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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我情衷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txt下载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六章 落叶

    第二日一早,柯明叙果然就依言过来接她了。还以为他只会派两个小厮过来,却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过来。

    看着景瑚上了马车,才自己上了马。

    昨夜和赵嬷嬷长谈过以后,她一个人在房中,几乎哭了一整夜。她怎么能不哭呢,无论她是十三岁、二十三岁、三十三岁,无论几岁,遇见这样的事情,眼泪都是止不住的。

    柯明叙似乎也看出来她并没有休息好,在马车之外同她说,“这里距离我的住处还有些距离,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景瑚靠在马车靠近柯明叙的那一侧板壁,安宁的闭上了眼睛。有些事人力不可改,她也只能接受,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狼狈。

    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刻,她还有好多事要做。抄家之后,家中的奴婢,也会归于宫中。柳黄她们,以及她们的家人的身契都在永宁郡王府中,她要去将他们都买回来。

    将来她有了别的打算,也要将她们都先安顿好。

    柯明叙说还有些距离,果然是还有距离。景瑚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有微风吹起了车帘,令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才醒了过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马车已经停下了,周围没有人声,她一下子恐慌起来。一掀开车帘,才发觉原来柯明叙就站在马车之外,见了景瑚掀开帘子,便很自然地道:“你醒了?醒了就下车吧。”

    他恐怕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景瑚有些不好意思,“昨夜没有睡好,所以方才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小柯大人等了很久么?”

    他的笑容温和,于她而言,比此刻的日光要暖,“没关系,并没有多久。”他想接她过来,也就是怕她坐立难安,或是太过悲痛。能安安静静的睡着,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少痛苦一刻,便少痛苦一刻吧。

    景瑚下车,柯明叙扶了她一把。回风和流雪站在门前,有些忧虑的看着她。景瑚同他们笑了笑。

    他住的宅院,果然比她的那一个要大的多,景瑚跟着他进门,入目是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秋风瑟瑟,已经将它的叶子吹黄,满目都是金灿灿的。

    大约是刻意吩咐过,落叶铺满了地面,并没有被扫去。踩在上面,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柯明叙见她驻足,便道:“这一棵银杏已经有几十年了,正是喜欢它,所以才从劲山先生手里买了这座宅院。冱哥儿也喜欢,这几日常常要我抱着他到树下,试图去抓落叶。”

    景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对柯明叙道:“我们去看看冱哥儿吧。”

    柯明叙点头,“冱哥儿现下应该由乳娘带着,碧娘在休息。”她们可以不必见面。

    而后继续同她一起往内院走。冱哥儿就在花园里,并没有同他的母亲在一起。他已经快要两岁了,认得人,一见了柯明叙,便在乳母的怀里扭起来,像是要他抱他。

    柯明叙也就走过去,很自然的将他接在手里,对那乳母道:“这里有我,你先下去吧。”

    见那乳母转身去了,冱哥儿在柯明叙怀里拍了拍手,口中发出类似于“舅……舅……”的音节。

    柯明叙和他头碰头玩了一会儿,便指着景瑚对他道:“这是姑姑。”

    冱哥儿的目光停留在景瑚身上,好像一下子看傻了。张大了嘴巴,一下子流了些口水出来,景瑚很快就上前,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替他擦去了,而后逗着他,“我是姑姑,叫姑姑。”

    冱哥儿还是一副傻小子的模样,望着景瑚,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只是到底也没有喊她姑姑。过了一会儿,他又不耐烦起来,同柯明叙道:“蝴蝶……要蝴蝶……”

    柯明叙站在原地没有动,耐心地引导他,“冱哥儿想要去捉蝴蝶,对不对?我们叫姑姑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景瑚没有见过柯明叙的这一面,一时间也觉得很是稀奇。她以为他会永远都那样沉稳,一丝不苟。

    冱哥儿听见他这样说,果然就又望向了景瑚,半个身子往前探,手也向前伸,想要往外院的方向走。

    “姑姑……去……蝴蝶……去……”

    景瑚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柯明叙却还是有些不满意的样子,仍旧耐心地引导冱哥儿说话,“冱哥儿告诉舅舅,你要姑姑去做什么?”

    冱哥儿看起来有点烦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似乎知道柯明叙不会轻易的就这样放过,只好重复了一遍,“姑姑……去抓蝴蝶……和冱哥儿一起……”

    柯明叙这才满意了,笑着望了景瑚一眼,一路和冱哥儿说话,一路往外院走。

    原来冱哥儿说的蝴蝶,就是被风吹落的银杏叶子。小孩子的奇思妙想,总是令人觉得新奇又欣喜的。

    可是他们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一直都没有起风。冱哥儿的表情严肃,几乎有了视死如归的模样。他伸出了他的小手,重重的拍了一下银杏树的树干。

    可是他毕竟年纪还小,不仅没有落叶,反而拍痛了手,脸一下子就皱在了一起。柯明叙眼见他要哭,连忙看了景瑚一眼。

    景瑚会意,重重的摇了一下树干。

    一下子黄叶纷纷落,真如蝴蝶飞舞在半空中一般。冱哥儿一下子被吸引了目光,也就不惦记着手疼了,伸出小手,不停的抓着落叶。

    就算他一片也没有抓到,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笑声回荡在院落里。小孩子的思想,总是这样简单的。

    所有的树叶很快都落在了地上,院落中仍然没有起风,却有乌云蔽日。

    柯明叙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到了午时了。”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有冱哥儿不知道。

    他和他的父亲,几乎没有给过他什么关爱的父亲,就要阴阳两隔了。她和她的父亲也是,还有柯明叙,他的祖父也要不在了。

    往后他们要如何解释给冱哥儿听呢?

    柯明叙的话音刚落,冱哥儿就张开嘴,哇哇大哭了起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 行经

    一切都结束了,冱哥儿的哭声回荡在院落里,柯明叙轻声哄着他,景瑚忽而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起来,脑海中全都是老太妃过世之前的那一句“忠君爱国”。

    景瑚的小腹也不断的抽痛起来,这种感觉,其实是有些熟悉的。很快她就感觉到一股暖流汹涌而下,她站不住,背靠着银杏树的树干,慢慢的蹲了下去。

    柯明叙哄着冱哥儿,好不容易使得他止住了哭声。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不停的四处张望着,十分可怜。“姑……姑……”

    柯明叙站在银杏树的另一侧,方才并没有注意景瑚,发觉冱哥儿在找景瑚,也立刻四下望了一眼。他回过头,看见了景瑚的衣摆,以为景瑚只是过于伤心,慢慢的朝着她走过去,“瑚儿。”

    “别过来……”景瑚的小腹仍然在不断的抽痛着,时隔一年多,她居然恰巧在这时候行经了。之前也有所预兆,只是全都被她忽略了,还以为只是因为这几日她太累了。

    她的声音是有气无力的,柯明叙自然更不放心,很快抱着冱哥儿走到了她面前,蹲下身来,“瑚儿,你怎么样?”

    他只用一只手抱着冱哥儿,冱哥儿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伸出一只手来,碰了碰景瑚的面颊。

    景瑚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柯明叙伸手来扶她,她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没事……我只是……天癸至了……”

    柯明叙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将景瑚扶了起来,“别怕,没事的,我叫家里的仆妇过来服侍你。若是你不好意思,我可以着人去将你的侍女接过来。”

    景瑚疼的只冒冷汗,心里的愁绪也一下子无影无踪了。人疼成这样的时候,是只能想到自己的,但她毕竟还是豆蔻少女,心中的羞耻之感总是很重,“麻烦小柯大人……”

    柯明叙明白她的意思,一手搀着她,往内院里走。一面尽力的安抚着她,就像是安抚冱哥儿一样,“这只是寻常事,不必为此感到羞耻。我一会儿就着人将你的丫鬟还有身边的嬷嬷请过来,再替你请一位大夫。”

    景瑚觉得她整个人都要被撕裂开了,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小腹,疼痛几乎将她的力气都抽干了,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她根本没有力气回答柯明叙的话,已经是秋季了,她却疼的一头都是汗。

    眼前渐渐的模糊起来,她好像看见冱哥儿的乳娘正在迎面走来,再之后,好像有谁抱起了她,她闭上了眼睛,一片黑暗。

    *

    景瑚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午后的时候变了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分辨不了此时是什么时辰。

    屋子里也没有点灯,她倒是已经不再觉得痛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已经换掉了,是她家常穿的一件寝衣,身上也不再有那种黏腻潮湿的感觉。她放下心来。

    外间似乎有人,景瑚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柳黄,宝蓝,你们在吗?”

    很快就有人进了内室,点燃了桌上的烛火,进来的人是柳黄,“小姐,奴婢在这里。”

    只有她一个。景瑚问她,“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宝蓝和豆绿呢?”

    柳黄便答她的话,“奴婢和刘嬷嬷一起过来的。赵嬷嬷身体不好,此刻刘嬷嬷正在替您煎药,很快就会过来。至于宝蓝和豆绿……”

    景瑚微微皱了眉头,“她们怎么了?”

    “她们的身契都在府里,今日郡王府被钦差抄没,家奴亦是府中的财产,因此……”

    她痛了半日,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她很快挣扎着要坐起来,“柳黄,替我梳妆,我要去把豆绿和宝蓝带回来。”

    柳黄忙走到她床前,令她重新躺好,“小姐不必忙了,柯大人听了奴婢说的事,已经让他身边的小厮出去赎人了,想来很快她们就会回来了。”

    景瑚安下心来。一下子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悲从心来,小腹又开始隐隐抽痛起来。

    柳黄见景瑚的神色不对,忙宽慰她,“您这是第二次行经,年纪也差不多到了。也许就不会像上次那样,隔了一年再来。您可一定要休息好才行,若像奴婢这样,日子是不好过的。”

    “这时候身体最脆弱,不好见风。柯大人已经吩咐过,您就安心的住在这里便好。奴婢们也会在这里服侍您。”

    回了她自己的宅院,也是一样的空寂惆怅。柯明叙对她是拳拳关心之意,若是她安心呆在这里柯明叙能放心些,那也是好事。

    “柯世兄在做什么呢?”

    柳黄替她掖了掖被子,“奴婢被人接过来以后,柯大人请的大夫也过来了。那大夫替您把过脉,柯大人和他一同斟酌了药方,才交给奴婢们拿去煎药的。他见您睡着了,便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他此时在做什么,奴婢倒是真不知道。”

    他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还花了许多时间在她身上,他待她实在已经很好了,好到她无以为报。

    景瑚正想打发柳黄出去,她想再休息一会儿,忽而有人敲了敲门。

    柳黄朝着外间的道:“是谁过来了?”

    而后是柯明叙刻意压低的声音,“是我,她醒了吗?”

    柳黄快步走过去,打开了外间的门,“柯大人,小姐已经醒了,您要进里间去看她么?”

    听完柳黄的话,景瑚下意识的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

    柯明叙拒绝了柳黄的提议,“有些不方便,我还是不进去了。只站在这里同她说几句话就好。”

    景瑚亦不想让他走,“柯世兄,你有什么话要说,我能听得到。”

    他们就这样隔着内室的帘子与屏风对话,“你觉得好些了么,可还是觉得很疼?”

    景瑚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自己,“不疼了,我再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柯世兄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去忙便是了,不必挂念我。”

    静了片刻,景瑚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忽而听见有人敲了敲窗户。

第四百六十八章 隔窗

    那一扇窗户原本就没有关严实,柯明叙就站在窗外。“我若是进门,总怕你尴尬,就在这里说一会儿话吧。”

    景瑚的目光牢牢的黏在他身上,她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外面又下起了秋雨,廊下点了灯,昏昧的光落在他身上。

    他们不过是这并不太美好的人世间两个平凡的人而已,才刚刚经历过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好,我们就在这里说话。”

    接下来要说什么呢?

    “豆绿姑娘和宝蓝姑娘,还有他们家人的身契,如今已经都在我手里了。方才已经交给了柳黄姑娘,往后她们还是跟着你。回风说今日他去办事的时候,也遇见了你三哥哥,他又问起了你。”

    “你若是不想和我一起去江南,和你三哥哥还有三嫂一同去西北也很好。地被天地开阔,如今也没有战事,也许会比你在燕京或是江南要好。”

    西北再没有战事,再天高地阔,再自由,也是她不熟悉的风物,没有她相见的人。她心中始终无法释怀景珣和万之瑜骗了她的事,被最亲近的人欺骗,总是很难接受的。

    也并非一句“为了你好”就可以全然搪塞的。

    景瑚望着他,她或许还能再为自己留一些美好的回忆。人生那么长又那么苦涩,多一日快乐,便少一日的痛苦。

    她笑了笑,烛光映着她的脸色,还是惨白的,“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和小柯大人一起下江南。”

    “家逢巨变,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向来疼爱我母妃,疼爱我,他们没法放心我一个人在燕京的。只是我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安顿我身边的人。”

    这个消息传到江南要几日,江南的信寄过来又要几日,她相信她外祖父的信已经在半路上了。景瑚并不打算把宝蓝她们都带走,她们在燕京是有家的,他们陪她过了这些年已经很好,不可能陪伴彼此一辈子的。

    柯明叙慢慢微笑起来,“好,等我办完了燕京的事情,我们就一起出发。上一次我搭了你的船,该是我还你人情的时候了。”

    她其实并不要他还的,可是他既然要这样说,能够觉得更师出有名,那也没有关系。

    她转而问起了别的事,“小柯大人的调令已经下了么?”

    “还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在燕京还有一些事情要收尾,总要再过几个月。”他的许多家人即将踏上流放的路程,他要帮他们打点。

    祖父的尸身也尚未下葬,他要替他另择一个去处。叛国谋逆之人,不能和柯家的先祖葬在一起。

    想到此处,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定国公夫人,也就是我姑姑,昨日过世了。”

    “什么!”景瑚惊的几乎坐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清姐儿怎么样了?”

    清柔并不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孩子,母亲纵然犯错,总还是活在这人世间的,可一旦失去了,也就是永远都失去了。

    柯明叙的目光落在了地面上,有星星点点的雨水溅在了廊上。“姑姑是自戕。向来自诩清高之人,却做了最为人不齿的事。她也是被我祖父欺骗了,以为清流人家,就一定会比权贵更干净。”

    所有的柯家人,只有她最笃信祖父那一层清流文臣,洁身自好的皮囊。

    “她会自戕,想必就是接受不了我祖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害怕将来会连累清姐儿。”

    他望着景瑚,“你不必担心,清姐儿会比你想象的更坚强一些。等时过境迁,你们再见面吧。如今相见,只怕也什么都说不了,不过对坐垂泪而已。”

    翰林院的事情要收尾,柯家死去的人要安葬,活着的人要打点,出了定国公夫人的事情,他又多了许多事。实在是不容易。

    景瑚点了点头,明明她的身体都被锦被牢牢的覆盖着,只露出了一张脸,她却觉得越来越冷,莫名的瑟缩了一下。

    柯明叙很快便道:“是觉得冷了么?我已经没什么事了,还是将窗户关上吧。”

    景瑚并不想让他走,忙道:“不是冷,只是觉得心里难过而已。”她赶忙找了下一个话题,“冱哥儿怎么样了,还有我大嫂。”她今日到底是没有能够探望的了柯明碧,不知道柯明叙要办的事情里,包不包含她的这一桩。

    “冱哥儿哭累了,午后一直由乳母带着在睡觉。碧娘今日几乎也没有清醒的时候,只是喝了两碗药而已。姑姑的事情,我还没有同她说。”

    景瑚心里一片荒芜。

    景珅已经走了,他们的后事,景珣会办的。柯明碧是他的妻子,可是他们心中,应当都已经不把彼此当作是最亲近的人了。

    就算没有那一纸和离的文书,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已经破碎殆尽了。

    可是就是这样两个相看两生厌的人,黄泉路上,恐怕距离也并不远。她又想起上午的时候冱哥儿天真无邪的笑脸,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了。

    她还需要很多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些情绪。与其此时仍旧拖着柯明叙,不如还是早些同他道别。

    “我母亲留给我大哥哥的东西,如今也只能留给冱哥儿了。今日我已经带过来了,就在这个锦盒里。”

    随着景瑚一起过来的锦盒,就放在她床头。“冱哥儿将来要跟着小柯大人,请您将这些东西收好。”她并没有仔细清点过,可是这些东西在燕梁,应当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就算冱哥儿将来不入仕,亦没有爵位,他的日子也能过的很好。

    经历过这些事,才知道平凡的日子有多可贵。

    柯明叙隔着窗,看了那个盒子一眼,“这并不着急,冱哥儿毕竟还小,这些东西就是要交给我,也不在这一两日。你不要起身了,好好休息,明日再说吧。”

    景瑚知道他要走了,留也不必留,莫名的又生出一重伤感来。她伸出手,同柯明叙挥了挥,“我会好好喝药的,等喝完了药,我就要休息了。”

    “小柯大人也要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见。”

第四百六十九章 姑嫂

    景瑚在柯明叙的宅院里住了三日。这三日里她还是时常觉得小腹痛,说话都没有力气,颇为难过。

    她不知道柯明碧知不知道她住在这里,她没有去见柯明碧,柯明碧也没有过来见她,大家也算是相安无事。

    柯明叙总是很忙碌,也总是要到晚膳之后才回府。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过来探望她,陪她一起用晚膳,有时候还会带着冱哥儿一起过来,让冱哥儿和景瑚也渐渐脸熟起来。

    她是冱哥儿的姑姑,冱哥儿的父母缘浅,她也希望她能够做的更好一些,让冱哥儿的人生没有那么多的遗憾。

    到了第四日,景瑚的身体渐好了,柯明叙过来请她,“冱哥儿今日在碧娘面前也不停的喊姑姑,她就知道是你过来了,你不如和我一起去探望一下碧娘。”

    这原本也是景瑚过来这边的目的之一,她没有拒绝,很快便站起来,“这就和小柯大人一起过去。”

    柯明叙同她点了点头,见她的脸色不再如前几日一般苍白,心中略安,和景瑚一起往柯明碧的院子里走。

    景瑚住的院子,应当是柯明叙早就安排好了的,雅致之中不乏活泼,特意给她准备了书房还有绣架。柯明碧也算是这里的主人,她的院子自然更是按照她平日的喜好布置的。

    景瑚甫一踏进去,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进了和靖堂。可这里是没有任何属于景珅的东西的。他的一切都封存在了永宁郡王府里,景瑚甚至都没有能够留下任何的东西当作念想。

    他们兄妹,再也没法好好说话了。

    也许并不是柯明叙临时起意,要和她一起过来见柯明碧的。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靠坐在床头,看着乳娘哄着冱哥儿在一旁窗下的长榻上玩耍。

    她的眼神全然没有一点活气,脸上也无有笑容,听见柯明叙和景瑚进了院子的动静,才缓慢的将自己的视线移动到了景瑚身上。

    一见柯明叙和景瑚进来,冱哥儿是很兴奋的,伸了手要柯明叙来抱,口中不停地道:“舅舅,蝴蝶……姑姑……”

    柯明叙抱起他,将乳娘打发了出去,冱哥儿又伸手,想要引起景瑚的注意。

    景瑚笑着望了冱哥儿一眼,让他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可是她此时不能陪着他玩,她毕竟是来探望他的母亲的。

    景瑚躬身给柯明碧行了礼,并没有称呼她。她未必想要听自己唤她一声大嫂。柯明碧显然也不在意,望了一眼柯明叙怀中的冱哥儿,“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不过一两日,他也肯和你好了。”

    旋即又道:“只可惜他的父亲,和他倒是从未亲近过。”

    景珅大约一直记恨着柯明碧对他心爱的嬛芜动过手,而那时冱哥儿也不过是个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小婴儿,谈何亲近呢。

    “碧娘,都过去了。”

    冱哥儿一听见他母亲说话,立刻就从方才的兴奋转为了安静。小孩子也会察觉大人的情绪,也许柯明碧的表情令他感觉到不安了。

    “是都过去了,如今他人都已经不在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柯明碧说着话,一滴泪飞快的落了下来。“他已经不在了,那个女人倒是跟的也紧。等我到了地底下的时候,他们又早已经团聚了,我永远是多余的。”

    “那个女人”,说的自然就是嬛芜了。只是听柯明碧的话,她对景珅,似乎也还并没有全然的忘情。

    还有什么好牵挂的,一点也不值得。可究竟如何,还是柯明碧自己的想法与判断。

    柯明碧很快就收起了方才的情绪,对柯明叙道:“哥哥能不能先出去,我想和她单独说几句话。你放心就是了,再难听的话我已经说过,我也没力气对她做什么了。”

    柯明叙看了景瑚一眼。

    景瑚很快便道:“冱哥儿要抓蝴蝶,柯世兄快带他去吧,我会照顾大嫂的。”

    他便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冱哥儿转身出去了。

    柯明碧依依不舍的看着冱哥儿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墙之后,才对景瑚道:“如今我哥哥听你的话,倒是更甚于听我的。那么大的功劳,他什么也不要,只要了你的自由,我想不明白,或许我这辈子已经没时间想明白了。”

    景瑚在她床边坐下,“大嫂不必如此悲观,您毕竟还很年轻,再多的悲痛,也只是一时的。”

    这样的话,她自己也全然都不相信。这种痛苦是没法被遗忘和消除的,它永远都会存在于她心里,想到一次,便痛苦一次,如万根针扎。

    柯明碧显然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直接开始交待:“我哥哥还要为官,他没有妻子,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陪伴冱哥儿这样的一个小孩子。我不想冱哥儿的生活里只有一些仆妇,所以,你跟着他下江南去吧。”

    这原本也是景瑚的打算,“大嫂放心,我会跟着柯世兄一起下江南的。江南还有亲眷,外祖父和外祖母最疼爱我母亲,冱哥儿是我母亲的孙子,他们一定会很宠爱他的。”

    柯明碧听完这句话,静默了良久,“也好,就让冱哥儿住在许家,不要那么孤单。不知道长大以后他会像谁更多一些,往后有机会,你让我哥哥绘一副他的画像,烧给我看看。”

    如此悲伤之语,景瑚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柯明碧很快又道:“下江南的时候,你们想必要经过淮安谢家。你和我哥哥不适合,我会写一封信给我外祖父,请他为我哥哥好好挑一位佳妇,等我哥哥丧期满了,便可以成婚了。”

    她也觉得她配不上他,他已经被她拖累了太多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被拖累。

    “大嫂放心,我母亲临走之前,已经为我和我江南的二表哥定过亲事了,我外祖父他们都是知道的,也首肯了。我不会一直拖累柯世兄的,我会记得他的好。”景瑚说着这样的话,一下子心如刀绞。

    柯明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姑嫂,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过话。”

第四百七十章 访客

    景瑚点了点头,“是。”

    最开始的时候是她有些不喜欢柯明碧的左右逢源,仗着自己是县主,总是看不起旁人。柯明碧为了景珅,也为了讨许侧妃的好,对她百般奉承。

    可越是这样,景瑚也就越不喜欢她。柯明碧是人精,景瑚那时候却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究竟她心里是怎样想的,柯明碧心里怎会不明白。

    再后来便出了嬛芜的事,景瑚和景珅是亲兄妹,都已经无法再和谐相处,更何况是她和柯明碧。

    宫变的那一日柯明碧声嘶力竭,完全丧失了理智,和“心平气和”这四个字,自然更是不沾边的。今日的心平气和,也不过是因为景瑚一直都在顺着柯明碧说话而已。

    景珅已经不在了,她也都愿意不再打柯明叙的主意了,她们之间也就不再有任何矛盾了。

    柯明碧并不打算把她们的对话继续下去了,“我有些累了,今日还有其他的客人,你先回去吧。我和你的话也都说的尽了,我想把一切都放下,你不必再来见我了。”

    她们的确也再没有旁的话说了,今日这一面,就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她在不断的失去,不断的重复失去的这个过程。景瑚很快站起来,勉强行了礼,快步走出了房门。她怕柯明碧看见她的眼泪。

    母亲临走之前,说景瑚哭的太多,她恐怕要走不动路了。她若是为柯明碧也哭了许多,也许她在黄泉路上,还要怪她,还要讨厌她。

    景瑚朝着院门走,忽而听见了正房东侧的窗户下,有小儿咿呀的声音。是冱哥儿。

    柯明叙很快从东边转了出来,面色有些许的尴尬。

    原来他没有带着冱哥儿去前院,他又绕回了这里。是不放心她和柯明碧吧。不知道她们的话,他听见了多少。

    知道自己不会想着再缠着他,他应该会更轻松吧。

    景瑚也并不想戳穿,连忙将将落未落的眼泪擦干了,笑着迎上去,伸手要抱冱哥儿,“冱哥儿过来,姑姑抱你。我们去前面捉蝴蝶,好不好?”

    冱哥儿也很配合,小身子向前拱,“蝴蝶,蝴蝶。”又抱着景瑚的脸亲了一口,沾了她一脸的口水。

    景瑚也不在意,只是冱哥儿对她而言还是有些沉手了,勉强走到外院,景瑚就有些抱不住他了。柯明叙自然而然的从景瑚怀中将冱哥儿接走了,哄着他,“让姑姑来帮我们冱哥儿制造蝴蝶,冱哥儿准备抓蝴蝶,好不好?”

    景瑚站在他身旁,笑着看着冱哥儿。门前忽而停了一辆马车,很快下来一个年轻少妇。她身量纤细,如弱柳扶风,眉目中隐含着不知因何而起的愁绪。

    那年轻少妇被门上的仆妇领进来,进了前院,撞见了柯明叙和景瑚。

    景瑚不认得她,她却认得柯明叙,“柯大人,许久不见了。”

    柯明叙站在原地,同她点了点头,“赵二夫人,别来无恙。碧娘想必正在房中等你,仆妇会领你过去。”

    柯明叙口中的这位“赵二夫人”生的很是温婉,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尽是书卷气。也许会是柯明叙某一位同僚的妻子,和柯明碧也是故交。

    赵二夫人只是又望了他怀中的冱哥儿一眼,“这是碧娘家的冱哥儿吧。从前见过几次,和我的儿子玩的很好。”

    柯明叙便哄着冱哥儿,“这是你娘亲的好友,你该叫姨母的。”

    冱哥儿怕生,这就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躲到柯明叙怀里了。过了一会儿,又不耐烦起来,指着景瑚,“姑姑,蝴蝶。”

    尚有客人在,景瑚没有动,只是望着冱哥儿笑了笑。

    那赵二夫人也就识趣,“我还是先去碧娘那里了,就不打扰柯大人了。”

    她其实也望了景瑚几眼,似乎对景瑚和柯明叙之间的关系很是好奇,只是并没有出言询问。只是在听见冱哥儿唤她“姑姑”的时候,目光中有了一些了然。

    等赵二夫人渐渐走远了,景瑚轻轻摇了摇银杏树的树干,让冱哥儿能有事可做,而后问柯明叙,“这位赵二夫人是朝中哪一位大人的妻子,我似乎没有见过她。”

    从前永宁郡王速来爱和朝臣结交,景瑚也就见过许多大人的家眷。这位赵二夫人年纪也就和柯明碧差不多,若是燕京仕女,景瑚应当见过才是。可是景思来想去,对她也没有半点印象。

    柯明叙一边注意着他怀中的冱哥儿,“她是英国公府的六小姐,夫家是恒国公府的旁支。”他又觉得这个说法有些不妥,“从前的恒国公赵家,在老公爷死后,孟太夫人尚在的时候,便分了家了。她丈夫在她们那一支里行二。”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永宁郡王谋反案发后,今上颁布了罪己诏,亦重审了当年定远大将军阮凛叛国案,发觉恒国公才是当年的罪魁祸首之一,还了定远大将军的清白。

    恒国公这个爵位也已经不复存在了。万幸这位赵二夫人的夫君不是嫡支,又早早的分了家,所以才免于流放。

    不过,英国公府段家的六娘,根据谢池莹的说法,不就是当年差点和柯明叙定亲的那位小娘子么?

    景瑚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她远去的方向,她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而眼前的柯明叙,只专心逗着怀中的冱哥儿,举着他的手去抓飞舞的落叶,看起来的确是并不在意的,只不过是遇上了妹妹的朋友,所以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而已。

    景瑚却忍不住要想,若是他早早的成了婚,或许如今他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这样认真的陪着他玩耍了。

    连赵二夫人这样的人,他尚且并不在意,干脆利落的推却了婚事。自己没有哪里好,更是乱臣贼子之后,如今不必受颠沛流离之苦,还是因为他的善心,的确是配不上他的。

    也许她也只能希望谢家老太爷,他的外祖父,能好好为他择一位名门佳丽为妻,和他厮守终身了。

    一定是比她强出许多的。

    她能真心的祝福他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第四百七十一章 暖炉

    很快就进了十一月了。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景瑚几乎已经将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时间慢慢的向前推移,那些她不愿意回忆的事情都在离她远去,她的心终于能够短暂的平静下来。

    柯明碧是在十月中旬的一个夜晚逝去的。景珅已经走了许久了,奈何桥上,他们应当不会再遇见了。今生已经足够苦涩了,若有来生,希望他们也不要再相遇了。

    柯明叙最后得到的官职,居然就在嘉禾,原先的嘉禾知府,也就是他们曾借住过的邵家别院的主人辞了官,空出了这个位置。

    知府是正四品,原来以为柯明叙的官职会再低一些的。他毕竟是拿自己的功劳换了景瑚的自由的。

    也许是如今的皇帝实在很爱惜人才吧。

    定远大将军阮凛的冤屈被平反之后,原先的皇帝便禅位给了九都王。这中间的事情很多也很杂,景瑚都没有去听。只是专心地守着丧,偶尔去柯明叙那里探望一下冱哥儿。

    她的人生还是很长的,也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了解这些事,并不急于一时。

    也许的确如柯明碧所说,血缘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就算她只是偶尔去见一见冱哥儿,他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很高兴。他已经不再要蝴蝶了,银杏叶子都落完了,他开始每日都期盼着下雪。

    这一年燕京的初雪也的确来的很早。他们三个围着暖炉,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是人生难得闲适的时候。

    “年后便要上任,恐怕不能在燕京过完新年了。瑚儿若是有什么要安排的,也必须要尽早了。我已经雇好了船只,冬日河上的路不好走,只是我们带着冱哥儿,宁肯早些出发,走的慢些了。”

    如今私下里,他这样称呼她,已经很自然了。大雪天里,只有他们相依为命。

    冬日不比夏日河水充足,而且还容易结冰,水路是不好走的。可若是走陆路,陆路颠簸,冱哥儿想必就要多吃很多苦了。他还这样小,身体也算不得很好,总是要以他为先的。

    冱哥儿听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只是听见了他的名字,又正是话最多停不下来的时候,不喜欢大人说话忽略了她,便在景瑚怀里嘟囔起来,“冱哥儿,冱哥儿怎么了。”

    景瑚笑着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舅舅和姑姑带着冱哥儿坐大船,出去玩儿,好不好?”

    冱哥儿并没有坐过船,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出去玩”这三个字他听懂了,就拍起手来,“出去玩儿,出去玩儿,舅舅和姑姑带着冱哥儿出去玩儿!”

    小儿稚言稚语,十分惹人稀罕。他这样说了一句,又道:“娘去吗?娘也去。不过冱哥儿不要娘抱,要舅舅抱。舅舅香香,娘身上臭。”

    柯明叙身上总是有淡淡的香气,从前是松柏香,如今是杜若。而柯明碧久病,总是萦绕着药味,于小孩子而言,自然是不喜欢的。

    他提到柯明碧,景瑚看着他身上白色的衣裳,心里又难过起来,“这一次娘不去,只有舅舅和姑姑带着你。去很远的地方,找你的外曾祖父,曾外祖父,曾外祖母,表姑,还有舅公、舅婆他们。”

    冱哥儿没听过这么多称呼,一下子愣住了。长大了嘴巴,流了一点口水出来。景瑚笑着替他擦干净了,“总之他们都会和冱哥儿玩的,他们都很喜欢冱哥儿。那里也会下雪,春天到了会开很多很多的花,到时候舅舅和姑姑带着你一起去捉会飞的蝴蝶,好不好?”

    冱哥儿听的一知半解,但景瑚说话的神色温柔,他知道是好事。又高兴起来,在景瑚怀里扭来扭去,他有些沉手,景瑚几乎抱不住他。

    柯明叙见状,便将冱哥儿接了过去,“你要是扭来扭去,姑姑可就抱不住你了。”

    冱哥儿在柯明叙怀里坐好了,笑眯眯的看着景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瑚和柯明叙说话,“我知道了,小柯大人。我不打算让柳黄她们跟着我去江南了,她年纪也大了,差不多可以出嫁了。宝蓝是在燕京有家的人,我身边带一个豆绿就好了。”

    “其他的东西,我也会都早些叫人装到箱笼里去,不知道小柯大人租的船够不够大。”

    她已经不再想回燕京了,最好将所有的东西都带到江南去,偶尔回来祭奠家人罢了。她并不想要嫁人,有这些钱财傍身,她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

    在这时候,没有了县主的身份,反而成了一件好事了。到时候她再养一些人来看家护院,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柯明叙道:“放心吧,一定足够大了。我也有许多东西要带过去。今年过年,我们或许会在淮安,到时候你跟着我住在谢家就好。莹姐儿还没有出嫁,有她陪着你,你也不会太过无聊了。”

    他们估计也只能到达淮安而已。虽然要在旁人家中过年,她觉得有些不适,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她是客居,只能随着柯明叙的安排。

    他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也许你会受些委屈。你若是有什么不高兴,告诉我就好,我会替你出头的。”

    景瑚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委屈的,莹姐姐会照顾我。小柯大人难得才能在外祖父家过一次年,不必这样担心我的。”

    她真的不想让他再为她做什么了,能容忍的便容忍,不能容忍的事情,想必谢池莹也不会让它发生。谢家的人毕竟也都是出身大族,应当不至于要刻意为难她。

    最多也就是谢七太太和谢池容了。不过因为谢池容的婚事,她们在谢家老太爷面前也没了脸面,不至于再要来兴风作浪了。

    收拾东西都是容易的事,只是他们在燕京还有许多故旧,最难的是一一道别,接受往后也许没什么机会再相见的事实。

    雪越下越大了,等到天明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带着冱哥儿去堆雪人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安排

    总是要道别的,那就从身边最亲近的人开始。

    景瑚从柯明叙处回来,便将她身边剩下的三个丫鬟都叫到了一起。“今日柯世兄同我说,我们年前就要下江南。所以这几日便忙着把东西都收拾到箱笼里把,过几日柯世兄那边会派人通知启程的日期,而后派人过来取。”

    她身边能做粗使活计的仆人少,也就只有宝蓝和绀青家里剩下的几个男人罢了。

    柳黄是领头的,很快便应了是,而后道:“是只收拾了冬春两季要用的东西,还是把四季用的东西都带上?”

    景瑚望了房中的摆设一眼,这段时日她们很用心,将这里也布置的如同芳时轩一样,希望她能觉得舒服一些。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芳时轩,也不会是她以后的家。“只留一些桌椅之类的家具在这里就好了,平日里要用的,稍微之前一些的,都带到江南去。往后我就要在江南安家了。”

    景瑚说完,柳黄她们就互相看了一眼,很快跪在了景瑚面前。“小姐去哪里,奴婢们就去哪里,往后江南也就是奴婢们的家了。”

    景瑚连忙把她们扶起来,“你们说的是什么话。我在燕京已经没有亲人了,于我而言,燕京不过是一个伤心之地。可是你们也都是在燕京长大的,有自己的家人,做什么要跟着我千里迢迢的往江南去?”

    她笑了笑,“我是去投亲的,你们的家人却就在身旁,不必跟着我走了。我会把你们的身契都还给你们,再给你们一笔钱,好好的在燕京生活就是了。”

    她们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坚定的,柳黄上前一步,“奴婢们都是从小就跟着小县主的,小县主待奴婢们如姐妹,奴婢们也是真心的敬重您,离不开您。奴婢不愿意离开您,想必宝蓝和豆绿也如是。”

    她的语气急切,又带出了旧时的称呼来。

    “是。”宝蓝也道:“奴婢的家人是永宁郡王府的家生子,奴婢也是自小就跟着您,很少回家的,实在是没法在此时离开您,除非是您嫌奴婢们粗笨,要赶奴婢们走了。”

    只有豆绿,此时还是很安稳的样子,见宝蓝和柳黄都说完了,才道:“奴婢是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景瑚原本也是要带上她的,“我会带着你走的。”

    所有人都已经陈情完毕了,景瑚也要说她自己的理由,“你们若是觉得我是心里厌弃了你们,也就是辜负了我们这些年的情谊了。只是我想着,柳黄姐姐也到了年纪了,就算跟着我去了江南,那我也是不能耽误你的。”

    “宝蓝也就是这两三年间的事情了,我不打算带着很多人去江南,毕竟这一路都是搭旁人的船,留宿在别人家里做客人的。你和绀青的哥哥,其实也可以早些把事情定下来。”

    绀青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景瑚去她家里探望她,也见过许多次宝蓝和她哥哥走在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能终成眷属,那时再好不过了。

    自己多年的姐妹成了嫂嫂,绀青若是还在,也会很高兴的。

    宝蓝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小姐……”

    “没事,你们不是一直都知道我爱慕柯世兄么,也没见我脸红。知好色而慕少艾,是很寻常的事情,更何况你们可是青梅竹马。只要你们这一生都过的好了,就算没有彼此陪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笑着拉了柳黄和宝蓝的手,“你们放心,若是你们始终觉得在燕京不好,那就写信送到江南来。等我安顿好了,再派人过来,把你们都接过来。”

    “柳黄在燕京没有娘家,宝蓝你们家就多帮衬她一些,反正嫁妆都是我来出,只要你们家的人能帮她出嫁,替她撑腰就好了。”

    景瑚说的都是最真心的话,把她们叫来之前,她已经都想好了。

    景瑚以不想带太多人为借口,并且将她们的以后都做过了安排,她们也就明白景瑚是主意已定了。

    豆绿这时候倒是知道出来说话了,“柳黄姐姐和宝蓝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姐,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柳黄却还是不放心,“小姐既然要去江南,奴婢只一个人。若是要将奴婢早些嫁出去,嫁到江南也是一样,反正奴婢原本也不算是燕京人。与其让宝蓝的家人受累,为奴婢撑腰,奴婢还是跟着小姐更好。”

    其实若是柳黄和宝蓝都不跟着她,她身边只剩豆绿一个,她的确是有些要忙不过来的。

    柳黄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僵持下去,反而要伤了彼此的情分。她只好道:“既然是这样,柳黄姐姐也跟着我吧。”

    这样一来,宝蓝的心思不免也活跃起来,又想出言了。

    景瑚忙道:“宝蓝,你和她们毕竟是不一样的,故土难离,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失去自己的家人。还是那句话,若是你实在想念我们,就叫人带了信给我。再说了,我也不是就不会燕京了,我的父母都安息在这里,我总是要回来的。”

    宝蓝就熄了要再为自己争辩的心思,又拜下去,“宝蓝不能继续陪伴您了,希望您一路往江南去,一路顺风,再也不要有任何的磨难了。”

    景瑚的眼眶忍不住红起来,“你也要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我们总是会再见的。说不准我在江南呆了几年,觉得还是适应不了江南的气候,又回来了呢。”

    只要都还在这人世间,万水千山,总有再相见的时候。

第四百七十三章 惊喜

    启程的日期定在十一月二十七日,要到嘉禾是不可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过年之前赶到谢家。

    毕竟是要远行,景瑚同宝蓝说着也许自己会不习惯江南的气候,还会想回到燕京来,其实不过是善意的谎言而已。

    燕京城里盛了她的太多伤心,她不会再轻易踏足了。二十五这一日,景瑚便和柯明叙相约,一同去城南的善堂里探望了一下那里的孩子。

    他们将来也许会照顾其他贫苦之地的孩子,对燕京善堂的孩子,却是鞭长莫及了。

    将要进了腊月了,天气虽然冷,善堂里的气氛却很活跃。他们似乎已经放假了,不再读书,便在善堂里的各处帮忙,打扫屋子,或是剪一些窗花,以及其他的东西来装饰屋子。

    柯明叙照例要去寻十七说话,了解一下善堂里的情况,看一看有没有缺少什么。今日茵陈也在,景瑚和她算是认得,就由她陪着,在善堂里逛了逛。

    之前柯明叙过来,给善堂里的孩子带来了很多书,应当都是他这些年的积累。如今善堂中专门辟了几间屋子,用来储藏这些书籍。

    景瑚一路走过来,各处都是欢声笑语,唯有这里是鸦雀无声的。窗外有青松,上面堆着皑皑的白雪。

    屋中有不少的孩子正在阅读书籍,神色专注。有小少年,也有少女。景瑚不想打扰他们,只在门口看了一眼。

    一边和茵陈聊着天,听茵陈道:“……我们家大人如今没有领朝中的职位,只是拿着二等侯爵世子的俸禄,在家里天天陪着小姐玩。”

    “乡君也就清闲了,年下的事情也不用怎么管,不是回定国公府和太夫人以及嫂子们闲聊,就是和出嫁了的姑奶奶们一起到街上去逛,和顺义伯夫人也常常在一起。”

    “不过倒是没怎么见着小姐您,您如今不和顺义伯夫人他们住在一起么?”

    景珣既然得了爵位,自然也得了新的府邸,燕京城中又多了一座顺义伯府邸,就在城东。立府的时候他们有送了请帖过来给景瑚,她是没有去的。

    茵陈是淮邑乡君的侍女,不清楚景瑚和景珣夫妻之间的矛盾,也并没有什么可被责备的。

    她倒是的确有些羡慕淮邑乡君,定国公府屹立不倒,丈夫又要继承诚毅侯府的爵位了,她好像一点烦恼也没有。

    “我如今住在城西,是我母亲留下来的院子,并不和顺义伯夫妻住在一起。很快也就要往江南去投亲了。今日过来,其实就是想和善堂里的孩子们道别的。”

    茵陈有些惊讶,“原来您要离开燕京了。那也好,我们家乡君也时常念叨着想去江南看看,都说江南很美,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看看。您到了那边,一定会过的很开心的。”

    景瑚笑了笑,“借你吉言了,江南的确很美,你若是有机会过来嘉禾,我一定好好的招待你。”

    淮邑乡君的娘家就在燕京,她应当是舍不得离开她的祖母的。

    她羡慕她,也是羡慕她的亲人都还在身旁。

    在这善堂之中,景瑚最挂念的自然还是绣房里的那些女孩儿。年初的时候清柔替她们荐了一位姓“谷”的刺绣师傅过来,这一年忙忙乱乱,她都没有怎么来过善堂,不知道她们学的怎么样了。

    白日里谷师傅倒是还在给女孩儿们上课,景瑚瞧见了许多熟脸。那位婉姑娘也就坐在绣架前,也是谷师傅的好学生。

    茵陈见景瑚看了婉姑娘一眼,压低了声音,笑着对景瑚道:“我哥哥和婉姑娘二月里就要成婚了。”

    “是吗?这可真是大好事。”景瑚想了想,解下了身上的一块玉佩,递给茵陈,“她们在上课,我就不去打扰了,这块玉佩的成色不错,是双鱼形的,寓意也好。那时候我已经不在燕京了,到时候你替我送给他们吧。”

    茵陈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小姐,您不必这么客气的。只是想让您沾沾喜气,倒像是同您要贺礼了。”

    景瑚笑起来,“不过一块玉佩罢了,你不会是替你哥哥和嫂子嫌我的礼轻吧?拿着就是了。”

    她们两个人正在客气,绣房里的一个女孩瞧见了景瑚,大声的同她打起了招呼,“小县主!”

    景瑚望了一眼,是蕊儿。

    她一出声,其他孩子的目光也集中到了景瑚和茵陈身上,倒让景瑚尴尬起来,她已经不是县主了。

    谷师傅很快也猜出了景瑚的身份,停止了讲课,出来和景瑚行了礼。

    “妾身谷室,是定国公的八小姐推荐过来,教这里的孩子们做女红的。手艺粗陋,让小姐看笑话了。”

    景瑚此时不过也是平民罢了,不值得她这样客气,“谷师傅您太客气了,我方才站在窗外看了一眼,经过这大半年的教习,孩子们的女红已经好了许多了。”

    与其一直在屋外客气,不如进去看看孩子们做的女红。

    与从前比起来,有了师傅之后,女孩子们做的针线的确比从前有章法的多了。这件事也并非不讲究天赋,有几个女孩子做的绣活,已经好过世面上卖的一些普通绣件了。这不能说是好,应当说已经是令景瑚觉得惊喜了。

    她一连夸了好几个女孩子,不过真正做的最好的,还是秀宁。从景瑚进了屋子开始,她就一直将期待的目光落在景瑚身上。

    她的手艺实在已经很好,若不是景瑚比她多做了这几年的女红,只怕此时也要觉得自己比不上她了。景瑚由衷地夸赞她,“秀宁,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燕梁最厉害的绣娘,有自己的绣坊的,你可以靠你自己的手过上很好的生活的。”

    秀宁的眼睛亮晶晶的,性子又腼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复的和景瑚道着谢,和她保证她往后一定会更努力的。

    不过,于景瑚而言,她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秀宁成长成一个真正的刺绣大家了。

    分别的话莫名地有些说不出口,她只好拜托茵陈,把她今日带来准备给这些女孩子们的礼物在她走之后再分发给大家。

第四百七十四章 好事

    景瑚准备的礼物是一些刺绣的工具,其实是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这一年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也真就是要到一切都已经平息,到了该告别的时候,她才有时间将它们都送过来。

    不和这些孩子们说分别的话,是因为孩子们的情感总是更充沛的,倒是她自己反而要花很多的情绪来平复这种伤感。

    反正她们原本也不是常常会见面的,也许她天长日久的不来探望她们,分别的伤感也就被无形的化去了。这样对彼此都好。

    今日柯明叙也很快就和十七谈完了话,在绣房附近等着景瑚。他今日大约是把他在燕京剩余的藏书都带了过来,十七倒是又有的忙碌了。

    希望善堂里的孩子们能认真的读完这些书,将来也有机会能入阁拜相,做一个于国于民都有用处的人。

    善堂已来过了,午后他们还要一起去松石书院,见周老先生。

    上一次下江南他们是结伴的,这一次他却去不了了。虽然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听说这个老头子还是有些不高兴,正等着柯明叙去哄他呢。

    若是去的晚了,今日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景瑚在善堂里的事情也已经做完了,也就跟着柯明叙出了善堂,往松石书院走。

    松石书院和善堂的距离不近,等到书院附近的时候,已经是午膳时分了。柯明叙总是很从容的样子,并不急着和景瑚一起往书院走,而是和她去了他们很熟悉的那个小院。

    仍旧是荠菜馄饨,还有烧饼。往后他们去了江南,应该常常能吃到了。

    他们已经一起在这里用过好几次午膳,景瑚的心思也已经变了许多。从一开始满心满眼都是他,想要和他多呆一刻,也都是在想着要找一些有趣的,能够和他贴近距离的话题。

    而如今,他们眼前就有很多的时间能这样相处,做什么也就都觉得从容了。

    午膳用毕,柯明叙在和那摊主聊着天,“……年前就要往江南去赴任了,只怕将来三年五载,也没有什么机会再到这里品尝到您做的东西了。”

    那摊主面上也有感慨之色,“得您照顾了许多年,一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便只为您二位免了今日的饭钱吧。少小离家,如今和老妻都已经两鬓斑白,故乡是回不去了。”

    “知道您要往江南去为官,小人也为江南的百姓高兴。”

    就是柯明叙,面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些伤感之色,“您是年少时就来燕京的,燕京同您的故乡也差不多。只要您的妻子身体能好起来,您其实也不差什么了。”

    这一年景瑚经历了太多的失去,她实在太知道,“等着病慢慢好起来”,是一句多无力的话了。他的妻子应该也已经得病许久了。

    提到了妻子,他面上浮现出了一点欣慰之色来,“托您的福,小人的妻子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了。前几日还在铺子里帮忙呢。今日是因为儿子和儿媳也回京了,她如今在帮着他们带小孙女。如您所说,我们打算往后在燕京安家了。”

    这是峰回路转了。景瑚也为他高兴。算是她近来听见的唯一的好消息。

    虽然说摊主是要免了她们的饭钱,柯明叙临走之前,还是留下了一小锭金子。

    进了书院,远远的就望见周老先生在房中的窗户前张望了,等进了屋子,又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开口便是不满柯明叙此时才过来,“可见心里是没有这个老师的,之前说好了要过来,结果午后才等到你。”

    柯明叙像是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反应,为他沏了一壶茶,同他说过了上午做过的事,算作简单解释。

    松石书院的下一任山长周其鹿即将要参加春闱,周老先生在此时,自然是不能离开燕京的。就算不是为了周其鹿保驾护航,松石书院里还有很多其他的学子。有他坐镇在燕京,他们也能更有底气些。

    这一点无法改变,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劝的,只是分别之前再和彼此相聚一下,认真的道个别罢了。景瑚熟知他的性格,今日其实完全是抱着吃瓜子看戏的心态过来的。

    还以为周老先生还要找些由头来为难柯明叙,谁知道这师徒俩坐下来喝茶,气氛却陡然沉闷了下来。

    周老先生一连喝了两盏茶,才长叹了一口气,“道远知骥,世伪知贤,叙儿,你已经是历练出来了。今后仍要脚踏实地,公正廉明,真真正正的为百姓谋福祉,也成全你自己的理想与心愿。”

    以为和周老先生说话能轻松一些,没想到到分别的时刻,总是沉重的。

    下一刻周老先生又和景瑚挤了挤眼睛,“等你们在嘉禾安顿下来,春闱也结束了,到时候老夫就一个人坐船下江南,来找你们。”

    他的眼神中有调侃之意,景瑚不好意思起来,掩耳盗铃般的解释,“柯世兄去江南是为官的,我去江南是投亲的,我们并不在一起。”

    “您若是来嘉禾,我一定好好招待您就是了。”

    周老先生又看了一眼柯明叙,他的茶喝到一半,只得放下了杯盏,“老师什么时候过来,我都是欢迎的。”

    景瑚忍不住想笑,年纪越大,越像个小孩儿,非要人人都哄着他他才高兴。

    又说了几句闲话,周老先生便要打发柯明叙过去看看周其鹿,“你是状元,这一次的主考官和你的座师也是同窗,或许能对他有所助益。就是不看行卷,陪着他谈谈天也好。”

    “这一次考试于他而言实在太重要了,既是松石书院的名誉,也是他的将来,你去开解开解他,别让他太过紧张了。”

    柯明叙过去找周其鹿,那景瑚就和周老先生单独在一起了。

    看来周老先生就是故意要把他打发走的,柯明叙总是习惯先征求一下景瑚的意见,景瑚并没有什么意见,朝着他笑了笑。

    周老先生看见了他的小动作,脸却黑了黑。

第四百七十五章 帮忙

    等柯明叙一出了门,便轻轻哼了一声,“我的好学生,如今倒是更听你的话了。”

    景瑚在周老先生还是很放松的,拿起茶盏啜了一口茶,“如果您也能这样听话就好了。”什么柯明叙听她的话,不过是觉得她如今孤身一人很可怜罢了。

    周老先生一时间没有想到景瑚会这样答,差点被茶水给呛着了,整理好了仪容,才笑着对景瑚道:“瞧你如今还是这样伶牙俐齿的,老夫也就放心的多了。”

    景瑚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我有什么可改变的,不过还是和从前一样罢了。”

    她是不想要别人的同情的,更何况周老先生在同情她的时候,心里不免也会为她而难过,多一些无用的思虑。

    景瑚现在对别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期待和盼望,她不希望别人讲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她只希望周老先生的身体能健健康康的,松石书院也能顺顺利利的度过这个新旧交接的时候。

    清柔在守孝,她也在守孝,这几个月来,她们并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她的情绪有没有好一些,和周其鹿的交往又如何了。

    “您是知道清姐儿和周其鹿的事情的吧?周其鹿既然是您看中的继任之人,明年春闱,他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那时候清姐儿也有十四岁了,订了亲,再过一两年,也就可以成亲了。”

    周老先生就看着她,也不接话,像是不明白景瑚在问他什么,暗示他什么似的。

    景瑚是了解他的,干脆就直言了,“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是您的姐姐,清姐儿是她的孙女。周其鹿是您的学生,也是您选定的下一任山长,他们的事情,您总不能不管吧?”

    “不想着叫老夫管你的事情,倒是想着这几乎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周老先生不屑的看了景瑚一眼,背过身子去摆弄了一会儿案几上的兰草。

    景瑚还能有什么事是他能顾及的,不过还是她和柯明叙的事罢了。

    她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而后道:“我没有什么自己的事要请周老先生您帮忙的,我的亲事,母亲过世之前便已经替我定下了。清姐儿是我的好朋友,她和周其鹿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您若是能帮得上忙,希望您能帮他们的忙。”

    “定了亲事?”周老先生很快回过头来,手上一快,居然将那兰草折了下来。他也来不及心疼,“定的是哪一家的儿郎,我怎么不知道,叙儿知道么?”

    那一日柯明碧和她谈话,也不知道柯明叙有没有听见。“是我二表哥,他是我二舅舅的儿子。如今寄住在燕京外祖家,在尚儒书院求学。”

    “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觉得他挺好的。”

    周老先生立刻就反驳她,“我可觉得不好,你嫁给了旁人,叙儿可怎么办。”

    他说的这样义正言辞,景瑚觉得有些好笑,“您这话说的,好像这世间只剩了我一个女子似的。柯世兄那样好,要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来配他,我已经拖累了他许多了。”

    她不会自作多情的觉得柯明叙救她,是因为于她有意的。他们之间的年岁差的多,她甚至都还没有到婚配的年龄。不过是觉得她可怜,他们也一起经历过许多,算是朋友罢了。

    “完美的人,未必就是要和完美的人在一起。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还是彼此契合。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个道理。等你也成家立业了,便会明白了。”

    “叙儿看你,从来也不是看中你的出身,如今只不过没有了一个县主的名头,你还是你。在老夫看来,你们之间反而是少了一些阻碍,你不必妄自菲薄。”

    周老先生又驳了景瑚的话,才开始心疼沏他的兰草,“好好的一朵兰花,就这样折下来了。”他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能够插花的地方,干脆就把它插到了景瑚的发髻里。“就当是赏你的了。”

    兰花娇弱,景瑚不敢去动它。

    周老先生很快又取出一个荷包来,递给了景瑚,“你们年前就要离开燕京,喏,这就是压岁钱了。”

    去年周老先生都没有给她压岁钱,怎么今年倒是想起来。

    景瑚看了那荷包一眼,拿起来掂了掂,明明鼓鼓囊囊,荷包却很轻,只怕里面都是银票。景瑚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好意,也就把那荷包推了回去。

    周老先生笑起来,“怎么,还嫌少么?”

    景瑚也就收了玩笑的心思,诚恳道:“我并不缺钱的,我母亲做了永宁郡王府这么多年的侧妃,她有远见,早早的找我父亲要了休书,把她的财产都保全了下来。”

    “虽然我只得了一半,另一半给了冱哥儿,可是也足够我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世了。真的用不着这些。”

    周老先生听她这样说,也就不继续同她客气了。“也好,老夫手里攒这些钱,也不容易,这可都是私房钱。”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您和您的夫人,就是所谓的两个不完美的人,在一起过了一辈子么?您明明是很在意她的。”

    周老先生又冷哼了一声,看来是不想承认。他都倔了一辈子了,现在叫他低头,的确是不容易。景瑚也就不再纠缠于此了。

    倒是周老先生面上又浮现出了回忆之色来,“当年你曾祖父想要犯上作乱的时候,我不过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我们一家人都聚在厅堂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都是惶惶无定的。”

    “那一夜他的兵马都已经停在了皇城之外,他最终还是看清楚了自己的能力,在城门外束手就擒。所以你们这一支才得以保存下来。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你父王到底还是没有能够收手,最终落了这样的下场。”

    老人家感慨往事,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景瑚很庆幸她和她母妃早一步看清了他的,看清了他的虚伪,看清了他的假情假意,才使得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悲伤。

    他会走到这一步,不算是太稀奇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惜别

    景瑚觉得有些好奇,“您都活到这个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九月初六那一日,您又是怎样度过的?”

    九都王,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是这一次变故中最大的受益人,连带他的母族也在定远大将军案中平反复爵。

    这些事背后的一切都和九都王有关,而他独宠他的王妃周氏,她是周老先生的孙女。周家的人,不会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的。

    周老先生果然就道:“初五的时候和老友聚会,酩酊大醉,初六晚上方才醒来。”

    初六的夜晚,大局已定,改朝换代。给永宁郡王织网的人,他们是那么有把握的。

    景瑚已经不再想提了,周老先生也换了话题,“清姐儿之前其实来过书院几次的,他们两个人在其鹿的书房里,窗户洞开,老夫也遥遥的望见过一眼。其鹿在书桌前写文章,清姐儿坐于窗下看书,十分宁静美好。”

    “清姐儿读书,是我族内一个侄女教的,我试过她的学问,在女子之中,已算不错。他们两个人又彼此爱慕,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放心就是了,我姐姐也有眼睛有脑子,知道该给清姐儿挑一个怎样的夫婿的。”

    在景瑚的印象中,周太夫人是一个很厉害,也很智慧的女子。但愿清柔将来能如周老先生所说吧。也不知道她的婚礼,自己到时候能不能有份参加。

    他们又说了几句闲话,院中有一个女子款款走来,居然正是方才他们在谈论的清柔。

    清柔进了屋子,和景瑚对视了一眼,笑了笑,又给周老先生行礼,“舅公,您近来身体可好?”

    周老先生也是很喜欢清柔的,“倒是不知道今日你也过来了。老夫身体都好,你祖母呢?前几日你们府上有人来送节礼,我忙着看算术题,忘记问来人了。”

    清柔坐到了景瑚身旁去,十分亲昵的样子,“祖母的身体很好,多谢您挂念。几个嫂子都是很能干的人,家里的事情已经许久不必祖母操心了。”

    定国公府里的事,平日是家事,可如今还有清柔母亲的丧事。

    她已经不再是国公夫人了,她在自戕之前,也要了一份和离书。这几日传闻沸沸扬扬,都说定国公府的人眼中只有利益,定国公见柯太师府败落,逼死了自己的妻子。

    可能也只有定国公府里的人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景瑚下意识的看了清柔一眼,她也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听表哥说瑚儿也在这里,他们两个说话,我就过来寻瑚儿说话了。”

    周老先生也就笑着站起来,“那让你们两个小姑娘说说话吧,老夫要去看看园子里的兰草。才毁了一株,若是看着其他的也不满意,就要让我两个徒儿再去找好的过来。”

    周老先生有意让她们两个说说话,景瑚和清柔自然不会有意见。两个人都站起来送了周老先生出门,也就坐下来继续说话。

    景瑚担心清柔,清柔也担心景瑚,两个小姑娘一时间相顾无言起来。

    还是景瑚先道:“你母亲的事……节哀顺变吧。”

    清柔低了头,“只怕当时我舅母过世的时候,我母亲的心就已经死了。她们做的事同样的事,我大舅母先她一步走了,她也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更何况我外祖家又出了事,她就是没有意愿活下去了。她原本就不想做我父亲的妻子,这么多年在府中熬着,也就是为了给我留一个好名声而已。她最后这样做,我其实是理解她的。”

    “只要她觉得这是解脱,做子女的,只有祝福她的。我只是觉得愧疚,我到底是没有机会能好好孝顺她的。”

    清柔母亲的事情,是清柔自己看得开。而景瑚的事情,却是由不得她看不开。

    “我方才也和表哥聊了聊,他说你要跟着他去江南投亲。也就是后日的事了,怎么都没想着早些和我说一声,我也可以替你准备一些东西的。”

    景瑚握住了她的手,“不早些告诉你们,就是不需要你们替我准备什么。我已经不差什么了,就连去江南投亲,都正好有柯世兄陪着我。而且他还就在嘉禾为官,我除了换了一个地方生活,恐怕会很想念你们,别的都没有什么。”

    清柔面上显出意兴阑珊的样子来,“贞宁是公主,将来肯定是要在燕京立公主府的。我和其鹿在一起,也在燕京久住。那时想着你和我表哥也会一直在燕京,我们四个,也就是李宜恐怕喜欢往外跑了。”

    “结果你却是第一个要走的,还是千里迢迢的往江南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见。”

    景瑚故意逗她,“你们定国公府家大业大,给你安排一艘官船下江南又有何难。只要你舍得那周其鹿,你在江南陪我住个一年半载的,也不必受思念我之苦了。”

    清柔撇了她一眼,“那怎么可能呢,哪有在朋友的外祖家里一住就是一年半载的。除非……除非你在江南和我表哥一起安了家,那我才有理由去表嫂家住呢。”

    景瑚并不想同她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下去,“没想到今日还能遇见你,其实我都想不辞而别的。不过我留了信给你们,明日我让人送到定国公府。我实在是觉得没有脸面见贞宁,你帮我把给她的信送到宫里去。”

    这是景瑚自己的意愿,清柔也不能多说什么,她也理解景瑚的心情。原本算是堂姐妹,结果一个的父亲想要颠覆另一个父亲的统治,虽然没有成功,也的确是再难见面了。

    只能是应了,面上仍然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景瑚拍了拍她的手,“人生何处不相逢,总有再见的时候的。再说了,就算大家都在燕京,也是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就算你不来江南寻我,我的先人都在燕京,我也是要回来的。”

    这样说来,她其实也是很放不下燕京的。她会盼着再相逢的那一日。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不舍

    到了十一月二十七这日,柯明叙的马车一早便到了景瑚的住处,接上了她,往燕京的码头走。乳娘抱着冱哥儿坐在马车上,冱哥儿还没有睡醒,在大人怀里睡的很安稳。

    所有的行李几乎都已经在昨日的时候就搬到了船上,景瑚让宝蓝早些回家去,她也是坚持着不肯,一定要看着景瑚上了船,才肯离开。

    纵然是清晨,燕京城里还是很热闹的,临近年关,大家都想再做一点生意,而后过一个好年。

    去年的时候景瑚就对过年这件事没有了什么期待,没想到今年只会更寥落。她掀开车帘看了几眼行色匆匆的路人,看过她并不熟悉的街市,放下了车帘。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他们才到达了码头。马头上更热闹,南北的货物都会在这里卸货装船,运往燕梁的千家万户。他们还有一些贴身的行李要先放到船上去,景瑚还要在马车里再等一阵子。

    她原本有些昏昏欲睡,此时冱哥儿倒是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并不在平常所在的屋子里,虽然看见景瑚和乳娘都在身旁,还是一副不高兴,有些害怕的样子。

    把脸埋在乳娘怀里,也不想和景瑚说话。她听柯明叙说过,这段日子冱哥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常常哭闹着要母亲,有时候刚睡醒,见身边只有乳娘,能哭上很长的一段时间。

    冱哥儿是不懂事,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永远不会回到他身旁了,可是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也不能让他一直这样哭闹下去。

    景瑚怕他一会儿又要不高兴,哭闹起来,便拿了旁边藤制的篮子里的一个拨浪鼓哄着他玩。希望船上的房间能早些归置好,带冱哥儿上了船,他觉得新鲜,应该就不会闹起来了。

    景瑚给冱哥儿听了拨浪鼓的声音,他反而好像一下子不高兴起来,觉得是景瑚拿了他的东西,一下子坐直了,从她手里抢过了那个拨浪鼓。

    一边摇晃着,一边道:“要娘,要娘,娘在哪里。”

    柯明碧说的不错,血缘的力量的确是很强大的。只是对一个孩子来说,他最不舍的,也永远都是自己的父母。

    景瑚只好道:“姑姑在这里,姑姑和舅舅带着冱哥儿坐大船,冱哥儿想不想坐大船?”

    冱哥儿不知道什么叫做“船”,也不感兴趣,看也不看景瑚一眼,“不要姑姑,要娘。”他四下张望了一下,见他娘还是没有过来,扔了那拨浪鼓,扁了扁嘴,看起来又是准备哭了。

    乳娘忙道:“小姐,哥儿该喝奶了,喝完奶就不会闹了。”

    景瑚并不了解冱哥儿的习惯,听乳娘这样说,自然也是由她安排。她觉得坐在马车上心里有些闷,便道:“你好好照顾哥儿吧,我下去在周围转转。”

    她才下了马车,正在思考要往哪边走,便见不远处刚刚停下来一辆极华丽的马车,先有一个小娘子干脆利落的跳下了马车,而后回头扶着两个柔弱些的小娘子下来,在马车前站定了。

    “景瑚,你还把不把我们当作朋友啊。”

    是清柔李宜,还有贞宁。

    李宜埋怨了这一句,很快上前来抓住了景瑚的手,像是怕她逃跑似的,“我一听说你出了事,可是从西北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中间还病了一场,这几日被我祖母拘在家里养病,才没有来找你,谁知道你居然要偷偷溜掉了。”

    “若不是清姐儿同我说了一声,你是要我追到江南去寻你么?”

    李宜年纪渐长,在家里的时间也就越少了,常常跟着她的族叔走南闯北。听说她还病了一场,景瑚忙关切道:“是什么病,如今可好全了?”

    李宜心里这才熨帖了些,“已经好了,不过是在路上赶路着急,喝了些不干净的水,所以泻了几日罢了。一回了燕京就想找你的,谁知道才回来,家里小侄儿得了天行赤热之症,也传染给了我,所以才不能出门的。”

    她手上微微用力,“你真的非去江南不可么,就不能不去吗,这都快过年了……”

    清柔连忙拉了拉她,笑着道:“这都是早已经定好的事情了,哪里是你说一句不舍得,她就能不走的。更何况你自己也常年不在燕京,倒知道叫人家在燕京等你。”

    李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我也是着急嘛,我觉得我的眼睛都不是因为生病才发红的,都是急红的。清姐儿一跟我说,我就急的不得了,若不是我嫂子按着我,叫我再养养病,今日再过来,我一定前天晚上就过来寻你了。”

    景瑚只好道:“我到江南去世要和我外祖一家一起生活,他们早已经给我来了信,也是叫我去江南的意思。我外祖父外祖母年纪都大了,我母亲又是远嫁,没有如何在他们膝下尽孝,我也算是替我母亲尽孝了。”

    她们今日在这里,她正好拜托她们照顾一下宝蓝一家人,“我这一去江南,总要许久才有再回燕京的可能了。我吩咐我从前的下人四时八节都去祭奠,若是他们遇上了麻烦事,我也嘱咐他们去定国公府,或是忠武侯府求援,到时候你们可要帮忙。”

    她已经帮宝蓝和绀青家的人都脱了奴籍,可是燕京居大不易,她在江南鞭长莫及,照顾不到他们,也只能拜托她在燕京的好友了。

    清柔和李宜很快便应了,“这算得了什么事,一定会帮忙的。我们家在嘉禾也有一些生意,你若是有不便的时候,也可以联系我们家铺子里的掌柜们。虽然他们也只是平民,手里的门道却多,也许能帮上忙。”

    忠武侯府是做药材生意的,从关外运进了药材来,而后销往燕京各处。

    “我们这样的关系,我也就不说谢谢了,总之大家在各处生活,都要珍重平安,时常写信联系,等着重聚的一日。”

    李宜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少有感伤的时候,此时望着景瑚,忽而有些说不出话来。眼眶渐红,盈满了眼泪,很快转身擦去了。

    景瑚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一直站在李宜身后,距离她有数步的贞宁身上。

第四百七十八章 送行

    贞宁和景瑚对视了片刻,才朝着她走过来。“今日能出宫,是我特意求了皇嫂的。往后你去了江南,我们也许就再难见面了。”

    “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东西,只能是想着来送一送你了。”

    她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其实也不想看到我,不想再和我做朋友了,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清柔见她说了这样的话,景瑚也没有即刻便反应,连忙想要调停,“瑚儿并不是这个意思,是我的不是,她是知道你出宫麻烦,怕你不能来送行心里难过,所以才想着不要通知你的。”

    心里难过,就干脆连通知也不通知,这是说不通的。贞宁只看着景瑚,像是要等着她自己回答。

    景瑚也一直望着贞宁,“我比谁都更想要和你像从前一样做朋友,只是我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这样做。如果我父亲不要有这样的心思,将它付诸了实践,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再过几年,你也可以顺顺利利得了指婚,嫁给一个很好的人。”

    “可是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更多的变数了。”

    帝王之女,和帝王之妹,总是不一样的。她父皇就算再漠视她和她的母妃,毕竟膝下子嗣稀少,等她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总会为她指一个满意的驸马的。

    可贞宁与恒安王夫妻的关系好,和如今的皇帝皇后关系只是一般,他们就未必会对她的婚事那样上心了。

    贞宁叹了一口气,“我根本就没有怪你,早在你在宫中醒来的那一日,我就已经告诉你了。若不是冯公公的身体不好,天气也太冷了些,他也是要过来送你的。”

    她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景瑚的手,“从前我的处境一般的时候,你总是在为我想办法。你父王做的事,不代表你做的事,若是皇兄也这样想,就算柯大人用他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也是无济于事的。”

    “其实我也觉得你去江南更好,至少身边还有亲人照顾,你毕竟连及笄的年纪都还没有到。人生的转机总是很多的,虽然此刻分离,我们也总会有再相聚的时候。说不定你会嫁回燕京来,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常常彼此做伴。”

    景瑚是觉得很难面对贞宁,所以一直都想着逃避。也不光光是因为永宁郡王谋反的事,她原本是县主,人人见了她都要行礼,如今不过是平民,她其实需要很多时间来平复这种差距带来的落差感的。

    而这种落差感,在面对贞宁的时候会更加剧烈被拉开,让她愈发觉得无地自容。

    贞宁又道:“如今的皇嫂很好,待人和气,处事公允,反而要比从前更好。皇兄也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觉得他比他要强的多。你去了江南,只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好,不必在为我担心了。”

    也许贞宁是为了安慰景瑚,也许她是真的这样想的。可能如今的皇后真的平易近人,也可能贞宁为了见她一面,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她一点也不了解如今的帝后,往后也没机会了解了。

    如今的景瑚,如何还有能力去为一个公主担心呢。

    不过,她是要去淮安谢家的,能有机会见到谢二太太。

    清柔她们并不清楚这些事,景瑚只能在言语中暗示几分,“眼见着就要进腊月了,今年我大约会跟着柯世兄在淮安谢家过年。谢家八小姐是我的好友,她会照顾我。谢家的几位太太也很和气,我会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的。”

    贞宁听见景瑚提起谢家,神色到底是变了变,“也好,到时候你在谢家,多给我写几封信说一说你的近况。”

    看来贞宁还是对谢家九郎谢溦有意的,他们的身份倒是没有如何改变,也许有人牵线搭桥,能最终成就这件事。她或许也能帮上一点点的忙。

    时辰已经不早了,景瑚往岸边望了一眼,柯明叙正慢慢的从船上走下来,看样子是已经收拾好了。

    清柔很快也发现了,同柯明叙问了好,“表哥一路往江南去,还要照顾瑚儿和冱哥儿,实在是不易,愿你们一路顺风,一切都顺顺利利。”

    柯明叙点头应了,也嘱咐清柔,“清姐儿在家要多陪伴家中长辈,照顾好自己,你的心愿,也一定会达成的。”

    清柔此时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周其鹿能高中,他们能顺利定下亲事了。

    清柔就笑的越发真心了。

    李宜像是并不知道柯明叙是和景瑚一起去江南的,一见柯明叙走过来,一副看傻了的样子。听见清柔说他们要同行,脸上忽而出现了狡黠的笑容,轻轻推了推景瑚,在她耳边道:“难怪有些人这么着急的要下江南去。”

    她是在景瑚耳边说的,可是大家站的近,其实也没什么听不见的。“柯世兄是要去嘉禾赴任,我是要去投亲,只是恰巧同路罢了。”

    “居然还正好是嘉禾?”景瑚解释了一下,李宜反而更兴奋了,“那你们还真是同路之人,很好很好。”

    李宜是善意的调侃,景瑚反而越发觉得尴尬起来。

    柯明叙适时地提醒道:“已到了原定启程的时候了。”

    几个小娘子的脸上同时出现了不舍的神情来,只是送君千里,也终有一别。再多不舍,总是要分开的。能这样好好道个别,已经很好。

    景瑚上了马车,准备去通知车上的乳娘一声,清柔她们也各自上了马车,往城东的方向走了。

    柯明叙却忽而又过来,“略等一刻,元放夫妻过来送行,你同他们也是旧识,要过来打个招呼么?

    是淮邑乡君和齐元放。

    在皇城里的那一日,她上了城楼的时候,望见齐元放了,他也在厮杀的人群里。景瑚摇了摇头,“柯世兄和他们打招呼就好了,我在这里安抚冱哥儿。”

    柯明叙没有勉强她,“那我很快就回来。”

    马车的帘子被冬风吹起了一角,她看见了艳光摄人的淮邑乡君,也看见了伴在她身旁的齐元放,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上船

    柯明叙同淮邑乡君说完了话,清柔她们是早已经走远了。景瑚也就从马车上下来,照顾着冱哥儿,大家一起上了船。

    冱哥儿此时是已经睡清醒了,还不肯要乳娘抱,非要景瑚牵着他,站在甲板上。他看一切都很新奇,指着水面道:“好多水,大湖,可以凫水。”

    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凫水”这个词的,景瑚就告诉他,“这不是湖,这是运河,我们在船上,船开在运河里,带着冱哥儿去江南,见你没有见到过的亲人。”

    船工将船板收了起来,准备开船,冱哥儿看不见底下的情景了,着急要景瑚抱他。她只好将他抱起来,却不敢走的离船舷太近。“夏天才可以凫水,冬天太冷了,一阵风吹过来,都要把我们冱哥儿吹成小雪人了。”

    景瑚故意抖了抖,装作很冷的样子来逗冱哥儿玩,他“咯咯咯”地笑起来,用自己的脸去贴景瑚,“姑姑不冷,冱哥儿抱抱。”

    景瑚心里觉得他可爱,又道:“等到了江南,到了外曾祖父家,那里有一个表叔,等到夏天,让表叔教你凫水,好不好?”

    冱哥儿听完,就捧住了景瑚的脸,认真的问她,“姑姑,夏天还有多久才来呀?为什么现在是冬天呢?”

    景瑚一时间有些难以回答他的问题,柯明叙便道:“时间要一天一天的过,早上起来用早膳,玩一会儿,用过午膳之后小睡片刻,便到了夜晚。夜晚冱哥儿又要用晚膳,姑姑和舅舅陪你说说话,乳娘又陪着你睡觉,周而复始。”

    “季节也是这样,春天过完了才是夏天,夏天过完又是秋天,而后就是我们此刻的冬天。”

    他拿着冱哥儿的那个拨浪鼓,四面代表着四季,缓慢的旋转着,“你瞧,冬天这一面转过去了,就是春天这一面了,再把春天这一面转过去,就到了冱哥儿期待的夏天了。很快的,只有一百多天了。”

    冱哥儿对时间没有概念,柯明叙说很快,他就真的以为很快了,拍了拍手,去抢柯明叙手里的拨浪鼓,转到了代表春天那一面,“冱哥儿要先去春天抓蝴蝶,然后等到夏天,跟着表叔学游泳。”

    景瑚说过春天会带他抓蝴蝶,他此刻还记得。喜欢抓蝴蝶倒是没什么,长大以后不要招蜂引蝶就好了。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她此刻就有这种心情了。

    冱哥儿想离水面再近一些,身子往前拱,景瑚却不敢靠近。柯明叙见状便将冱哥儿接了过来,站的离水面又近了一些,“现在看一看,待会儿先和姑姑回船舱里去,等船开的平稳了,舅舅再带你出来看,好不好?”

    冱哥儿听柯明叙的话,认真的点了点头。水面平静的时候,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看的,只是冱哥儿人小没见识,柯明叙要将他抱走,他还是有些不情愿的。

    这艘船是柯明叙准备的,自然是诸事齐备,他们就坐在正厅里,等着船慢慢的远离岸边。午后的天气不好,居然又开始下起了雪。

    小孩子没有不喜欢雪的,还都不像大人一样怕冷,见了下雪更兴奋了。

    闹了一阵,天气太冷,乳娘早早的带着冱哥儿回了自己的房间午歇。景瑚也觉得有些累,这样小的孩子,比大人还难以对付。不过却也并不想休息,令柳黄和豆绿去自己的房中休息一会儿,就在房中和刘嬷嬷说话。

    纵然景瑚要去江南,刘嬷嬷也还是跟着她,并没有留在燕京,准备以后跟着万之瑜往西北去。

    如今船都已经开了,也无从后悔了。她们两个都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蒙在鼓里的人,要一路依偎着去江南了。

    “嬷嬷是要在扬州下船,还是跟着我一起去嘉禾?”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有问过刘嬷嬷,大家早些把话说的再明白一些,将来许多事也可以安排。

    刘嬷嬷坐在窗边的长榻上,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若是小姐不嫌弃,还是跟着您去嘉禾吧。您如今身边的人少,虽然是在外祖家,还是不能事事都依靠许家的奴仆。”

    她犹豫了片刻,而后道:“奴婢还是要为顺义伯夫人说一句,若不是想着奴婢能帮着照顾一下您,只怕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奴婢跟着您的。”

    其实景瑚也明白,但是这里又有万之瑜的意愿,她还是更想让刘嬷嬷自己选,“还是看您自己的意愿,我是决计不会嫌弃您的。只是人都说落叶归根,从前您也总说想念扬州,您不必担心我,也不必再因为旁人的意志而左右自己的想法,您已经辛苦了一辈子了。”

    就像她母亲身边的赵嬷嬷一样,她是一辈子都想要陪在她母亲身边的。刘嬷嬷的一生,其实也做了太多的事,远超一个奴仆的本分了。

    刘嬷嬷仍然摇头,“不打算在扬州长住了,有机会的时候再回去看看吧。这么多年,思念都成了一种习惯了,真在眼前,反而不习惯,也会又开始思念起旁的东西。是奴婢托大了些,照顾过小姐一阵子,也就把小姐当作自己亲近的孩子了。”

    景瑚明白她的意思了,也就笑了笑,“那也好,也就免了我思念嬷嬷的时候了。”

    刘嬷嬷和她相视一笑,景瑚就低了头,继续做手里的针线。早就说要给刘嬷嬷再做一对护膝,又是到了船上才有机会。不过她往后的人生,应该会有很多这样空闲的时间了。

    刘嬷嬷在她身旁,那就是万之瑜和她彼此思念了。

    景瑚想起她刚刚决定要下江南的时候,万之瑜其实是又来找过她一次的。永宁郡王府如今尚算自由,可以保全的人只有他们兄妹两人了,他们心中也有愧疚,想要好好照顾景瑚。

    景瑚仍然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她的人生以此为界,之前的小半生都活在谎言里,她不想再要身边的人欺骗她,或者是对她满怀愧疚了。

    彼此都有了新的起点,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吧。

第四百八十章 红眼

    和刘嬷嬷聊了一阵子,景瑚又觉得有些困,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开船有些晃,她在船上做针线,觉得眼睛有些酸痛。

    索性还是睡了一觉,一梦黑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雪似乎还是没有停下来,万物都沉寂在雪落的声音里。

    景瑚睁开眼,觉得自己还是没有休息好,好像还是有些酸痛。屋内一个人都没有,景瑚试探着唤了一声,柳黄便进来点了灯。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柳黄回答她,“已经是酉正了,柯大人过来问过您一声,听说您还在休息,便带着冱哥儿先用晚膳了。嘱咐奴婢们不必吵您,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用晚膳就是了。”

    景瑚睡了许久,再醒来,心中觉得若有所失。眼睛也仍然觉得酸痛,骤然想起来李宜说她得了天行赤热之症……这病是很容易过人的,所以李宜的嫂子才会拦着她,一直到今日景瑚要走了,才不得不放了她出来。

    李宜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跟她关系又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症状了,所以就过来找她了。可是她也有了类似的症状,不会也被传染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心里没底,连忙让柳黄拿了灯过来,“你替我看看,我的眼睛红不红?”

    柳黄依言过来,看了看景瑚的眼睛,“好像是有些红,小姐是还有休息好么?还是早些用晚膳,略坐一会儿,然后晚间早些休息吧。”

    景瑚心中更不安,让柳黄离她远了些,自己下了床,照了照镜子。

    这阵子她消瘦了不少,又拔高了个子,简直和去年在船上的时候是两个人。她的眼睛果然是红红的,就像是大哭了一场之后似的。

    “上午李宜来送我,说自己得了天行赤热之症,如今我也有了眼睛酸痛发红的症状了,恐怕我也是染上了。你先别声张,也可能是我自己疑神疑鬼。”

    “你离我再远些,传了晚膳过来,我自己一个人在房中用就好。”

    才刚刚出发,她就可能是生了病,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如今她也不确定,更不想惊动柯明叙了。“你同我这样接触过,也不好在和豆绿她们混到一起去,今夜就你来值夜好了。”

    天行赤热之症并不是什么难以治疗的病,不过是怕传染给太多的人罢了。船上医药毕竟不如在岸上的时候方便,船上还有小孩,能不扩散开就是最好的。

    柳黄也知道厉害,能体察景瑚的心思,很快便应了,给景瑚端了一碗鸡丝面过来,站在远处看景瑚用了半碗,见景瑚不再吃了,回到了床上去,等了一会儿,才过来收拾好了。

    对外则只说景瑚想要休息,也就不去跟柯明叙和冱哥儿一起说话赏雪了。

    今日她起的早,说想要多休息,也不算什么很奇怪的事。柯明叙只是叫回风过来问候了一句罢了。

    又睡了一夜,景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睛比昨日更疼了,就知道不好。又是病在眼睛,不敢轻视,讳疾忌医,只能请人去将柯明叙请了过来。

    船上没有随行的大夫,只柯明叙自己罢了。

    柯明叙过来的时候,景瑚还躺在床上,她的眼睛比昨日更红,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多的委屈。他仔细检查过了,温言安慰景瑚,“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病而已。用一些草药煮水洗一洗就好了。不过怎么会忽然得了这个病呢?”

    景瑚只得道:“昨日忠武侯府的小姐李宜过来给我送行,她说她得了这个病,才刚刚好。我想可能是被她传染的。”

    柯明叙便有了了然的模样,“不过天行赤热之症夏秋之际高发,如今已经是寒冬腊月了。你也不是小孩了,却仍然得了这个病,可见你如今的身体实在算不得好。”

    李宜也是在回燕京的路上大病过一场,所以才会被她的侄儿传上的。

    “在建业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体热,身体又虚,给你开过补药的,那时候你就没有好好喝药,如今我再给你开药,你会不会听话好好喝了?”

    在建业的时候他给她开的药,她其实是喝过一次的,尝了一口,便被苦的屏蔽了五感,连忙叫人拿下去了。

    那时其实也是不觉得自己身体不好的,所以才这样怠慢。可如今不同了,与其身体不好,总是生各种病,还不如好好喝完补药,不要再生病了。

    更何况此时是在他的船上,她只能听他的话。景瑚点了点头,“这次一定好好喝药,柯世兄离我远些。”

    柯明叙笑了笑,转身对柳黄道:“柳黄姑娘,这一日来你和你们小姐接触的多一些,便还是由你来照顾她吧,也省得万一传给了其他体弱的人。其实也不需要如何照顾,不过是保护好你自己,而后陪着她说几句话罢了。”

    “药和膳食我都会准时叫人送来,这些都不必你来操心。你自己也要小心,不要离你们小姐太近了。”

    柳黄恭敬地道:“这是奴婢的本分,奴婢明白的,一定把小姐照顾好。”

    柯明叙也就再嘱咐了景瑚一句,“这几日冱哥儿是不好和你接触的了,他想姑姑的时候,让他隔着窗户看一眼还是可以的。”

    景瑚不放心,“还是别让他过来看我了,反正几日就会好了。小孩子嘛,哄一哄就什么都忘了。”

    柯明叙便准备出去开方,令人为景瑚煎药了。“这几日多休息,少用眼睛,不要练字,不要做针线,也不要胡思乱想,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窗户也要时常开着通通风,不能光顾着怕冷不开窗。”

    他人都已经迈出去一只脚了,又停下来,“药一定要好好喝,到时候我会检查的。”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一定喝的连药渣子都不剩。”如今他待她,就像是待冱哥儿一样。

    景瑚看着他出了门,又路过她的窗户,她在床上用力的和他挥着手。

    他在窗外停留了片刻,远处是仿佛没有边际的水面,和白茫茫的积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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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郎他国色天香介绍:
柯明叙二十二岁成了状元,打马游街,赴琼林宴,春风吹到了燕京少女的梦中去。
他是九千燕京少女的梦中人,可不是她景瑚的。
无法无天的小县主要反过来,她要做他的梦中人。
*
小县主一双凤目微挑,艳光慑人,“柯世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柯明叙不敢看她,只是翻动着手中的书页,正色道:“知书达理。”
小县主按住了他翻书的手,迫他看着她:“能不能加一个‘倾国倾城’,这样,我至少就占了一半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发髻,她还插着及笄礼上的簪子,那是他亲手为她插上的。
“景瑚的瑚,是哪一个瑚?”
她把她的下巴,搁在他仍然按在书页上的手背上。“是珊瑚花的瑚。”
他的手轻轻抬起,她的唇离他不过寸余,“不,是狐狸的狐。”
原来不是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是状元郎他铁树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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