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落马
景瑚和谢池莹同时回过头去。
谢池莹居然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是他做的那些恶事终于要得到报应了吗?”
柯明叙点了点头,站在景瑚身边,也望着岸上的情景,“莹姐儿你虽然久居深宅大院,应该也听说过许士洀的所作所为。”
谢池莹便道:“祖父和江南三省的官员关系大都很好,只是从不和江浙总督许大人往来,便是连这一次他过寿,我后来查看过宾客名单,发现也并没有给许家的人下请帖。”
“在江南一带,我们谢家也算是地头蛇,却也没必要和江浙总督许士洀这样的强龙作对。若是他没有问题,祖父不会如此行事。”
“正好这一次我不放心姐姐,她也和我透露了一点我姐夫去燕京办的事情,和许士洀有关,我当时就有猜测了。”
岸上的百姓仍然情绪高涨,即便他们已经离岸边更远,仍然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欢呼声。
景瑚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他们看起来可真高兴,好像比当时四皇子打了胜仗还要高兴的多。”
不过这也是该当的,蜀中距离这里毕竟有千里之遥。没有亲身的感受到战争,总是不能有真切的体会。
而许士洀当了多久的江浙总督,江浙两地的百姓大约就吃了多久的苦头,如今压在头顶的这一座大山终于被搬开,他们自然是该高兴的。
“希望下一任的江浙总督能是个好官,让江浙百姓过一过好日子。莹姐姐,这一次你姐夫可立了大功了,明庆王府在江南一带的声望也就更上一层楼了。”
这样一来,世子妃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在娘家说话也就更有分量了。方才世子妃说谢池容已经启程回淮安了,不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放下下过雨的阴翳已经尽去了,太阳越升越高,又有些叫人热的受不住。正好宝蓝也出来寻景瑚,三人也就和彼此道了别,都先回屋中休息了。
在杭州的时候景瑚给呆在扬州的刘嬷嬷还有绀青写过信,此时居然也就收到回信了。
信是刘嬷嬷写的,简单的和她报了平安,同她说绀青的身体在慢慢的复原。景瑚自然很高兴,等她从嘉禾回来路过扬州,就又可以和健健康康的绀青在一起了。
上一次她记挂绀青,所以只是给刘嬷嬷和绀青写了信,身上来了葵水,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可是总是犯困,好像没力气似的,也就没有给燕京的家人和朋友写信。
今日她倒是不犯困了,便想着该往燕京送信,不然她母妃若是不高兴,和从前一样恨不得派人把她从江南捉回燕京去,那她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这一次写信,她还特地给她祖母写了封长信,从前都只是在给母妃的信里请她代为问好。不过祖母并不太喜欢母妃,母妃大约也不会去她面前找不自在。
养的儿子如何,实在是太决定自己晚年的生活了,永宁郡王当然是孝顺的儿子,对自己母亲的要求总来都是事事满足,只是内宅里妻妾相争,总是让自己的母亲不得安宁。
而像明庆王太妃那样,才真是可以诸事不管,听戏抹骨牌,安享晚年,终老于江南。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她母妃和郡王妃要过这样的日子,恐怕要等到父王去世,景珣承袭了郡王之位,景珅带着母妃分府另居了——可景珅真是像极了父王,也是一个宠妾灭妻的。
柯明碧不肯和离,手段又远胜于郡王妃,收拾起除了景珅什么依靠也没有的嬛芜简直是轻而易举。母妃到头来恐怕还是不得安宁,要让郡王妃看了笑话了。
她父王如今还是壮年,这些事其实还很早。
景瑚想起自己的母妃曾经和景珅一起算计过景珣的事情来,心里一下子又烦的不得了,给她母妃的信就很短,连那些甜言蜜语都懒得写一句,只是和她提了提自己已经来过葵水的事情。
此时最要紧的,倒不是给景瑚在燕京的那几个手帕交写信,而是要先写信给外祖父和外祖母,再过四五日,怎么也要到了嘉禾了,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安顿。
说起来,她也还没有问准了柯明叙和周老先生到底是想借住在当地富商的别院里,还是和她一起住在许家,虽然他们大约是不会想要住在许家的,她也还是先得一句准话才好。
这件事不问清楚,她也不好叫人去送信,于是她干脆拿着信纸去寻柯明叙。反正这阵子他也有在指点她写字,正好便把两件事凑到一块儿。
景瑚走到柯明叙住的厢房门前的时候,他就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天边的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景瑚已经走到了近前,他都没有发现。
他总归是有自己的烦恼的。许士洀已经落马了,下一个就是东宫太子。就算他对他的评价也不高,也有这么多年的情谊在。
一个朋友前途未卜,还牵扯到朝政大事,关系到天下万民,他总是会有心情低落的时候的。
他若是和自己说,自己可以做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可他若是不愿意说,自己也会主动开口去问。
景瑚不想见到看起来如此难过的柯明叙,就走到窗前,和他做了个鬼脸。
他当然很快就回过神来了,笑着站起来,打开了厢房的门。“小县主怎么过来了。”
景瑚进了屋子,干脆就在书桌后面坐了下来。墨是新磨好的,看来他原本也准备写一些东西。
景瑚只作未觉,说着自己的事情,“我要给我外祖父家的人写信,请他们安排住处。小柯大人和周老先生要跟着我住在许家么?”
杭州的百姓已经收到了消息,外祖父从前也是为官的,应该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了。
许士洀犯的事情不至于要株连九族,外祖父一家是不会被波及的,但终究是族亲,和这样的贪官污吏有所牵连,往后的日子也并不会像从前一样好过。
第三百零二章 练字
柯明叙果然摇了摇头,“小县主不必麻烦了,我和老师随意寻一个驿馆住下便是了。从前出门也大多都是如此。”
景瑚晃着脑袋开始写字,“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如今有我,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堂堂的朝廷命官去住一般的客栈驿馆,那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嘉禾虽不比杭州,富人却也不少,我毕竟是县主,以我的名义借一处别院来总不是难事。只要小柯大人肯赏脸和我外祖父见一面就好了。”
外祖父早年做过官,做官之前自然也是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同样十年寒窗,怎会不仰慕柯明叙这样的少年状元,想来他们应该是能谈的来的。
景瑚就是想让自己的外祖父见一见他,她喜欢听她身边的人,尤其是家人夸赞他。就是不知道见到柯明叙会不会刺激到二舅母崔氏了,她女儿毕竟就是被他迷了眼的。
不过这件事原本也不是景瑚的错,甚至因此差点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崔氏应该也不会那么不讲理才是。
景瑚坚持,柯明叙也就不推辞了,“那便麻烦小县主了。”
景瑚仰起脸来,和他开玩笑,“那小柯大人拿什么报答我?”以身相许?
柯明叙的面色不变,“等到了嘉禾,在嘉禾最好的酒楼设宴,请小县主吃饭。”
“真是没诚意。”景瑚低下头去,极其自然的描画了几笔,像她平日写字一样糊弄,忽而想起来这里是柯明叙的住处,她还在她的书法老师眼皮子底下。
连忙就把那张纸揉了,抬起头来讨好的笑了笑,“我刚才只是试试笔,现在才好好写。”
柯明叙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不动,目光落在她重新铺陈的纸上。
景瑚开始紧张了,手中的笔半天都没有落下去,她为自己解释,“我只是在想开头应该说什么,是先说我想念外祖父,还是外祖母。”
柯明叙也知道她是在耍赖,就走开了几步,唤进了回风来,要他提了铜壶烧水。
烧水便是要烹茶了,景瑚忙道:“我不要喝绿茶。”
自从柯明叙说过一次之后,她好像每次喝了绿茶都精神抖擞。她还打算下午睡一觉的,早上毕竟起的早。
而且临分别的时候谢池莹给她使了个眼色,瞧着是要半夜过来寻她抹骨牌。上次她生辰那一次倒是谢池莹赢了,最后要了她手里另一支木樨花簪。
这一次她也要赢她点什么东西,一雪前耻才行。
回风望了景瑚一眼,笑着道:“知道了,小县主,我这就去把先生放在茶房里的绿茶茶叶都藏起来。”
说完又看了一眼柯明叙,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他快些。
回风出了门,柯明叙就又走到了她身旁,清冽的松柏香气围绕过来。“我看小县主是该和杯绿茶清醒一些,这字写的还是像画画。”
景瑚心里觉得不好意思,还要嘴硬,“总要一点一点进步的嘛,在杭州和小柯大人分别了几天,后面也没有什么时间指导,若是小柯大人能再指导的多一些,我自然就会写的好了。”
“这一招祸水东引使的不错,说的我都有几分羞愧了。既然如此,不如小县主今日午后便在此处练字吧,也方便我从旁指导。”
周老先生犯了错,他罚他写字,此时自己说错了话,他也要罚写字么?叫她这样坐着写一下午的字,和酷刑有什么分别。
景瑚才没有那样傻,匆匆的收了最后一笔,“嗯,我写完了,晚上要叫人送出去才行,至于练字的事情还是下次吧,小柯大人若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吩咐人送信了。”
才说完,便站起来,急匆匆的溜出了门,生怕他拦她似的。走出了门,心里又嘀咕起来,从前她都是害怕他赶她,今日他主动留她,自己为什么要跑?
这样想着,身体又不受控制的开始往回走。
柯明叙仍然站在原地,笑意温柔的看着她,“怎么?小县主这样快便把信交给身边的下人了?”
景瑚义正严辞,仿佛刚才落荒而逃的并不是她,“我方才又仔细看了看,觉得这封信写的还是不够好,我外祖父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我写的信了,今日正好一鸣惊人才好。”
柯明叙就向她招了招手,“过来吧。”
景瑚笑了笑,重新在方才的位置上坐下来,把手上的信纸展平,静了心,准备将它再用心的誊抄一遍。
她写的很慢,柯明叙也时有指导,只是这一封信终究不算太长,回风拎了铜壶进来的时候,景瑚也已经写完了。
柯明叙拿了她之前写好的一阕词给她,让她仿照着练习,自己则坐在一旁泡茶。
氤氲的茶香里,景瑚慢慢的写完了一阕《喜迁莺》:“花不尽,柳无穷,应与我情同。觥船一棹百分空,何处不相逢。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应老。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
“茫”字最后一笔收尾收的并不好,能看出来写字的时候他心情不佳。方才的墨是早已经磨好的,不知道他方才是不是就是在写这一阕词。
柯明叙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忽而感慨了一句,“劝君看取名利场,今古梦茫茫。今日的许士洀落了这样的下场,不知道他当年寒窗苦读,又是抱着怎样的志向。”
“这世上应该没有一度真正的读书人当官,就是为了做一个贪官污吏,遗臭万年的吧。只是他到底没有能够守住他的本心,所以才成了这样而已。小柯大人实在不必为了他这样的人有所感慨。”
他的脸在水汽中渐渐朦胧起来,“倒也不算是感慨他的际遇,只是觉得太多的机会,太多的优待,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谁都明白他走到这个位置,太子走到这个位置,不过是因为元俪皇后而已。可元俪皇后走到她自己的位置,她自己又是不是甘愿的呢?”
“这世间的事情,实在是说不清楚,因果循环,阴差阳错,也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第三百零三章 许家
一连几日都是晴天,行船也很顺利。景瑚一行人也在七月底的时候顺利的到达了嘉禾。
景瑚的信应该早就已经送到许家了,早在六月初的时候,许家人也就已经准备着迎接她了。
在码头上等着的许家人是景瑚的大舅母杨氏,还有二表姐许雁侨。
一间景瑚下了船,杨氏便带着许雁侨笑着迎上前来,“你母亲六月初便写信来说你出发了,谁知道此时才到,你外祖母在家里都要等的着急了。”
大舅母出身济南杨氏,也是书香大族,嫁过来的时候,外祖父还在济南当知府,后来一路到了江南,一直都主持着中馈,尽心的照顾着家里人,是个很值得尊重的人。
只是她总有些严肃,所以景瑚还是和崔氏更亲近些。
“是我太贪玩了,也没有勤写信来,让家里人担心了。”
许雁侨便笑道:“不要在这里说话了,外祖母性子急,此刻说不定又在院子里转圈了。”抬眼去看景瑚身后的人,目光落在柯明叙身上,“这位是……”
这实在是一个适龄少女见到柯明叙最正常不过的反应了,但有许雁伽的事情在前,景瑚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不悦。
先为她们引荐谢池莹,“这一位是淮安谢家的八小姐,同我一路从燕京结伴过来的。在信中我也曾和外祖母提过。”
柯明叙和周老先生要住在外面的别院里,谢池莹却会和她一起住在许家,所以杨氏也应该早就已经让人为她安排了房间了。
杨氏便笑道:“真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淮安谢家是江南大族,小姐们一个个都是如靳女官一般的才女。只是我们家小门小户,和谢家的夫人、小姐们却都没有什么来往,今日一见,实在是名不虚传。”
谢池莹戴着她平日见人的端庄面具,低眉浅笑,“许大太太实在是过奖了,并没有您说的那么好,不过都是我姑姑们的名声罢了。”
这边寒暄过了,景瑚才道:“这位是丁丑科的状元郎柯明叙柯大人,也是我嫂子的亲哥哥。”
“这一趟下江南,一是为了他的外祖父寿辰,二就是侍奉自己的老师,松石书院的山长周说竟周老先生在江南各地游览。”
提到周老先生,景瑚自然也要引荐,往身后一看,却并没有看见周老先生。“咦,周老先生去哪里了?”
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了一旁,同一些坐在一边的地上休息的船工说话。
柯明叙便上前道:“老师年纪大了,行事就有些随心所欲,请许大太太不要见怪。”
杨氏笑了笑,“柯大人实在是客气了,实在是我许久不曾见到瑚儿了,所以心里欢喜一时没忍住多说了些话罢了,老先生自然是要觉得无趣了。”
“好了好了,闲话少叙,还是先去家中坐吧。”又对景瑚道:“晚膳是你二舅母亲自在张罗,保准都是你喜欢的菜。”
景瑚就笑起来,很是乖巧的样子,“那我可就有口福了。”
许家一共准备了三辆马车,杨氏母女同车,景瑚则陪着谢池莹。柯明叙和周老先生缀在队伍最后。
许家在城北,离码头有些远,停船的时候有些晃荡,谢池莹这阵子都没有晕船,就有些松懈了,还要跟她显摆,跟着她一起在甲板上看船工停船。
结果现在整个人又有些晕乎乎的,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和景瑚说。景瑚心中既有担心,不免又觉得无聊。
从方才杨氏的神情来看,她是看不出来许士洀的事情对他们有多少影响的,不知道只是杨氏稳的住,还是许家人这些年和许士洀的往来少了,的确已经对他们的事情没有那么关注了。
许家的人口不多,宅院也并不大,进了大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进了内院。若是走中轴线上的路,时间只会更少。
外祖父在书房,周老先生和柯明叙便被带到了书房里去。谢池莹坐了马车,马车一震动,自然就更难受了。
景瑚见她实在捱不住,只好叫杨氏先将她送到了早为她准备好的厢房里去休息,若是还是不舒服,晚膳也就不在一起用了。
景瑚一路跟着杨氏进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平日起居的寿安堂。堂中种着松柏和梅花树,这个季节也只有松柏苍翠。
许雁侨说的不错,外祖母的确心急,就站在院子里。
景瑚一见着外祖母,心中的忧虑和疑惑也就一下子消失了,直接往她外祖母怀里扑,幸而还记得留着力气。
也有一年没见了,曾经朝夕相处过,骤然一分开,又有血缘的天然牵绊,就是绝对割舍不下的,一下子两个人的眼圈都红了,“外祖母。”
外祖母汪老夫人轻轻抚摸着景瑚的鬓发,“我们瑚儿又长高了,外祖母老了,背也佝偻了,快比外祖母高了。”
许家祖籍西安,外祖母汪氏也是西安人,年轻时是高挑美人。
“这一年多您的女儿没有亏待我,吃的好,睡的好,自然就长的快了。”
汪老夫人轻轻拍了她一把,“就知道和外祖贫嘴。这一年多又没少惹你母亲生气吧,每一回她写信过来,都要抱怨你几句。你前年从嘉禾回家的时候和外祖母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定不惹你母亲生气,来年外祖母再接你过来玩。你可是没做到。”
景瑚在她怀里耍赖,“虽然没做到,可是我实在是想念外祖母,我母亲也是,所以她就送我过来了。我母亲明明也说了,我从江南回去,比从前懂事的多了,都是您和我两位舅母的功劳。”
杨氏在一旁凑趣,“瑚儿瞧着的确是比从前稳沉的多了,像个小大人似的给我介绍她的客人。”
“您瞧,大舅母也这样说。”
汪老夫人点了点景瑚的鼻尖,“在嘉禾小半年,没跟你那皮猴似的二表哥学坏了都是好事了。明年都要自己办春宴了,再过两年都要嫁了,还不该懂事些?”
景瑚埋怨了一句,“您就不能夸夸我?”
汪老夫人便笑道:“方才你大舅母不是夸你了?唱戏都还要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呢。”
第三百零四章 忧虑
说笑了一阵,便见崔氏进了门,“怎么都站在院中说话呢,竟不请我们远来的贵客进屋去坐。”
景瑚见到崔氏,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就只是笑了笑,唤了一句,“二舅母。”
崔氏却并不觉得有什么,走到景瑚身边,打量了她片刻,“怎么觉得比起三月份在燕京相见的时候,瑚儿又高了些了。”
许雁侨也跑过来,和景瑚比了比身高,假意叹道:“唉,江南的米就是比不上燕京的,我比瑚儿大三岁呢,竟还比不得她的身高。”
大表哥许旻和许昱是相反的性子,许雁侨和许雁伽也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女子。许雁伽内向腼腆,尽管这或许也不过是假象,许雁侨却很活泼,妙语连珠,时常能逗外祖母发笑。
汪老夫人便道:“咱们家如今久居江南,你何必去和她这燕京人相比。我看你这身材就已经很好,只是还嫌纤弱了些,要多吃饭才是。”
许雁侨就笑了笑,站到了她母亲身边去。
方才提到了许昱,如今人家母亲在这里,景瑚总要关心关系他的,“不知道二表哥在燕京如何,这阵子我不在燕京,也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崔氏语含欣慰,“在燕京城里的书院上了几个月的学,有他表哥时常督促着,如今也听话些了。总算有些懂事起来,见他姐姐嫁了,在我面前也能说几句贴心的话了。”
景瑚笑起来,“他肯好好读书那就是最好了,也许他往后能做比外祖父还大的官呢。”
许家才有一位高官落了马,话一说出口,景瑚也觉得有些不太好,便又笑着问杨氏,“大表哥去哪里了,在书房里陪着外祖父么?”
杨氏答她的话,“他这两日倒恰好不在家的,和书院里的同窗去平湖游玩了,说定了是后日回来。明日瑚儿和谢家小姐先再家中休息一日,后日再让你大表哥带着你们出去逛逛。”
汪老夫人这才想起来问谢池莹,“不是说同来的还有一位谢家小姐么?是行几的来着?怎么没有见到。”
景瑚搀着汪老夫人往屋中走,“是行八的,是谢家二老太爷长子的小女儿。她有些晕船,此刻先去厢房里休息了。也是因为她晕船,孙女邀请她来自己的船上,所以才有了这段缘分的。”
汪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谢家二老太爷长子的女儿,他的大女儿就是明庆王世子妃吧。你也是刚从杭州过来。”
景瑚点了点头,“正是呢。”
她忽而有了几分感慨之意,“江浙总督许大人,也是你的一个舅舅,他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景瑚不意她忽而提起了这件事来,只好道:“那时候已经在来这里的船上了,听的并不太分明,只知道是犯了事。”
“岂止是犯了事,是犯了连累家人,甚至连累东宫的大事了。还是你外祖父有远见,知道他的心性,我们也不能左右他的行事,便早早的和他减少了往来。”
“你外祖父辞官之后,我们家虽然在江南定居,旁人看着我们是亲戚,其实私下相处却很冷淡,也没有什么往来书信值得一查,不然这件事一出,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虽然是这样说,景瑚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她印象中外祖一家和许士洀应该不是这样疏远的。
汪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反是你母亲,这些年一直和那边亲近,旁人不知就里,恐怕要以为她和那许士洀是亲兄妹了。”
“你外祖父几次劝她,她也总不肯听,仍旧是我行我素。在这件事之后,瑚儿可有收到你母亲的信,她可还好?”
她母妃的形式,景瑚是很清楚的,从前也总让她去亲近东宫里的许侧妃许莞南。再早几年,她也时常在她父王,在她面前提起许士洀真正的亲妹妹元俪皇后,听起来仿佛她们也是亲姐妹一般的要好。
这几日景瑚是没有收到她母妃的信的,也多是在担心她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情绪不好,没想到还是老人家思虑的更周全些,也难怪杨氏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忧虑了。
至于汪老夫人的另一重意思,景瑚其实也很明白,“这些年我眼见着,父王的母妃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几乎没有叫母妃受过什么委屈。”
今年之前的确是如此,而春宴南义侯世子那件事出了之后,她母妃其实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落,还因此大病一场。此时若是说起来,不过徒增外祖母的担忧,也让崔氏尴尬罢了。
“江浙总督府不是我母妃的娘家,父王自然也不会因此而看低了我母妃,外祖母放心就是了。”
永宁郡王是她的父亲,就算汪老夫人是她的外祖母,也不好当面说她父亲的不是,或者怀疑他。
汪老夫人便道:“是这样便好。早先你外祖父也当着嘉禾的知府,我们家也不算是很差的人家。如今你两个舅舅都只是白丁,孙辈们也没有到要出头的时候,我便总是担心你母亲。”
“当年送她进宫选秀,原本也不是我和你外祖父的意思,谁知道被先帝黜落了,倒是被你父王选了进去,做了侧妃。”
“就算你父王待她不错,我这做母亲的心里也始终是战战兢兢的,总怕这份好不是地久天长的,她还是要吃苦。”
这大约就是做母亲的人的心思,不管子女多大,终归是要为她们忧心的。
景瑚心里有些难过,也只好先安慰她,“您放心就是了,如今大哥哥也早已经成年,都有了孩子了,有哥哥可以依靠,母妃不会无人照管的。”
“再不济不是也还有我么,我可是县主,有自己的封邑,不会让我母妃挨饿的。”
汪老夫人欣慰的看了景瑚一眼,“人老了,就容易想的太多,今日你才来,外祖母不该和你说这些事的。”
崔氏也笑着站起来,“方才丫鬟过来说父亲和客人们已经先往花厅去了,不如媳妇们也侍奉母亲过去吧,瑚儿应该也饿了。”
景瑚也道:“大舅母说今日的晚膳是二舅母准备的,都是我爱吃的菜,船上别的都好,就是菜肴不尽如人意,今夜我可要好好吃一顿。”
汪老夫人笑的慈蔼,“好,好,我们快过去吧,不要叫你外祖父和客人久等了。”
第三百零五章 接风
景瑚侍奉着汪老夫人走到花厅的时候,外祖父、两位舅舅,还有柯明叙与周老先生已经都在花厅里等着了。
在座的基本都是骨肉亲人,周老先生也上了年纪,唯一不太合适同桌用膳的便是柯明叙与许雁侨,不过崔氏似乎并没有安排分席,也不会有人在此时还要没眼色的去提。
见着外祖父和两位舅舅,景瑚就亲亲热热的迎了上去,故意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外祖父安好,两位舅舅安好。”
前年她来嘉禾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什么事情也没经历过,最烦恼的事情无非是被景珅禁足,还有没钱买博彩阁新出的骨牌,实在是活泼的叫人头疼。
今日她就故意要表现的文静些,令他们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
外祖父瞧见她自然很高兴,“快起来,什么时候这样懂规矩了。你母亲信中说你这一年懂事的多了,还以为你只是在你母亲面前装相,没想到今日见了,果然端庄的多了。”
景瑚笑嘻嘻的,“都过去一年多了,我总不能一点进步也没有。哥哥都当爹了,我也是做小姑姑的人了,要给小外甥做个榜样。”
她怕外祖父要当着柯明叙的面揭她的老底,只好祸水东引,把外祖父的注意力吸引到冱哥儿身上去。
果然外祖父便问她,“你嫂子和冱哥儿身体可好?你哥哥如今去了河北,你嫂子一个人带着冱哥儿,想必也不容易。如今我是连外曾孙都有的人了,可惜恐怕没缘分见一见。”
的确是不容易。除却养育孩子,管理景珅房中诸事,心里、身上双重的疲劳,她心中还有对于景珅,甚至对于整个永宁郡王府化不开的恨意。
景瑚只走神了一瞬,便笑着对外祖父道:“怎么会没缘分见到,等冱哥儿长大了,就让哥哥带着他下江南来,认一认这边的门。再者——”
景瑚走到了柯明叙身边去,“柯世兄是冱哥儿的亲舅舅,画技出神入化,到时候请他做一副冱哥儿的画像便是了。”
柯明叙向来很给景瑚面子,“临出京事忙,我也有一阵子没有去看望冱哥儿了,不过要画一幅他之前的样子的图画,倒是不难。过几日我就送到府中来。”
外祖父便笑道:“那便麻烦柯大人了。”
“您太客气了,您唤我明叙便是了。”
景瑚笑眯眯的看了柯明叙一眼,又去和她的两个舅舅寒暄,“舅舅们最近身体可好?生意可还顺利?”
她外祖父和外祖母养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都老实敦厚,就只一个女儿心思活泛。
大舅舅便道:“家里一切都好,只等着小县主大驾光临。只是你大表姐出嫁,二表哥又去了燕京求学,家里少了人跟你一起淘气了。”
景瑚笑了笑,“没人跟我淘气,我就去闹大表哥,大不了就是被他捉着,非要我背什么星宿的名字罢了。”
众人就笑了一阵,除了柯明叙和周老先生,大家都知道许旻痴迷于星宿。
大舅舅还好说,自己毕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虽然知道二舅舅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是许雁伽理亏在先,但景瑚自己心里有些别扭,和他说话也没有那么自然。
况且许雁伽出嫁,母妃也没有过什么表示,几重事加起来,更是叫景瑚心中不适。
二舅舅似乎也能看出来,笑着道:“好不容易把昱哥儿送出去了,家里清静了不少。倒是又来了你这个小魔王,你外祖母和舅母们又要忙碌了。”
还是和从前一般说话。
景瑚的心安定下来,嘟了嘟嘴,“才不会呢,我如今可是要做名门淑女的人。”
众人又笑了一阵,便开始入席。杨氏已经遣了丫鬟去问过,谢池莹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道了失礼,并不打算过来和大家一起用膳。自然会安排另给她做了容易消化的膳食送去。
外祖父坐了上首,周老先生坐在他身旁,柯明叙再三推辞不过,只好也坐在了外祖父的另一侧,下来便是两位舅舅,其次是汪老夫人。
汪老夫人想念景瑚已久,拉着她坐在她身边。总之没有分席,又有男客,这位次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外祖父看来待柯明叙很是亲厚,在席间也常常与他说话。这倒是景瑚最想看见的情景,在景瑚心里,柯明叙可是他老人家未来的外孙女婿。
景瑚一边注意着汪老夫人用膳,猜测着她要用什么,好及时替她搛菜,也怕她一时高兴,晚膳用的太多要积食,一边还在注意着外祖父和柯明叙说话的动静。
便听外祖父问柯明叙:“方才在书房谈天说地,倒没想起来问一问明叙的妻子出身哪一家,可是江江南人氏?”
柯明叙便道:“倒是还未曾娶亲,身上也未有婚约。不过祖父大约心中已经有所计较,这样的事情,总是要听长辈的。”
景瑚在心里暗笑,如今柯明叙也学聪明了,这个问题被问到的次数太多,也能猜得到后面会被问到的问题,干脆就先把所有的问题都堵死了。
若是肯被他祖父摆布,如今他的孩子都可以出门打酱油了。
“原是如此。寒窗十年辛苦,像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家,子弟成婚总是比较晚的。二十二岁的状元郎,实是英雄出少年,自然要寻名门淑女为配。”
老人家活到这个岁数,又是面对着已然有所成就的人,最关心的自然是这个问题了。听着外祖父夸奖柯明叙,景瑚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一顿饭吃完,也只是在听着男人们说话而已。倒是许雁侨好奇的看了柯明叙好几眼,杨氏也有所觉,瞪了她一眼,她就收敛的多了。
柯明叙和周老先生并不住在许家,景瑚写信过来,也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住在附近的一处别院里。
等用过了晚膳,景瑚就作为主人,送了他们出府,自然又有许家的下人为他们引路,在别院住下。
第三百零六章 下棋
第二日原本就打算休息,谢池莹身体不适,景瑚去探望过几次,她也很快缓过来了。
到了第三日,景瑚和谢池莹无事可做,等到黄昏时分天气渐凉,就坐在许家的花园里聊天。
“……要说正经的好玩的地方,我一时间好像也想不出来,等我大表哥回来,让他帮忙安排去游湖好了。我们可以去看人采莲,还有摘菱角。”
谢池莹便道:“这都是江南常见的风景,我可比你熟悉。你方才说‘正经的好玩的地方’,怎么,你还去过不正经的地方不成?”
景瑚白了她一眼,“自然不是了。只是我前一次来江南,是跟着我二表哥疯玩儿的。三教九流,他什么地方都去,有一回甚至还带着我溜进了赌场,我们两个差点被人扔出来。”
谢池莹笑起来,“你可是县主,他们敢扔你,你父王恐怕能把整个赌场都给他们翻过来。”
“然后我就被我父王和母妃罚着跪了祠堂。赌场这种地方,恐怕连我那个身为燕京著名纨绔世子哥哥都没去过。”
谢池莹便道:“你二表哥可真胆大,难道他平日也敢去赌博不成?”
景瑚摇了摇头,“那倒不是,那次也只是碰巧罢了。我二舅舅说管教,其实也很严格,就是我二表哥一身反骨,总治不住他罢了。他就是想赌,身上也没有钱,倒还不至于这么糊涂。”
“这样的事情,的确是不能沾的。若是被我二舅舅发觉,非把他这一身反骨给他抽了不可。”
“我们平日还是出去梨园茶馆听戏,听说书比较多,他还带着我去吃过一回街边小摊的馄饨,可惜此时不是吃荠菜的季节。”
谢池莹看起来兴致缺缺,“你前面说的话,什么梨园茶馆,我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算是换了个地方,我们这样的人,难道能和普通人一般坐在大堂里不成,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罢了。”
“你一说荠菜,我倒是真有些馋了,这些蔬菜吃来吃去,都不如荠菜有味道。”
景瑚望着她笑,“你知道我第一次听说你是什么时候么?”
谢池莹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在石桌上画着圈,这桌子上刻着象棋的纹路,天长日久,纹路中间都生出了一点青苔。
“这我哪里能知道。不过你的名号我是早听说过的,燕梁的县主毕竟不多,这些王爷们好像都不擅长生女儿似的。”
景瑚就为她解惑,“应该是昭永十九年正月的时候。我在善堂偶遇了柯世兄,他带着我去他们书院附近用了午膳,就是吃的荠菜馄饨。他说他有一个表妹很喜欢荠菜,餐餐都离不得。”
“那时候我还吃醋,想着他怎么能记得一个远在江南的表妹的喜好,后来过了两个月也就见到了你,还和你做了好朋友。”
谢池莹笑起来,“表哥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是脑子太好用,还是对身边的人都很关心,平日里看不出来,私下里却连这也记得。那他知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景瑚想了片刻,“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不过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我都喜欢。好像他也不挑食,我们两个都好养活。”
谢池莹轻轻嗤笑了一声,便道:“看来这一趟在嘉禾,除了些无聊的名胜古迹,便也只能做些无聊的事情了。对了,你会不会下象棋,不如叫人取一副棋来。”
“你求我我才陪你玩。”景瑚一边说,一边吩咐豆绿去取一副棋来,“我下的不好,你若是嫌我,我就不陪你玩了。”
谢池莹道:“你放心,我的棋力也只是一般,也许还不如你。”
豆绿很快取了一副象棋来,景瑚和谢池莹专注着将它们摆好,“我才不信你的棋力‘一般’呢,你们书读的多的人,都不老实,只会瞎谦虚。柯世兄都是状元了,还说自己的学问不过一般般呢。”
“学无止境嘛。”谢池莹一边落子,一边和景瑚开玩。
景瑚却是习惯一心多用的,“把你哄骗来了嘉禾,总不好一直让你觉得无趣。”她压低了声音,“不如我们找几件我二表哥从前的衣服,扮作两个小公子,再出去喝茶听戏,如何?”
谢池莹也来了兴致:“这主意倒是新鲜,有几分可行性呢?别到时候露了馅,反惹了麻烦。”
“我们和柯世兄还有周老先生一起去,再不济叫上我大表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回去研究研究怎么化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男人些。”
景瑚就知道,谢池莹一定不会反对这个主意。说许昱一身反骨,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不过她终究更懂事些,也更早妥协罢了。
“不应该走卒,应该走这里。”
这一次谢池莹倒的确没有撒谎,论下象棋,她的水平的确和景瑚这个臭棋篓子差不多。两个都不太会下象棋的人专心琢磨着对方的棋路,都想将对方拿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谢池莹下意识的回过了头去。
“大表哥。”景瑚站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池莹和许旻却都愣在了当场,过了片刻,许旻才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了几步,行礼道:“不知谢家小姐在此,多有唐突,实在是抱歉。”
景瑚有点明白了,“大表哥,你不会是把莹姐姐的背影认成了二表姐了吧?”
谢池莹的身量和许雁侨的确差不多,至于衣着打扮,叫男人来分辨,实在是很难的事情。
虽然明白了为什么许旻会如此行事,谢池莹出身大家,大约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有些不悦,只是站起来,淡淡道:“不过是小事罢了,许公子不必挂怀。”
这场面毕竟尴尬,许旻便道:“回家还没有去见过长辈,便先告辞了,表妹和谢家小姐自便即可。”
而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景瑚心里想笑,见谢池莹面露不悦,到底还是忍住了,“我大表哥平日不是这样的,这一次想必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谢池莹脸色稍霁,“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我看也差不多到了晚膳时分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第三百零七章 男装
许旻回家的第二日,景瑚叫人给别院送了信,约好了一起去城里转转。大舅母自然是要让许旻相陪的,若是拒绝反而不好。
景瑚反正也不怕许旻,若是他敢把她女扮男装出去玩的事情说出去,她就溜进他的书房,把他那些讲星宿的书全都撕了。
她们当然是不能明目张胆的穿着男装出门的,大舅母送她们到了门口,两个小娘子都得要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来。
一上了马车,就得着急忙慌的改换装束。
提前一天景瑚就让人拿了两套许昱从前的衣服过来,昨日也偷偷的在房中试过。许昱的身量和她差不多,只是袖子什么的宽大了些,倒是对谢池莹来说有些大了,看着并不太合身,只是凑合着穿罢了。
景瑚原本就让宝蓝将自己的头发梳拢到顶心,戴了个小花冠,要改换成男子的模样并不太难。只是摘了花冠,学柯明叙,用了一支白玉的簪子。
谢池莹自然也如法炮制。
倒是换衣服有些难为,她们都没有带丫鬟出门,毕竟哪有小公子出门带丫鬟的,一看就是个纨绔。
景瑚先攻:“你先脱。”
谢池莹不服,“为什么我先脱,你先脱,我来帮你。”
见谢池莹真要上手,景瑚一下子抱住自己,“不用,还是你先换衣服吧,你是姐姐。”
“你这样子怎么好像我要调戏你似的。为什么我是姐姐就要先换衣服,这是什么道理。”
景瑚抛了一套衣服给她,“好了好了,大家都闭上眼,各换各的好了。”
谢池莹表示她接受景瑚的建议,先脱了比甲。景瑚微微侧过身去,也把自己的比甲脱了。偷眼去往谢池莹,见她也偷偷的盯着自己。
“你不讲信用,你耍赖!”
谢池莹不以为然,“大哥别说二哥,你不偷看我,怎知我在偷看你。好了好了,再不换衣服都要来不及了。谁再偷看,谁将来就没有骨牌抹,如何?”
“一言为定。”
两个小娘子都背过了身去,只是男子的衣服和女子的衣服到底有些不同,虽然应当是简单了些,到底有些不习惯,好不容易才穿好了。
又帮着彼此整理过了被弄乱的头发,也就差不多到了城中最繁华的地方了。
马车在小巷中停下,景瑚看着柯明叙和周老先生下了车,才和谢池莹一前一后的下来,许旻骑马走在前面,一见了景瑚和谢池莹这样装扮,就皱了皱眉。
方才景瑚和谢池莹闹的动静大,应当也有一两句话飘进了许旻耳中,所以他看起来并不算太惊讶。
景瑚朝着他笑了笑,“大表哥,你等等我,我先去和柯世兄他们打个招呼。”
而后就飞快的跑到了柯明叙身边去。柯明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只是过路人,见她在他面前停下,以为是自己挡了路,还要给他让路。
又看了一眼,才惊奇道:“小县主?这是做什么?”
景瑚摆了摆手,“不是小县主哦,是许三公子,柯世兄要记住了,待会我们去茶馆听说书,可不要露馅了。”
柯明叙未置可否,周老先生却笑道:“哪里来的一个俊朗的小公子。”
谢池莹很快也跟上来,“还有我,明明是两个俊朗小公子才是。”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未免可惜,“我们还是快去那家茶馆吧,我前年的时候去过,觉得那里的先生说书挺有意思的。”
今日能坐在大堂里听,想必会更有意思。
景瑚和谢池莹都已经改换了装束了,说教也无益,柯明叙便道:“那这便去吧,只是改换了男装,也未必就会比女装方便,许公子和谢公子还要多多注意才行。”
许旻站在巷子口等着,见他们出来,和柯明叙以及周老先生见过礼,便领着他们往茶馆走。许旻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并不会多说什么,只好由景瑚凭着从前的记忆为他们介绍嘉禾城中各处的风景,还有各类店铺。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城中的风景却和从前差不多,景瑚的记性好,在这里玩过很多回,对很多事物都有感情,因此也可算是妙语连珠,令听者颇有收获。
嘉禾茶馆中的说书先生的确有名,盖因他说的故事,不光是从前那些老套的话本,还有本朝历代名臣或是传奇的新鲜故事。
可以让普通的百姓也能了解政事,理解一些听起来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却是实实在在的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事情。
景瑚记得前年许昱带她来的时候,她就曾听过元昭一朝的定远大将军阮凛的故事。尽管他后来成了叛国罪臣,但他从前的功绩也是实打实的,对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很大的诱惑力。
谁会不喜欢英雄呢。更何况是无数次击退了敕勒人,保护了万千燕梁百姓的英雄。这样的人,最后居然会成为叛国罪臣,她实在是无法理解。
今日茶馆之中也是宾客满堂,景瑚她们在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又不肯到二楼的房间入座,便只好坐在大堂最后的位置,离说书先生有些远,不过他的声音洪亮,倒也并不觉得差了什么。
后面的座位分散,景瑚缠着柯明叙,谢池莹就和周老先生以及许旻坐在另一侧。
今日说书先生说的,正是前几日前任江浙总督落马的事情。
“……不知各位看官可还记得前几个月银贪墨重罪被判了流放的南义侯?正是因为严查了南义侯,从往来书信中发现了痕迹,所以才牵扯出来了久居江南的另一条国之虫蠹……”
景瑚狐疑的看了柯明叙一眼,悄声道:“柯世兄,真的是因为这样吗?”
柯明叙点了点头,“我也写信问过劲山先生了,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能合理的牵扯出许士洀贪墨的由头。”
许士洀在江南尸餐素位已久,又是在四皇子得胜还朝的这个契机,忽而被揭发,总要有个由头。今上多疑,若是没有理由,很可能会转而把事情的重点转移到四皇子图谋不轨之上。
他也是到现在才看明白,原来他身边有这么多人,都是暗地里的四皇子党。
第三百零八章 说书
景瑚得到了答案,也就继续往下听了。
这一回这个说书先生已经说到了宫里的事情,“……许士洀能稳坐江南整整十年,无非是因为仙去的元俪皇后。”
“俪者,伉俪也,今上以此作为仙去的贤妃的谥号,更追封其皇后之位,几乎是没有给从前在位的张皇后留一点脸面。可以想见,元俪皇后在生之时,今上又是如何行事的。”
“不知在座各位昭永八年之前,可有在燕京常驻的。那一年新年之时,今上携一后一妃登上城楼,满街都是今上下令为元俪皇后所制的花灯,那时的张皇后看在心中,又该是和等的感受?”
昭永八年过年的时候,景瑚虚岁才两岁,自然是不会有印象的。她拉了拉柯明叙的衣袖,“说书先生说的情景,小柯大人见过么?”
他很快点了点头,“那一日我和祖父就在醉春楼里,我和小县主如今一般大。元俪皇后肖兔,那一年正是兔年,的确是如他所说,满街都扎满了兔子形状的花灯。”
“这样的殊荣,再也没有其他的妃子获得过。便是如今的白贵妃,也远远不能同当当年的许贤妃相比。”
景瑚就问他,“那你看清楚元俪皇后的样子了吗?她是不是美若天仙,所以今上对她年年不忘?”
“只是瞧着不远罢了,那样昏昧的光线之下,是完全无法看清楚的。我也的确记不太清了,也许是的吧。不过她也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燕梁人杰地灵,他又坐拥天下,难道还寻不到几个美人?”
景瑚叹了口气,“她和我母妃是堂姐妹,我小时候应该见过她的,可是那时候实在太小了,我也记不得了。”
不过贞静公主的相貌倒不过是平平,甚至还比不过从前的张皇后生的贞惠公主。
想到贞惠公主,景瑚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正好说书先生也说到了她,“……无论这件事上对错如何,张皇后之女贞惠公主为国远嫁敕勒和亲,敕勒人狼子野心,将公主残忍杀害……”
景瑚越听越觉得不对,“这个说书先生怎么好像偏帮着张家似的,贞惠长公主远嫁敕勒不错,下场凄凉也不错,可这又不是许家人,元俪皇后造成的。”
“而且凭什么不论对错,难道张氏害人还有理了不成?我听贞宁说过,张氏最后自己是承认了的,在这件事上她还害了元容贵妃齐氏,害了齐世兄他们家。”
“把张氏说的如此无辜,什么因爱生恨,倒也不必。好像许家的许士洀做错了事,许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下场凄凉都是活该似的。”
柯明叙便道:“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这个说书先生竟然知道的这样清楚么?”
景瑚觉得他好像才是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她凑到了他身边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柯明叙就告诉她,“若是我没有猜错,这间茶馆,恐怕也是劲山先生的产业。他从很早的时候就这样做了,让手底下的人这样行事,无非是为了引导民间舆论。”
“就算这说书先生再偏向张氏,百姓再同情张氏,张家还能有什么变数么?气数早已经尽了。可许家不同,许家还有太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听一听此时的意思,恐怕是要令百姓愈家厌恶许家,将来太子被废,民间也不会有太大的物议。”
原来也不过是党争之事罢了。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娱情,没想到还是这些无聊的,她不想面对的事情。许士洀已经落马了,对太子的判决却还迟迟没有下,等到太子去位,想必外祖父他们也不能再这样淡定了。
她一下子就失去了兴趣,对柯明叙道:“小柯大人,不如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柯明叙刚要说话,就见前面一个少年回过头来,“你们到底有完没完,听说书就不能安静些,吵的我都听不清前面在说什么了。”
柯明叙只好跟他道歉:“抱歉,我朋友有些听不明白,所以我给她解释了几句,打扰到你,实在抱歉,我们这就要走了。”
那少年却没有理会他,只顾着盯着景瑚。景瑚也是小霸王的性子,被他盯的不悦起来,“你看什么看。”
那少年一下子没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气焰,反而道:“你是哪家的公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景瑚越发觉得不适起来,“关你什么事。”就站起来要走,那人居然想要过来攥她的手腕。
幸而柯明叙挡在了她身前,“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寻我朋友?若只是为方才我们打扰到你的事情,我已经道过歉了,请不要再多做纠缠了。”
也不等他多说什么,主动握住了景瑚的手腕,牵着她往外走。他手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她身上,是久违了的温暖。
景瑚跟着他往外走,以为已经摆脱了这麻烦,没想到那个少年居然也跟了出来。
景瑚的脸色越加不善,柯明叙却始终将她护在身后,“这位公子,你到底有什么事,请不要再纠缠了。”
那少年的脸上有薄薄的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认识一下这位小公子。”
“我们只是旅居此地,很快便会离开,将来大约也不会再见,没什么必要与公子你结识。”
他见柯明叙没有再急着走,神态也渐渐放松下来,“两位公子可是兄弟?我瞧你们都是凤眼,又都生的丰神俊朗。”
要柯明叙这样温文尔雅的君子去对付一个无赖,未免也太难为人了,景瑚的语气不善,“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们不是兄弟,只是朋友而已。我也并不想和你做朋友,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他的目光落在柯明叙握着景瑚手腕的手上,忽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来,“你们……你们……不会是……”
柯明叙下意识的松了手,景瑚满心不悦,“我们是什么关系都和你无关,你若是再做纠缠,我就要去寻官差过来了。”
第三百零九章 纨绔
两边正在对峙,却是许旻从茶馆里走了出来,“邵兄这是何意?”他很快的走到了景瑚身前,也如柯明叙一般将她挡在身后。
那姓邵的少年便道:“天清兄今日也在此,可是与这位小公子相识?我于他的确并无恶意,只是少见此钟灵毓秀之人,所以想结识一番罢了。”
居然和许旻认识,他称的还是他的表字。
便听许旻道:“他是我的远房表弟,近日过来探亲。因年纪小,胆子也不大,叫邵兄看了笑话了。我这表弟还会在府中住几日,今日还有他事,不能坐下来和邵兄久谈。”
“不如改日我在嘉明楼中设宴,请我这小兄弟作陪,再和邵兄畅饮一番。”
那姓邵的少年目光中还有些狐疑,不过景瑚他们方才也的确是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如今既然已经知道景瑚的身份与落脚之处,他也就不再如之前一般着急了。
他和许旻行了一礼,“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多叨扰了。怎能让天清兄破费,自然该是由我来设宴了。”
他开始探头张望,想透过柯明叙和许旻的铜墙铁壁再往几眼景瑚,“希望过几日我给小公子下帖子,小公子能赏脸过来一叙。”
景瑚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正想上前刺他几句,便被柯明叙拉住了。景瑚只好作罢,看着那少年远去了。
那少年远去了,景瑚的火就撒到了许旻身上,“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你对他这样客气。”
许旻的神色也未有见多好,沉声道:“他叫邵亦燃,是嘉禾知府的长子,如今柯世兄和周老先生住的别院,也正是他们家的。”
景瑚一下子明白过来许旻对他的客气,“原来是知府的儿子,怪不得气焰如此嚣张。既是知府,却还有别院,该不会又是一个许士洀吧?”
“邵大人的父亲是江西有名的商人,邵大人手里自然不会没钱,连一处别院都买不起。”
景瑚冷哼了一声,“凭他是什么知府,难道还大得过我这个县主,他下次还敢来,我非让我父王的护卫把他揍趴下不可。”
柯明叙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不要惹事了。”邵亦燃毕竟是嘉禾父母官的儿子,把人家打一顿,景瑚倒是畅快了,如今许家人却是平民,在这里又该如何自处。
景瑚也就不说什么了,对许旻道:“反正你的小表弟也就存在这一天,后面的事情,你就自己处理吧。”
许旻瞪了她一眼,她也回瞪了,反正她也不怕他,又谁让他是哥哥呢。
大约是散场了,谢池莹此时才和周老先生说笑着出来,见他们三个站在门口,不由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你们是先去别的地方游玩了,怎么站在这里傻等。”
景瑚没好气,“你和周老先生都是人生地不熟,我表哥是向导,怎么能把你们自己丢在这里。我觉得这个说书先生偏向性太明显,所以就不乐意听了。”
谢池莹看起来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笑道:“我从未听过这些宫廷秘辛,虽然未必是真的,当个故事听倒觉得还挺有意思。”
“你要是要听这些故事,不如来问我,我知道的更全面,还保管是真的,何必听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
谢池莹不以为然,“难道就你一个人知道这是假的不成?这说书先生又不是这些事情的亲历者,怎会知道的这样清楚明白。谁都知道不过是假的,图一乐罢了。”
“我才不要听你讲故事呢,你讲故事也太无聊了。而且那朱红墙内的故事,不过是你死我活,鲜血淋漓,真正的事情,我还不高兴知道呢,听了都要做噩梦。”
景瑚也就不理会她了,转而问许旻,“大表哥,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今日上午去茶馆是景瑚的安排,他不过是个带路付钱的,此时倒是来问他的安排了,“我看现在也差不多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不如我们先去嘉明楼用膳。”
“午后再在街市上逛一逛,用完晚膳再回府。”
景瑚果然就不满意,“我们能不能租一艘船,晚膳的时候在船上用。我记得从前二表哥带我去游过一次湖,还有采莲女采莲,摘菱角什么的。”
许旻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需得叫人带信回家同我母亲还有祖母她们说一声才是。”
景瑚点了点头,“那就去说吧,我已经盼着这日子很久了。”她和谢池莹挤了挤眼睛,“你会喜欢的。”
谢池莹不置可否。
一路朝着嘉明楼走,景瑚就把谢池莹埋怨上了,“你方才没有注意我们那边的动静么?”
谢池莹眨着眼睛,“‘我们’?谁同你是‘我们’,是你表哥,还是我表哥,还是二者都有啊?”
景瑚推了她一把,“好好说话。我方才明明是被一个纨绔缠上了,所以柯世兄才带着我要走,没想到他居然还追了出来。我表哥才来帮我解围的。”
谢池莹果然有些惊讶,“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和我表哥嫌弃我们这一堆拖油瓶,所以想自己去玩儿了呢。”
景瑚白了她一眼,“就知道你指望不上。回头我被拍花子的卖了,你还站在一边看热闹呢。”
“谁能料到你横行霸道的小县主居然也有这么一天啊,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不过我们小县主可真是国色天香,换了男装,也能被男子缠上。这个纨绔是哪一家的,这样大胆,说来我听听。”
景瑚正要答她的话,就听见身后许旻道:“其实邵亦燃也并不能算是个纨绔。”
景瑚回过了头去,目光不善,“大表哥怎么这么喜欢听人说悄悄话。”上回看她们在园中下棋也是,那一次还可以说是认错了人,所以才失了分寸,这一次可没道理。
许旻清了清嗓子,“既然是悄悄话,就不要说的这样大声,我走在你们身后,实在是不得不听。”
景瑚看了柯明叙一眼,见他刻意别开了目光,也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那好吧,那就算她自己的过失好了。
第三百一十章 采莲
景瑚对许旻道:“那邵亦燃当街纠缠于我,就算我如今是男儿装扮,难道就算不得骚扰,算不得纨绔了?”
“我只是说他并不是一个纨绔子,他只是有些痴罢了,有时候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失了分寸。嘉禾城中的百姓都知道知府的儿子有些痴,前些年他曾看上城中灯笼铺的一盏琉璃花灯。”
“那是店主的镇店之宝,出多少钱都是不肯卖的。若他真是纨绔,又有一个做了知府的父亲,早就可以用权势逼的店主低头了。”
“但是他没有,只是日日都会去那灯笼铺看一眼那花灯,风雨无阻。后来那店主见他心诚,便最终同意将那花灯卖给他了。”
景瑚轻嗤了一声,“不过也是传闻罢了,难道大表哥你亲眼见着他日日去那灯笼铺了?也许他的确是去了,不过不是为了看花灯,只是为了看那店主如花似玉的女儿呢?”
“再说,最后他还是得到了那盏花灯,你又知道是他的诚意打动了店主,而非是他背后的财力和势力?这根本是说不明白的事情。”
被景瑚这样反驳,许旻也不生气,“那店主是孤身一人,年届六十的老者。也有儿子在别处为官,官阶并不比邵知府更低。”
“邵亦燃也是我的同窗,我虽和他并不算太熟悉,众口铄金,对他的为人也算是有所了解。不过今日他的行为的确是有些出格了,也是以为瑚儿你是男子的缘故,同为男子,讲究便少了。”
景瑚也知道自己对邵亦燃的评价多多少少带着些偏见,可本来就不会再有交往的人,自己的偏见也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倒是许旻要这样偿篇大论的同她论述邵亦燃的为人,实在很没有必要。也就是许旻了,她总觉得他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景瑚也就不再和他争论这些了,只一心期盼着晚上能去游湖。
和游湖相比,什么吃饭啊,逛街啊,都不算什么了。只是谢池莹需要买些东西回去当作礼物,所以他们才多逛了会儿。
*
晚间他们去的湖只是一个小湖,名为西泠,一眼望去,都是无边的田田荷叶和莲花。与西湖无边的空旷湖面相比,这才是真正的接天莲叶。
他们坐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画舫,不过是小舟而已,连蓬顶都不曾有,漂流于湖上,低头是碧绿锦毯,仰头是漫天星河。
“怎么样,这里不错吧,难道不比西湖强?”
谢池莹折了一朵未谢的莲花在手中,笑道:“西湖景观之美,在于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致的结合,在此地便是纯然的自然风光了。”
“是两种不同的风景,倒也不必拿来比较。”
景瑚笑了笑,拿了一个莲蓬在手中剥着,淡绿的汁液沾湿了她如葱白的手指,“不过是嘴硬罢了。”
迎面采莲女撑了船过来,还有一个女子坐在船头,除了鞋袜,浸泡在清澈的湖水中,一边唱着歌。看起来是要回家去了。
她们的船只和景瑚她们的擦肩而过,唱歌的那一个便抛了些莲子过来,给坐在一旁和周老先生以及许旻饮茶的柯明叙。
谢池莹回头看了一眼,“这些采莲女的性子可真奔放。”她们已经换回了女装,穿着不合身的直缀,到底有些不舒服。
景瑚反而不甚在意,上一次她过来这里的时候,许昱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呢,都得了采莲女的几颗莲子。不过是她们表达友善的一种方式罢了,也并不是真的有什么企图。
她很快学着那个女子的样子,除了鞋袜,把自己的脚浸在了湖水中。开始只是觉得有些凉,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身心都舒展开了。轻轻的拍打着水面,溅出小小的水花。
谢池莹望着她笑起来,“怎么人家怎样你就要怎样,还有旁人在这里呢。”
景瑚才不理会她,反而也鼓励她同自己学,“你自己试试就知道有多舒服了,要不要我帮你?”
说着便做出了一副要对她动手的样子来,谢池莹忙道:“你可别怂恿我,我才不跟你学呢。”
景瑚知道谢池莹担心什么,不过是担心她表哥许旻这个外男罢了。
她就大声嚷起来,“大表哥不要看向我们这里,快背过身去。”
许旻和柯明叙他们不明就里,反而望了过来。谢池莹觉得有些尴尬,脸红了红,景瑚笑起来,“你试试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谢池莹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许旻的眼神,他很快别过了脸去。柯明叙和周老先生也神色如常,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
谢池莹的神色有些松动了,景瑚又一直用眼神鼓励着她,她就自己动手,也学着景瑚的样子将脚浸在了水里。
景瑚的头靠在她肩上,仰头看着星空,“怎么样,是不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从前你出门游览,大多只是坐在船上,或是站在某一处,永远都是这些景物的旁观者,从未有参与之感。”
“也永远都要端着你世家小姐的架子,不能做一点出格的事情,这样的人生,实在是太无趣了。”
谢池莹也偏着头去看漫天星河,“人生须臾,能得此刻的快意,也实在是值得珍视。此时倒是有些羡慕这些采莲女,想要唱歌便可以唱歌,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世俗礼仪并不能约束她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已经是她们全部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之外,她们当然也会有她们的烦恼,可与此时的快意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我原本以为今日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原来它也可以如此特别。”
还有没有归家的采莲女的歌声,遥遥从水面上飘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景瑚也和着这歌声轻轻的哼唱起来。
周围只有轻轻的水声,还有景瑚与远处采莲女的歌声,一片宁馨。
谢池莹却忽而惊呼了一声,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整个人缩回了船上。景瑚原本倚靠着她,她这样一动,差点摔到了水里去。
却也顾不得自己,忙追问她,“莹姐姐,你怎么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萤火
谢池莹惊魂未定,柯明叙和许旻也都顾不得男女之别,连忙过来查看。谢池莹用裙子遮住了自己的一双脚,才回头去望了一眼。
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只是带上来湖中的水草罢了。
景瑚将它捡起来看了看,似乎是菱角的藤曼,“莹姐姐你瞧,上面还结了个小菱角呢。”那菱角不过景瑚半个小拇指那样大,却也生的有模有样的,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
许旻没有理会景瑚,关切地对谢池莹道:“八小姐没事吧?”
谢池莹仍然捂着胸口,脸色渐渐红起来,“是我太没有见识,大惊小怪了。”
许旻没好气的看了景瑚一眼,又温言道:“八小姐想必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是瑚儿太淘气了。”
柯明叙就和景瑚招了招手,“小县主也过来吧,湖上没有什么灯光,一直坐在那边有些危险。不如还是和我们一起坐着聊聊天。”
景瑚就笑了笑,“知道了,马上就过来。那你们先回过头去,让我和莹姐姐整理一下。”
见许旻和柯明叙都回过了头去,景瑚就和谢池莹做了个鬼脸,还拿着那个小菱角要羞她,谢池莹恼羞成怒,在她脸上狠狠拧了一把。景瑚自然不依,也回敬了一下。
两个小娘子又闹了一阵,才算是收拾好了。
船上放的是一张长桌,景瑚自然而然的坐到了柯明叙身边,周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了钓竿来,妆模作样的钓鱼,谢池莹只好坐到了许旻身边去,和景瑚面对面。
柯明叙为她斟了茶,她也很自然的拿起来饮了一口,“今日这茶是谁准备的,还是茉莉花好,又香。我喝了别的茶,晚上总是睡不着。”
柯明叙笑了笑,也为谢池莹斟了一杯,“是回风准备的,小县主回去之后记得赏他一匣子点心就是了。”
景瑚满不在乎的道:“果然是小孩子,就喜欢吃点心。”
谢池莹忍不住吐槽她,“自己也比人家大不了多少,总觉得别人是孩子。”
景瑚立刻反唇相讥,“莹姐姐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为什么总是教训我?”
眼见着两个小娘子又要你一言我一语的停不下来,柯明叙忙道:“好了好了,你们这是久处成仇了不成?静下心,再赏一赏景,很快我们也就要回去了。”
谢池莹却又找到了话口,“我表哥比你大那么多,总能教训你了吧?”
景瑚不理会她的揶揄,没打算还嘴,只是又和她做了个鬼脸。谢池莹笑了笑,也开始品茶。
方才不过是一段小插曲,这样的夏夜应当是宁静的。小舟渐渐的飘荡进了一片芦苇丛中,发出沙沙的声响。船家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两侧都是密集的芦苇,和着温柔的夜风摇曳。
景瑚一直注意着周围,她望见了芦苇丛中的几星光亮,她的心中燃起了无尽的期待。
景瑚和柯明叙难得的相顾无言,谢池莹却已经和许旻谈论起了星象。景瑚一时都没有想起来,他们其实是有这一个共同的爱好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小船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停下来,四周仍是芦苇丛,飞舞着触手可及的星星。
景瑚很快站起来,有萤火虫在她身边安静的飞舞。谢池莹显然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一下子沉浸在这无声的壮丽之中,说不出话来。
许旻前年带她来的时候曾经说过,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萤火虫的寿命又实在很短,所以能够见到一次,都是值得铭记一生的。
她一说要游湖,许旻大约也就明白了。其实她也并没有把握今日过来一定能够见到,可这样看来,她是来对了。
景瑚站在船尾,柯明叙站在她身旁,安静了许久,他才开了口,“化腐来新彩,含辉向本丛。华身依玉露,流影度金风。原来小县主今日坚持要来这里,其实是为了它们。”
景瑚想要伸手去触碰那些萤火虫,“不是为了它们,是为了小柯大人。我想要替小柯大人圆一圆缺憾。或许这世间我做不到的事情占了十之八九,但那一二,我想为小柯大人尽力。”
柯明叙侧过头望着她。今日才只是上弦之月,在这样昏暗的地方,月色才有了几分明亮。偶尔会有一些萤火虫飞到她的近旁,但这光亮和月色一比,又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他想起他们一起在西溪漫步的时候,又想起她坐在西湖画舫上唱歌的时候。
她大约是不知道的,其实那时候他坐在船舱里听着老太妃和世子妃说话,心却早已经飞到了她歌声中的西州去。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她是那样美好的。也总是愿意把她的美好,如歌中赠予心上人莲子的女子一样赠送给他。
可惜他们之间的差距到底还是太大了,面前也还有没跨过的千山万水,他没法放下那些,忘记那些。他的人生会随着这些事情而波动,远没有到平静下来的时候。
可不论将来如何,他一定会如她一样用心的待她好。
“谢谢你,小县主。”
柯明叙忽而这样郑重的和她道谢,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小柯大人,你也为我做了许多,我为你做的事情都不过是锦上添花,可你曾为我雪中送炭。”
仔细想想,相识一年多以来,她其实并没有为他做什么,一直都是他在迁就着她,没有嫌弃过她麻烦。她想要努力的成长,长到她也可以为他做很多有用的事情的时候。
“你我之间,其实很不必这样客气。”她还想和他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春梦朦胧,秋月玲珑,夏凉寂寂,冬寒空空,她都想和他一起走过。
她希望他们是可以不用和彼此言谢的关系,为对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只需要望一望对方,就能全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柯明叙始终侧着头望着她,笑意比夏夜的风还要温柔。她没有去捉萤火虫,可萤火虫的光亮已经照亮了她的心。
第三百一十二章 妥协
“快说,你到底是为什么忽而和我表哥这么好了?”在回程的马车上,景瑚逼问谢池莹。“我方才分明看到你们一直在一起聊天,都没有去寻周老先生,你的神情还有些不对。”
谢池莹瞪了她一眼,恨不得上手捂住她的嘴,“你给我小声点。我的神情怎么不对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景瑚便道:“你都脸红了,像是那天在西湖画舫上,你跟着宁六郎去船尾的时候。可是你并不喜欢宁六郎,那天应该是装出来的。”
“咦,你在我表哥面前不会也是装的吧?不过我表哥有什么值得你装的。”
谢池莹下意识便道:“你才装呢。”说完就发觉自己失言了。
“哦。”景瑚敏锐的捉住了这个错处,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那也就是说你不是装的了,你不会是喜欢上我表哥了吧?别的不说,我表哥生的就已经比那个什么宁六郎好了十万八千倍了。”
谢池莹轻嗤了一声,“越说越离谱了。统共就见过这么几次面,能算得上什么喜欢。不过是印象不算差罢了。”
“印象不算差?我可是记得那一日我表哥闯进花园里来的时候,有些人的脸色差的,要不是在别人家做客,只怕就要失态了,那一日还扯着我说了好久我表哥的坏话。”
“说他鲁莽啦,不懂礼仪啊,什么的。害得我一个劲儿的替我表哥道歉,为他分辨。原来这样的印象,居然还不算差?”
谢池莹反驳道:“那人家已经解释过了,是因为把我错认成了你表姐。我的身量的确和她差不多,你自己也说你表哥不是故意的了。”
她微微低下了头去,不再看景瑚,“其实是今日在茶馆听说书,他就坐在我身旁,又诚心诚意的和我道了歉,所以我觉得那一日不过是个误会,他不是我想的那种人。”
她又理直气壮起来,“他到底也是你的表哥,那我就是给你面子,也不好再记挂着这件事了。”
景瑚笑了笑,“那好,这件事可以揭过不提,那为什么晚上在芦苇荡里看萤火虫,你不去寻周老先生,而是一直同我表哥在一起。”
“你能和我表哥在一起,我就不能和你表哥在一起了?小县主真是霸道。”
谢池莹揶揄了一句,又道:“那是因为先生说了,叫我不要打扰他。你没瞧见先生今日一整天都很沉默么,或许是有心事吧。”
景瑚叹了口气,“叫你承认一句你和我表哥是志同道合,有相同的爱好怎么就那么难。我说的又不是那件事,你为什么着急否认。”
谢池莹便道:“就是怕你往那件事上去想,所以我才把该否认的否认了的。喜欢观星的男子难道只有你表哥一个人不成?倒不必因为这件事就联想到那件事上。”
景瑚轻轻“哼”了一声,“喜欢观星的男子倒是不少,可是和你年纪相仿的,你见过这么多江南的青年才俊,又有几个呢?”
“此时不往那件事上去想,不要某一日蓦然回首,那人已经早不在灯火阑珊处了。”
谢池莹沉默了片刻,“你也知道,我的婚姻,我是说不上什么话的。此时还没想到这里,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为好。”
“可是你明明说你想像我喜欢柯世兄一样的喜欢一个人试试的。”她并非觉得许旻和谢池莹十分相配,只是她经历过这样的情感,所以总是不自觉的为有机会的别人惋惜。
清柔是,此时的谢池莹也是。
“我再没见过其他的少年和我表哥一样浪漫了。喜欢观星,喜欢看萤火虫。他也不是什么不学无术之人,下一科下场,或许他就是举人了。再寒窗苦读几年,也不比你们家的子弟差。”
谢池莹摇了摇头,心情低落下来,“我并非是嫌弃你表哥的出身,至少这一日下来,我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与我不合适的缺点,远比宁六郎要好,要适合我。”
有笑意漫上她的唇角,“我从没有试着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说这么多的话,还能句句都合拍,无论是观念,还是性格,他与我都有很多的共通之处。可是这不够。”
“还是那句话,我的婚姻不会由我自己做主。以我祖父的心性和手腕,这几日他说不定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重新安排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节外生枝,又是何必?我也从没有试着去反抗过我的家里人,你觉得我和我六姐姐这样,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便是反抗了吗?”
“这根本什么也不是,只是自以为是而已,我们没有勇气和强加给我们的东西说‘不’,这反而恰恰是我们的妥协。”
谢池莹望了望马车的车帘,帘子掀开,她就能够看到他。但是此刻的她觉得,她是永远都不会把车帘掀开的。
“能有这样的一个知己,我觉得已经很好,何必非要有终生之念呢?”
景瑚忽而觉得谢池莹和清柔很像,她们都能做出在家族的背景之下,对她们来说最为合适的选择。可有时候“合适”这个词,用在婚姻上,本身就已经是莫大的妥协了,并不意味着幸福。
景瑚只好放弃谈论这个话题,“什么时候世子妃那边才能有信来呢?”从她们离开杭州,也差不多快有十天了,王府的护卫身兼要职,应该不会在路上浪费很多时间,谢池容大约已经到淮安了。
谢池莹显见着就烦躁起来了,“大约就是这几天吧。你看,我不过是一个只能等待着别人决定我的人生的人,何必要在这时候给自己造出一条岔路来呢。”
“更何况你表哥也未必就心仪于我,实在是你想多了。”
景瑚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幸而很快也就到了许府门前。夜深人静,院中原本该是安静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灯火通明。
景瑚一行人进了前厅,很快外祖母身边的一个丫鬟就跑了过来,“大少爷,小县主,老太爷得了急症,晚饭的时候晕厥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呢!”
第三百一十三章 消息
景瑚听完,让谢池莹先回去休息,立刻就跟着许旻一起往寿安堂里赶。
两位舅舅还有舅母此刻都在寿安堂里,倒是没见着外祖母,景瑚不由得着急起来,“外祖父这是怎么了?外祖母去了何处,在休息么?”
杨氏站起来安抚景瑚,“你外祖母没事,只是侨姐儿陪着她去休息了。倒是你外祖父……晚饭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看完便厥过去了。”
“此刻大夫正在里面施针,从前也没见你外祖父这样过,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了。”
景瑚心里还是着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一般,又追问道:“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杨氏看起来有些为难,坐在一旁的大舅舅开了口,景瑚望过去,他也是满脸的颓唐,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似的。
“那封信里说,太子被废了。“
揪住景瑚的心的那只手松开了。一直悬在半空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知道她不该在此时松一口气的,可是她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继续问下去,“只说了太子被废么?今上对东宫的人,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处置?”
历来党争失败,皇子本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的党羽也会被执政者清洗殆尽。从前的三皇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太子被废,改封为恒安王,迁居庐州。而从前的许侧妃和她的儿子……已经染了急病过世了。”
太子被废在她心中是一场地动,天崩地裂之后,一波又一波的余震,她已经很习惯了。还是许莞南的遽然过世令她觉得更震惊,更何况还有那个孩子。
她从不相信在皇家,在富贵人家能有“染了急病”过世这种事情,有那样好的大夫还有生活环境,哪里来那样严重的病。
原来她也一直错看了太子,她以为他对许莞南至少是有真心的,她在南苑许久,还能回到他身边,和他生儿育女。
这样看来,她不过也只是太子和江南许家维持关系的纽带而已。许家不复存在,或许太子急于和许家撇清关系,便也对她下了手。
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难道不是他的骨肉?虎毒不食子,他也能下手。这难道就是应了那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么?
景瑚在着急询问,许旻就一直站在身旁,他看来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舅舅有些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压制着自己胸中的怒气,“如今太子已经被废,许士洀那一支也已经被流放。”
“西安许氏不过就只有我们这两支,靠着你堂姑母风光了这些年,终有尽时。还能不能再有将来,便要看你和昱哥儿了。”
许旻这才回过神来,躬身和他父亲行礼,“孩儿自当尽力。”
许旻并不是会说场面话的那种人,此时被父亲教训,也只是说了这一句。大舅舅瞧着是想再训他几句,到底是没有再开口。
室内顿时又是一片沉默,大家都在焦心的等待着内室里大夫的消息。
景瑚不由得想起了柯明叙,他的消息似乎一直很快,不知道他回去之后能不能收到消息,又会有怎样的评价。
她也有些想念她母妃,不知道此刻永宁郡王府里是怎样的光景。她的父亲还躺在内室里不知生死,她若是知道,又该有多焦心。
她总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明白了为什么母妃总说不舍得她远嫁。若是像母妃这样,与父母相隔千里,遇见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要焦心成什么样。
外祖母和外祖父也只能是一直牵挂着她,养了她十几年,哪怕每年都能收到成车的金银礼物,风物土仪,又哪里比得上儿孙绕膝的幸福呢。
大约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大夫才从内室里出来了。长辈们忙围上去询问外祖父的病情,正好许雁侨也侍奉着汪老夫人从另一侧过来。
景瑚只好先迎上去,“不是让您好好休息么,您怎么又出来了。”
汪老夫人看起来很焦急,只是望着儿子与儿子聚集的地方,根本就无心回应景瑚的话,许雁侨只好道:“劝了祖母半日,见她实在没法安枕,只好侍奉着她过来了。”
“祖父的病可有消息了,大夫到底怎么说?“
景瑚答她的话,“还不知道呢,外祖母,您先在一边坐着,等舅舅他们问完话了,一定会过来同您说的。”
又等了片刻,过来的人是二舅舅,“母亲,大夫说父亲此刻已经醒了,只是不能再着急动气了,不然恐有中风的危险。您要不要去见父亲一面?”
汪老夫人也不要人搀扶,着急忙慌的就要往屋里走。二舅舅快步扶住了她,又对景瑚和许雁侨道:“大夫说最好不要一下子进去太多的人,瑚儿和侨姐儿还是先回去,明早再来探望吧。”
景瑚和许雁侨对视了一眼,只好行了礼,停在原地,没有跟过去。
那一边崔氏又过来安排两个小娘子,“瑚儿和侨姐儿就不要在这里了,早些回去休息,有什么消息都会抱给你们知道的。”
今日的许家人面色看来都有几分憔悴。原本多多少少都能和当朝太子有些关系,此时太子被废,从前的一切自然都烟消云散了。
她的女儿许雁伽毕竟才刚刚出嫁,会不会有影响,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长辈的意思都是让她们先回去,景瑚也就没有再坚持,“辛苦舅舅和舅母们了,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遣人过来告诉我们。”
崔氏点了点头,又和她们摆了摆手,“快回去吧。”
景瑚和许雁侨的院子在同一个方向,她们沿着挂着灯笼的回廊往自己的院子走。
开始的时候很沉默,而后许雁侨开了口,“如今太子爷不再是太子,那位传奇的堂姑母,终于是要完全的退出燕梁人的视线了。”
景瑚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明白有那么多事情可以感慨,为什么许雁侨偏偏挑了这一件。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发泄
“于其他人我并不清楚,可是这于许家人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好事。外祖父就是因为这样才昏厥过去的。”
许雁侨嘲讽的笑了笑,“于其他的许家人或许不是好事,我却是再高兴不过了。”她看了景瑚一眼,“想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景瑚停下来,“二表姐是去我那里坐,还是?”
许雁侨挽了她的手,笑道:“还是去我那里吧,晚饭前叫人在井水里湃了甜瓜,忙忙乱乱的,到现在还没有能够吃上。”
景瑚点了点头,跟着许雁伽往她住的院子走。夜深幽静,这长廊仿佛走不到头一般。
许雁侨没有回来,院中却也各处都点着灯,她随口吩咐了身边的丫鬟去将井里的甜瓜取出来切了送来,便和景瑚一起进了内室。
景瑚四处打量了一下,便笑道:“二表姐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房中各处都摆着各式各样的无锡大阿福,景瑚还能依稀记得前年她住在许家,许雁侨拉着她和她一一介绍这些泥人的故事的时候。
那时候许雁侨比她如今要大一岁,堪堪办过春宴的年纪。却还是很幼稚,甚至还不如此时的景瑚成熟懂事。
如今她已经十五岁了,在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里。她生的比许雁伽要漂亮的多,唇若丹朱,齿如含素,性子也活泼,常有妙语,能驱散人心中的阴霾,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也不知道她的婚事,外祖家的人又是怎样安排。是要等哥哥先定了亲,还是不遵守长幼有序的规矩。
“我母亲也说我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坐在景瑚身边,随手拿过博古架上的一个泥人玩了会儿,又放了回去。
她房中的丫鬟送了甜瓜进来,她挥了挥手让那丫鬟下去,她也就开始为景瑚解惑,“瑚儿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会一点也不在意太子被废的这件事情。”
“眼见着家里人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除了担心祖父的身体,我却一点都没有异样,甚至觉得有些开心。就是有感慨,也只是感概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堂姑母。”
时辰已经不早了,今日又在外面玩了一日,一回家听见太子的消息,外祖父的消息,景瑚已经实在很累了,“二表姐既然知道我好奇,就快些告诉我吧。”
许雁侨用银叉叉起了一块甜瓜,“前年小县主来嘉禾一趟,年末回了燕京,后来应该有听说东宫里那位许侧妃的事情吧?”
倒是先说起了许莞南。景瑚不知她是何意,但觉得也许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于是她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我母妃和她的关系要好些,因为她被废,那段时日也有些不高兴,我都不敢随便到她面前去。”
许雁侨将那银叉拔出来,又重重的插回到了同一块甜瓜上,“许士洀那时候觉得要将自己的女儿从南苑捞出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就想着再送一个女子到燕京去。”
“就算是太子看不上,给别的皇子做了侧妃,也是条不错的出路,就像你母妃一样。”
今上哪还有什么别的成年皇子,三皇子和太子一直都是死对头,那只能是嫁给四皇子了。若是不想着自己会落马,太子会被废,早些送一个女子给四皇子为妃,倒的确是个好算盘。
可像她母妃一样,就算很好么?
许士洀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突破了她的认知。吃过妹妹进宫的红利,送了女儿进去,还不满意,还想着这样一代一代的吃下去。
许雁侨不断的重复着方才的动作,“那时候我们家和他们家关系还不算太远,挑来挑去,他就挑中了我。他自己有那么多的庶女,自己的嫡女送进去做妾还不够,还想着让别人的女儿去做妾。”
她有些激动起来,显见着是积攒了许久的郁气,终于有了出口。
景瑚没说话,她觉得她似乎并不应该打断她。她原本就觉得外祖父一家和许士洀的关系不应该这么疏远才是,明明前些年母妃还曾提及过外祖一家和许士洀的交往,原来这中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过了许久,许雁侨才平静下来,“幸而我父母从一开始就没有答应,我年纪又毕竟还小,宫中的事情也没有平息,许士洀才没有做什么。”
“到后来虽然许莞南已经回到了东宫里,他那边却还没有松口,如今我们家又今非昔比,没能力和他抗衡,我的婚事也一直都拖着,并没有相看过什么人家。”
十五岁虽然还小,不过燕梁风俗,多有春宴过后就开始慢慢相看,彼此了解的,便如谢池莹那样。如今要再说亲事,的确已经不算早了。
她这才叉起了甜瓜,慢慢的品尝起来。“如今他也算是恶有恶报了,连许莞南也没有好下场。我们家又不靠太子吃饭,祖父应该很快也能回转过来的。”
景瑚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每个人经历的事情不同,她没法用自己的标准去评判许雁侨话中的对错。
她只好道:“如今许士洀已经被流放,太子也不再是太子,二表姐也到了年纪了,可以请大舅母为你做主,择一户好人家了。”
这一盘甜瓜,景瑚并没有心思去用,倒是已经被许雁侨用的七七八八了,说到婚事,她的神色到底松懈下来,不再有方才的戾气,“已经是被耽误了一阵子了,只好慢慢挑吧。”
“真说到婚事,心里又很烦,从前不能和人谈起是烦,如今能和人提起了,想一想又更烦。到了这个年纪,总是麻烦的很。”
“再者大姐姐虽然嫁了,上面还有大哥哥,先看大哥哥会得什么样的嫂子吧。”
景瑚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不断的为这件事情心烦了。“今天已经晚了,还要听着外祖父那边的消息,二表姐早些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许雁侨自然也不会留她,她今日寻她过来,大约不过也就是想找人发泄一下而已,如今话都已经说完,她就起身送了她出去。
景瑚一个人沿着回廊一路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已经是八月了,天气会慢慢凉下来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亲事
第二天一早,景瑚便去了寿安堂探问消息。外祖父休息了一夜已经醒了,瞧着精神好了许多。反而是外祖母担心了一夜,此时的脸色就不太好,由崔氏服侍着去休息了。
景瑚陪着外祖父说了会儿话,也就退出来,让老人家好好休息了。
太子的事情一出,景瑚无论如何都是要写信回燕京去探探情况的。她知道柯明叙的消息快,可男人们能得到的消息,往往和女人们是不一样的。
他们关心的事情,也和她是不一样的。贞宁在宫里,她是景瑚身边能离太子妃最近的人。太子被废,将要迁居庐州,她是要带着皇长孙一起跟着去往庐州的。
她们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些缘分,她是曾经帮过她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动身前往庐州,自己又有没有机会能为她送行。
景瑚当然也要写信宽慰自己的母妃,这件事情一出,只怕她是最伤心的。外祖一家因为许雁侨的事情不再和许士洀那一支交好,可母妃从未冷淡过自己与他们的关系。
景瑚在外祖母面前信誓旦旦,觉得父王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冷落了母妃,可她心里知道不是的,未必是如此。
从前的父王一定不会,可南义侯世子的事情之后,她已经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了。那件事以后,她其实也很明白自己在父王心中的地位,她知道自己不中用,母妃将来如何,只能寄希望于她哥哥景珅。
希望看在景珅的份上,看在他们从前多年恩爱的份上,父王不要疏远了母妃。
景瑚耐着性子写完了信,心中的不安不仅没有被安抚,反而越加难以心定。她觉得她没法一个人呆在房中,谢池莹也没法解答她的困惑,她得去找柯明叙。
可此时她是在外祖家,若是要出门,须得和大舅母说一声,再由大表哥许旻陪伴。昨日他陪着她们玩了一日,再之前又出门游玩,不知道今日会不会在家。
景瑚先要去寻大舅母杨氏,院中午后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道大舅母是不是在休息。
景瑚走至廊下,听见了房中的动静,是许雁侨在陪着自己的母亲说话。
“……方才从花园过来,远远的望见大哥哥和那谢家的小姐坐在园子里下棋,不过也是昨日里一起出门玩了一趟,大哥哥还说前几日得罪过她,怎么他们忽而就这样要好了?”
见她们说到谢池莹,景瑚自然是一下子就停住了。
而后是杨氏的声音,“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又过了片刻,才道:“谢家的小姐,样貌修养自然都是不错的,只是我们攀不上罢了。”
“原先想为你哥哥说邵知府家的二娘为妻,如今太子出事,我们家的门槛无疑是又矮了一截了,也不知道人家还能不能瞧的上你哥哥。”
许雁侨冷哼了一声,语含不屑,“咱们家原本也不靠着太子吃饭,作威作福的都是杭州的许家,凭什么我们也要跟着一起倒霉?若是那邵二娘不肯嫁给我哥哥,那是她自己没福气罢了。”
景瑚听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要笑什么。从前她并不觉得许雁侨是这样的性子,只是觉得她很活泼,有时像男孩子似的,和许昱合得来。
也不知道是从前她自己太没有城府,瞧不出来别人的为人,还是经过了许士洀的事情,原本单纯的小娘子,日复一日的被压抑着,慢慢的就变成了这样浑身是刺的样子。
不过许旻原来要和邵家的人说亲,景瑚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知道那邵二娘是昨日那个邵家纨绔的姐姐还是妹妹,也难怪许旻待他很客气,还在自己面前为他说话了。
许旻既然已经在同别人议亲了,又招惹谢池莹做什么?若是他敢欺负谢池莹,就算他是她表哥,她也不会放过他的。
里面的那对母女已经不再继续谈论亲事这样敏感的话题,景瑚也就装作是刚来的样子,轻轻的叩了门,“大舅母,你在休息么?”
很快屋内便有了脚步声,是许雁侨来开门,方才说话的不悦之色自然早已经隐去了,景瑚很难把昨夜曾和自己说过这样一番话的女子和眼前的笑意盈盈的她联系起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在同母亲说话,快进来吧。”
景瑚笑了笑,跟着许雁侨进了屋子。屋内的摆设都很普通,甚至还比不上景瑚在船上的一些摆设贵重。杨氏就坐在一边的贵妃榻上,许雁侨方才应该是坐在圆桌旁。
景瑚便到杨氏身边坐了,先问候了她一句,“大舅母昨夜照顾外祖父想必辛苦,怎么午后也不休息一会儿,只是和二表姐说话。”
许是为了女儿的事情,杨氏这一两年间也见老了,那一日她到码头上来接景瑚是精心妆饰了的,倒还不觉得,今日只穿了家常衣裳,绾了个圆髻,倒瞧着有些憔悴了。
她便笑着答景瑚的话,“上午也休息过了,此时倒不觉得困,正好你二表姐过来看我,便同她聊了几句。如今家里不比从前,许多不必要的人手都裁撤了,倒是不知道你来了,还要你自己叫门。”
“这有什么,家里的人少些,有时候也清静些,未必就不是好事。”许家的宅院并不大,再要养那么多丫鬟,也着实是有些拥挤了。
杨氏瞧着景瑚就是有事,也就不和她寒暄了,“过来找大舅母可是有什么事,是服侍的人不好了,还是短了什么?”
景瑚摇了摇头,“并不是短了什么。只是朝中才出了事,外祖父都急成了这样,我心里也觉得没有主意,想让大表哥送我去别院里寻柯世兄说说话。”
“这段时日和他一起下江南,大小诸事许多都是他来帮我决断的,况且他又毕竟是朝廷官员,是柯太师的孙子,一定比我要更懂这些事。”
杨氏看来也并没有多少惊讶,立刻便吩咐许雁侨去寻许旻,又让身边的丫鬟去准备马车,安排出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