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外祖
谢三太太是聪明人,不会听不懂景瑚的暗示。也就算是满意了,“景姑娘和贞宁公主是好友,公主仁厚,你又遭逢大难却还是平平安安,以后的日子还是会很顺利的。”
“若是公主的亲事也能顺顺利利,那就是再好也没有了。”
景瑚便道:“多谢三太太吉言了,我也希望她的婚事能顺利。我和公主也常常有书信往来,您这样关心公主,若是她得了如意郎君,我一定同您分享这个好消息。”
言下之意,是要谢三太太早些行动。若有必要,她其实也可以帮忙的。
谢三太太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几日景姑娘在谢家做客,若有什么事,四弟妹做不了主,只管遣人来寻我就是了。”
景瑚同她道谢,“那就多谢三太太了。”说话间,已经到了谢府的二门上。
景瑚仍然算是二房的客人,便和谢三太太分了手,跟着谢四太太和柯明叙往二房的地界走。
柯明叙要先去给他的外祖父和舅舅问安,冱哥儿是去见外曾祖父,景瑚是和他们同行的客人,没理由不去拜访长辈。
一路上都还算是熟悉的风景,景瑚心里却不住的打着鼓,很害怕见到谢家的老太爷。明知道人家讨厌自己,还不得不往人家跟前凑,作小服低,其实也是一件很伤自尊的事。
柯明叙始终走在她面前两三步的地方,等到了门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坚定,仍旧是要她放心。
景瑚定了定心,谢家老太爷毕竟是长辈,柯明叙也还在场,他就是再讨厌自己,应该也不会当众为难她,要她出丑。既然是这样,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谢家老太爷住的院子十分古朴,院中有一客古柏,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淮安也才下过雪,树上落满了雪花,偶尔有风,会扑簌簌的落下一些。
冱哥儿从船上下来,见到了积雪,就又兴奋起来,想要从乳娘怀里挣扎出来,“雪,雪,姑姑,舅舅,堆雪人,堆雪人!”
院子里原本很安静,他这样一嚷,惊起了栖息在屋檐上的雀鸟,令人更加心烦意乱起来。
柯明叙看来却还是很平静,低声安抚着冱哥儿,“等见完了外曾祖父,舅舅和姑姑再带着你堆雪人。”
若是景瑚出声安抚,冱哥儿总是要再吵闹几句的,不过他倒是很听柯明叙的话,很快也就安静下来了。
服侍谢老太爷的丫鬟也就出了厢房的门,请他们一行人进去。
屋子里燃着檀香,有安心凝神之效,不知道谢家老太爷原本是在做什么。此时他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等着柯明叙他们给他行礼。
柯明叙是他的外孙,正月之时,要给他行大礼。
他们祖孙俩寒暄了几句,刘嬷嬷便抱着冱哥儿上前,教他给谢家老太爷行礼。这几日在船上,刘嬷嬷一直都在教冱哥儿这些。此时冱哥儿也没有忘记,人前永远听话安静,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而后景瑚也上前去,同他行了礼。
谢家老太爷望着她,目光中无怒无喜,挥了挥手让她站到一旁去,便开始逗起了冱哥儿,“哥儿生的倒是结实,从前总听说他身体不好,经常生病,看来也有不尽不实之处。”
柯明叙便道:“之前身体的确不好,碧娘自己也是,因此照顾的不好。如今都是景姑娘身边的嬷嬷在照顾他,近来他倒是没有生过病。”
一说和景瑚有关,谢家老太爷就又换了话题,“一眨眼,连哥儿都这么大了。有时候闭眼想着,还是你母亲当年小时候的模样。”
“你母亲自小就懂事,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是我和你外祖母做的不好,非要她远嫁,在这个‘孝’字上,终究是有所缺憾了。”
柯明叙听他提起母亲,情绪也低落下去,“母亲远嫁,不能孝顺父母。如今我在江南久居,外祖父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谢家老太爷就收了逗弄冱哥儿的心思,转而道:“正巧,我正好有一件事,想你早些替我办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娶亲了。”
“虽然还在母孝之中,也可以先把亲事定下,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做个孤家寡人,让你母亲在地底下也不能安心。”
在谢家老太爷说有事要让柯明叙办的时候,景瑚就已经隐隐有所预感,结果果然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们私底下在书信中肯定也提过这件事,谢家老太爷如此作为,就是故意要说给她听的了?
柯明叙的态度不亢不卑,“陛下令我出任嘉禾知府,全然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我不日就要上任,心中只有嘉禾一地的百姓,实在是还没有心思去操持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事,何须你自己操持?如今你父亲那边的亲人已经全然靠不住了,你人也已经到了江南。谢家有你这么多舅母,旁的事情或许她们不行,不过是说亲而已,你这些表兄弟都要成亲,她们最清楚哪家的姑娘是最好的了。”
“你比你的表兄弟们都强,合该有最好的姑娘来做你的妻子。既然你只是担心无人操持,便将这件事交给你四舅母吧。”
谢家老太爷咄咄逼人,柯明叙却并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外祖父,我如今还不想成亲,也并不想耽误任何姑娘,当年祖父和母亲在时,也不能使我改变心意。时过境迁,我的心只会更加坚定,您就不要为难我,也不要为难舅母们了。”
谢家老太爷沉默了片刻,看来是有些恼怒,“叙儿,你想要好好的做好这个父母官,并不算是有错。只是你也该替旁人想一想,想一想冱哥儿,想一想你过世了的母亲,她不会希望你是如今这样的。”
就好像他希望他的母亲也不是她后来那样的么?
柯明叙定了定心,“您不必再劝我了,我也并不是永远都不打算成亲的。母亲在九泉之下,会明白我的心的。”
第四百九十七章 反驳
虽然大家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很平和,你来我往,听起来并不像是起了什么大冲突,可是毕竟话不投机,再呆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
景瑚和冱哥儿先被打发了出来,独留柯明叙一人在谢家老太爷院中。
谢四太太便领着景瑚往给她安排的住处走。仍然和上一次是一样的,就在谢池莹所住院子的不远处,冱哥儿则是跟着她,住在同一个院子另外的厢房里。
这样安排很好,景瑚对于这里也并不熟悉,冱哥儿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才能够放心。
还是年节下,谢家四太太是三房的主母自然是有很多事要安排的。景瑚也不好多耽误她,安顿好了,便先让人去谢池莹那里通报了一声,她打算去看看她。
很快也就得到了回复,谢池莹身边的丫鬟素灵便进了院子,笑着过来请她了,“景小姐,我们家小姐已经等了您许久了,只是她这几日身体不太好,你们怕是只能在内室里说话了。”
景瑚和素灵也是许久不见,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我已经听四太太说过了,天寒地冻,也不想去外面走动,我去看看她就好。”
素灵便让出路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景瑚依稀还是记得路的,过了片刻,她们也就到了谢池莹所住的院子里。院中的花架上此时原本应该是寥落的,却有巧手的人剪了许多红色的窗花挂在上面,也颇为热闹喜庆。
素灵见景瑚注目于那花架,就笑起来,“这是我们家小姐年前带着我们几个奴婢剪出来的,她说这样看起来热闹些。冬日本该赏红梅的,移栽梅树过来太麻烦了,还是这样好。”
景瑚点了点头,“你们家小姐永远都有各种各样的点子。”
她们一起进了厢房的门,扑面而来一阵暖气。绕过屏风,谢池莹正靠在床上,拿着一本书在看。
“可算是来了,说好了年前就能到,怎么迟了这么多日。”谢池莹一看见她,整个人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语气也很熟稔,仿佛她们不是分别了一年有余,而是昨日才刚刚见过。
景瑚就笑着在她床边坐下了,替她掖了掖被角,“天要下雪,拦也拦不住。一到了下雪的天气,可不就是要结冰,船还怎么走?更何况路上遇见了一位难得的朋友,所以在济宁盘桓了几日。”
谢池莹握住了她的手,她手心是很温暖的,“在济宁盘桓了,想必就不会在我们家盘桓了。是我表哥的主意吧?一定是因为我祖父的事。”
已经有一个柯明叙夹在谢家老太爷和她之间左右为难了,没必要让谢池莹也这样,“什么你外祖父的事?只是你表哥和劲山先生是好友,他以后四海为家难得才能见面,所以多停留了几日而已。”
“反正年是年年都过,他也要在江南呆几年,今年不能来你们家过节,明年来就是了。”
谢池莹把景瑚的手拉进了她的被子里捂着,“我祖父这个人,我清楚的很。他是一点亏也不愿意吃,极其自私的一个人。要他像我表哥这样无私,去照顾旁人,那时绝对不可能的,他恐怕还会要他离你远些。”
“你不用瞒着我,从表哥写信来,忽而改了口风,还要我母亲多多关照你一些,我就已经猜到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不用担心什么旁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说话间的鼻音还是很重的,“一年不见,你好像瘦了些了。你大表哥原本说想要来燕京接你的,后来你说要和我表哥一起下江南,他才止了心思。”
景瑚知道她是担心她,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所以就站起来,给她看了看自己,“你瞧,我还长高了不少。人长高了,总是要变瘦一些的嘛。我觉得如今你未必会有我高了,不信的话,你站起来和我比一比。”
“我才不和你比呢。”谢池莹笑着嗔了一句,“总之你到了江南,到了许家,就什么也不用再怕了,我们会保护你,我表哥也会保护你的。”
景瑚坐回了她身旁,“这还没有过门呢,就用我大表嫂的身份和我说话了?这要是过了门,我有什么事做的不好,你会不会教训我呀,长嫂如母嘛。”
谢池莹的态度很坦然,“很有可能。不过,你要嫁的人也是我表哥欸,真是麻烦,这关系算也算不清楚。”
听到这里,景瑚的目光就晦暗下去,“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和柯世兄只是朋友而已。在船上的时候我们已经都把话说开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令旁人尴尬了。”
谢池莹却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你们把话说开了,怎么说的?你把这些话说给我听听?”
景瑚原本是不想复述,也不想回忆的,只是谢池莹一直缠着她说话,所以她只好重复了一遍。
谢池莹是旁观者,听完之后,自然不会像景瑚一样觉得心伤,反而道:“这算是什么话。看一个人如何,不应该只看他说了什么,而是应该看他做了什么。”
“若他只是将你当作普通朋友,非亲非故,他何必要冒这样的险,冒新皇之大不韪,救你一个乱臣贼子的女儿?便是对自己的妻子,只怕这世间也没有几个男子做得到。”
的确是没有几个男子能做的到,天下负心男子比比皆是,若为前途,发妻子女皆可抛弃。她父王不就是一个么,他从未对自己的与子女有过真心,不过都是利用罢了。
女儿便是筹码,用来和他需要的人家联姻。儿子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又一把屠刀,帮助他视线自己的私欲。
“而且你们还一起下了江南,燕梁之大,难道针真就只有一个嘉禾,有官位空缺么?你要知道,我表哥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江南之地富庶,其实并不是很需要他的。他的理想也从不在此,可是他偏偏选择了这里……”
谢池莹的话戛然而止,留下许多意味,给景瑚自己去思考。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两人
景瑚不自觉的顺着她的思维考虑了片刻,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她不应该再这样思考下去了,没有意义的,不过徒增伤心罢了。
可是要谢池莹放弃劝她,那也是很难的。于是她干脆装作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而提起了别的话题,“这些事毕竟都还早,我们两个身上都有重孝,我年纪也还小,不急于一时。倒是你和我表哥……你们到底是怎么说服谢家老太爷的?”
这又到了谢池莹最喜欢的话题了。“当时谢池容和宁六郎的事不是闹的很难看么?宁家人是一直在赔礼道歉,低眉顺眼,我祖父除了将谢池容关起来,美其名曰修身养性,一直都没有什么旁的话给宁家人。”
“好生吊了他们几个月,等我姐夫立了大功,从燕京回来,我姐姐又生了小世子,回来探亲的时候,便和我祖父说了我的事。他向来看重我姐姐,我姐姐又告诉我外祖父,你表哥是替我姐夫做事的,很有能力,他思考了几日,也就同意了。”
这么轻易?景瑚觉得有些讶异,“你姐姐在你祖父面前说话可真有分量。”
谢池莹莫名的流露出了一些不屑,不过当然不是对着她姐姐的,“哪里就这样简单了,还不是看在我姐夫的面子上。他永远都是有他自己的算盘的。”
“清流清流,要的不过就是面子。我是如今三房的未嫁长女,姐姐是明庆王世子妃,我的地位是远比谢池容高的。”
“许士洀的事情才出了几个月,谢家便愿意将女儿嫁给与许士洀多多少少有些关系的寒门许家,可见谢家的老太爷,那是再爱重人才不过的人。并非是那攀龙附凤,拜高踩低之人。”
“宁家也算是江南大族,他们的面子也要顾及,因此便要宁家人大张旗鼓的上门来求亲,求了他这最后一个孙女走。宁家人给的彩礼又添了数倍,可是我听七叔母说,谢池容的嫁妆却并没有添,甚至比起我的还少了几成,又狠狠的打了谢池容的脸。”
而且这样一来,宁家人求了这个媳妇去,是更心不甘情不愿了,谢池容的日子也就更不要想过的好了。
敢将整个家族女眷的名声都赌上的谢池容,在谢家老太爷眼里合该就是这个下场。明知道宁六郎是姐姐的丈夫,却还要下心思去勾搭,她也没什么值得人同情的。
“这样就好了,你和谢池容至少都是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了。我们虽然在谢家不能相聚多久,不过等你以后嫁到了许家去,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谢池莹扁了扁嘴,叹了口气,“哪有这么容易啊。方才也说了,我祖父要的也是一个慧眼识英的名声,总不能白白嫁了这个孙女。若你表哥一直是只狗熊,那岂不是要惹人耻笑了?”
景瑚便道:“我表哥也许并不是十分厉害,可是也不至于是狗熊吧。那你祖父打算怎么做?”
“我祖父的意思是,等我嫁到许家去,三朝回门之后,你表哥就跟着我住在谢家,由他老人家的门生来指点你表哥读书,一定要他一举就考中进士,做了官才行。”
景瑚完全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安排,这似乎也有欺负他们许家是小门小户的意思,“那我外祖父,还有舅舅舅母他们答应了?”
谢池莹的神情看起来颇为无奈,“还能怎么办,自然是答应了。也不知道你表哥家的人,会不会因为这样,对我有些意见。本以为嫁了人,就能远远的离开谢家了,谁知道还是要被捉回来。”
“而且这样你表哥的压力也太大了些,我很怕他会受委屈。你表哥倒是还安慰我,也同我说,他将来一定会给我挣一幅凤冠霞帔回来。可是我们家的人我是知道的,就怕……”
谢家的人,景瑚也是有些了解的。不过此时她也只能安慰她。
“既然都这样说定了,担心也没有用。其实这也可以算是一件好事,你们家的人都那么会读书,有你祖父看着,说不定我表哥真能一举得中呢,那就是最好了。到时候他有机会外放,你们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谢池莹点了点头,“平常的习俗是三朝回门,我嫁的有些远,应该可以在许家多呆几日,那时候我们就又可以一块玩了。”
景瑚笑的意味深长,“到时候你可不要光顾着理我表哥,不理我就好了。”
谢池莹掐了掐她的脸,“真是个坏丫头。对了,你和我表哥要在谢家呆几日?我觉得你们还是早些走吧,也不知道那王家算的什么歪日子,再过几日,我六姐姐就要出嫁了。到时候人多眼杂,你可能不习惯。”
“我表哥也不习惯,他毕竟还没有定亲,在一些人眼中还是抢手的很,你们还是不要惹这些麻烦了。”
景瑚知道谢池莹的意思,可是这不是她能决定的,“怎么能说人家定的好日子是歪日子呢,你六姐姐很聪明,会做人,一定会过的好的。”
“至于我们什么时候走,还是看柯世兄的意思吧,也许他想和自己的外祖父多呆几日。对了,冱哥儿如今跟着我们,要不要叫人把他抱过来,认一认你这个姨母?”
谢池莹白了她一眼,“我如今可是病人,过了病气给小孩子,那可就不好了。
景瑚才反应过来,“也是,我瞧你方才说起谢池容的事情那样慷慨激昂,差点忘记你是个病人了。”
谢池莹就嘱咐她,“你们估计在这里也呆不了几日,我不能陪你,你就少出些门,熬过这几日就好了。因为亲事,谢池容也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你不要惹着了她,我不能及时来救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在房中做针线,这总行了。”好像人人都担心她会被欺负。
说到做针线,谢池莹又想起来了,“按照风俗,新娘子要自己在嫁衣上绣几针,我怕我绣的不好,到时候你来指点我。”
景瑚不懂这些,“我帮你绣了不就行了,多大点事儿。”
谢池莹立刻反驳她,“那当然不行!”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我是一定要自己绣的,也一定要绣的很好,很完美,然后嫁给她。”
这样的谢池莹,已经和前年船上,说起自己的婚事头头是道,却永远冷静克制的她判若两人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要求
景瑚心中何尝没有这样的美好向往呢,看见谢池莹这样,景瑚也不忍心调侃什么,便同谢池莹说起了她此时应该最关心的话题。
“我外祖母常年身体不好,家里的事情都是大舅母在操持。大舅母为人爽利,除了我大表哥,还养了我二表姐许雁侨。她今年有十七岁了,也许是事情多,我收到的信里,他们也并没有告诉我她许给了哪一户人家。”
江南人家也更讲究长幼有序,兄长还没有娶亲,许雁侨是不好出嫁的。她的婚事被许士洀耽误过,也不知道这几年杨氏为她说亲说的怎么样了。
反倒是谢池莹知道,“你这二表姐许到了蒲家,他们家的老太爷从前做过礼部尚书,后来告老还乡了。也是江南的清流人家,子弟读书上进,和杨家差不多。”
这门亲事听起来倒是不错,反正无论如何都比送许雁侨进东宫这一出昏招好的多。
景瑚道:“那我不说了,还是你来告诉我好了。”
谢池莹笑着推了推她,“我也只是知道这些杂事罢了,你外祖家的人性格如何,喜欢如何处事,还是要你来告诉我。”
景瑚笑着瞥了她一眼,“我外祖父前年的时候听见许士洀的事情,曾经厥过去一次,你也是知道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毕竟年纪大了,你只要按时过去给他们请安就好,他们不会不喜欢你的。”
“我大舅母你也相处过,她为人端方,处事讲究条理,也是大家出身,跟你也不会合不来。至于我二表姐,你是她嫂子,她也是要出嫁的人了,你们对彼此客气些,也就相安无事了。”
“二舅母和二舅舅虽然仍然住在一起,可是以后分家,毕竟也就是亲戚而已,也是那句话,彼此客气些,相安无事就是了。”
更何况谢池莹这一次还并不会在许家住很久。
景瑚又同她说了一些许家个人的爱好,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喜欢什么纹样。认亲的时候谢池莹要做鞋子送给他们,这也能帮她早些获得他们的好感。
说了半日,谢池莹感慨道:“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我今日算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不过我总算不是不情不愿的,算是不幸中的大不幸了。”
“我从前总以为,既然终有一日要出嫁,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很好。可是到如今我才知道,做一件事,情不情愿,得到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你表哥是值得的。”
景瑚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你们永远都这样好,永远都觉得我表哥是值得的。”
谢池莹笑着嗔了一句,“小孩子不要学大人说话。等以后你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会心甘情愿的。”
景瑚并不这样想,只是她也并不想扫兴。便开始下一个话题,“你三伯母是不是又打起贞宁公主的主意了,如今她在你们家的日子……好过么?”
谢池莹听见她提起谢三太太,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从前她可是我们家的这些媳妇里最有体面的一个了。恒国公府出过皇后,出过太后,手里又有兵权,谁知道居然会说倒酒倒了呢。”
她又道:“不过老恒国公多行不义,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倒也的确就该是这个下场。他过世的还早了些,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的子孙离散的情形。”
“之前出了谢池容和宁六郎的事情,大房的宁老夫人也过来寻过我祖父,我祖父是一点口也没有松的。又有冯云簪和谢澍在她寿宴上闹出来的事,如今宁老夫人看我们三房的人,就跟看仇人似的。”
“出不了这口气,就打起了自己孙子的主意。前段时间宁老夫人想出这口气,还动了心思,想要让我九哥哥娶她们宁家的那位五娘子,她可是比我九哥哥大了好几岁。”
谢池莹和她九哥哥关系最好,说起这些事来,语气十分愤慨。
“那时候我三伯母还在燕京,我听说就是在为了贞宁公主的事情周旋,听见自己的婆母要做这种事,急匆匆的从燕京赶了回来,把这门亲事给推了。前几个月赵家又出了事,宁老夫人就更不给三伯母好脸色看了。”
景瑚当然是不知道这些前情的,那时候亲事提到一半,贞宁还以为是谢家人当时看不上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呢。她虽然没有说,可是景瑚知道她是很伤心的。
景瑚对谢三太太的看法也改观了,原来她并不是改变了主意,如今自己落难,又想起来劫贞宁的富。
不过,两人要结为夫妻,可不是只要父母情愿便好的。“那你九哥哥怎么想,他对贞宁有意么?”
谢池莹面上现出了疑惑的神情来,像是在思考要如何和景瑚说,“九哥哥肯定是不喜欢宁家那个丑八怪的,对公主,不过是一面之缘,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他这个人,才气是有,可是并没有心思走科举一途去做官,只想纵情山水。可是这样一来,难免又要被人说是没出息。驸马不得入仕,也许于他而言是一条好出路。”
她这样说,景瑚其实并不开心,“说白了还不是利用贞宁。”
谢池莹便认真地道:“你既然打听九哥哥对公主的看法,想必是因为公主对我九哥哥不算是全然无意吧?那你有没有想过,天下好男儿何止千万,公主为何想要嫁给谢家儿郎呢?”
其实是他们双方都在图安稳。
“你放心好了,若是我九哥哥做了驸马,他一定会尽全力对公主很好很好的。他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不是那种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人。”
“他对于他未来的妻子也没有什么要求,美丑不论,有才华与否不论,只要有人肯静下心来听他说话,听听他想要什么就好了。”
景瑚便道:“巧了,贞宁对她未来的夫婿也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能好好照顾她,也尊重她母妃就好了。”
第五百章 欺侮
这样说来,贞宁和谢溦,也算是各取所需了。世间夫妻,未必都要以感情来维系关系,能够彼此需要,就已经是很好了。
况且贞宁毕竟是公主,嫁错了人之后要付出的代价,总是要比寻常女子更小一些的。
“我过几日就要去我外祖家了,到时候谢三太太若是想要我帮忙联系贞宁公主,恐怕会有些不便,这样的事情,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写信过来说。你和你九哥哥的关系好,若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你尽管写信给我。”
谢池莹点了点头,“其实也挺没意思的,大家长大了,嫁的嫁,娶的娶,就要天南海北的分开了。不比小时候,出了院子就热热闹闹的,哪里都觉得好玩。”
“人活到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事,这是没办法的。”景瑚叹了口气,“过几年习惯了就好了,到时候你和我表哥养了孩子,天天还不够你烦的呢。”
“对了,你和我表哥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我倒是还不知道。你六姐姐正月就要出嫁,你什么时候才做我外祖家的人?”
谢池莹笑着埋怨了一句,“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日子定在三月十六,你表哥已经是举人了,不知道明年会不会有新皇登基加开的恩科,若是有的话,这一年的书念完了,明年正好进京去试试手。”
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安排,所有的事都围绕着科举。
“对了,谢澍去年十月已经将冯云簪娶进门了,你若是遇见她,也要改了称呼了。我七叔母真是刻薄,冯云簪的嫁妆不多,自己的侄女成了儿媳,关系更亲近了,她对她反而越加坏了。”
“也不让谢澍进她的房门,只是押着他在前院读书。就谢澍那个猪头脑袋,能读的出来才奇怪了。”
这也就是谢家的一句闲话罢了,她不过在谢家呆几日,不会把这些人都见上一面的。素灵端了药进来给谢池莹,景瑚也就起身告辞了,“想去看看冱哥儿如何了,到了新地方,我有些放心不下他。”
景瑚拒绝了素灵相陪,自己往她住的院子走。
才进了院门,便瞧见了站在合欢树下的谢池容。看来她不想见她,她倒是想见她。
谢池容大约还记得前年景瑚拒绝她上她的船的事,如今景瑚落难,她这样的性子,想不落井下石也难,“这不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么,贵步踏临此地,真是蓬荜生辉。”
而后她十分做作的用帕子捂了嘴,“是我忘了,永宁郡王如今已经是午门外的冤魂了,也就没有什么泾陵县主了。”
她这种羞辱人的手段未免也太低级了,景瑚早八百年前就不这样玩了。
她笑起来,“还没有恭喜谢十小姐心愿得偿,即将和宁六公子终成眷属。不知道谢家祠堂里的蒲团软不软,会不会跪坏了谢十小姐这花样的人。”
谢池容的脸色变了变,“景瑚,你以为你如今还是县主么,这里可是谢家,你居然敢对我无礼。”
“这里是谢家不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谢家。”
景瑚回头去看,柯明叙慢慢踱步进了院门,站在景瑚身侧。
谢池容冷笑起来,“孤男寡女,在船上不知道做了多少有趣的事情,到了谢家,在表哥母亲从前的院子里,自然更有可为了。”
“看来容姐儿是还没有跪够祠堂里的先祖,不如我这便和外祖父说一声,令他再安排你在出嫁之前好生为谢家的先祖尽尽孝。”
景瑚认识柯明叙许久,这还是第一次她见到他这样生气的时候,还是对着自己的表妹。
谢池容更气急败坏起来,“表哥和这个罪臣之女究竟是什么关系,这样不分轻疏远近的护着,很难不引人遐想。”
柯明叙神色平静下来,似乎也觉得以谢池容的能力,不值得他生气,“受她兄长之托,照顾她而已。心思龌龊之人,自然看什么都是龌龊的。”
“你……”谢池容受了这难听的话,莫名的委屈起来,好像不是她故意过来找茬,而是景瑚主动找她的麻烦似的。
“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引得你们一个个都这样的针对我。宁六郎难道就非得是谢池莹的夫君么,从小到大,凭什么什么好事都只轮到她……”
嫁给宁六郎是件好事么?恐怕只有她这么想。“谢十小姐可不要乱说话,谢八小姐什么时候和宁家六公子有过什么关系了,和宁家六公子定亲的不是你自己么?”
她们都是定下了归属的人了,曾经有过这样的事情,于名声和体面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池莹估计是恶心死宁六郎了,听也不想听到他的名字,更不想让自己和他扯上任何的关系。景瑚是她的朋友,应该替她正名。
柯明叙又道:“你已经做错了一件事了,你该想的是反思自己,你该想的是如何将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好,而不是在这里寻无关之人的麻烦。”
情势反转,变成了景瑚和柯明叙在咄咄逼人,谢池容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红着眼睛不说话。
“容姐儿,容姐儿,你在这里吗?”
院门并没有关上,有人在一路向着这边走来,走到院门前,看清了里面的情形,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才跑到谢池容身边,和柯明叙行了礼,“容姐儿,你没事吧?”
是冯云簪。她从前在谢池容身边就有些唯唯诺诺的,嫁给了谢澍,做了谢池容的嫂子,气质反而更是畏畏缩缩了。
“不要你管,我娘说的对,你就是个丧门星。”谢池容并不领她的情,一下子甩开了她的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院外跑了。
冯云簪看起来十分难堪,连忙和柯明叙以及景瑚致了歉,提着裙角追了出去。
有什么样的母亲,就会生出来什么样的女儿。冯云簪真是可怜了。
景瑚望着她的背景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要问柯明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柯明叙也望着她,“叫柳黄和豆绿将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吧,我们用过午膳就回船上去了。”
第五百零一章 离开
柯明叙还要去拜访谢家其他的长辈,并没有什么时间能和景瑚解释什么。景瑚也只好重新吩咐柳黄和豆绿将她们已经收拾出来的东西,重新收回箱子里去。
冱哥儿一上午不见景瑚和柯明叙的人影,正有些不高兴,见景瑚过来看他,他才有了点笑影子,伸手要景瑚抱他。
景瑚就将他抱到了院子里,指着院中的那棵合欢树道:“这里以前是冱哥儿的外祖母住的,舅舅说,外祖母以前经常坐在树下休息。这棵树在夏天的时候,会开很多很多的花朵,很漂亮的。”
冱哥儿静静的听着景瑚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这棵合欢树。正好有鸟雀栖息在了树上,积雪扑簌簌的落下来,就落在冱哥儿眼前。
冱哥儿傻笑了一阵,景瑚又问他,“冱哥儿还记得外祖母是什么样子么?”冱哥儿出生的时候,柯大太太的身体就已经不好了,只怕都没有能够好好抱过他。
“外祖母不在了。”冱哥儿的身子忽而向前倾,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那合欢树的树干。“冱哥儿不想堆雪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抓蝴蝶呢?”
看到冱哥儿触碰这树干的时候,景瑚心中忽而有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时过境迁,人们长大,老去,离开自己原本生活的地方。又有人新生,长大,路过他们的先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冱哥儿过早的失去了许多,此时他还不懂事,不懂得“离开”的含义,等到他长大了,成长之后,还要将这些痛苦都一一经历一遍。
只有屋舍和树木无声,看尽了人世中的悲欢离合。
景瑚想带着冱哥儿去见一见谢池莹,同她告别,下一刻冱哥儿手上用了力,树上的积雪落下来,撒了景瑚和冱哥儿一身。
这傻小子不知道冷,雪落到他脖颈里,还是只顾着傻笑,景瑚就更遭了殃了,身上一凉,差点将冱哥儿给摔了。
刘嬷嬷见状,连忙将冱哥儿接了过来,“小姐别和哥儿计较,奴婢带着他去换件衣裳,小姐也赶快回屋去,让柳黄姑娘帮着把衣裳换了。”
景瑚是舍不得责怪冱哥儿的,只是瞪了冱哥儿一眼,“到时候雪化在衣服里,你就知道冷了。真是个坏孩子,待会儿我就告诉你舅舅。”
冱哥儿不满意景瑚说他是坏孩子,“姑姑才是坏孩子,总是喜欢和舅舅告状。”
落进景瑚衣领中的雪已经化开了,景瑚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那就麻烦嬷嬷照顾冱哥儿,让乳娘把他的东西也收拾一下,我们用过午膳就要走了。”
刘嬷嬷便道:“小姐放心,老奴一定将事情安排妥当。”
景瑚换了衣服再出来,冱哥儿就趴在厢房的窗户上,一直望着景瑚傻笑。景瑚进了厢房将他接出来,“现在带你去见你表姨,跟她道个别。我们今晚还是回船上去住,再过几天,冱哥儿就可以看见舅公他们了。”
冱哥儿奶声奶气的问她,“表姨是谁呀,她会和冱哥儿一起玩吗?她有姑姑好玩吗。”
景瑚直觉他是在拿方才的事情和自己开玩笑,没好气地道:“以后你再这样,姑姑真的生气了。”
冱哥儿笑了一阵,“原来姑姑刚才是假的生气。”
景瑚瞪了他一眼,又回答他,“表姨就是娘亲的表妹呀,她最近生病了,所以不能陪冱哥儿玩。不过再过几个月,她就会嫁给你表叔了,到时候她就会陪你玩了。”
这关系也算是错综复杂了,连景瑚自己都觉得有些麻烦。冱哥儿最近倒是不喜欢问问题了,总之表姨既然不陪他玩,景瑚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好了。
谢池莹见景瑚去而复返,还带来了冱哥儿,一时间觉得奇怪起来,“这又是怎么了,就这样离不开我?”
景瑚瞥了她一眼,“这一次过来,是带着冱哥儿来和你辞行的。方才柯世兄从谢家老太爷那里出来,便来寻我,同我说我们用过午膳之后就出发。所以也没办法了,只能等着三月再相聚了。”
“居然这样着急……表哥和祖父是话不投机到了什么地步了。”谢池莹又道:“午膳你就在我这里用吧,我们再说说话,也让我和我们冱哥儿好好认识认识。”
“你也别多心,我祖父年纪大了,就是固执,和我父亲,和我姐姐都时常话不投机,毕竟都是骨肉亲人,过一阵子也就都好了。”
景瑚怎么可能不多心呢,只是不好表露出来而已。
“对了。”她转身接过了豆绿手上的一个锦盒,“这里是一副墨竹做的骨牌,是我要给你六姐姐的新婚礼物。本来想亲手交给她,贺一贺她新婚之喜的。”
“可是后来想想,我身上还有孝,不好冲撞了她。如今也是没机会了,你替我转交吧。”
这副骨牌是那一日劲山先生送给她的礼物中的一副,他足足送了她十几副骨牌,都是博彩阁的珍品。
谢家六小姐谢池矜和她是同道中人,没有比这更适合的礼物了。
“还有就是我也没时间教你绣你的喜服了,你恐怕还是得请一位老成的绣娘过来指点你。对了,我这段时日在船上无聊,画了些新的花样子,也都留给你吧。”
虽然说着三月就会再见,可是她们毕竟分别了许久,今日短暂重逢,就要这样分别,还是觉得有些令人难过。
谢池莹抱了抱她,“等到了许家就一切都好了,他们都是你的亲人,有他们保护你,以后你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谢池莹的怀抱温暖,令景瑚觉得很舒适,“以后你也会保护我的,大表嫂。”她又觉得肉麻了些,将谢池莹轻轻推开了,“柯世兄说我身体底子不好,最容易生病,你可不要过了那你的病气给我了。”
景瑚不过是说笑,两个小娘子相视一笑,又去逗冱哥儿玩。
等到用过午膳,柯明叙听说景瑚在谢池莹这里,很快便来寻她了。又和谢家诸人道过别,他们也就上了马车,径自往码头去了。
第五百零二章 用心
在谢家时,柯明叙是一副不欲与她多谈他们此时就要离开原因的模样,等上了船,景瑚心中还是惴惴不安,打算去探问一下的。
却也是柯明叙自己过来寻了她,再三强调了这件事与她无关,只是谢家老太爷想让他去镇江给他的老友送一封信罢了。
这个理由其实也是牵强,只是柯明叙既然这样说了,景瑚也只好就这样相信了。仍旧每日都在房中,琢磨一些新的花样子,再寄给谢池莹,看看能不能用在她的嫁衣上。
到了镇江的时候,柯明叙下船,在谢家老太爷那位老友的宅子里住了一宿,而后他们才继续往嘉禾走。
年后没有再下雪,又过了十几日,他们也就到到达嘉禾了。
来接景瑚的是许家人,是她大舅母。嘉禾原来的知府邵大人也派了师爷过来迎接柯明叙,从这时起,他们就要走不同的路了。
这几日柯明叙会很忙碌,他们早已经说好了,冱哥儿这段时间就先跟着她住在许家。毕竟也是祖母的娘家,他们都会好好照顾冱哥儿。
天寒地冻,下了船,他们就并不方便再说什么了,柯明叙到底还是过来同许家的这些长辈打了招呼,客气了一番,才上了马,跟着邵知府的师爷往衙门里去了。
景瑚心中一面是离别的伤感,一面又是与家人重逢的欣喜,杨氏拉着她,朝着许家的马车走,“今日过来接你的,可不是只有大舅母。”
景瑚上了马车,才发觉外祖母汪老夫人居然也出门来接她了,景瑚忙坐到了她身边去,“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亲自出来了。上一回大舅母写的信还说您感了风寒,如今可好全了?”
一年多不见,汪老夫人越发苍老的厉害了。脸上遍布沟壑,头发也尽数花白了,一双手伸出来,也是颤颤巍巍的模样,一开口,便是万千的感慨,“瑚儿,外祖母没事,外祖母就是太想早些见到你了。”
杨氏也道:“娘自从得了你要跟着柯大人下江南的消息,日日都盼着你,年也没能好生过的。我和二弟妹今日劝了半日,她也只是说要亲自过来接你。”
景瑚握住了汪老夫人的手,好好的捂着,心中更是酸涩起来,“瑚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汪老夫人拍了拍景瑚的手,“说的是哪里的话,这种事……这种事怎么能怪你呢。是外祖母做的不好,应该让你大表哥来燕京接你才是。这一路上可有受什么委屈?”
景瑚摇了摇头,“没有受委屈,柯世兄对我很好的。冱哥儿也一直听话,没有叫瑚儿操过什么心。怎么能麻烦大表哥呢,他是马上就要娶亲的人了,而后又要参加春闱,正是该好好用功的时候。”
景瑚望了杨氏一眼,“跟着柯世兄去谢家做客了一日,见着了莹姐姐。她什么都好,只等着三月来做大舅母的儿媳了。”
杨氏看来也很是欣慰,“谢家八小姐我是见过的,为人大方端庄,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又有学识见底,配我们家天清,那是委屈了她。也只有叫天清好好努力,将来让她过上好日子了。”
还以为谢家行事作风霸道,杨氏会对他们有所不满,这样看来,倒是也还好。一个做人婆母的人,若是能真心这样评价儿媳,那她们往后的关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杨氏往景瑚手里塞了个暖炉,“娘和瑚儿都放心,绒娘不在了,往后瑚儿就是我的亲女儿。侨姐儿有的东西,她一定都有,便是侨姐儿没有,瑚儿想要的,我也一定都替她求来,决不让瑚儿吃亏的。”
汪老夫人便叹了口气,“我是已经老了,没有多久的活头了,只盼着你们都好,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其实我这阵子做梦,总是梦见绒娘,梦见她同我说,她觉得好冷……”
景瑚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母亲临走之前的画面,不断的出现在她脑海里。
杨氏便劝着汪老夫人,“您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绒娘是个聪明的,早早的嫁到燕京来,这些年都是她自己在过日子,她在地底下,也会过的好的,娘儿几个难得在一起,您就不要惹瑚儿落泪了……”
汪老夫人拿出帕子给自己拭尽了泪,“好,好,我们不说这些了。瑚儿明年才及笄,到时候好好办这个及笄礼,然后再将昱哥儿从京城召回来,我想亲眼看着瑚儿得了好归宿,这样我才能去地底下见绒娘。”
杨氏又劝道:“您这是越说越离谱了,瑚儿还是小孩子呢,这些事慢慢张罗便好了,您也会长命百岁的。再说了,昱哥儿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去松石书院念书,您要他回来,二弟妹心里也难过呢。”
景瑚也并不想提这件事,她是打算及笄了之后便搬出去的。这样看来,又是她要不孝,惹汪老夫人伤心了。
不过,许昱什么时候去松石书院念书了,她怎么不知道?
“大舅母,您方才说,二表哥他去了松石书院念书?”以许昱的资质,连入学考试都通不过。
杨氏有些奇怪,“昱哥儿在信中明明说是你和松石书院的山长关系好,所以推荐他过去的。他还说周老先生人很有趣,他好像也不再那么讨厌念书了,这几年想潜心念书,都不回嘉禾了,把你二舅母高兴坏了。”
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和周老先生说过这样的话,他为什么忽而这样做。她好像只跟他提过她母亲让她和许昱定了亲。这几年连江南都不让许昱回……
周老先生可算是真是用心良苦了。
换一个角度想象,也算是帮了她了。许昱若是连人都不在江南,何谈成婚呢?
听大舅母的语气,二舅母崔氏是很在意这个机会的。毕竟大表姐许雁伽已经嫁了出去,二房的门庭要靠许昱来支撑。
眼见着许旻得了贤妻,得了有力的岳家,让许昱娶她,崔氏怎么能甘心呢。若是她的话,她也不会甘心的。
第五百零三章 进门
景瑚跟着汪老夫人和杨氏回了许家,先去见了她外祖父。
前年昏厥过一次之后,老人家的身体仍然不算好,冬日里怕见风,只在屋子里等着她。两位舅舅也在陪着他,景瑚带着冱哥儿回来,也算是一家团聚了。
一家团聚,想着留在燕京的人,到底是好生的哭了一场。
之后的日子很平静,一路无波无澜。柯明叙只有在他们刚到嘉禾的时候过来拜访过一次,郑重的将冱哥儿托付给许家人,之后就再也没有上门。应该是新官上任,所以很忙碌吧。
景瑚在努力的适应着没有他的日子,这才是她人生的常态。她是要终老于江南了,可是柯明叙的人生还很广阔,他不会停下他的脚步的。
冱哥儿在许家适应的也不错。天气渐暖,许家的花园虽然不算大,可是也足够他在里面奔跑,抓蝴蝶了。开始的时候很频繁的提起柯明叙,到后来,也只是偶然才会想起来了。
很快便到了三月了。三月十六,是新妇进门的日子。
谢家人给谢池莹的陪嫁里,有一处宅院是在嘉禾的,她的家人送她出嫁,在那宅院里住了一日。今日便由许旻过去迎亲,正式将她接到许家来,做许家的媳妇了。
许家人祖籍是在西安的,嘉禾只有他们这一家,算是独门独户。只是因景瑚的外祖父曾经做过一任嘉禾的父母官,官声不错,这几年也常常帮助乡邻,所以有许多百姓自发过来祝贺。
景瑚和许雁侨站在一起,在院子里帮着杨氏和崔氏招待客人。景瑚算是熟悉谢家人,因此便自告奋勇去招呼跟着新娘子过来的谢家客人。
送谢池莹出嫁的,正是谢家大房的三太太赵氏,和景瑚是熟人。还有一位是谢家的二太太,和崔氏有几分脸熟,因此景瑚便只专心陪着谢三太太。
送谢池莹出嫁,反而是这两位隔了房的太太,便可知冯氏这人心胸狭窄了。景瑚有些同情起谢四太太了,只养了两个女儿,在这样的习俗之下,其实还是挺孤单的。
若是什么时候礼法能变一变,父母能跟着女儿居住就好了。
也不知道她想这些做什么,她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谢三太太待景瑚很客气,拉着景瑚在她身边坐了,看起来是想跟她谈天。
她们之间也的确是有话题能说的,“景姑娘这段时日跟着外祖一家的人一起住,可还习惯?听说你常常给我们莹姐儿写信,连嫁衣上绣的花,她也是按着你寄过去的纹样绣的。”
“从前是朋友,如今做了姑嫂,就更亲密了。”
景瑚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己亲人,也没什么不习惯的。今日新妇进门,我的日子就更好打发了。最近也收了不少京里的来信,日子渐渐过去了,也觉得好像没什么事情过不去的了。“
“这几个月贞宁公主给我来信,说是她跟着皇后娘娘参加了亲蚕礼,又跟着宫中的绣娘学了几种绣法,倒是觉得颇为充实。其实我倒是还不放心她一些,听见她这样说,我也就觉得高兴的多了。”
李宜和清柔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们身边都有最亲近的亲人,会永远无条件的保护她们,尊重她们的意愿。
其实只有贞宁像她,母亲没有权势,从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嫔妃,做到了无名无姓的太妃。父亲从前是皇帝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关心她。如今在兄嫂手下讨生活,就和她依附外祖家的人生活一样。
翻过了年,贞宁就有十四岁了。公主的婚礼,先定下驸马的人选,而后再从从容容的准备个两三年,也没什么稀奇的。
“早知道贞宁公主是贤明能干的,若是能早早定下婚事,也就是一生都平安顺遂了。”谢三太太看起来有些急,第三句话便说起了贞宁的亲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婆母宁老夫人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来。
“二月里春闱又放榜了,又多了一批青年才俊,可以为国家效力,也不知道公主有没有什么打算。”
原来是在急这个。燕京世家流行榜下捉婿,近水楼台的事。之前也不乏公主下降新科士子的先例。
“公主给我的来信里说,陛下和娘娘怜惜她年纪小,此时还没有考虑到这些事。公主自己也没有意向,想再在宫里住几年。不过,依我之见,若是有人家对公主有意,还是要早些准备才是。”
景瑚一到了许家,便给贞宁写了信,同她说了谢三太太和谢溦的事情。毕竟她不能一厢情愿的帮着谢三太太,贞宁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她是站在贞宁那边的。
而贞宁的回信也很快,话语之中,显然是对贞静公主府花园里的那个少年留了心的。反而让景瑚起了好奇之心,想知道谢溦生的是什么模样。
既然贞宁也有意,景瑚自然更加要下力气帮着谢三太太了。
谢三太太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等办完莹姐儿的事,我就要带着溦儿进京去探亲了。不知道景姑娘离开故乡,是不是会想念故乡的什么东西,等我回江南的时候,正好带回来。”
听闻谢三太太又有进京的意思了,想必是为贞宁而去的,景瑚更放下心来。“我从燕京出来的时候,已经带上了所有该带的东西,不必麻烦谢三太太了。”
“我既已经收到公主的信,很快也就会给公主回信的,该说的话我一定都会说,您和谢九公子一路小心,您会心想事成的。”
谢三太太满脸的感激,“那就借景姑娘吉言了。将来若是果如景姑娘所说,我一定备一份大礼,亲自送过来。你就不必陪我了,莹姐儿进了门,你和她又有几个月不见了,去陪她说说话吧,别叫她心慌。”
其实贞宁还是比她强的多了,有这一重“公主”的身份傍身,她以后一定会过的很幸福的。
陪了谢三太太一阵,新房里的礼仪想必也行完了,她是许旻的妹妹,该去新房里陪一陪新娘子了。
第五百零四章 大事
景瑚走到新房附近的时候,果然这边已经安静了下来。院中都是炮竹燃烧之后留下的纸屑,客人们应该都跟着新郎去了前院喝酒。
景瑚进了门,许雁侨已经在里面陪着谢池莹说话了。许家人口不多,这时候能陪着谢池莹的,也的确只有许雁侨和景瑚而已。
大红的盖头已经取下来了,谢池莹倒是还戴着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凤冠,见景瑚在门前站着,笑着同她招了招手。
许雁侨见了她,便道:“瑚儿,快过来。大嫂在等着你呢。”
听见她这一声“大嫂”,谢池莹忍不住掩袖笑了笑,像是很不好意思。景瑚就更要逗她,“大表嫂终于进了门了,这几个月大表哥日日长吁短叹的,都快成了望妻石了。”
许雁侨也笑着道:“瑚儿说的不错,我哥哥除了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就是站在各处发呆,时不时还叹一声气,把我母亲都弄懵了,以为他是读书读傻了,要交个大夫进来给他看看呢。”
“我当时就说不用,等新娘子进了门,也就一切都好了。你瞧,可不就是这样,今日他可是光顾着笑了。”
景瑚今日倒是还没有见过许旻,一起床就跟着崔氏,准备待客的事情。
谢池莹便道:“你们就不要嘲笑我了,将来你们也有这样的日子,若是再不住口,看我到时候饶不饶你们。”
景瑚和许雁侨相视一笑,“大嫂这就要发威,欺负小姑了。”
三个小娘子笑了一阵,许雁侨便道:“我娘还在外面待客,我出去帮她的忙。瑚儿你就在这里陪陪大嫂,旁的事情也不用你。”
景瑚点了点头,送她出了门,才折返回来。
谢池莹的手扶着凤冠,景瑚便道:“这冠早就可以取下来了,做什么一直戴着。二表姐和大表哥是一母同胞,不会挑你的错的。”
谢池莹便放下了手,笑着道:“谁说我是怕她挑我的错了,还不是想着这凤冠好看,所以想叫你看看,谁知道等了你半日,你此时才来。”
景瑚坐到她身边去,“做什么要戴给我看,又不是我来娶你。你要给我大表哥看么,等晚上再戴上就是了。”
谢池莹望了素灵一眼,示意她走过来,帮她把凤冠取下,重新梳了发髻。景瑚又道:“也不必为了我一句玩笑话就不好意思起来,真的不给我大表哥看啦?”
谢池莹笑着拣了床上的一颗花生丢到她手里,“今天你是不打算嘴上留情啦?”
景瑚也怕她真的羞恼起来,也就不再说了,“今日是好日子,你进了门,我大表哥终于能安心读书了。家里的其他人也是,都记挂着这件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尘埃落定?还早着呢,我家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表哥去应付。二月里春闱放了榜,又是松石书院的学子成了状元,我在想,要不要叫我姐姐出面同我祖父说,让你哥哥也去那里求学好了。”
“我现在就只想着离开谢家,能离开谢家,就是你哥哥考个十年八年的进士,那我也无所谓。”
“说什么呢。”景瑚瞥了她一眼,“哪有人盼着自己的夫君考进士考个十年八年的,再说了,难道你就不记挂自己的父母?”
“那当然是记挂的,也想着常常回去看他们。可是在谢家生活,我真的觉得太压抑了,我父母也只会盼着我好。”
景瑚沉默了片刻,觉得今日说这样的话题,还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今年新科的状元,我也认得,你好不好奇?”
素灵的动作麻利,很快将谢池莹的头发全披散了下来,“那你说来听听?”
“你还记得定国公府的八小姐么,你们是见过的,前几年春宴的时候。这个新科状元郎,就是松石书院的下一任山长,也是她未来的夫君。”
“他是周老先生的远亲,算是寒门之子,偶然和清姐儿结识了,他们两个人倾慕了彼此很久,只是因为地位悬殊,所以没机会吐露内心的想法。后来这个周其鹿总算是鼓起了勇气,和清姐儿说了他的心思,也愿意为了她去考科举,让自己的身份能和她更相配一些。”
“如今他也成了状元了,他们很快就会定亲了。”
这是前几日她收到清柔的信,这是清柔自己说的。从她到了江南,收到的消息,便都是好消息了。
谢池莹听完,“今日你迟迟没有过来,是我三伯母拦住了你吧?是为了贞宁公主的事。我三伯母想办的事,这些年就没有办不成的,你既然愿意帮忙,那就是贞宁公主也有意了。你的这些朋友,包括我,都能如愿以偿了,那你呢?”
景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也还是想回避,“我的心愿就是冱哥儿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至于我自己么,先顺顺利利活到及笄的时候,旁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再考量。”
景瑚就不愿意提,谢池莹也拿她没办法,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还有一件正事同你说。”
“你还记得你断断续续寄给我的那些花样子么?我给江南最有名的一位绣娘看了,她说她觉得很好,想描一些回去,将来把它们用到衣饰上。她的眼光是最独到的,她既然觉得好,想必就是能以此来发财的。”
“我一想,既然她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呢?过了今日,我可就是妇人了,有自己的嫁妆和生意可以经营,所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我们自己办一个绣房。”
这是一件大事,不是此时就能商量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谢池莹会在此时提起来,“等明日办完了认亲礼,我们再坐下来细说吧。”
“不,就是要此刻说。等你考虑完了,今年的蚕丝都叫人收完了。好了,我说完了,你去花园里寻我表哥,他应该已经在花园里等了你许久了。我已经和他说过这件事了,你可以再问问他的意见。”
第五百零五章 见面
景瑚慢慢的朝着花园里走。许家的宅院不大,并没有安排人过来唱戏说书,客人么要么聚在前院,要么就是在汪老夫人的院子里陪着老人家说话。
花园里没有什么人,倒是很安静,只能隐隐听见前院的一些丝竹之声。
柯明叙就坐在桃花树下的石凳上,面前那张石桌可以下棋,就是谢池莹和许旻初见之地。
他看见景瑚走过来,很快站起了身,笑意温柔,“你过来了。”
景瑚在他面前停下,她好像没法像以前一样,那么落落大方的面对他,“还以为小柯大人太忙,今日也不会过来了。就是过来,也只是匆匆露个面,很快就回去了。”
他毕竟是这里的父母官,今日人多眼杂,也许就会有人不长眼睛,想要在此时和他攀关系,叫他行些方便。按他的性格,该是最讨厌这些事的。
才刮过风,石桌石凳上都落满了桃花的花瓣,柯明叙将它拂落了,“不如还是坐下说话吧。”
景瑚和柯明叙相对而坐,几个月不见,他们好像变得疏离了一些。
“近来有春耕大事,我在嘉禾各处都走动了一番,这几个月的确很忙碌。你在这里过的可好,冱哥儿可好?”
景瑚笑着低了头,“两位舅母都对我很好,只是外祖母看见我,常常想起我母亲,有时候会觉得有些伤感。开了春,我外祖父的病也好得多了,这几日高兴,天天都让我大表哥扶着他,在花园里散步。”
“今日莹姐姐又进门做了许家妇了,往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柯明叙点了点头,一时间竟然没有再问她旁的话。沉默了一阵,景瑚才忍不住问他,“这段时日小柯大人这样忙碌,可还能应付的过来?为百姓谋福祉,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瞧你似乎又瘦了些。”
“只是换了春装,所以看着瘦了,其实并没有。前任邵知府的政绩不错,嘉禾各处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并没有什么事值得我特别操心的。”
“只是我往城外暗访了一阵,发觉就是江南富庶,文风盛行之地,也仍然有许多孩童没有机会识字,我想,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改变他们的处境。”
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景瑚便道:“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若是将来要新办学堂,府衙里的税收不够,我可以帮忙的。”她手里有闲钱,她母亲留给她的那些铺子,年年也会生钱,这是好事,她想要帮忙。
也算是还一点柯明叙的人情吧。
“此时还忧虑不到这里,总要慢慢的统计了有所需求人数,再慢慢协调下去。若是有需要的话,我会同你说的。”
桌上落了许多花瓣,景瑚将它们拣起来,当作象棋的棋子,摆在了石桌上。
“对了,还有一件事告诉你。邵知府是告老还乡,将他的师爷也留给了我。这位师爷姓郑,他说他认识你。”
景瑚一时间并没有想起来是谁,“是么,我倒是不记得我认识什么姓郑的士子。”
柯明叙也如她一般,将花瓣放在他那一侧的棋盘上,“是你从前的先生,在孟鹤亭之前的那一位。”
景瑚停了手,有些兴奋起来,“郑先生?是从前教我读书的郑先生?”
柯明叙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巧。他教过的学生不多,你又是唯一的一个女学生,他听闻你家遭了难……你跟我一起下了江南,所以才和我提起的。”
“原来是这样。”景瑚将小卒挪了一步,“这些年也没再问起郑先生如何了,他倒是还记得我这个不听话的学生。如今他可好?”
“算好,也不算好。屡试不第,渐渐的歇了科举的心思了,如今做一个师爷,养家糊口罢了。”
景瑚心里觉得有些可惜,“其实郑先生这个人很有才华的,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所以近来我在帮他,鼓励他下一科再去试一试。”
他们聊了许多旁的事情,都快忘记了景瑚原本过来找他的目的了。
“过几日我要去看农人采桑养蚕,你要同我一起去么,郑先生也会一起过去的。你可以先去看一看,再决定以后要不要做些别的事情。我觉得你不会是甘于一生都在内宅打转的人,和莹姐儿一起做一门生意,也许不错。”
景瑚心中其实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概念,比起要不要去看那些事,她觉得她首先需要的还是勇气。“小柯大人,莹姐姐很快就又要回淮安去了,说是我和她一起做这件事,可其实很多的事情,都要我来安排。你觉得我能做的好这些么?”
“做任何的事,都是需要勇气的。”柯明叙的小卒已经渡河,不能再退一步了。“如果不想庸碌的过一生,便总是要想办法,从看似舒适的泥淖中走出来,开始新的人生的。”
看似舒适的泥淖。
这几个月来,她其实过的就是浑浑噩噩的。每一日都努力的如往常一样生活,看起来很正常,正常的和人交往。可是她没法忘记过往的痛苦,一直都用消极的方式逃避,自我放弃。
也许这会是一个好机会。等她有事可做的时候,她就不会再这样意志消沉了。
柯明叙又道:“不会只有你一个人的。莹姐儿有一个舅舅,就是做这些生意的,许多的事情她都会谈好。你要负责的只是设计一些时新的花样子,不会很困难的。”
她身边的人一直都在鼓励她,她也不能就这样停滞不前。“那小柯大人什么时候出门去看农人采桑呢,或许可以带着冱哥儿一起去,他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多学一些,对他将来也许也有好处。”
柯明叙自然不会不答应,“到时候我会安排马车过来接你们的。方才我见到冱哥儿了,他被照顾的很好,是你的功劳。”
“是刘嬷嬷的功劳,我其实没有做什么。我们答应冱哥儿,春天的时候要陪他捉蝴蝶的,现在春天来了。”
第五百零六章 采桑
婚礼之后,第二日认了亲,谢池莹就正式成为了许家的一份子。虽然她和许旻一起在家中生活的时间并不会很长,可是她还是每日都跟在杨氏周围,听她教诲,了解家中每一个人的喜好,也学着如何管家。
她性格大方,又很懂得在长辈面前装相,很快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婚礼之后第三日,柯明叙便打了招呼,将景瑚和冱哥儿接了出来,一起去看农人采桑养蚕。
同行的还有谢池莹和许旻,他们是新婚夫妻,只要能在一起,做什么都高兴。再加上谢池莹是要和景瑚一起开办绣房的,也并不完全算是在凑热闹。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他们便出发了。冱哥儿被刘嬷嬷抱着,在马车上睡觉。本来这么辛苦,景瑚是不想带着冱哥儿一起出来的。可是自从他听说了这件事,这几日便日日都嚷着要去看人采桑,若是今日不带他去,不知道他醒来之后,要闹成什么样子。
等他们到达郊外的桑林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了。冱哥儿被刘嬷嬷抱着下了马车,揉了揉眼睛,看见的就是他从没有看见过的场景。
入目所及皆是碧绿一色,有许多的农人和他们此时一样,站在田埂上。也有更多的人挽着竹篮,穿梭在桑林之中。
“蚕的一生要经历三次睡眠,之后才能结茧。这时候是蚕最后一轮睡眠的时候,它们好吃很多的东西。只有清晨和傍晚时候的桑叶才能用来饲喂它们,其他时候的温度不对,它们很娇弱,是不能喂给它们的。”
景瑚从前穿过无数的绫罗,可是在这些事面前,她就和冱哥儿一样,是个全然不懂事的小孩,只能听柯明叙慢慢的告诉她这些事。
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冱哥儿也从刘嬷嬷怀里挣扎着下了地,一边手一个,牵着景瑚和柯明叙。“姑姑和舅舅说要带着冱哥儿抓蝴蝶的。”
景瑚微微弯下腰,“若是今日见到蝴蝶,姑姑就带你去抓,好不好?”
柯明叙指着前方的桑林,对景瑚道:“想不想进去看看?”
景瑚笑着点了头,拉着兴奋的冱哥儿,朝着林中走。这桑树种的很密,并排行走是有些困难的,景瑚和冱哥儿走在一起,同柯明叙之间隔了一排桑树。
“我父亲喜欢喝茶,我母亲的陪嫁里,有一片茶园。我记得我小的时候,父亲曾经带着我去那个茶园玩,看人采茶。那些小娘子看起来都很高兴,一边采茶,一边哼着歌谣。倒是没有见这些采桑女唱什么歌。”
柯明叙缓缓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折下一些嫩叶,随手放进了一旁采桑女的篮子中。那采桑女便朝着他笑了笑,淳朴便是她们最美的风情。
“采桑养蚕都是苦差事,自然不像采茶一般轻松了。这个时期蚕对于叶子的需求是很大的,若是自己采的不足,甚至还要拿钱去街市上买。”
“‘闻道市头叶大贵,只论有叶不论钱。东家典衣还去买,西家新妇无耳环。’连衣服和首饰都典当了,只是为了让蚕能吃饱,产出好的丝,换钱再养下一年的蚕。这时候蚕能吃饱,身上能有一件首饰留下来,那就已经觉得再幸福不过了。”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从前她不喜欢读这些诗,是因为她根本体会不了这种情境,如今她身在其中,倒是明白了。
“如果我可以用更高的价格买他们的丝,就可以帮到他们了吧?”
柯明叙笑了笑,“不是要你用更多的钱来买他们的丝,总不能只想着乡中大富之人的钱。只是我了解到,这些年养蚕的人渐多,收丝的人却相对少了些,所以他们的丝往往只能以很低的价格卖出去。”
“若是能有更多的人需要这些丝,价格就可以相应提高,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准,他们的努力就能得到相应的回报了。”
这话景瑚是明白的,她正想说话,冱哥儿被他们忽略了,就有些不高兴了,“姑姑骗人,这里没有花,根本也没有蝴蝶。”
景瑚停下来,开始糊弄冱哥儿,“姑姑和舅舅在说很重要的话,冱哥儿能不能稍微等一等。如果姑姑和舅舅的话说不好,姑姑不拿出钱来给舅舅,那你瞧,周围的这些姐姐们就都吃不饱饭啦。”
近来冱哥儿常常被她这样糊弄,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犹豫了片刻,松开了景瑚的手,穿过桑树见的缝隙,溜到了柯明叙身边。“舅舅是这里的父母官,不会让他们没有饭吃的。”
景瑚觉得有意思起来,也躬身钻过了缝隙,“你居然连这都知道,冱哥儿,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的动作略大了些,发间的一支金簪滑落到了松软的泥土上,她还浑然未觉。柯明叙将它拾起来,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干净了,将它重又插回了她的发间。
他的衣袖在她耳边,带过来一阵淡淡的杜若香气。他已经不用松柏香很久了。
“这是嬷嬷告诉我的,嬷嬷说的话,冱哥儿都记得,冱哥儿听嬷嬷的话,不像姑姑,总是糊弄人。”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
清晨的温度,对于刘嬷嬷而言,还是低了一些,她的膝盖总是疼,因此并没有下车。
万之瑜生产的时候应该是在八月,景瑚已经同她提过,要将她送回万之瑜身边,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同意。如今冱哥儿已经离不开她了,她也离不开冱哥儿了。
“冱哥儿,快过来,这里有蝴蝶!”是谢池莹的声音。冱哥儿讨人喜欢,和谢池莹当然也处的不错。只是这几日她总是私底下嚷着累,此时也还等在桑林之外。
冱哥儿一听到有蝴蝶,也不要景瑚,也不要柯明叙了,如离弦的箭一般就朝着谢池莹的方向跑去了。
谢池莹会照顾他,景瑚并不担心。她和柯明叙一起,在桑林中慢慢的散着步。
这样的情形,她好像也在梦中见过。
第五百零七章 生意
谢池莹夫妇在许家住了一个多月,便启程往淮安去了。这一个月来,每一日景瑚都在和她商量开办成衣坊的事情,她临走之前,也留下了自己身边会做生意的几户陪嫁。
杨氏和谢池莹相处了一个月,竟不是媳妇听婆母的话,反而是媳妇吧婆母“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听说她和景瑚一起做这门生意,不仅没有阻拦,还帮着说服了汪老夫人,让景瑚自己去外面闯一闯。
汪老夫人原先不同意,只是怕景瑚辛苦,又想着她是没有出嫁的姑娘,抛头露面恐有不便。后来见景瑚是真心喜欢做这些事,不再像之前一样,不在长辈们身边的时候,就在屋子里长吁短叹,也就放手让她去做了。
在她看来,景瑚只要是开心的,那就是最好的。更何况她心里只觉得景瑚将来是一定会嫁给许昱的,既然是她自己的孙媳妇,也不必在乎别人怎么看了。
自然,景瑚是不清楚她的打算的。她只是觉得她终于能有机会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了。
人在没有什么精神寄托的时候,总是爱虚度光阴的。
要做这门生意,并不是那样简单的。先要在嘉禾的街市上找到合适的店面,有了掌柜和小厮,最重要的是要有手巧的绣娘。
这是最难的。江南好的绣房不少,有一技之长的绣娘,也大多都在这些绣房中供职。好的绣娘和绣房是相辅相成,互惠互利的,想要把那些真正有名气的绣娘请来坐镇,就算景瑚仍然是县主,那也是容易的事。
四月和五月,景瑚都在嘉禾的街市上闲逛,大致了解了一下她可以租赁的几间店铺的情况。越好的店铺,自然租金也就越贵,景瑚手里虽然还有钱,但要想支撑长久的花用,在这一项上还是要好好斟酌的。
可稍便宜一些的铺面,地段往往又不太好,人流不足,从前开在这里的店铺,无论是做什么,生意总是不太好。
景瑚比了两个月的价,才终于选定了城东禾邑大街上的两间铺子。这是从前的邵知府家中的铺面。他虽然辞了官,倒是并没有离开嘉禾。听说之所以辞官,也是因为他身体不大好,受不得累。
江南的气候又适宜他养病,所以干脆便将名下的铺子都转让了出去,只收些租金,不操什么心,好好的过日子。
景瑚去铺子里看请来的伙计把店面打理的如何,有时候就会遇见在附近闲逛的邵亦燃。他并不会常常过来打扰景瑚,只是偶尔会过来,帮着店里的伙计干一点活。
他们家是做生意起家的,他多多少少也懂一些做生意的门道。景瑚和他闲聊的多了,才知道是他父亲不放心让他自己出来做生意,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所以才将家里的铺面全都租给别人的。
他已经不读书了,终日无事可做,在家里伺候他父亲母亲,没事的时候,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景瑚不再是县主,身上的傲气也少了许多,再加上邵亦燃的确也帮上过她几次忙,她此时倒是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今年的蚕丝出的不错,不过景瑚并没有买许多。他们才刚开始做生意,贪多嚼不烂。
更何况她也还是在为绣娘的事情发愁,她请了几位自称曾在江南大绣房中供职的绣娘,可绣出来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开张许久,能卖出一些衣服,只是因为上面的花样是景瑚自己画的,尤为特别而已。
常常有客人惋惜,这样好的纹样,布料也好,若是绣工能再好一些,那她们就可以穿着出席春宴,或是其他更重要的场合了。
景瑚每隔一两日就要去店铺中坐坐,明明已经是最好的地段,最好的铺面了,店铺里却总是门可罗雀,掌柜伙计加上她,比进店挑选衣服的客人还多。
又到了梅雨季节了,景瑚坐在店铺的窗前,百无聊赖的看着雨丝。江南的雨,总是缠缠绵绵没有尽时,即便它停下来,漫步在路上,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湿的。
燕京是不一样的,燕京的雨总是下的很急,她只要在屋子里耐心的等一会儿,就可以出门去寻别人玩,或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看什么都新奇。
可是如今她很有耐心,却再也没有那份出门闲逛的轻松心思了。
有人在店门前收了伞,将油纸伞放在一旁,慢慢的踏进了店中。“柯世兄,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景瑚站起来,朝着柯明叙走过去。
这半年以来,她又长高了许多,如今已经超过他的下巴了。他不再和从前那样忙碌,一个月总要来拜访许家两三次,来探望冱哥儿。有时候她在,有时候她也不在,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要做一门生意,就算万事俱备,她也是要花很多很多的心思的。
这些事情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一恍然过了十天半个月,她根本就没有感觉。可是只有她想起他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再淡忘对他的感情。
有些东西是在随时间淡去的,她能察觉到她身上的伤口在愈合,可也有的东西,随便时间怎样流逝,是历久弥新的。
柯明叙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直缀,袍角绣着几丛墨竹,格外的显眼。他的人也从来都是这样黑白分明的,白皙的是肌肤,点墨的是绾的一丝不苟的青丝。
他靠近了她,杜若的香气萦绕在她周围,“我去许家探望冱哥儿,他们说你在这里,所以也想过来看看你。”
景瑚低头笑了笑,“我们去后面说话吧。”
店铺之后有一个小院子,也专门有一间会客的厢房。
他们一起朝着那间厢房走,雨丝顺着屋檐落下来,点缀成珠帘。“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店铺的生意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她大约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厢房的对面就是绣房,十多个绣娘在一起,上下飞舞着手中的针线。
第五百零八章 主意
景瑚请柯明叙在桌旁坐下,自己取了用来待客的西湖龙井,等着炉上的水沸腾起来,再为他泡茶。
柯明叙很自然的接了过来,静静等着水开,为景瑚斟了一杯茶。“之前这些事,都是我来做的。”
景瑚捧着茶盏,闻着氤氲的茶香,“从前小柯大人做这些,是为了周老先生。我只是顺带的。”
柯明叙没有反驳她,品了一口茶。
这茶叶还是谢池莹送给她的,是今年杭州出的最好的茶。她舍不得自己喝了,便放在了这里,用来招待店铺里的贵客。
景瑚等了一会儿,见柯明叙没有说话,忍不住道:“小柯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柯明叙放下了茶盏,“正在等你问我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他这样说,显见着今日是有事情告诉她,并不是诚心来看他的,便道:“还以为小柯大人真的就是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的。”
她的语气不自觉的带出了一点委屈来。当时要做这门生意,只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她所绘的那些纹样,也能被更多的人穿在身上,并非指望它挣大钱。
可劳心劳力,还连一点小钱也挣不到,那未免就太叫人失望了。当时柯明叙也是鼓励她做这件事的,如今是这样的局面,他难道就能对她不闻不问?
他望着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今日的确是有事,过几日有空,再专门过来看你过的好不好。”
景瑚口是心非,“今日有事,就快把今日的事情说完吧。也不必特意来看我了,你就算难得有空,也该好好休息,不必过来看我了。”
“今日带给你的是好消息,别忙着说这些客气话。”他望了对面的绣房一眼,“店铺里的生意缘何不好,想必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景瑚叹了口气,“那我自然是知道的。若不是没法子,找不到人,我也早就将这些绣娘都换掉了。工钱既高,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好,所以她们在那些大绣房才做不下去。”
“我这里供吃供喝,还提供地方给她们住,简直成了善堂了。”
柯明叙轻轻笑起来,“我就是来给你解决这个问题的。你可还记得吴秀宁?”
景瑚想了片刻,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谁,“是燕京城南善堂里的一个小姑娘,小柯大人怎么知道她?”
“在江南好的绣娘难找,因为她们大多都被各大绣房给挑走了。既然是这样,不如去旁的地方找一找,也许就能有新的发现。燕京善堂里的那些小姑娘,能学一手好绣活,都是你的功劳。”
“她们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哪里生活也都是一样,是清姐儿想到她们的。她知道你做了这门生意,生意又不好。”
“她想着秀宁她们的手艺虽然并不算好,可是也不会比你如今的这些差多远,而且年纪又轻,可以慢慢进步。最重要的是,肯定比你请这些绣娘要便宜的多。才刚刚起步,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上个月她收到了清柔的来信,信里说,等明年她及笄的时候,和周其鹿的婚事就会正式定下来了。如今他已经成了状元,辞了朝廷授予的官衔,只是专心和周老先生交接松石书院的事。
没想到她还能有精力想到这些事。“不过,她们虽然无父无母,可是都是燕京附近的人。没有父母,应该更加眷恋家乡才是,会愿意过来帮我么?”
柯明叙笑了笑,故意道:“这一点你放心就是了。若是她们自己不愿意,难道我和清姐儿还会押着她们下江南不成?人已经在路上了,若是你不收留,我就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景瑚知道柯明叙是故意示弱,却连假装也不想让他为难,“小柯大人放心,我会把她们安顿好的。”
柯明叙笑着点了点头,又道:“其实我觉得你现在的经营理念,也很可以改一改。反正你做出十件衣服来,也就只能卖出一件。”
“不如一次只做一件,务必尽善尽美,先把名声打出来,江南的达官显贵这样多,便不愁没有生意了。”
景瑚想了想,“其实这样也不是不行,只是一件衣服的价值就只有那些,做生意,总不能一直是入不敷出的。我倒是还好,只是觉得对不起莹姐姐。”
柯明叙安慰她,“你不必担心莹娘,她也就是一张嘴好罢了,哄着你开了店,留了几个人给你,就万事也都不管了。”其实谢池莹自己也是很忙的,毕竟是出嫁了,带着夫君住在娘家,总是麻烦的。
“我已经写信过去说过她了,她说想请你寄几件样衣过去,要精致些的,她在谢家见客的时候穿,也送几件给旁人,赚点名气。”
谢池莹的朋友,大多也都是江南世家的小姐,最讲究衣食吃穿,也喜欢攀比。在一场宴会上穿的衣服出彩了,可以叫人津津乐道好久。她们是这些绣房的常客,未必就不能成为她们铺子的常客。
“此外,二房的老太太下个月就要过寿,到时候会来很多人。你就把这件衣裳做好,让人能够印象深刻,到时候铺子里的生意就会越来越好了。”
这种事情,景瑚是很懂的。从前的裁云坊,就是这样把生意做起来的。英国公府的老夫人过寿,贞宁的姑姑安平公主便穿了那时候还籍籍无名的裁云坊的衣服出席,一下子就把裁云坊的名气给带出来了。
她自己也是裁云坊背后的股东之一,这些年赚的盆满钵满。
这几个月来忙着开铺子的事,景瑚又对自己绘的纹样莫名的有信心,做了一批衣裳,结果生意并不好,她就日日都在发愁,想着若是铺子真的开不下去该怎么办,忘记了走这些路子了。
她一下子又有了信心,“小柯大人,莹姐姐的意思我明白的。你放心,也请莹姐姐放心,到时候这件衣服我会亲自操刀的,一定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六月是荷月。她已经有主意了。
第五百零九章 迎接
景瑚亲自动手,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给谢池莹做了一条裙子。八幅湘裙,绣的是荷花盛放,采莲女泛舟湖上的情形。她描绘的是西湖之景。
每一幅上都有一景,或是采莲女泛舟,或是三潭映月,或是雷峰塔,或是苏堤春晓,每一面各不同,就如一幅画一样。一走动起来,西湖之景流转在她身上,仿佛能望见西湖之上的粼粼波光,听见采莲女的歌声。
谢池莹一收到这条裙子,便立刻写了信给景瑚,夸赞了她半日。告诉她她一定会想办法在谢家老夫人的寿宴上令它大放光彩的。
这就是谢池莹的事了,她已经做到她能做的最好了。在家里不能静心,她常常都是在铺子后院绣房里绣这条裙子的。柯明叙说到做到,在衙门里事情不多的时候,也过来看望过她几次。
等到六月中旬的时候,景瑚就等来了燕京的来客。除了秀宁,还来了五个女孩子,那个格外活泼的蕊儿也在其中。
柯明叙和景瑚一起在嘉禾城外等候她们,就在一旁的茶肆中坐着喝茶。
这样的粗茶,喝着其实没什么味道,柯明叙看起来却丝毫不嫌弃,一面还在和茶肆的伙计攀谈着。
一般的过路百姓倒是不一定会记得他的样子,不过过路的少女,却一定会记得他。一来二去,茶肆里的人越来越热闹,甚至还有女子大胆,敢直接上前报了家门出身的。
本来柯明叙说什么,她都不会觉得无聊的,总是听的津津有味。可是围着柯明叙的人越来越多,景瑚几乎都被挤到了边缘了。
她其实有些害怕这样人群聚集的时候,会令她想起她母妃过世的那一夜。她在朱雀大街上惊了马,城中的百姓围过来,用言语来戳她的脊梁骨。
那女子将动静闹的大了些,叫破了柯明叙的身份,也有真正感激柯明叙的百姓围了过去,缠着他要跟他道谢。
景瑚索性就让出了位置,和豆绿一起到了一旁,静静的等着秀宁她们到来。她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从前在燕京,那么多达官显贵家的女儿都将他看作梦中人,可是有她在场的时候,她们从来都不敢靠的太近的。
如今她只是平民,和柯明叙之间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也就只能任由那些女子含情脉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自己退开了。
官道上的马车络绎不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秀宁她们的马车才能到。六月的日头有些大,景瑚渐渐的有些受不住,正想再回那茶肆中躲一躲,柯明叙站到了她身旁来。
他为她撑开了伞,“应该很快就会到了,不要心急。”
景瑚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茶肆,方才聚集的人群,已经全都散去了。“小柯大人把他们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么?”
她在意的是那些女子。就算她不再想着要将柯明叙据为己有,她们这些庸脂俗粉,也是不行的。
柯明叙点了点头,“本来也没什么事,今日是出来接秀宁她们的。清姐儿说,若是我不将她们接到城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的。”
秀宁她们都是年轻女子,又不是达官显贵,一路行来,想必不易。
柯明叙的话令她不开心,原来他陪着她等在此处,只是因为清柔的不放心。“清姐儿真是的,明知道你很忙,还要你做这样的事。而且她也不相信我,这点事情,我其实还是能处理好的。”
若是都能一路顺利到达嘉禾了,在城中还能出什么事么?
“你不要怪清姐儿,我也觉得我应该过来。”他说完这句话,又忙解释道:“我是说我觉得我应该过来陪你一会儿。我不想让你的肩上有太重的担子,虽然今日之事只是你能做好的小事。”
景瑚怔怔的望着柯明叙,她一下子有点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正想开口,随便说点什么,忽而听见了有人在唤他们,“柯大人,景小姐!”
一辆马车缓缓地向她们驶过来,有一个小姑娘将头伸出了窗外,用力的和他们挥着手。是蕊儿。
景瑚也就重新站定了,笑着等她们的马车停下来。
马车才一停下来,蕊儿便从车上跳了下来,拉着景瑚的手,“景小姐,你还记得我么?”
景瑚笑着点了点头,蕊儿的性子活泼,也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变的好了起来,“当然记得了,你是蕊儿嘛。一路过来可辛苦?”
蕊儿摇头,“不辛苦的,定国公府的八小姐把这一路上的事情都打点好了,我们一路是坐船下江南的,我们都没有坐过这种大船,可好玩儿了。”
蕊儿吐了吐舌头,“不过阿瑶有些晕船,对她来说坐船就不好玩了。”
景瑚喜欢她的活泼,“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说话了,还是先跟着我进城吧。等到了铺子里,你们看看住的地方满不满意,等安顿下来,我们再好好说话。”
蕊儿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好,景小姐,我们在燕京都很想你了。”
这一说下来,就又有说不完的话了。
景瑚只是微笑了一下,也和豆绿上了马车,先往铺子中去了。原本柯明叙已经下了马,只是回风很快找过来,要他先去衙门里处理公文。
这一个月来,景瑚也辞了一些态度不好的绣娘,空出来的房间,正好给蕊儿她们住。不过她们人多,现在是小姑娘不打紧,再过几年,那可就不够住了。
若是那时候生意不错,就可以再在附近买一处院子,专门给她们居住。
蕊儿她们都是过惯了大家聚居在一起的生活的,景瑚给她们安排的住处并不差,至少不会比善堂条件差,她们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等大家把自己的行李都粗略的安顿好了,便在景瑚用来待客的那间屋子里说话。
秀宁腼腆,人多的时候,往往都不会发表意见。景瑚知道她的,也就不迫着她多说话,只是先了解了一下其他她并不太熟悉的小姑娘。
不同的小姑娘,性子也完全不同,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好像春日又回来了。
第五百一十章 阿萱
柯明叙的那句话,景瑚后来想了许久。结合之前他说过的话,大约他只是觉得,这是和谢池莹给她找来的事情,如今她遇见了困难,他不好袖手旁观罢了。
又接连下了许多日的雨,景瑚也就渐渐的把这件事淡忘掉了。
这六个女孩子,要数秀宁的手艺最好。毕竟大家学习做女红都不久,要让她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将一切都做的很好,那是痴人说梦。
她们也的确是只能像柯明叙说的那样,重质不重量,只是先打个名声出去而已。自从六月谢池莹穿了那挑裙子之后,倒是的确有一些世家小姐派了管事到嘉禾来,说是要定做衣服。
只是铺子里的绣娘不足,也只能接很少的单而已。嘉禾的世家大族不多,要让其他地方的人都来她这里买衣服,也是很难的事情,因此铺子里的声音也还是不温不火罢了。
这一日景瑚去绣房看完秀宁她们做活,便坐在铺子里,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过了春日,她反而总是犯困,早上起的早了些,此时也有些昏昏欲睡。
忽而又一个女子带着丫鬟进了店门,景瑚下意识的站起来,打算叫掌柜陪着她在铺子里逛一逛。那女子看见景瑚,便是眼前一亮,“你是景小姐吧,燕京来的?”
景瑚望了她一眼,一下子并没有想起来她是谁,“我的确是姓景,不知道这位小姐寻我有什么事?”
这女子看起来很年轻,和景瑚一般大的年纪,也有几分她从前的娇蛮。“我听说你之前是县主,之后你的父王谋反,你被柯大人带到了这里来,我说的对不对?”
于一个陌生人而言,这话已经有些冒犯了。经历过磨难之后,她好像已经有耐心的多了。“这位小姐若是来我铺中选购衣服的,那我自然是欢迎的。若是打听我私人的话题,请恕我不能陪您闲聊了。”
那女子干脆在景瑚方才坐的椅子上坐下了,“我瞧你这里也没有什么生意,你为什么就不能陪我聊两句天?还要摆你那县主的架子?”
铺子开了几个月,景瑚也不是没有遇见过来店铺里闹事的人。谢池莹也早有预料,据说她留下来给她开店的掌柜,原本是给人做护院的。
景瑚朝他使了个眼色,掌柜便从柜台里出来,站在了那女子面前。他生的五大三粗,光是站在人面前,就天然有一种威慑力。
掌柜还什么都没说,那女子先嚷起来,“你想干什么?”
便听见店铺之外,有人惊讶道:“阿萱,你怎么在这里。”
景瑚和那名叫“阿萱”的女子同时望向门口,说话的是邵亦燃,和他站在一起的,居然是柯明叙。
“阿萱”很快就站了起来,“阿兄能来这里,我为什么不能来?”而后朝着他们走过去笑意温柔,“柯世兄,你今日怎么和我阿兄在一起?”
这女子竟是邵亦燃的妹妹。柯明叙和邵家人有所交往,倒是并不值得奇怪,毕竟他们的父亲就是嘉禾原来的知府。
景瑚此时望着阿萱,只是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其实她此时这样,倒是和她从前面对柯明叙的时候很像。她明明也才十四岁,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老了似的。
柯明叙的语气客气又疏离,“方才在府上做客,有事要请教令尊。而后遇见了你哥哥,听闻他要过来这里,所以我就一起过来了。”
而后就绕过了她,走到了景瑚面前,“昨日我去许家探望冱哥儿,倒是又没有看见你。秀宁她们在这里也有一段日子了,她们适应的如何?”
景瑚和柯明叙便旁若无人似的聊起天来,“除了阿瑶晕船,到这里之后还缓了几日之外,都没有什么事。秀宁的手艺如今就已经很好,假以时日,只会比我更好,铺子里倒是有一半的活计要落在她身上。”
柯明叙笑了笑,“大家都好,那我对清姐儿也算是可以交差了。对了,老师已经和其鹿交接完书院的事情了。他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此时也是他该休息的时候了。过一阵子他会下江南来,到时候还要你和我一起招待。”
“周老先生要下江南了?本来以为要很久才能看见了,谁知道他黏你黏的倒是紧,这就又要来寻你了。”
“这一次师娘也会一起过来,我听老师的意思,是要带上你二表哥做他的小厮。你和你二表哥也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景瑚倒是并没有很期待见到许昱,她总怕许昱一回来,家里就要提起她和许昱的婚事了。
便只是敷衍地道:“的确是件好事。二舅母许久没有见到二表哥了。”
他们这样聊了一通,邵家兄妹根本就插不上话。阿萱心中生了不满,直接快步走到了景瑚和柯明叙中间来,推了景瑚一把。她一下子没站稳,差点摔下去,还是柯明叙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摔下去。
“邵姑娘!”
“阿萱!”
柯明叙少有这样急切的时候。邵亦燃更是直接走过来,将妹妹拉到了一旁。“阿萱,娘平时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许对旁人无礼。”
阿萱看起来并不怕她哥哥,只是方才也被柯明叙严厉的唤了一声,所以觉得有些委屈,圆圆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不肯让它落下来。
这个邵姑娘,倒是比她当时还要急切的多了。见她站稳了,柯明叙也就松了手。
这样的局面,好像还是要她出来打圆场。
“我没事,不必责怪邵姑娘了。倒是不知道邵公子今日来我店里是有什么事?”
邵亦燃还没有说话,阿萱先道:“她都说她自己没有事了,你还凶我。”嘴里说着邵亦燃,眼睛却在看柯明叙。
她明明是在无理取闹,景瑚却莫名的觉得有些羡慕。有兄长,有家人,曾经她也是的。
邵亦燃没有理会她,柯明叙也没有。“今日过来寻景姑娘,是因为八月我母亲要过寿,听说景姑娘这里的裙子做的好,所以想到景姑娘这里也定一套衣服,过寿的那一日穿。”
嘉禾不算大城,因此谢家老夫人的寿宴过完,反而是其他地方的世家小姐和夫人们先找到了她这里。
若是她能将邵夫人过寿的裙子做好,她交往的人一般都是嘉禾的贵人们,那到时候,她的生意就会好做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