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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我情衷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txt下载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庆贺

    “小柯大人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景瑚知道自己生的不错,可见过柯明叙的容貌,自己这张尚未完全长开的脸,也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方才说的话,也都是她的真心话,没有半分掺假。

    她又给柯明叙解释,“若母妃没有做了父王的侧妃,那这世上自然是没有我的。”

    “可没有也就没有吧,若这世间从来没有我,我无知无觉,自然也是不会感到难过的。”

    若这世间没有她,过去这半年,他还是会少了很多乐趣的。若她真是他的妹妹,那也很好。

    他不在纠缠于方才的心绪,“小县主说要为我庆贺生辰,那,要如何庆贺?”

    小县主抬头看着她的心上人,忍不住笑靥如花。

    “我要为小柯大人作胡旋舞!”

    他既然肯学敕勒语,想必也并不是看不起那些蛮夷,所以也许也会对他们的文化习俗感兴趣。毕竟年年打仗,燕梁的子民不愿,想来敕勒的普通民众也不愿。

    战争是残酷的,可民众却是无辜的。

    胡旋舞是西域之舞,敕勒人自然也会跳。她是从前和宫中教坊司里的女官学过,那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并不曾认真。这半个月又想起来,时常进宫去找人指点。

    她今日穿的是胡服,上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是她的手臂今日看起来似乎格外臃肿似的。

    下裳的下摆却是可拆去的,两片衣摆一拆,里面的裙子别有洞天,丝绸轻纱,有七彩之色。

    拆完了裙子,她又解了衣袖上的扣子,甫一松开,便放下长长的袖摆。

    她今日并没有在头上戴多少饰物,只是一朵珍珠做的珠花,并那一朵栀子花。

    略略退开了几步,与他对望片刻,便展开衣袖,在月色下起舞,流雪回风,霜摇蓬舞。

    他们走的有些远了,早已经远离了凡人点亮的灯光,她身上只是披着霜娥之影罢了。四周并没有乐音,这乐音却在他心里。

    他从前也见人作过胡旋舞,那些舞伎的技艺,自然不是她能比的上的。但她们的舞蹈是为了取悦在场的所有人,亦并非真心。

    她却不是。她望着他的神情总是很认真,仿佛天地这样大,她也只能看到他一个人而已。

    等她长大,在众人面前做此一舞,燕京少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她倾倒。

    她舞的累了,干脆便在面前的小山坡上坐下来。她还望着他,轻轻拍了拍她身边的草地。

    他就不由自主的走过去,也在他身边坐下了。

    “小柯大人,我跳的胡旋舞如何?”她的气息还没有喘匀,眼睛亮晶晶的,在等着他回话。

    他又想起了宫宴那夜,她夸他的容貌的时候。“是我在这世间见过的最好的。”

    小县主笑起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抱住膝盖,整个人缩在一起。

    柯明叙会错了意,“是觉得冷了吧?已经是十月了,秋风渐起,该穿件披风出来的。”为了跳这只舞,她穿的有些单薄。

    “不是不是。”景瑚连忙摆了摆手,“刚跳完舞,并不觉得冷。”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不体贴,道:“是不是小柯大人觉得有些冷了?”

    下一刻,她主动的伸出手抱住了他。“我身上很热,不觉得冷。”

    他好像瞬间就僵住了。

    她也心跳如擂鼓。她其实也觉得这样有些不好,和前几次不同,她今日做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没往脑子里过一过。

    但既然已经抱上了,她也舍不得就这样松手。

    静了有片刻,柯明叙才将她的手放下来。他没有看她,“我并不觉得冷……还是这样安静的坐一会儿,然后就回去吧。”

    景瑚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涌上来欣喜,这只是第一次罢了。

    方才她一直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一直数到了三十二,他才让她松开手。第二次,第三次,会一次比一次好。

    她觉得他的小柯大人此时大约有些尴尬,还是要她来打破这样的气氛才好。

    她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见并没有什么大颗的碎石,干脆便躺了下去,望着天上的星子。

    “小柯大人懂得看星象么?”

    他回答她,“只是略懂些皮毛。老师却很喜欢,从前夏日的时候,时常带着我和元放出门观星。”

    景瑚看着他,“小柯大人不如和我一样,躺在草原上看星星,和坐着看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又和他开玩笑,“小柯大人不必怕衣服沾脏了,大不了我帮你洗。”

    他有许久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正当她想再唤他一次的时候,他却依言在她身边躺下了。

    他离她那么近,松柏的香气,也萦绕在她身旁。

    景瑚又高兴起来,“我在江南的时候,我一个表哥也教过我看星象。可是我方才努力的在找他从前指给我看过的星星,除了北斗星,好像一颗也找不着了。”

    柯明叙便道:“从前他教你认星象的时候,可也是在这个季节?若是季节不同,能看到的星星也是不一样的。”

    “你说的不错,北斗星却是四季都能看到的,只是斗柄的指向不同罢了。”

    她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还是像个孩子,说道一点自己知道的东西,忍不住便想要说出来,来求自己夸奖了。

    柯明叙淡淡的笑了笑,“你说的不错。你还知道些什么,不如都说给我听听。”

    景瑚想了想,“北斗星是由七颗星星组成的,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和……”

    最后两颗星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会记得这些,是因为她的大表哥许旻,这是个怪人,最喜欢观星。

    有一次她不小心犯了错,打碎了外祖母最喜欢的一个汝窑笔洗,他就逼着自己记住这些,看自己都会了,才肯包庇她。

    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她记了足足有半日,都倒背如流了,如今却又想不起来了。

    “是开阳和摇光。”他轻声为她解释起来。

第四十七章 回风

    这一天夜里,小县主做了个好梦。秋夜星子参差,远不如夏夜时灿烂,但她和柯明叙一起看过的星空,总是要比夏夜缀满了星辰的天河更美丽的。

    接下来一连几日,她都没有再遇见他。她辗转打听出来他住在何处,守在住处的小童子都告诉她,小柯大人在崇明殿中伴驾。

    今上看起来很欣赏他,所以那么多的文官都不曾随驾至建业,他却可以。

    可是他在今上身边呆的多了,她想起来又有些害怕。今上最喜欢给人赐婚的,定国公府的五郎和恒国公府五娘子的婚事便是他做的主。

    定国公府和恒国公府争了多年燕梁第一勋贵的位置,恒国公府一直被定国公府压的死死的,他们两家只是面和心不和罢了,也不知道今上怎么会下了这样的旨意。

    听说是在宫中白昭仪办赏花会的时候,赵家的五娘子去求来的亲事。倒也是热闹,一个女子,居然有这样的胆子。只可惜那时候她在江南,倒是并不在那场赏花会上。

    柯明叙早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了。每日随侍在今上身旁,他会不会一时兴起,要把那个王公贵族的女儿许配给他?

    小县主一边往柯明叙的住处走,一边在想着这些事。若是她的年纪再大些就好了,到时候她学了赵五娘,先下手为强,谁也别想再打他的主意。

    连梦也不许梦。

    她走到了门前,小童子回风却站在门口。这几日她知道有个回风在,除了第一次,后来每次都会带些糖果点心给他。

    她比她还要小一岁,柯明叙平素的事情都是自己打理,从前她与他相见,他身边都是没有小厮的。这次因过来了行宫,恐怕无人服侍不方便,所以他才将他带了来的。

    小县主照例走上前去和回风打招呼,他却请她站到了一边,“……先生现下有客,小县主现在院中坐坐,回风去给您端茶。”

    她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反正比她小,就是小孩子嘛。像这种乖巧听话的小孩子,她还是挺喜欢的。

    “你不用忙了,我不喝茶,这盒点心是带给你的。”

    又往窗口望了一眼,“柯世兄屋子里的客人是谁?”她见过他的,宫宴那日,和柯明叙说话的也是他。

    回风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了点心盒子,“总是让小县主这样麻烦。”又道:“先生的客人是当世大儒劲山先生,最近和先生一起在崇明殿伴驾。”

    当世大儒,劲山先生。都不是她感兴趣的身份。

    景瑚便嘀咕了一句,“日日在一起伴驾,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话,说不完似的。”

    回风笑了笑,“劲山先生早年曾在西北呆过,也曾游历西域诸国,先生对这些很感兴趣,所以常常和劲山先生一起坐着喝茶,常常能坐上一整天。”

    “一整天?”景瑚忍不住挑了挑眉,担忧的望了室内一眼,“他们今日不会也要说上一整天吧?”

    回风想了想,摇摇头,“应当不会,晚间陛下还召了先生过去陪他下棋。”

    可是现在距离晚间也还有好几个时辰呢。景瑚的目光落在殿中柯明叙的身上,不知道她若是装作不知道他有客人,就这样闯进去,他会不会生她的气。

    回风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小县主,我家先生最不喜欢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扰了。”

    那就算了吧。反正她今日本来也没什么事做。坐在院中,偶尔望一望他,她觉得这段辰光也很值得。

    景瑚就开始专心的回风谈心,“为什么你称呼柯世兄是‘先生’,你是他的小厮,不应当称呼他少爷什么的么?”

    回风便笑了笑,“先生身边向来是不要小厮服侍的,想来小县主与我家先生相熟,应当知道这件事。他做事喜欢亲历亲为,一般的事情都不用我们动手。”

    “唤他先生,是因为他还教我和流雪识字念书,并不把我们当下人,也并不愿意我们把自己当下人。”

    景瑚便道:“原来还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小童子,名字叫‘流雪’,是柯世兄取的名字么?‘流雪回风’好像是哪一篇文章里的。”

    “出自《洛神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从前服侍先生的师兄,便叫做‘轻云’和‘敝月’。”

    “原来是这样。”她还真是有些不学无术,从前《洛神赋》,她的老师也是好好讲过的,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还不如个小童子。

    不过也是,回风毕竟是状元教出来的嘛,从前教她的先生,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老举人罢了。

    她又问他,“你是柯太师府的家生子吗?柯世兄怎么就挑中了你的?”

    回风默了片刻,便笑道:“并不是的。我和流雪都是昭永十六年的时候,因为大兴的那场时疫病,失去了家人,所以才跟着老师的。”

    都是燕京人,怎能不记得昭永十六年的那场时疫。她问到了人家的伤心事,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回风却很淡然,“那时候大兴几乎成了人间炼狱,距离燕京城还有几十里的地方就设了关隘,只许进,不许出。”

    “生病的人实在太多,朝廷派来的大夫再多,也是杯水车薪。那时候我们以为老师也只是个大夫罢了。不对,他气度那样高华,站在人群中为病人看诊,便如神祇一般。”

    “待人又这样平和,一点架子也没有,我们都以为他至少是个太医,谁知道他的出身居然这样显赫。当时知道的时候,我和流雪都吓了一跳。”

    景瑚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居然还曾在时疫爆发的时候,在疫情最严重的地方,为百姓看诊。

    原来她以为她从前已经将他看的那样高,其实还是看的太小了些。

    她有心再问问当时的情景,可如今回风虽然豁达,再想起那场让他失去家人的疫病,一定是十分痛苦的。

    所以她伸出手又摸了摸回风的头。

    这一次回风往后退了一步。

第四十八章 品茶

    “小县主,你不过比我大一岁罢了,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小童子小童子的叫我。”

    景瑚见他退了一步,更起了要捉弄他的心思。他退,她就进。

    “你也说了你比我小一岁,个子也没我高,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子,就是小童子。”她正想再欺负欺负他,非摸到他的头不可,身后就有人唤住了她。

    “小县主,今日可是来寻明叙的?”

    果然还是个孩子,所以和孩子玩的好。

    那一夜一开始,他的确是不想再与她私下接触的,既然是君子之交,便应该清淡如水一般,不该勾起她的纠缠。

    可是他瞧见了她发髻上的栀子花,想起之前的那一个夜晚,到底是有些舍不得满园的馥郁香气,和流淌在她身上的澹儋月光。

    宫宴那一日又是他的生辰,他已经不快了许多次,为何总是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尽管生辰那一日,她忽然拥抱他的那一下,到底是让他有几分手足无措。又陷入该不该与她减少往来的争斗中去。

    景瑚一回头见了柯明叙,自然就不要回风了,她又转过身去和回风做了个鬼脸,才高高兴兴的跑到柯明叙面前。

    劲山先生还没有走,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景瑚只做未觉,只是看着柯明叙。

    柯明叙便为她介绍,“这位是劲山先生,是我的好友。”

    她是县主,除了在宫里,一般都是别人跟她问好。但是劲山先生没有动,“先生安好。”

    既然是柯明叙的朋友,那她便待他客气些好了。

    劲山先生便笑了笑,“小县主安好。县主和明叙说话,那我便不叨扰了,告辞。”

    柯明叙目送他出了门,才低头和景瑚说话,“今日小县主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他是早早看见她在院中的,和劲山先生说话,也不觉走神了几次。劲山先生闻音知雅,便早早告辞而去了。

    她找他什么时候有事过,不都是没事找事么。他和她站在门口说话,他没有要往屋里走的意思。

    景瑚便只做未觉,先一步往屋里走,见他们方才正在喝茶,便信口胡诌道:“我听闻小柯大人的茶沏的好,想尝尝小柯大人沏的茶。”

    说完,便径自在柯明叙方才坐的地方坐下。

    柯明叙望了她一眼,转身吩咐回风换过屋中的水,便向着景瑚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她做了主人的位置,倒还要他给她沏茶。也罢,她在月色下为他做胡旋舞,并非他生辰时他所作的一副画能抵偿,今日他便再为她沏一壶茶。

    方才和劲山先生谈论的太多了,纵然是他,也会觉得有些疲惫。和她天南海北的说说话,可能也就不会觉得那么累了。

    果然他一坐下来,小县主便立刻高兴了起来,望着他的目光挪不开,“这几日小柯大人除了伴驾,都做了些什么?”

    柯明叙一边整理手边的茶具,一边道:“除了伴驾,便是和劲山先生喝茶说话。虽然从前在宫中也常常遇见,能这样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机会却并不多。”

    可是来建业,在林中狩猎跑马的机会,也并不多。这几日她打听了他在伴驾,才会跟着景珣夫妻出去打猎。在燕京城里闷的久了,她许久没有这样畅快了。

    或许他是不喜欢做这些吧。

    景瑚又问他,“我听回风说,小柯大人常常和那位先生谈论西北和西域诸国的事情,小柯大人对这些很感兴趣吗?”

    柯明叙笑了笑,“对不曾踏足的地方,都是很感兴趣的。”

    “那柯世兄去过江南吗?”除了她自小为非作歹的燕京,她还祸害过的就只有嘉禾了。

    他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没停,“我母亲是江南人,是淮安谢氏族女。小时候陪着她回去过几次,不过记的也有些不分明了。”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小柯大人,江南是很美的,一点都不比诗中描绘的逊色。”

    她觉得这句诗很美,所以一直都记得的。

    炉上的水渐沸,他将它提下来,开始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偏偏人又生的眉目如画,“若是有机会,我也很想再去江南看看。”

    “我也想去。”她接的很快。也想和他一起去。

    柯明叙抬起头,冲着她笑了笑。此时已经是十月了,燕京城里还是很热,即便是建业,也不过比燕京城中清凉了些许。

    此时她坐在方才还沸腾着的炉火身旁,内心却觉得很是安宁。

    瘦梅如玉人,一笑江南春,这便是形容他的诗句吧。她看他看的有些痴了,直到他将杯子放在她面前,她才有些慌乱的回过了神。

    “小心烫。”为了掩饰她的慌乱,她即刻便想饮茶,也是他在提醒她。

    她觉得有些丢人了。

    “小县主这几日在建业,又做了些什么?”

    景瑚不再碰那茶杯,想了想,“和三哥三嫂去林子里玩了几次,见着了些小动物。”

    她想说她自己也挽了弓射下了几只野雉,又怕他不喜,所以说起了别的。

    “和小柯大人在一起的那天是夜间,后来白日我去了林间的草地上,才发现秋日里这里也开了很多花,小柯大人若是无事,也应该去看看才是。”

    她又想耍无赖,“我每日都无事,可以为小柯大人带路。对了,今夜我三哥和三嫂在山脚下准备了篝火烤肉,小柯大人会一起去吗?”

    景瑚是满心期待的,他却摇了摇头,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还是不必了。今夜恐怕也不能参加,陛下召了我到崇明殿陪他下棋。”

    景瑚在后悔,她不应该把两件事同时说出来的。这样他拒绝起来,也就更容易了。

    她应该先说她早知道他没法参加的今夜的篝火宴会,他拒绝了她,她再提别的事,或许他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或者是察觉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了下去,鬼使神差的,他开了口,“若是过几日无事,倒的确要请小县主带路,去林间看看。”

第四十九章 吃醋

    夜间要跟着景珣夫妻去山下,她在柯明叙那里赖了许久,赖到了她那个讨人厌的三哥哥派人来请了三次,她才依依不舍的和柯明叙道了别。

    若不是因为他夜间也不会在自己的宫室里,什么篝火之宴,她才不会在乎呢。

    今日她的三嫂好像很高兴,看着侍从们将篝火点燃,她的脸也骤然明亮起来。挽着丈夫的手,一副小女儿神态。

    平日在永宁郡王府里,她一直都是很端庄的。便是应对郡王妃的刁难,也向来是不亢不卑,落落大方,在这郡王府里,也算是巾帼英雄了。

    毕竟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县主,还怕和郡王妃啰嗦的多了自己吃了亏呢。

    她和景珣的感情可真好,景瑚这样看着,也莫名生出了点羡慕来。

    今日太子妃和贞静公主也在,这半年来为了偶遇柯明叙,她往东宫跑的不少,和她们的关系,也比从前十几年更亲近。

    反而是她表姐许莞南重新做了太子嫔之后,她再也没进过东宫。此时太子妃和贞静公主见了她,也待她很客气。

    再往四周看了看,有明庆王世子夫妇,还有几家公侯世子与他们的夫人,她都认识,却不相熟。

    可惜今日来的人虽然多,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却少,她觉得有几分无趣。坐下来听她哥哥和明庆王世子景理说话,便越加无趣了。

    就知道风花雪月,游山玩水,没一件正经事!

    她下午才听回风说了柯明叙在那一年的时疫里为百姓做的事。这世间怎会有他这样好的人。

    那一年她还什么都不懂,被母妃关在郡王府里,甚至还因为许久不能出门,而抱怨了许久。可是她不知道,原来在有些地方,人们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

    而有的人本来可以锦衣玉食,将这一切拒之门外,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挺身而出,将许许多多无助的人护在了他的羽翼之下。

    他值得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

    她也要变的更好,变成足以与他匹配的人。

    景瑚走了神,一抬头却见到了淮邑乡君,与她的夫君齐元放。她是今日才来行宫的,今日景瑚出门去找柯明叙的时候,遥遥的看见她从马车上下来。

    就算距离很远,她也不会认错。

    淮邑乡君和太子妃算是表姐妹,太子妃的母亲是养在宫中徐贵太妃膝下的宛平公主。而徐贵太妃,也是她的姑祖母。

    她又曾经是贞静公主的伴读,和她的三嫂万之瑜是手帕交,她很快便跟她的丈夫分开,陪着她们去坐了。

    齐元放落了单,正好,她去和他说话。

    景瑚在他身边坐下来,他今日看起来,似乎有几分没精神。

    “齐世兄今日看起来,怎么好似有几分愁苦。”难不成是吃了妻子的排头了?

    也是,那个女人看起来脾气就很大。

    齐元放却笑了笑,“只是刚刚从郑州办差回来,所以还有几分疲惫罢了。小县主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他们师兄弟还都是一样,一上来便是问她有什么事。就不能先寒暄几句,她好歹是个女儿家,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

    景瑚干脆也就直入主题,“没什么事,只是知道齐世兄和柯世兄是师兄弟,所以想和齐世兄打听打听他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妻子,笑着道:“小县主还是不要坐的离我太近了,我家夫人爱吃醋,若是被她瞧见了,只怕我今夜又不能好眠了。”

    若不是为了叫淮邑乡君吃醋,她做什么无缘无故挨他这样近,她喜欢的又不是他——话又说回来,她还吃着从前柯明叙曾对淮邑乡君有意的醋呢。

    景瑚就笑了笑,做出天真的模样来,“我瞧着乡君行事很是落落大方,应当不是齐世兄说的这样的人才是。何况我还没及笄,哪里就能想到这些事情上了。”

    她不肯动,齐元放便往边上挪了挪,才道:“小县主想问什么?春闱之后,我成了亲,和柯师兄在一起的时候便很少了,若是要问近事,恐怕我也并不会很清楚。”

    景瑚倒是有心想问问,师兄弟两个人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还先后与他们两人定亲,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可是问了他大约也不会答。还是只问些寻常的问题就好了。

    于是她便问了一通柯明叙日常起居,喜欢看哪些书这些寻常又杂乱的问题。齐元放一一都答了。

    看来他们这师兄弟,做的也是情谊深厚,他好像很了解他似的。也许也有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想要知己知彼的因素在吧。

    她还要继续问,便见她三哥哥走了过来,拿了一块刚烤好的炙鹿肉问她,“景瑚,你要不要吃鹿肉,这可是你哥哥我今日自己猎的鹿。”

    景瑚刚想说不要,不想给他这个面子,就见远处淮邑乡君似乎望了过来。

    她便笑着对齐元放道:“齐世兄可要尝一尝炙鹿肉?”

    齐元放摇了摇头,“最近身体不适,无福消受这样的好东西,多谢世子与县主了。”

    景瑚就抬起头,没好气的对景珣道:“我不要,三哥哥拿走吧。”

    景珣气的不得了,“你怎么对谁都比对你哥哥我好,若是其他人拿了这鹿肉过来给你,你可会记得给我分一块?”

    谁让他前几日反对她和柯明叙交往了。

    可是她想到后来,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算了,大不了回寝殿的时候,也给他做一个荷包好了。

    景瑚又变了脸,“三哥哥好厉害,居然还能猎到鹿,还把鹿肉烤的这样香,专门拿给我吃。不过我怕上火,脸上长疖子,所以三哥哥还是自己吃吧。”

    她摆明了是虚情假意,景珣便拿着鹿肉往明庆王世子夫妇那边走了。背影都是气鼓鼓的,若是他有了些年纪,蓄了长胡子,只怕胡子都能被吹的飞起来。

    其实他对自己也不错,是吧?只要别再反对她和柯明叙来往就好了。

    不过,若是他往后还是反对,那对她再好也没用。

第五十章 观礼

    用过晚膳,众人也未有在山脚下停留多久。明日便是万寿节,有一系列繁琐的礼仪要行,今日都想早点休息。

    今日无人约束,连她三嫂也是骑马出门的,此时便一起骑着马,慢慢的往山上走。

    和她说完了话,齐元放便到他妻子淮邑乡君身边去了,她只好还是跟着她哥哥。

    景珣看起来还在生她的气,虽然与她并行,此时也并不和她说话。景瑚反而觉得有几分好笑,不过一句话罢了,好像自己多委屈了他。

    就算她大人有大量好了,她决定今夜回去便先将要做给他的荷包的花样子画出来。

    男人的荷包,无非就是那几个样子,从前她给她父王做过,也还记得的。

    *

    第二日晨起,景瑚早早的换上了县主的礼服,前去参加仪典。四处观望了许久,见着了淮邑乡君和齐元放,却一直都没有找见柯明叙。

    她听说齐元放如今是在工部任职,品阶还要比柯明叙低些。同样是文官,照理说他们该站在一起才是。

    她正在疑惑间,身边的世子妃便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让她在原地站好。是今上摆驾过来了。

    今日是今上的万寿节,一大通繁琐的礼仪,还有礼官引经据典的写了乱七八糟的文章要宣读。

    她早已经熟悉这些环节,所以也练就了一套看起来恭敬的在听,实际上神游天外的本领。只是昨夜她熬夜为景珣做荷包,今日实在有些困。

    真在昏昏欲睡间,忽而听见了柯明叙的声音。

    景瑚猛的抬起头,此时站在台前,朗声宣读写好的祝颂之文的人,正是柯明叙。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银红色的直缀,袍角用银线绣了波浪纹,以金簪束发,看起来贵气无匹。

    她从前见到的,都是包裹在月白,松青这样清雅的颜色的他,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了这样鲜艳的颜色,又叫她心动了一次。

    从前是出尘的谪仙人,如今好像又被红尘包裹。他明明离她那样远,在她心里,却似乎好像离她又近了些。

    燕梁那样多的文官,礼官便不知道有多少,可今日这样的场合,站在燕梁地位最尊的这些人面前宣读颂文的却是他。她觉得与有荣焉。

    今日天气很好,景瑚背后有万丈光芒。可这光芒却是落在他面颊上的,又好像他身上原本就有光,吸引着她这只蝴蝶,这只飞蛾。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的听完了从前一直被她判为无聊的话。尽管她认真听完,也只是一知半解,就越发觉得柯明叙很厉害了。

    后面自然还有其他的环节,她的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柯明叙。

    他生辰那日,她为他做胡旋舞,又一起观星。她把北斗七星绣在了那块丝帕上。

    今日的情景,若是她会画画,能将他画下来便好了。实在不能画,也没关系,她一生都会记得的。

    在日光下站了半上午,她倒是也没觉得很累,礼仪结束,今上便带着许多重臣与世家子弟入山林狩猎。

    柯明叙没有去,和放在站在台上的另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

    那应该是劲山先生。

    她三哥景珣已经作为禁军护卫,进了密林保护今上,三嫂却还在这里。她有心想去找柯明叙,又怕她会拦着她。

    却是世子妃先开了口,“难离开燕京得出一趟门,想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方才她一直与她站在一起,她痴痴的望着柯明叙,她自然也应该注意到了。

    虽然她若是真要管束起她来,她也不会听她的话,可世子妃此时能这样说,她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那三嫂自己先回去吧,我想和我的朋友一起。”

    世子妃便笑了笑,“与人交往,要注意分寸,给你留了马,等会儿若是回来的早,也到我殿里陪我说说话。”

    景瑚便点了点头,往柯明叙的方向走去了。

    方才她在跟她三嫂说话,劲山先生已经不在柯明叙身旁,他在一旁的帐篷下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瑚想了想,转道悄悄绕到了他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故意弄粗了嗓音,“猜猜是谁在这里。”

    柯明叙笑了笑,“是小县主。”她的指尖总是有微微的凉意,夏季时如此,秋日艳阳高照,站了半日,也还是如此。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并不让人讨厌。

    景瑚松了手,在他身边坐下来,“小柯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微微偏过头来看着她,“杜若的香气,也是会说话的。”是她身上的“山中人”的香气。

    闻香识人,便如她一闻见松柏的清冽香气,便知道是他来了,心中骤然便会欢喜起来一样。

    从她把端午那个荷包送给他之后,她对这一味香,也越发的喜爱起来了。她还以为他不会注意到,马上就知道是她,是因为在这里只有她会跟他这样开玩笑。

    她就告诉他,“这一味香,叫做‘山中人’,是玉炉芳里出的香料。因为我喜欢,所以便求我母妃给了他们许多钱,从此便不再向外售卖了。”

    “那小柯大人身上的熏香叫什么名字?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柯明叙略理了理衣袖,对她道:“并没有名字,只是从前老师对调香有兴趣,我也跟着胡乱摆弄了一通。这味道我倒是也喜欢,能让我觉得心中宁静,便一直都没有换去。”

    若是平常,她应该夸奖他,“原来小柯大人还会调香。”并不是她谄媚,她是真的觉得他很厉害。而她喜欢的人,原本就该这么厉害。

    但鬼使神差的,此刻她没有这样说。

    “为什么小柯大人总是要让自己的心宁静下来呢?”

    若是一直平静的如同月下的古井,不会为了吃到了喜欢的东西,得到一朵很漂亮的花而很高兴,或者是为了什么事情而难过。

    这样的人生,不是很没有趣味吗。她不明白。

第五十一章 无益

    “我从三岁的时候便开始跟着我祖父读书了。也是他亲自给我启的蒙。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如今想来,甚至连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

    “跟着祖父好几年,实在年纪太小,读了什么书,都有些不记得了。却一直都记得祖父说的一句话,‘举心动念,无益于人,戒之莫起。’”

    “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是做学问的准则,心静之时,读书论道,也的确能够事半功倍。”

    柯明叙笑了笑,“我小时候的日子,并不如小县主如今这样多姿多彩。我出生于世宦之家,不光是我这样,我的每一个兄弟也都是这样的。”

    景瑚莫名觉得有些难过,“小柯大人,那你那时候一定很不快乐吧?”她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快乐,每日被按在书房里之乎者也,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却摇了摇头,“若是从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以外的生活是怎样的,又怎么会觉得这很辛苦。”

    “也是去了江南,见过外祖父家的表兄弟每日是如何生活的,与自己对比过,才知道不同。谢家虽然也是诗书礼仪传家的大族,却也并不把出仕为官当作第一要务的。”

    “不过,倒也不是为自己说话,其实我也不觉得这样很苦。学文知礼的乐趣,对我来说还是无穷无尽的。”

    他今日难得有这样好的谈性,景瑚以手支脸,认认真真的听他诉说着。

    “我八岁的时候就拜了现在的老师,进了松石书院读书。本来以为老师学富五车,一定也和我祖父一样是很死板严厉之人,却原来不是如此。”

    “除了指导我的学问,还常常带着我出门,去体会世情冷暖。‘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于我而言也是至理名言。”

    “走的路越来越多,遇见的人与事情也越来越多。偶尔也会有情绪激荡,难以自持的时候。”

    “在这许许多个时刻里,我忽而发觉‘举心动念,无益于人’这句话,其实也是做人的准则。天下之大,大不过人心,能求内心宁静,实在是最好的事。”

    景瑚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但她知道,她自己于他而言,恐怕反而是一直在阻碍他的宁静的。

    便是此时还好,将来她若是想做他的妻子,她是不可能让他这样宁静的。

    她这样一直缠着她,他会觉得心烦吗?

    “是我不好,说了这许多无聊的事情,小县主想必要觉得困了。”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忽而和她说起这样的话来的。要他读书,学圣人之道,他并不觉得疲累。令他觉得疲累的是,这世间读书识礼的人这样多,可最不知耻的,却往往也是这些人。

    昭永十年的时候,今上便已经下定决心要治理年年泛滥的洪水了。被任命为河道总督的,是刚刚被废的张皇后的亲弟弟,武宁侯张致青。

    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昭永十年,盛宠不衰的许贤妃再度有孕,一直未平息的今上想废张氏后位,立许贤妃为后的流言甚嚣尘上。

    别人看着张致青得了河道总督的位置,是今上要平息这样的流言,让天下人看看,他没有忘记当年一路支持他成为皇帝的妻族。

    可祖父不是这样想的。祖父觉得,今上会这样做,把这个位置给了张家,是因为他的确想废后了,所以才将这个位置作为对张家的补偿。

    祖父是今上的老师,他的判断不会错。他只是不能理解,他是一个皇帝,怎么能把这样的一个位置让出去。黄河年年泛滥,年年数十万人受灾,河道总督,何其重要。

    许贤妃猝然去世,今上自然是没有废后的。可河道总督的位置,也仍然是张致青坐着。朝廷年年拨款,黄河年年泛滥。

    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也直到如今,方才有人出面把证据送到了今上手里。

    景瑚方才走了神,听见他这样说话,不由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方才在日光下站的久了,所以才有几分困倦的。”

    “也不是觉得小柯大人说的话无聊,只是觉得有些深奥,我还不能明白,要回去好好想想才是。”

    她怎么会觉得他说的话无聊呢,他愿意跟她说话,哪怕他是在念方才的颂文,或者就算是三岁小儿都会的《三字经》,她也能津津有味的听完,顺便真心实意的夸夸他厉害。

    柯明叙的笑意温柔,“既然困了,不如就早些回行宫去吧。”

    景瑚不想走,“不困不困,还想再在这里呆一会儿。”是还想和他再呆一会儿。

    柯明叙却笑着站起来,“小县主不走,那我可就先走了?”

    景瑚当然是立刻就站了起来,“那我也要回去了。昨夜做了半宿准备送人的荷包,还是先回去歇息一会儿。”

    景瑚一直注意着柯明叙,她以为他会问她是为谁做的,又为什么做到了半夜,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只好安慰自己,女孩子之间做个荷包相互馈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于是她主动解释,“是送给我哥哥的,他听说我曾经送给小柯大人荷包,却没送过他这个亲哥哥,所以他吃醋。”

    “原是如此。”他的语气还是很淡,听不出情绪来。

    景瑚有些沮丧,她以为无论是她三哥哥知道她给他做了荷包的事情,或是她要给别人做荷包,都值得他反应反应的。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马厩旁。

    世子妃给她留下的马匹是西域马,很是高大,或者是察觉自己方才的态度有些冷淡,见她牵了马出来,柯明叙便问她,“这马生的高大,小县主可能驾驭?”

    她能啊。她当然能了。不过若是在柯明叙面前,那当然也是不能了,他的意思,不会是要和她共乘一骑吧?

    她顺从了自己的心,摇了摇头。

    柯明叙便牵了马棚中最普通的马出来,“小县主不如骑这匹马,反正只是上山而已,不需快马。”

    景瑚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这匹马是我三嫂留给我的,我还是骑这匹吧。”

    “其实也不是不能驾驭,只是上下马时有些麻烦,若是小柯大人能扶我一把,自然也就不麻烦了。”

第五十二章 距离

    柯明叙已经有些习惯景瑚这样的要求了。她的出身太好,长到如今,恐怕也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总是有一种理直气壮的天真。

    他并不讨厌她,也无意做这个打破她的天真的人,不过是小事而已。

    所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见她站在马匹一侧,便伸手搀了她,看着她上了马。

    而后也将自己的马牵出来,和她一起往前走。自他上马之后,他便发觉景瑚一直盯着他看,“小县主可是有什么事?”

    景瑚微微偏了头,“还以为小柯大人只会读书,这几日不出门,是因为并不擅长骑马呢。”

    她的肌肤白净,日光下看来,更是唇红齿白,说不出的活泼狡黠,很像一种动物,却还是形容不出来。

    “君子六艺,书院里都有专门开的课程,所以我都有所涉猎。要说骑马,也是因为从前在书院里,大家都很喜欢打马球。”

    “你们书院居然还允许你们在里面打马球吗?”她还以为教出了那么多进士的松石书院,只是一个劲儿的逼人读书呢。

    她也喜欢打马球,只可惜她的朋友一个个都是淑女,也就李宜能陪她。清柔明明也是将门出身,却连骑马都不会。

    而贞宁公主却是因为不喜欢在日头下晒。她的两个姐姐贞静公主和贞惠长公主都是很喜欢的,从前夏天皇室去香山避暑,年年都会办马球赛。

    可等她长到差不多能打马球的年纪,贞惠长公主远嫁敕勒,死于两军对峙的阵前,贞静公主也已经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不再如从前一般贪玩了。

    也就是她三哥哥成婚之前的几天传来的消息,贞静公主定的婆家,居然是定国公府,驸马还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徐家四郎。

    今上对徐家的偏爱,可真是够明显的,连最喜欢的女儿都嫁过去了。等贞静公主成亲的时候她要过去好好看看,看看这个新任的驸马爷,到底有什么长处。

    “打马球是为了强健体魄,也是让我们能彼此熟悉。现在说来,倒还有真几分怀念从前在书院里的时候了。”

    年少不知愁,永远都是令人怀念的。

    景瑚当然能听出来他的感慨。

    她是没有同窗的,她的姐姐们都比她大的多,早早的嫁了出去,在徐家的咏絮斋听了几次课,很快就不耐烦起来,自然和咏絮斋里的学生也大多都不熟悉。

    她从前是不在乎的,她觉得自己无拘无束的,也挺快活。可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有些遗憾,“早知道我从前上学的时候,就忍一忍,好好在咏絮斋听课了。”

    柯明叙问她,“原来小县主也在定国公府的咏絮斋上过课么?”

    “也”?这个“也”是因为淮邑乡君吗。清柔说,他们从前的往来是很频密的。

    她不信她没有喜欢过柯明叙,他那么好。可她和他的婚约解除不过几个月,她就嫁给了别人,从前她总听人说“薄情郎”,她没见过,以为就是她三哥哥景珣那样的。

    可“薄情女”,她算是见了一个了。

    景瑚不想让柯明叙想着她,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小柯大人,我想学敕勒语。从前的先生有些不方便,你能不能教教我?”

    她从前的先生是咏絮斋的周先生,也是清柔的老师。如今她和她闹成了这样,她自然是没法再去找周先生的了。

    柯明叙静了片刻,拒绝了她,“平日翰林院事多,还要侍奉老师与祖父,并不如何得闲。要学好一门语言,需要天长日久的努力,只怕我并不适合做你的老师。”

    她正想告诉他她其实很聪明,教她一点都不麻烦,便又听柯明叙道:“不过,我可以荐一个老师给你,你跟着他学,想必会比跟着我学更好。”

    她虽然觉得她跟着别人学,一定不可能比跟着他学更好,可他实在事多,她也没法难为他。只好笑道:“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郡王府里教我?”

    他娓娓道来,“教我敕勒语的,是一位年老的敕勒族妇人。是我从前出门游历的时候偶遇的。”

    “燕梁与敕勒两族人彼此憎恨,她和她的孙子都沦为了做苦力的劳工,又因为生了病,被人赶了出来,流落街头。”

    “我救了他们,后来知道了他们是敕勒人。因为我一直对敕勒语有些感兴趣,所以便让他们在府中住下,教我敕勒语。”

    “去年老妇人已经过世,她的孙儿年纪比你略大一些,或许可以当你的老师。”

    原来是个自小在燕京长大的敕勒少年。景瑚是无可不可,她还是对柯明叙感兴趣,“小柯大人,那你学敕勒语,学了有多久?”

    他想了想,“断断续续的有一两年吧,平日还要读书,也常常不在家。我是昭永十一年救的他们。”

    他断断续续的学了一两年,她认认真真的学一两年,大约也就够了吧?她也不能比他差才是。到时候若是这少年做了她的老师,她会认真的学习的。

    要让他刮目相看。

    “他虽然寄居在我府中,他祖母于我却也算是老师,所以我并不曾把他们祖孙当作是奴仆看。”

    “等我回府去问一问他的意见,若是他愿意,郡王府中你的长辈也没有意见,便让他尽快过来教导你。”

    她也好多花些心思在学习新事物上,或许便能少打些他的主意。入朝为官已有半年,可是他呆在翰林院里,和有些人的距离,到底是有些远了。

    这并不是他的志向所在。

    景瑚差点就没想起来还要和她父王母妃商量。父王这几日还好,待她和颜悦色的,就不知道她提了这样的事情,母妃又是怎么想的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但是她还是堆出笑来,“那就多谢小柯大人了,等老师来了我府里,我一定恭恭敬敬的。”

    若是他那边的人答应了,她说什么也得把她父王和母妃说服了。

    燕梁没几个人能懂敕勒语,和他相识的更是没有几个,那她和他的距离,是不是能更亲近一些?

第五十三章 借书

    他们一路沿着山路在往行宫走,今日的天气实在很好,比之前有几日将雨未雨的要好得多。也不知道建业山林里开的野花,今日又如何了。

    昨夜睡的晚,她原本打算仪典结束之后,便回殿中歇息,好好的睡上一觉。可此时能和柯明叙在一起,她自然是不想歇息的了。

    她就问柯明叙:“小柯大人午后要做什么去?我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或许能给我参考参考。”

    他想了想,“也并没有什么事,偷得浮生半日闲,看一卷书罢了。”

    景瑚开始大言不惭,“小柯大人带了很多书过来么?我在殿中也是无事,不知道能否借几本书看看。”

    柯明叙笑起来,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小县主原来也喜欢看书么?”

    景瑚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也曾上过宫中靳女官的课,很是仰慕她家的先祖靳慧靳先生。”

    景瑚说的靳慧,是燕梁一朝闻名的才女,曾在太祖时做过宫廷女官,后来她们家的人,也代代都有人在宫中为女官。

    他也就不拆穿她,“既是如此,回去我便选几本书让回风给小县主送过去。”

    景瑚连忙摆了摆手,“不用这样麻烦。我跟着小柯大人过去,自己挑几本就是了。”

    主要还是想跟他再呆一会儿,他其实很明白她的心思。才说了想要宁静,这个道理他都过了这么多年才悟出来,想要她懂,未免也有些难了。

    这一个午后,若是她没有缠着他,他大约总是会忍不住想起最近的这些事的。令他太愤怒,太烦躁,也太无能为力的事。

    等回了燕京,他们大约很久不会见了,那在建业,便让她过的开心一些吧。

    “好,既然如此,小县主便移步到我那里去坐坐吧。”

    景瑚笑起来,比今日的阳光更是明媚。

    在行宫门前下了吗,他们并肩往柯明叙的住处走。今日来行宫的人大多都在山下,或是在建业密林中狩猎,除了往来的宫人,他们并没有碰见什么人。

    与景瑚交好的那几个小娘子也是一个都没有来的。定国公府来的是世子夫妇,受今上宠爱的公主从来只有贞静公主一个,而忠武侯李家,则是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李宜的祖父很早就过世了,留下她祖母带着他父亲,后来才因为祖父的战功得了这个爵位。

    常在宫中行走,景瑚原本觉得,除了能望见四周的青山,比皇宫简朴的多的行宫没什么趣味,可走在柯明叙身旁,自然是不一样的。

    行宫保留了前燕时期的建筑风格,柯明叙居然连这些也懂,她随便指着一只屋檐上的瑞兽,他就能说的清来历与典故。

    与博学的人在一起,总能有一些别样的收获。再没意思的东西,听他解释了一遍,也觉得很是有趣。

    虽然不过来建业呆十来日,柯明叙房中的书架上,却也放了正在一排的书籍。她随便抽出几本翻了翻,上面的字她倒认得的,之乎者也的一通,她就不明白什么意思了。

    有些书,甚至连书名对她来说都太过晦涩难懂了。她怎么能想出来要借他的书看的。他可是燕梁最年轻的状元,自己恐怕连童生的水平都没有。

    大言不惭,实在是大言不惭。

    柯明叙便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翻动了几页,又递给他,“这里许多书讲的道理,连我也不明白,小县主不必为难自己。”

    “这本《珠玉词》词风和宛而明丽,是我向来喜欢的,偶尔读些宋词,让人齿颊生香,小县主无事时可以看看。”

    景瑚就伸手接了过来,“那就多谢小柯大人了。”说完便径自在窗边的榻上坐下,认认真真的翻看起来。

    其实也只是装作认真罢了,书都借完了,她怕他又找了什么借口要赶自己走。

    她一翻书页,是一首《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柯明叙在她身边坐下,取了一个青玉杯来,为她斟了一盏茶,“小县主可是有什么感悟?”

    若是寻常,她自然是不敢跟他提什么读书的感悟,怕他看穿了她是个空袋子,要笑话她,不喜欢她。

    可看着这首词,她倒的确觉得有些难过。“前半阕说起酒筵歌席,虽然年光有限,虽然总有离别,却总还是快活的。可到了后半阙,便是在是有些悲凉了。”

    “虽则是在劝人珍惜时光,可大好的辰光,总是空付的多。落花风雨,也总是叫人惆怅。”

    柯明叙静了片刻,“还以为小县主是永远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烦恼的。”

    景瑚便道:“同样是凡人罢了,怎会没有烦恼。不过,我的烦恼,不过是一些针头线脑的烦恼,和小柯大人的是不一样的。”

    这几日她也时常缠着他,对他最是关切,哪里看不出来,他这几日其实是有些心烦的。如若不然,方才在山脚下也不会同她说那样一番,他明知她并不能如何懂的话了。

    见他神色微动,景瑚又道:“小柯大人最近在为何事烦忧,或许说出来会好一些。小柯大人不必担心,反正我大约也听不懂。”

    她知道自己大约没本事替他排忧解难,可很多事,哪怕只是说出来抱怨一通,情绪也总能好些。

    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大约也不需要别人给他解惑,她听不懂,或许他才能放心的说出来。

    景瑚充满期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自然感觉到了。

    他其实不需要人诉说他的心事,世间不公之事太多,人生有烦恼才是常态。何况也正如她说的那样,即便他说了,她大约也不能给出任何有用的意见。

    可也正是这样,或许才是好事,才是更适合他的。他不是需要谁的意见,他能为自己的事情做主,但有人愿意这样安静的听一听,也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想了想,开了口,“不知道小县主这几日在建业,可曾见到我的师弟齐元放?”

第五十四章 别急

    说着他的烦恼,怎么忽而提起了齐元放?难道他的烦恼,还是因为淮邑乡君?

    景瑚把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是曾见过的,昨日跟着三哥三嫂在山下的篝火之宴上,还曾和齐世兄说了几句话。”

    不止是几句话,说了好几句话。她问了齐元放很多关于他的问题。

    柯明叙又道:“那小县主有没有想过,以元放如今的资历,如何能往建业来参加万寿秋狝?”

    她刚想说他不也是个文官么?又想起来,他不是跟着今上一起过来的,是昨日才刚刚到建业的。

    淮邑乡君不过是个乡君罢了,自己过来都是勉强,哪里就能有本事,把自己的相公也带过来了。

    景瑚摇了摇头。

    柯明叙温言给她解惑,“是陛下将他召来建业的。过去一个月,他往郑州去了一趟。”

    “河道总督府在郑州,元放在工部为官,这次他便是和四皇子一起去查验黄河堤坝修筑情况的。”

    景瑚是不学无术,可是她不是傻子。她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小柯大人连日来忧虑的,是黄河上的事情?是陛下要动一动管黄河的人了吗?”

    她知道几乎年年都有因水患而逃难至燕京的流民,她曾在城中见过。那时候她问过她大哥哥,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他就告诉她,堤坝修不好,无非是因为无能,因为贪念。

    管修筑黄河堤坝的是河道总督,而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武宁侯张致青。也是皇后的弟弟,是三皇子名义上的舅父。

    一说到三皇子,她就有些明白了。他是有心要和太子争储位的。

    三皇子的生母是刚刚恢复名誉的元容淑妃齐氏,谋害元俪皇后的真凶是皇后张氏。

    用齐家的人,去攻讦张家的人。先是皇后,再是皇后的母族。

    不过这个齐元放在工部也不过是个小官,真有这样的力量,也是借了今上的东风罢了。

    这是好事,纵然从前多少错误已经铸成,能够迷途知返,总能免去将来更多的百姓受流离失所,骨肉分离之苦。

    柯明叙还以为自己需要对她解释一番,没想到她平日里看着迷糊,好像是只懂得吃喝玩乐,却也能懂得一点政事。

    也是,她毕竟也是姓景的。

    “黄河决堤,不止百姓流离,年年招募河工,河工都是青壮年,又有多少良田无人耕种。年年修筑,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每年都有许多河工因此丧命。”

    “昭永十年至如今,武宁侯坐在河道总督的位置上,已经有八年之久。数万两银子从国库出去,没能铸成黄河无法冲垮的堤坝,却铸成了无数虫蠹醉生梦死的金谷园。”

    “从前我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么多的东西,只是在尽力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有所需要的人。可在太子身边,在今上身边,直面的东西更多,也就越觉得无力和失望。”

    景瑚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的听着他向她诉说,也许也只是在和自己诉说。

    柯明叙继续道:“四月之后,我一直在翰林院里,与一些老大人讨论学问,和他们一起修书。修书固然利在千秋,却不是惠及眼前百姓的实事。”

    “而元放他年纪轻轻,却已经能为百姓做了这样好的事情。”

    “或许我也该好好想想,还是谋一两任外放,出燕京去做一些实事更好。”

    前面的很多话,里面深含的悲哀和无奈也冲击着景瑚。可是这些离她到底有些远,她也根本就没想到或许自己也能做些什么。

    可听到他最后的话,她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小柯大人会到外地去为官吗?”

    他下意识的答:“别急,也总还要一两年。手里的书还没有修完,不能半途而废。”话一说完,却有些后悔。

    他知道她会急,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让她知道他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他早已经年及弱冠了,她却不过还是个孩子。

    若叫她知道了他其实对她的心思也有几分清楚,还居然一直没有对她敬而远之,以她的性子,恐怕对他的追逐会变本加厉。

    世人对女子苛刻,这于她不好。

    她好像浑然没有发觉他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只是松了一口气,反而用有几分可怜的语气问他,“那小柯大人会去哪里为官?”

    “这也不是我自己能够说得准的,还要看吏部有哪些空缺。于我而言,其实哪里都好,只要那里的百姓能需要我。”

    或许哪里的百姓都会需要他,可燕京城里就有一个最需要他的人。

    他说完让她“别急”的话以后,有一瞬间的窘迫,她一直关注着他,她看出来了。她向来很懂得体察别人的情绪,有时候不在意,是因为她不在意那个人。

    可柯明叙却是这世间她除了父母兄弟之外最在意的人,他在想什么,她很快就猜出来了。

    景瑚自己还可以说是年纪小不懂事,她也一直依仗着这个优势,他却不能。他一直都没有拒绝她,说实话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她不觉得那是因为他对她动了心。

    一个年及弱冠的男子,对一个连春宴都没有办的小娘子动心,那实在也太奇怪了。

    所以这几年,她不过是要他时时都知道,燕京城里还有一个叫景瑚的小县主,一直都很喜欢他罢了。

    从他今日的表现来看,她做的不错,柯明叙的确知道了。景瑚不介意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只要他不会因此躲着她便好了。

    生下的事情,都可以徐徐图之。

    景瑚不想再纠缠于此,他说了是一两年,也有可能是三四年,四五年。就算他要走,去地方上为官,她也非要先把和他的亲事定下来不可。

    正好回风进了门,“老师,县主,膳房的人将午膳送过来了。是要现在让他们摆膳吗?”

    景瑚就看向了柯明叙。她不想回自己殿中去,那里只有一个笨笨的豆绿。

    他就对回风笑了笑,“现在便摆膳吧,小县主想必不喜欢吃冷了的食物。”

    所以她可以留下来和他一起用膳了吧?景瑚望着他笑起来。

第五十五章 狐狸

    “小县主怎么一直都没有说话。”他都已经习惯了她在他身边时,一刻不停的说话。他听着她说话,想着该做如何反应,便不再需要去想扰乱他心神的事情了。

    景瑚就抬起头来,有几分迷惑的样子,“我以为小柯大人是要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

    柯明叙温和的笑了笑,“倒也并不会真的事无巨细都做到。平日事多,有时候和家人在一起,也只有用膳的时候能说几句话罢了。”

    “再说,若是天家宫宴,几个时辰下来,殿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那像是什么样子。”

    景瑚想了想,忍不住笑了笑。

    她就遵从自己的心,问了自己想问的,“小柯大人午后准备做什么?”

    今日今上会一直在山林里,晚间还有宫宴,他是不用伴驾的。

    柯明叙想了片刻,“小县主可是有什么建议?”

    景瑚的眼睛亮起来,“上一次来小柯大人这里,你答应我,和我一起去建业山林里游玩的。明日开始,恐怕小柯大人又不得空,不如今日践行诺言?”

    她那样的期待,他便是想拒绝,也说不出口。更何况这的确是他自己答应的。

    “午间闷热,用完午膳稍稍歇息一下再出门吧。”

    “好。”她答应的很快。来建业之后,她似乎每天都过得很高兴,若是不用回永宁郡王府去就好了。

    不,若是回了永宁郡王府也能天天看见他就好了。

    他们用毕了午膳,宫人们将碗筷收走。午后的阳光照进殿中,将整座宫殿都照的很亮。

    柯明叙坐在榻上,拿着她方才看的《珠玉词》在看,她怕热,坐在阴影里,一直偷偷的看着他。

    是她一眼就相中的男子,眉目如画。她又想起那一日她在贞宁公主殿中的形容,“国色天香”,她还是觉得很恰当。

    牡丹是花中之王,那他就是世间所有男子里最好看的一个。殿中很安静,只能听见他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他看书时很专注。

    这是不是就是他所求的宁静呢。

    *

    未时过去一半,接下来的阳光,便是逐渐在减弱的了。景瑚和柯明叙各乘了一匹马,往山下林中走。

    她其实早已经不记得上次她在狩猎途中曾偶遇的那处开满紫色野花的山谷在哪里,只记得大略的方向。但建业林中,哪里都是很美的。

    陌上花开,只要随性,缓缓的游览便是了。

    林中有小溪,一直蔓延到太阳落下之处,景瑚和柯明叙在溪边下了马,牵着自己的马匹,慢慢的向前走。

    遍地都是野花,被景瑚的裙角慢慢的,轻柔的拂过。她的罗裙上也绣了花,却比不上这些野花万分之一的美丽。

    她松开了她的马,跑到了花开的最盛的地方。摘下几朵野花,插在中间的发髻上。有柯明叙在她身边,她觉得没人能比她更快活。

    忍不住提起裙摆转了几个圈,引得野花纷纷颤动。

    她正想招呼柯明叙过来她身边,忽而看见了一旁的一只动物,她不太识得。今日进入山林的人太多,难怪它们要跑到外面来了。

    她就指着那只动物让柯明叙认,又把手指放在唇上,让他小声些,不要惊扰了它。

    他慢慢的走到了她身边,“大约是狐狸。看起来还有些小。”

    它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他们,却并不曾逃跑,只是站在花丛中,直愣愣的盯着他们看,眼神中盛满了无辜。

    这样的眼神,倒有些像小县主望着他的时候。看起来很是天真无辜,狐狸是真无辜,她却不是。

    原来他一直找不到用什么动物来形容她,看来应该就是狐狸。

    世人常以狐狸来比喻丧失妇德的女子,且不论所谓“妇德”究竟合不合情理,即便真是失德,又与这动物有何干系。白白承担了几千年污名。

    “原来是狐狸。”她一番探究的神态,“我前几日跟着我三哥哥进了山林,里面遇见的都是野雉,鹿,獐子什么的,倒真是没有见过狐狸。原来这就是狐狸。”

    认得野雉,鹿,獐子,却不认得自己的同类。柯明叙笑了笑,有道:“但愿它能躲过这阵子的劫难吧。”他是并不喜欢狩猎的。

    景瑚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看了那小狐狸一眼,“我要走了,再见啦。”

    她一转身,柯明叙也正回头看着她。她的脸莫名红了红,站到他身边去,“小柯大人在看什么?”

    “在看狐狸。”他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笑意。她有些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怎么见了只狐狸,居然这样开心,小柯大人从前没有见过吗?”

    “见过。见过很多次,不过,都不如今日这只可爱。”

    她倒也没觉得这只狐狸特别的可爱。或许他们男人喜欢的,总是和她们这些小娘子不一样。

    她隐隐觉得这中间好像有什么不对,却也总是抓不到真正的含义,只好先作罢。

    景瑚正想找个话题,继续和柯明叙谈天,便听见了男子的高声呼喊,“大胆狂徒,圣驾在此,居然敢行此谋逆之事!”

    是景珣的声音。建业山林里,居然混进了刺客吗?

    景珣所在之处离这里不远,她很快便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尽是穿着银甲的禁军兵士。很快响起了箭矢的声音。

    她哥哥在那里,她得过去。景瑚的心揪在一起,即刻便想走,却被柯明叙拦下。

    “在林中的禁军人数不少,恐怕正在与刺客交手,你若是过去,恐怕反而成了累赘,还是等一切结束了再过去。你哥哥不会出事的。”

    他说的有道理,她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她到底还是有些焦急。

    等着拿着箭矢的兵士尽数退下了,她和柯明叙便上了马,匆匆的赶了过去。

    受了重伤的不是今上,今上不在这里。

    是淮邑乡君,和齐元放。齐元放浑身都是血,已然晕厥过去。淮邑乡君也受了伤,原本白皙的额上在渗着血,看起来十分骇人,很快也不省人事。

    景瑚还没有反应过来,柯明叙看清了受伤的人,已经离开她,匆匆的走到了他们身边。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态。

    周围不断的有人往淮邑乡君和齐元放的方向涌过去,她的三哥哥景珣也从山坡上冲下来,和其他的禁军士兵一起,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只有她一个人还站在原地,仿佛这些事与她毫不相关。耳边明明应该很是喧闹的,可是很奇怪,她好像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脑海中不断的闪回方才看见的情景,她从没有见过那么多血。下一刻,她失去了意识。

    “景瑚!”

第五十六章 晕厥

    景瑚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身边除了一个正在打瞌睡的豆绿,还有她的三嫂。她往四周看了看,也不知道是想找谁。

    “三妹妹,你醒了。”又轻轻拍了豆绿一把,“快去给县主端碗茶来。”

    景瑚还是觉得头有些晕,挣扎着想坐起来。世子妃也忙着扶了她一把,让她坐好。

    豆绿刚醒,却比她还要迷糊,往放着茶盏的桌子走,差点绊了一下。景瑚便道:“豆绿,不用忙了,我不想喝水。”

    世子妃被方才的声音惊动,看了一眼豆绿,又回过头,“现下觉得不渴,那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再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景瑚摇了摇头,“我这是怎么了?”

    世子妃答她,“午后的日头有些晒,又见着了那样的情景,太医说是惊吓过度了。”

    “下午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很热,没想到我居然这样没用。”明明自己也敢挽弓狩猎,见了人的血,倒又吓的昏倒了。

    景瑚的皮肤原本就白,受了惊吓,这样昏睡了半日,连嘴唇也是发白的了。说话也不似平日里那样语气鲜活,溢满了各种情绪,她见了也忍不住要心疼。

    “别说是你,就是我,只怕也要受惊。说来是将门出身,其实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

    “你哥哥骤然见你晕倒,也吓坏了。见齐大人那里有人照顾,便忙忙的先让人把你送回来了。”

    齐大人那里有人照顾,那淮邑乡君也有人照顾。她三哥哥也来照顾她了,这也没什么错。

    齐元放是他的师弟,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原本也是比她晕倒要严重的多的事情。她没什么好想不开的,或许他根本都不知道。

    见景瑚不说话,流露出些难过的神情来,世子妃大约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齐大人遇刺,除了柯大人,身边没有懂医术的人。况且他的伤势实在很严重,到如今也还是昏迷不醒,就连沛娘她都……”

    景瑚忍不住皱了眉,“是谁这样大胆,一个是朝廷的封君,一个是朝廷命官,今日还是万寿节,居然敢在建业行刺。”

    世子妃的神色便凝重起来,也不肯轻易吐露,“这便要等着你哥哥他们的结果了。”究竟是谁,他们心中其实都有数。

    所有的刺客都已经死了,在要找蛛丝马迹,哪有那么容易。景瑚看她三嫂的神色,应当是知道什么,只是不好告诉她而已。

    虽然她和齐元放才见过寥寥数面,和淮邑乡君更是情敌,可她也不会希望他们死。

    “那……他们会有事吗?”

    世子妃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晚膳时见你还没有醒来,我也去那边看过,说是情形有些不好。不过,他们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她突然想起来,“听豆绿说,你连午膳都没在殿中用,昏迷了这么久,想必饿了,我去让他们给你端了晚膳过来。”

    景瑚摆了摆手,在床上躺下来,“不必了,我没有胃口,还想再睡一会儿。”又道:“三嫂在这里陪了我这么久,还是早些去歇息吧,和三哥哥说一声,我没事了。”

    世子妃待要劝她,想了想还是作罢,“那你好好休息,若是半夜饿了,不拘什么时候,只管让人去给你做些吃的就是了,不要委屈自己。”

    她待她倒是真如待妹妹一样好。可是她不大了解她,泾陵县主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她只是真的不想吃罢了。

    她懂得柯明叙在那个时刻选择呆在淮邑乡君和齐元放身边的意义,他们是性命攸关,她只是小事而已,睡一觉,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她真的懂得。可也还是忍不住要有一点点的难过。

    从前她假意摔倒,或是并不严重的时候,他都在她身边,今日她是真的晕厥,重重的摔了下去,摔的她心都疼,他却不能在她身旁。

    见景瑚坚持,闭上眼不再和她说话,世子妃就站起来,嘱咐了豆绿几句,而后先回自己殿中去了。

    景瑚看着三嫂的背影走远了,才出声将豆绿唤了过来,她想和人说说话。

    豆绿站到了她床前来,她又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

    豆绿显然也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便先开了口,“小柯大人还是挺厉害的,说了小县主会差不多在这时候醒来,果然就醒来了。”

    景瑚猝然抬起头,压下去心里慢慢升起来的喜悦,“他是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他有来看过我么?”

    豆绿点了点头,“有来啊。就是晚膳的时候,世子妃不在,小柯大人就过来了。他还在你床前坐了一会儿呢。”

    景瑚追问她,“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就只说了小县主大约什么时候会醒来。也是奴婢问了他才说的。他看起来好像有些不高兴”

    看起来心情不好。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谁还能心情好呢。豆绿一说他曾经来看过她,还曾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她也就顾不得自己的难过了。

    齐元放是他的师弟,淮邑乡君不管如何,和他也总有青梅竹马的兄妹之情。更何况他才说了齐元放这次来建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的。

    有什么在她脑海中飞快的掠了过去。齐元放做的事情,是为了搬到武宁侯张家和三皇子,有动机在建业这样冒险的,无非是武宁侯,或是三皇子本人了。

    三皇子,算来也是她的堂兄。

    可是景瑚从来就不喜欢他,是一种很难以描述的感觉,他看起来和其他的皇子,太子也没什么分别,但是她就是一直都莫名觉得他不怀好意。

    她不想再想这些事,追问豆绿,“那后来呢。”

    “后来小柯大人便说要回去换衣裳了,等有时间再来瞧小县主。奴婢才发现他衣服上还沾了血,吓了一跳。”

    “他连衣服都没有换么?”那一定是从齐元放那里回来,就直接来看她了。

    无论如何,她和齐元放也算是有些交情,过几日,她是不是也该去看看他?

第五十七章 闲谈

    柯明叙说有时间会来看她,为了他这句话,景瑚在躺在床上装了有两日的病。等到望眼欲穿,真要病下了,他也不曾来。

    她原本就没什么事,那一日听完豆绿说的话,高高兴兴的又睡了一觉,醒来就神清气爽了。

    为着他说他会过来,她还让人去建业密林里采了许多紫色的野花,把自己住的偏殿好好装饰了一通。

    可惜媚眼是抛给了瞎子看,景瑚趴在窗前,拨弄着花觚里紫色小花的花瓣。这花开在山林间开的恣意,也能开上许久,建业当地的官员说,它能一直开到十一月。

    在她的花觚里,可能很快便要枯萎了。

    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去就他。景瑚便捧了一把野花,又带上了几瓶从她三哥那里顺来的金疮药,往柯明叙的殿中走。

    野花是送给柯明叙赏玩的,金疮药是她从她三哥哥哪里顺来想送给齐元放的。她也不能总是等着她的小柯大人问她找他有何事,她可以拿着这几瓶药,和他一起去看看齐元放。

    淮邑乡君昏迷了一日便醒过来了,齐元放却在三、四日之后还没醒。

    她虽然不喜欢淮邑乡君,这一次却也同情她的遭遇。虽然她和齐元放交往不多,对他的印象倒是也不差。

    这几日景瑚有几次遇见景珣,他明明立了功,却还是每日灰头土脸的,是因为今上日日都在殿中发脾气,催着禁军中人将凶手找出来的缘故。

    明明大家心中都清楚是谁做的,可要找证据却又难。三皇子的生母刚刚被追谥为元容淑妃,被冤枉了这些年,想必今上对她也不是没有愧的。

    一个帝王,如此多情,又如此喜欢为自己买一个深情的名声,只是百姓遭殃罢了。

    景瑚一走进柯明叙住的偏殿,回风便像往常一样迎上来,“小县主,许久没见您了。”

    她就笑了笑,“今天可没有点心给你。”

    回风便道:“也总不能日日都记挂着小县主的点心。听先生说前几日您身体不适,如今可大好了?”

    她见他乖巧,忍不住又想捉弄他,只是还抱着紫色的小花,腾不出手来。

    “已经好了,不然也不敢乱走。”她往殿中看了看,似乎并没有看到柯明叙。

    景瑚把手里的花放到了回风怀里,“怎么不见小柯大人,他又去伴驾了么?”

    回风小心翼翼的把花接过来,“上午便去了,到如今也还没回来,倒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也许是去劲山先生那里坐了。”

    “这几日他的心绪也并不十分好,和劲山先生总有话聊。”

    景瑚的心静了静。齐元放不仅是他的师弟,这一次出事,也是因为想替黄河上的百姓说话的缘故。

    于公于私,想必他都很难过。劲山先生能安慰到他,想必是因为他很博学,也很豁达,那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脸,想了半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作罢。

    连回风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也不能没头苍蝇似的去找他,也只能在这里等着。又与其枯坐,不如继续和回风聊天。

    “你们家先生,平日不上值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回风回答她,“一般都是去崇安大长公主府找周老先生说话,或是谈论学问,有时候也会一起出门。”

    周老先生的母亲是太祖爷的幺妹崇安大长公主,和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是亲姐弟。

    “他们出门的时候,一般做些什么?”

    回风想了想,“那就不一定了,而且他们出门的时候,也并不会带了我和流雪同去。”

    “我只知道有时候是去郊外踏青,有时候是陪着周老先生拜访他的老友,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去城南的茶馆,一坐便是一整天。”

    景瑚想起来,他跟她说过的,他的老师常常带着他去体察世情冷暖。

    城南是燕京普通百姓聚集之地,不比城东繁华,她那纨绔三哥,年少不知事的时候,就曾宣扬他是绝对不会踏足城南之地的。那里的一座小院,不会比他腰间的一块玉佩更贵。

    想必他们在茶馆中一坐便是一日,就是这个意思。

    “对了,老师他还常常去城南的善堂看看,这倒是会带着我和流雪去的。早年间他也遇见过别的孩子,年纪更幼小,养在府中不便,所以便送到了善堂里。”

    景瑚觉得这便比方才的话要有趣的多了,“你快说的详细些。我曾经有听说,虽然善堂都是官府出资的,可里面的人,也并不全是善良的。”

    “为什么不把这孩子教给家中的仆妇寄养,而是养在善堂里?”

    回风能答的上她的问题,看起来很高兴,“是因为老师说,交给家中仆妇寄养,免不了会染上一些做下人的习性,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原本不必这样。”

    “城南的善堂听说是很有规矩的,堂中的孩子都相互友爱,所以老师才会将那孩子送去的。自己无事的时候也会去看看,关照关照其他的孩子。”

    景瑚听完,觉得他实在是很好。千金之子,从不以此自傲,凌驾于他人之上,反而总是为他人事无巨细的着想。

    喜欢一个人,总是觉得他哪里都好,可是柯明叙不一样,他原本就哪里都好。

    城南的茶馆她不知道是在哪里,即便是知道,也不方便抛头露面的过去。善堂倒是个好地方,或许她也能找机会和他一起去。

    从前她很少关心她生活以外的事情,偶然被贞宁她们拉着关心了一次,便找到了柯明叙。他那样好,她却还不够好,她也该试试,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是为了跟他偶遇,只是她也想做些好事,算是报答了冥冥中让他们这样遇见的福气。

    上回她在他面前用了敕勒语说话,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来,若是有一日,他忽而发觉了她也在做着和他一样的善事,总该觉得惊讶了吧。

    说不定还会像刚认识的时候,夸她的女红做的好一样,好好的夸夸她。

第五十八章 多重

    景瑚等了半下午,没等到柯明叙回来,实在是有些坐不住,还是想着要出门找一找他。

    那花交给了回风拿去插瓶,景瑚就拿着金疮药站起来,打算沿着崇明殿的方向去找一找他。这药是她的借口,她拿在手心,捧在胸口。

    “小县主。”才走出去几步,便听见有人唤她。

    景瑚回过头来,他从她背后的方向走过来。这个方向不是从崇明殿回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边是淮邑乡君的居所。

    他大约是去看齐元放,还有她了。

    景瑚朝着他走过去,“小柯大人从哪里回来?”

    柯明叙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低了头看着她,“刚从元放那里回来。我瞧着小县主是从我殿中出来的,可是找我有什么事?”

    景瑚就举起她手里的金疮药在他面前晃了晃,“从三哥哥那里要了些药来,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我和淮邑乡君没什么交情,所以想来找小柯大人一起过去。”

    她和淮邑乡君没什么交情,他却有。他果然如回风说的那样,眉宇间隐隐有愁思,可同她说话,还是这样和风细雨的。

    那他方才在齐元放那里,和淮邑乡君说话,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的愁思,是为了齐元放,为了天下受黄河泛滥之苦的百姓多一些,还是为了她更多一些?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可她也从来不喜欢做一个懂事乖巧的小娘子,忍不住情绪低落了下来。

    往常他总是能很快便发觉她在想什么,今日却没有。

    “小县主不必过去了,元放他还没有醒。沛娘照顾他也很是辛苦,有这份心意,便已经很好。”

    “嗯。”景瑚应了一声,“那想必这药也是用不着了给小柯大人带了一捧野花,我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了。”

    景瑚说完,便转身往她住的偏殿的方向走。面对着他的时候还早,一转过身,莫名其妙的沮丧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本来是想多和他说几句话的,同样住在建业行宫里,她等他等的很累,所以就自己来找他了。

    她想跟他说,他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要过来看她,结果却又没有。也许她就是很没用,见了那个场景,明明没什么事,就是怕的要生好久的病呢。

    她甚至还想跟他一起去看看齐元放,也看看他和淮邑乡君是怎样相处的。幸好没有,幸好她没有看见,因为她只是想一想,就不自觉地要红了眼眶。

    “小县主。”他又叫住了她,但是她没有和方才一样回过头。“小柯大人有什么事吗?”

    终于轮到她这样问他一回。

    “前几日你晕厥,虽然有受了惊吓的缘故,可这样的天气还中了暑气,说明身体还是有些发虚,我拟了一张药方,你可以拿去,回府之后再找名医看看要不要用药。”

    既然拟了药方,为什么不自己送过来。明明说了要来看她,带着要药方过来,岂不是正好?而且她好歹也是晕过去一次,好不容易见面,连问声她的好都不曾。

    他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这几日每日都在崇明殿中议事,一点空闲也不曾有。”不是故意不去看她的。

    等他从崇明殿出来的时候,天早已经黑尽了,不适合再去探望她。

    她虽然这样想着,到底还是很诚实的转过了身,“无论如何,小柯大人都是失信于我了,我可是很记仇的。”

    柯明叙忽而笑起来,连他身后的晚霞也尽皆失色。“虽然不曾去探望小县主,但也不是不曾过问。我曾经遇见世子,他说小县主的病早已好了,第二日便活蹦乱跳的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肯下床,在床上躺了两日。”

    景瑚的脸红起来。景珣可真是她的好三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豆绿都比他有眼色些。

    也不知道她三嫂那样善解人意的一个人,是怎么和他这样的人过日子的。

    柯明叙又道:“那自然是因为身体还有些虚弱的缘故了。世子是男子,不知道女儿家娇弱,也是寻常事。所以,天色不早了,小县主要不要跟我进去拿那张药方?”

    景瑚把手背到身后,笑着道:“前方带路。”

    柯明叙又望着她笑了笑,先一步往他住的偏殿走去。他身材颀长,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格外的高大,景瑚走在他身后,故意的踩着他的影子。

    她方才眼圈有些红,也不知道他发觉了没有。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为了一点点小事也会哭起来的小娘子。

    她是以勇武著称的永宁郡王的女儿,她也很坚强。

    景瑚跟着柯明叙走到了他的殿中,他站在书架旁,抽出一本书,很快找见了夹在书页里的一张深青色的谢公笺。

    他还没有把拿药方给她,景瑚话多,忍不住先问,“小柯大人似乎很喜欢用谢公笺。”

    他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药方上,像是还在斟酌,“早年间无事,书院中的同窗偶的一法,能将染色均匀,所以自己试着做了一些,家中还剩了许多。”

    难怪她觉得自己上次用的朱雀大街上买的谢公笺,就不如他给她的那张好。

    景瑚笑了笑,“小柯大人若是用不完,我可以代劳。”

    柯明叙向着她走过来,“都放在家里,等回去之后,再让人送到府上去。”他在她面前停下,仔细的看了看她,又去看药方。

    “可是这药方有什么不对吗?”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总不能问是不是她又什么不对吧。

    柯明叙神色认真,“这药方的剂量,与所用之人的身量有关系。虽然月初时我曾背过小县主,所以知道个大概。”

    “可如今我瞧着小县主似乎略略丰腴了一些,恐怕这剂量要改。”

    景瑚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她哪有。这阵子她为了练胡旋舞,明明都瘦了些了。

    她一抬头,正见柯明叙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他居然会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既然他跟她开完笑,她也就跟他开玩笑好了。“小柯大人不要动。”景瑚绕到了他身后,下定了决心,直接挂到了他身上。

    “想知道我有多重,目测可不准,还是要自己试一试才行。”

    她的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了男子怒不可遏的一声,“景瑚!”

第五十九章 争吵

    “景瑚,你这是在做什么?”景珣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把景瑚拉到了他身边。“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对非亲非故的男子做这样的事情,你母妃就是这样教你的?”

    他忽然闯进来,景瑚吓了一跳,被他拉了一把,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听到他言语辱及她母妃,她原本有的一点心虚,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怎么?但凡我有一点不好,一定便是我母妃教的,倒是和郡王妃的思路如出一辙。”

    “那三哥哥你是郡王妃的儿子,早年间流连青楼楚馆,做了舞姬花魁的入幕之宾,也是郡王妃教的了?”

    他做过的荒唐事,比她要多的多,此时倒是要义正言辞的来指责她。

    景珣看起来很生气,要比辞锋之利,他原本就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我行为失当,固然是我自己的过失,可难道你母妃和你哥哥就一点过错也没有吗?”

    景瑚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他出入勾栏瓦肆,还是她大哥哥逼着他去,帮着他付了银子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景瑚,你心里不清楚么?”

    见他们兄妹吵架,柯明叙忙出来打圆场。“世子误会了,方才小县主的举动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拟了个药方,需要大略知道用药之人的身量,她才会如此的。”

    景珣拱手跟他行礼,“柯世兄,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景瑚她没分寸。”

    “她的病明明早已经好了,成日在自己殿中嚷着无聊,今日又来装病欺骗柯世兄。”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景瑚,“便是真要知道身量,月初时柯世兄还背过她走了怎么多路,不过这几日,便一点印象也无了?”

    景珣一说装病,景瑚下意识就觉得他是在暗指她母妃,当下就更不客气。

    “也不知道世子这一副关爱妹妹的好哥哥的模样是要做给谁看,连柯世兄都知道我身体不好,会中暑晕厥是身体发虚的原因,所以才特意拟了方子,让我带回去请名医斟酌用药。”

    “世子却一口咬定了我身体好的很,病早已好了。看来世子这双眼睛比名医还厉害,只消看我一眼,便知道我是没病的了。”

    她越说越厉害,“这个好哥哥也当的便宜,每日到我殿中点个卯,跟我说几句话,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哥哥,可以名正言顺的这样来指责我了。”

    景珣显然被她这番话气到了极点了,“你……”

    “小县主。”柯明叙微微皱了眉,“世子是你哥哥,你不应该这样说话。他的确是关心你的,也不必为了将他的气势压过,便说这样的诛心之语。”

    景瑚看了柯明叙一眼,今日他们在他这里吵成这样,最尴尬的也的确是他。

    她就收敛了方才不忿的神色,“我是不该这样跟哥哥说话,可哥哥也不该出言便辱及我的生母。”

    “她是侧妃不错,可当年是父王挑中了她,要她做他的侧妃,她没得选。若有得选,哪个女子会愿意当侧室呢?”

    别说是侧妃,永宁郡王府里只怕是郡王妃也没什么趣味。她母妃是最受宠的不错,可有了这一个“最”字,便说明府中还有其他的女子被她父王宠爱着。

    如若不然,她这么多异母的兄弟姐妹是哪里来的呢。

    若换做了是她,她是不愿意的,哪怕拼着一个死,也要离开这样的男人。

    景珣没有说话。

    景瑚也不再说话了。

    柯明叙只好道:“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我和世子一起送小县主回去吧。正好下午现在崇明殿议事,又去了元放那里,也觉得有些气闷,正好散散心。”

    景珣就问他,“我也是才下值。他今日可好些了?五表妹如何了?”

    柯明叙的神色渐淡,“还是没有醒来。我瞧着沛娘这几日又瘦了好些,身上有伤,也不肯好好治。只看明日吧。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瞧着境况也不是很好。”

    只看明日的意思,不会是只看明日吧?

    景瑚原来在为了他说淮邑乡君的那句话吃醋,听见他这样说,心里也不禁悚然一惊。

    一时间想起那一日她看见他满身是血,觉得头又晕了晕,几乎站不稳。还是景珣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又觉得头晕了?”虽然才跟她吵了一架,他的语气里还是别扭的关心。景瑚低头看了一眼,他身上正挂着她之前给他做的荷包。

    既然这么讨厌他,先把荷包还来。

    柯明叙见她不适,便伸手扶了她的脉。他的指尖有微微的凉意,一搭上来,她莫名的有些紧张,让她的呼吸都慢了。

    “是不是又想起那一日的情景了?或许那一日你会晕厥,也不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可能是怕见血。若是这样,便没有什么法子能治了,只能少去想。”

    景珣不屑的啧了声,“你还会怕,上回我猎回来的鹿比你人还大,也是鲜血淋漓的,你还不是围着它看个不停,倒没见你晕。”

    她好不容易又捡回了些对他的好感,顷刻间又消失了,柯明叙肯定不喜欢听这样的话的。一个他,一个豆绿,好像生来就是跟她作对的。

    若是把她惹急了,她就把豆绿送过去服侍他,看看谁能收拾的了谁。

    “小县主的胆子很大。”他轻轻笑了笑,对景珣道:“世子,请吧。”

    不知不觉,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这个月的月亮已经圆过一回,已然是月末,只剩下并不太明亮的月光。

    三个人披着月色,一路往前走。景瑚没有话想说,听着他们两个不咸不淡的聊着天。

    景珣对着柯明叙,似乎没有从前那样看谁都不屑的纨绔习气,反而有几分尊敬,倒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路走到她住的偏殿之外,柯明叙便说要告辞,剩下两兄妹谁也不想理谁。

    景瑚先一步进了内殿,发现她三嫂早已经在里面了。

    建业哪里都好,能见到柯明叙是最好。最不好的,就是每天都被这对夫妻包围。

第六十章 不公

    “我要休息了,三嫂和三哥也早些回去吧。”

    景瑚一进了内殿,便又觉得很是不悦起来,烦躁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往上涌,让她几乎有了摔东西的欲望。

    她没有和世子妃打招呼,便直接语气生硬的下了逐客令。

    果然下一刻景珣便走上前来,“景瑚,你这是对嫂子说话的态度吗?”除了摆哥哥的谱教训她,他还会做什么?

    脾气一上来,她也顾不得平日她三嫂对她的好了,“你要我怎么说话?在我朋友面前你给我留面子了吗?”

    “朋友?你若是真把柯世兄当朋友,今天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景瑚,你那点心思,打量谁不知道呢?”

    见他们又要吵起来,世子妃忙出来打圆场,拉了自己的丈夫一把。

    景珣倒是听她的话,方才的眼神恨不得把她活吃了,被世子妃拉了一把,居然也就平静下来了。

    世子妃就吩咐他,“你先回去吧,我和三妹妹说几句话就来。”

    景珣只是冷哼了一声,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就顺从的转身出了门。

    景瑚更是生气,转过身,“我并没有话要和三嫂说,三嫂请回吧。”

    世子妃却不以为忤,回头吩咐看傻了的豆绿先出去,将殿门关好。“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我也大概能猜出来。”

    “今日晚膳时我和你哥哥过来偏殿看你,丫头们说你去找了柯世兄。你哥哥说要去找你,我便觉得有些不妥,偏我临时又有事,没有跟着去,果然就闹出了事来了。”

    景瑚在心里冷笑,“嫂子既然会说,当时便应该将景珣他拦下来才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来做事后诸葛,也挺没意思的。”

    世子妃轻轻笑了笑,“今日总算让我见着了传闻中的泾陵县主的样子了。从前你在我面前都过分乖巧了,简直都不像你。”

    传闻中的泾陵县主。景瑚瞥了她手边的绣花绷子一眼。传闻中的泾陵县主还能是如何的,一定是桀骜不驯,目下无尘的。

    世人对她们这样出身高贵,备受宠爱,行事又不低调的女子,即便她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曾做,也总是会有这样的刻板印象。

    谁会相信,传闻中连今上也高看几分的泾陵县主,也会安安静静坐下来绣花,和身边的下人和和睦相处。

    可是她哥哥景珣从前流连勾栏瓦肆,在青楼楚馆一掷千金,一朝浪子回头,也有“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样的好话等着他,纨绔的名声顷刻便洗净了。

    便如男子大胆追逐女子,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流传下来的是佳话,可卓文君同他私定终身,世人说她的话便不会那么好听了。

    同样是犯错,女子就是不能和男子有同样的结果。凭什么。

    她不过也是想要追逐自己喜欢的男子,同他说话,为他做事,也为了自己求一点愉悦,求将来的一个结果,就连自己的哥哥也要用这样刻薄的话来指责她。

    那么世子妃呢,她也是女子,她留下来,又是想同她说什么?

    “三嫂既然留下来,想必是有话要说,既然有话要说,我下了逐客令你也不肯走,那便快些说吧。”

    若是真如传言一般,那小县主哪里会管眼前这人的身份,早就把她给轰出去了。

    世子妃便在窗边的榻上坐下,慢慢的开了口,“也不是我为你哥哥开脱,实在是他从前深受谣言之苦,明白这其中的心酸滋味,所以见你近来的行事,才会如此着急。”

    “或许他有些行为不妥,叫你在柯世兄面前丢了面子,可他的心的确是向着你的。”

    说着不是为了景珣开脱,明明就是在为了他开脱。

    景瑚转过身来瞥了她一眼,“据我所知,从前景珣做的事情,很多可并不是谣言。”

    世子妃像是早就想到她会这样说,只是淡淡道:“不实之言谓之谣言。”

    “你哥哥从前的确犯过错,尽管在世家子弟,甚至寻常男子眼中,踏足风月之地,也并不算是男人的大错。”

    “因为他与一位花魁往来,我亲眼见过,所以曾经想要了断我与他之间的情分。这世间的事情了解的越多,无奈之处也就越多。”

    “他犯了错应当改正,导致他犯了错的人,在背后推着他,引着他去犯错的人,也终有一日会为此付出代价。”

    在这个时刻,景瑚莫名想起来,方才在柯明叙殿中,他说的那句“景瑚,你心里不清楚么?”

    她心里的确不清楚,她那时只是以为他在为自己开脱。方才世子妃又说了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她有些迷惘,世子妃继续道:“说的有些远了。在这世间,女子的地位就是要比男子低,世道不公,无可奈何。”

    “我其实能明白你对柯世兄做的这些事,我真的能理解。不要说是你这个年纪,即便是我,心中也常常会有这样不驯的想法。”

    景瑚打断她,“三嫂觉得这是不驯,我却觉得这不是不驯。世道不公,是因为反抗的人太少,争取自己喜欢的人,女儿家也不应当承受比男子更多的指责。”

    “知好色,而慕少艾本是天性,凭什么女子就要因此而被羞辱。这不应该成为一种常态。不光是这件事,若是能有机会,无论是做什么,女儿家都不会比男子逊色。”

    “如若不然,也不会有花木兰和武则天的故事了。”

    她就是这样想的,她说的全都是真心话。哪怕有一日全燕京的人都知道她倾慕柯明叙,为了让他也喜欢自己,做了很多世人认为女子不应当作的事情,她也不会因此而退缩。

    有太多的女子不敢这样做,最后听从安排,过上了别人想要她们过的人生。但她不是的,没有谁能决定她要怎样活。

    所为的礼法教条,不过都是男子为了压抑女子,便于他们的统治而设立的。从前没有人反抗,那她就来做第一个。

    她不会害怕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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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661/ 第一时间欣赏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最新章节! 作者:知我情衷所写的《状元郎他国色天香》为转载作品,状元郎他国色天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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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郎他国色天香介绍:
柯明叙二十二岁成了状元,打马游街,赴琼林宴,春风吹到了燕京少女的梦中去。
他是九千燕京少女的梦中人,可不是她景瑚的。
无法无天的小县主要反过来,她要做他的梦中人。
*
小县主一双凤目微挑,艳光慑人,“柯世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柯明叙不敢看她,只是翻动着手中的书页,正色道:“知书达理。”
小县主按住了他翻书的手,迫他看着她:“能不能加一个‘倾国倾城’,这样,我至少就占了一半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发髻,她还插着及笄礼上的簪子,那是他亲手为她插上的。
“景瑚的瑚,是哪一个瑚?”
她把她的下巴,搁在他仍然按在书页上的手背上。“是珊瑚花的瑚。”
他的手轻轻抬起,她的唇离他不过寸余,“不,是狐狸的狐。”
原来不是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是状元郎他铁树开花。
*
扮猪吃虎小狐狸小县主X正人君子大白兔状元郎状元郎他国色天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状元郎他国色天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