皮侯在身体逐渐好转的情况下突然去世了,连山要立刻回国主持丧礼,一切节奏都越来越乱。
初六天不亮几人就在灞桥外送连山离去。
天还是那样的寒冷,连山策马而去,林心竟然泪流满面,元儿说:“没想到你与南皮世子也有这么重的感情。”
林心却道:“我再也不想经历离别了。”
晚上林心做了两个香囊,一个提神,一个安眠。
她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是否会重创孟极与陈家,她不知道皇后会不会在此次便被废除,林心担心孟极去了雁门郡家里的事会给他太大的压力。
她反而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这样不辨方向的恐惧,她反而觉得刀落下的一瞬间更像是解脱,好过一直在黑夜里摸索。
*
前一天绛邑侯府为孟极践行后,那日孟极出发时便没有再来送行。
绛邑公主一早派车来接了林心,林心隐隐有些不安,绛邑公主原就不同意二人,这个时候却不阻止了。
孟极骑在马上,路过林心和元儿时留连不舍地看着她们,元儿和春日已经哭成了两个泪人。
林心却呆呆看着他走远。
孟极回过头来寻找她的身影,林心追上几步,突然心下慌乱无措,一直看着他消失在尽头,眼泪才忽然如断线般落下。
元儿赶紧过来看她,问:“你别吓我,你没事吧?”。
林心愣愣地看着元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不停地滴落。
晚上睡觉时,林心觉得姿势怎么都不对,她起身看着天上已经缺了的月亮发呆。
和孟极在一起的日子她渐渐不再失眠,春天时她完全不再吃药,人都长胖了。
可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林心伸手接住清冷洒下的月光,喃喃自语:“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
元儿已经开始在宗庙中学习,林心无事便与庄抒语一同参加了两次宴会,可惜大部分都是王宫夫人,林心自知人微,也不多言。
有几个面生的孺人过来与庄抒语打招呼,见了林心便问是哪家的姑娘。
她们见林心生得明媚皓齿,与庄抒语站在一起有如双株并蒂,端庄秀丽,便生了心思。
可是当她们听了林心的身份便都笑笑不说话了,人人都知道上巳节那个黎侯府的黄衣姑娘和绛邑侯府世子是一对。
*
已经四月下旬了,宫里还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林心有些等不住了,等到吕步舒有时间,急忙来打探。
她问吕步舒:“皇后那边可有何消息了?”
吕步舒看着林心,想了想,问:“皇后何事?”
看来吕步舒还不如林心知道得多。但是吕步舒说,孔安国询问过几次林心的情况,孔安国是侍中,整日陪伴在皇上左右,他怎么会不知道个中情况呢。
但是林心与孔安国只去岁一同学习,后来再没遇见他,她怕若是自己贸然找上门,会失了礼数。
下午林心又来到鱼汐子的酒肆,鱼汐子却说让她与孟极断了,说皇后要倒了。
林心说:“我知道。”
她从来就知道,她不在乎他是不是世子,她想要的只是那个阳光下的少年。
鱼汐子将倒满水的杯盏推到林心面前,说:“这次的事非同小可,皇后已经被幽禁在椒房殿半个月了,若是真的定了罪,恐怕全族难逃。”
林心眼眶通红,她不敢想象孟极会落得何样的结局。
她不再说话,想端杯水顺气,可是这杯盏犹如千斤重,林心忍着眼泪只想回家。
结果陶学奕一头撞进来。
林心没有心情与任何人说话,也没与鱼汐子告别,她匆忙要走,陶学奕上来抓住林心的手不准她走。
他着急地说:“姑娘,我真的喜欢你。”
林心奋力甩开他的手,陶学奕绕到她面前,说:“我就像着魔一般,每晚都梦到姑娘,姑娘可否与在下做个朋友?”
林心心烦意乱,冷冷地对他说:“我快成亲了,你死心吧,你这样做无用功不如认真做好买卖。”
林心大力推开陶学奕,她现在哪里有心情应付别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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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四月对林心来说都是灰暗的,她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打探消息,只有田甲是真的知道内幕的,可是他却不说。
田甲只说让林心离绛邑侯府远一些,不要牵连了黎侯府,他说这事本来是御史大夫张欧主理,但是张汤为了表现,将事揽在自己身上,张汤现在恨不得私下有来往的都一起查。
这件事成为了一个秘密,只有张汤带着的人才知道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林心原本一直不愿意询问兄长,她怕牵连家里,可是现在走投无路她只好来问大嫂,大嫂告诉林心,立夏后皇上派了人在未央宫寻什么,廷尉府中众人都并不过问此事,连兄长都只知皇后被幽禁了,应该是在椒房殿寻到了东西,但是究竟为何,恐怕要等张汤定案了才能知晓。
*
五月重午,雨蒙蒙的。
林心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过端午节,那天阳光特别好,她想起那时的快乐,心里非常难受。
林心想等孟极一回来便成亲,她不想再一个人,不想再伤心失望,不管他变成什么身份,她可以跟着他到别的地方生活,他们可以当一个普通人。
已经快一个月了,孟极应该已经到了勾注塞,勾注塞山多路陡难行,林心当初和梁舒闻只是为了过塞都不知摔了多少跤。
林心拿了竹简给孟极写信,但是最近这样的情况除了他家里的事,也不知说什么好,可是林心不敢提起,只好随意询问了他的近况。
重午过完,丞相田蚡去世了,丞相从春天开始就病了,一直不能上朝,皇上亲自去他府里看望好几次,但是丞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人再得势,在病魔面前也是枉然。
没事做林心便会胡思乱想,所以有时间就出去走走,林心在市场里四处观察着生意,她发现酒依然是最好卖的。
不管家里什么条件,一定会买酒喝。
人们觉得喝酒对身体好,喝了酒浑身发热说明它在身体里有作用,虽然国家不允许三人以上聚众喝酒,但是实际上也并不会太管。
林心决定要重操旧业,以后就算做商妇也可以,只要能养活家就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地震
这日林心在市场里遇到了桑弘羊,两人攀谈起来,竟然对做生意有许多话题聊。
桑弘羊听闻林心想要做点生意,两人还约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桑弘羊笑着说:“在下第一次知道倾盖如故竟然是真实存在。”
林心也对他微微一笑,只有她知道,两人是老友。
她没有告诉桑弘羊自己是谁,也没告诉他自己现在的身份,她不想让这些身份束缚了自己。
第二次两人相约,先一同吃了饭,桑弘羊也聊了些其他的事情,还告诉林心,田蚡从四月生病开始,韩安国就代行丞相之职,田蚡去世后皇上打算升韩安国为丞相,谁知韩安国在下马车时摔了一跤,将腿摔断了。
韩安国回去修养,皇上免了他的职务,升任了平棘侯薛泽为丞相。
桑弘羊说韩安国很贪钱财,但是他推荐的却都是廉洁之人,是一个很会治人的人。
两人说了许多,桑弘羊最后问林心:“不知姑娘可否见见我表弟,他对姑娘心中爱慕,快要相思成疾了。”
林心撒谎说自己快要订婚了,桑弘羊赶紧拱手道:“唐突姑娘了。”
李朏定了出兵代郡,但是他们几人,送行那日只剩下林心一人了。
这日一早天气就有些热,雾气蒸腾下浩浩荡荡的大军站在道路中间,最前排的将领祭祀完毕后说了许多话,林心听不见,但是很快从前排渐渐传来声音。
声音从最前面一路往后,汇集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最后变成震天的呐喊。
“万岁!万岁!万岁!”
兵士们振臂高呼,希望得到万岁的上天的支持,能战无不胜。
因为近几年打了些胜仗,不论是兵士还是百姓都越发相信,我们能将侵扰的敌人赶出去,兵士们个个斗志昂扬,都带着必胜的决心。
林心一人站在路旁的送亲队伍里,李朏远远朝她行了礼。
林心转身回去时,遇到了李椒带着李敢。
李椒还是以前的样子,但是李敢变化已经很大了,长高了许多,五官也立体了。
李敢远远见到了林心,快步跑上来对她说:“阿姊,我长大也要上阵杀敌!”
李椒上前来,问:“你认识这位姑娘?”
李敢说:“这是以前同昭家阿兄一起的阿姊啊!”
李椒一听立刻对林心道歉,说弟弟认错人了,转头又斥责了李敢,李敢有些疑惑地看着林心。
林心对他笑了笑,两个长大的人才认识彼此。
*
下午林心去酒肆,她只要有时间便到酒肆中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她知道皇后可能在这次要被废,但是事情会不会比想象中严重,会不会牵连很多人。
林心实在害怕,她害怕孟极受到牵连,也怕自己身边的人因为自己和孟极的关系而被打为同党。
鱼汐子说陶学奕最近与一些奇怪的人走的很近,像是方士,她说这两年长安来了许多方士,越来越多有钱人喜欢请这些人来。
林心问方士来做什么。
鱼汐子告诉她说:“求长生啊!”
林心喃喃自语:“求长生。”
当初昭辰齐说人们祈望长生,林心很不解,她当时觉得人活七八十岁很简单,但是见了那么多才发现,有些人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她想起昭辰齐的话:“一世不过须臾,百年岂非长生?”
林心当时以为一世有一百年,所以觉得他前后颠倒,现在才明白,一世只有三十年,一百年岂不就是长生。
鱼汐子又絮絮叨叨地说陶学奕现在时常在黑市交易,不知是怎么回事。
林心看鱼汐子很少这么多话,也很少这么关心别人的事,知道她对陶学奕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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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午过后一直大太阳,晒得地面滚烫,林心在市场闲逛,心里乱糟糟的,陶学奕突然站在她面前,林心一头撞到他胸口。
他笑着打招呼,林心却有些心烦,问他:“你怎么是个无赖?”
陶学奕也不生气,还非要送她回家,林心根本不理他。
闷热的天气使人们的情绪也都不太稳定,林心觉得自己闷得喘不上气。
这日晚间天刚黑,春日和杏儿刚退下休息,林心拿了便面给自己扇风,她这几日茶饭不思,心情郁闷低落,总觉得不舒服。
突然,她感觉脑子晕乎乎的,紧接着地动山摇,林心看到桌子上的东西都跳动起来。
地震了!
林心起身要往外面跑,她半弯着腰,勉强扶着墙壁才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院子里。
这一路感觉很长,仿佛慢镜头回放,林心觉得推开门或许会看到房屋轰然倒塌,一切会是末日的景象。
她想起了昭辰齐盔甲的一角,想起孟极的笑。
她第一次承认自己很怕死。
林心大声地喊着院子里的人,人们都东倒西歪地跑出来,杏儿也拉着春日跑来,林心立刻叫上她们一起去老夫人院子。
这一日姨丈、大表兄和昭辰齐都不在家,林心担心老夫人和大嫂害怕,又派了杏儿立刻去找大嫂到老夫人院子。
她想了想,又让后院的老妪去叫了小则,若是小则有危险,她怕昭辰齐太伤心,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多。
林心摇摇头,甩开那些胡思乱想,继续赶路。
林心到了老夫人院子,发现她们没有一个人出来,她立刻进了屋子将老夫人接出来。
“姨母,现在不能待在室内,今晚我们先在院子里将就一晚吧。”
老夫人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早有些慌了神,见林心并不惊慌的样子,立刻便点头同意她。
不一会儿大嫂也来了,大嫂吓得不行,来到老夫人身边还一直在拍胸口。
林心见她二人这样,立刻安排人伺候她们在院子里休息,正好小则来了,陪在老夫人身边。
林心又让府吏通知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岗,但是也不能进入室内,都在近旁的空旷地带等待天明。
十几个府吏刚要离开去通知,林心又叫住他们,说:“一般来说都会有余震,提醒他们不用惊慌,在空地等待就行。”
三人带着侍女就在院子中休息,老夫人总算缓过来,想到刚才林心妥帖安排的样子,她牵住林心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林心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很满意,她点点头,林心的不眠夜,有了大家的陪伴,反而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但是现在情况不明,她们震感如此强烈,不知昭辰齐在上林苑有没有危险,林心派人去寻了姨丈、表兄和昭辰齐,给他们报平安,也想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林心想着便看了小则一眼,小则低着头,不知是不是在想昭辰齐,她有些嫉妒小则,一会儿天亮了昭辰齐一定第一时间赶回来见她,她说不定会飞扑进昭辰齐怀中,告诉他昨晚是如何惊魂,她又是如何担心他。
林心打断自己的思绪,她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到空气都是热热的。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孟极在外知道长安地震了,也会那样担心自己。
第一百三十七章 巫术
晚上有一次轻微余震,屋子里的东西摔下来砸得嘭嘭响,大家都一夜无眠,直到天刚亮时家里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第一个到的是昭辰齐,他直奔老夫人院中,看到她们都在院子里假寐,便在门口等待。
林心晃眼看到他站在悬山门下,惊得一下站起来,冲过去将他从门里拉了出来,她刚才迷迷糊糊的,觉得悬山会掉下来。
两人尴尬地看着彼此,两个人都眼眶红红的,林心立刻放开手,道:“对不起,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站在坠落物下面。”
此时大家都被林心的动静惊醒,转过头来看他们,林心不想留在这里,便快步往外出去走走。
春日还睡眼惺忪的样子跟在林心身后,问她干嘛跑出来。
林心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春日最喜欢孟极,日日夜夜都盼着林心嫁给他,若是春日知道林心现在因为昭辰齐而心烦意乱,指不定立刻便会生气。
她低着头往前走,想让自己冷静。
大表兄回来陪着大嫂,而姨丈只是派人回来看了家里的情况,因为震中在京畿附近,正是他的辖区,黎侯直接赶赴震中了。
下午,昭辰齐在离开前单独谢了林心:“多谢女弟照顾母亲。”
他已经听了母亲告诉他,林心临危不惧,指挥照顾着家里。
林心点点头,对他行了礼便立刻快步离开,她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在这样的时刻,他在身旁,让林心心中的委屈一点点地增加,她是在逃离他而已。
她派人去绛邑侯府询问了情况,说是没什么,她当然知道是客套话。
地震后元儿也休息了两日没有上课,这日两人约着去元菏府里见了面。
元儿说近日府上进出的人变少了,看来是真的出事了,自己除了宗庙与绛邑府外也不敢太与人交谈,还说薛柳不顾家里阻止,到绛邑侯府住了好几日,一直陪着公主。
林心将竹简交给元儿,这封竹简是她昨日新写的,说了自己第一次遇到地震的感觉,但是让他别担心,自己一点都没有受伤。
她用丝线仔细缠绕了竹简两端,希望孟极收到家书时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这一枚。
元儿说孟极已经来了信报平安,让林心不用担心。
她点点头,但是这样太不方便,自己与孟极无法直接通信,心里觉得无法满足。
人的欲望就是会不停膨胀,一个月前的林心都无法预料到现在的自己竟然会这样想念孟极。
*
地震过后,皇上大赦天下,可是根本无法改变现在的情况。
持续的炎热天气让人心里烦躁,田地里大旱,庄稼都枯死了,刚进入六月没几天,又遇上了蝗虫灾害,黎侯忙得一个月一刻也没有休息过。
林心每日做了清凉消暑的点心送给姨母和大嫂,普通的便面扇风根本无法解暑,姨母时常下午叫了人送些冰块在屋里放着。
林心好多天没有出门,但是皇后那边还没有消息,她担心是不是自己没有主动去了解。
这日一早,林心赶在太阳还没有升起,蒸腾出热气前,便出了门。
她一路到了长安,城门楼有许多摊子,是朝廷在向农民收购捉来的蝗虫,以此激励大家一起抵抗蝗灾。
老农们推着独轮鹿车,载着一筐又一筐的蝗虫来换取等量的粮食,官府还会分发一些网子,用以抓捕蝗虫。
可是林心刚到酒肆门口下了马车便被人掳走了,留下杏儿和车夫。
杏儿冲进酒肆找鱼汐子,鱼汐子还在后院,出来时只看到杏儿的背影,杏儿已经叫了马车朝未央宫驶去。
她想要找右中郎将昭辰齐,但是来到宫门才发现这里戒备森严,根本无法靠近。
杏儿踟蹰几步,立刻上了马车往上西去了。上林苑在西面,长陵邑在北面,杏儿觉得往上林苑能找到人救林心的胜算更大。
卫青正好去上林苑,见这马车跑得急,叫人来拦下询问。
杏儿上次跟着林心与公孙敖吃饭时见过卫青,她知道卫青和公孙敖关系好,所以立刻求了卫青替她找公孙敖,卫青问她有何事,杏儿却支支吾吾不肯说。
她担心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了,不知会被人说成什么样子,她跟着林心见过几次公孙敖,觉得他为人憨厚不会出去瞎说。
但是卫青却告诉她公孙敖不在长安,若她不肯说,便没办法了。
杏儿思忖再三,求了卫青替自己找昭辰齐,告知了林心被掳走一事。
卫青翻身上马,他让杏儿放心,说昭辰齐应该还在宫里,说完便亲自策马朝未央宫而去。
而这边林心已经被人绑在了一个小院子里。
院子里有很多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傩者衣服上的羽毛一类,四周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鼎、甑等东西,整个院子充斥着奇怪的味道,还有一些杀掉的动物,地上血迹斑斑。
林心看见屋子里有人在偷偷地看她,但是她动不了,她暂时也还不想跟他们起争执。
林心心里想着今日还好是杏儿陪她出来,若是春日,现在春日肯定还在哭,但是她相信杏儿现在一定在找人来救她。
可是自己就这样被晾到了中午,没人管她,也没人救她,她觉得有些头晕,像是中暑了。
屋中的人也正在争执。
“你们干嘛把她这样绑在院中!”
“阿郎稍安勿躁,我们这是在等待夜晚降临。”
陶学奕在屋里踱了几步,道:“这样热的天,她一个小姑娘,哪里受的住!”
巫师一直劝他忍耐忍耐,陶学奕这时候却有些后悔。
巫师是他请来要给林心施媚道的,目的是要林心爱上自己,可是现在看林心被绑着,他心里十分不忍。
午时过后,林心实在难受,对着屋子里喊:“我要喝水。”
陶学奕拿了水壶就要冲出去,巫师急忙上前将他拦住,让他再忍耐忍耐。
陶学奕又忍耐了半个时辰,他在屋子里转圈都快要踏出脚印了,可是自己实在于心不忍,他不再管巫师的阻挠,立刻拿了水去给林心。
林心抬头看见陶学奕也不吃惊,只是狠狠地瞪着他,他被林心的眼神吓到,也不再看她,只是喂她喝了些水。
林心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陶学奕蹲下来与她解释说:“我只是喜欢你,我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巫师上来将他拉走,又在她旁边点了许多烟雾,林心头昏昏沉沉,开始希望有人能来救自己。
她听见院子里有婴儿的啼哭声,感觉自己像是产生了幻觉。
第一百三十八章 得救
林心想着,杏儿如果回长陵邑求救,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可是他们也不知道这里的位置,刚才一路过来也没有做标记的东西,她现在有些担心自己。
刚喝的一口水很快又蒸发了,林心难受得已经坐不住,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想到一会儿若是巫师要杀了自己,林心竟然开始不舍。
不知道孟极收到自己的信了没有,雁门郡的天气不知道会不会也这样炎热,早知道信里应该提醒他多喝水,照顾好身体。
她想起和梁舒闻在路上的日子,那一年的夏天没有这样热,他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林心和阿宽躲在一旁蹭着一点点的阴凉。
真后悔没有亲口问问昭辰齐,他曾经可有真心喜欢过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瞬间,她好想知道。
她竟然莫名的开始怀念从前。
天色渐渐暗下来,巫师来到院中忙忙碌碌地准备着,陶学奕又来给林心喂了几口水。
巫师开始念一些奇怪的话,其中两个穿了奇怪的衣服,四个人又唱又跳,在林心耳边不停地闹腾,她只觉得头脑发胀,恶心想吐。
天上云彩烧得通红,整个环境映衬得出奇的诡异。
巫师念完以后,拿了一杯水给林心,林心问他:“喝了可会死?”
巫师摇摇头,她便一口喝下。
两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从一间屋子里抱出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林心脑子昏昏沉沉,看了一眼巫师手里的孩子,又看了一眼陶学奕。
陶学奕此时也慌了神,他惊恐地看了林心一眼,问巫师:“你们这是做什么?”
两个穿奇怪衣服的人跳着奇怪的步伐,将婴儿举得高高的,另外两人念念有词,竟然拿出了一把匕首。
林心看他们拿了匕首朝孩子走去,慌张地喊:“你们做什么?”
她喊得大声,加上中暑,瞬间感觉快要吐出来。
陶学奕也哆哆嗦嗦地前前后后走了几步,他并不知道原来行媚道还有这样可怕的祭祀。
巫师举着刀又有些退缩,他们几人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是听闻陶学奕想要让这个女子爱上自己,才假意说自己能施法让他们相爱,不过是想要骗些钱,谁知一打听才知道这个行当竟然要用婴孩祭祀。
之前他们已经在这院子骗了陶学奕好几次,都只是杀一些鸡啊狗的,这次真的弄来了小孩,几个人也心里发怵。
孩子被两个穿着奇怪的人捧得高高的,又一直唱跳,现在哭得更大声了,但是一屋子大人却都屏息视之。
林心见高个子的巫师拿着刀朝前走了一步,惊叫着大喊一声:“陶学奕!”
陶学奕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巫师拿刀的手,喊:“别这样,别这样!”
林心在一旁着急地相劝,道:“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你们把孩子放了!”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僵持着,举着孩子的巫师一刻也不停地唱歌,让一切显得那么荒唐。
林心的眼神慢慢没有了锐利,拿着刀的高个子巫师见状赶紧上来把绑着林心的绳子一刀割开,林心全身无力,一下倒头摔在地上。
矮个子的巫师明白高个巫师下不去手,转身一把将陶学奕推到林心身边,对他说:“去啊!”
陶学奕傻乎乎上前,要扶林心起来,林心已经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她一只手悄悄探进裙摆下的鞋帮,一边对陶学奕说:“你要是继续下去,我不仅不会爱上你,还会恨你。”
陶学奕还与林心解释道:“我可以劝他们放过那个婴儿,但是你再等等,等他们作完法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林心的手刚摸到鞋中的匕首,迷糊间开始产生幻觉,她见昭辰齐金光闪闪地驾着祥云飞身而来,一跺脚将这些人都震倒,又一把将林心抱在怀中。
林心傻傻看着他,问:“你可是来娶我的?”
她紧紧抱着他,昭辰齐说:“是我。”
她看着昭辰齐,眼泪浸湿眼角,道:“是你呀,我一直在等你。”
昭辰齐不再说话,他将林心横抱起来往外间走,林心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她轻轻抚摸他的鬓角,带着小脾气地说:“你怎么才来!”
林心的眼泪无声低落,她等了三年了,他怎么才来。
渐渐的,昭辰齐的脸开始变化,他变成了一只雪豹,忽而又变成了孟极,林心怔怔看着他,眼泪还挂在脸颊。
她摸着“孟极”皱着的眉头,问:“孟极,是你,你可还好?”
“孟极”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林心靠在“孟极”怀里不再说话,还好自己还有他,给林心无尽安全感的孟极。
回去路上她吐了两次,将喝的药水都吐了出来,清醒的林心发现自己刚才好像做了蠢事。
她问杏儿:“刚才我拉着右中郎将说了什么?”
杏儿想了想,说:“我就听见姑娘怪少主为何才来。”
林心看着杏儿,心里有些忐忑,但是只要没说别的话,就还好。
杏儿见林心愣愣的,说:“姑娘先休息,不要多想了,少主不会因为他们的错再禁足你的。”
林心无意识地点点头,让杏儿去告诉昭辰齐不要将此事让府里知道了。
杏儿探头出去与昭辰齐说了几句,她一回来林心一把拉住她问:“他说什么?”
杏儿被林心的举动吓一跳,直愣愣回答:“诺。”
林心问她:“诺什么呀!他说什么了?”
杏儿怯生生地说:“他就说‘诺’。”
林心看着杏儿,她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想起刚才自己好像摸了他脸,还使劲抱着他脖子往他怀里钻。
马车从后门驶入,昭辰齐要抱林心,林心慌慌张张地拒绝了,说自己能走。
她偷偷看了一眼昭辰齐,他面无表情,说不定在因为刚才自己的无礼举动生气。
林心谢过昭辰齐便立刻往后院回去,多与他在一起哪怕是一分一秒,自己都快要紧张得窒息。
原来昭辰齐带了猎狗,杏儿拿了林心常用的香丸给他,他们一路跟着猎狗前来。
杏儿夸张地说着昭辰齐有多英武,他敏捷地做出判断,又身手矫健地解决掉院中的许多人,仿佛是天神。
“少主身上有光!真的就是闪闪发光!”
林心和春日看着杏儿,春日的表情是鄙夷,林心的表情是不可思议。
杏儿也觉得他身上有光。
惊魂一日,林心晚上睡得出奇的好,第二天早上都觉得还睡不够。
傍晚十分,天上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的正是蝗虫过境,元光五年的夏天真是难熬,天灾不断。
听闻农民在地里大哭,请了很多祭司,田地里四处都是巫师,有些是乞雨的,有些是求杀蝗虫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敬鬼神而远之
惊魂以后林心在家休息,这一日再潼来了,说是昭辰齐知道她肯定还会再出门,让他来护卫林心的安全。
现在的再潼不再是侍从,已经是一名曲长,手里也掌管着两百来号人,林心十分不好意思,自己竟然要劳动再潼来保护。
再潼还是像以前一样,话很少,腰板挺直,因为在部队里的历练,整个人看起来威武许多。
林心对他说想去看看陶学奕,让他安排一下,结果昭辰齐休沐便来带林心去牢狱看他了。
陶学奕挨了打,嘴角挂着彩,林心问他:“你怎么没有叫你表兄来救你?”
陶学奕一直低着头,小声说:“没脸见他。”
林心有些生气地对他说:“你搞这种迷信确实没脸!”
陶学奕抬头看了林心一眼,委屈巴巴的样子,林心想起来长安时阿蛮一直跟着他们,陶学奕几次拿了吃的给林心。
他对所有人都没有戒备,林心知道他是被骗了。
回去路上昭辰齐走在前面,林心下意识拉住他袖子对他说:“陶学奕就稍微惩罚一下行了,这里刑法那么重,万一给他鞭挞致残,或者宫刑,这辈子就完了。”
昭辰齐看着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点点头,林心才反应过来,霎时松了手。
他问林心可要去看看孩子,林心摇头,虽然听说是找到了父母,可是她想到小孩因为自己的原因而险些出事,便不敢去见那孩子。
*
没几日昭辰齐又接林心去见了陶学奕,还有桑弘羊,桑弘羊一直给林心道歉,说自己没有照看好自己表弟,连他整日做这样事都不知道,桑弘羊说了许多情真意切的话。
最后桑弘羊尴尬笑着对林心说:“没想到姑娘是黎侯府的人。”
陶学奕坐在一旁不说话,这段时间天天挨骂,之前在牢狱里还挨了打,那几个说着自己有通天法力的巫师被打得更惨。
巫师被狱卒殴打,竟然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法力了,很明显自己真的被他们骗了。
他起身向林心赔礼道歉,林心问他:“你果真知道错了?”
陶学奕还有些不服气,说:“我喜欢你总没错吧。”
林心紧张地看了昭辰齐一眼,对陶学奕道:“我,我有意中人了!”
陶学奕还觉得林心骗他,问:“谁?”
林心没回答,他又问:“他可喜欢你?”
林心一时有些委屈,大声地说:“当然喜欢!”
林心抬起头与陶学奕两人互相瞪着彼此,她讨厌这种被拆穿的感觉,她想起那日在下落与小则对视,那样狼狈的自己,想起在绛邑自己慌张寻找着阿蛮遇到陶学奕时灰头土脸的样子。
那些偷偷藏起来的过往,又被陶学奕一句话翻了出来。
林心挥手擦掉脸上的眼泪,她和那时候的自己不一样,她现在有孟极,孟极会在乎她,喜欢她,那些日子不会再有了。
陶学奕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林心的私事:“这是我第二次见你哭。”
在众人的惊愕中他继续说:“那日夜里你陪着阿蛮睡在马厩中,我想来找你聊天,见你一个人也是这样坐在一旁默默流泪。”
林心突然站起来,对着陶学奕大声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以后我都不想再看见你!”
昭辰齐追着林心出来,默默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条街,林心转身问他可要去听曲,昭辰齐一愣,正要拒绝,林心对他说:“真的听曲。”
两人来到鱼汐子的酒肆,鱼汐子过来问林心被掳一事,她已经得知是陶学奕干的,她心下着急林心又担心陶学奕。
林心见她无措的样子,说:“放心吧,他已经放了,只是交了大笔赎金,他们家恐怕伤了元气,很难恢复了。”
下午三人坐在大堂听歌,林心只是发呆,她又不敢看昭辰齐,也不想和鱼汐子聊天。
昭辰齐趁鱼汐子离开的时候告诉林心,皇后要被废了,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林心玩着手中的杯盏,问:“是为何原因?”
昭辰齐告诉她:“皇后在宫中祝诅,很快便会定罪。”
林心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样快,皇后竟然要因为这些奇怪的原因被废。
晚上林心给孟极写了信,他远在天边,定然更是焦急,可是她又不敢在木牍中公然提起,不知如何安慰孟极,便写了自己身边两则趣事。
她告诉孟极地震后有一日午间,天气闷热,几人在廊下乘凉,春日睡着了,大家便逗她玩。
杏儿轻轻摇着春日说地震了,春日一把将杏儿抱住说:“余歌,你别抢我的好吃的。”
因为这件事,春日被大家笑了好几天。
*
五月的地震,六月的大旱、蝗灾,林心自己还遇到了劫持,她已经有些自顾不暇。
林心不再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地四处游荡,她现在只等着鱼汐子的消息,有时候去听听吕步舒的课发呆。
孔安国听闻林心又开始去听课,便得了空也来了讲堂。
两人许久没有见,林心对他微微一笑,恭喜道:“听闻子国先生成亲了,改日叫人送上贺礼,会不会太晚了。”
孔安国也不客气,道:“只要有心,何时都不晚。”
下课后孔安国留下与林心坐了会儿,林心与孟极的事许多人都知道,而皇后的事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并且很快就会有处置下来。
他不是来安慰林心的,作为朋友,他只能是陪她聊天解闷,尽一份心意罢了。
林心很想问他皇后的事,可是又怕他为难,欲言又止间孔安国也有些感慨。
孔安国说:“这几年长安城的巫师方士越发多了,这可不是好事。”
林心想到之前掳了自己的巫师,自己深有感触,她问:“孔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是不是因为他不相信鬼神?”
孔安国却说:“那你也应当知道,孔夫子曰‘敬鬼神而远之’,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若是人们胡乱猜测,生出各样心思,便会为他人所摆弄。”
林心觉得他话中有话,便问:“如何敬之又如何远之呢?”
吕步舒已经与其他留下的学子交流结束,又将讲堂收拾好,恢复了空旷的样子。他见林心还在与孔安国聊天,便也走过来。
孔安国眼光一直跟着吕步舒的步伐,道:“四时祭祀视为敬,平日里却应甚少提及,若是过于提倡鬼神,便会使人迷从,因为无法掌控的事物,会让有心人生出邪念。”
林心明白他的意思,就像陶学奕被那些巫师骗一样。
孔安国见林心明白了,又继续说:“虽说有心人用这些事骗人是犯禁,可是任用巫师之人乃是罪魁祸首,受到惩罚是必不可少的,若是自己并未生过邪念,又怎会被他人利用。”
林心想到陶学奕,虽说他是因为单纯被利用了,可是不懂得保护自己,他自己也确实问题很大,若是他以后还不加强自己的防范意识,只会被人继续利用。
与孔安国闲聊几句林心也觉得心情放松许多,她明白孔安国的好意。
皇后若不是自己识人不明,也不会被她人利用,更不会被皇上抓住小辫子。
可是孟极和元儿他们,何其无辜。
第一百四十章 楚服
等到元儿学习结束,终于有时间见林心,但是元儿欲言又止,很多话不敢说。
元儿只告诉林心,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只等皇上发落,是轻是重都要看皇上的心思了。
林心知道她在绛邑侯府里,定然每日生活在紧张气氛之下,她一定担心害怕,林心也不想她太过于难受,闭口不谈皇后的事。
元菏的肚子已经凸起,这时候讨论这些对元菏的身体也没好处,虽然她肯定比大家都知道得多些。
三人只是坐着闲聊,林心学着做了一份太史饼,又拿了自己用丝线缠绕了的竹简一同交给元儿。
她问:“元儿,怎的这么久也没有收到孟极的回信?”
元儿委屈地看着她,说:“可能刚去还不习惯,不好意思给你回信吧,你知道他那千金之躯,从小娇生惯养的,我也只听姨母说来信报了平安。”
两人没坐多久,元儿就要离开了,绛邑侯府现在门禁森严,晚一点回去都不行。
二人告别元菏,让她不用相送,林心独自送元儿上马车,两人还牵着手,又怎能想到一年后两人再见,竟然连彼此问候都做不到。
*
六月底时,长安陆续抓了很多人,炎热的天气,人心惶惶,连日里长安城的贵族们都寝食难安。
林心约元儿也约不到,她担心绛邑侯府会出事,可是自己又束手无策。
进入七月,夜里忽然刮起大风,吹得四周都在嚎叫,屋子里的东西都放不稳,长安周边的大树竟然被拔地而起。
连着刮了几日大风,气温一下便降低了,皇后的事随着风四处传遍。
据传,女巫楚服,自言有术能令上意回转,只需昼夜祭祀,合药服之,楚服着男子衣冠帧带,与皇后寝居,相爱若夫妇。
而事情从发现到现在,已经斩杀了三百多人。
林心来到鱼翁叔的酒肆等田甲,她实在太着急了,巫术在宫中是严厉禁止的,但是皇上自己就很迷信,时常宫中都有巫师。
祝诅这样的名头可大可小,之前林心以为皇上就在这次废了皇后,可是没想到才定罪几日便已经开始杀人,这事似乎没那么容易过去。
田甲告诉林心,张汤在处理陈皇后巫蛊案时,深入追查其党羽,一下定了近千人的罪,虽然皇上过目后只定了其中三百多人的罪,但是皇上认为张汤很能干,已经晋升他为太中大夫。
鱼翁叔说起自己以前与张汤交往甚深,他说张汤这人虚情假意,奸诈狡猾,做的不过是逢迎之事罢了。
鱼翁叔见林心看着自己,对她说:“你若不信,可以问田甲。”
田甲假意笑笑,说:“他这人算很会讨好上意,他做的事,很多是迎合皇上罢了,不过要说他虚情假意也不尽然,他对待皇亲国戚是严酷些,但是对待自己的族人也是能帮便帮,对普通百姓更是能宽松些便算了。”
而巫女楚服为陈皇后行巫蛊事,建立神祠祭祀诅咒,定罪是大逆无道,很快便要枭首示众。
林心听了只觉奇怪,如果陈皇后是行媚道,那为何楚服被判了大逆无道,这可是谋反之罪。
*
晚上林心给孟极写信,问他勾注的天气如何,她说近日长安烈日正盛,不想出门,外间繁杂也不想去听,春日让告知你,她很想你,希望你一定保重身体。
林心是真的很想孟极,大逆不道之罪,楚服被判枭首那就是常规操作,可是孟极呢,他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也要承受这件事的后果。
她不敢想下去,现在孟极一定也很担心,可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林心约了几次元儿都约不到,这日元儿总算来信给林心,说绛邑公主不准她出门,所以总是不得空来见林心,她告诉林心,自己原定于八月的昏礼暂时推后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举行。
元儿告诉林心,皇后和巫女楚服却有私情,但是建立神祠绝非实情,可是事已至此也不能如何,只求快些平息,不要牵连甚广。
林心给元儿回信,让她别太伤心,待过了这段时间都会好的,还说到时候定要吃元儿的喜酒。
林心将写给孟极的信一同交给绛邑侯府的人带回,她希望孟极知道,不管他变成什么样,自己都会在的,她希望孟极知道,自己想他。
乙巳日,皇上下旨,废黜了皇后。
皇上命使者废后,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废后被迁居窦太主所献的长门宫,皇上的心思,太难猜了。
*
近来异象频发,唐都开了课,大家都可以去听,林心实在无事,也前去听课。
十一年前,建元元年,皇上即位,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唐都以善于观测天文被招至朝廷。
这日前来的人并不多,或许因为近日天灾人祸太多,大家不想在这些地方露头吧。
唐都最会的就是观察天上的星星,他一来就问大家,这个炎热的七月,大家可否留意那颗“七月流火”的名叫“大火”的星星。
有人说见了,有人说没听过。唐都左手一挥,引出了一旁的梁舒闻,梁舒闻缓缓上前,向大家行了礼。
他表情沉静,说:“这颗大火七月开始逐渐偏西下沉,很快便要看不见了,说明夏去秋来,天气很快便会转凉。”
云倩想起那句:“知暑渐退而秋将至。”
梁舒闻头微微扬起,继续说:“这颗大火是二十八星宿之一,是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的第五宿,心宿二。
心为火,心便是苍龙之心。”
梁舒闻站起来走了走,解释道:“心星在卯,火出木心,故曰大火。大火又名大辰、商星、天司空。”
心星,林心听着自己竟然和这颗星同名,真是巧合。
梁舒闻又回到坐席坐下,开始说:“春天农耕开始之际,苍龙七宿在东方夜空中开始慢慢上升,最先露出的是明亮的龙首—角宿;夏天作物生长,苍龙七宿高悬于南方夜空;而到了秋天,庄稼丰收,苍龙七宿也开始在西方下落;冬天万物伏藏,苍龙七宿则隐藏于北方地平线以下。
苍龙七宿的出没周期与一年农时周期相一致。”
林心这时候才了解到,原来夏天看到的星星和冬天看到的夜空是完全不一样的。
人们听得也很不明白,梁舒闻便说些有趣的吸引大家的兴趣,道:“这颗大火星,有一个伙伴,叫荧惑,因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而得名,它们有一个故事,叫荧惑守心。
若两‘火’相遇,则两星斗艳,红光满天,可是荧惑留连在心宿二的旁边,却代表了灾难、战争。”
这些奇怪的言论林心不想听,她看着侃侃而谈的梁舒闻,他声音不疾不徐,却能人所有人都听见,待他说完了,又由唐都替大家解惑。
林心见梁舒闻长身鹤立,恍如隔世。
能看到他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林心心里也有些满足,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或许她已经淡忘了,可能他想起来的只是一个惹人厌烦的小丫头。
林心低头笑了,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而自己又陷在泥潭中无法自拔,想到此,她的心情又低落了很多。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君子迈兮音尘阙
当她回府后,姨母告诉林心,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姨母说,:“快入秋了,季节更替,你这样跑来跑去的,万一过了寒气,可就不好了。”
林心知道,是皇后的事还没完没了,姨母不希望林心再整日去打探消息。
林心不敢问,就是怕自己和孟极的关系牵连黎侯府,若是哪一句没说好,廷尉中执法就别想干了。
可是从皇后被废,楚服服诛以后,一切都静了下来,皇上也不再提起此事,窦太主等外戚一族都胆战心惊地等待着。
表面大家都蛰伏起来,可是私下的走动开始加剧。
林心在府里不能出门,心情一日焦躁过一日,从孟极离开到现在,已经整整四个月了,一封他的书信也没有。
一开始她安慰自己是因为孟极刚去不熟悉,后来她告诉自己是因为一切情况不明,孟极来不及给自己写信,现在她不知道要如何告诉自己,孟极没有回音是为何。
她提起笔,给孟极写了一枚竹简,她说马上入秋了,打算叫人来定两套衣服入冬穿,她不知道孟极冬天喜欢什么颜色,还问他绛紫色好不好,她还想做一套檀香色的,还是用自己的深衣颜色做孟极的衣襟。
下午林心便立刻叫人将自己绕好的竹简送到绛邑侯府,她感觉自己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
直到八月底,林心还是没有等到回音,她坐在案几旁发呆,姨母不让出门,自己只能听命,更何况自己出去了又有什么用,现在全靠那些掌握着权利的人们桌子下面的拳脚功夫了。
四个多月的时间,不知道孟极怎么样了,他一个人远在天边,会不会失去了那些笑容和快乐。
林心拿了竹简,写上“君子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她还等孟极回来成亲,她现在就要嫁给他,林心在竹简最后写上“结心相思,毋见忘”,她怕他忘了,自己还在等他。
*
这边刚忙完地震、旱灾、蝗灾,皇上又立刻派遣昭泽与汲黯一同前往濮阳,疏通陈北水道。
践行时汲黯也不避讳,直言现在的朝政。
汲黯道:“皇上现在任用公孙弘等内怀奸诈而外逞智巧之流,以此阿谀主上取得欢心。
而又重用张汤,刀笔吏专苛究深抠法律条文,巧言加以诋毁,构陷他人有罪,使事实真相不得昭示,并把胜狱作为邀功的资本。
如此下去,国家何如?”
林心不敢细问,公孙弘是著名儒者,和董仲舒一样是研究《春秋公羊传》的,听闻皇上有意提拔公孙弘做左内吏,与右内吏分治京师。
看得出来,皇上一心要重用公羊学。
林心听闻,因为这一年的严重自然灾害,京畿附近四处都在开仓放粮,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来年会好的。
这个国家永远不缺汲黯这样人,用自己的微光点亮一切。
这个庞大的国家,这个古老的国度,无论经历了多少苦难,最后都屹立不倒,并且永远充满了朝气,就是因为这些微光汇聚成了火炬。
*
现在整日里这府中就几个女人,姨母看林心日日消沉,便派人送她去见庄抒语。
庄抒语说自己怀孕三个月了,所以一直没去看林心。
林心很开心能看到庄抒语与梁舒闻这样恩爱。
庄抒语却摇了摇头说:“以前总是吵吵闹闹的,觉得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婚姻,可是我也不只是想要一个相敬如宾的夫君,我希望他是发自真心的对我好。”
林心只以为梁舒闻是因为不耐烦当初庄抒语对他的猜疑之心,所以两人怄着气。
林心不敢去想象曾经梁舒闻是把自己当成真心朋友的,更不敢想象昭辰齐曾经爱过自己。
她从心里希望他过的好,却不敢再靠近。
林心拿起庄抒语手边的竹简,开玩笑地问:“你也爱看书了?”
庄抒语拍拍她的手,娇嗔道:“我想知道他一天究竟想什么,也好有些话说。”
林心看着竹简上陌生的字,问:“这是谁的文章?”
庄抒语回答:“太史司马谈,他与我夫君交好,终日一同学习,他们写了些文章互相修改。”
庄抒语叹口气,有些灰心,道:“我不感兴趣,总也看不入心。”
林心笑着拉她手,说:“你有心比什么都重要,多听他讲讲,就算学得不好,他也能明白你的心。”
走时林心向庄抒语借了些书,她也想知道梁舒闻近来都在做什么。
九月时,林心的不知年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不再关心屏风上的日子,反正她也无事可做,没有人在等她。
这日早间李陵来玩,他的母亲唐柯还是以前那样,个子小小的,有些内向,但是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并没有显得颓废,林心没想到她这么有力量。
她悄悄观察着唐柯,唐柯每次见了只是对她浅浅一笑,她不逃避的眼神反而让林心看到她的能量,她独自扶养着李陵,却没有自怨自艾。
看着老夫人逗着李陵,林心有些自愧不如。
晚间林心闻着香甜的木樨香,不自觉地走到了后院,竟然遇到了休沐在家的昭辰齐。
他竟然在家,真是稀奇。
既然遇见了,林心也不好转身就走,上次昭辰齐救了她,林心因为害怕与他接触,只是随口道谢,便没有后续了。
她见昭辰齐一个人坐在木樨树下饮酒,她站在门口,远远地问他:“是不是今日李陵母子前来,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昭辰齐没有抬头,说:“塞外的雪来得早,那年,陵儿的父亲就是在大雪中去世。”
林心听他提起当户,想起以前的日子,自己也有些伤心,想到早间唐柯的微笑,不知她经过了多少眼泪才有了今日的镇定自若。
她走到昭辰齐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见桌上摆着点缀了红枣的蓬饵,杯盏中的正是菊花酒,才想起今日重阳。
林心自己饮了几杯酒,问起了昭辰齐,当户当初的具体情况。
原来当户征战匈奴时,走错了路,误入单于的包围圈,昭辰齐赶到将他救出,又一路带着他到了下落。
“小则医术精湛,是我到得太晚,才没有救活他。”
林心这才知道,他与小则原来是这样认识的,可是她不想知道,关于他们的一切林心都不想听。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赶除山魈
她继续问当初马邑之谋的具体情况,这时她才听昭辰齐说,大行令王恢因为围谋失败,自杀了。
皇上以王恢首发战争却临阵脱逃将王恢下狱,廷尉判处王恢畏敌观望之死刑。
王恢辨解说自己是想保存汉朝三万精兵,而后还贿赂丞相田蚡一万斤黄金通过太后求情,皇上依然不肯饶他,说单于虽然逃了,但是王恢如果敢追击匈奴辎重,还是可以有所斩获,以慰将士之心。
王恢在狱中愤而自杀,而那个出卖围谋的武州尉史却被单于封为天王。
林心问:“为何皇上一定要王恢死?”
昭辰齐说:“他有他的顾虑,皇上有皇上的顾虑,若大家都因为各样原因畏战,那如何能成功,既然要战,就要不顾一切。”
昭辰齐饮了一盏酒,又道:“自此,匈奴数次骚扰边郡,意欲报复我大汉围谋之事。”
林心听完,问:“所以你与李陵的父亲一直在边郡与匈奴交战,是因为不想要退缩?”
昭辰齐突然眼神慌乱,就像在案几上寻找着什么,他的手紧紧捏住杯盏,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林心见他似乎有些愤怒,便不敢再提此事。
她想,当户是他一同长大的伙伴,两人一同出击却不能一同归来,想必对他而言,这个打击十分深重。
她觉得自己失言,便喝了几盏酒不再说话。
渐渐的天快要黑了,林心想逃离这里,正思忖如何与他道别,昭辰齐说话了。
昭辰齐见她面有难色,以为她是想要询问皇后之事,便将此事和盘托出。
原来皇上发现楚服整日穿着男装,与皇后行卧如同夫妻,觉她是在宫中行媚道。
皇上要求张汤深追此事,张汤竟然查出楚服在宫中建立神祠祭祀诅咒皇上与卫夫人,所以楚服被判枭首。
在宫中行媚道,光是这样就够楚服死上几回了,因为施行媚道多半都存在蛊诅他人,求己亲媚的举动,所以宫中严厉禁止。
而诅咒皇上与卫夫人,就是牵连陈氏一族也不为过。
皇上却说他认为皇后是被楚服迷惑,并不知楚服巫蛊祠祭祝诅厌胜一事,所以只是将她废黜了。
林心上次被方士掳了去,就是要施行媚道,是用媚药或是咒语使被施咒者爱上另外那个人。
那日林心就是被下了媚药,好在她中暑,将药全吐了出来,而几人还因没有完全的良心泯灭,没有真的伤害到小孩。
掳走林心的那四个方士正好赶上陈皇后施媚道的事,又拿不出高额罚金,已经被处以髡钳城旦舂。
髡钳城旦舂就是被剃光头发,男人脖子上带着镣铐终日劳作,女人要终日舂米,这是除了死刑以外,最严重的刑罚了。
而陈皇后施媚道,却没有重责主谋,只是杀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窦太主这一脉外戚保住了性命,却多多少少断送了仕途。
昭辰齐没有继续说,可是林心觉得这是一次大清洗,窦太主这一脉顶着祝诅的名头,皇上随时要收拾他们都可以,这个时候,他们更需要与其他的勋贵联络走动。
才短短几年时间,从窦太皇太后,到王太后,以及现在皇后的外戚,通通倒了。
林心回到房中心里万分难过,当初是自己提议让聂壹来的,结果现在王恢一个好好的大行令自杀,当户战死,李陵没了父亲,轵侯被罢免,自己的生活也一团糟。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金玉手镯发呆。
平棘侯丞相薛泽就薛柳一个女儿,在最危险的时候薛柳不顾家里阻止也要去陪着绛邑公主,薛泽为了女儿,自然是要替皇后一脉打点。
而现在不是在等绛邑侯府做选择,一切他们都只能是被动接受罢了。
年前,林心定制的新衣到了。
她拿起竹简给孟极写信,告诉他衣服做好了,还是按照之前他的尺寸做的,会派人一同送到府上。
她摸了摸衣服上树叶形的暗纹,继续写道:
“不知君有无肥瘠,愿归时犹见吾孟极如光之子。
前信言之略急,无怪君无书一事,祈君勿嗔。
心爱君如一笑颜,令我于无疆之夜亦得日之温暖。
唯愿君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随着给孟极的竹简,林心送了一份名刺到绛邑侯府,快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拜年也不算唐突,她不想要坐以待毙了,只盼绛邑公主不要觉得自己过于打扰。
可是名刺送去也是石沉大海。
*
除夕这日,林心跟大嫂告假,一个人去看了逐除。
天灰蒙蒙的,林心站在小巷中看着人们路过,原来驱赶山魈是这么热闹,林心面无表情地看着队伍离去,没有太阳的日子,再热闹也觉得寒冷。
元光六年的元旦,林心一早又一个人去看了傩舞,天气十分不好,早间雾气蒸腾,四周看起来如同灰黑色,林心看着穿着奇怪衣服的傩者,只觉害怕。
晚间的夜宴,老夫人派人接了阿蛮来陪林心。
大嫂问她前一天去看逐除可好玩,林心笑着说:“第一次见逐除,还挺热闹的。”
昭辰齐坐在林心对面,想起那年除夕,躲在屋子中的小女孩,她仅着薄袜站在雪地里,关心自己可有受伤。
林心看见昭辰齐在发呆,不知他在想什么,她见他与第一年一同过年时更成熟沧桑了一些,快要而立之年的他也更魁梧稳重。
五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林心还在等绛邑侯府的信,孟极没有回音,绛邑公主也没有回应,他们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直到窦太主去见了皇上。
皇上罢黜了皇后就不再提此事,窦太主心中的恐惧一日日加深,对未来的不确定更使她害怕。
这日窦太主求见皇上,皇上对她说:“皇后所为不轨于大义,不得不废,太主当信道以**,勿受妄言以生嫌惧。后虽废,供奉如法,长门无异上宫也。”
皇上让窦太主不要轻信闲言而产生疑虑和恐惧,这话说得实在诛心。
可是既然皇上说了让她安心,后续自然只要你乖乖听话便不会再出大问题。
窦太主一脉又开始出来活动。终于在十三这日,绛邑公主亲自来到了黎侯府。
第一百四十三章 绛邑公主
绛邑公主亲自上门,说是来给老夫人拜年,还要林心作陪,春日听了傻乎乎地以为公主终于等到事情过去,要来见林心,是因为与孟极说好的,他们要成亲了。
林心一进院子,院子里站得满当当的,仕女侍从十几个,这公主排场可真大。
进到屋内,只见两位美丽端庄的妇人,拉着手,这位没见过的妇人想必便是绛邑公主,她正在低声与老夫人说着什么,见林心进来,二人俱是擦了擦通红的眼眶。
一旁的香案置放着往常并未见过的香炉,香炉上熏香缭绕,这香真是沁人心脾,香甜浓郁。
林心行过礼后,公主主动招了招手,让林心坐在自己身旁。
林心只好乖巧地陪坐在一旁,公主温软细腻的手轻轻拉着林心的手,道:“这姑娘真是可人,让人好生喜欢。”
公主又转头对老夫人道:“只可惜我那孽子,性子直楞,府上又已不如从前那般。”
公主说着低头擦擦眼泪,继续道:“平棘侯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素来最是娇惯,我那儿子也不是个能从中斡旋之人。”
公主说着便用帕子捂着眼睛,或许是在哭泣。
林心默不作声,公主也只是拉着林心的手,待公主缓过情绪,她用拿着帕子的手拍拍林心的手背。
香甜的气息过于浓烈,待得久了使人头晕脑胀,林心真想出去透透气。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夫人说话了:“公主近日已然伤神,再莫为了儿女之事费心,世子聪明,就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吧。”
公主点点头,可是嘴上却对老夫人道:“这段时间也多亏平棘侯多方照顾,原本我们两家就有诺在先,更何况如今。”
连一旁的春日都听懂了,林心和孟极的事绛邑公主已经判了死刑。
林心思忖着如何与公主答话,绛邑公主见林心要说话,拉了她的手,叫人拿来一个锦盒,盒里有一支信札。
绛邑公主只说:“我亦十分喜欢你,只可惜,时不由人,你若想清楚了,便放入一枚信物送来府里。”
林心看着公主的眼睛摇摇头,公主却严厉地对她说:“你应当考虑世子今后!”
林心知道自己只是倚靠着黎侯府生活,黎侯向来不参与这些斗争,现在平棘侯又是丞相,绛邑公主自然要考虑现在眼下的情况。
林心正要说话,公主却起身对她说:“我不想听你冲动之语,便是我做这恶人,自然不会亏待你。”
*
林心将自己关在房中两日了,她没有想到迎来了这样的结局,皇上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这件事,反而使窦太主一族更担心了。
天黑后她一个人走到后院木樨树下,已经没有了花的木樨树,竟然那么的平凡无奇。
她还没有考虑好究竟要如何做,虽然公主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
说是在思考,不如说林心是在害怕,这半年多难熬,林心一个局外人都能体会,眼看一切总算要结束,此时若迎来的是林心的离开,如何让人安寝。
她想到孟极离开时的回头,他一定还在等着回来见自己。
林心发着呆,昭辰齐回到了后院。
林心不知道他住在这里,问他:“右中郎将怎么这样晚还来后院?”
昭辰齐看见林心有些诧异,刚才他见了老夫人,老夫人说林心把自己关在房中两日了。
他没有回答林心的问题,反倒问她:“听闻绛邑公主来府,你如何考虑?”
林心看着昭辰齐,她突然意识到若是她就此放弃了,孟极就会和自己一样,永远被丢下了。
林心如梦初醒,对他说:“我还要挣扎一下,我想要挽回。”
林心喃喃自语:“孟极在我最害怕的时候给了我希望,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她说着便往自己的院子而去,甚至没有与昭辰齐告别。
昭辰齐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小屋,这个小屋是按照林心的房间一样布置的,里面的柜子里全都放着林心留下的东西。
他拿出不知年,一个上面只缠着一颗赤小豆,还有一个,它的记录永远停在元光二年的六月。
*
林心连着三天给绛邑侯府送去了拜帖,可是都没有回音,就像自己写给孟极的竹简一样。
春日着急得不行,她问:“要不我们亲自到门口去等信,绛邑公主总不好拂了面子。”
林心说:“我们不能让公主下不来台啊!”
林心何尝不想去等到公主的回音,可是公主态度坚决,若是自己再激烈反抗,只会使她反感。
可是林心一连几日的拜帖送去,竟然没有丝毫反应,绛邑公主外圆内方,不露锋芒,林心甚至找不到切入口。
她几日没有睡着,想到孟极现在在勾注山,路过了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他或许在这些地方想念自己。
林心玩着孟极送给自己的小鞠球,叮铃铃地响,那日下午两人在鞠城踢球,孟极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轻轻地把球踢到林心脚边,他那么用心,那么快乐。
林心提笔写了一封信给绛邑公主:
“公主赐启,连日不得公主召唤,晚辈着实惊忧,不知公主身体可安好,公主为晚辈等操心,是晚辈不敬,万望公主海涵,公主为家事操劳,望保重身体。
前日公主所提之事晚辈切切在心,求公主再听晚辈表明心迹。”
第二日林心派人将信和名刺送去绛邑侯府。
她和春日两人站在远处,见到绛邑侯府最后竟然退还了名刺,绛邑公主直接拒绝了见面的请求。
林心心灰意冷,走出许远后有人叫住她,是一位老嬷嬷。
林心给她行礼,嬷嬷说:“姑娘不必再来了,公主定了的事情,没人能改的,姑娘的真心世间动容,姑娘请保重自身。”
林心眼眶含泪,嬷嬷继续说:“公主着我转达姑娘,若你心中有他,便让他走一条更轻松的路。”
林心顿了顿,对嬷嬷行了大礼,道:“唯。”
说完,她转身离开,远处的人看不出林心的异样,只有身旁的春日看见林心转身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她已经失去孟极了。
夜里,林心呆呆地坐了一整晚,那些有孟极陪伴的日子,竟然让人那么怀念,她真后悔没有多抱抱他,他的怀抱那么温暖,他的笑就像是阳光一般。
天渐渐亮了,早间的空气总是透凉得让人呼吸不畅。
林心轻轻吻了手镯,将退下的手镯放进锦盒中,这只手镯林心最喜爱,她每日都要戴着,突然取下来竟然有些不习惯。
锦盒中的信札她一直没打开,她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现在更不用知道了,一切都由自己承担,她决定绝口不提绛邑公主找过自己这件事。
林心将不知年屏风上代表着孟极、元儿等人的小饰物全取了下来,一小盒晶晶亮亮的饰物,这些林心的太阳们,她挑出几个,挂在最上面。
信札送出后林心又有些后悔,她怪早上自己太冲动,可是一切不会有改变,公主不过是要林心自己死心,以免横生枝节。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尺牍
在屋中一直坐到傍晚,林心突然想要去院中走走,或许吹吹寒风可以使自己清醒一点。
她看着沿路的花圃,不经意间来到了后院,后院空荡荡的,还是那个时间静止的世界。
她走进屋中,后面整整齐齐堆了十几个大箱子,她走到案几旁坐下,屋中已经漆黑,杏儿想要将灯点亮,正转着圈地找火石。
林心心不在焉,头也没回地从右手边的架子上拿了火石放在案几上。
杏儿过来拿了火石,疑惑地看了一眼发呆的林心,林心在漆黑中,根本没有寻找便拿到了火石,真是让人好奇。
林心让杏儿准备些酒菜,道:“今日就大醉一场,做个了断吧。”
再过两日便是小雪,就算是有一层薄席,跪坐着也是寒冷刺骨,林心想着反正这个后院一般不会来人,她干脆直接盘腿坐了起来。
外间天黑尽了,杏儿准备的菜和温好的酒都还整齐地摆放在案几上,林心一口都没吃,她实在没有胃口。
凉风阵阵,这菜看着更是没有食欲了,可是屋子里太闷,闷的人发慌,她没发现,对面已经有人坐了下来,来者也不说话,竟自己喝起了酒。
等林心反应过来,看着对面的昭辰齐,问:“右中郎将近日时常回府?”
她拿了酒卮给自己也满了一盏酒,昭辰齐道:“母亲让我年节多回家陪她。”
林心倒好酒自己饮下,她强撑着微笑,好奇地问:“右中郎将难得回府,总往这个偏僻花园来做什么?”
昭辰齐也不作答,他只问她怎么决定,自己一定帮助她,可是林心含着泪却笑着说:“已经放弃了。”
林心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她无奈地摇摇头,道:“没有后路了。”
昭辰齐饮了一杯酒,说:“等绛邑世子回来把一切告诉他,或是现在我替你寻人给他送信,方法有很多,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林心看着桌上的菜肴,摇摇头,说:“既然不可能了,就让他恨我吧,这样他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林心抬起眼帘,她偷偷看着昭辰齐的衣襟,说:“他心里有了别人就会忘记以前的事情,他以后也会取悦别人,关心别人,忘记我。”
林心看着昭辰齐衣襟上隐隐约约的信期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气,不知道自己这个结论到底是不是有用。
但是她想到孟极以后也会那样亲吻别人的眼睫,她突然有了心碎的感觉,他像是呵护一件珍宝一样呵护自己,可是以后再也不会了。
林心没喝几杯酒便像是醉了,眼泪竟然自己落下,这一切对她太不公平,她要求不多,只是想要孟极陪在自己身边,她也想有人疼她。
昭辰齐微整衣衫,严肃地说:“你只管照你自己的心去决定,不要使自己后悔。你若一心在他,便不怕日后与他同甘共苦。旦夕祸福,皆是人所不测。”
林心的眼泪已是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打断他,道:“现在的情况岂是你我可能扭转?”
“皇上已不追究其事,现今绛邑公主不过迫于薛公爱女之心,可若是你与孟极齐心,何愁不能改变!”
他一时言辞激烈起来。
林心转过身,原是想把眼泪擦干,没成想竟哭得有些停不下来,只得将头埋在臂弯里,抱着自己无声地流泪。
就算撕得鱼死网破,也是所有人都痛苦,公主更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现在只委屈她一人,所有人还能继续现在的日子,就当作她没有出现过。
昭辰齐看着林心抖动的肩膀,为刚才自己一时的激愤懊悔不已,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对此事这样上心,他原本以为林心嫁给陈孟极,也了却自己一桩心事,他不过是希望她不要耽误了青春。
林心不敢面对,自己自私得如一个逃兵一般,只想疯狂逃离这个战场。
哭的累了,林心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已经半月没有睡个好觉了,现在只觉头疼欲裂,浑身如沉入冰湖之中,似针扎一般。
*
十月底的雁门郡寒风刺骨,孟极站在高处眺望着远方,余歌安慰孟极,道:“世子,公主会保重身体的,你放心。”
孟极点点头,假装轻松地说:“等回去成了亲,母亲得了孙儿,每日一定开心。”
“陈督,站那么高可否看到长安?”
山丘下的人大声喊着陈孟极,但是孟极没回答他,那人又喊:“陈督,长安送来的。”
那人举起手里的锦盒,余歌赶紧跑去拿了盒子上来,余歌咧着嘴,开心地对孟极说:“世子,林姑娘送来的!”
孟极开心往前跑上几步,笑着拿手中的小草敲了一下余歌的头,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他送给林心的手镯和一枚信札,孟极赶紧拆开信札。
他到雁门郡已经五个月,写了许多书信给她都没有回音,孟极早已是思念成疾。
余歌在一旁开心地问他:“世子,姑娘说了什么,她们近来可有出去游玩?她怎么这么久才回信?”
孟极生气地将尺牍扔在地上,余歌一愣,赶紧去捡,尺牍上清秀的字迹,只短短地写了几行。
孟极立刻叫他将尺牍拿给自己,他怕余歌看了尺牍知道自己现在的窘迫境况。
夜里,孟极一直闷坐帐中至天黑尽,他喃喃自语:“我都不舍得碰她,她就这样把自己交给别人了?”
孟极摇摇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离开长安以后一切都天翻地覆,孟极突然坐起身来:“不可能!她说过她不喜欢长安,她一定是生气我没有答应她,我现在写信告诉她,我们成亲后便离开长安,去她喜欢的地方。”
孟极叫余歌,余歌只好提醒孟极:“世子,夜里除了主帐,其他军帐不让点灯。”
孟极在黑夜里坐着发呆,半晌才说:“知道了。”
他现在虽然还是世子,可是长安的情况他也不了解,来了后只收到过母亲写的三份帛书家信,他从别人处知道皇后被废,虽然没有牵连家里人,但是想必家里并不好过,自己只能不再出头。
余歌问:“世子,林姑娘是不是看陈家以后再不能如此风光,便要离开了?”
孟极不知道,尺牍上只说她与他人在一起,退还两人信物,从此义绝。
如果陈家真的倒了,如果皇上将自己也一同定罪,就算她要与自己在一起孟极也不会同意,可是现在,皇上不再追究,只是风光不再她便将自己舍弃。
第二日孟极便申请回长安休假,他来了五个月,一天也没有休息,他就是攒着一起想回长安看她,他原本希望这段时间把纳采问名都安排好,半年时间正好可以回去成亲,可是才来,长安便出了事,自己的亲事只能不再提。
他怕林心担心害怕,甚至写了信给她,告诉她自己在雁门郡一切安好,这里风景很美,甚至比长安还让人觉得舒爽。
其实他那段时间寝食难安,他担心父母身体,也担心家族命运,幸而有林心给自己的香囊,失眠时闻一闻也能缓解一些。
可是几日过去,假期一直没批准,孟极等不及,径直来到主帐,督总一见陈孟极便知他是为何而来,立刻将他拉出去。
“世子,不是上面不批,是长安不让你回去!”
“为何?”
“世子,你可以问问公主,我们做不了主的。”
督总见陈孟极不说话,好意提醒他厉害关系,道:“现在长安虽说一切过去了,可是若你不顾命令擅自回去,这可大可小的罪名就难说了。”
孟极转身离开,他现在没有了任何光环,他不敢拿家族命运去赌,可是在这里整修边塞、修筑长城,起码要两年后才能回去长安。
第一百四十五章 噩梦醒
林心趴在桌子上哭了许久,直到睡着,这十天来她每日最多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呆坐着,她希望可以等到绛邑公主改变心意,这日喝了酒又哭得太累,竟然睡了过去。
昭辰齐的后院没有炉子,林心很快便被这冬季的冷气侵袭。
昭辰齐叫她不应,他拿手背轻轻探她的额头,竟然滚烫,他立刻将她抱起送回房间。
林心一直喃喃低语,拉着他衣角不肯放,昭辰齐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是我。”
林心伸手抓着昭辰齐的手说:“不要丢下我。”
温暖的手掌负上她的手,将这只冰凉的手牢牢握在手心。
林心烧得迷糊了,含含糊糊地说着话,他低头倾听她的喃喃自语:“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她眉头紧锁,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微微颤抖,整夜里,屋里的人来来往往,看诊的,打水的,喂药的,忙成一团,此时外面已经敲了四更鼓。
冬天时昼夜变长,一更之间也变长了,到四更时已经寅正了。
林心一整晚都在做梦,药石也喂不进去,她不停在雪地里奔跑。
她在找人,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找谁,茫茫的大雪,孟极问她是否在找自己,林心环顾四周,却看不到孟极的身影,她想起自己要去找可甜,可是赵破奴说不记得在哪里了。
早上时林心微微睁开眼睛,她看到昭辰齐在床边,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拉着自己的被子,防止她将被子踢掉。
她原是想甩开他的手,可是自己浑身无力,又被紧紧攥住,无法脱逃。
小陌在旁边见了,立刻来把林心扶起来,杏儿靠过来要给她喂药,林心和昭辰齐牵着手,杏儿喂药不方便,昭辰齐便接过药匙给她喂药。
林心昏昏沉沉的看着他给自己喂药,她想说话也说不出来,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吃了一口,好苦。
她突然好怨他,所有的苦都是他给的。
这时一旁的小则过来劝她,说:“只要能吃下药,就会好的。”
林心看到昭辰齐身旁的小则,用尽全力一挥手将药打翻在地,她甩开昭辰齐的手,任小陌和杏儿怎么劝都不肯再吃药,春日躲在一旁偷偷地哭。
林心烧得晕乎乎的,咳喘了几声又晕了过去。
醒来时昭辰齐已经不在了,林心在屋里四下寻找着,确定他已经走了。
她靠着床边,杏儿见她醒了四处张望,立刻过来说:“姑娘,你可是在找少主?他刚回去更衣,一会儿就回来。”
林心转开头,但是身上没有力气,只能小声无力地说:“我不想见他。”
杏儿过来扶了林心躺好,说:“姑娘醒了就把少主推开,待会儿昏倒又拉着少主不让走,药也只吃少主喂的,还说不想见他。”
林心还以为是梦,梦里他对自己极尽温柔,一直哄着自己,林心一秒便投降了,什么都听他的。
林心不相信,她以为这一切只是梦魇。
林心昏睡了两日,昭辰齐为了给她喂药,也告了两日假。昭辰齐再让再潼去告假时,一旁的小则都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这几日,林心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这日她醒了躺在床上发呆,春日也坐在一旁,把小鞠球弄得叮铃铃响。
跪坐在床脚边的小则一边挼着篮子里的药材,一边柔声细语地给林心讲解寒暑往来之症:“邪入少阳,居半表半里,正邪分争,邪胜则寒,正胜则热,故寒热往来。已表或已下而往来寒热者,皆可用柴胡桂枝干姜汤。”
林心不想听她说话,可是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这样躺着,她看着小则细长的眼睛,竟然觉得她长得如此有风情。
小则抬眼正好与林心四目相对,林心赶紧别开眼神看着小则手里的药材。
小则微笑着继续轻声细语地说:“这药材名叫半夏,少主常年作息不稳,之前在外打仗更是不注意身体,用这辛温的半夏为君,散结除痞。”
林心听了情绪有些不太稳定,小则见她眼眶中星星点点,尴尬地解释道:“半夏也不仅仅是治疗脾胃不和,我想着待姑娘好些了,定然会有段时间咳嗽,这半夏燥湿化痰,过几日便也给姑娘入药。”
林心没想到小则不仅温柔体贴,还能想得那么长远,她知道自己比不上她,想到自己每次落魄失恋都被她看见了,真觉得无地自容。
鞠球一直响个不停,林心转头看着鞠球,她想起孟极蹴鞠的样子,他每次进球都转过头来对着林心灿烂地笑。
林心闭上眼睛,她想:那么好的孟极,他一定恨死我了。
不一会儿,昭辰齐来了,林心转过身去假装睡觉。
他一直陪在林心旁边,她渐渐地又睡着了,等林心醒过来,天已经黑了。
杏儿刚把药端给昭辰齐,林心自己慢慢坐起来,昭辰齐要喂她,林心赶紧来接药碗,可是自己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昭辰齐说:“我来。”
林心挥挥手叫了春日,结果自己咳了起来,咳完她对他说:“前两日我不清醒,劳烦右中郎将了。”
昭辰齐见她有些精神了,告诉她自己要回宫了,林心点点头,以手扶额靠在床边向他道谢。
林心心里后悔不已,自己病时竟然如此缠着他,还是当着小则的面,她觉得实在太丢脸了。
过了两日,林心精神许多,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她此时把头藏在被子里,任凭春日和小陌怎么哄也不愿意出来。
门开了,是昭辰齐,他带了许多林心爱吃的果脯,她探出头,问:“这些都是给我的?”
昭辰齐点点头,拿了药到她面前。
前几日他发现林心害怕吃药,昨日夜里他对再潼说:“你去木姑娘爱吃的那家多购些蜜饯。”
一早他便带着蜜饯回来看林心。
林心看他黑着脸的样子有些害怕,只能喝了药,赶紧吃蜜饯。
昭辰齐表情舒缓下来,林心想到他刚才那么凶的样子,一下跪起身拉了昭辰齐的衣襟,塞了一块蜜饯到他嘴里。
林心动作大了,引得自己一阵咳嗽。
*
十一月的勾注山下着雪,孟极站在高处看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峦怎么都看不到头,山的那边是他的家,和他想念的人。
孟极看着长安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需要这样不停地平复自己的心情,不然他怕自己会崩溃。
余歌只从孟极的只言片语了解到事情的现状,他不敢多问,因为他看得出孟极也接受不了,他自幼与孟极一同长大,他知道孟极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糗事。
可是孟极一日比一日情绪低落,他想过林心是为了自保所以不给他写信,甚至担心她家里会不同意两人的婚事,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与他人在一起了。
孟极心中感到万分委屈,她竟然忘了两人的承诺。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重相识
十一月初,绛邑侯府送来了重礼,两百斤的黄金,和无数珠宝。
春日眼睛哭得像两个金鱼眼睛,她对林心说:“我们把这些通通送回去!谁稀罕!”
林心却说:“不,这是我应得的。”
林心叫小陌仔细入库,道:“这些重礼,我还要还的。”
林心躺在床上看着小陌清点珠宝,她还是浑身乏力,头晕沉沉的,昭辰齐命人给林心寻来了上好的苏合香,苏合香有返魂香的称谓,有开窍辟秽,开郁豁痰,行气止痛之功效。
小陌拿了一个熏笼放在林心房中,终日燃着这苏合香,林心很喜欢这味道,从此,她身上的苏合香气常年不散。
老夫人让林心在房间里养病,不允许她下床,又派小则来过几次,林心都很客气地与她交谈,然后叫她回去休息。
林心发现小则乖巧听话,而且有些老成持重的感觉,小则说自己的医术林心可以放心,加之那日林心一直拉着昭辰齐的手,所以不好叫医匠来,看林心现在无大恙,若是不喜欢自己诊病,也可以叫了别的医匠。
林心发现小则好像感觉到自己有些排斥她,又觉得或许是那日自己一直拉着昭辰齐,她心里也有不快,一时面上有些尴尬。
林心想,昭辰齐看来就是喜欢这样贴心的人,自己这种性格,他肯定以前觉得新鲜而已。
林心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就算爱不到,但是昭辰齐这人头脑清晰,以前教过林心很多道理,是难得的良师益友,反正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要自己不说,这辈子就保持到现在这样,也算多了个老友。
林心病了大半个月,现在嗓子发炎,咳嗽越来越严重,她又爱吃甜食,吃了喉头更是黏腻,一日竟然咳出血丝来。
林心不准她们说,但是杏儿还是偷偷派人将此事告知昭辰齐,昭辰齐从宫中赶回来,叫了医匠,又给林心开了许多药。
杏儿和小陌开始对昭辰齐痛斥林心不肯配合吃药的问题,还有夜里悄悄坐在厅中发呆的问题。
杏儿对昭辰齐说:“少主这七八日不回来,姑娘便有六七日自己下床来倒凉水喝,又有三四次偷偷将药倒入花园中。”
林心被她们在昭辰齐面前一顿拆台,自己又无法反驳。
昭辰齐听了只是点头,但而后他便两三日回来一趟,晚间回府里陪老夫人聊过天就到林心这里来看看。
春日说,府里人都说这两年昭辰齐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近日不知怎的时常回来,是不是皇上不重用他了。
林心把春日推开,自己坐到不知年屏风旁,说:“肯定就是最近不忙了就多回来些,大家这样猜来猜去的,搞得人心惶惶干什么。”
*
这一日日地躺着实在无聊,林心缠着春日和杏儿找点事情聊,春日悄悄告诉林心,小陌从小喜欢自己的远房表兄,可是家里把她卖到这里,年前家里人来看她,提到表兄已在说亲,小陌伤心多日了,可是林心一直身体不好,小陌都不敢表现出难过,更不敢哭。
昭辰齐休沐时来看林心,林心拿被子捂着脚盘腿坐在床上,问他可不可以把小陌的身契要来,再找人帮忙寻那远房表兄。
林心素来知道春日和余歌关系很好,可是自己现在与孟极再无可能,只能苦了春日了,所以她不想小陌也伤心。
正好昭辰齐休沐,下午有时间,听闻林心无聊,便告诉她近来外间流传着韩嫣金丸的故事。
据传韩嫣喜爱打弹丸,便用金子做了丸球,有人一次捡到十多颗他打出的金丸。
小孩子走街串巷地唱着:“苦饥寒,逐金丸。”
林心怕提起当户,不敢太多话,但是她告诉他,那日自己就在当场,根本不是他自己撒的金丸。
“是我见他欺负老人,把他推倒了,所以金丸才散落一地的。”
昭辰齐看着林心有些惊讶,他这一年来看见的林心一直是端庄优雅的样子,没成想,她还能如此行事。
他见林心认识韩嫣,便告诉她,韩嫣不久前已被处死,林心没想到那么嚣张的韩嫣也被处死了,赶紧问他前因后果。
昭辰齐告诉她,前岁秋天,江都王刘非入朝,皇上诏江都王随从入猎上林苑,天子车架还没出发,先使韩嫣乘副车,带着上百的骑士快马前去观察百兽情况。
江都王望见以为是天子前来,便让随从躲避,自己伏在路旁拜见,韩嫣却疾驰而过。
江都王见是韩嫣,又不来拜见自己,十分愤怒,就向王太后哭诉,请求把封国归还朝廷,到宫中当一名宿卫,就像韩嫣那样。
江都王当然不是真心想要到宫中当宿卫,王太后听了这件事便恼怒韩嫣,直到去岁,王太后抓住韩嫣的错处,让他自尽。
林心故事听了一半,突然结局了,便问:“什么错处?”
昭辰齐没想到她会问起,一时有些尴尬,林心却再三追问他只好告诉她。
韩嫣因侍奉皇上而时常出入永巷,竟然与永巷的宫女有了奸情,更被太后知晓了,太后大怒,命韩嫣自杀,皇上替韩嫣求情,太后却根本不理会。
林心一听,又是这些破事,对他说:“来来回回就是这些事情,有钱人真是,饱暖思**。”
但是她转念一想,问:“王太后真是因为这件事记恨韩嫣?”
昭辰齐问:“你觉得呢?”
林心说:“我反而觉得年初时,韩嫣告诉皇上修成君的事,更让太后恼怒。”
昭辰齐点点头,道:“听闻从前太后对皇上也诸多意见,这事以后太后再不好多说。”
看来太后的把柄被皇上抓住了,太后不想再将此事闹大。
皇上或许是被窦太皇太后压制怕了,很不喜欢有人管他。她以前听孟极说,皇上和皇后闹矛盾,王太后都让皇上让着皇后,皇上只能听从。
皇上要清理外戚,不是一天两天的想法了。
但是林心一直有一个问题,以前没好意思问,她抿着嘴眼珠转了好几圈才压着嗓子问:“皇上和韩嫣可是真有那种关系?”
昭辰齐不明所以地看着林心,林心嗯嗯啊啊地半天才鼓足勇气问:“就是那种,男男之间的,那种关系。”
昭辰齐突然明白她的意思,一下坐直了身子,说:“世间自然是有那样关系,但是并不能说皇上与韩嫣便是这样,有时候就如同你喜爱一件物品,喜爱一位朋友,特别喜爱的时候便不想与他分开,但是这样的感情并不一定就是男女之情,也不一定要有实质性的接触。
世间万事万物都可成为知交,若能时常一同游玩,同榻长谈,毕竟相知可贵,得觅知音,人生何其有幸。”
昭辰齐也不知为何,他会对林心说那么多话,他似乎总愿意和林心分享自己看待的世界,就像当年,他总是告诉她,他的处事方式,遇事准则。
林心听着觉得他所说的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眉眼间的英气直戳林心心口。
林心假意咳嗽两声,装作不感兴趣地说:“也没什么稀奇的故事。”
这时,挽在架子上的纱帘垂下来,隔开了坐在床上的林心,和跪坐在一旁的昭辰齐,两人在朦朦胧胧中四目相对,昭辰齐看着林心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起来。
林心伸手拨开纱帘,她想看清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杏儿和春日匆忙上前来将纱帘卷起。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田蚡之死
昭辰齐收回眼神,定了定神,继续说:“倒是有一个稀奇的,外间都传田蚡竟然是被吓死的。据说,春天时田蚡病倒,嘴里总是叫喊,心神不宁,请了巫师来诊治,说是窦婴和灌夫二人的魂魄共同监守着他,最后田蚡惊惧而死。”
春日和杏儿在一旁吓坏了,林心却说:“显然是有问题,我看田蚡心虚被自己吓死的成分更大。”
但是她想想还是觉得怪吓人的,林心探头看了一眼春日,道:“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了,晚上你不要走,陪我睡吧。”
春日说不想陪:“姑娘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点动静你就害怕地爬起来,我不要和你睡。”
昭辰齐这才知道林心一直就睡眠不好。
昭辰齐看着春日,春日和杏儿赶紧跪下对昭辰齐求饶,道:“少主赎罪,少主赎罪,是姑娘不让我们陪睡。”
林心赶紧伸手拉着他的袖子,道:“我不习惯人陪睡,所以不让她们住这里。”
昭辰齐看着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有些出神,他抬头看了看林心,曾经有个人也喜欢拉他的衣袖,特别是她做错事哄自己开心的时候。
林心不想和他多说,叫他陪自己陆博,林心已经太久没有玩陆博,玩了一局便被他压倒性胜利了。
林心埋着头,小声说:“不是说好了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的吗!”
林心瞪了他一眼,心想:他为什么处处得意,而我事事失意。
*
月底时冬至宴,姨母心疼地看着好不容易养好了的林心,又瘦了一圈,姨母说:“好在风寒也好了,应该多吃些,只是这个冬季可不能出去走动。”
大嫂想了想,说:“整日只在屋里也是无聊,不如后日去汤泉,女弟陪我一起去吧。”
姨母说很好,大嫂又说两人这雪天去,怕不安全,叫三郎相陪。
姨母对昭辰齐说:“这几日没什么重要事情便都推了,送大嫂去汤泉。”
昭辰齐只好答应。
可是这日出发前,大嫂却说自己突然有事,不能前去,她对昭辰齐道:“三郎去汤泉馆,就当是休息放松两日。”
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就绪,林心就站在马车旁,两人也不好说不去,只能一同前往。
这是一个私人汤泉,这几日只接待林心和昭辰齐,两人到了后便分开了。
林心只是把脚泡在里面,她见旁边有一只小案几,便把案几置于汤中,案几漂浮起来,她又放了杯盏,案几没有下沉,她突然觉得有趣,便拿了一只酒卮倒满,穿了外袍端着酒去寻昭辰齐。
昭辰齐刚进入汤泉,林心径直走了进来,昭辰齐和再潼都诧异地看着她。
林心说:“一个人泡着不好玩,我拿了一只酒来给你。”
说着朝他举了举手上的案几。
昭辰齐已经在水里,他也不好起来,再潼见状赶紧出了门。
林心走到汤边蹲下,将案几置于水面,她缓缓放手,最后案几没有下沉,她轻轻推案几到昭辰齐旁边。
她的脚刚才打湿了,现在觉得很冷,便坐在池边将脚放进汤中。
昭辰齐提醒她,道:“如何使得男女同浴。”
林心有些唱反调地说:“又不是没穿衣服,怕什么嘛!”
昭辰齐轻声说道:“这不和规矩。”
林心一听,说:“我偏要!所有人都用规矩来压我,我今日便偏要与你一同泡着!”
她见昭辰齐面露难色,她心想他一定在心里骂自己,她这样想着反而不着急走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她絮絮叨叨告诉昭辰齐自己之前斗鸡的事,她觉得昭辰齐喜欢小则那样,整日做研究的,不喜欢自己这种玩物丧志的人,就偏要说出来让他不高兴。
林心装作很熟练地告诉他斗鸡应该怎么选,还得意地告诉他:“我与孟极养了一只很厉害的斗鸡,盖侯世子的斗鸡都被打败了!”
提到孟极,林心突然有些伤感,好一会儿没说话。
昭辰齐一直看着别处,虽然没看她,却一直听着她说话。
林心想到孟极现在一定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自己,她突然问昭辰齐:“皇上真的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一点感情都没有?”
刚才一直是林心在说话,她还以为昭辰齐没有在听,可是她真的想不到,皇上这样究竟是为何。
“皇上对废后也不是没有感情,一切用度依照宫中供奉,也没有牵连她的家人,在宫中施媚道不是小罪,现在已是最好的结果。”
林心没想到他这样认真回答,她只是好奇,男人绝情起来到底会有多狠,她问:“卫夫人是不是很美?所以皇上那样喜欢她。”
卫子夫已经一连生了三个孩子,说明她很受宠,不是说身体是诚实的嘛,林心觉得皇上或许是日日留连卫夫人处。
昭辰齐却说:“皇上宠爱王夫人更甚。”
林心突然更不了解男人了。
昭辰齐看着别处,继续道:“卫夫人胜在贤淑,你认识卫青,应当知道他为人看起来十分忠厚。”
林心惊讶地问:“看起来?”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卫氏一族从平阳公主府邸做侍者出生,到现在家门显贵,靠的就是忠厚踏实。
林心一开始还不甚明白,想一想,她懂了昭辰齐的话。
皇上要的是忠诚,是听话,不管卫子夫和卫青内心如何想,至少他们做到了皇上的要求。
这中间没有好人坏人,只是人们都在夺利而已。
林心念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林心想起昭辰齐曾经说过的话:“你若真的知道自己要什么,便不难了,难的,只是人心。”
在经历了那么多以后,林心也有一些感悟,曾经自己也在这熙熙攘攘间留连,她爱过,恨过,怨过,这些都不过是自己的一颗私心罢了。
但是人的心天生就是这样,为了追逐更多、更好,一边得到一边失去。
林心没有发现,自己坐在池边,水沿着裙边蔓延,自己越来越冷,就越来越靠近汤泉,竟然大部分身体都已经没入水中。
她继续说:“不过卫家确实很厉害,生了霍去病,也算是巨大贡献。”
昭辰齐转过头来看着她,认真说:“你也不必对任何人有敌意,皇上看重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利益。”
林心有些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样说,立刻辩解:“我对他们没有敌意,孟极也没有,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
林心知道霍去病是名将,但是并不了解他,自己不过是赞扬他,昭辰齐了解霍去病的身份,以为林心是在讥讽他。
林心听了昭辰齐的解释才知道,上次元儿说的卫少儿的私生子就是霍去病,昭辰齐说:“这是别人的私事,没必要以此来指谪他人。”
林心见他这样说,有些不开心,立刻要往外走,道:“是是是,是我不够温柔善良!”
昭辰齐本来要回她的话,只见她从水里出来,衣服浸湿,贴在身上,林心身材原就不错,又不像这里的姑娘喜欢弯腰含胸,此时正一手拉着裙子往外走,一手把头发往后捋,身材毕现。
昭辰齐立刻转过脸去,严厉地训斥道:“快些批紧了衣服回房间!”
第一百四十八章 香草美人
第二日林心问他什么时候去泡汤泉,昭辰齐都说自己不去,林心见他不想泡,便提议去长安走走。
“我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出门走走了。”
林心从七月皇后被废后就一直被要求在家,年节时站在小巷里看傩戏,看完便回府了。
那日在绛邑侯府等待,现在想来竟然连那日的天气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和春日紧张地躲在一旁,后来自己如同没了魂魄一般往回走。
昭辰齐原本不同意,但是林心给他看自己的皮大氅,说:“你看我这装备,不会冻着的,若是又病了我也绝对不让姨母知道是你陪我出去的。”
昭辰齐看着林心这件皮大氅与别的不同,衣襟处的灰色毛皮十分坚硬,向上冲着,不是一般的动物。
这是林心留下的一部分狼皮,年前实在无聊,她从柜子里翻出来自己缝到皮大氅上的。
找狼皮时又看到了那块小羊皮,林心苦笑着将它依然塞进最底层。
林心见他看着皮大氅的衣襟,伸手抚上狼皮,说:“这是狼毛。”
昭辰齐看林心说得轻松,问:“你不怕?”
林心冷笑一声,将皮大氅穿上。
昭辰齐看着林心自信的样子,发现林心和平日见到的样子实在不同。
两人赶到长安,林心说去吃酒,昭辰齐却让她少去鱼汐子的酒肆,上次他去,发现鱼汐子的酒肆鱼龙混杂,有许多暗人在中行走。
林心本来想见见鱼汐子,听他不同意,问:“为何?”
昭辰齐说:“少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林心瘪了瘪嘴,没有再坚持,冬日的长安很美,既大气磅礴又蒙上一层柔美。
林心想先走走,她买了很多吃的让春日和杏儿拿着,自己和春日一直吃着蜜饯,她问昭辰齐:“你要不要尝尝?”
他看着她咬着蜜饯说话的样子,嘴嘟嘟的,立刻说不要,林心听他说不要便耸耸肩,自己继续吃。
逛了一会儿昭辰齐带林心去吃了烤鸡、烤羊,皆是林心喜欢的。
林心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还拿手指捻了肉要往昭辰齐嘴里塞,他往后让了让身子,林心就偏要往他嘴里塞。
林心现在的逆反心理很重,昭辰齐越不喜欢什么样子她越要这样。
林心一边吃一边问昭辰齐:“我听闻我生病这段时间主爵都尉也病了?”
昭辰齐饮了一口店里的金浆,味道差太远,他放下杯盏,道:“前段时间实在辛苦,主爵都尉回来便病倒了,现在还在府上休息。”
林心有些担心地说:“主爵都尉一向身体就不好,今年天灾人祸一定累坏了。”
林心一直好奇昭辰齐会如何看待汲黯,这次得了机会,她放下筷箸,问:“你觉得主爵都尉如何?他这样直接会不会引得皇上不悦?那些被他责骂的大臣一定恨透他了!”
昭辰齐也放下筷箸,十分认真地说:“主爵都尉的性格如此也不是一两日了,虽说太过强直,但他忠直敢谏,不屈从权贵,办事又令皇上满意,是皇上的社稷之臣,既是社稷之臣,身负国家重任,自然无需理会他人的看法,只一心为国为民。”
林心听着他口中的汲黯,一个如此心怀天下之人,是真正的香草美人,忠君爱国,志趣高洁。
*
翌日早间,天灰蒙蒙的,林心又来到后院,昭辰齐竟然又在,林心见他在写东西,便自己拿了竹简来看,但是看着看着便失了神。
半晌她见昭辰齐写完了,问他:“你我现在可算是朋友?”
昭辰齐点点头。
林心实在没人聊,跟杏儿说她就光会劝自己别再想孟极,而春日本来就伤心,自己不想在她面前提起。
“我刚才想到寒冬腊月,不知道孟极在外冷不冷,山里风大,他第一次出远门就去那么艰苦的地方,也不知道现在习惯了没有。”
昭辰齐听了,给林心讲起自己第一年到军营的事。
他第一年去的时候家里不同意,连侍从都不准他带,就想逼他回家,他从路上就开始不习惯,从小家里呵护备至,突然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发现自己会做的很少。
刚开始到了云中郡,气候干燥风沙很大,身体不适应还起了疹子,一直不好。
为了更快适应,也为了不想其他,他便每日认真训练,别人休息了他还继续。
在军中,蹴鞠是一种训练,也是一种休闲娱乐,蹴鞠玩得好受兵士喜爱,上司也会看重。
“绛邑世子的蹴鞠很好,会受到大家喜爱的。”
林心听他说完,点点头。
后面的故事昭辰齐没有说,但是林心听梁舒闻讲过,他去军中第一年就遇到匈奴骚扰,是带着军功回来的。
下午她再来时,后院中多了一个暖炉。
没一会儿,天上开始下起了大雪,林心叫杏儿拿了酒来,等昭辰齐陪姨母用过昼食回来,她便缠着昭辰齐玩陆博。
这日下午林心第一次陆博赢了他,开心的不得了,但是要保持形象,只能拿袖子捂着脸痴笑。
林心发现昭辰齐一直看着自己,以为他觉得自己太蠢,对他咧嘴大笑一下,不以为意地说:“我就是这样的!”
林心说完以后觉得特别轻松,喝了一杯酒,伏在案几上,这两年来林心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一直保持着良好状态迎接所有人,此时此刻放松下来,感觉心里很平静。
昭辰齐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小女孩,她长大了,可是还是那样爱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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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心把昭辰齐给的小陌的身契交给了小陌,并告诉她已经跟远房表兄也商量好了,等三月小陌入了良籍就可以成婚了。
林心说会给小陌准备嫁妆,她开心地说:“我知道你一直默默照顾我,虽然你平日很少与我一起出门,但是我依然是感激你的。”
小陌哭着跪在林心脚边,但是林心知道,她这样做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她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她让小陌和春日、杏儿不要告诉别人此事,因为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她这样做了,别的侍者也会希望有这样的待遇,那侯府就会不好管理。
她不是领袖,她做不到为每一个人负责。
林心对小陌说,若是愿意,结婚以后可以继续在府里做事,使用聘用制,互相可以选择是否要对方继续合作。
小陌点头如捣蒜,她当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