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花魁
殿内静了许久,才听见世子妃开了口,“我原来是打算劝一劝你,却没想到被你说服了。”
“说句实话,若是你哥哥与我并不是两情相悦,或者我也会如你一般争取一次,是我年纪渐大,行事也渐渐畏缩了。”
“柯世兄值得有一个女子愿意这样为他,你的勇敢,也值得天下许多女子学习。无论是何出身,便如你所说,这世间终究是敢于反抗的女子太少。”
“我之前觉得,赵家的五娘为了自己的婚姻求到了今上面前已经算是极厉害。却没想到,比她更厉害的巾帼英雄,原来就在我眼前。”
世子妃站起来,“你哥哥那里,我会和他说的。他是直脾气,有时候说话不太中听。明明不擅长和人争吵,只能比比嗓门大罢了。”
她向着殿门走了几步,忽而又回过头来,“无论如何,要做那只最出头的鸟,总是很辛苦,很痛苦的,若是可以,还是不要这样了。”
更何况结局也未必是好的。
柯明叙是心志坚定之人,年纪倒也不算是最大的问题,最难的是能与他在精神上相匹配。若是他认定了景瑚不是适合的人,哪怕将来她为他做了再多,也只能尽付东流水罢了。
或许那时候才是他们做哥哥,做嫂子的该出来为景瑚做事的时候。
景瑚望着她三嫂的背影,莫名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她不知道是该羡慕她和她三哥哥两情相悦,还是遗憾世间少了一个能和她一样为自己争取,反抗这世道的女子。
他们一定都觉得,她与柯明叙之间,是她一直在一厢情愿,却不知道他们是都装着傻,中间隔着一层朦胧的月光,谁都不愿意拂去。
景瑚是想混过这几年,把自己的影子留在他的心上梦里,她担忧的是他。也许到了某一日,他就会忽然的吧自己从他的生活里驱逐出去了。
不说远的,只说眼前。过几日从建业行宫回去,便又不知道再相见是几时了。她又要过回从前日日思念他的生活,抱着块丝帕兴叹。
景瑚一个人静静的用完了晚膳,取出了丝帕来,让豆绿把殿中的烛火都点亮了,在等下绣花。
建业这段时日,丝帕上又多了好多纹样。有星星,小狐狸,还有紫色的野花,她不得不把这些纹样都绣的小一些,害怕将来回忆太多,这块丝帕承载不下。
到了夜间,建业还是要比燕京城里凉一些,渐渐的也会有些冷。景瑚裹紧了被子,没有睡意,开始想最近发生的事情。
齐元放还没有醒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她在心里念了几句佛号,虽然她一点也不懂佛理,也希望菩萨不要怪罪她,达成了她的心愿。
也希望黄河上的事情,能有个完美的收场。不该受难的人从此不必流离,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人,也必须付出代价。这样的话,柯明叙应该就不会那样难过了。
他是那么好的人,希望全天下的百姓都能过的好。如果这件事能很好的解决,会有很多的人从此都过的很好。
景瑚渐渐的,又想起了景珣说的那句话。他要她明白什么?
明明是自己喜欢去那样的地方,给自己挣来了那样的名声,到头来,为什么要怪到她母妃,还有大哥哥头上来?
每日她见了郡王妃,面上至少还是恭敬的。可是他见了她母妃,从来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他就算是世子,母妃也是父王的侧妃,是有诰命品级的,他也太无礼了些。
究竟是为什么?
“他犯了错应当改正,导致他犯了错的人,在背后推着他,引着他去犯错的人,也终有一日会为此付出代价。”
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人,难道是……母妃和大哥哥?
景瑚被自己的想法吓的坐了起来。一旁值夜的柳黄听见动静,忙忙的点了灯,过来问她要什么。
景瑚没有说话,她在回忆。
应该是两年前了,大哥哥难得从外面回来,听说他在栖雪阁和母妃说话,所以她也兴冲冲的想跑过去找他。
虽然他在家中时,不见得和她的关系多好。但毕竟是亲兄妹,他每次出门,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所以景瑚还是很想他的。
她兴冲冲的往栖雪阁跑,平日里总是很热闹的院子,那天却一个人都没有。她走上前去,想推门进去跟母妃和大哥哥说话,就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并不很清楚。“花魁……收买……纨绔……”
那时候她还小,连“纨绔”是什么意思都不太懂,更不会知道什么“花魁”了。
她还想再听听,母妃身边的赵嬷嬷就走过来,把她拎开了,那一日跟她一起去栖雪阁的柳黄也因此受了罚。
“柳黄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你曾经被赵嬷嬷罚掉了半年的月俸?”
柳黄见她突然提起这件事,心中便生了些警惕,“小县主今日和世子爷吵架,不会又是因为你偷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吧?”
景瑚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那时候我是不是还问了你‘花魁’是什么意思?”
柳黄莫名其妙,也没有那样好的记性,“仿佛是的。后来有一次您在朱雀大街上遇见世子爷和一个眼生的女子,下意识便说那女子是花魁,说世子是纨绔。”
“世子爷的脾气可不好,那一日脸都黑了,奴婢很是为您捏了一把汗呢。”
那时候景瑚因为童言无忌,问了父王“圆房”的意思,被说教了一通,从此就不敢再随便问自己不明白的词了,所以她回去之后问了柳黄。
既然柳黄也记得有这件事,应当不是她记岔了,母妃和大哥哥那一日,的确在房中说到了这个词。大哥哥是从来不会去那样的地方的。
景珣从前燕京第一纨绔的名声,该不会背后真的有她母妃和大哥哥在推波助澜吧?
会吗?不会吗?
即便她没有偷听到这些,母妃和大哥哥对世子之位的心思,她从来也是很明白的。
第六十二章 赠笺
景瑚没有再能够见到柯明叙,之后的几天都是雨天,她去过他殿中几次,都只见到了回风,后来听说,他好像是有什么事,先回了燕京。
都没有和她道别。
齐元放终于醒了,而且似乎恢复的很快,醒来的第二日,便去今上面前陈情,导致柯明叙这几日也很忙碌。
她还不知道那日的事情之后,他会如何对待她,此时一别,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
此时景瑚坐在回府马车上,就很有些郁闷。马车上只有这一次跟着她出来的两个丫鬟,豆绿和柳黄。
景瑚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能跟她们说些什么,就又抓着豆绿,要她说一遍她晕厥那一日柯明叙来她殿中的情景。
豆绿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幸而她虽然憨憨的,却是个有耐心的丫鬟,景瑚让她说,她也就又重复了一遍。
“世子妃走了之后,小柯大人就来了殿里。先是探了探小县主的额温,而后便又扶了小县主的脉。之后就静静坐了一会儿。”
“奴婢就问他,‘小县主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他就回答奴婢,‘大约会在戌时醒过来,若是她饿了,也不要给她吃什么难以消化的东西。’”
“再然后小柯大人说要走,说会再来看小县主,奴婢就把他送了出去。”
豆绿还真的就只是描述了一遍,十分客观,一点感情因素也不带。
早知道她就把绀青带来了。那丫头最是多愁善感,看一朵花落了都要惆怅半天,也最是会察言观色,自己某一日多看了她几眼,她就会去琢磨了好几天。
之所以带豆绿过来,就是因为这丫头憨直,有时候能有奇效。便如那一日在永宁郡王府的花园里一样。
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景瑚还不死心,试探着让她回忆,“小柯大人他进门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在我床边坐着的时候,又是什么表情。”
豆绿想了想,“没什么表情啊,就是和平时一样,不冷也不热的。”
她又问:“有没有看起来特别焦急,眉头皱在一起,或者有没有叹气?”
“为什么要叹气啊,太医都说了没事的。小县主平常就苦夏,天气热的时候若是在外面疯玩了,回来也常常中暑啊。”豆绿觉得莫名其妙。
景瑚被她气的有些发晕,“可是我这次不光光是中暑好不好,我还晕过去了,我可是你主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描淡写的。”
她又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那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回头再看我一眼什么的。”
豆绿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认真的点了点头,“这个好像有。”
景瑚的眼睛亮起来,“真的吗,他是什么表情?”
豆绿看起来有些苦恼,“表情奴婢是没有注意,不过小柯大人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景瑚凑的离豆绿更近了些。
“哦,他说,‘你家小县主翻了个身,被子滑下来了。夜里天凉,你快去给她盖被子吧。’”
这还不如不告诉她呢。
景瑚一路苦恼着回了永宁郡王府,先回了自己的芳时轩,打算换件衣服,再去给她母妃请安。
才进了芳时轩,绀青和宝蓝就迎了出来。宝蓝还好,绀青又是一副与她久别重逢,感慨万千,泪水涟涟的模样。
若是往常,景瑚还有心情去调戏调戏她,美人梨花带雨,多么惹人怜爱。
今日她是一点心情也没有,叫豆绿把从行宫带回来的点心,和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儿分了,就径自进了内室。
她的梳妆台上,此时却放着一叠谢公笺,“宝蓝,宝蓝,这叠谢公笺是哪里来的?”
往常她用的,从外头买的谢公笺不是这样的。
宝蓝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的进来,见她只是问这谢公笺,便答她,“这是昨日柯太师府的小柯大人让人送来的,说是给小县主赏玩。”
昨日。那岂不是他刚一回了燕京,立刻就惦记着把说好的谢公笺给她送过来了?那他应该是不介意那一日的事情了吧。
总不会是想跟她撇清关系,所以把从前答应好的东西送来,从此就不和她往来了吧?
那一日之前,就算是她三哥哥景珣婚宴那一日,她被郡王妃责难,说起来似乎也没有再建业的时候令她觉得难堪。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多么不妥,可景珣显然觉得是的。被自己的朋友看见了这样的情景,而且这个人还是朋友的妹妹,他是不是也会觉得尴尬。
那她是不是该跟他道个歉?
想来想去,她也没想明白要怎么做。干脆还是叫宝蓝先拿来了她从前买的谢公笺比对。
他自己做的,和外面能买到的自然是很不一样的。颜色纯净,色泽自然,抚摸上去,也很是光滑。
谢公笺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十色,而他给她的,却只有九色,少了铜绿一色。
他给她送谢公笺,是他往前走了一步,她是不是能写信问问他,为什么独独少了铜绿一色?是不喜欢,还是太喜欢了,所以早早的用完了。
景瑚正想着,宝蓝就开始催她了,“许侧妃娘娘那边还等着您换过衣服过去问安呢。”
自从听景珣说了那些话以后,她本来很想念她的母妃,却又有些害怕见到她。从前她隐隐绰绰的知道她的心思是一回事,正主把话放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她虽然总是和景珣作对,有时候还要骗他的银子,可是她其实并不讨厌他。尤其是在他娶了妻子,每天在府中都老老实实,低眉顺眼之后。
越想越是烦闷,事情已经发生了,两边私下已经势同水火,她夹在中间,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景瑚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了那一日柯明叙给她的药方,“宝蓝,你让人把这个药煎一副,我回来就要喝。”
也不容她再问,换过了衣服,便匆匆的往许侧妃的栖雪阁过去了。
第六十三章 请安
景瑚一进了栖雪阁的门,只觉得一切如故,让她觉得很是亲切。
建业行宫的好,不过是因为有个柯明叙,他先回了燕京,她很快就觉得行宫里的景色索然无味起来。
现在自然觉得还是家里好。
许侧妃身边的赵嬷嬷就迎了出来,“小县主可算是回来了,侧妃娘娘都念叨了许久了,老奴的耳朵都要生茧了。”
母妃当然是挂念她的。去年她下江南,不过才在嘉禾呆了一个月,就连发好几封信要她回燕京来。
她自然是不肯的,才刚刚开了个头罢了,路上还花了小半个月呢。
就软磨硬泡,求着外祖母,把这些信都挡了回去,她才能舒舒服服的在嘉禾呆了小半年,每日和最喜欢淘气的二表哥许昱疯玩。
男孩子淘气起来,比她还是要厉害一些的,所以这段日子她过得很快活。
回来的时候母妃就说她没良心,才这么小,就想着要离开母亲,自己出远门了。可要不是年纪小,哪里会这样没心没肺,只记挂着玩呢。
在江南时,外祖母一家并不算是富贵人家,她这重县主的身份在左邻右舍间也并没有那么管用,别人只当她是哪里投奔来的亲戚罢了。
不再是人人都敬着她,虽然不至于受了委屈,但她到底还是学到了很多人情世故。
这一次去建业虽然时间不久,但她听见了景珣气头上说的那句话,心里多少也存了些疑影,若无其事很难,但她也只能这样。
她就笑着道:“我母妃想我了,那嬷嬷可想我了?”
一边说,一边就已经进了内室,许侧妃正坐在窗边的榻上,“早便听说你进了府了,怎么换件衣裳居然换了这样久。”
“此时才进来请安,可见你出去玩了几日,是一点也没想着我。”
景瑚就笑嘻嘻的在她身旁坐了,“许久不见母妃,怎么着也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才能来见栖雪阁,衣裳挑了半日,可不就来迟了。”
许侧妃上下打量了她,便道:“这玫瑰紫的颜色,你原先不是嫌不好么,怎么今日倒是又上身了。”
又道:“想必是去建业林子里疯玩了,瞧着都黑了些了。早和你父王说了,让他拘着你些,父女俩都不听我的话。”
景瑚从前似乎的确挑过这身衣裳的毛病,自己都记不清了,芳时轩里管着她的衣裳首饰的宝蓝也记不清了,没想到她母妃倒是记的清楚。
又听她母妃说觉得她黑了些,景瑚就忙着从榻上跳下来,在内室的西洋镜里照了照。镜中人仍然如东珠一般光彩夺目,哪里就有黑了些了。
“哪有黑了,母妃骗人。”更何况她也只有刚到的几日跟着景珣夫妇出去狩猎,到后来,她每日都只是在柯明叙的殿里守株待兔。
她觉得自己这个比喻不错,柯明叙就像只大兔子,正直的有些单纯,次次都让她占了便宜。
景瑚察觉自己走神了,忙把话题拉回来,“父王可没空管我,这段日子他似乎每日都很忙,有时候我连着几日也见不着他,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
这个话题还是让母妃跟父王去聊吧。
“若是不骗骗你,叫你知道紧张,下一次你还是要这样出门去疯跑。女儿家的容颜多重要,便是你生的好,也经不住自己不在意,瞎折腾。”
许侧妃便拿起一旁小机上的茶盏啜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道:“这段日子,景珣夫妻待你如何?”
这个问题倒是更难回答。她觉得他们俩有些烦人,尤其是景珣。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只能让她觉得自己无能的事情。她没法心安理得的站在母妃和大哥哥这一边,她知道他们做的是不对的。
可是他们宠爱她,并不代表她在他们面前就能有话语权。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她很可能知道了他们对于景珣的用心,从此以后,她就别再想听见任何有关景珣的话了。
他毕竟是她的哥哥,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叫她如何能面对他。
“三哥夫妻待我不错,很是关照我。有什么好事,也都会想到我。”尽管有一点点违心,景瑚还是这么说了。
如果他们能不插手她和柯明叙的事情,那他们就什么都好了。
许侧妃只是笑了系熬,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没说了几句话,她就又打发她出去,“在建业呆了小半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今天先好好歇息,明儿再来请安吧。”
景瑚也没有别的话要说,就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和赵嬷嬷一起出了门。
建业今上的万寿大典,只有正妻有资格出席。今上自己当然是不用守这规矩,将他最宠爱的白昭仪带到了行宫里。
更何况如今他的正妻也已经被他废为了庶人,变成了冷宫里的一缕冤魂。
可别人却不能不守。
只是这一次郡王妃倒是也没有去,这段日子父王不在,只有她们两个老对手呆在府中,希望没出什么事才好。
她瞧着她母妃是没什么事,可郡王妃就不一定了。虽然她有正妻的名分,可论宠爱,论手段,她都不如自己的母妃。
两边都不要有事,相安无事是最好。她母妃的名声可也够难听的了。若她父王是皇帝,不会比当年的元俪皇后好多少。
景瑚便问赵嬷嬷,“这小半个月来,郡王妃可有为难我母妃?”
赵嬷嬷摇了摇头,“为着从前那位皇后的事,郡王妃这段日子,一直都关在自己房中吃斋念佛。”
“谁不知道她和从前的皇后交好,如今她成了庶人了,同样是正妻,只怕郡王府是求菩萨保佑自己别落得和那张庶人一样的下场。”
这话说的有些刻薄了。尽管张庶人和郡王妃跟她斗没有太大的关系,景瑚还是不乐意听。
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带着柳黄快步往自己住的芳时轩走了。
回了芳时轩,那药还没有熬好。宝蓝便过来同她说这阵子她不在,芳时轩里的事情。
第六十四章 喝药
“除了贞宁公主和李家小姐写了几封信给您,别的倒也没什么。”
宝蓝把那一叠信捧到景瑚面前,“不过,定国公府八小姐的信,倒是一封也没有收到,小县主可是和她闹矛盾了?”
自从景珣婚礼那日,景瑚无意间窥见了清柔的心事,到如今十月底,两个多月来,她们的确是没有怎么联系过。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毕竟是第一次。况且也不是人人都会遇见的事。
她和清柔是很好的朋友,清柔要什么,只要她能做到,能给,哪怕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她也可以拱手相让。
但柯明叙不是。她没法抑制自己对他的喜欢,也不能去劝着清柔放弃,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景瑚先拆了贞宁的信看。这次去建业行宫,公主只有贞静公主有份随行。贞宁在今上面前向来就不怎么见宠,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前几封信也都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在殿中无聊,所以随便说了些日常事而已。
最后几封信,却也有提到清柔的,她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说看着清柔最近不大高兴。
开始的时候以为清柔这样是因为家里的事,后来便渐渐发觉,每次她跟她提到自己,她就总是不愿意接话。
清柔向来心思细腻,家中没有发生变故之前,一直用心在读书上,后来就成了这样。到如今,和她的关系也尴尬起来了。
她和清柔闹成这样,她自己毕竟还算是疏朗的性子,最近又常常能看到柯明叙。可清柔一边要思虑家中的事情,一边又要难过失去了友情和朋友,她一定比自己更不好过。
景瑚想了想,“宝蓝,你帮我送一份帖子到定国公府,就说我明天回去看八小姐。”
宝蓝应了“是”,便转身下去找绀青了。绀青是四个丫鬟里学问最好的,平素景瑚有什么人情往来要写信笺都是她在忙这件事。
景瑚便又拆了李宜的信。除了一些寻常的问候,倒是也提到了定国公府。信里李宜说,她的三哥,很可能要娶清柔的六姐姐了。
清柔的六姐姐叫徐沐柔,是她们家庶出的四老爷生的庶女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景瑚对她有印象,样貌生的不错,也颇有才情,似乎很擅长画画。
不过李宜的三哥是嫡子,之前听李宜说,他现在也进了宫中的禁军当差,是个指挥同知,已经算是不错的差事了。
忠武侯李家河永宁郡王府不能比,自己那个世子哥哥,如今也就在禁军里做个指挥同知罢了。
这门婚事,若只论门当户对,是定国公府有些拿大了。
景瑚又拆了李宜的最后一封信。信中说,定国公府太夫人透过来的结亲的音信,最后又是定国公府婉拒了这门亲事。
她几乎都能想象的到李宜写信时候的愤怒,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页纸,全在说定国公府那位六小姐如何如何的不是。
景瑚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李宜的三哥,无论是人才还是家世,于她而言都应该算是良婿了,怎么她的眼光居然这么高么?还是她心中已然另有他属。
将来徐家六娘出嫁的时候,她倒是要好好看看这热闹。
景瑚把信看完,宝蓝也就端着那碗药进来了,“方才没来得及问小县主,这药方是从何处得来,这药又是管什么的?”
景瑚接过来,拿了勺子舀着,很快便是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几乎要把她熏晕。
她最讨厌喝药了。小时候她身体不好,母妃为了哄她喝药,头发都愁白了不少。
她对她大哥哥的抗拒和害怕,最早也是来源于此。母妃温柔,从不大声和她说话,见她生病了,对她就更是怜惜了。
可她大哥哥却是个铁面阎罗,平时的时候都很少温言细语的跟她说话,更别说是她又哭又闹不肯喝药的时候了。
景瑚那时虽然还是个小孩子,却也识时务,他一站到她床前来,她就会乖乖的接了药碗,自己把它喝尽了。
比起要乳娘一勺一勺的喂药,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她一口将它闷了。
她刚学着喝酒的时候也是这样,就算是给女眷喝的果酒,刚入口时甜甜的,到后来就只剩下酒味了,所以她一开始时喝酒也如喝药一般,到后来习惯了味道,就渐渐好了。
今日这药虽然是她自己要喝的,又是柯明叙亲手为她写下的方子,她一时间还是有些抗拒。
便答宝蓝的话,“这药方是从一个名医那里得来的,他说我身子有些虚,所以要用些药补一补。”
在景瑚心里,柯明叙自然是比这世间最厉害的大夫还要厉害的。只是这最厉害的大夫,为什么开出来的药还是这样的难闻。
宝蓝又问她,“小县主如今倒是肯喝药了。不过小县主要用药,可有同侧妃娘娘说过?”
当然还没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还是要先试试才行。况且她也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要怎么同母妃和父王开口。
既然是补身子的药,是要长期吃的,不如她也试试慢慢的喝,或许就能习惯了?景瑚想了想,鼓足了勇气,舀起了一勺药,送到了唇边。
才一到唇边,刺鼻的药味便将她包围了,手一抖,溅了些药汁水到她的褙子上。这件衣服算是不能要了。
一而再,再而衰,景瑚鼓足了勇气,舀了一勺送进口中,一咽下去,差点没吐出来。
这也太苦了!是她无论无何都不可能习惯的味道。
眼前还剩了一大碗,景瑚说不出话来,拿手拼命的指着一旁宴息室的柜子。宝蓝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过去取出了柜子里的蜜饯。
军需已经到达战场,景瑚横了心,把一碗药一口气全喝了下去。不吃几颗蜜饯,连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看来是她拿大了,就算是柯明叙给她开的药,却也还是很难喝的,她还是不要喝了。她偷偷的不听他的话,不喝这药,他不会知道的吧?
第六十五章 好事
昨日给定国公府投了帖子过去,到了晚间,她才收到了回信。无论如何,她和清柔是朋友,总是要试着去沟通的。
第二日一早,景瑚给许侧妃请了安,便带着柳黄往定国公府去了。这阵子母妃好像很开明,她才从建业回来,第二日又要出门,她居然也允了她。
难道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好事不成?
既然不知道,那便等她回来再说,她还是该好好想想见了清柔该怎么说话才行。昨夜她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后悔起来投了帖子过去。
今日她怕自己又生退缩之意,强迫自己早早的起来,梳妆打扮了,见了母妃第一件事便说了她要出门,这样就是想反悔,也是不成了。
她实在是不想失去清柔这个朋友。
永宁郡王府离定国公府并不太远,她很快便到了府门前。
已经近了十一月了,秋天已尽,是冬日了。熙和园虽然四时都美,可也总有高下之分,她今日心情又不好,景致看在眼中,自然更是没有趣味了。
清柔就在她住的春蓑楼里等着她,为她准备的却还是夏日里她最喜欢的酸梅饮。许久不见,上次又算是不欢而散,此时见面,总有些尴尬。
景瑚便先打发了柳黄出去。清柔见她这样,也将她身边的丫鬟遣散了。
室内只剩下两个小娘子,就越发尴尬了起来。
又过了片刻,景瑚想开口打破这沉寂,清柔却也同时开了口,“我……”
清柔向来谦让,“还是小县主先说吧。”
她先说便她先说,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不能先散了,“清柔,我为上次开的玩笑跟你道歉。我不应该拿你和你表哥开玩笑。”
清柔就低下了头,“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这么久没和我往来,我以为是你生气了。”
她没有生气,没有不想和自己往来,那当然是最好了。就算她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景瑚更是对柯明叙志在必得,选择权也不是只在她们手里。
景瑚就握住了清柔的手,“我没有生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无论如何,我们首先都是朋友,任何事情都不能改变我们的友谊。”
清柔也抬起头来,她听明白了景瑚的意思,也其实一直很明白这段时日她为什么会躲着她。
之所以没有解释,是因为她自己也还没有想明白罢了。
她回握了景瑚的手,“其实……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没有喜欢我表哥,这只是一个误会。”
景瑚不好意思把话说明白了,没想到倒是一直是个乖乖女的清柔把这话说了出来。可她若是不喜欢她表哥,那一日她开的不过是个极普通的玩笑,清柔又为什么要脸红?
她把困惑的目光落在清柔身上。
清柔看起来还是有些为难,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景瑚没有催促她,静静的等着她说出她的情由。
“那一日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前一日,我母亲同我说,她想将我许给我表哥。她不相信我的父亲和祖母,怕他们将来给我选的夫婿会亏待我,所以才要这样行事的。”
“我大舅母,也就是我表哥的母亲向来和她最是要好,她提了这样的事情,我大舅母不会不同意。”
“后来……后来我听大舅母说,我表哥这几年都没有成亲的意思,和他提了这件事,他只说要过几年再考虑。”
她又忙道:“当然不是考虑我。我对表哥无意,他对我也是。这么多年,他对我只有一点兄妹之情罢了。”
“把我当小孩子看,从没有逾矩,只是怕大舅母催他,所以使了一个‘拖’字诀罢了。”
清柔的话说完,景瑚想了一会儿,才把这些话全理顺了。
清柔那一日之所以会脸红,不是因为她和她一样倾心于柯明叙,而是因为国公夫人向她提起了她的婚事。
毕竟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娘子,乍然听见这样的话,又没有能够想清楚,觉得羞涩难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柯明叙的母亲显然也愿意应承这门婚事,也就是说她并不是非要柯明叙在这几年间成亲不可,至少可以等到清柔及笄。
景瑚和清柔是同岁。
再说柯明叙自己,他显然也没有再这几年间便要成亲的心愿,还有时间能等到她长大。
这三件事,桩桩件件,对她来说都是极好的事情。保住了和清柔的友谊,柯大太太和国公夫人有言在先,也不会轻易提起柯明叙的婚事要他娶别人。
至少眼下,柯明叙也不会动要成亲的心思,她还是有机会的。
景瑚忍不住,站起来抱住了清柔,恨不能把她抱起来。她可真是她的好朋友,今天这番话一说完,压在她心中许久的心事尽去了,她又可以快快活活的做她的小县主了。
清柔容易害羞,被她这样一搂,又不好意思起来。
想了想,问她,“你这阵子在建业行宫玩的高不高兴?我五姐姐和五姐夫受伤又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五姐夫伤的很严重,我不好意思去问大嫂,如今他可好些了?”
淮邑乡君毕竟是她的姐姐。
景瑚就答她,“的确很严重,那一日恰好我和柯世兄也在的。”她把自己晕倒的事情隐去了,“你五姐夫中了箭,还有刀伤,浑身都是血。”
“你五姐姐后来也昏了过去,那时身边没有大夫,是柯世兄过去照顾他们的。后来又昏迷了好几天,不过最终醒了,就也没事了。”
“我听说他醒来第二日就去面圣了。只可惜行凶之人的幕后主使还是没有抓到。”
和清柔说诗书还行,要说政事,就是难为她了。其实她也没必要知道,这些事,永远都是站在最顶端的人在搏斗,和她们这些小娘子没什么关系。
她没有武曌的能力,也不会有她的理想。
她也情愿不要懂,什么都不懂,才是最轻松的。天塌下来有父王和哥哥们顶着,能做富贵闲人,拿什么她也不换。
第六十六章 偷听
景瑚和清柔刚刚和好,她要回府去,清柔就一路送她出熙和园。
现下再看熙和园,便比来时要美上许多了。定国公府的熙和园,说是燕京第一园也不为过,四时八景,一季有一季的美丽。
她们一路聊天,一路赏景,景瑚一没有了心事,就快乐的像一只小鸟。她们从南边出园,正好路过薮春轩。
近了十一月,薮春轩里种着的山茶渐渐的开放,虽然并不如再过十几日之后会开的那样美,仅仅几朵,也叫人心生怜爱。
景瑚就和清柔在院中一棵极大的山茶花树旁坐了坐。
“我母亲最喜欢山茶花,感慈寺后山的山茶园你去过吗?我母亲说那里的山茶开的才是最好的。她从前常常和我大舅母一起过去赏花。”
“又到一年花开时分了,可惜我大舅母久病,母亲又成了这样,今年感慈寺后山的山茶花,她们大约是看不到了。”
景瑚不愿听清柔作此悲声,便宽慰她,“虽然感慈寺的山茶看不到,可薮春轩的山茶开的也很好。”
“花开花落不过是常有之事,今年看不到,还有明年。你母亲和柯世兄的母亲,也不会一直久病,或是困在一个小院中的。”
“又或许不必明年,感慈寺后山的山茶谢尽之前,或许你母亲的事情就会有转机呢。”
清柔淡淡的笑了笑,“我五姐姐既然说要等我到了办春宴的年纪,在告诉我我母亲究竟犯了什么事,想必这几年间是不会有什么转机了。”
“如若不然,家里人为什么都三缄其口,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呢。”
景瑚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夸大了,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但看待事情,总是要尽力往好的方向去想。
“那到时候这里的山茶开放了,国公夫人不愿出门来欣赏,你便多折几枝,送去给国公夫人赏玩。”
“或许这里的山茶花开的的确没有感慈寺后山那样好,可自己的女儿亲手折下,满载着对她的心意的山茶花,我觉得是能和她喜爱的山茶花比一比的。”
景瑚又和她开玩笑,“再过十几日,这里的山茶花开的最好的时候,你要给我下帖子请我过来赏花,还要给我准备好点心和茶水,也不枉我今日尽力安慰你一番了。”
清柔就笑起来,“放心吧,不会忘了小县主的。”又促狭的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到时候我折了花,你也可以陪我一起去探望母亲。”
“我母亲在大舅母面前说话,可是很有分量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景瑚不是爱脸红的人,听到清柔这样说话,也难得的带了几分心虚。
她出身虽好,又有县主的身份,可和她差不多身份的女子也不是没有,或许在年纪上还和柯明叙更加相配。
柯明叙的祖父柯太师更是连她父王都要敬重的人物,由不得她胡来。她想将来和柯明叙在一起,还真要费这滴水穿石的水磨工夫不可。
或许老天爷让他们这么早就相识,在不那么合适的年纪里,就是留了时间给她努力的。
小县主就落落大方的应了声“好”,“说起来,自国公夫人病下以后,我还真没有去拜访过,也是我失礼了。”
清柔只是望着她笑。
景瑚忍不住,又问她,“那……柯世兄的母亲,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从小到大,她没什么对自己不自信的时候,可这一件事,她是真的自信不起来。
她知道柯明叙的母亲出身淮安谢家,是诗书传家的大族,这样门第出来的女子,自然也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
可她们家往上数几代,有做皇帝的,就是没有这样正而八经的读书人。
清柔很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告诉她,“我母亲和我表姐都是她养的姑娘,大概,她就是喜欢她们这样的女子吧。”
“你和你嫂子不应该是朝夕相处么?你学学她的行事就是了。我大舅母就是再挑剔,也不会不喜欢如自己女儿一般的女子。”
柯明碧么?那她和她还真是差的远了,她也不想成为她那样的女子。
或许还是想办法,成为小柯大人最喜欢的女子好了。他那么有主见,一定能说服他母亲。景瑚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她们正准备起身离开,正见一个穿着天水碧褙子的女子带着丫鬟进了门。
是徐沐柔。
“……那六小姐准备怎么办,李家的亲事已然推了,若是太夫人再给您找了其他人家,您是应还是不应。”
她看起来有几分恼怒,“明知故问。那李家的三郎难道不好?若不是为了柯世兄,我也不会不应了。”
清柔听到这里,已经觉得有些不好。非礼勿听,准备站起来和她六姐姐打招呼,以免自己听到更多不该听到的。
却被景瑚拦下了。满燕京能被定国公府的小姐称呼一句“柯世兄”的,恐怕也只有柯明叙一个了。
倒是没想到,她推了那么好的亲事,居然是因为她倾心于柯明叙。又来一个情敌。
她们坐在背阴的山茶花树之后,从徐沐柔进门的地方,是看不见她们的。
徐沐柔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下,开始伤春悲秋,“自从昭永十四年徐沛柔春宴,他点评过我的画,说话那样和气温柔,我便再也忘不掉他了。”
“那李三郎就是再好,也是武人,哪里能懂得半分我画中的情致呢。和这样的人相伴一生,就是一生荣华富贵,又有什么趣味。”
李宜要是听到这样的话,估计能气死。她哥哥明明也很好,也通诗书,只不过是出身于武将之家,更擅长武艺罢了。
更何况要出头,也总是武将比文官更容易。
“柯大人虽好,可与六小姐毕竟没什么交集,又曾经和五小姐定过亲,您和五小姐……”
那丫鬟欲言又止,听的景瑚心焦不已。
她没有再把话说下去,徐沐柔陷入了沉思。“当年的事情,是柯家人对不起她,或许……或许我能用我知道的事情,去换她帮我这个忙。”
景瑚忍不住回头看了清柔一眼。
第六十七章 好奇
景瑚和清柔又等了许久,等到徐沐柔伤春悲秋结束,才从山茶树后绕出来,继续往园门口走。
后来她倒是也没有再说什么有意义的话,无非是觉得家人待她不公,看不起她是庶出罢了。
其实依景瑚看,定国公府太夫人之前为她说的那门亲事,待她已经是很好了,若真如她说的那样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随便指了一户人家,强压着她应下,她又能如何。
人心不足蛇吞象,便是如此了。她想嫁给柯明叙,那是痴人说梦。
“凊姐儿,你五姐姐和六姐姐有什么过节么?听她的意思,好像和你五姐姐也并不十分和得来。”
清柔其实正在回想徐沐柔之后说的话,听见景瑚问她,也只好先回答,“我和姐姐们的年纪差距都不小,也是从前听我母亲说的。”
“五姐姐是我祖母教养的,自小就极有主意。六姐姐的生母在四房得宠,她又算有些才情,因此也十分自傲。她们从小就合不来。”
“好像还是她们七八岁时候的事情,有一次五姐姐和六姐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五姐姐就把六姐姐推到湖里去了。”
景瑚忍不住回头望了静湖一眼,“居然还有这种事,你五姐姐也太狠毒了吧。”
那淮邑乡君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有这一面。
清柔便道:“湖是静湖,却不是这边。是在风裳馆那边,水是极浅的,只是湖底有淤泥。后来六姐姐也没什么事,只是有些狼狈罢了。”
“具体为了什么,母亲没有说。可那一次祖母知道了,也只是象征性的罚了我五姐姐抄经书而已,反而是六姐姐被我从前那一位四叔母禁足了。”
“四叔母和祖母都是讲道理的人,若真是五姐姐错了,她们也不会这样包庇。自那以后,五姐姐和六姐姐私底下的关系就极冷淡了,有时候见面,连招呼都不打。”
景瑚点了点头。不管是谁对谁错,一个气的把妹妹推到了湖里,一个又摔进淤泥里又丢了面子,关系本来也不可能好了。
她问清柔这些,只是想更了解一下淮邑乡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如何,柯明叙曾经喜欢过她。
她并不是想要模仿,要被人喜爱,她首先要是她自己才行。但她对自己喜欢的人曾经爱慕过的人,总是免不了会有些好奇的。
见到妹妹做了不该做的事,或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便直截了当的将她推到了湖里。也算是敢爱敢恨了。
于她而言,自然是有关淮邑乡君的话更有吸引力,可对于清柔而言,她更好奇的,一定是徐沐柔接下来的话。
她说当年的事情,是柯家人对不起淮邑乡君。当年之事,想必说的就是她与柯明叙订婚的事情了,也涉及到了清柔的母亲。
看样子,徐沐柔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景瑚偏过头去看清柔,“我看你六姐姐的样子,似乎知道什么,你要不要想办法,旁敲侧击一下。”
清柔先是苦笑了一下,“我母亲的事情,连四房的和我平辈的姐妹都能知道,可我却连一丝一毫的风声都不能听到,这又算什么?”
“若是别人知道也就罢了,哪怕是四房的七姐姐,只怕我也会想办法去探问。可若是知道这件事的人是六姐姐,那还是算了吧。”
“她对我五姐姐有偏见,若我去问,她多多少少总要扭曲事实,添油加醋一番。与其听了她这样的话,我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景瑚不免有几分不好意思,“都怪我,是我不该拉着你躲在那里偷听的。”
清柔拍了拍她的手,“不怪你。从前的事情,总有人做错了,我五姐姐有不告诉我这件事的权利,我也有不理解她的理由。”
“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情罢了,今日这件事,我听过了也就听过了,不会往心里去的。只是见到母亲身体不好,有时候难免也会带些情绪。”
“她既然选择不告诉我,也不能为难我时时都对她笑脸相迎。”
听了清柔一番话,景瑚只是默默。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就是清柔说的那样,这毕竟是她们姐妹间的事情,是定国公府的家事,她不好掺和的太多。
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头疼的事情,还要想办法说服她父王和母妃,允许她学敕勒语。再想办法和柯明叙联系,请他荐了老师给她。
景瑚便转移了话题,“你表哥平日里会来定国公府么?平日里,你会给他写信么?他呢?”
清柔摇了摇头,“表哥很少往定国公府里来。”她看了景瑚一眼,“从前也是。”
这个从前,想必就是和淮邑乡君交好,两人有口头婚约的时候。
“我们也并不通信。只有我大舅母有事,或是我母亲有事的时候,才会代为传达信件。我祖母倒是很喜欢他,若是他过来,总要叫他到松鹤堂里坐一会儿。”
景瑚觉得有几分奇怪,“国公夫人和柯世兄的母亲,为什么连传信都还要让你们代为转达。”
她们是姑嫂,国公夫人更是由柯明叙的母亲带大的,亲如母女,不过几封信件罢了。为什么连这都要遮遮掩掩的。
清柔便道:“母亲既然要如此行事,想必有她的道理,我也不曾问过。这府里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两件了。”
一边说话,已经到了园门口。清柔便不再送了。
景瑚和清柔道别,“别忘了请我赏薮春轩的花。平日无事,也来芳时轩找我玩。或者再有空闲,我们一起进宫去找贞宁。”
清柔站在原地跟她挥手,“知道了,过几日就给你下帖子。进宫找贞宁玩倒是可以,只是别总拉着我们陪你抹骨牌。”
景瑚笑起来,又快步向她走过去,抱了抱她,“你要开心些。”
她看起来有很多的大道理,可真正做起来,却还是很难。她们是好朋友,她希望她不要总是困在这些事情里,能过得开心些。
第六十八章 答应
第二日晨起,景瑚早晨去栖雪阁请安的时候,在母妃那里遇见了她父王永宁郡王。
她这几日原本就打算趁着父王在家的时候,和他说一说自己想学敕勒语,并且已经有人为她推荐了老师的事情,今日她瞧着父王与母妃心情都不错,便打算开口。
照例和永宁郡王父女情深了一番,永宁郡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才带着你在建业行宫玩了小半个月,今日忽而又这样乖巧,又是有什么事要求父王?”
景瑚先是讨好的笑了笑,而后试探性的开了口,“这回可不是为了玩,这回是正经事。”
许侧妃也在一旁凑趣,“你还能有什么正经事,无非又是看上了什么,想跟你父王讨要罢了。”
永宁郡王就宠溺的看了身旁的许侧妃一眼,和景瑚开玩笑,“不过是一点东西,能算得了什么事,别是要天上的星星吧,那父王可满足不了你。”
景瑚就假作不开心的撇了撇嘴,“女儿哪有那么不懂事。这回真的是正事。”
永宁郡王和许侧妃对视一眼,忍住了笑意,又问她,“是什么事,若是容易,今日出门便帮你办了。”
景瑚抱着永宁郡王的手扭了扭,便开口道:“女儿想学敕勒语,已经找好了能教我的先生了。”
此言一出,永宁郡王和许侧妃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都有几分疑惑,“瑚儿,从前叫你好好念书你不肯,总把老师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如今却又是为什么要学敕勒蛮夷的语言。”
许侧妃便道:“上回世子婚宴,你和柯家的叙郎便在花园中,说是学敕勒语言,可是与这件事有关系?你说的老师,便是他?”
景瑚都快忘了有这件事了,她忍不住瞥了她父王一眼。他原本皱着的眉头,已然松开了,是因为提到了柯明叙吗?
景瑚便趁热打铁,“想学敕勒语言,是因为我觉得很有趣。咏絮斋的周先生便会,清柔也是学过一些的。”
清柔在她母妃眼中,学问上一直都是景瑚学习的榜样,清柔都学了,那她会感兴趣,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又道:“况且敕勒虽然是蛮夷,可能与我燕梁交战这么多年,可见也不是一无是处。学习他们的语言,也可以了解他们的长处。”
“瑚儿虽然是女儿家,不可能会上战场,可能多学一些东西,总也没有坏处。”
永宁郡王便笑了笑,“说的这样冠冕堂皇。这些话,可是那柯家的叙郎说的?”
景瑚点了点头,“瑚儿觉得柯世兄说的很对。”又冲她父王眨了眨眼,“父王觉得呢?”
却是许侧妃先说话,“多学一些东西,的确没有什么坏处,可为什么非要是学这些蛮夷的语言?便是诗书无用,平日里要你多学些礼仪、调香,你怎么又不肯学?”
诗书无用,这又是无形中踩了郡王妃一脚了。
永宁郡王倒是没有反对,“我的女儿,为什么非要和其他人家的女子一样。我看瑚儿的兴趣便很好,若是有合适的老师,这件事便准了。”
“你方才说你已经找好了老师,这老师,可就是那柯家的叙郎?”
景瑚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柯世兄平日也很忙,哪里就能分心来教女儿了,不敢耽误他的正事。”
“是从前教会柯世兄敕勒语的老师的孙儿,听说比我大不了几岁。柯世兄自己的敕勒语便说的很好,他是柯世兄荐的人,想必不错。”
“嗯。”永宁郡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站起身来,“那便是这样吧,那老师什么时候进府来,也带过来给我瞧瞧。”
景瑚和许侧妃起身相送,他又回过头来,“柯家的叙郎无论是人品还是学识都不错,看样子,他和你也有些交往,倒也是好事。该好好同人家学一学。”
景瑚的笑容越发真心,“知道了。父王今日出门办事一切顺利,早些回来。”
永宁郡王又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便转身大步向着院外走了。
他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院墙后,许侧妃的目光却没有收回来,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景瑚就牵了她母妃的手提醒她,一起往屋子里走。
每当这时候,她总有些感慨。若她母妃是正妃,他们这样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偏偏不是。
并不是她贪恋一个嫡女的身份,只是父王妻妾成群,总有人是要伤心的。郡王妃从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变成如今这样,其实也很可怜。
这感慨也只是一瞬,一进了屋,许侧妃便问她,“真是你自己想学敕勒语,觉得有趣,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你待你嫂子都是不冷不热的,我总觉得你和这位柯家的叙郎,最近的接触也太多了些。”
景瑚便想掩饰,“也只是他来看望大嫂的时候,我偶然见了几次而已。后来听闻他懂得敕勒语,所以才会跟他请教的。”
又转移话题,“更何况父王都说他人品学问都好,觉得我可以和他多接触。母妃可还有什么话说?”
许侧妃和永宁郡王情意甚笃,永宁郡王说的话,她从来奉如纶音。她父王都没意见了,其实她也不那么担心她母妃会反对了。
果然许侧妃也就没说什么,“那等那老师进了府,你自己说要学的,可要专心些,别好生求了你父王一回,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也叫母妃和父王看得起你一回,将来我家瑚儿,也是燕梁为数不多的懂得敕勒语的人了。”
景瑚就甜甜的笑了笑,“一定努力。若母妃没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她还要好好打算,如何与柯明叙说这件事呢。
只是写封信告诉他,总觉得有几分不甘心。可是她又如何才能见到他呢?若是他和他妹妹感情再好些,常常进府来看她便好了,她也算是沾了柯明碧的光。
许侧妃便摆了摆手,像是在思虑什么事,“去吧,在府里好好呆着,别又惹出什么事情来。”
第六十九章 写信
景瑚一路走回芳时轩,一路在思虑柯明叙的事情。忽而想起来,她是前日回的府,家里人都见过了,却似乎一直没有见到柯明碧。
景瑚便问柳黄,“这几日来母妃这里请安,却似乎一直都没有见到大嫂,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柳黄答她,“听和靖堂的人说,大奶奶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所以一直都在和靖堂里休息,不曾出来过。小县主没看见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舒服?”景瑚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前阵子看了大夫,不是一直说她身体很好么?”
虽然她并不太喜欢柯明碧,可她毕竟是她的嫂子,更何况又处在身体最脆弱的时候,她应当适当的表示关心。
柳黄便低了头,“和靖堂里大爷的一位妾室前几日小产了,许是大奶奶受了惊吓,因此要卧床休息。”
妾室小产,连主母也要卧床保胎。
她总觉得柯明碧不是那么容易受到惊吓的人,不过她毕竟是特殊时期,精神总是紧张些,也是有的。
景瑚便不再问了,和柳黄一起回了芳时轩。原来的先生因她下了江南便辞了馆,今年差不多玩了一年,也还没有新的先生进府来,所以景瑚其实有些无聊。
不过坐在房中无聊也总比坐在学堂里听先生之乎者也的无聊要好。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柯明叙,可是要找教她敕勒语的先生的事情却不能耽误。
她都已经和父王和母妃说了,若是她迟迟不能将人请来,恐怕父王和母妃还要以为又是她顽皮,兴头了几日,就又丢到了脑后。
她就坐在房中,取出了柯明叙赠她的谢公笺,选来选去,选了浅云色的。上一回她过生辰时,他送来的谢公笺便是这个颜色,或许是他最喜欢的。
提笔要写字,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于是先向他道了谢。在房中看了半日,觉得没什么好回礼的,只好先欠着。
又忍不住写了几笔与他分别之后的心情,写了熙和园中的山茶花,不知道他有没有去赏过。
若是她与他不能相见的日子里,他进了熙和园,赏过了薮春轩里的山茶花,应该会想起她的吧。
景瑚好想问一问,这几日他有没有想她。可分别不过几日,哪怕分别了许久,她大约也问不出这样的话。
没有把话说穿,即便中间只隔了一层绡纱,那也是要继续猜的。最后是和他说了教她敕勒语的老师的事情。
她想说的话总是很多,最重要的事情写在最后,洋洋洒洒用了两张纸。她想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写错字,看来看去,却觉得自己的字体实在太幼稚,一看就是孩子写的。
她取出柯明叙给她的那张药方,对比了一下,才知道“自惭形秽”这几个字该怎么写。
干脆就另辟蹊径,重新誊了一份,不过把其中的许多字都换成了她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敕勒语。
就算这行为仍旧有些孩子气,可这也是独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或许他见了有趣,也会给她回信。
景瑚将信仔仔细细的封好,也就到了午膳时分了。建业行宫最好,要论饮食,自然也比不上家里。
用过了午膳,她便早早的歇息了,下午还准备去探望一下柯明碧。
她忘记了把这件事告诉柳黄,这几日本来就还有些疲惫,居然一觉睡到了将近酉时。
虽然有些晚了,不过她和柯明碧本来就无甚可说的,去她那里做一做,若是见她无事,她也就能放心了。
景瑚就带着豆绿,一路说笑,一路往和靖堂走。可或许是因为主母身体不适,和靖堂里的氛围便有些沉重。
进了和靖堂,柯明碧的丫鬟与她寒暄了几句,便将她迎了进去。柯明碧果然还躺在床上,面色也有些苍白,看起来很是憔悴。
景瑚就让人搬了椅子过来,在她床前和她说话,“我有小半个月不在家,回家也不曾先过来探望嫂子,居然今日才知道嫂子身体不适。”
“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柯明碧说话时候的语气也有些虚弱,“是我自己不争气罢了,叫人那样一吓,便成了这样。大夫说了,只要好好吃药,少走动些,也就好了。”
景瑚并不擅长和人这样应酬,说完了第一句话便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思量起了她方才说的话。
叫人那样一吓。她怎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好像非要把自己的不适和那个小产的妾室联系在一起。
再一想想,更觉得不对。她母妃向来喜欢柯明碧,自己回家已经有两日,柯明碧病下更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她居然从没向她提过,叫她过来看看柯明碧。
这很不正常。景瑚不免就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正不知道接下来要同柯明碧说什么,便有一个丫鬟进屋来,“大奶奶,柯家的舅爷来看您了。”
是柯明叙。景瑚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是她心心念念的大白兔来了。她还以为会有一阵子见不到他,没想到今日就又见面了。她还真是沾了柯明碧的光。
寻常也有相见,柯明碧也没有将景瑚赶走的道理,便道:“快把舅爷请进来吧。”
景瑚一心一意的望着门口,连一眼都不想少看他。
柯明叙很快便进了门,一眼看到坐在柯明碧身边的景瑚,不免愣了愣,“没想到今日小县主也在碧娘这里。”
景瑚就站起来,忍不住笑道:“听说大嫂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过来看看。”
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过分欢欣了,忙补充,“不过大嫂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的。”
柯明叙只是笑了笑,站在桌前,没有再往前走。
景瑚也不会连这点眼色都不会看,他难得来一次,肯定是想和自己的妹妹好好说说话的,她不好打扰。即便再不舍得,她也不能继续呆在这里。
便又道:“那柯世兄和大嫂好好说话,我就先回去了。”
柯明叙的笑容更温柔了些,好像在夸她做的好似的,她就和柯明碧道了别,高高兴兴的出了门。
第七十章 不豫
景瑚虽然出了门,可是并不代表她就放弃了和柯明叙说话的机会。她在外面等着,等他从和靖堂出来,至少可以把他送到府门前,在路上同他说话。
只是她刚出了正房的门,一眼便瞥见了站在偏院门前的一个女子。景瑚似乎并没有见过她,只是她的脸色是惨白的,望着正房的目光中也隐含着怨恨。
明明天气还没有冷下来,虽然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但景瑚也不应该感到冷的。可是她的心里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股寒意来。
她连忙收回了目光,快步往外走。
一走出院子,迎面是永宁郡王府的潮湖,夕阳的影子大片大片的铺在湖面上,斑斓瑰丽,不逊于宝石,让她的心情很快又好了起来。
湖边种的芙蓉花已经差不多都开尽了,景瑚在一棵花树旁的青石上坐下来,好整以暇的等着柯明叙出来。
虽然今日能看见他,但她还是要把她写的信给他的。从和靖堂到永宁郡王府的路她总嫌太短,说不完她想说的话。
小县主心中有期待,并不觉得坐在青石上无事可做无聊,豆绿便不是了。
“小县主,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啊,若说是看风景,这边也没什么风景可看啊?”
景瑚就逗她,“豆绿,我看见的风景,可是你看不到的。在我眼中,没有什么地方的风景,能比此处更好了。”
她原来以为豆绿不会明白过来,谁知道她却开口道:“小县主说的,是小柯大人吧?”虽然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
景瑚下意识的就坐直了,“你怎么知道的。”这憨丫头,也有开窍的一天。
豆绿就笑了笑,带着几分狡黠,“因为小柯大人生的好看啊,像……像……”
像了半天,也没像出来。
她自己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连带着她的丫鬟也是这样。
豆绿干脆也就不勉强自己去形容了,“柳黄姐姐说小柯大人像潘安宋玉,都是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小县主会喜欢他,一点也不奇怪。”
景瑚倒不是在讶异豆绿能知道潘安宋玉,她讶异的是后半句话。听豆绿的意思,应该是柳黄告诉她她喜欢柯明叙的。
也是,柳黄那样聪明,她的心思又浅,看不出来才是奇怪。那豆绿都知道了,想必她其他的丫鬟也都知道了。在她面前倒都没有显露出来,一群坏丫头。
景瑚又逗豆绿玩,“豆绿,那你喜欢不喜欢小柯大人啊?”
豆绿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不喜欢。”
景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更愿意听见她说喜欢还是不喜欢。但她听见豆绿说不喜欢,也忍不住不高兴起来,“他生的那样好,又那样有学问,你为什么不喜欢?”
他就合该是满燕京的女子都喜欢的才对。不过,他以后只能喜欢自己。
豆绿便道:“因为小柯大人是状元,太有学问了。可奴婢又没读过什么书,和他是完全的两种人,因此奴婢不喜欢。”
豆绿明明是在说她自己,景瑚却觉得自己似乎被中伤了,狠狠的瞪了豆绿一眼。
等了半日,柯明叙也不曾出来,景瑚无事可做,就和豆绿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方才偏院里站着的那个女子,你可看见了?”
她这样一说,豆绿面色就是一变,像是有些害怕,“原来小县主也看见了。若不是白日里,只怕奴婢要以为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怎会有人的脸,是那样惨白的。而且她看起来,像是很不高兴,好像谁欠了她什么似的。”
景瑚也忍不住回想了一下。
偏院是她大哥哥景珅的妾室所住的地方,她从没有去过,也不曾接触过那些女子。她总觉得,哪怕是做奴婢,也要比做了大户人家爷们的妾室要好。
那女子既然住在偏院里,应该就是她大哥哥的妾室。脸色那样的差,显然是身体不好。小产最是伤身,也许她就是那个没了孩子的妾室。
虽然只看了那女子一眼,但她眼中对着正房的怨恨是不容错识的。没了孩子,又怨恨柯明碧,再一联想她母妃的态度。
答案几乎是很明显的。
若是不想让妾室生孩子,让她们按时喝着避子汤就是了。既然都已经有了,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若真是像她想的真远,也难怪她母妃这阵子会不愿意提起柯明碧。
更何况在母妃心中,柯明碧如此作为,未免也有看不上庶出子女的意思。母妃是侧妃,景瑚虽然是县主,她大哥哥也在外为官,可论其出身,也是庶子庶女。
只怕母妃与父王琴瑟相谐,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为他们挣一个嫡出的出身。
也不知道她大哥哥知道这件事没有,若是知道了,又会怎样处理。
景瑚想了想,“豆绿,往后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起了,只装不知道就是了。”每常她遇见这样的事情,最后的结果总是装不知道。
也不知道她还要在心里藏了多少这样的事情。大家大族,似乎总是少不了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定国公府徐家,还是忠武侯府李家,大约多多少少都有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不过,柯家人口简单,应当至少要比她们这样的勋贵人家要好吧。
眼见着天都要黑了,柯明叙却还没有出来。景瑚才想起来,眼下已经是晚膳时分了,柯明叙不会是要和柯明碧用了晚膳才回府吧。
景瑚忍不住从青石上跳了起来,正在踌躇间,却见柯明叙从和靖堂里走出来。他今日穿着一件宝蓝色绣波浪纹的直缀,发上簪着白玉的簪子,她看不清是什么纹样。
他并没有看见她,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豫。
景瑚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日大家的心情似乎都不大好。
但她还是很快扬起一个笑来,冲着柯明叙挥了挥手,“小柯大人。”
他循声望过来,看见了站在芙蓉花树下笑语嫣然的景瑚。无论什么时候,她似乎总是很高兴,没有忧愁,笑容远比开在树上,还未凋谢的芙蓉花更艳丽。
第七十一章 揶揄
柯明叙站在原地,景瑚向着他走过去。他平日穿的衣裳颜色都很清雅,今日穿了宝蓝这样的颜色,却也很好看。
就和上次在建业,万寿节那一天,他穿的红色一样。景瑚还要抑制一下自己的心情,才能使得自己很是沉稳的一步一步走过去。
景瑚把手背在身后,仰起脸,“小柯大人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晚,我大嫂也不曾留你用晚膳吗?”
从她想着她走过来,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几日不见而已,除了她在建业昏倒的那一日,她似乎都没怎么变。
像只小狐狸。明知道她看起来可爱良善的面容背后藏着很多小心思,可是也还是忍不住想替她圆满了她的心愿。
“这几日事忙,今日方得了空闲。听闻碧娘身体不适,目前不放心,因此着我过来探望。已经没什么事,还要赶去老师府中,因此不好再在碧娘院中久留。”
说来也是可笑,一个月之前他来永宁郡王府看望自己的妹妹,听她说了一番话,便想了断了与小县主之间的联系。
可到头来,建业那么多事,他到底还是没有能够忍心。
他从来都是意志坚定的人,如若不然,他也没办法做成从前那么多事,也就不再是他,可在她面前,他似乎总是在跟自己出尔反尔。
说是要去找老师,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因为,他也觉得,小县主会在院外等着他而已。
他就知道,碧娘身体不适,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她问了她半日,她才把实情说出来。一听她说完,他又有些后悔起来。非要求一个明白,最辛苦的只是自己而已。
他最厌恶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可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偏偏是他的妹妹。
母亲已经成了这样,他不希望她的妹妹出嫁之后也不能得一个好结果,所以只能任由她们将自己一下一下的往他不想走的路上推。
世代清流,可身处其中的,也不是各个都光风霁月的。
景瑚就笑了笑,站在他身旁,像是怕他拒绝似的,“那我代我大嫂送送小柯大人。”
柯明叙只是点了点头,他们就一起并肩向着永宁郡王府的府门走去。在柯明叙身边,景瑚是安静不下来的。
“小柯大人最近在忙什么,可有什么新鲜事么?”
柯明叙忍不住揶揄道:“倒也谈不上‘最近’,从建业回来,不过才四日罢了。元放在郑州和建业两番遇刺,总是要给个说法的。”
“除却翰林院里的事情,祖父那里也有许多差事等着我去办,今上也时有传召,因此脱不开身。”
听见他这样忙,景瑚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只好道:“能者多劳,小柯大人是状元,总是要比一般的人辛苦些的。”
每一朝都有多少状元,也有多少人即便中了状元,还是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碌碌无为过了一生。
便是他此时,其实也有几分迷茫,恐怕也只有在小县主心中,他是无所不能的。
“不过是不想做庸碌之人罢了,尽心而已。”
他想起景瑚在建业同他说的,想学敕勒语的事情。“小县主可曾与郡王和侧妃商量过请老师进府教授敕勒语的事?”
敕勒虽然素来被燕梁人认为是蛮夷,可敕勒族人的语言精巧也不在燕梁人之下。这其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也或许将来真的能派上用场。
景瑚忍不住高兴起来,笑容更灿烂了几分,“正是要和小柯大人说这件事。父王和母妃都已经同意了,小柯大人可曾和那位老师商量了?”
“已经和他谈过,他也是愿意的。既然如此,年后便让他进府来教小县主敕勒语吧。”
景瑚有些疑惑,“为什么要等年后,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这位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她是丹凤眼,眼下还有一颗朱砂痣,此时微微歪了头,眼中盛满了疑惑和无辜,更是像那一日在建业林中看见的小狐狸了。
自己就是狐狸,那一日在林中见了,却连自己的同类都认不出来。
他和她开玩笑,“眼见着就要过年了,便是一般的学堂,腊月里也是要停课的,可以好好的玩一玩。”
“若是开始上课,便需得认真。小县主不打算先玩过了这一年么?”
他来永宁郡王府是为了看妹妹,可看来看去,这个妹妹如小时一般,什么事都自己做主,不需要他操心,到头来却要他帮忙善后。
他不像她哥哥,不过像一个用来使唤的仆人而已。
他真正来看的妹妹,倒好像是眼前的小县主。一见了他就很高兴,也听他的话,他进永宁郡王府来一趟的意义,好像其实都在这里。
“我哪有那么贪玩,玩了大半年,其实我心里很不好意思的。”他会这样说话,是把她当个小孩子,每日只知道玩吧。
她才不是。她也不想他拿出对待小孩子,对待妹妹的态度来对待她。
景瑚面上忍不住现出了一点点不快,很快便被柯明叙发觉了。“是我不好,不该低谷了小县主一心向学的决心,既然是如此,那过几日我便陪着他过来一趟。”
柯明叙这样说,就算还有些揶揄的成分,她也很快又高兴起来了。过几日她就又能见到柯明叙了,要学敕勒语,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嗯。”景瑚认真的点了点头,干脆顺着他的话说,“小柯大人要早些把我的老师带过来,不能学习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
说完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她抬头见柯明叙也在笑,瞪大了眼睛,做出凶悍的样子来,“不准笑。”
谁知道她这样一说,柯明叙却忍不住笑的更厉害了。
这还是她心中谪仙一般,凡尘不染的柯明叙么?景瑚在门前停下来,把眼睛瞪的更大了。
不过至少这样,不论方才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再皱着眉头了。即便是要染上凡尘,也要像这样才好,不要是那些烦恼和不豫。心里永远都有温暖的事情,能让他这样笑。
第七十二章 客气
“瑚儿。”
景瑚听见声音,循声望过去,是她自外面归来的父王。
她下意识的就站直了,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她身旁的柯明叙也拱手作揖,跟她父王问了好。
永宁郡王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却没先理会景瑚,而是笑着对柯明叙道:“明叙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听闻进来今上时常召你伴驾。是来看碧娘的么?”
居然是远超一般的后辈的客气。
柯明叙便恭敬的答他,“听闻碧娘身体不适,家母放心不下,因此特意着明叙过来探望因为近日事多,所以直到下衙才有时间。”
他又看了一眼景瑚,“正好遇见小县主也在陪伴碧娘,因此尽地主之谊,送明叙出门。”
这是怕她像上次一样被长辈责罚,所以先为她说话吧。虽然在她父王面前,她做什么,他都不至于狠罚她,更何况这也算不着什么大事。
但他这样维护她,替她着想,她当然是高兴的。
景瑚原本笑容满面的看着柯明叙,她父王忽而也看了她一眼,她就连忙站直了,微微低了头。总不能在柯明叙面前,再让她父王把她教训一顿。
“明叙难得来一趟,你是主人,也的确该这样行事。是你母妃教的好。”
上回她和柯明叙在单独在一起被郡王妃撞见,郡王妃指责她没有教养,是像了她母妃,今日她父王又说是她母妃将她教的好。
对一个人有没有成见和偏心,还真是处处都能体现出来。
不过,长辈称呼晚辈,通常是称呼他的表字,为何她父王对柯明叙却是直呼其名?说起来,她好像一直都不知道柯明叙的表字。
柯明叙还在和永宁郡王寒暄,“是小县主太客气了。碧娘时常有事,也算不上难得,只是家母多病,不好出门探望而已。实在是叨扰了。”
出嫁之后,娘家人还要时时过来探望,若是两家人原本关系便好,常来常往也就罢了。可他们家从前和柯太师府也没什么交情,柯明叙又是男子,也难怪他要这样说了。
永宁郡王便道:“这能算得了什么事。珅儿娶妻之后仍然时常不在家,她有了身孕,你是碧娘的兄长,放心不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必如此拘礼。”
柯明叙便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父王今日似乎很有谈兴似的,居然还不放他走,“我听瑚儿说,你为她找了一个教授敕勒语的老师,她不懂事,又麻烦你了。”
原来她父王今日这样多话,还是放心不下她。
柯明叙便道:“也谈不上什么麻烦,他是我从前的老师的孙儿,品性纯良,教授小县主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县主能有向学之心是好事,于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景瑚扯了扯她父王的衣角,“柯世兄说了,那个老师几日后就能进府了。父王又问起这件事,不会是反悔了吧。”
在她面前可能会反悔,在柯明叙面前,明知道人家已经谈好了,总不会反悔了。
永宁郡王低头看了她一眼,“你父王在你眼中,便是一个总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不成?”
景瑚笑起来,狗腿地道:“当然不是,父王最是英明神武了。不过,我似乎还没有问过柯世兄请这位老师需要多少束脩。”
她又对柯明叙道:“柯世兄尽管提便是,会教敕勒语的老师不好找,我父王财大气粗,要多少金银都有的是。”
柯明叙想了想,“钱财上我自然是不担心,只是他如今是一个人住在城南,每日来往于城东恐怕不大方便,若是府中能为他准备一个住处,便是最好了。”
城南到城东路程不近,若是寻常人,没有马车或是能骑马,的确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可要为他准备住处却也不是难事,从前教景瑚读书的那个老举人便在府中有一处单独的院落居住。
景瑚就看着她父王,等着她父王应下来。
“明叙尽管放心便是,虽我是武人,也知道尊师重道的道理,不过一处院落,到时候让瑚儿的母妃出面,一定安排的妥帖。”
见他还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景瑚忙打断他,“父王,今日柯世兄还要去崇安大长公主府,您有什么事,还是下回见面再说吧。”
她本来恐怕就耽误了柯明叙的事了,说要送他,可故意将步子压的很小,原本一半的时间就能到达府门口,可此时天都黑尽了。
再加上个唠唠叨叨的父王,他待会哪怕是骑马,可能也要误事了,况且夜间行路,也终究没有白日方便。
她不了解他老师的性格,若是很在意时间,讨厌人迟到的,他岂不是要麻烦了。她不由得后悔起来。
其实她觉得今日父王也有些奇怪,他平日是从不和人啰嗦的,对他自己几个儿子,也几乎都没有好脸色,也就是对她大哥哥还好一些罢了。
柯明叙就算再厉害,毕竟也是后辈。
话说到这里,永宁郡王便笑道:“明叙既然有事,今日便不耽误你了。来日我去府上拜访你祖父,再一同说话。”
柯明叙礼貌的笑了笑,又行了礼,便快步出去了。
在永宁郡王面前,景瑚不敢做的太过分,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跟在她父王身旁进门了。
反倒是和她没什么话说,只是不咸不淡的问她,“你大嫂的身体可好些了?”
景瑚便道:“大嫂自己说是好多了,可脸色还是苍白的吓人。柯世兄也懂医术,又是大嫂的亲哥哥,或许也有想让柯世兄为她看看的意思。”
“哦?”永宁郡王应了一声,饶有兴趣的道:“瑚儿似乎很了解他。”
景瑚噎了片刻,才道:“也是方才送柯世兄出来,路上听他说的。”
永宁郡王点了点头,“你先去栖雪阁寻你母妃吧,我还有事,要去书房议事,就不去陪你母妃用膳了。”
景瑚也没什么话要说,笑着应了是,便带着豆绿往内院走了。一边走一边思量方才她父王的态度,想到一半,忽而想起来,她还没有把那封信给柯明叙。
第七十三章 一样
柯明叙一走,没能把自己用心写的许久的信给他,方才心中的烦恼又浮现出来。
天已经黑尽了,白日里的湖光山色都沉寂了下去,各房各院陆陆续续的点亮了灯火。
景瑚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方才和靖堂中那个妾室的眼神,可一阵夜风吹过来,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小县主是冷了么?奇怪,今日您穿的也不少,您平日不是最不怕冷的吗。”
那当然了,因为她根本不是真的冷。
景瑚无可奈何地瞥了豆绿一眼,今日的事情,说不记得就能不记得的,恐怕还真的只有豆绿一个。她若是能像豆绿这样就好了。
她并不想去栖雪阁找她母妃,和她一起用膳,她怕她会问起下午她去做了什么。照理说她应当很熟悉妻妾倾轧的事情,这样的戏码,每一天都在她母妃和郡王妃之间上演。
可郡王妃再不喜欢她母妃,她和她哥哥到底都平平安安的降生了。郡王妃总是把阵仗弄的很大,可实际的惩罚,也不过就是禁足和抄经书而已。
再往远了说,她从小就常常进宫去玩。就算贞宁的母妃再不得宠,毕竟也是今上的妃子,也坐着二品昭容的位置,哪里能看不见一点脏污。
可宫里的那些受害者,往往都是很快便消失了的。今日她却看见了,加害者还很有可能是她亲哥哥的妻子。
她并不能接受。
她一路低头,走错了路,豆绿这憨丫头也没有提醒她,再一抬头,却居然是走到了景珣夫妻住的明晖堂附近。
她虽然站在院外,也能隐隐听见笑声。这一片笑声,在此时的景瑚眼中,在永宁郡王府里,是很珍贵的。
郡王妃是常年没有好脸色的,栖雪阁里母妃最近心情不快,和靖堂便更不用说了。便是她自己的芳时轩,她也莫名其妙的愁云惨淡的。
她从前是不会为这种事情这样难过的,或许便是她慢慢的在长大吧。她毕竟是要长大的。
景瑚站在院外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却被院中世子妃的大丫鬟,从前招待过她的丁香发觉了。
“小县主是来寻世子妃和世子的么?怎么不进去?”
世子妃也就罢了,她还生景珣的气,不想见到他。景瑚摇了摇头,“只是路过罢了,丁香姐姐去忙你的就是了。”
世子妃原来也在院中,听见丁香和景瑚说话的声音,就笑吟吟的走出来,“三妹妹是要去栖雪阁陪侧妃用膳么?”
景瑚给她行了礼,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打算回芳时轩去。”
世子妃大约也看出来她心情不佳,过来挽了她的手,和她一起往院中走,“既然是一个人用膳,不如来陪陪我。”
又有几分促狭的道:“放心,你那个讨人厌的三哥哥今日不在,还在宫中当值没有回来。”
她这样一说,景瑚也不好意思拒绝,她也怕她回芳时轩去,只有自己一个人,忍不住要继续想方才的事情。景珣不在,那是最好。
景瑚和世子妃在桌前坐下,除了郡王妃和郡王太妃,她就是府中身份最尊贵的女眷了,桌上的膳食却很简单,便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只怕都比这样要好些。
见景瑚注目于桌上的菜色,世子妃便解释道:“我出身将门,父辈祖辈都是常年驻守在边疆的。边疆将士不易,有时候行军打仗,粮食短缺,就是连最普通的米饭都吃不上。”
“所以祖父一直教导我们要爱惜食物,只要能饱腹即可。三妹妹别嫌简薄,虽然菜色少了些,厨子却是淮邑乡君荐过来的,她最挑剔,味道的确不错。”
其实景瑚倒不是觉得面前这桌菜不够丰盛,“并不是觉得这样不好,去年在外祖家,外祖父也是这样教导的。”
外祖父早已经辞官,并不算是富贵人家。她从前只懂得享受,的确没有想过这些问题,要她去共情西北的将士太难,但吃不饱饭的农民与佃户她是见过的。
“我只是奇怪,难道平日三哥哥在家,也肯和嫂子就这样吃饭?”连她都比不上景珣这个纨绔子的挑剔。
世子妃便笑了笑,“你哥哥如今毕竟也是吃过苦的人了。先是去了西北打仗,如今又在宫里当差。”
“宫里别的都好,只是御膳房里做给他们这些小虾米吃的温吞菜,味道可实在是不怎么样,难道他还天天饿着肚子不成?”
这倒也是,景瑚笑了笑。宫里也就是今上和得了宠的妃子、公主皇子能用的好些罢了。每回她去贞宁殿中,都要卡着吃饭的点出来。她吃过几次,实在是受不了。
景瑚就搛了一小块鲢鱼尝了尝,只是清蒸的,保留了鱼肉的鲜美,的确不错。她身边还真是有不少和淮邑乡君有关的人与事物。
景瑚和世子妃一面用膳,一面闲聊,居然也的确差不多将盘中的菜都用完了。
饭后消食,她们又一起在院中站着说话。若不是冬日里,倒是可以一起去潮湖边说走一走。她小时候母妃和父王便常常这样,这几年父王忙起来,渐渐的也少了。
随便聊了些家中的事,景瑚忽而想起来,今日似乎一直没有看见冷金。不过也是,这丫头向来最是活跃,只是这活跃,也是活跃在她三哥哥面前的。
说到后来没什么话说,景瑚便问起了冷金,“今日倒是没有看见冷金,她今日是不当值么?”
景瑚知道自己或许是太过敏感了,一个丫鬟不出现,原本就是很寻常的事情,可是她忍不住。
世子妃便答她,“倒不是不当值。她年纪也大了,前几日我将她打发出去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还带着不易令人察觉的厌烦,今日见过和靖堂里的妾室,景瑚一下子就想歪了。
“打发了?三哥哥知道么?她毕竟是从小服侍三哥哥的丫鬟,若不是犯了大错,怎么能就这样打发了。”
景瑚原本以为世子妃和柯明碧那样的人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对待这些身份卑微的女子,也是一样的态度。
第七十四章 公平
见她忽而咄咄逼人起来,世子妃也有些讶异。愣了片刻才道,“是我没说清楚。我是打发她出去嫁人了。”
“嫁的是我在大兴的陪嫁庄子的一个管事的儿子,人很上进,也是读书的种子。我也为他们脱了奴籍,你哥哥不好伺候,算是冷金这么多年没有白辛苦。”
“怎么?小县主同她很熟么?倒是我办事不妥当了,她出去之前,该叫她来见你一面的。”
景瑚当然不是和冷金很熟,她也知道自己方才是反应过度了。正是因为知道冷金不安分,所以下意识觉得她不会得什么好下场,才在心里将世子妃和柯明碧归为了一类。
主母处理不安分的奴婢甚至妾室,不算是错。最重要的是用了什么手段。
世子妃做的不错,甚至可以说太善良了些。对待心术不正,却也多少有些功劳的人,远远的打发开,便是最好的了。
若是三哥夫妻不是两情相悦,情意甚笃,冷金起了这样的心思,虽不是好事,却也可以理解,毕竟许侧妃这个例子,实在是太过鲜明了。
可三哥夫妻明明感情很好,没有在做出一些实质性的错事的时候就被打发出去嫁了人,而且听起来丈夫还不错,对于她而言,已经是很好的归宿了。
是她小人之心了。
景瑚不免觉得有几分尴尬,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随便搪塞了几句,和她告别,早些回芳时轩里了。
她一路走回芳时轩,心中还在天人交战。一边说这些事都和她没有关系,不是她能左右的,她也不必思虑这么多。
一边又忍不住觉得,她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哪怕只是劝说一句,她真的做不到,不应该做吗?
她觉得自己原本不是这样的。她本来很快乐,什么都不在乎,也对家里人的这些事保持着一种虽然身处其中却事不关己的态度。
可见过清柔的处境,懂得她的难过,再经历过家里的事情,经历过景珣在建业和她说的事,她好像也没办法再说服自己理所当然的置身事外了。
情理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若是连母妃都无法阻止的事情,她又能做什么。不知道母妃会怎样处理后续的事情,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大哥哥。
不过她大约是不会的,已经没了一个孩子,再因为这件事让大哥哥夫妻失和,并不值当。这是他们成年人的逻辑和处事准则,她却只觉得残忍。
连一个公道都不可能得到。做男人的妾室,真是一点尊严,一点权力都没有。男子出身卑微尚且还能有出路,女子却太难。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景瑚回到芳时轩,百无聊赖,又拿出了她写给柯明叙的信。她上午时饱含心意写就的信,现在看来,又觉得自己太傻气,他大约不会喜欢的。
她如今看柯明叙觉得很好,也不知道他将来做了丈夫,又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也想要纳妾,或是如今就有妾室通房。
清柔说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定亲,回风说他凡事都喜欢亲历亲为。可有些事,他也是没法亲历亲为的。
她忽而觉得,她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他了。不,不是不喜欢他,她只是实在厌恶她今天所看见的,所怀疑的一切。
世间女子,尊贵如皇后,丈夫身旁照样还是有那么多出身高贵,位份也尊贵,不能随意处置的妾室。
景瑚如今是县主,是受父王和母妃宠爱的女儿。出嫁之后还是县主,也是某个男人的妻子,有能力的男人,总是免不了三妻四妾。
她就不信那些自诩世代清流,不准随意纳妾的人家,家里的爷们真能个个都守着自己的妻子过一辈子。
她知道世间有那种蠢女人,把《女训》、《女则》上说的话奉如纶音,甚至还要觉得自己不应该善妒,应当为自己的丈夫准备好出身于教养都良好的妾室。
这其实根本就是在侵犯自己身为妻子的权利,侵犯自己的孩子的权利,侵犯其他不愿为丈夫纳妾的女子的权利。
同时也是在侵犯那些出身良家,嫁进平凡人家也能过得很好的女子的权利。
若说不是这样,同为女人,她们想不想当妾室呢?
从前她跟着老师读书,有听他说起过夏商之前,更久远的时代的故事。那时候女子的地位明明不是这样低的,一代一代过来,掌权的都是男人,最后就成了这样。
一代一代的礼教,都在压迫女人,略微有些想要反抗的思想,便是大逆不道。可她从没有找到什么礼法道德,是实实在在的约束着男人的。
像她三哥这样的男子,即便章台走马,荒唐半生,一朝上了战场回来,还是有人笑着赞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女子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一旦走错一步,就是身败名裂。
她认识的每个小娘子,都在努力的磨平自己的棱角,努力的成为世俗标准的大家淑女,将自己藏在楼阁庭院中,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
像她三哥夫妻这样的是少数,更多的是像她大哥与柯明碧那样的夫妻。
她并没有感觉到她大哥有多喜欢柯明碧,父王对柯家人那样的客气,她多多少少也能想得到是为了什么。这样一来,他们的婚姻,也不过是交易罢了。
她不想这样,一点都不想这样,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被父王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若是她从没有喜欢过柯明叙,那也就罢了,落到哪里,以她的脾气性格,终究都不会太吃亏,况且她毕竟姓景,有县主的封号。
可她有喜欢的人,或许还不够久,但是她有足够的信心能将它一直延续下去。
她一直都在想自己如何才能和柯明叙终成眷属,可她其实一直都没有好好想过,若这一切终究只是她的一个梦,她又该怎么办。
父王如今对柯家人客气,可朝堂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若有一日,她们家和柯家成了敌对的人家,那她能从永宁郡王府去到柯明叙身边吗?
只是想一想,她也忍不住泪如泉涌。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今日哭一哭,或许也是好事。
第七十五章 进府
柯明叙从来都没有失信于她,三日之后,他便带着一个小少年进了永宁郡王府。这一日永宁郡王正好在家,所以他先带着他去见了永宁郡王。
景瑚听说他进了府,便一直在内外院之间的小花园里等着他。柯明碧的身体仍然没有好起来,他过来一趟,总要进内院去看看柯明碧的。
景瑚就坐在一棵垂丝海棠花树下的石桌旁,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永宁郡王府里没有种什么山茶,到了这时候,也就是海棠花开的最好。
芳时轩里种的也是海棠,只是可惜开的还没有这里好。她并不太喜欢冬天,不是怕冷,只是不喜欢下起雪来的时候,天地一片都是白茫茫的。
是很协调,但是她不喜欢单调。她还是最喜欢珊瑚花开的季节。她和柯明叙,就是珊瑚花将要开花的时候遇见的。
已经是十一月了,今日的天气却很好,金色的日光自枝叶的间隙洒落下来,让她觉得很暖和。
绀青最是怕冷,已经换上了极厚的小袄,早起也劝着她多穿几件衣裳。景瑚不怕冷,所以没有听她的。
此时她也站在日光底下,忍不住觉得有些热。
景瑚就笑着和她开了几句玩笑,“幸而你生的瘦,如若不然,穿的这样厚,倒是像我在建业林子里看到的熊。”
绀青眼圈便是一红,“小县主既不带了奴婢去,还偏要提建业。存心惹了奴婢伤心。”
绀青虽然柔柔弱弱,但她父亲是为永宁郡王府养马的,因此她也会骑马。“当时问你要不要去,你又说怕冷不去,现在倒是来怪我。”
景瑚自己也是第一次去建业,听闻行宫在山中,想必要比燕京冷些。当时问了这丫头要不要去,她便说怕冷不去。
可等她们从建业回来,豆绿这丫头憨直,问她在建业好不好玩,她便说了一通,倒惹了没去的宝蓝和绀青眼红。
宝蓝性子要好一些,也并不会太在意,总归将来还有机会。这次是柳黄和豆绿去了,下一次她出门,便该轮到自己和绀青服侍了。
只是绀青多愁善感些,迎了风也要流泪的性子。景瑚早已经习惯了,虽然她只是个丫头,但她也不要那种训练有素的,几个人看起来和一个人一样没有分别的丫鬟。
她就喜欢自己的丫鬟都有自己的个性,无论是什么子,反正她是县主,总能护的住她们。她没有什么姐妹,便把她们当姐妹一般。
绀青没话可回,便别过脸去,不肯理她了。景瑚只是觉得好笑,平日里她也常常气她,不过这一次,倒真是她自己把自己给气着了。
“哎呀,别生气了,把自己气病了可怎么办。大不了咱们晚上抹骨牌,让你赢我几辆银子。”
绀青就着急起来,“奴婢不缺银子,平日赏的尽够了。”又开始数落她,“小县主手里的银子本来就不多,上次抹骨牌,一下子花了二百两。”
“奴婢们回去一合计,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所以都只是留了一点,剩下的又放回小县主的妆匣里了。”
“也难怪侧妃娘娘不肯让主子们给小县主钱花,这样的花法,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挥霍的,您还是要手里紧些才行。”
“哪里又来一个柳黄姐姐。”景瑚就假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绀青,是不是最近柳黄姐姐又教训你们三个小的了?还是干脆你就是柳黄上身了,说了这么一大通话。”
就是金山银山,她也不怕有挥霍完的一天,她可是姓景的。天下是他们景家人坐着,除非改朝换代,不然她根本就不必担心会有这一天。
不会有这一天的吧?她想,至少她还活着的时候,不会有这一天的。
绀青正想继续说教,便见柯明叙在她父王的一个小厮的陪同下进了门,回风也在。景瑚就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他当然很快就看见她了。
柯明叙停下来,互相见过礼,他就微微笑起来,“小县主今日看起来很高兴,可是有什么新鲜事?”
景瑚就站到他身边去,先打发了那个小厮,“我陪着柯世兄进内院便是了,你自去忙别的事吧。”
又对着一旁的回风眨了眨眼睛。回风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景瑚不再逗他,仰起脸看着柯明叙,“也没有说什么,我只是奇怪,永宁郡王府里,怎么多了一只小熊。”
她说完,便扭过头看着绀青,忍不住笑起来。柯明叙很快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并没有说什么。
“我来为小柯大人引路。”
柯明叙大约也习惯了,景瑚便和他一起很自然的往内院走。他生的高,也为她特意减缓了步伐,总是很体贴。
“小柯大人今日也是来看望我大嫂的吗?听我母妃说,这几日她更好了一些了,已经能下床活动了。”
也许是害怕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不妥,景瑚去看望柯明碧的第二日,她母妃也就去和靖堂探望柯明碧了。这几日也时常提起来,送了不少补品过去。
哪一日以后,景瑚觉得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哪怕她的确是做不了什么。
柯明碧那里有人锦上添花,她就让柳黄去她的库房里找了些药材,私下送给了那个小产了的妾室,也不算是雪中送炭。
毕竟已经是她大哥哥的妾室了,也很难有别的出路。身体健康最是要紧。
柯明叙便道:“今日为鹤亭引路,他已经去外院安置了,从此以后,他会在永宁郡王府里教小县主敕勒语。”
这个教她敕勒语的少年,名叫孟鹤亭。
有道:“也的确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碧娘,家母也在殷切的盼望着她平安健康的消息。”
为人父母者,总是担心自己的子女。她其实很好奇柯明叙的母亲谢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经过上次她三哥哥婚宴,和淮邑乡君的对峙,再加上那一日在熙和园中偷听到徐家六娘说的话,她其实已经不再觉得国公夫人不得不退居熙和园,是为淮邑乡君所害,她一定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了。
听说国公夫人也是谢氏养大的,和柯明碧一样,是不是也都有这样不良善的心思,要迫害庶出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