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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我情衷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txt下载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一章 寻常

    燕京城的秋天好像很短暂,没有过多久,就已经是十二月了。这两个多月来,许侧妃的病始终都没有好起来,但也总还好,并没有变得更差。

    反而是老太妃,在十一月忽而降温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几乎有了下世的光景。幸而最后请了太医院中的圣手,守了两夜,还是救了回来。

    永宁郡王不是合格的丈夫,也不是合格的父亲,做儿子却是尽心尽力,事母至孝,两夜都守在母亲床前。

    老太妃的病慢慢好起来,孙氏又因为辛苦而小病了一场,总之这一阵子,家中总有人生病,也总是消停不下来。

    每日景瑚都会去栖雪阁陪着许侧妃一起用膳,心中有所牵挂,便觉得脚步也沉重。她只是在那一次贞宁召她进宫的时候出了一趟门,后面便再没有出去。

    就是和清柔,李宜,也没有见过面,只是偶然以书信传音罢了。回家已久,柯明碧说的那一次景珅回家,大约只是因为愤怒而去见了她罢了,家中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曾回来过,景瑚自然也是没有见着的。

    没见着也是好事,她也害怕他会再带给她嬛芜的消息。坏消息或者是好消息,景瑚都不想听到。

    午后景瑚正坐在芳时轩的正堂里百无聊赖,望着柯明叙去年七夕时送她的那副栀子茉莉图发呆,却是绀青进门,“小县主,世子妃过来寻您了。”

    景珣被提拔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外面的事情不忙碌,家中人生病,又忙了一阵,她和世子妃见的也少,此时她过来寻她,倒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世子妃进门,却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快让绀青姑娘给你收拾收拾,跟着我出门做客去。”

    景瑚便奇道:“三嫂要带我去哪里?我再休息一会儿,便要去祖母院子里陪祖母说话了。”

    世子妃笑着催促绀青去为景瑚找出门的衣裳,“已经同祖母说过了,晚膳就在定国公府里用。现在可真是大家闺秀了,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侍奉生母和祖母。”

    “大家如今都知道你是最孝顺的一个,也是你祖母的意思,知道我要出门,你又和定国公府的八小姐情同姐妹,所以特意嘱咐我带上你,你去还是不去?”

    景瑚其实也并没有如何心动,这阵子她和清柔通信,觉得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平静的不得了,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就是对她母亲的事情,她也没有从前那样的愤世嫉俗了。

    年纪轻轻,心境便如此平静,景瑚总觉得不是好事。

    可这也是老太妃和世子妃的好意,她也不好拒绝。便是不为了去见清柔,见一见熙和园薮春轩里的山茶花,也是件好事。

    于是便顺从的让绀青为自己换了衣裳,嘱咐她在家好好休息,带着宝蓝出了门。

    这一阵绀青的病情都很稳定,算是于她而言唯一的好事了。

    景瑚和世子妃携手出门,便问她:“三嫂今日去定国公府是去做什么?”

    世子妃便道:“一则是替你三哥探望他的外祖母周老夫人,这阵子他事情多,几次徐家的爷们喊他过去吃饭喝酒,他都没有时间过去。”

    “二则,沛娘家的小丫头马上就要办百日宴了,这阵子她都在熙和园里张罗百日宴的事情。齐昭昭那小丫头洗三的时候我没有去,再不早些去她娘面前献献殷勤,怕是要被她娘敲上一笔好大的满月礼。”

    景瑚笑了笑,“原来淮邑乡君的女儿,名字叫做齐昭昭么?这是何意?”

    世子妃想了想,“昭昭是小名,大名是齐奕,出自‘昭昭丹陆,奕奕炎方’,具体是何用意,倒是没有听他们夫妻说过。”

    景瑚没有听过这句诗,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只是又觉得奇怪起来,“淮邑乡君的女儿,应当是这一辈的长女,怎么她的百日宴却不是在诚毅侯府办,而是在淮邑乡君的娘家定国公府。”

    淮邑乡君的丈夫齐元放是诚毅侯夫人的亲子,不至于这么没有分量。

    世子妃一副不想说别人家的闲话的样子,“沛娘她们这一房,早在她丈夫出征蜀中之前就分了出来,搬到了定国公府附近的榴花胡同里,和诚毅侯府齐家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既然不是一家人,榴花胡同的宅子又不够大,自然只好放到定国公府里来办了。”

    淮邑乡君一家搬到了定国公府附近,景瑚也有所耳闻。而这更令人奇怪的问题,却是为什么好端端的他们这一房要从诚毅侯府里分出来。

    诚毅侯府齐元放这一辈一共有三个儿子,看样子只有他一个分了出来,还是在他出征蜀中之前这样微妙的时机。

    那时候燕京城中似乎也有流言四起,许侧妃最喜欢听这些闲话,景瑚也在栖雪阁听了几嘴。都说是齐元放觉得自己要飞黄腾达,忙着先将衰微的侯府撇开,她母妃也是这样想。

    可是她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探究不到结果,也就不再探究了。

    这毕竟是人家的事情,和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世子妃未必想说,景瑚也就没有问。她们一路说笑着向着府门走,又路过上次的那一株海棠。

    已经是十二月了,是梅花和山茶的季节,海棠花自然是尽数落尽了。景瑚想起来上一次在这里遇到柯明叙的时候,他大约就是为了景珅和柯明碧的事情而来的。

    那时候没有机会和他说话,一晃又是那么久了,她没有再遇见他。这本该是她生活的常态,船上的光阴是她偶然借到的月光,美丽,却不恒久。她应该接受。

    景瑚只是望了那棵海棠树一眼,连世子妃都没有发觉。

    却是柯明碧忽而从后面走到了她们身前,连招呼也没有打,行色匆匆。身后的乳娘抱着冱哥儿,连孩子在哇哇大哭,她也没有理会。

    这太不寻常了。

    “大嫂这是要去做什么?冱哥儿在哭呢。”世子妃出声。

    柯明碧骤然停住了脚步。

第三百六十二章 出事

    天寒地冻,柯明碧的斗篷没有系好,疾行之间,几乎快要滑落下来。听见世子妃的声音,她停下脚步,慢慢的转过身来。

    柯明碧的眼睛是血红的,好像又瘦回了冱哥儿满月时她的样子,再无一丝神采。“我要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她的声音很冰冷,一字一顿,像是雪粒子从天而落,一颗一颗的砸在身上。

    景珅和景珣的关系如何,柯明碧和世子妃的关系便如何。只是她们到底都是生活在深宅大院里的女子,不会如男子一般逞一时之气,面上总是和和气气的。

    可今日柯明碧当着众多的仆从这样说话,便是一点面子也不顾了。景瑚几乎要忘记了,她从前也是玲珑的,能将身边的人都照顾的很好的,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

    世子妃的神色也冷下来,“大嫂要去做什么,自然是与我无关的。只是冱哥儿身子弱,这样哭了一路,只怕要生病,大嫂还是应该多多看顾着才是。”

    说完反而也不再理会柯明碧,拉着景瑚的手,绕过了她,先一步出了门。

    世子妃和景瑚在马车上对坐,看起来仍然面有愠色。景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陪着她沉默。

    最后也是世子妃开口,“自从大哥去了河北,大嫂仍然住在府中,却如同与世隔绝一般过着日子。就连郡王爷有时候想要见一见冱哥儿,她也不许。实在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嬛芜的事情,世子妃是知道的。可柯明碧和景珅夫妻之间的事情,她大约是不清楚的。景珅和景珣是对手,对手之间,有些事反而瞒的更加严格。

    景瑚也不好说什么,“大嫂自己是做母亲的,知道该如何照顾冱哥儿,三嫂就别担心了。明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也不必和她生气。”

    世子妃拍了拍景瑚的手,“待会儿进了定国公府,你直接跟着人进熙和园去寻八小姐就是了,我要先去松鹤堂,咱们用过晚膳再回去。”

    景瑚乖巧的点了点头。有过徐沐柔的事情,她也不想再到周太夫人面前去晃眼了。

    等进了定国公府,景瑚便径自往清柔住的春蓑楼去了。冬天夜晚长,清柔是不睡午觉的。可此时的春蓑楼还是很安静,景瑚进了院中,见清柔的两个丫鬟盏夏和盈冬都站在门口,屏心静气的,不知道在等什么。

    见了景瑚过来,盏夏便惊喜道:“小县主怎么过来了?”

    景瑚和她们都熟,也就道:“就是要来吓吓你们的。你们家八小姐呢,还不快让她来迎接我?”

    那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是面有难色,“八小姐她自从昨日从柯太师府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送进去的饭菜也都没有动,还不许我们告诉太夫人……”

    景瑚忍不住皱了眉,“怎么会这样?一点也不知道柯太师府里发生了什么么?这样,你们先去灶上寻些你们小姐爱吃的东西,我进去劝劝她。”

    一个丫鬟盏夏应声去了,另一个丫鬟盈冬小声道:“小县主若是进去,可千万不要说是奴婢放您进去的。”

    景瑚知道她的意思,“反正我向来是没规矩的,不会让你们小姐怪你的。”

    世子妃是好心想让她出来散散心,谁知道又碰上这件事。景瑚摇了摇头,旋即又想到了方才柯明碧的神情。

    是不是柯大太太出了什么事?

    可若是柯大太太出事,她是久病之人,就算是……清柔也不至于这样难过,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吧?

    景瑚带着疑惑进了门,果然见清柔坐在梳妆台前,对着西洋镜发呆。西洋镜照的人清楚,她很快就从镜中发现了景瑚。

    却也没有动。

    景瑚知道她已经看见自己了,也装作并不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样子,故意作怪,小心翼翼的接近她,准备要吓唬她的样子。

    从前清柔虽然淑女,见景瑚这样,也总会配合她,是她们之间的小游戏。可她今日却全无一点心情,纵然景瑚进门,她也别开了脸,“小县主,你不要闹了。”

    她的声音很轻,有气无力,还透着些不耐烦。看来的确是因为某些事情很心烦的样子。

    景瑚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知道我要闹。我和你都小半年不见了,你也一点都不想我,对我这样冷淡。”

    清柔没有看她,“今日实在对不住,我有些不舒服。不如我让丫头们陪你在熙和园里逛逛吧。”

    “你都没有好好吃饭,怎么会舒服。”景瑚捏了捏她的脸,“瞧瞧,都瘦了。现在燕京里流行的风向,女子都必须瘦成人干才行么?”

    清柔躲开了她的手,忍不住皱了眉,“小县主,不要闹了。”

    景瑚越发觉得难过起来,“到底是怎么了,你自己若是解决不了,就该和朋友,和家人说才是。”

    清柔还是没有一点要说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吃饭罢了。也没什么好解决的,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清柔这话是话中有话,景瑚更忍不住要追问了,“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和柯大太太有关么,你是从柯太师府回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今日我大嫂出门也匆忙,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清柔转过身来,攥住了景瑚的手腕,“我表姐她出门匆忙?她去哪里?回柯太师府?她有没有同你,或是家里人说是出了什么事?”

    她是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紧张起来攥着景瑚的手,却也攥的她生疼。景瑚越加确定清柔的不对劲和柯大太太有关了,“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只是见我大嫂出门很着急,连hu3哥儿大哭她都没有管,她平素是最疼惜冱哥儿的了。”

    “我也并不知道她出门是不是回柯太师府,可看你方才的反应,的确是柯大太太出事了,对不对?到底是什么事?”

    清柔没有说话。

    忽而有一个丫鬟进了门,“不好了,八小姐,不好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面对

    清柔如同被烫着了一般站了起来,旋即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大了,只好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着那丫鬟道:“出了什么事,孟春你说清楚。”

    景瑚也站起来,走到了清柔身边去,微微皱着眉,准备听孟春接下来的话。

    清柔是大家闺秀,处事向来从容淡定,便是在她母亲的事情上有些偏执,也不会太过失态。她身边的丫鬟平素也是如此,她还是第一次见孟春这样慌张。

    “是……柯大太太和国公夫人……她们……她们……”

    孟春一紧张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景瑚只好道:“柯大太太在柯太师府中,国公夫人应当好好的在熙和园里,她们应当许久没有见过了,能有什么事?”

    况且她们两个都病弱,难道还能互相探病不成?

    “不是。”孟春摆了摆手,“柯太师府刚刚送来消息,说是柯大太太……刚刚过世了。国公夫人一听见这个消息,闹着要回柯太师府去。结果人还没有出熙和园的门,便昏过去被抬回了红继堂。”

    “攒心姐姐便让人过来通知奴婢,想让八小姐过去看望一下国公夫人。”

    没有好好吃东西,清柔本就虚弱,甫一听完孟春的话,身子一歪,没能撑住后面的梳妆台,险些也要摔下去。幸而景瑚反应快,站在她后头把她撑住了。

    景瑚心中虽然也震惊,可一想到方才柯明碧的神情,也一下子觉得有迹可循。便对清柔道:“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去红继堂国公夫人那里吧。”

    清柔没有说话,努力的自己站直了,一只手扶着桌面,水葱般的指甲用力,划花了桌面上光亮的漆。

    “不,我不过去。国公夫人有什么不适,报到祖母那里,祖母会安排大夫为她诊治的。”

    景瑚疑惑的看了清柔一眼,欲言又止。

    清柔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在梳妆台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努力的想维持平静的假象。可这样的情形之下,人原本就应该是失态的才是。

    景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几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好像所有人身边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清柔从前是很依赖她母亲的,今日她母亲失去了待她亲厚如母的嫂子,晕厥过去,可清柔居然会是这样的表现,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

    她一时间也心乱如麻起来。柯大太太过世,不知道柯家人自己心中有没有什么准备,若是没有的话,此时的柯明叙失去了母亲,又会是如何模样。

    景瑚心下难过起来,更不知道该和清柔说什么,见孟春犹疑,便让她先退了下去。

    春蓑楼里很安静,只有景瑚和清柔对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清柔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景瑚发觉她有些不对,将她扶到了床上去坐。

    问了她一句,“你此时头晕,大约就是没有吃东西的缘故,要不要让她们帮你拿些吃的进来?”

    景瑚原本以为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可清柔却点了点头。景瑚立刻出了门,唤进了早就去准备吃食的盏夏。

    都是清柔平素爱吃的点心,配一盏茶。

    景瑚坐在清柔床边,等着她吃东西,实则早已神游天外。纵然柯明叙比她大上许多,人生阅历也不知道比她丰富多少。可他毕竟也就只有这一个母亲,他也仍然很年轻,甚至还没有成亲,便要接受不过到不惑之年的母亲的离世。

    丧母之痛,不是她可以想见的。

    “我表哥他,此时一定很难过。”清柔叹了口气,放下手中不过用了半块的糕点。

    景瑚想劝,却还是没有,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很快就是新年了,他的母亲没有能够再长一岁。”这一个新年,想必他只剩下愁云惨雾。

    清柔望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移栽过来一株老梅,还没有开花。“不光是新年,恐怕我表哥的一生,都会一直蒙着一层阴影。”她停顿了许久,在景瑚将要开口的时候,她才接上了一句,“我也如是。”

    景瑚不明白她的意思。“你打算向我解释一下你的话么?”

    若是她不解释,自己大约会沉浸在这种困惑里很久,就像她始终都不知道当年淮邑乡君和柯明叙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样。

    清柔开始了她的述说。

    “前几日我奉我母亲之命,去可太师府探望我的大舅母。而后表哥进去陪伴大舅母,我从房中出来,或许是听到了一些不该我听的话。”

    景瑚下意识的捏住了衣角,她好像预知到了,接下来她要听到的事情,将会改变从前她对许多事的认知。

    “我母亲退居红继堂,是因为她和我大舅母联手害我五姐姐。几次三番要她性命,却没有能够成功,反而被人捉住了马脚,扣押了人证,到昭永十七年方得分明。”

    国公夫人退居红继堂是在昭永十七年,淮邑乡君和柯明叙的婚事不再被人提起,也是昭永十七年。

    哪有人会愿意嫁给要谋害自己之人的儿子为妻呢。她一直想知道的两件事,原来互为因果。

    尽管这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从清柔口中说出来的,不会有错。她是国公夫人亲女,她不会污蔑自己的母亲,更何况是这样的过错。

    景瑚也一瞬间心如刀绞,淮邑乡君再如何,也是柯明叙曾经倾慕欣赏,想要以之为妻的女子,可也是他最亲近的母亲,曾经想要她的性命,甚至不止一次。

    所谓造化弄人,大抵便是如此。

    父母犯错,最痛的也是子女,难怪清柔听闻柯大太太过世,担忧的只是柯明叙。也难怪她听闻国公夫人晕厥,甚至都没有动要去探病的心思。

    类比到她自己,她刚刚被景珣暗示,许侧妃和景珅为了世子之位而做的那些错事之后,一直到如今,也还是很害怕想起这件事。一想起来,便觉得难以面对他们。

    景瑚颓然的跌坐在了椅子上。

第三百六十四章 难怪

    景瑚很明白此刻清柔内心的沮丧和失落,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说不出宽慰她的话。她以为今日也只能是如那一日她在宫中和贞宁在的时候一样沉默而颓然收场的时候,世子妃进了春蓑楼。

    盏夏恭敬的在前面为她引路,从前世子妃就是定国公府的常客,和清柔年纪差的多,又和她姐姐淮邑乡君交好,和清柔的关系自然不会太好,可也总是相熟的。

    “怎么还没到晚膳十分,八妹妹便躺倒床里去了。可是两个小娘子拌了嘴,所以一个坐床上,一个坐一旁,连句话也不说。”

    清柔很快站起身来,“世子妃说笑了,并没有拌嘴,只是我这几日有些不舒服,躺在床上能好些。”

    世子妃便关切道:“有不舒服?你祖母方才还和我念叨你来着,说你这阵子日日都去松鹤堂陪她的,这两日倒是没见你去。若是不舒服,该早些让郭大夫进府来看看才是。”

    “只是小事罢了,略躺一躺就能好些了。”

    清柔的性子就是这样,和自己不那么亲近的人,总是说不了几句话便嫌累了。

    世子妃也知道她的脾气,便对景瑚道:“今日过来本来是想寻沛娘和奕姐儿的,结果她们恰好竟没有进府,说是家里有事。太夫人没有留我的晚膳,三妹妹是要在这里和八妹妹一起用,还是随我一起回家去?”

    柯大太太和她们也是姻亲,出了这样的事情,世子妃不会没事做。不过是没有回家,所以还没有收到消息罢了。

    倒也是奇怪,这样的事情,松鹤堂里竟然也没有消息么。

    景瑚看了清柔一眼,“我还是和三嫂一起回去吧。清姐儿你既然不舒服,晚膳也记得用一些清淡的东西,未来几日,总还有你要忙的时候。”

    国公夫人既然生病,又是犯了这样的重罪,周太夫人赏罚分明,未必就会同意她过去吊唁柯大太太,也就是她的同谋。

    可若是定国公府没有人过去参加丧仪,未免也有些失礼,这样的差事,自然是要落到清柔头上的。

    清柔也明白景瑚的意思,站起来行了礼,“世子妃和小县主慢走。”

    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要清柔一下子想开,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她也不过十二岁而已,真相太沉重,只会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更何况她当年因母亲之事对淮邑乡君也有诸多误会,如今想来,只怕更是羞惭。淮邑乡君说不同她说真相是保护她,没想到到头来真是如此。

    一个问题解决了,便会有新的问题。

    淮邑乡君不过是一个并不见宠,早早过世了的妾室的女儿,将来不过一副嫁妆送出府,究竟有何能耐同时碍了自己的嫡母,还有未来婆母的眼,令她们犯下这样大的罪过。

    再说的沉重些,她又是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公道,以一介庶女之身,扳倒了自己的嫡母国公夫人,还有一位太师之媳。

    无论怎样想,都觉得她有些可怜。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自小失去母亲,只能跟着祖母住在松鹤堂里。衣食虽然不曾短少,可却居然有数次性命之忧,想想都令人觉得胆寒。

    可是她看起来总是那样自信而又坚毅的,甚至连最为挑剔,脾气不好的贞静公主也能说她的好话,这是很难得的。少女时期的贞静公主,连她见了也要绕道走。

    在得知真相之后,对柯明叙也能潇洒放手,这样的女子,难怪能得到柯明叙的青眼。

    从春蓑楼出来,世子妃便挽了景瑚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我瞧着你们两个的神情都有些不对。”

    世子妃早晚是要知道的,“是柯世兄的母亲柯大太太过世了。”至于国公夫人的事情,景瑚是不会说的,也没必要说。

    “难怪。”世子妃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方才大嫂她……”旋即又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从前的许多事情,或许也就可以不再被人提起了。”

    听世子妃的口气,仿佛是知道什么。柯大太太虽死,可国公夫人还活着,知道这件事的许多人都还活着,又怎会不被人提起?

    景瑚只做未觉,“咱们家和柯太师府是姻亲,我们需要过去吊唁么?”

    世子妃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如今府里迎来送往的事情大多是我在管,我自然是要去的,便是讨了人家的嫌,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可三妹妹你……”

    “三嫂若是不方便带我过去,我就是扮作个小丫鬟也可以。我并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想看他一眼罢了。我总怕他太难过。”

    世子妃望着景瑚欲言又止,“带你过去倒是也并不麻烦,和我们家结亲的人毕竟是你亲嫂子。大哥他大约是不会回来的,你过去一趟,也算是尽点心,不至于失礼。”

    “可一个人得意时未必忘形,失意时却一定不会喜欢有太多的人见过他的样子,你此时要去见他,于你们的关系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景瑚明白世子妃的顾虑,“您的意思我明白,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刻我不做些什么,将来我自己会后悔罢了。您不必担心那么多,我会有分寸的。”

    世子妃或许会知道国公夫人和柯大太太合谋的事情,可却未必知道柯明叙也清楚了这些前情。她或许并不能帮到他什么,甚至可以说一定帮不了他什么,可是她总是想尽力。

    “也不光光是因为我大嫂的缘故,在江南谢家的时候,我住的便是柯大太太从前在家做姑娘时的屋子,也算是有缘,我想去送她一程。”

    景瑚想起来夕阳之下的一片合欢花,想起她偶然偷看到的柯明叙画卷中的女子。她很难把如今的柯大太太和从前她想象中的那一个联系起来。

    在坏事做尽之前,柯大太太也是令谢家人骄傲的女儿,也会如她一般躺在合欢树下,做着一个又一个的美梦。

    这么多年过去了。

    世子妃便没有异议了,“那等日子定下了,我让人送衣服过来给你。”

    景瑚点了点头,跟她一起出了熙和园,回到了永宁郡王府里。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丧事

    柯大太太过世的第二日,景瑚便跟着世子妃出门登车,往柯太师府去了。城东是燕京权贵聚集之地,柯太师的府邸和永宁郡王府距离却还是有些远的。

    那一日她回府之后,便去了栖雪阁,同许侧妃说了她想要去柯太师府的事情,许侧妃想了想,也就默许她去了。

    她们都知道景珅是不会回来的。他和柯明碧如今几乎已经成仇,巴不得她过的不好,这样的事情,大约也会找一个公务繁忙的理由,剩一堆烂摊子,给府里的女人收拾。

    景瑚穿着世子妃昨日送过来的素色衣衫,和世子妃在马车中对坐无言。

    世子妃的精神看起来有些不好,总是用手帕捂着嘴打呵欠,景瑚便道:“瞧三嫂这样子,似乎是昨夜没有睡好?可是最近事情太多太忙碌了?”

    柯明碧和冱哥儿自从那一日出府便没有再回永宁郡王府,家中一切用以去柯太师府吊唁的事物,便一应都是世子妃在处理。又已经到了年节下,家中的事情千头万绪,这也是世子妃第一次主持家中过年的事宜。

    世子妃便道:“事情倒是还好,虽然又多又杂,却也没什么。只是你三哥哥难伺候,见我在算账不理他,吵的我头疼。这样的大家大族,有些什么事,做主母的就有的是事情做了,真是叫人心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如沛娘一般搬了出去,也就哪里都清净了。”

    话一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了,“看我说的,沛娘的丈夫是小儿子,不是世子,自然是不同于你三哥哥的了。我也不过是白抱怨一句罢了。”

    景瑚低头苦笑了一下,“三嫂怎么和我也这样见外,有这样的想法,又有什么错呢?我若是男子,也一定更愿意带着妻儿与生母搬到府外去住的。”

    如今的永宁郡王府,实在令她觉得太压抑了。

    永宁郡王对她们母女,如今可以说是不闻不问,如今栖雪阁里取暖用的碳,虽不至于短缺,也都是次一等的了。景瑚恐怕是郡王妃的授意,也不愿世子妃夹在其中为难,也只是息事宁人罢了。

    而永宁郡王对她仅有的几次关怀,也不过是叫她去前院见他的客人罢了。说是见什么世叔世伯,可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是她父王又开始打起她婚事的主意了。

    世子妃见她如此说,也知道是这几个月来家中的情境令她伤心了,只好宽慰她,“也就是这阵子罢了,等过了年开了春,祖母的身体好些了,郡王爷的心情也能好些,许多事情也就能照管的到了。”

    有些事情景瑚是希望他能照管到,可有些事情,景瑚宁愿他不要伸出手。

    世子妃宽慰她,她就领她的情,“我没什么,三嫂不必担心了。倒是三哥哥,三嫂这样忙,他还要来吵你,三嫂算账虽重要,也别忘了好好收拾他。”

    世子妃见她拿他们夫妻打趣,也就笑了一阵,又嘱咐景瑚,“三妹妹是第一次去柯太师府,别人家的府邸,今日人有多,可千万不要乱走。”

    “柯世兄是柯大太太唯一的儿子,今日他的事情也多,三妹妹便如那一日所言,只是远远的看他几眼就罢了。”

    柯太师是两朝帝师,门生满天下。今日又是为他的嫡长媳治丧,想必客人的确不会少,她们要去的地方,只怕还会碰见外男,的确是不好乱走的。

    是世子妃带她出来,她不好叫世子妃为难,“三嫂放心,我知道了,不会离开您的视线的。”

    世子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想要说什么,最终也没有。

    就是再远的路,一路前行,也总会抵达的。柯太师府门前也已经挂上了白色的灯笼,一进门之后,更是铺天盖地的白。

    今年冬日,燕京城还没有下过雪,可如今的柯太师府,已经是白雪皑皑了。

    一切都井然有序,柯大太太久病,府中的事情都是柯明叙的二舅母在处理。她的丈夫职位不高,她也就不太在燕京的贵妇圈中走动,所以景瑚并没有见过她。

    也许是近来劳累,她的年纪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龄要大一些,面上写满了疲惫。看起来不像是书香门第,太师府邸里的太太,反而像是套着绫罗绸缎的乡下妇人。

    世子妃倒是识得她,还停下来和她说了一阵子的话,“……这是我家小县主,不知道二太太从前有没有见过。”

    柯二太太看起来也并不是个玲珑的人,只是很诚恳的道:“从前都是我大嫂理事,出门应酬,我并不大出门的。她病下以后,家中的事情更多,我便更没有时间出门了,因此倒是没有见过。”

    景瑚见惯了燕京城里能干的妇人,无论见过没见过,都能将她吹的天上有地上无,天花乱坠。像是柯二太太这样实诚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不知道柯大太太待人接物又是如何。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了。从前她甚至还想过要来探柯大太太的病,可是没有机会,一直等待机会,到后来便是天人永隔了。

    世子妃也就不再和柯二太太搭话了,“三妹妹听闻噩耗,也很为大嫂难过,因此今日跟着我过来,也算是替她大哥尽一份心了。既是如此,我们便不耽误柯二太太的事情了。”

    周围人多,岳母过世,景珅却没有出现,无论如何都是有些说不过去的。世子妃虽然和景珅不睦,到底是永宁郡王府的家事,倒是没必要让外头的人看了笑话。

    柯二太太便点了点头,“碧娘她就在正厅里,你们是妯娌,过去宽慰宽慰她吧。”

    世子妃应了,便和景瑚往正厅的方向走了。

    看来柯二太太并不清楚永宁郡王府里的事情,她们和柯明碧的关系都不好,又能宽慰的了她什么?只怕又要勾起她心中对于其他事的恨意罢了。

    景瑚跟着世子妃往正堂走,远远的就望见了人群缝隙之中,跪在柯大太太灵前的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第三百六十六章 帮忙

    景瑚屏息静气,跟在世子妃的身后,往正堂走。

    柯明叙和柯明碧是柯大太太的子女,跪在灵前,又有大约是柯家二房的少爷和其他旁支女眷在一旁同客人寒暄。

    世子妃和景瑚上前,接过了点燃的檀香,在灵前拜了三拜,便算是行过了礼。柯明叙跪在灵前,始终都跪的笔直,对身旁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景瑚看不见他的脸,原本也以为今日她只能就这样看他一眼了。可是他身旁的柯明碧忽而身子晃了晃,而后向侧边倒了下去。

    人群瞬间躁动了起来,柯家的女眷们上前去将她扶起来。景瑚和世子妃回头去看的时候,柯明叙已经开始为柯明碧把脉了。

    景瑚站在人群之外,能看见他的侧脸。他的眼睛是红的,并没有泪。没有时间好好打理自己,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

    在她心中,他从来都是干净的,一丝不苟的,好像只要有他在,她不必怕风,不必怕雨,不必怕任何加诸在她身上的她不想要的东西。

    可面对生死离别,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一向身体不好的妹妹在灵前忽而晕厥,他也会有极其紧张的时候。

    她看见他松了一口气,“没什么事,只是太劳累了。”他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目光最后落在世子妃身上,“能否请世子妃帮忙,让碧娘回自己的屋中休息。”

    身旁穿着粗布麻衣的女眷,大多都有自己的差使,并不能随意走开。柯明碧是她们的大嫂,不过是送她回屋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世子妃自然很快便应了,令身旁的丫鬟将柯明碧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柯世兄放心,我和三妹妹会好好照顾大嫂的,只是还要请一位贵府的丫鬟引路。”

    像这样的事情,是不用柯明叙亲自来安排的。很快便有一个丫鬟走上前来,领着世子妃往外走。

    世子妃方才的话也捎上了她,景瑚不好留在这里。她只好最后望了人群当中一身孝服的柯明叙一眼,他却也望了她一眼,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而后重新跪回了柯大太太灵前。

    景瑚只好也回过头,跟在世子妃身旁,往另一处院落走。

    亲人过世,这种悲伤无法抚平。她能为他做的事情,或许也只有帮他照顾好他唯一的妹妹。

    柯家人口不多,柯太师只有两个儿子,柯大太太生了一儿一女,柯二太太则生了两个儿子,住着这么大的宅院,四处便都显得有些寥落。

    更兼办着丧事,到处都是一样的白色,更在人心中蒙上一层揭不开的伤感。

    一走近柯明碧住的院落,便先闻见了一阵梅花香,然后是小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比灵堂之中还要嘹亮,是冱哥儿。

    柯明碧仍然没有清醒过来,世子妃陪着她去了内室,又另外请了大夫过来。

    世子妃办事,景瑚插不上手,干脆便站到了院落中。正好冱哥儿的乳母抱着他,也走到了院落中来哄。

    她走上前去,不知道是否感受到母亲的痛苦,冱哥儿一直哭个不听,在冬日里裹着厚厚的棉衣,一张小脸通红。

    他都快要一岁了,可似乎也还不会走路,也说不来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我能抱抱他么?”景瑚看出来了,一见到她也在院落中,那乳母便有想走开的意思,只是很快便被景瑚发觉了,所以才硬着头皮走到了景瑚面前。

    景瑚毕竟是县主,也是冱哥儿的亲姑姑,无论柯明碧嘱咐过这乳母什么,在景瑚面前,她总是不敢拒绝的。

    说来也是奇怪,景瑚一接过冱哥儿,他居然也就不哭了,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望着景瑚,还把自己的手握成拳,塞进了嘴里。

    他望着景瑚,景瑚也望着他,谁也挪不开眼。

    景瑚只有在冱哥儿刚出生的时候抱过他,他此时比景瑚想象的还要轻一些,看着鼓鼓囊囊的,不过是衣服穿的多而已。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子,只是重复的问着他一些无聊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怎么在这里?你娘取去了哪里?”

    他大约只能听懂“娘”这个发音,甫一听见,便不吃拳头了,扭着身子要往屋子里拱。

    景瑚只好道:“你娘现在有些不舒服,正在看大夫。等大夫出来了,我再带你进去。我是你姑姑,我不会骗你的。”

    冱哥儿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没有再在景瑚怀里乱扭,只是又和方才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乳母便要上前来讲冱哥儿接过去了,“小县主,您不惯于抱孩子,此时想必已经累了,还是将冱哥儿交给奴婢吧。”

    柯明碧大约也不乐见自己亲近冱哥儿,或许吩咐过这乳母什么。她和柯明碧才是亲近的人,自己也没必要为难她,便想将冱哥儿交给她。

    却是冱哥儿自己不愿意,见乳母伸手过来,便想往远处跑,景瑚不意他又忽而挣扎起来,差点没能将冱哥儿抱住。

    她也慌了片刻,见冱哥儿不愿意离开她,又不想要乳母,自己也的确有些抱不住他了,便只好让乳母走开,替她取一个垫子过来,好能在院子中的石凳上休息片刻。

    朔风阵阵,若是直接坐在石凳上,是要着凉的。

    见乳母走开了,冱哥儿不再挣扎,景瑚也松了一口气。仍然用方才的话逗着冱哥儿,“你是冱哥儿,我是姑姑,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姑姑?”

    “你瞧,这是梅花,只有冬天它才开花。你就生在冬天,等到春天的时候,我们家园子里也会很热闹,到时候姑姑带你去玩。”

    冱哥儿将要满一岁,再不是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样子了。皮肤很白,兼且细腻,鼻子嘴巴都像柯明碧,将来想必也是个翩翩公子。

    他生的并不太像景珅,只是一双凤眼很像,不过他的舅舅也是凤眼,倒说不清楚是更像柯家人,还是更像景家人。

    景瑚越看他越觉得有趣,连身后来人也浑然不觉。

    “小县主。”

第三百六十七章 痛苦

    柯明叙的声音比平日里都低沉一些,仿佛蕴藏着无限的悲伤情绪。他只是轻轻的唤了她一声,景瑚也立刻就感觉到了他的苦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不见面是不见面,见了面她要面对的东西,或许真的沉重的令她有些无法承受。

    心爱之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悲伤如海潮一般汹涌,而她什么也接不住,什么也帮不了,由此产生的内疚,也是她没法轻易化解的东西。

    柯明叙走到了她身前,伸手想接过冱哥儿,“是太累了么,我看你仿佛有些微微的发抖。”

    景瑚原本以为冱哥儿也会抗拒柯明叙的怀抱,谁知道他居然顺从的依靠了过去。冱哥儿交给了柯明叙,景瑚怀中一下子空空如也,被冬日的寒风填满。

    景瑚望着柯明叙,“并不是觉得累,只是站在院子里,方才有风,所以觉得有些冷罢了。”

    “我还以为你和世子妃把碧娘送过来便会回府去了。”柯明叙望着他怀中的冱哥儿,他好像很高兴,景珅很少抱他,柯明叙的怀抱很高,令他有了不同的感受。

    “冱哥儿的乳娘在哪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带着冱哥儿。”

    景瑚想问一问柯明叙的身体,还有一些其他很难开口的话,此时他自己说起旁事,倒令景瑚松了一口气。

    “冱哥儿不肯让乳娘抱,一直在哭,我接过来,他或许是觉得新鲜,反而不哭了。只是我并不习惯于抱这样的小孩,所以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想找个地方坐坐。”

    她朝着院中的石凳努了努嘴,“石凳上太凉,所以乳娘去拿垫子了。”

    柯明叙点了点头,又道:“碧娘呢?她如何了。”

    景瑚是一令一动,“我三嫂在里面照顾大嫂,我也没有什么事能帮上忙,所以就出来了。此刻大夫在里面,也不知道是怎么说。”

    景瑚把目光落到莫名笑起来的冱哥儿身上,又向上望着柯明叙,小儿憨态,他只是很清浅的笑了笑,旋即又归于无形。

    她静静的注视了他片刻,望见他下巴上的胡茬,望见他微红的眼睛,心痛就更深一层,“小柯大人,节哀顺变。”

    这话实在没什么力量,景瑚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可是在这样的场合,在她满眼都是白色,也因为他身上的白色变得更悲伤的时候,她也只能说这句话。

    或许母亲的去世对他来说的打击也不是最大的,最重要的是他清楚了当年令他遗憾的事情究竟是因何而发生的,他一直尊敬的母亲,原来人品卑劣,做过这样为世人所不容的事情。

    他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看不得藏污纳垢的事情,到头来却发觉自己的母亲做了这样的事情,伤害的还是他曾经倾慕过的女子。

    景瑚在这时候,莫名的对淮邑乡君又有了一些怨气。她为什么要那样大度,把一切事情都藏在她自己的心底,好像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是好人似的,别人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若是她不这样大度,对柯明叙冷眼相待,或许他在知道真相之后反而能释然一些,不会再因为亏欠而感到无地自容。

    她知道她的怨气没有道理,淮邑乡君如此行事,也是为了保护柯明叙,令他远离这些难以接受的,或许并不会被揭开的事情。

    可是她忍不住要这样想。她永远都希望轻松一些的那个人是柯明叙,而不是与她不相干的其他人。

    “人生须臾,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我会尽力止哀,保重自己的,小县主不必为我忧心。”

    景瑚望住了他的眼睛,“我偏要为你忧心,我忍不住要为你忧心。还有许多的人都在担心着你,所以你一定要早些好起来,不要把一些不应该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看的太重要。没有人会怪你。”

    她相信淮邑乡君是不会怪他的,他们此时也还是朋友。

    景瑚不知道柯明叙有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他只是几不可察的点了头,而后便把目光落在了别处。

    他在往柯明碧的窗户。

    “碧娘是太累了。”他说,“原本看来美满的婚姻,原来是她的磨难。把一个她爱的人,变成了她恨的人,如今世上爱她的人,又少了一个。”

    他每一次见到自己的妹妹,总是忍不住要想起昭永十七年上元节的时候。他错过了那时不想错过的人,碧娘是不该和景珅有所交集。

    后来他其实也总是很痛苦,觉得是自己对她的关心太少,没有将她不该有的绮思扼杀,没有告诉她景珅不会是她的良人,最后看着她成了这个样子。

    他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姑姑,原来曾经对他倾慕的女子有着这样的心思,一直有着这样的心思。

    他甚至到现在也还没有明白,她们为什么会忽而起了这样的心思,仅仅是因为不喜欢么?这份恨意,实在令他觉得很荒谬,也害死了她们自己。

    姑姑虽然还活着,却连母亲的葬礼都不被允许参加,退居红继堂,人生究竟又剩下了什么。

    他想起那一年感慈寺遇雨,他见她愁眉不展,还曾劝她要宽心一些。可是他根本连她刚刚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了一篇话,根本就只是在慷他人之慨而已。

    来自杀人凶手的儿子的慷慨,真是荒谬。

    怀中的冱哥儿忽然挣扎起来,拿手去拍他的脸,把他的神思拉扯了回来。这孩子都快要满一周岁了,可无论是个子,体重,都要比同龄的孩子小上一些。

    体质也并不好,景珅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每一次冱哥儿生病,真正操心照顾的都只有碧娘一个而已。

    孩子对于母亲的意义太重要了,她实在太累了,他也没有立场再去指责她什么,教她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孩子,面对自己的婚姻。

    他活了二十多年,似乎从来都顺风顺水,可到了此刻,才发觉原来有那么多的痛苦都在暗处等待着他,等待着将他吞没殆尽。

    “你们在做什么!”

第三百六十八章 耳光

    柯明碧站在台阶之上,着急要走过来,踉跄了一下,差点从台阶上滚落。身后世子妃她们才从屋子里赶了出来,想要搀扶她,却被她一手甩开。

    也许是她看见景瑚和柯明叙在一起,情急之下力气很大,连世子妃都捉不住她。

    她气势汹汹的向着柯明叙和景瑚走过来,目光却一直死死的盯着景瑚,眼睛是血红的,一走上前来,便给了景瑚一个耳光。“离我的儿子远些!”

    周围霎时安静了片刻,而后是原本见着自己的母亲有些兴奋的冱哥儿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住,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世子妃自然是很快就站到了景瑚和柯明碧中间,护着景瑚,防止柯明碧情绪激荡,又对她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

    “三妹妹,脸怎么样,要不要紧?”

    景瑚一手捂着脸,不想去看柯明碧,也没有让世子妃看她的伤口,“不要紧,三嫂不用担心。”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的脸大约已经肿了起来,柯明碧的指甲锐利,或许有所划伤,她觉得自己的掌心有些黏黏腻腻的。

    可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另一边柯明碧却仍然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大声的呼唤着冱哥儿乳娘的名字:“纾娘,纾娘,让你把哥儿看好,你看到哪里去了!”

    纾娘其实早就已经在院子中了,骤然见此变故,知道事情不好。半个身子躲到了院中的那棵老梅树之后

    听见柯明碧呼唤她,才抖抖擞擞的从树后走出来,结结巴巴地道:“……方才……方才小县主说想在院子里坐下,所以才让奴婢……让奴婢去拿个垫子的……奴婢……”

    柯明碧气急,走上前又要给那乳娘一个耳光,却被柯明叙抬手止住,“碧娘,不要失了分寸!”

    “我失了分寸?”柯明碧气急败坏,“母亲尸骨未寒,你就在我院子里和这个贱人私会,还要我的儿子在旁边听着,到底是谁不知廉耻,失了分寸!”

    柯明叙正要说话,忽而觉得怀中的冱哥儿有些不对,他今日本就哭的多,此时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噎住了一般,几乎提不上气来,一张小脸涨红,甚至有些发紫了。

    柯明碧是冱哥儿的母亲,自然更注意着他,一下子更是慌乱起来,夺过了柯明叙手里的孩子,“纾娘,纾娘,快去拿药来,快!”

    纾娘愣了片刻,才提起裙子往一旁的厢房跑,过一会儿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好像服侍冱哥儿吃了什么药。

    景瑚不敢靠近,怕柯明碧再度发起疯来,看的并不分明。

    又过了一阵子,四周才终于平静了下来,人群散开,柯明碧就坐在方才的石阶之上,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一般。

    景瑚面上已经都肿了起来,在她的掌心里发烫,寒风再刮过来,倒是真不觉得很冷了。

    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受这样的屈辱,是被她的亲嫂子,在她亲嫂子母亲的葬礼之上。

    她对她的恨意,真的已经到了可以连任何脸面都不顾的地步了。

    景瑚没有说话,世子妃的目光交替落在景瑚还有柯明碧身上,柯明叙也没有说话,他看着柯明碧怀中冱哥儿渐渐安宁下来的睡颜。

    每一个人心中都波涛汹涌,只有孩子,才能在这时候,在母亲的怀抱中安然的,理直气壮的睡过去。

    柯明碧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把冱哥儿交给了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纾娘,而后又在人群之中寻找到了景瑚,用她心中的恨意把目光钉死在了景瑚身上。

    世子妃很快便发觉了,将景瑚拦在了身后,保护着她。景瑚和她一般高,微微挪步,便可以看见一步一步又朝着她走过来的柯明碧。

    在这一个耳光之后,她越发想清楚了,自己其实并不欠她什么。过往种种,是许多因素,许多人共同作用的结果,是因果报应,是柯明碧自己的因果报应。

    所以她不会害怕她,不会在她面前低头。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稳稳当当的接着,一一还击。她会让柯明碧知道,许多的事情,根本都不是她的错。

    “碧娘。”是柯明叙攥住了她的手,“母亲过世,这几日还有很多的礼仪要行,你应该去休息。”

    柯明碧停下来,看着自己的哥哥,“在我和这个贱人之间,你选她?冱哥儿刚刚被害成了那个样子,你们满意了?”

    “冱哥儿会忽而发作,是因为你自己吓到了他,和小县主有什么关系?

    柯明碧忽而大笑起来,仿佛柯明叙说了一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一般,“和她真的没有关系么?为什么冱哥儿会早产,为什么嬛芜那个贱人没有死,甚至有了第二个孽种,为什么景珅如今与我成仇,这些难道真的和她没有关系么?”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她明明已经和景身谈好,明明已经在准备着,和他一起迎接冱哥儿的到来了。他们会一起养育冱哥儿,一起面对这条路上的诸多困难,她还是可以获得幸福的。

    可是这一切在景瑚救起嬛芜的那一刻,便已经通通都被击碎了。她再也不可能获得幸福了。

    这明明就是景瑚的错,怎么能不是她的错。

    景瑚第一次发觉柯明叙也有咄咄逼人的时候,“纵有关系,那也不是根本。根本的原因是你不该嫁给景珅,嫁给一个你根本无法约束,也不愿被你所拥护的事物约束的人。”

    “你把恨意转嫁到其他人身上,不过会使得更多的人恨你,令你拥有更多的敌人而已。你不会快乐的,你不会幸福的,你只能不断的重复失去的过程。”

    柯明叙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语气也变的温和了许多,“放手吧,碧娘,不要为难你自己,也不要为难冱哥儿了。”

    “母亲丧礼之后,我会同祖父说,请他出面将你留在府中住一阵子,好好治你和冱哥儿身上的病。这段时日无论是你还是冱哥儿,都已经太累了。纵然母亲不在了,我会照顾你的,我会永远照顾你。”

第三百六十九章 脆弱

    这一切的结尾,是柯明碧的又一次晕厥。多重事物交织在一起,把她的理智,修养,还有正常思考的能力,已经全部都剥夺了。

    一个人若是落到了这样的境地里,痛苦的还不如死去。

    景瑚一个人坐在芳时轩的窗下,只是在发呆,并没有在认真的望着什么。从前她喜欢看月亮,因为月亮圣洁美丽,又遥不可及。天上的月亮应该是恒久的,坚定的,不会如水中的月亮一般脆弱。

    当柯明碧昏厥,几乎所有的人都围到她身边去的时候,柯明叙转身看了她一眼。现实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中盛满了无可奈何,旋即又落到景瑚手上的半边脸上。

    景瑚不断的回忆起他那个眼神,歉疚,遗憾,无奈,她没法准确的描述出来。

    就像是水中的月亮,有人往澄明如镜的水面投入了一块石头,它就渐次碎裂开来了,一片一片,数不清有多少片。

    “小县主……小县主?”

    黄昏之前,景瑚就已经将所有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夜幕渐生,她没有点灯。绀青点燃了烛火,在明亮起来一些的房中寻找景瑚。

    景瑚抹了一把眼角,面颊上是干净的,并没有眼泪。“我在这里,怎么了?”她走到了绀青面前,她正站在正堂之前,荧荧烛光照亮了正堂上的那幅画。

    也是这样朦胧的时候,她和柯明叙站在长安殿外的小花园里,那时候是夏天,有栀子花和茉莉花的香气。

    此刻却是冬天了,绀青点燃了沉水香,很快整个屋子里都是让景瑚安宁的香气。

    “柯大人叫人送来了这个药膏,说是对您脸上的伤很有效。”

    景瑚已经上过一遍药了,万家的伤药,总是很有用,此刻她已经不觉得疼。纵然曾经被柯明碧的指甲划过,也并不是很深的伤口,很快就会结一层并不好看的痂,然后了无痕迹。

    这一瓶药,一看便是出自柯明叙的手。白瓷的瓶身,附带一张说明用法的谢公笺。她把瓶盖打开,药香之中,混着若有似无的杜若香,有些像她的“山中人”。

    满屋子的沉水香已经令她觉得习惯,而这瓶药的气味,一下子让她清醒了起来。她不应该沉浸在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她没有做错什么,他也没有。

    她应该帮助他,早些从这样的情绪里走出来,而不是一直沉浸在其中,像是碎裂之后永远也粘不起来的水中之月一般。

    “小县主为什么看着这个发呆?要不要奴婢帮您再上一遍药?”

    景瑚摇了摇头,走进内室,将它郑重的放在了梳妆台上。就算她躺在床上,室内昏暗,月光沉淀下来,她也可以看清它的样子。

    绀青也跟着她进了内室,为她整理好床铺,又开始整理自己的。

    “这几个月,你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好一些么?”

    绀青背对着景瑚,景瑚看着她的动作明显的顿了顿,“小县主拜托世子妃介绍了很好的大夫,他很尽心,每一日都会按时过来替我诊脉。”

    “所有的药方里,哪怕是最普通的一味药,用的也都是上好的药材,芳时轩里的活计又轻省,所以奴婢总会好起来的。”

    她没有好起来,绀青若是真的好起来,她不必说上这样的一篇话来解释。她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又有多少希望能好起来,如今已经是她们心照不宣的事。

    绀青转过身来,发觉景瑚正坐在床边看着她,以为景瑚是有什么事,便走过去,“让奴婢再瞧瞧您的伤口。”

    景瑚没有让她察看自己的脸,吹熄了她手中的烛火,一把抱住了她,把自己的脸放在她的肩上。

    绀青的肩膀很温暖,于她而言也很熟悉。从前绀青受了委屈,她总会如一个登徒子调戏良家女子一般,把她的头按在她肩上。

    其实那时候绀青生气的事情,不过都是一些很无聊,甚至很滑稽的事情,令她觉的有些好笑。可今日却不是。

    方才景瑚没有流泪,此刻却如同被打开了闸门一般,在绀青的肩上无声的流下泪来。有太多的事情值得她去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哪一件事情而哭。

    从江南回来到如今,她已经受过了太多的委屈,可委屈不过是委屈罢了,纵有云开月明的一天。失去却永远都是失去,她不会再得到一个同绀青一模一样的人。

    绀青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拍着景瑚的背,想要安慰她。

    又过了许久,夜色渐沉,绀青才开了口,“不要哭了,小县主。若是再哭下去,明日更是见不了许侧妃娘娘了。总算大奶奶还没有回来,不然只怕许侧妃娘娘是不肯罢休的。”

    若是按从前许侧妃的脾气,的确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自己的儿女,自己罚了也就罚了,却决不允许其他人动他们一根手指。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也该学着做一个不让父母为自己操心的大人了。

    绀青只是说着一些无干的事情,因为她也根本就不敢把话题往自己的身体上引,在疾病面前她是脆弱的,而那些真心爱她的人也是。

    “我有他的一点消息。”景瑚停顿了片刻,因为她明显感觉到绀青的身体僵了僵。她伸手抚着她的背,才继续说下去。

    “有人在那邬草原上看见过他,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他的朋友,或是亲人。他会好好的过他的日子,或许还会再回燕京。答应我,你要好好的,等着和他再见面的那一天,好不好。”

    绀青和景瑚分开,在黑暗中望着她,“他有他的人生,我已经没有那么期待与他的相遇了。他或许会回来,或许不会,这些都与我无关。”

    她在这时候,不再把自己当成景瑚的奴婢,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已。

    她用手抚着景瑚没有受伤的脸,泪水黏住了她的头发,“我不会那样脆弱,会为了你尽力活下去的,会好好珍惜和宝蓝以及我的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你们对于我来说才是最珍贵的。”

第三百七十章 安宁

    柯大太太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十二月下旬了。景瑚脸上的伤原本就不重,第二日用了柯明叙的药,不过两三日,也就好全了。

    借口参加葬礼有些累,两三日没有去许侧妃面前露面,到了第三日,也就引得许侧妃亲自过来探望她了。

    许侧妃进门的时候,景瑚正在缝制一对护膝,前几日她和世子妃谈天,偶然说起刘嬷嬷。她早年间身体不好,膝盖上有伤,每到冬日,严重起来,甚至连床也会下不了。

    世子妃这样关心刘嬷嬷,她自然不会少了一对护膝,可这也是景瑚的心意,各表各的心意罢了。

    “瑚儿在做什么?”

    便是从前许侧妃健康的时候,也很少到芳时轩过来,有什么事情,总是把她叫到栖雪阁里去。景瑚不意这样冷的天,许侧妃会忽而过来,一时间倒是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把散乱了一桌的针线都收了起来。

    再往下翻些,便能见到一块带有丹顶鹤印记的手帕,她才绣了一片碎裂的水中月色上去。

    “没有在做什么,只是想做一对护膝。在江南的一路上,三嫂身边的刘嬷嬷帮了我许多,总是悉心照顾我,所以我想送些自己做的东西给她。”

    许侧妃接过那对护膝来看了一眼,“我们瑚儿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这几日可有去看过老太妃?她的身子如何了?你祖母年纪大了,倒是也要记着给她老人家多做些东西才是。”

    景瑚觉得有些诧异,许侧妃知道老太妃并不喜欢她,所以也从来不曾鼓励过自己去亲近老太妃的,总怕自己的儿女要受她拖累,不被老太妃看重。

    不过她们两个都大病了一场,这段时日又都是老太妃在照管着景瑚,她会这样说,也不算太奇怪。

    “等做完了这对护膝,会给祖母做一条抹额。几日之前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和她提过这件事,她说要新年的时候戴。”

    景瑚又道:“祖母的身子倒是好了许多了,还嚷着正月里要请其他府里的太夫人们过来一起抹骨牌。”

    她服侍着许侧妃坐下来,“母妃也要好好努力,争取在年前把身体养好才是,到时候哥哥也回来,咱们好好的过年。”

    许侧妃如今虽然能走动了,人却还是瘦的只剩下骨架,讲话稍微多了些,也要停下来喘几口气,简直连老太妃的身体还不如。

    明明每日都有好好喝药,景瑚时常过去栖雪阁,她也都按时用膳了。请了太医院其他的太医来看,也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你大哥哥不会回来的,昨日我收到了他的信,他说他会在河北过年。”

    景瑚沉默了片刻,她没想到景珅居然连过年都不回来。与柯明碧相看两生厌,便连家人也不要了。“您同他说过,今年大嫂和冱哥儿不会在府中过年了么?”

    许侧妃苦笑了一下,“这样的事情何须我说,他的消息再快不过了。不肯回来,只是因为外面的那一个没法挪动罢了。如若不然,只怕如今和靖堂都要换了主人了。”

    “倒是我自己和你父亲给他带了一个坏头了,以妾为妻,他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自己过得快乐了,何必管人家如何想。可此时自己成了旁观者,便觉出了这样的不对了。

    “嬛芜……他同您说过嬛芜的事情,她如今如何了?”嬛芜和柯明碧都给彼此带来过痛苦,若是可以,她总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许侧妃的神色晦暗,“两次小产,第二次孩子若是能生下来,都已经能活了。她的身体损伤很大,连床都下不了,意识也时常不清醒。”

    她又苦笑了一下,“我如今倒是还要为她一个妾祈祷,怕她真的没能活下来,以珅儿的性子,又要闹得鸡犬不宁。”

    她感慨了一句,“景家的男人都是情种,有的是假的,有的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景瑚不知道她说的假情种是谁,但是她下意识觉得是在说今上。今上爱元俪皇后,宠爱她生的女儿,力排众议将她的儿子立为太子。

    可这些年照样有许多其他的宠妃,废了太子,将她的家人全部流放。

    柯明碧害嬛芜没了孩子,景珅深夜潜回府,掐住了柯明碧的脖子。若是嬛芜活不下来,不知道景珅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到时候我去栖雪阁陪您,咱们也一样可以热热闹闹的过年。等祖母摆了牌桌,我赢了钱,给您买首饰。”她们都默认了,永宁郡王不会再像从前一样陪伴着她们过年。

    景瑚不想再同许侧妃说这个话题,“对了,上次我去江南,您给了我两万两银票。”

    景瑚进了内室,从梳妆台下面翻出了那些银票,“我只用了一千两,剩下的您自己收好。”

    许侧妃将那些银票推向景瑚,“给你了便是你的,不必还给母妃了。”

    “就当是这些年你的压岁钱存在母妃这里而生的利息好了。女子的手中千万不能没有钱,从前是母妃亏待了你,往后的路还很长,你要记住母妃同你说的道理。”

    景瑚也就不推辞了,两万两对她母妃来说不算什么,可如今她屋子里有病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用钱。

    她笑着收好了,“母妃没有亏待我,幸而这些年的压岁钱都是母妃替我收着,不然的话,我可攒不下这两万两。”

    母女俩相视一笑,景瑚泡了她从江南带回来的桂花茶。每次她们母女俩静坐,许侧妃总会听她说一些江南的事情。

    许侧妃长在西北,少女时期却是跟着父亲在江南任上度过的,她也知道一些景瑚不知道的事情,许多年过去,积淀之后的往事也有诸多有趣之处。

    她们这样慢慢的谈着天,是许多年都没有的安宁。

    夜幕将至的时候,许侧妃望了望天,“明日大约要下雪了。”燕京城今年还没有下过雪。

第三百七十一章 陪伴

    “小柯大人,你应该多吃一点,这几个月在燕京,我瞧着你反而瘦了。”

    寒冬腊月,能在温暖的室内用一碗热腾腾的云吞,实在算是难得的享受。母丧在身,听说今上曾有夺情之意,却被柯明叙拒绝,如今他在家守孝,不必再去上值。

    那一日景瑚从柯太师府回来之前,曾经嘱咐过回风,让他多多注意柯明叙的情绪,也算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若是出门,让回风告诉她柯明叙的行踪。

    她等了许多日,才终于在昨日等到回风的消息,告诉她柯明叙第二日会去松石书院见周老先生。

    于是她求了老太妃,同许侧妃也打过招呼,打着要给周老先生送节礼的名头,上午时便在松石书院候着了。

    周老先生自然是在书院里等着他的爱徒的,先被景瑚拿酒一灌,缠了半日,还让他答应了过几日若是下雪,去金水湖上一同赏雪,她会安排好一应的事宜。

    近来她对景珣的态度很好,每次见到他,都是“三哥哥”长,“三哥哥”短的,把景珣哄的晕头转向的,她说什么他都肯答应。

    景珣最是清楚这些吃喝玩乐的门道,景瑚自己手里有有钱,景瑚和许侧妃在芳时轩里谈天的第二日并没有下雪,等哪一日燕京城里下了雪,正好便可以去游湖。

    柯明叙并没有说什么,他碗中是店家特意为他制作的素馅云吞,也只是略略用了几口,便没有再用了。

    景瑚原来想调侃他,之前他们一起在这里用膳的时候,他曾同她说过一番“浪费”的道理,今日她却说不出来。用的少些,便少些吧。

    她只装做没有看见,把话题往轻松的方面去引。

    “上一次和小柯大人一起在这里用膳,小柯大人曾提起淮安谢家的表妹,没想到倏忽几个月过去,我和你的这位表妹,也成了好朋友了。”

    她回燕京已经有一阵子了,谢池莹看起来却很忙,没有给她写过几封信,也常常只有寥寥几句问好的话。

    上一封信是柯大太太过世之后,随着淮安谢家送至柯太师府的礼物一起上京的。

    淮安谢家前来吊唁的是谢家大二房的谢家三太太赵氏,反而是和柯大太太同房的两位太太一个也没有上京来。谢池莹自然是没份跟来了,一同上京的只有谢三太太的儿子谢家九郎。

    那几日景瑚的心绪也很差,之前谢池莹的信不过都只是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事情,她以为这一封也会如此,因此就没有及时看。

    谁知道这一封信,却是有着十足十的内容。

    “前几日我收到了莹姐姐的信,信里说,七太太的儿子,谢家的六郎,要和七太太的外甥女冯云簪定亲了,你有听到这个消息么?”

    柯明叙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用汤匙无意识的搅动着碗中的汤水。“最近这段时日事情太多,谢家三太太来府中做客,也并没有说起这个消息。”

    跟他母亲的丧事比起来,江南的一位与他没有什么交集的表弟要成婚,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于景瑚而言,她曾窥见过谢澍和冯云簪的秘密,和谢池莹成了这件事上的同谋,便有完全不同的感受了。

    更何况他们会忽而定下亲事,原本就是非常不光彩的一件事。

    腊月里宁老夫人寿宴,众多的客人都在长房花园子里的戏园里好好的听着戏,与之相连的三房花园里却忽而闹了起来。

    冯云簪和谢澍在一间供客人休憩换衣的厢房里被无意闯入的丫鬟撞见,衣衫不整,比台上的戏文还要香艳。

    谢澍是喝多了酒,冯云簪是神志不清,明显着是被人算计了。可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被人算计了又如何,彼此之间早有私情,七太太冯氏又立身不正,想要用这个外甥女去攀附大二房,二房的三太太赵氏出身恒国公府,又岂是省油的灯。

    宁老夫人原本就不太喜欢冯氏这个隔了房的侄媳妇,又是在她的寿宴上闹了这一出,谢三太太大约也有添油加醋,便是硬要冯氏应下来这门亲事,将冯云簪送回娘家待嫁。

    冯云簪和谢澍虽然失了脸面,也算是如愿以偿,只有冯氏一个人吃了哑巴亏罢了。

    这一场好戏,想必谢池莹是看的痛快了,就是字里行间,也透露着慷慨激昂的味道,光是为了她因此结束苦难的九哥哥谢溦庆祝,便洋洋洒洒的谢了半页纸。

    或许谢三太太这一趟带着儿子进京,也有令他远离谢家,在燕京好好的相一相未来妻子的意思。谢三太太此时进京,自然是不会回淮安去过年的了,大约会住在恒国公府里。

    再拖一拖,到了三月,就又是燕京人家春宴的时候了。

    从前她无论说什么,多无聊的内容,柯明叙总会侧耳倾听,适时的给她一点回应,可今日他看起来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心情,又让场面冷下来许久。

    景瑚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再找一些旁的话题。

    柯明叙却忽而道:“小县主脸上的伤,都好全了吗?”

    景瑚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洁如初,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是她心里知道,在那一巴掌之后,她不会再因此而觉得自己低柯明碧一等。

    “小柯大人的伤药很好,才敷了几日,就都好全了。你瞧,已经根本看不出来我脸上曾经受过伤了。”

    实际上她并没有用柯明叙给她的药,万家的伤药足够治疗好她脸上的伤,她要闻着柯明叙那瓶药的气味,才能令自己获得肯定和安宁。

    柯明叙陪伴着她,他的歉意她已经感受到了。就算她并不能减轻他的痛苦,没法做出一瓶药来,把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抹平,可是她会陪着他,走过这段艰难的岁月的。

    “碧娘她心里的确很苦。”他顿了顿,“可自己心苦,也并不是能伤害别人的借口。碧娘会继续在太师府里住一阵子,或许不要见面,才是对彼此都好。”

    景瑚点了点头,其实她想要今日轻松些的,不要提起柯明碧,不要提起任何沉重的话题。

第三百七十二章 惩罚

    “小柯大人,不如我们一起去城南的善堂看看吧。”这只是景瑚忽然的想法罢了,她有许久没有去过善堂,给善堂捐物捐钱了。快到年节下,去看看那里的孩子,也算是给她家人积福。

    “不过若是今日你和周老先生在一起有事,我们也可以隔几日再去的。”

    柯明叙见景瑚提起要去善堂的事情,自然是有些意外的,不过他很快就应承了下来,“今日是老师叫我到书院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事,只是也同小县主一样,是想要宽慰我而已。”

    “若是要去善堂,只要告知老师一声便好。”

    景瑚郑重的摇了摇头,“今日我来见小柯大人,并不是来宽慰你的。这世间很多的事情都可以在其它人身上得到安慰,唯有生死不可以。”

    “这种痛苦,只有自己抗过去,只有时间能疏解。纵然有什么事情能转移你的注意力,可你再回想起这件事,还是会觉得痛苦。无药可解,无法宽慰。”

    “我只是希望你本该陷入痛苦的时间能少一些,不要为了一些并不是自己犯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柯明叙定定的看着她,“小县主已经暗示我两次了。你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对不对?”

    景瑚沉默了片刻,才有勇气承认,“是清姐儿告诉我的。府上给清姐儿还有国公夫人送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春蓑楼里。”

    柯明叙轻轻的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燕京城远处的山峦,“我母亲做了错事,我原本是不想息事宁人,如同她们从前做的那样的。”

    “我一知道这件事,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来,便想要去京兆衙门投案,由我来承担我母亲和姑姑对淮邑乡君犯下的过错。”

    景瑚的手放在桌下,无意识的紧张起来,她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小柯大人还没有对淮邑乡君忘情吗?”所以这样迫不及待的为她伸张正义,哪怕他的母亲和姑姑已经受了这些年的惩罚。

    柯明叙看了她一眼,语气坚定,“无关情义,关乎道义。”他又补充了一句,“看来小县主知道我的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多的多。”

    “对不起……我……”景瑚慌乱的和他道歉,被身边亲近的朋友知道了太多隐私的事情,总归是一件令人不太愉悦的事情。

    柯明叙的神色很坦然,也并没有多少不悦,多少宽了景瑚的心。

    “无事,这终归也是过去的事情了。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她却是有丈夫和孩子的人了,小县主往后不要再同别人提起了。”

    景瑚默默的点了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可惜我甚至还没有能够踏出府门,我母亲她……斯人已逝,再做更多的事情,除却让应该得到惩罚的人得到她们的报应,还有的,便是使得一些无辜的人受到牵连。这对她们而言,也不公平。”

    其实柯明叙自己也是收到了不公平待遇的一个,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或许要一辈子陷在母亲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的阴影里。

    清柔也如是,她比他还要脆弱的多。丧礼那一日景瑚并没有见到她,后来才得到消息,国公夫人没有好起来,她也病下有几日了。

    “不过……”柯明叙望着她,忽而有些释然的笑了笑,“也许下一次小县主再见到我,便不能再唤我一声‘小柯大人’了。”

    景瑚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小柯大人你……”

    “没什么,只是不想继续再做燕梁的官员罢了。明知这样的事情,却不能妥善处理,我也无言面对我将要面对的其他百姓,没有立场为他们惩奸除恶。”

    景瑚无言以对,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不把事情闹大,让惩罚波及一些他不想波及的人,影响到她们本可以平静的生活,但是至少他可以惩罚他自己。

    可是她又觉得他说的话不对,这世间少了一个他这样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官,所产生的影响也是无法估量的。

    他如今不过是在翰林院修书而已,可是他是有机会去燕梁某一处贫瘠的土地,带领那里的普通人摆脱他们的痛苦的。虽然这一切不过是假设,可若是他真的辞了官,这一切就是真真切切的不会发生了。

    柯明叙总会想的比她更清楚的,劝也无用。景瑚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转而问他,“那小柯大人今后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有想好。或许会陪着老师再下一次江南,好好的补偿他这一次的遗憾。他老人家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时候夜里一个人在甲板上,口中说着是观星,不过是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河岸罢了。”

    这一次下江南,的确是有些匆忙了。大多数的时间都花费在一处又一处深宅大院里,除却建筑风格有些许不同,其他的也没什么分别,的确是违背了周老先生下江南的初衷,难为他居然也没有说什么。

    人生不过就这么几十年,哪里都没有好好看过,未免也太可惜了。

    话说到这里,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景瑚和柯明叙起身,与店主打过了招呼,付了钱,便一起往松石书院走。

    才进了书院的门,正好有人出来,景瑚下意识的准备让行,才发觉这个人居然是许久没见,也没有在听到过消息的周其鹿。

    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在原处站定,十分有礼仪的分别和景瑚以及柯明叙问了好,才转身出去了。

    景瑚下意识的看着他走远,回过头来的时候,柯明叙也望着他的背影,而后告诉景瑚,“我听老师说,这几日其鹿的母亲来了燕京,说是在济南已经为他定下了未来的妻子,他最近也要回济南一趟。若是顺利的话,明年后年,便会成亲了。”

    景瑚停在原地,想起了清柔,想起了江南船上,周老先生同她提起过的那幅画。

    不过几个月而已。什么都变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茵陈

    因为周其鹿的事情,景瑚的心绪一下子变得很差。清柔想必还沉浸在自己的母亲对姐姐犯下不可饶恕过错的悲伤里,再过一阵子,又要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成为别人夫君的事实。

    她身边每一个人的生活好像忽而都有些愁云惨雾,看不见出路在哪里。

    景瑚和宝蓝坐在马车里,柯明叙骑马,跟在她们的马车旁,往城南的善堂走。

    年初的时候曾经也是这样,只不过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在善堂偶遇,而后一起去吃了云吞,再到松石书院里去。那时的她和柯明叙是久别重逢,她心中盈满了欢喜,仿佛脚步再轻快一些,那些快乐就要溢出来了。

    可今日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连掀开车帘望一望柯明叙的力气都没有。她必须要把自己的情绪在到达善堂之前整理好。

    宝蓝并不知道清柔和周其鹿的事情,也不曾听柯明叙说起周其鹿有了一个未婚妻,见景瑚神色有些不对,全无半点平日和柯明叙在一起的开心,心下也是充满了疑惑。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道:“小县主,发生什么事了?”

    景瑚的脑袋是完全放空的,她不想去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此时的清柔心中已经足够烦了,她不能再在这时候去增添她的烦恼。那作为朋友,她又该如何做呢?

    “如果你好朋友喜欢的人,他要娶其他的女子了,你知道这件事,应该怎么做?”

    景瑚很少做无意义的假设,她会这样问,想必是的确有这件事了。宝蓝想了想,“有时候这种事,应该换一个角度来想一想。若我是小县主的朋友,我觉得我会希望我能早一点知道这个消息。”

    “从朋友口中听说,总好过忽而听闻了一些风言风语,一边要在内心祈祷这不是真的,一边要心碎的求证。有知心朋友在一旁,也可以得到安慰,得到一些解决情绪的办法,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她见景瑚没有说话,又道:“我不清楚小县主口中这位朋友她倾慕的那个人婚事已经到了哪一个阶段,有没有机会改变现状。他们之间又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是什么关系。”

    “是已经作别了的恋人,还是根本不曾把对那个人的喜欢宣之于口,这中间又会不会有什么误会,甚至是遗憾。总是还是要先把这些问题搞清楚,才能有一个具体的行动方向。”

    宝蓝说了一大篇话,并没有把话说死,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要如何如何做。因为未知,而存在着太多的假设。这不能怪她,她是想要顾全所有的可能。

    可有一件事情是很明确的,“不管是什么关系,不管有没有转机,总是越早知道才越有利。”接受现实,或者是为自己放手一搏。

    景瑚已经决定好了,等去完城南的善堂,她会去一趟定国公府。

    她仍然记得贞静公主成婚的那一日,清柔与周其鹿见面回来,面上的那两团红晕,美过那一个黄昏天幕之下的晚霞。

    人生须臾,能因某个人心动的机会,实在是很少很少的。

    已然下定了决心,也就没什么可以值得烦躁,波动心绪的了。今日她可是和她的心上人在一起,她应该是很快乐的,用她的快乐去感染她身边的人。

    到了年节下,善堂里很热闹。她和柯明叙并肩进了门,每一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笑着和柯明叙以及景瑚问好。

    柯明叙要问善堂的情况,照例要去找善堂的管事十七。今日他房中却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行动并没有什么避忌,就大剌剌的坐在他床边,一边吃着一个梨子,一边和十七说话。

    景瑚并没有见过她,她看起来比自己要大几岁,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头发没有挽起来,应当并没有嫁人。若说容貌,并算不得美,皮肤微黑,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清丽与活力。

    见到柯明叙,她似乎有几分惊喜,站起来拍了拍背对着门外在翻看什么东西的十七,而后两个人一起笑着迎了出来。

    十七是个彬彬有礼的年轻男子,年纪并不大,只是从小长在善堂,长大后也没有离开,就成了这里的管事,恐怕是淮邑乡君的亲信。

    “柯大人,小县主。”十七拱手给他们行了礼,身旁的女子也有样学样,而后笑着对柯明叙道:“柯大人,许久不见了。”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很知礼的女子,应当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可从前景瑚来过几次善堂,也都没有见到过她,也许她是十七将来的妻子,所以才识得柯明叙?

    景瑚并没有疑惑多久,柯明叙便为她解了惑,“这位是茵陈姑娘,是十七的妹妹。”

    景瑚就有了些了悟,所以她大约也是善堂出身,只是不像她哥哥,仍然留在善堂帮忙而已。

    柯明叙对她很友好,“茵陈姑娘今日回来善堂帮忙么?最近应当很忙碌吧。”

    茵陈笑了笑,“小姐刚出生的时候,虽然早已经准备好了,还是有些手忙脚乱的。不过她将要满百日了,也就没有前几个月时那样忙了。”

    “所以乡君特意放我两日假,让我回来看看哥哥,还有善堂里的孩子们。若是这边有什么短缺的,她那边也好及时安排。”

    小姐?乡君?只能是淮邑乡君。原来这个茵陈,如今却是跟在淮邑乡君身边的。

    柯明叙看起来神色如常,“原本是打算百日宴时去府上讨一杯薄酒的,如今却是不方便,只能送一份礼物过去了。”

    他今日虽没有穿粗布麻衣,也是一身缟素,看起来很单薄。就是茵陈没有听说他母亲的事情,看他的打扮,猜也能猜的到了。

    她脸上果然就浮现出一些遗憾的神色来,“您要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柯明叙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和她搭话了,转而进了屋,和十七讨论起一些旁的事情来。许多事景瑚都不懂,也不好一直紧紧的跟着他,茵陈很客气,陪着她到一旁的厢房里喝茶。

第三百七十四章 探问

    善堂里并没有什么好茶叶,茵陈也只是拿白水加了些糖给景瑚喝,“小县主别见怪,这里只有些粗茶,恐怕您喝不惯,所以给您弄了这个。”

    “善堂里的多是小孩子,大家都喜欢,就是乡君过来,通常也是喝糖水的。平日里也不会来什么大人物,所以没有好茶叶,您就凑合着喝吧。”

    她一边说,一边还笑着和景瑚挤了挤眼睛,景瑚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若是买了些好茶叶来招待客人,只怕反而要有中饱私囊的嫌疑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把钱都花在善堂里的孩子身上,才是正理。

    不过茵陈对她的态度,好像也把她当个小孩子了。

    “小县主生的可真美,我在燕京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个女子能像小县主一样漂亮的。除了我们家乡君,也就是徐家的五奶奶了,不过她们都比小县主年长。”

    景瑚只是捧着茶杯望着她笑了笑,她好像常常被人和淮邑乡君以及徐家五奶奶赵姿龄比较。同辈之中,燕京倒是真没有人能和她比较了。

    茵陈也同样给了宝蓝一杯糖水,热情的招呼她在一旁坐了。柯明叙又许久没有来过善堂了,和十七有话说,景瑚也就和茵陈聊起了天。

    “你平日是在淮邑乡君身边做事的么?”景瑚又轻轻的吹了几口气,水汽氤氲在她脸上,觉得有些凉了,才小啜了一口。是很甜蜜的味道,让人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茵陈点了点头,“从去年开始,我就跟在乡君身边了。乡君有一阵子身体不好,找外面的大夫毕竟没有那么方便。”

    “齐大人不放心乡君这样在家,我学过一阵子医术,所以我就跟着乡君了。”

    齐元放倒是和她父王做的事情一样,不放心生病的爱妻与爱妾,便寻了医女过来,让她们陪伴。

    只不过寻香成了永宁郡王可以对许侧妃不闻不问的理由,齐元放却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淮邑乡君还真是很有福气。

    她也就对她的孩子多了几分好奇,“你们家乡君生产之后身体还好么?我听说她得了个女儿,也很康健?”

    “岂止是康健,小姐简直皮的不得了,手脚都很有力,喜欢玩也喜欢笑,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婴儿。乡君的身体也复原的差不多了,她和我们家大人的感情实在是好,就连生孩子的时候,大人也就陪着她。”

    茵陈看起来没什么城府,所以景瑚随便一问,她就说了这么多。等说完了,她自己好像也觉得有些失言了,吐了吐舌头,“我不该说这么多主子们的事情的。您和我们家乡君相熟么?我从前似乎没有见过您。”

    景瑚摇头。她岂止是和她不相熟,甚至几乎成了仇。而且往后她们的关系大约也不会好起来,总有人是天生就和不来的。

    “我和定国公府的八小姐是好朋友,和齐大人也是点头之交,和你们家乡君倒是不熟悉。”

    景瑚又状似无意道:“茵陈姑娘和柯世兄似乎很熟悉。”

    茵陈就笑了笑,“我是在善堂长大的,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一个月总能见到柯大人几面,他对我们一直很关照,善堂里的先生就是他介绍过来的,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许多孩子,名字也是他取的。”

    景瑚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原来是这样。那你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么?怎么没有给你哥哥取一个。”倒还是只叫着十七。

    “我的名字并不是柯大人取的。我原来就叫十八,是按善堂里的排行。我哥哥说要牢牢记得自己的来处,所以不肯改名。”

    “‘茵陈’则是一味草药的名字,是教我医术的那位大夫取的。”

    景瑚又问:“你们家乡君从前也是常常过来善堂的吧?她和柯世兄是不是常常一起过来?”

    茵陈想了想,才慎重的摇了头,“没有,他们从来没有一起来过。柯大人和我们家乡君虽然是表兄妹,只是这关系也并不是那么牢靠,自然是不好常常一起出门的。”

    柯明叙的姑姑是淮邑乡君的嫡母,她是庶女,嫡母那边的亲戚关系,的确不算是完全正当的。

    “我印象中……他们的确没有一起来过。小县主出身永宁郡王府么?倒是您府上的世子妃和我们家乡君是手帕交,小时候常常一起过来。对了,还有定国公府的三小姐,如今万家的少奶奶。”

    茵陈笑起来,“牵扯来牵扯去,燕京人家全是亲戚,若不是在燕京呆久了,真搞不清楚。”

    “习惯就好了。”景瑚也跟着笑了笑,柯明叙和淮邑乡君,的确只是两颗全然的好心。不像她,好心之中还掺杂着私心。

    她低头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荷包,“这里有五百两银票,今日来得匆忙,来不及给这里的孩子买些什么,麻烦你收下,和你哥哥看看这里还需要添补什么,让孩子们快快乐乐的过年。”

    茵陈还没有说话,窗外忽而传来了一阵小女孩的笑声,门明明开着,却有人轻轻的敲了敲窗户。

    茵陈像是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笑着开了窗,便是一张一张的笑脸,并排等在窗沿。

    “茵陈姐姐,茵陈姐姐,婉姐姐说要教我们绣花,结果她自己也没有绣好,闹了个脸红。你快出来,来教我们绣福字,我们想做荷包挂在身上。”

    尽管天寒地冻,一群孩子七嘴八舌,看起来却都很快活。

    茵陈现了一点为难,“茵陈姐姐这里还有客人,你们先回绣房去,我马上就过来。不过也不太擅长绣花,你们刚刚是不是嘲笑你们婉姐姐了?这可不行。”

    景瑚也放下了杯子,走到了窗边去,惊讶道:“你们这里还有绣房?”

    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孩子点了点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女孩子学绣花,男孩子学种地,还有其他的手艺可以学。”

    绣花却是景瑚最擅长的事情,她跑到了院子里,把手伸给了方才答她话的孩子,“姐姐会绣花,姐姐去教你们绣福字。”

第三百七十五章 绣房

    景瑚虽然年纪小,从前却也是绣过百福图的人。那时候是永宁郡王老太妃六十大寿的时候,景瑚才做了没多久的女红,正是最喜欢和别人炫耀的时候,她母妃不过是送了一些平常的贵重之物来做寿礼,景瑚就偏要别出心裁。

    她绣的百福图,也不是什么楷书、隶书、行书、草书,更不是什么小篆之类的古体,全是她自己乱涂乱画的一些福字而已。

    其中不乏一些可爱的字体,老太妃居然很喜欢,从此以后对她就越发另眼相待起来。

    今日是教善堂里的孩子绣福字,自然不必她这样发挥创造力。善堂里并没有聘请了绣娘过来专门教女孩子们绣花,只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孩子,大约就是方才孩子们说的“婉姐姐”了。

    那个孩子牵着景瑚的手,穿过了大半个善堂,才到了所谓的绣房里。

    并不如景瑚所想,像市面上的那些绣房一样,有许多专门的绣架可以给孩子们使用,也就只有墙角放了一架,其他的便是一些老旧的桌子,摊放着一些丝线、绣花绷子而已。

    “婉姐姐”就坐在那唯一的绣架前,见景瑚和茵陈以及一众的小姑娘回来,连忙站起身来,也不知道要如何问好,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年纪比景瑚要大,大约和茵陈差不多,容貌只是平平。衣饰很寻常,也不是大家出身的。也许是善堂请来的帮工,或者干脆也是善堂出身的。

    就有一个小女孩跑到了她身边去,拉了拉她的衣摆,指着景瑚道:“婉姐姐,这个小姐姐说要教我们绣花。”

    婉姐姐的目光在那个小女孩已经景瑚身上逡巡了一遍,仍然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茵陈便上前一步,“婉姑娘,这位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这几个淘气的不好好绣花,从绣房里跑了出来,正好遇上县主。县主的女红做的很好,不如便让她来教这些淘气的吧。”

    “这些小的吵闹起来,实在叫人头疼,你若是觉得有些累了,去前厅休息也可,我哥哥在那里待客。”

    茵陈和她说话很客气,看起来并不像很熟悉的样子。她提到了她哥哥,婉姑娘的脸莫名的红了红,连忙低下了头去。

    “并不觉得很累,方才的确也是我没有给蕊儿她们示范好。小县主既然擅长女红,我也想跟着学一学。”一边说,一边让出了绣架。

    景瑚笑了笑,也没有跟她们客气,便在绣架前坐下了。

    富贵人家,便是一根绣花针,那也是有讲究的。在这里自然是什么都讲究不了了。绣花绷上面有一个绣了一半的福字,几个小丫头以及茵陈婉姑娘都围绕在她身旁。

    总是景瑚,面对这么多期待的眼神,还是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这个“福”字是正楷,只要沿着描好的花样子,慢慢的将针脚走平整就是了。景瑚定了定心,开始走针。

    却越走越不顺畅,布料是麻布,和她平日用的名贵丝绢根本就不同,丝线似乎也没有那样纫,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要将它扯断似的。

    原来普通人家的艰难,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

    她勉强走了几针,总算是没有出错,又仔细的同围观的人讲解了针法,反复示范,也就算是教过了。把孩子们一个个赶去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她们绣花。

    一看才发觉,真是什么样的错误都有。

    “绣花之前呢,要先把手洗干净,这样子才不会把布面弄脏。”茵陈就上前看了看几个孩子的手,笑着刮了刮她们的鼻子,把她们带去洗手了。

    “……连花样子都画不好的话,绣出来的花肯定不会好看的。绣花是很需要耐心的活计,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绣花绷子必须要把布面绷紧,若是绷的不紧,就很难在上面走针,绣出来的花也可能是不平整的。”

    倒也不是景瑚自夸,她刚开始学绣花的时候,不要说是绣花绷子绷的紧,就连她的小脸也绷的紧紧的,生怕出错。

    那时候许侧妃见了她还总是摇头,觉得她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将来一定学不会绣花。

    实际上景瑚当时想的事情是,她已经很不爱读书了,读书是注定读不好的了,或许她将女红学好了,将来就不用再像从前一样不得不好好念书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不爱读书的人,偏偏喜欢上一个天底下最会读书的人,真是造化弄人。

    “县主姐姐,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吗?”景瑚从自己的神思中清醒过来,对上的一双怯生生的眼,“您方才为什么摇头呢?”

    景瑚忙道:“只是想到了一些旁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你。”又定心看了看她绣的花,却发觉比她方才看的那些女孩子绣的都要好些。

    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觉得你绣的很好,若是能将每一针都落的再均匀些就好了。”

    得到了夸奖,那女孩显然很高兴,“真的吗?我也觉得我的阵脚还有些不平整,我再绣的慢一些好了。”

    景瑚便问她,“你很喜欢绣花吗?”

    那女孩的手停了停,莫名的叹了口气,老成的仿若大人,“我娘是绣娘。后来……后来我爹赌博欠了账,不知所踪了,我娘就做些绣活拿出去卖,可惜也卖不了多少钱,最后她生了病……”

    景瑚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就问出了这样悲伤的故事来。她满眼的歉意,那女孩却只是仍然专注的绣着花,仿佛已经不那么在意这些事了。

    景瑚想了想,“其实一个好的绣娘,是可以挣很多钱的。我听说江南随便一个大的绣房,里面的绣娘,一年至少可以挣几十两银子。”

    “等过了年,我想办法给你们请一个好的绣娘过来,专门教你们绣花,将来你们有手艺傍身,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若是她的母亲没有嫁给一个赌鬼,日子无论如何,总是能过下去的。

    这都是过去的遗憾了,已经无法可想,可这些孩子的未来,还是可以有所期待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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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郎他国色天香介绍:
柯明叙二十二岁成了状元,打马游街,赴琼林宴,春风吹到了燕京少女的梦中去。
他是九千燕京少女的梦中人,可不是她景瑚的。
无法无天的小县主要反过来,她要做他的梦中人。
*
小县主一双凤目微挑,艳光慑人,“柯世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柯明叙不敢看她,只是翻动着手中的书页,正色道:“知书达理。”
小县主按住了他翻书的手,迫他看着她:“能不能加一个‘倾国倾城’,这样,我至少就占了一半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发髻,她还插着及笄礼上的簪子,那是他亲手为她插上的。
“景瑚的瑚,是哪一个瑚?”
她把她的下巴,搁在他仍然按在书页上的手背上。“是珊瑚花的瑚。”
他的手轻轻抬起,她的唇离他不过寸余,“不,是狐狸的狐。”
原来不是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是状元郎他铁树开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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