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太妃
景瑚心说她才不是会客气的人呢,又更纳罕世子妃说的她“心地纯良,爱帮朋友的忙”的话。也不知道是谁同她说的,又或许不过是一句客气话。
“……小县主和莹姐儿谈的来,我便让人把你们的住处安排在了同一个院子里,若是有什么事,差人来寻伍嬷嬷便是了。她是我的陪嫁,也是看着莹姐儿长大的,没什么话不方便说的。”
她走了片刻的神,世子妃便说起了对她的安排,“正是这样才好呢,我是最怕无聊的一个人,和莹姐姐住在一起,我们平日里也有伴些。”
又道:“这阵子莹姐姐为了给您和她将来的外甥、外甥女做女红,也正好都是日日要和我在一处的,实在是辛苦。”
“哦?”谢池絮笑着看了谢池莹一眼,“如今都能静下心来做女红了,果然是进益了。”这眼神倒不像是看妹妹,像是看自己的女儿一般。
谢池絮应当也就是比谢池莹大个四五岁。
谢池莹便道:“小县主的女红做得好,我同她‘志同道合’自然也该静下心来做女红了。只是到时候姐姐不要嫌我做的不好就是了。”
谢池絮只是望着她笑。
又坐了一会儿,便有王府里的丫鬟过来请,“正厅里已经准备摆膳了,老太妃那边也已经准备起身了,钱娘子请您和小县主、柯大人以及八小姐早些过去。”
谢池絮便为他们解释道:“每年夏日里王爷和王妃都是要去郊外的庄子里避暑的,所以并不在府中。今年虽然我有娠,府中并没有什么事,因此仍旧和往年一样。”
“县主与我祖母应当也是见过的,今日家宴,也随意一些便是了。”
还是关照着她。景瑚笑了笑,“堂嫂放心,我并不大认生的。去年在燕京,我还曾在牌桌上赢了老太妃十两银子呢。”
听见她这样说,谢池絮便温柔的笑了笑,又转过身去和谢池莹说话了。
柯明叙其实就走在景瑚身旁,她忍不住和他说起了悄悄话,“小柯大人,马上就要见到老太妃了。”
柯明叙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也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和她开着玩笑,“可千万不要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要被人发觉的。”
景瑚笑了笑,“当然不会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也只是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如若不然,我也吃不了兜着走。老师真的发起脾气来,可是很可怕的。”
景瑚望着他,“那就要看我心情了,小柯大人若是得罪我……”
“没想到小县主原来是这样的人。”他和她说着话,心情明显是要比方才和世子妃谈起自己母亲的时候要好得多了。
景瑚放下心来,“这里说话不方便,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再去寻小柯大人说这件事。我已经记住世子妃给小柯大人安排的院落在哪里了。”
他便提醒她,“来之前还是要遣人先过来说一声,是王府的外院,遇见人毕竟不好。”
景瑚觉得自从他们在同一条船上之后,柯明叙变得格外的好说话。她就笑着点了点头,临近摆膳的正厅,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太妃倒是到的比她们还要早一些,正笑着和身旁的一个嬷嬷说话,瞧着就是一副很温和,不会难为人的样子。
景瑚几个就由世子妃领着去同她问了好。
她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池莹,笑着和她说了会儿话,问了问她在家中喜欢做什么。最后赏给了她一个荷包,里面装的大约是首饰。
她对景瑚也很热络,“小县主,去年才在永宁郡王府中见过,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记得我。”
景瑚想仔细打量她的样子,便带出了在家中侍奉祖母的亲热劲儿来,走到了太妃身旁。
“您若是说您和我祖母一道抹过骨牌,我一定就是记得您的。那一日您还赏了我一对红宝石的耳珰,我很喜欢呢。”
她其实当然已经不记得了,就这一对耳珰,还是她把柳黄几个叫来,集思广益,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来的。
便是到了这个年纪,太妃看起来还是很清秀,一头银发整整齐齐的绾在脑后,纵然面颊上有遮掩不去的纹路痕迹,却并不让人觉得不美,反而多了些岁月积淀之后的优雅。
她应当就是江南人士,既然和她祖母是手帕交,那应该也在燕京生活过,乡音难改,话音里总是带着一点南音,是改不去的娇柔。
太妃对她原来就有好感,听见她这样说,自然更是高兴了,老人家,总是希望后辈能记得她,惦记她的。
“你祖母这一阵子身体可好?说起来又快是一年了。小时候总在一起玩的人,等大了分隔两地,要再见一面,实在是很难。”
按说明庆王太妃和她祖母应当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是祖母这几年多病,看起来已经是比太妃老了许多,“从燕京出来的时候,祖母的身子其实也并不太好。”
“这一趟下江南来,是我母妃的意思。她也大病了一场,便总是思念父母,因此只好叫我到江南来探望外祖父与外祖母。”
“不过您也不必太担心了,前几日收了家中的信,说是我祖母已经好了许多了。听说我要来您这里做客,也特地托我和您问好。您和我祖母都保重身体,总还会有许多相见的时候的。”
明庆王太妃听完,便有些感慨的拍了拍她的手,“年少的时候总是这样想,还这样年轻,有什么人会见不到呢。可是一忽儿的就老了,还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再见面。”
又道:“上次在你祖母跟前见了你一次,便觉得你生的实在很好,又一年过去,更是标致了。”
“从前觉得我这孙媳妇生的就已经很好了,去过一趟燕京,见过了徐家和赵家的两位小娘子,又见过你,才知道是我的眼睛太浅了。”
她说的是所谓的“京城双姝”,赵五娘和淮邑乡君。
谢池絮便笑道:“孙媳倒是自小便认识赵家的五娘子的,去年在燕京,因为相公和徐家五娘子的相公要好,曾经同游过一段,难为她生的这样好,性子又这样和气,孙媳实在是自愧不如。”
第二百七十二章 故交
从进了正厅开始,景瑚就一直注意着太妃和世子妃。世子妃的神色一直很放松,此时谈笑也很自然,看来的确和太妃相处的不错,谢池莹的心更可以宽一宽了。
太妃望着她笑了笑,又拍了拍景瑚的手,“过几日我的老姐妹要过来做客,到时候摆了牌桌,你替我看牌,也叫我好好的赢一场。”
景瑚自然是笑着应了是。
最后才同柯明叙寒暄,“这位便是昭永十八年,丁丑科的状元郎吧?是我家絮娘的表哥,柯太师的长孙?”
柯明叙便走上前来,同太妃行了礼,“晚辈柯明叙,拜见老太妃。”
太妃便转向她身边的嬷嬷,向她要了一副西洋镜,似乎是要好好的看清他的样子似的,“走上前来叫我瞧瞧,二十二岁的状元郎,那可实在是难得,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
柯明叙便微低了头,向前走了几步。
就算他是低着头的,身姿也仍然挺拔如松,便是站在夕阳西下,没有点燃明烛的室内,也仍然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风采。
方才太妃夸奖他的话,景瑚也与有荣焉。
太妃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笑着对她身边的嬷嬷道:“真是一表人才,英雄出少年。也不知道将来是哪家的姑娘有这样的福气,能嫁给柯家的叙郎为妻。”
每次听到别人提起柯明叙的婚事,景瑚总是会有些不自在,太妃的话说到这里,她也害怕她下一句话便是要介绍什么江南佳丽给他。
幸而并没有,太妃只是道:“你先生同我也是故交了,你又是我家絮娘的表哥,这阵子只管安心住着便是了,若是有要游览诸事,自然有府中的管事安排。”
居然这样快就提起了周老先生。
柯明叙便道:“多谢太妃了。不过倒是没有怎么听先生提起过您,我竟不知道原来您和我家先生也是故交。”
“这倒是奇怪,絮娘也曾邀请过先生来府上做客,他倒是一意孤行的去了云山书院里,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景瑚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柯明叙坏起来,也这样的坏。他和周老先生,明明也活脱脱的是一对冤家。
太妃听完,便嗤笑了一声,倒也算不上是嘲讽,好像是在说,“这个人怎么这样的幼稚。”
“那还是我没出嫁,在燕京的时候了。的确是过去许多年了,或许他不再记得我们过往的交情也是有的。”
都是几十年的事情了。若不是阴差阳错,燕梁最年轻的状元,或许也就不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了。
柯明叙没有说话,景瑚便道:“周老先生可真是奇怪,还以为他是觉得住在王府里麻烦呢。怎么明明和太妃相识,却也不肯过来见上一面。”
太妃笑着摆了摆手,“当年的事情,许多我也已经记不清了。都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确该是想怎样活,便怎样活了。”
“他既然觉得在云山书院留宿更好,那自然也该由着他。今日我曾提起过他的事情,你们也不必向他提起。”
都已经活到了这个年岁,还要纠结于当年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可笑了。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又和眼前的年轻人问起了他,“你先生这些年,身体可好?”
柯明叙便答她,“老师为人狂放不羁,早些年常在外面风餐露宿,不注意保养,这几年年纪渐大,身体上也颇出了一些毛病。”
“偏偏又嗜酒如命,总不肯舍下这个爱好,因此身体实在算不得好。在家时师母总是管着他,他虽然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所以这一趟知道我要下江南,无论如何都要跟了来。”
不能喝还偏要喝,这才最致命。若是按着原来的计划,估计周老先生也没有什么酒喝,谁知道撞上了景瑚这个想钓鱼的。现在想一想,光这一点上,自己就不知道给柯明叙添了多少麻烦。
太妃便关切道:“去年在燕京也不曾遇见他,反而是和你师母坐下来说了几句话。”
“他的确该听你师母的话。多少年过去了,也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名士风流,不过是叫人操心罢了,实在是叫人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他既然跟着你出来,你也该多多约束他才是。”
在景瑚和柯明叙的认知里,周老先生的夫人和太妃可应当是情敌,是周老先生的夫人不知道这段往事,还是他们想的错了?
“是。”柯明叙作了个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平日也常常规劝,这一阵子倒是也没有见他多饮了酒。不过老师今日去了云山书院,见了书院中的老友,恐怕又要不加节制了。”
“因此晚辈便只在府中叨扰两日,还是早些去寻老师更好些。”
虽然原本就是这样说好的,景瑚其实心里一直觉得能有转机,此时不免有些失落。
可听了柯明叙方才的话,她又觉得这老头实在有些欠管教,还是早些回到柯明叙眼皮子底下更好。
“既是如此,我便也不叫絮娘留你了。等来日安排好了游玩的去处,你们再在一处游玩,也是一样。”
虽然没有能套出太妃和周老先生当年的事情,不过太妃话语中的关切之意,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们之间,年少时应该多多少少是有一点情分的。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毕竟他们都算是过的不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她和柯明叙知不知道这些事情,其实并不那么重要。等她们老了之后,不知道又能有多少故事,能说给儿孙听呢?
这样闲聊了一番,便有丫鬟过来说晚膳已经摆好,太妃是主家,自然就和谢池絮一起陪着他们用过了晚膳,方才各自散去。
景瑚依依不舍的看着柯明叙往外院的方向走。今日是第一日,后日柯明叙就要搬去云山书院了,也不知道明庆王府的管事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安排好,她才能和他再见。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她待会儿就去找他?
第二百七十三章 性格
景瑚一路和谢池莹先回了谢池絮给她们安排的院子,房中的摆设和在谢家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短暂停留,景瑚也并不太介意。
一面看着柳黄她们几个忙忙碌碌的收拾着东西,一面望着窗外发呆。
谢池絮是谢池莹的姐姐,自然知道她的院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此时她们住的院落里也新修了花架,又一株凌霄花攀爬其上,于谢池莹而言,便如同在自己的院中一般了。
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静不下来,便想着和谢池莹打一打招呼,找个王府的丫鬟替她引路去寻柯明叙。
才打算站起身,倒是谢池莹身边的素灵先过来打了招呼,说是谢池莹去了世子妃那边坐,若是她无事,也可以往昀华堂来。
若是真盼着她一起去世子妃那里坐,谢池莹也就不会不等她了。明摆着是想和自己的姐姐好好说说私房话,景瑚也不会这样不识趣。
笑着打发了素灵出去,景瑚从自己放重要的东西的锦盒里扒拉出了这几日她为柯明叙做的扇套,便找了个王府的丫鬟引路,去寻柯明叙了。
她们住的客院离外院原本就不太远,只是中间隔了一道角门,分开了内院和外院而已。景瑚走到柯明叙所在的院子之前的时候,他正好就站在院中的一棵银杏树下。
还没有到秋日,银杏叶尚是郁郁葱葱,一片潋滟的绿色,在夜幕将要降临的时候,越发有了一种沉淀之后的美。
柯明叙手中拿着一张信笺,不知道是谁寄给他的。
他侧过了身子,一下子望见了站在院门口的景瑚,自然而然的微笑起来,方才微微皱着的眉头,也很快舒展开了,“小县主来的可真快。”
景瑚轻巧的跃进了门槛,脚步轻快的朝着他走过去,“小柯大人怎么好像知道我会来似的。是站在院子里乘凉么?”
柯明叙便道:“流雪和回风正在整理屋子,我在房中反而碍事,所以便在院中站一站。”
景瑚和他开玩笑,“流雪和回风真是好大的架子。”
他只是淡淡一笑,“小县主是要和我说老太妃的事情么?”
这不过是其中一件事,不过先说这一件,也没什么不可以。
景瑚冲着他眨了眨眼,“小柯大人可真坏,若是叫周老先生知道了你今日在老太妃面前说的话,他非跟你急了不可。”
“也要让你尝一尝从前齐世兄尝过的手板不可。”
柯明叙笑了笑,不以为然,“老师又不知道我清楚一些他和太妃的事情。若是我从未听闻过,会那样询问太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景瑚想了想,“好像也是哦。”又道:“可我却是清楚的,小柯大人又落了一个把柄在我手里了。”
“都在一条船上,小县主觉得是把柄,那便是吧。”
好像算准了她不能拿他怎么样似的。“好吧,我的确是不能把你怎么样。小柯大人觉得,老太妃为人如何?”
他很快便回答她,“老太妃很是慈蔼,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也让人觉得好像是家中长辈一般亲切。想来年轻时应当也是一个十分温婉的女子。”
景瑚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我祖母的性子急,若老太妃不是这样温和的性子,她们大约也不会这样合得来,几十年了还彼此记挂。”
“而且我觉得老太妃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至少是不会比莹姐姐差,难怪周老先生几十年了也还是难以放下,还和个孩子似的赌气。”
“对了,小柯大人,我没有见过周老先生的夫人,他的夫人样貌生的如何,和老太妃相比呢?”
柯明叙答她,“师母是燕京人,老太妃却出身江南。一个是北地胭脂,一个是江南佳丽,不必进行比较。更何况女子之美,难道只在于外貌不成?”
“别看老师提起师母来总是一脸的怨怼和不忿,其实他根本就离不开她。于无人处,在师母面前只怕也很乖顺。”
“太妃性子温婉,师母的性格强势,人与人之间,终究还是适合更重要。像我老师这样的人,若是当年真的娶了老太妃为妻,恐怕反而不知道如今会闹到何等样的地步了。”
景瑚若有所感,“那小柯大人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性格?”
她觉得他什么性格都没有关系,反正她遇强则弱,遇弱则强,都可以,都可以。
柯明叙反而好像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停顿了片刻,才对景瑚道:“相识也有一年多了,小县主觉得呢?”
她没想到他会把这个问题抛给自己,既然要她回答,她静下心来想了想。
“我觉得小柯大人是外表温和,内里强势。你对身边的人都很好,很包容,愿意迁就他们,为他们解决问题,哪怕有些事情对你来说很麻烦。”
便如同为她解决了南义侯世子的事情。可这些事情说到底是别人的事情,他帮不帮忙,都并不会改变他自己,对他自己的意愿或者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那其他的事情呢?
“或者我对小柯大人的了解并不算深刻,接下来的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若是说错了,小柯大人也不要怪我。”
柯明叙微微地点了点头。
“若是真的涉及到了小柯大人你人生的选择,你是不会听从别人的意见的。若是为官,与当朝者政见不合,无法实现自己的志向,你不会因此而低头,逢迎他们的意见。”
她曾经听她的三嫂说过,在她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年香山涌进了流民,官府要派人驱逐,是柯明叙和其他的学子一起为他们请命,最终令他们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的。
“哪怕是与父母长辈的意见相左,你也会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同样是三嫂告诉她的事情,昭永十六年燕京时疫,他和周老先生一起去了大兴,为那里的村民诊治。这样的事情,他家里人怎么可能不反对。
景瑚还想再说下去,却最终还是觉得不说更好。再说下去,便是要说起婚姻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消息
景瑚一边说,一边已经坐在了银杏树下的长椅上,长椅尚有很大的余位。她不打算再往下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小柯大人也过来坐吧。”
他犹豫了片刻,便在景瑚身边坐下了。目光一直落在前方的一丛绣球花上,看起来也并不打算对景瑚方才说的话做什么评价。
景瑚于是打破这片平静,“明庆王府的绣球花种的可真好,方才我一路过来,还瞧见了其他颜色的绣球花。”
“不过我和莹姐姐住的院子里没有,应该是世子妃知道莹姐姐的喜好,所以只种了凌霄。莹姐姐看见了倒是很高兴,我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等会儿我回去,就叫宝蓝去折几支绣球回来,放在房中观赏。我喜欢紫色的,看起来很特别。”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柯明叙似乎并没有在听,她安静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抱歉,我方才走神了。”
“没关系,我刚才说的话也没什么重要的。”景瑚笑了笑,“方才我进门来,看见小柯大人仿佛在看信,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她原本是不想问的,她进了门,柯明叙也就把信纸叠好了。不过今日他看来情绪的确是不高,若是能说的话,同她说一说,也许会好一些。
他也的确没有隐瞒的意思,“方才收到的信,四皇子已经回了燕京了。”
二月份蜀中地动,继而原本的四川总督,从前三皇子的岳父联同苗人土司造反,也是到了六月底的时候才终于结束了这场战役
那时他们在谢家,景瑚只是和谢池莹讨论了几句而已,谢家池大水深,并没有太大的反响。国泰民安,终究是每个人的心愿,领军平乱的四皇子回了燕京,应该是件好事才对。
“六月的时候战争就已经结束了,那四皇子领军回燕京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了那齐世兄应该也回了燕京了吧?这不是件好事么?”
景瑚飞快的理了一下思路,皇子之间,无非就是那点事情。四皇子初次出征就打了胜仗,或许对太子来说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
柯明叙便道:“这的确是件好事,这一仗结束,蜀中大约也许久都不会再有战事了。这对燕梁百姓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景瑚小心翼翼的问,“那为什么我觉得小柯大人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高兴,不过是觉得有些心烦罢了。四皇子回了燕京,并不是所有的事情就结束了,而是会有随之而来的更多事情。”
“是我能问的事情吗?”
他笑的有几分无奈,“不是能不能问的事情,是小县主想不想知道罢了。就是不问,过几日大约全燕梁的人都会知道了。”到了那时候,恐怕她也会有些仓皇的过来询问他原因的吧。
与其这样,正好今日她问起,不如便直截了当的告诉她。
景瑚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事?”
“还要从明庆王世子入京这件事情说起。他这一趟去燕京城,实际上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太子有关,和许家也有关。”
景瑚下意识的捏住了衣裙,“到底是什么事?”
柯明叙侧过身来望了她一眼,莫名的带了一些怜悯,尽量的把话说的缓和了一些。
“明庆王世子入京,带着许多的证据和证人,这些人证和物证,都是为了证实江浙总督许士洀这些年在江南的所作所为。”
“这些所作所为,具体是指什么?和太子有关?”
她毕竟也是姓景的,不必他把话说得太明白,也知道政治上的很多事,不过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士洀这些年在江南鱼肉百姓,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为太子收买江南地界上的官员,与从前的三皇子较劲。”
“如今三皇子已去,四皇子声名不显,他们却仍然不知收敛,甚至闹出了更过分的事情。明庆王毕竟是奉命驻守江南,如何能坐视不理。”
景瑚忍不住道:“可是这个时机明明也很微妙。许士洀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最近的事情,明庆王在江南这么多年,怎么偏偏就是四皇子得胜还朝的时候让世子搜集证据,去了燕京呢?”
仿佛是就等着太子给谁让位一般
连她都明白的道理,柯明叙不可能不明白。
柯明叙叹了口气,“小县主比我想的要敏锐。或许便是你所猜测的那样吧。但我也的确觉得,许士洀和太子,应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太子如何,和她毕竟也没有太直接的厉害关系。就算她父王站在东宫身旁,太子被废,他们家最多也就是被今上冷待两年罢了,并不会伤筋动骨。
太子是今上亲子,总还是能保下命来的,可曾经的元俪皇后的娘家许家,或许就会不复存在了。最好的结果,恐怕也是流放。就像去年武宁侯原本的判决那样。
这件事情之后,永宁郡王府里受了最大的影响的……是她母妃。
母妃这样着急的打发她下了江南,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
景瑚有些怅然,“原本母妃打发我下江南,只是想让我去探望一下我外祖母和外祖父。若是许士洀出事,他的父亲和我外祖父是兄弟,恐怕我也得好好安慰安慰我外祖父家的人了。”
“眼见他朱楼起,眼见他大厦倾,的确是老人家心里最难受。这件事恐怕最多半个月便会有结果,那时候我们大约还没有到嘉禾。先看一看情况,再想想该如何安慰吧。”
景瑚点了点头,“也只能是这样了,幸而我外祖父是早早从官场上退了下来的,这些年和江浙总督那一家的往来也并不多,不然恐怕还要被连累。”
倒是她母妃,总是把许士洀看作自己的亲生兄长一般,亲热的不得了。这件事情一出,不知道永宁郡王府里又要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郡王妃想必是要借着这件事情,好好为难为难她母妃的。这也是她母妃的因果。
她远在江南,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是如柯明叙所说,先等着看这件事的结果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害怕
景瑚其实只是随口一问,问出这样的事情来,自然心里也不会太好受。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最怕听见不好的消息,让自己心烦。
而今日反正已经这样糟糕,她干脆就把之前一直想问的问题也问出了口。
“小柯大人,那你之前给我大嫂写的信,有回音了吗?”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内点了灯,透过明纸映出来,照在他们彼此的侧脸上。
她又摆出了如同建业那只小狐狸一样的神情,想要逃走,却又偏偏对眼前的一切怀揣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总是不肯离开的。
柯明叙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并不擅长欺骗,也并不想骗她,“在谢家的时候,我祖父和碧娘就已经给我回过信了。”
祖父觉得他是故意的,在明明知道他的打算的情况下,还向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在他眼中,一个碧娘并不算什么,她过的快不快乐,根本就不是值得他考虑的事情。
若不是他的堂兄弟们才德都实在平庸,只怕他在祖父眼里也算不上什么,早在他有了反对他的心思的时候,就会被远远的放逐出了燕京。
更令他觉得难过的是碧娘的态度,“碧娘说她和你大哥哥之间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他于她有所亏欠,她要自己把他欠她的东西讨还。”要景珅付出代价。
听见柯明叙这样说的时候,景瑚几乎都能想象得到柯明碧写信时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为什么,从柯明碧成为她的嫂子之后,她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她。那时候她是新妇,而她是永宁郡王府里备受宠爱的小县主,她对她的态度总有些爱答不理的。
后来她知道了她有一个那样优秀的哥哥,对她的看法也稍稍改观,觉得或许是自己不该对自己的嫂子有什么偏见,努力的和她好好相处。
可是很快就出了嬛芜的事情。她无意间帮了嬛芜,也就和她成了仇人。自从她和她说了那番含义不明的话之后,她总是对她有些惧怕,不曾再和她说过什么话,甚至不敢去探望冱哥儿。
她说他们都会付出代价的,有很长一阵子,她都觉得似乎有一把刀悬在她的头上,让她总是不能肆意的一展欢颜。
这段时日她实在过的很快乐,不由得把之前的事情都忘掉了大半。此时柯明碧的样子又出现在她脑海里,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叫我不必多管她的闲事,她会有分寸。”实际上她说的更过分,叫他不要如景瑚一般自以为是在做好事。
若不是小县主之前就已经同他说过她在景珅和碧娘之间都做过些什么事,只怕他还是一头雾水。
他望了一眼景瑚,发觉她的神色似乎有什么不对,微微的发着抖,好像是很害怕什么似的,他忍不住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温,又试了试自己的,“小县主,你怎么了?”
景瑚的双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指甲嵌进了肉里,“我……我害怕。”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双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与她四目相对,神色坚定,“别怕,我在这里。有什么事令你害怕,你都可以告诉我。”
她的确已经告诉了他她和碧娘之间的许多事,但未必是全部。纵然他们兄妹从小就不太亲近,可碧娘的性子他很了解,或许她还会做别的事,来令她觉得快意一些。
她静静的望了他好一会儿,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焦急还有不容忽视的坚定,她的手才慢慢的松开了。
她一直都不愿意回想柯明碧和她说那番话的那一天,一直都在刻意的回避,企图让记忆模糊,不要再纠缠她,可是或许说给一个能帮她的人听才是最好的。
“今年春宴之前,我曾经去过和靖堂一次,去探望冱哥儿。后来大嫂便和我说了一番话,她和我说了很多我没有想到,没有看到的事。”
“她是因为听到了嬛芜的消息,和我哥哥争吵,所以才会早产的。我拜托三嫂把嬛芜藏好,她也没想到我大哥哥能那么快将她找到,所以最终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她那时也同我说过她和我大哥哥不会和离,因为他们之间还有很多的利益纠葛,复杂到我不可能会懂,她还说将来一切事情的代价,都会由我们所有的人一同来承担。”
景瑚的神色愈见慌张起来,抓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小柯大人,她说的‘代价’究竟是什么?我们家的人会落到怎样的境地去?”
柯明叙沉默了片刻。他以为自己的妹妹会清楚自己在对付的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用一些别的谎话来欺骗她,使得她害怕。
是他想错了,于其实很敏锐的小县主而言,的确是这如同预言一样的真话,才最可怕。
可是这又延伸出了另一个问题,她就不会怕小县主把她所说的话转告给许侧妃,转告给永宁郡王么?
小县主显然是不知道他的打算的,那许侧妃的态度呢?或许也是帮凶吧。
他把她的衣袖从她手中摘出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想要让她安宁一些,“别怕。这只是碧娘自己的想法罢了,有许多事其实都是不会发生的。”
祖父和永宁郡王之所以生出了这样不该有的心思,便是看准了太子懦弱无能,于政事上不会有什么建树。
可眼见着太子将要被废,出现了无论是什么都比太子优秀百倍,刚刚得胜还朝的四皇子,他们的心总该又沉一沉了。
而且祖父一直想要拉拢的谢家人,也摆明了并不会入局。若如他所设想的那样,他们支持的人未必不会是一直声名不显的四皇子。
若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条件,又何必自寻死路呢。那样的话,碧娘在言语中暗示小县主的事,的确就不会发生了,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代价。
他也是收到那封信,才明白碧娘真正的缺点究竟是什么。她的报复心实在太重了,重到令她不愿意放过自己,这样的人,最后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 说谎
柯明叙脑海中又浮现出昭永十八年的上元节,碧娘站在灯火煌煌如同白昼的朱雀大街上的时候。
“这不是你的错,小县主。所有的错误的起源,其实甚至不在于碧娘是否对那位嬛芜姑娘动手,而是她根本就不应该嫁给你大哥哥。”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以为彼此之间的情意,是可以克服这世间的很多事的。他在街市上看见了偷偷溜出来和景珅相会,同游的碧娘,立刻就追了过去。
他们在小巷深处说话,景珅站在巷子口等着。
他的确是没有了解过他的妹妹,所以她仰着头,眼中有光亮,告诉他她爱慕景珅,哪怕他只是永宁郡王府的庶子,她也愿意不计较门户之别嫁给他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是动容了的。
他所了解的片面的她,从来都是看不起庶子庶女,一直都准备着去当名门望族的宗妇主母的。
永宁郡王府世子妃的位置她都未必看的上,又怎会甘愿嫁给景珅。
可是那一夜他在她脸上看见了从未有过的倔强,她也如这一次写信给他时一般,希望他能够不要管她的事,让她快快乐乐的度过这一个能与心上人在一起的夜晚。
他纵然心软了片刻,还是很快的安排了人,先将她送回了府中。是他当时和景珅说的话太客气了,所以他才继续哄骗着她,也最终令祖父改变了主意,同意将碧娘嫁给一个庶子。
不光是庶子,是处心积虑,狼子野心的庶子。
他或许是从没爱过碧娘的,不过是把她当成了他们将来用以成就大业的砝码,在那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成功之后,增加他打败景珣的可能性。
纵使聪慧如碧娘,也是到嬛芜的事情之后才明白过来,可是她太固执,眼睛里只能看见已经沉没到水底的东西,不肯抽身出来。
景瑚不会明白他话里全部的含义,“我记得大嫂进门之前,母妃曾经是很高兴的。她说可太师府的嫡小姐很喜欢我大哥哥,甚至看不上身为世子的景珣。”
“那时候我和我大哥哥的关系还很好,听见母妃这样说,还曾经跑去问过我大哥哥喜欢不喜欢柯太师府那位即将成为他的妻子的嫡小姐。”
她回忆了一下景珅的话,“我大哥哥就问我,是不是觉得‘喜欢’这件事很重要。”
那时候她点了点头,因为她知道父王和母妃就是彼此喜爱的,所以他们过的好。她希望她的哥哥也能过的好。
“后来我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我大哥哥回答我,‘算是吧’。”
她也就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纵然她一开始并不喜欢柯明碧,可是看在她大哥哥的面子上,她也从没有对她做过什么,表面上是很客气的。虽然她觉得柯明碧这样聪明的人,也不会看不出来她的敷衍。
那时候她实在是什么都不懂,也没有经历过什么,以为人生就是一直按着自己的意愿活着。
景瑚抬起头望着柯明叙,“所以两个相爱的人,婚后也会彼此消磨,最终变成这个样子吗?”
他有些难以回答她的问题,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甚至没有同谁相爱过。但他可以回答碧娘和景珅之间的事,“也许是你大哥哥说了谎呢?”
也许他不过是借着碧娘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却又受不了她的所作所为,算准了他祖父不会如何,只想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呢?
确定的事情是他根本就没有爱过她,他和嬛芜相识在前。
男儿薄幸,在政客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冱哥儿了,碧娘如何,便更不重要了。
他没有说后面的话,他不想破坏景珅在小县主心中的形象,他毕竟是她的哥哥,或许她是仰慕他的。
景瑚垂下头去,“是,也许是我哥哥对我说了谎,也对我嫂子说了谎。骗她嫁给了他,而后一房又一房的纳妾,甚至如今以妾为妻,我也是帮凶。”
“没有办法弥补了,不会改变了,对吗?”
“是碧娘自己不肯及时止损,明知道这条船只会一直往下沉,却不肯离开。也许是为了冱哥儿,也许不过是因为她自己那一口出不完的气,说不明白。”
碧娘明明也觉得他们是不会成功的,所以她在赌的是什么?非要跟他们一起死了,她才能甘心么?
他的心里渐渐的又生出一点烦躁来,碧娘是不是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打算?
眼前的小县主要比他更脆弱的多,他只好耐心地道:“若是小县主愿意相信我,那便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纵然你觉得自己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可最终的结果,一切的起源,却并不是你造成的。这是景珅和碧娘的因果,不必你因此而这样痛苦。”
他的手仍旧在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的从柯明碧阴冷的眼神中逃离了出来。她好像只是一个婴孩,在这重复的动作中得到了安宁。
“的确已经无法弥补了。我哥哥的心是很硬的,也很无情,若不是真的喜欢嬛芜,他不会故意要这样做。而我嫂子受到的伤害,对她而言想必也已经足够了,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对我说那番话。”
“我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了,我只能用尽全力的对冱哥儿好。我真的会对他很好很好的,就算我嫂子会不相信我,会防着我,我会尽全力对他好。”
她仿佛是把他当作了柯明碧,有些魔怔的重复着这些话。他稍稍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想让她回过神来,“我知道,我知道。”
“你一定会对冱哥儿很好的,冱哥儿也会喜欢你,不会被他的父母所影响。”
景瑚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我有点累了,小柯大人,我可能要回去休息了。”
她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有主动说要先回去的时候。看来碧娘对她说的那番话,的确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因为碧娘而哭泣了。
他站起来,“的确已经不早了,小县主人生地不熟,正好我也想再认一认路,便由我送你回去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来信
说是送她回去,夜色渐深,男客不方便进内院,他也只是送到了客院同内院的角门上而已。
四处都已经点了灯,角门两侧也都种着绣球花,少了白日的光彩,在昏昧的灯光下静静的开放着。
景瑚认路的能力并不算差,此时没有丫鬟引路,她也还记得要如何才能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柯明叙一直就站在角门上,景瑚一步三回头,每一次回头,他总是站在那里,与在风中微微摇曳的灯笼相比,与澹月疏星相比,他才是这世间最明亮的光芒。
在往前走,便是拐角了,即便她回头,也将不再能看见他。
她停留在路口,又回头望了他一眼。如果自己不回去,不消失在这里,他是不会回去的。景瑚是舍不得的,可是她更不希望已经舟车劳顿的柯明叙,还要在这里守候着她,不能好好休息。
她用力的挥了挥手,而后就消失在了绣球花丛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开始思考,她和柯明叙的相遇,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
一直都是她在麻烦着他,无事的时候她想要他的关心,想要他的情感付出,或许并不算是太大太大的消耗,多多少少也改变了他原本的意愿。
有事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花费了他更多的精力。
而在沧州的时候,他曾经同她说过,他是喜欢听她说话的,可以让他停止进行那些有意义的,却只会让他觉得疲劳的事情。
也许这就已经是她能带给他的全部的东西了吧。她觉得有些难过,自己对他来说还是太没用了,与他带给她的东西相比,自己根本只是一个负担。
她越想越是觉得沮丧,只想一个人躲在房中静静的呆一会儿,谢池莹却已经在房中等着她了。她坐在她窗前的绣墩上,摆弄着她摆放针线的篮子。
谢池莹见她回来,原本是很高兴的,一见她的神情,立刻便变了脸色,有些慌张的站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你不是去找我表哥了吗?”
景瑚摆了摆手,“我没事,只是方才被风沙迷了眼睛,忽而又有些想家罢了。”她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逻辑,只是不想让谢池莹以为是她和柯明叙之间有了什么问题罢了。
谢池莹反而迷糊起来,“出来一个多月,没见你想过家,怎么到这里忽而又想起来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没有。难道在明庆王府里,我连想家都不成了?没有人看着,不会连累你姐姐。”景瑚在床沿坐下,低头盯着自己的绣鞋。
谢池莹坐到她身边来,故意装老成,“自己心绪这样差,还想着揶揄我。到底是什么事,能不能同我说?若是不能,那我也就不问了,总归你也不是小姑娘了,应当可以自己解决。”
景瑚被她的语气逗笑了,“说是这样说,还不是怕麻烦,不想帮我解决罢了。你自己见了姐姐高兴,就不管别人的死活了。”
“问你是什么事你不肯说,还反咬我一口,是燕梁的县主,就可以不讲道理不成?你既然不说,我也就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还是同你说些别的,或许你心情能好一些。”
景瑚也不想和她讨论方才的事情,无论是太子的事,还是柯明碧的事情,都不透露给她更好。
“你怎么这么快就从世子妃那里回来了,还以为你们姐妹久不想见,今日说话要说到半夜呢。”
谢池莹便道:“哪有这么夸张,我姐姐可是孕妇,要好好休息的。我只是把我这阵子给她绣的手帕,还有给我外甥、外甥女绣的小衣服给她看了。”
“她可是好好的表扬了我一番,说我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她轻轻的捏了捏景瑚的脸,我可没有独吞功劳,我同她说了,这都是小县主手把手教出来的。”
景瑚瞥了她一眼,不以为然的道:“这原本就是事实,你不过说了实话,为什么这样得意?”
谢池莹嗤笑了一声,“要再是这个态度,我也不同你说我姐姐的反应了。”
“还能有什么反应?”景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只觉得鼓鼓囊囊的,才想起来要给柯明叙的扇套还并没有能够送出去。
“我姐姐说,杭州府这一两年又开了许多新的绣坊,手艺并不比那些老字号差,她也得了些雅致的布料、绣件还有花样子,知道你喜欢做女红,明日就整理出来,都送给你。”
对于喜欢做女红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了,景瑚的注意力渐渐的从方才的事情上抽离出来,和谢池莹挤了挤眼睛,“等我研究透了,我再教你。”
谢池莹却道:“那还是算了吧,我在这件事上的的耐心真是用尽了。总算我也给我姐姐和姐姐的孩子做过东西了,算是能对付过去,我以后可不做了,还是多花些钱买了好的来就是了。”
景瑚轻轻“哼”了一声,“若是有钱,什么好的东西买不到,可是情感价值却是无法通过金钱来获得的。你既然是这么说,往后你有了孩子,我直接给你银票让你自己去买就是了。”
谢池莹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景瑚却还是觉得有些稀奇,“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就这样黏我不成?我看你也挺依恋你姐姐的嘛。”
谢池莹便道:“我姐姐有事。先是收了我姐夫从燕京寄来的信,说他那边一切顺利,叫姐姐不要担心。你是没有瞧见我姐姐的样子,拿着信就像是见到了我姐夫本人,表情肉麻的不得了。”
景瑚却没有在意她后面说的话。
明庆王景理的事情办的很顺利,那也就是说,他手里的那些证据,应该都已经交到了今上手里。四皇子又已经回了燕京,如今的燕京城,应该也是山雨欲来了吧。
不知道她父王又是在做什么,他们家会不会因此而被迁怒。太子和许家,究竟或落得什么下场。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安排
景瑚忍不住想起了她在东宫里的那些事情,想起温柔美丽的太子妃,想起活泼却也并不是那么健康的皇长孙凊哥儿。
也想起了许莞南。她之所以能在东宫中横行,一半是太子无节制的宠爱,一半是因为她出身于太子的命运息息相关的许家。到了后来,她也有了一个儿子,景瑚没有见过。
纵然她从不爱读史书,也知道历朝历代那些被废黜了的太子,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她不同情太子和许家人,一国储君,为自己的私欲剥削百姓,他该死。许士洀作为江浙两地的父母官,鱼肉百姓,视人命如草芥,他更是该被千刀万剐。
她只是可怜春和殿里总是孤寂的如同一支不合时宜的梅花的太子妃,还有那两个世事不知的小儿。
“……也说了几句姑姑的事情,江南这边的名医看了,也说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不敢随意开方。”
谢池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为难,“姐夫信里说,姑姑的神智越发的有些不清醒了,这一趟他去柯太师府,柯太师甚至都没有让他见到他,说是怕毁了姑姑从前在他们这些小辈心里的形象。”
“我觉得这件事也多多少少的透着些古怪,我姐夫远道而来,想要替我姐姐探望姑姑,又不是只在燕京城里住一日,姑姑也不是完全失去了神智,为什么柯太师就是不肯让他见她一面呢?”
她越说越觉得有些不对,“而且柯太师也没有催我表哥回燕京去,好像巴不得他在江南多呆一会儿似的。”
“父母有疾,做子女的应当侍奉在床前才是,我表哥也是士大夫,将来也是要入阁拜相的人物,柯太师怎么会容许他的品德上有这样的瑕疵呢?”
在她说起柯大太太的事情的时候,景瑚已经注意着在听她说的话。起先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恐怕柯明叙不剩下多少时间,能够享受父母在堂的生活了。
听她说到后来,她也觉得满心的疑惑。只是她知道的毕竟是要比谢池莹多一些,她知道柯大太太是犯了什么难以被饶恕的过错,相比较而言,柯太师的所作所为,也就不是完全难以理解了。
“你说我是不是明天见到表哥的时候问一问他才好?”
景瑚摇了摇头,“那是人家柯世兄自己的母亲,他还能不清楚情况么?或许是有些其他的用意吧,柯太师这样的大人物,做事情总不是我们这些小娘子能理解的。”
“又或者也许不见你姐夫不是柯太师的意思,是你姑姑自己的意思。总之还是不要多事了,柯世兄自己一定会有所安排的。”
她能感觉得到柯明叙并不是很想提起这些事,那她们也就不要再去给他增添烦恼了。
话说到这里,景瑚也有些疲倦了,便打发谢池莹,“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么?若是没有的话,我想早些休息了。”
她想再把今日听见的事情梳理一遍,然后把一些没有必要的事情忘记,还要考虑在一些事情发生之后她应该有的应对之法。
正如柯明叙所说,他们到达嘉禾的时候,应该已经是这些事情发生以后了。
谢池莹便嗔道:“你急什么,今日我来找你,自然是有正事的了。”
景瑚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你平常找我,通常都是没有正事的。”
谢池莹笑了笑,“这一次真的有。我和姐姐说话,王府的管事便进来回话,说是要安排我们明天晚上去西湖上游湖。今日已是十六,剩下半个月,月亮只会越来越不圆,所以不如早些过去。”
景瑚还以为他们怎么也要先休息一日的,要等到柯明叙搬去了云山书院,或许才会有所安排。
“好啊,我也只去燕京的金水湖上泛过舟,倒真有些期待呢。”
谢池莹道:“我小时候倒是跟着父亲去西湖上坐过游船,不过是白日里,也记得不太分明了。对了,不光是我们几个去,除了去云山书院接周老先生,我姐姐和老太妃也要过去。”
“老太妃也不知是哪里听说我们要去游湖,难得也有兴。只是我姐姐又要麻烦些了,毕竟是太婆婆,肯定不如没有长辈在的时候自在。”
景瑚却一下子兴奋起来了,“老太妃也要去?”那周老先生……老太妃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谢池莹有些莫名其妙,“听见老太妃要去,你这么兴奋做什么?难道是想抹骨牌?可是西湖那么好的风光,光坐在船舱里抹骨牌,有些可惜了吧。”
景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老太妃不是说她和周老先生是故交么?周老先生却没有来见她,躲到了云山书院里,那这一次游湖,也许周老先生听见老太妃要去,还是不肯来呢?”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老太妃要出门,和我姐姐要出门的排场能一样么?一定会安排两只游船的,到时候撑的远些,估计就算同在湖上,也碍不着对对方什么。”
“啊。”景瑚垮了脸,“那柯世兄是不是也要到另一艘船上去侍奉周老先生啊?”
谢池莹笑的有些狡黠,“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放心吧,我姐姐会安排好的,请周老先生自己做主,再邀请几个云山书院的学子同去。”
“我表哥也是我姐姐的表哥,明日原本也在王府,应该是要和我们在一只游船上的。而且周老先生那只船上若是有了外男,我们两只游船就更不好碰到一起了,这也是老太妃的考量。”
景瑚有些迷糊了,老太妃到底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还是心里其实也想见一见周老先生。又毕竟顾及着他的心思,所以才如此行事的。
老人家的心思,也真是叫人猜不透。
不管怎么说,能出去玩一玩,总是件好事,总好过她从船上下来,就只是闷在另一处更大些的地方。
雷峰塔,苏堤春晓,三潭映月,她终于能好好看一看诗中最忆的杭州是什么模样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出门
白日里柯明叙没有进内院来,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早膳和午膳景瑚都是和谢家姐妹俩一起用的。
景瑚本来就不怎么认生,谢池絮也很温柔和气,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晚膳要到画舫上用,用完了午膳,景瑚本来想睡一会儿,一想到晚上,便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就起来把柳黄她们支使的团团转,替她找衣服,搭首饰。
最后选了一件月白色绣花鸟纹的比甲,首饰是点翠缠枝莲纹的,让宝蓝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看起来清清爽爽。
景瑚和谢池莹住了对门,她才打开门,想到谢池莹那里叫她看看她的装束有没有什么不妥,倒是正好谢池莹也开了门,一眼望见她,便道:“还是你打扮的周到些,你再略等等我。”
说完便又进了屋子里去。
谢池莹原本也碰巧挑了件月白色的比甲,再出来时,一头长发也梳成了单螺髻,上前来挽了景瑚的手,“找了半日只找到一副白玉的头面还合适些,不如你这个点翠的好。”
“不过也是,衣裳颜色一样,发髻的样式也一样,若是首饰再一样,岂不是要让人以为是双胞胎,分辨不出来了?”
景瑚揶揄她,“我和你这江南人长的可不一样。”
就像柯明叙说周老先生的妻子以及明庆王老太妃一样,她们两个一个是北地胭脂,一个是江南佳丽,身上的气质截然不同。
景瑚虽然比谢池莹要小两岁,可父亲生的高,她肖似父亲,身材高挑,手脚都修长,甚至还要比谢池莹略高一些。
相貌上也十分不同,景瑚虽然年纪还小,却也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如牡丹花的明艳大气,谢池莹却更肖似开在六月的白色香花,清丽而已,更美好的是它的香气。
两个小娘子手挽着手去了轿厅等着,很快谢池絮便侍奉着老太妃过来了,果然老太妃便夸奖她们,“今日怎么打扮的这样相似,可是约好的?”
“真是明珠朝露一般,叫人爱不释手,走到那里都想带着。”
谢池莹很是端庄矜持,哄老人家的活计便交给景瑚来做,“今夜我们都在画舫上,自然是要紧紧的跟着您老人家,好好侍奉您的。”
老太妃笑呵呵的反握了景瑚的手,“今日也让我享一享有孙女在身边的福。”
又对谢池絮道:“你如今还有着身子,又难得和家中的妹妹相聚,今夜便只管好好乐一乐,让你这小堂妹在我身边替你尽孝就是了。”
谢池絮笑了笑,“那便要先谢过小县主了,等你堂兄回来,我再让他好好招待你,他最知道什么地方好玩了。”
就是再好的画舫,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亩三分地,只要柯明叙也在她身旁,她并不是非要和他做些什么不可。
她的亲祖母远在燕京,眼前的老太妃同她是手帕交,是垂暮之年还心心念念着的好友,她的确也该在她面前尽尽孝,就笑着应了,装作很感兴趣似的,“那堂嫂可要说话算话。”
老太妃笑的慈蔼,“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待会儿你就和我坐一辆车吧。”
正好谢池莹姐妹俩也可以好好说话,景瑚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可眼见着要出门了,却仍然没有见到柯明叙,景瑚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柯世兄还没有过来么?”
倒是老太妃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柯家的叙郎是男子,自然是骑马过去了,难道还和我们似的坐马车不成?”
景瑚一下子反应过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和老太妃开起了玩笑。
“太妃您不知道,柯世兄他生的太好了,骑着马招摇过市,不知道又要引得多少少女芳心暗许,实在是不利于杭州城内适龄青年男女的婚嫁呀。”
燕京城里就已经是这样了,她上次听清柔说,甚至还有贵族女子硬挺着不肯出嫁,只盼着能成为柯明叙的妻子呢。
不过景瑚问她是哪一家的女子,她又不肯告诉她,好像怕她去找那个女子的麻烦似的。其实她才不会呢,最多就是劝劝那个女子,让她不必再等了。
柯明叙那样有主意的人,若是心中有她,想必早就已经征得家人的同意,同她在一起了。
她这话一说完,轿厅里就笑倒了一片,连谢池絮也笑个不住。
“上回去燕京便听说了,女子中有‘京城双姝’,男子之中却只有一个‘柯家叙郎’,盖因表哥中状元那日打马游街,出尽了风头,成了不少燕京少女心上梦中的人。”
也成了她的心上人,景瑚在心里暗暗的想。
“小县主这番话倒也不是信口胡诌,只是今日毕竟天色晚了,街市上的少女应当不多,总是还好,还好。”
景瑚吐了吐舌头,“那将来若是有杭州城的少女害了相思病,明庆王府该替她们出这诊金才是。”
众人又笑了一阵,时间已经不早,便各自上了马车。
景瑚和老太妃同车,一路上她无非都是在问景瑚她祖母永宁郡王太妃平日的起居,还有一些杂事。
她祖母向来对她很是疼爱,景瑚也很尊敬她,爱戴她,所以也都能答的上来。
当时出了南义侯世子的事情,永宁郡王把她禁足在芳时轩里,听说祖母她老人家病的昏昏沉沉,还把儿子叫过去臭骂了一顿。
她祖母的身体近来都不太好,也不知道她还能孝顺她多久。
这样想着,很快便到了西湖边,果然已经停泊着两艘气派的画舫,等着她们上船游玩。她往四周张望了一下,果然见柯明叙已经下了马,将马匹交给了小厮,朝着她们走过来。
或者是想起了方才景瑚说的话,谢氏姐妹相视一笑。幸好是动静不大,不然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方才这样说,也挺不好意思的。
明庆王府今夜要出来游湖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倒是不知道周老先生又在哪里。景瑚便问朝着她走过来的柯明叙,“柯世兄,周老先生去了哪里,他该不会是不来了吧?”
按这个老头的做派,那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百八十章 游湖
柯明叙先和老太妃以及谢池絮她们问了好,而后才回答景瑚的问题,“下午派了人去询问,老师说要晚半个时辰过来,让我们不必等他。”
这老头还真有意思,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拒绝了。景瑚下意识的就看了老太妃一眼,若是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估计只是以为她贪玩,想早些出发。
老太妃的神色很平静,“那我们这便上船吧,倒是还约了别家的老夫人,不好迟了。”
出门之前,景瑚并没有听说这件事,她狐疑的看了谢池莹一眼,见她也是一头雾水。既然不知道,那多想也是无益,总归很快便能知道老太妃约的人是谁了。
既然是老夫人,到时候她只要装乖卖巧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景瑚就侍奉着老太妃上了船,看着画舫缓缓的向湖中行去。此时是酉正,夕阳晚照于远处的雷峰塔之上,为它蒙上了一层壮丽的光辉。
湖中莲叶接天,荷花开的讨喜可爱,不断的轻轻抚过船沿,令人心生欢喜。也让她想起了前年在嘉禾,大表哥许旻带着她去看采莲女在湖上采莲的时候。
她们坐在一起用晚膳,景瑚的目光却一直都落在窗外,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太妃自然也知道她是小孩子心性,不会过多苛责,见她用完了晚膳,便叫她快些去甲板上玩。
谢池莹还是一副端庄样子,老太妃反而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怜悯来,“小姑娘还是活泼些的好,做什么要每日都这样娴静。”
“往后出嫁做了妇人,有的是你娴静端庄的时候,快出去玩吧,便只让叙郎在这里陪着我们说说话罢了。”
谢池莹望了自己的姐姐一眼,见她只是对自己微笑,看起来并不反对,便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被景瑚拖了出去。
两个小姑娘并肩坐在船头,景瑚伸手去摘了一个莲蓬,一边赏景,一边和谢池莹说着话,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可惜我大约是没有机会欣赏过杭州四时的美景了。”
谢池莹望着远处缓缓落下的夕阳微笑,“不错,不错,如今都会背诗了。你想欣赏杭州四时的美景又有何难,嫁给一个杭州人便是了。”
“那倒也的确是临时才背的。”景瑚承认的很爽快,甚至都不想伸手去掐她,只是沉浸在眼前壮丽的美景之中,“想欣赏杭州四时的美景,就嫁给一个杭州人,那我来日喜欢上燕梁其他的地方,难道把各个地方的人都嫁一遍不成?”
“就不能想着女子也可以靠自己,别人不说,至少我是个县主,有封地食邑,能养活我自己,四处走动游玩。”
谢池莹笑了笑,靠在了她的肩上,“真是财大气粗,女中豪杰。你一个人终究太孤寂了,不如也带上我,如何?”
景瑚没有动,“才不带上你呢,你眼见着都是要定亲的人了,到时候莹姐夫来管我要人,那我该怎么办。不过我倒是可以带上你表哥。”
谢池莹坐直了,嗔她道:“你想得美。而且就你这个样子,在我表哥面前乖顺的像只小狗,还你带着他,分明就是他带着你。”
景瑚嘴硬,“我带着他和他带着我有什么分别?只要我们是在一起的就好了。”真想和他在一起,把万水千山也走遍。
谢池莹渐渐的放松下来,拿手刮着自己的脸要羞景瑚。
景瑚不理会她,剥了一个莲子塞到了谢池莹嘴里。她先前想吐出来,嚼了一下,却觉出了一种别样的清甜来,“原来新鲜的莲子不是苦的呀。”
景瑚道:“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连这也不知道。这还是从前我大表哥告诉我的,在那以后我就爱上了这味道,燕京人倒没有见吃这个的。”
谢池莹开始卖弄学问,“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你喂我吃做什么,你该给我表哥才是。”
景瑚正打算再给她一个,听见她这样说,也就收回了手,“爱要不要呢。好像就你知道《西州曲》似的,嘉禾的采莲女将这首诗编成了曲调在唱,你会不会?不会还逞能。”
谢池莹越发觉得新奇起来,“那想必你是会的咯?唱给我听听,也叫我学一学。”
景瑚是经不得激的,真就轻轻哼唱了几句,是《西洲曲》的开头,“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唱完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也没有听说今日老太妃要会的朋友是谁啊?瞧你那一脸傻子样。”
谢池莹白了她一眼,“你才是傻子呢。我的确没有听说,不过是老太妃的朋友,同我们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
昨日里还在猜测老太妃出门游湖的用意,却原来人家是另有打算。
景瑚拿着莲蓬去蹭她的脸,“还敢朝我翻白眼儿,小心被老太妃看见,知道你不过都是装出来的娴静。”
谢池莹笑了笑,伸手折了一支短暂停留在她手边的荷花。再往前行,便没有荷花,只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了。
“我觉得你此刻还是多担心担心你的柯世兄吧。把我们两个打发了出来,单留他一个在里面,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该不会老太妃约见的这位老夫人家里有着十几二十个未成婚的孙女,今晚准备让表哥他选妃吧?”
景瑚方才实在太注意外面的风景了,又想着柯明叙和周老先生的关系,一下子没想起来还有可能是这个原因,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下子就有些坐不住。
刚要站起来,便见一艘画舫悠悠的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行驶过来,眼见着就是过来寻她们的。
景瑚便没有动,正襟危坐,手中的莲蓬也撂倒了湖里,等着那一只画舫行的再近一些,亮明身份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宁氏
景瑚和谢池莹坐在甲板一侧,另一侧有王府的嬷嬷候在船头,很快便和那一艘画舫上的仆从搭上了话,便听那仆从道:“金陵承宪堂宁氏求见明庆王太妃。”
谢池莹立刻便侧过脸来看了景瑚一眼,“金陵宁氏……那不就是宁老夫人的娘家?”
景瑚也想起来了,“那也就是宁五小姐,还有宁六公子家了,他们不好好在金陵呆着,怎么追来了这里?”
谢池莹自然是不知道的,又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不好随意转过头去探看。景瑚却没有这样的顾虑,看着两家的仆从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已经有小丫头进船舱去给老太妃报信了。
没过多久,两家的画舫渐行渐近,便有人从那一边的画舫上小心翼翼的过到了这边的画舫上。
景瑚和谢池莹也不好继续这样坐着,便悄悄的起了身,从另一侧先一步绕到了船舱里,准备和老太妃一起会客。
见她们进了船舱,老太妃便招呼景瑚到她身边去坐,景瑚就坐在一个绣墩上,倚着靠太妃,很是亲近的样子。
她本就生的讨喜,着意装乖卖巧,又和老太妃有着一层关系在,从她在她身边坐下,老太妃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谢池莹自然是挨着她姐姐坐,倒正和柯明叙是面对面的。世子妃和柯明叙的神情都很自然,倒是猜不出来方才他们谈论了什么。
客人已经上了船,又有小丫鬟进来请示过了,才见老太妃身边的老嬷嬷引了人进来。
打头的是一位老夫人,穿着绛紫色绣五蝙纹的褙子,银发绾成圆髻,用了一条石青色瓜瓞纹的额带,另用了一支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簪子。
按谢池莹的说法,宁家在金陵也是大族,着老人家瞧着也是一府的老太君,有这样的做派也不足为奇。
进了门便要给老太妃行礼,才刚有了动作,便被老太妃身边的嬷嬷扶住了。太妃也虚扶了一把,笑着道:“多少年的老姐妹了,还在意这些虚礼,快来我身边坐。”
那老夫人也就笑了笑,对世子妃道:“那老身可就僭越了。”
世子妃忙道:“您是长辈,谈什么僭越不僭越呢,实在是折煞我了。您若是再不入座,怕是祖母她老人家要亲自扶您过去了。”
客气了一遭,才在老太妃另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了。便让她的孙儿和孙女们过来行礼。
两个孙女倒都是景瑚的熟人,一个是宁五小姐,和景瑚有过过节,还有一个是宁九小姐,似乎和谢池莹相处的还不错。
至于那个少年,景瑚看了谢池莹一眼,见她一直低着头,也就大概明白了。
看来这一次倒不是世子妃和太妃要为柯明叙打算——至少他不是主角,恐怕这还是世子妃用心良苦,想让谢池莹和未来的夫君在成婚之前再有机会相处几次。
自己婚姻幸福的人,好像很热衷于劝着别人也踏进婚姻中去,可是她们好像不能明白,合不来的人即便婚前见过再多次,那也是合不来。
可若是合的来的人,哪怕盲婚哑嫁,在掀起盖头的那一刹那,便注定了他们一生都会幸福美满。
谢池莹从前谈起自己的婚姻,看似很豁达,其实满满的都是在说“我认了命”,她喜欢不喜欢这位宁六公子,实在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宁六公子上前来和老太妃以及世子妃问好的时候,景瑚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他生的……实在只是一般。
皮肤黝黑,五官和宁九小姐相似,一张圆脸,乏善可陈,完全没有一点世家贵公子的气质。人才若此,还能令谢池莹觉得他们算是门当户对,想必他家的家世一定是可圈可点的了。
难怪那个宁九小姐在她面前也好像有些傲气似的,只是瞧着客客气气,不过景瑚不买账罢了。
家世再好,能好的过皇家?她可是姓景。
宁家的小辈问完了好,自然就要轮到她们这边,柯明叙为长,也是他先站起来和宁家的老夫人问好。
便得了一整篇的夸奖。这位老夫人大约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夸人也要引经据典,把景瑚听的云里雾里的。那位号称江南女状元的宁五小姐也不时添上几句,真是令人讨厌。
“……上一次谢家老太爷寿宴,孙女也曾见过柯大人一次,柯大人风姿,实在叫人见之难忘。”
柯明叙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颔首。
景瑚在心里暗笑,方才的不快消散了一些,从前她当面夸奖柯明叙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都是也夸赞了她的。看来这个宁五小姐实在是不怎么样,连柯明叙都找不到词来夸她。
景瑚坐在老太妃身旁不动,谢池莹便起了身,给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行礼,“莹姐儿见过老夫人。”又和身旁宁家的小姐和少爷点了点头,“宁五姐姐,惠姐儿,宁六哥好。”
宁家的老夫人和她招了招手,“莹姐儿,你许久没有来金陵做客了,一眨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谢池莹的神色恭顺,任谁看了都是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走到了宁家的老夫人身边。
“这阵子姑姑身体不好,母亲就带着我去燕京照顾了姑姑一段时日。正巧姐姐又有了身孕,母亲要打理家事,不好总不在家,伯祖母便将我送到了杭州来探望姐姐。”
宁家的老夫人听完,倒是先和世子妃道喜,“早先听闻世子妃有了身孕,只是遣人送了些补品礼物过来,不曾亲自过来探望,倒是有些失礼了,不知道世子妃如今诸事可好?”
世子妃笑着点了点头,“劳您记挂了,一切都好。原本在府里就觉得没什么不适的,只是这阵子世子不在家,到底有些不习惯。”
“伯祖母也体谅我的心事,便安排了莹姐儿过来陪我,这孩子妥帖,我也没什么不足的了。”
这一番话说完,又夸了出身宁家的宁老夫人,又夸了可能会嫁到宁家的谢池莹,兼且说话间的语气透着真诚的感激,江南世家女说话,果然是滴水不漏。
第二百八十二章 冲突
这一番话说完,宁家的老夫人心中自然很是熨帖,便摘了手上一只羊脂玉镯递给谢池莹,“我也很是喜欢莹姐儿呢,正是大好的年纪,出落的如同西湖上的莲花一般,实在叫人心生喜爱。”
“若是平日无事,便同你伯祖母说,多来金陵玩一玩,又不是什么外人。”
景瑚无语凝噎。金陵就是再好玩,想着将来或许要住一辈子,也就根本就没有去游玩的心思了。
谢池莹和宁家的老夫人说话,宁家的几个孙辈表情也很有些意思。
宁五娘总是状似无意的把目光落到柯明叙身上,被他发觉了又含羞带怯的收回目光,仿佛不是她在偷看柯明叙,而是柯明叙偷看她被她发觉了一般。
她自己乐在其中,景瑚却满心不适。不光是因为她在觊觎着她喜欢的男子,是景瑚觉得她明明才誉满江南,却不懂得以自己的才华去吸引别人,反而靠的也是这些无知媚俗女子的伎俩。
便如柯明叙所说,女子之美,难道仅仅在于容色不成?
她也实在是有些没有自知之明,在座的各位小娘子,除了宁九娘之外,谁不比她生的更美些,还想着以色侍人不成?
宁九娘看起来的确是喜欢谢池莹,想让她做她的嫂子。就算这份喜欢并不一定仅仅是出于谢池莹这个人,她也算是此时这屋子里心思最坦荡的一个了。
宁六郎只有在开始的时候才盯了谢池莹一会儿,其余的时候大多都微微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似乎也不是见心上人应该有的反应,而从宁九娘之前的描述来看,他应该是对谢池莹有好感的。
两个人彼此喜爱,结为夫妇自然是上上之选,景瑚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婚姻中的两方究竟是对彼此都没有感情,还是一方有,一方没有更好。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若是有感情的一方是作为妻子的,那这段婚姻一定是很可悲的。如今的世道、礼制赋予了男子太多的特权,他们对于自己的妻子可以只有敬重,而没有爱。
而后把他们的爱分给许许多多的妾室和通房,甚至是外室。从那些地位比他们更低的多的女子身上获取他们作为男子所需要的,也许很难,甚至是无法从妻子哪里获取的虚荣感。
实在是蠢透了。
宁家老夫人又拉着谢池莹的手说了一阵子的话,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实在乏善可陈,景瑚也就不再注意那边的动静了。
她望了一眼柯明叙,见他也是一副早已经神游天外的模样,手边的一盏茶都冷了。
今日是鸿门宴,谢池莹是逃不开了,而且在现实如此的情况下,这对于她来说也并不算是太坏的事情。景瑚不由得就盘算起来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和柯明叙两个人溜出去。
宁家老夫人却忽而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笑着道:“不知道这一位又是哪家的小娘子。”
老太妃便轻轻的拍了景瑚一把,“这是静娘的孙女,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
宁老夫人并没有想到景瑚会是这样的出身,忙道:“我竟不知县主也在这里实在是失礼了。倒是有听闻小县主在谢家做客,谢家老太爷过寿的时候,恩娘和惠娘应当和小县主见过的才是,怎么此时又见了面,却连招呼都不打。”
宁老夫人的话音里带着货真价实的疑惑和嗔怪,恐怕是没有听说过景瑚和宁五娘有过过节的事情。
也是,知道有景瑚这么个人是一回事,在人家过寿的大喜日子和朝廷的县主起了冲突又是另一回事,就是怕家中的长辈责怪,宁家姐妹也会尽力把这件事压下去。
宁家姐妹听完了自家祖母的话,便相视一笑,又沉默了片刻,才仿佛有些为难的上前和景瑚问了好。
景瑚毕竟是从燕京世家那些弯弯绕绕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她们方才的沉默,其实也有些意思,未必不是在老太妃面前给景瑚上眼药,令她觉得是景瑚有什么不对。
毕竟比起景瑚,同在江南,老太妃恐怕还是更熟悉宁家姐妹,有一个还是所谓江南的女状元。
她们不想提起从前的事情,却在老太妃面前如此做作,那就不要怪景瑚了。
景瑚笑着点了点头,而神色天真的道:“宁家五小姐不会还是在因为寿宴那日的事情生我的气吧?若是如此,倒也不必勉强同我问好。”
“我向来最不喜欢别人随意碰我的东西,那一日就没有看场合。再想一想那一日的事情,我倒也还有些不适呢。”
她的话一说完,宁九娘的面色就是微变。她姐姐不如她,一下子换了副面孔,强忍着怒气道:“不知道小县主说的可是寿宴那一日我误拿了你的扇子的事情?”
“不过是寻常物件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小县主不提,我倒是已经忘了。”
景瑚立刻反唇相讥,“在宁五小姐严重不过是寻常物件,于我而言却是意义非凡。”
“我先生从小便教我不该随意动用别人的东西,哪怕再寻常的物件,也会有人珍视,宁五小姐岂不知敝帚自珍的道理?”
不过若是那一日动了她扇子的人是旁人,她大约也不会这么生气就是了。
宁五娘看起来更是生气了,宁九娘便轻轻拉了她一把,而后笑道:“那一日的事情是我姐姐不是,不过她倒是也没有恶意。后来我姐姐拖莹姐儿向小县主转达了歉意,难道小县主还是无法原谅我姐姐么?”
原来这个宁九娘也是个伪君子。
谢池莹并没有同她说过这件事,若真有这件事,她应当不至于会忘了才是。她此时这样说,无非是逼景瑚低头罢了。
谢池莹和她是好朋友,景瑚也不至于看不明白今日是什么场合,她若说不曾听闻宁五小姐道歉的事情,岂不是在说谢池莹做事有疏漏。
景瑚正要开口,便听谢池莹道:“那一日我的确已经向小县主转致了宁五姐姐的歉意,小县主宽宏大量,也已经原谅了五姐姐。”
“也许是今日宁五姐姐的态度叫小县主误会了罢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重要
谢池莹的反应倒是快,干脆就顺着宁九娘的话说,又把“行事不妥当”这顶帽子扣到了宁五娘和宁九娘头上。
对于宁九娘来说,反正这件事说来不长不短的,也过了半个月了,若是事后再去质问她,她也大可以用一句“记错了”来搪塞。
今日这件事,看在老太妃这样久经风浪的人眼中,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过宁九娘平日在谢池莹面前花言巧语,仿佛和她亲热的不得了,一出了事情,还是把谢池莹推出去护着自己的堂姐,人心就可见一斑了。
她不是一个可交之人,更不适合做亲眷。
景瑚替谢池莹觉得没意思起来,难道谢池莹往后就要嫁到这样的人家,蹉跎一辈子不成?
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妃便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小姑娘家家,闹矛盾也是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件事便这样过去吧。”
“倒是我和你也许久不见了,总是呆在金陵,连娘家的门朝哪开都忘了。这一次若不是王家的十三娘出嫁,怕是你也不肯往杭州来。”
只说了这一句话,又笑着对景瑚她们道:“我们老人家说话,你们这样正襟危坐的听着也怪没意思的,还是到外面赏景去吧。今日你们这些小辈倒都是外乡人。”
“絮娘留在这里便是了,柯家的叙郎也去吧,照管着些弟弟妹妹们。”倒把柯明叙说的像个孩子似的。他可不是什么小少年了。
柯明叙就站起来,拱手行了礼,和景瑚以及宁家的小辈们笑了笑,便先一步出了船舱。
景瑚瞥了一眼宁五娘,见她也正满脸不屑的看着自己,便冷哼了一声,跟在柯明叙身后出了门。
太妃要把他们打发出来,未必只有要和她的老姐妹说话这一层意思,果然众人一出了船舱,宁六郎便走到了谢池莹身边,和她说了句什么。
谢池莹略有犹豫,便跟着他往人少的方向走了。
这毕竟是谢池莹自己的选择,景瑚不好多插手,或许反而会坏了她的事情,便只是守着柯明叙。
他正站在船头,一只手背在身后,面对着湖面。西湖是杭州风景名胜,也的确担的齐古往今来的诸多美誉。
夜间也有许多游船,游船之上的烛火之光落尽了湖面中,和清冷月色下的粼粼波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方才景瑚注意着谢池莹的这一小会儿,宁家姐妹已经盯上了柯明叙,瞧这样子,是想要上去搭话。
景瑚站在距离柯明叙几步之外的地方,用敕勒语同他说:“我想和你单独说一会儿话。”
太复杂的话她也不会说,敕勒人生活在草原上,说话也不会如燕梁人一般拐弯抹角,一个前因,一个后果的。
她的话才说完,柯明叙便转过了身来,明月高悬在他头顶,令他的面庞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明亮,却仍然有一层蒙昧的柔光,令他看起来宛若谪仙。
宁家姐妹看了看景瑚,又看了看柯明叙,最后目光停留在柯明叙身上。
船头并不是那么宽敞的,宁家姐妹并排站在一起,挡了他的路,他从船头走过来,低声和她们说了句“抱歉”,请她们让开。
她们大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柯明叙,站在原地没有动,柯明叙自然不好和她们有什么肢体接触,只好停在了原地。
“真是不识趣。”这一句话,景瑚也是用敕勒语说的,而后就想上前,“请”宁家姐妹让一让。
景瑚一说话,宁家姐妹终于又回过神来了。
便听见宁九娘笑着道:“小县主这说的可是哪里的方言?不大像燕京周边的话。”
宁五娘的神情露出几分不屑来,“听着可真粗鄙,想来不是什么人杰地灵的地方孕育出来的语言,便连说话的人也……”
两姐妹对视了一眼,用手帕捂了嘴,轻轻笑起来。
柯明叙的声音响起来,“与燕梁相比,那邬草原的确不是什么人才辈出之地,甚至还葬送了许多我燕梁的英杰,这是敕勒语。小县主说敕勒语,是我教会她的。让两位小姐见笑了。”
景瑚心里得意,微微抬高了下巴,此时反而要说燕梁官话了,“柯世兄,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柯明叙便又道:“麻烦两位小姐让一让。”
宁五娘的脸此时已经涨成了猪肝色,麻木的让开了一条路,看着柯明叙走到了景瑚身边。
景瑚自然更加得意,微微晃着脑袋,“二位小姐,失陪了。”也就不理会身后神色越加深沉的宁九娘,还有气的说不出话来的宁五娘。
宁五娘也是有意思,城府修养还不如自己的妹妹,也不知道这个“才女”的名号究竟是怎么来的,真是被人捧坏了。
景瑚和柯明叙站在四处无人的甲板上,隐隐能看到船尾的谢池莹和宁六郎。
景瑚静静的观察了他们一会儿,回过头来却看见柯明叙在望着她。“小柯大人这样望着我做什么?”
柯明叙便道:“小县主自己将我找过来说是有事要说,此时倒是好像巴不得打我我走。”
她才没有呢。景瑚便口是心非道:“我是看你跟宁家的小娘子相处有些尴尬,所以才帮你一把的,你可不要不领情。”
他方才可是一个人站在船头赏景的,宁家姐妹根本都还没有过去和他搭话。
景瑚又道:“小柯大人不会看不出来她们有什么心思吧?”
“无关紧要之人的心思,我从来不会去猜。”他用下巴指了指船尾,“莹姐儿未来的夫婿,就是这个宁六郎?”
景瑚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按莹姐姐自己的说法,大约就是的吧。而且今日船上都有长辈,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单独去说话了。”
“那小柯大人怎么想,你觉得他们两个般配吗?”
他很快就回答她了,“我觉得如何并不重要,这是宁家还有谢家的选择。甚至连莹姐儿如何想,宁家的六郎如何想,都并不重要。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荒谬。”
第二百八十四章 婚姻
“不过我看小县主的神情,似乎并不太赞同,是莹姐儿自己的意愿吗,还是有别的什么事?”
虽然谢池莹和柯明叙相处的不多,这一年相处的时间,远比从前十四年都久。毕竟也是表兄妹,他话中的关切之意,还是不容忽视的。
景瑚摇了摇头,“也不算是吧。只是莹姐姐说宁六郎于文人所擅长的事情上都没有什么造诣,反而是喜欢舞刀弄棍的,和她没有什么话说。”
“而且女子终究都爱俏,这个宁六郎……生的实在是一般了些。不过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谢家既然替她择了他,那总不会是一无是处。”
说到后来,话音里带了几分惆怅,“婚姻这件事,双方是不是真心喜爱对方,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多的是父母之命,盲婚哑嫁的人。盖头一掀,柴米油盐,就是一辈子了。男子尚且天地广阔,女子便只能困在内宅之中,生儿育女,孝顺老人,碌碌一生了。
“谁说结为夫妇,彼此的喜爱并不重要了,我从不这样认为。”他追寻过,追寻不到,发觉两手空空,所以才觉得,于他而言,恐怕梅妻鹤子才是最好的结局。
梅妻鹤子,反而越发证明了彼此之间的感情,彼此的志同道合才是高于一切的。
景瑚听完他的话,其实并不觉得很惊讶,他原本就是这样有些特立独行的人,比世间很多人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不公平的男子都要好。
可是他是男子,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女子真正的苦,“小柯大人,你是男子,你是状元郎,功成名就,有能力和你的父母,你的祖父抗衡。”
“可是这世间的很多女子,即便她们再有才华,也总是被世间的男子打压,只能一辈子活在内宅里。”
“出嫁之前是那一方宅院,只能听从父母的话;出嫁之后是另一方宅院,只能服从于她们的丈夫,若是娘家得力,日子还能好过些,不至于太过辛苦。”
“有时候越是世家大族,各种各样的束缚也就越多。比如莹姐姐,她父母的结合,是她父亲抗争的结果,她母亲嫁了过来,他们彼此相爱,可这么多年,谢四太太究竟过的好么?”
景瑚停顿了片刻,“深宅大院,一个院子套着一个院子,被妯娌欺负,从前或许还被婆婆看不起,眼见着小女儿都要出嫁了,媳妇熬成婆,在谢家却还是只能唯唯诺诺。”
“若是一个男人说他爱我,却只是让我在内宅里过着这样的日子,那这份爱于我而言,究竟又有什么好处。”
景瑚原本是很羡慕谢四太太的,可是真正在谢家住过一阵子,看到了她的艰辛和不易,她的羡慕也就化成了淡淡的怜悯和庆幸。
庆幸至少如今过着这样的日子的人不是她,也不是她身边另一个与她更亲近的人。
“若是这样的爱,还不如门当户对,至少在内宅之中没有人能随意的看不起她,随意的给她气受。”谢四太太吃亏就吃亏在她是个庶女。
柯明叙没有顺着她方才的话说,只是道:“那小县主是能接受自己未来的丈夫,是因为父母之命,门当户对,和你没有感情么?”
景瑚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她几次想开口,想开口肯定自己方才的说法,却始终都没办法违心的说一声“是。”
若是她从没有遇见他,也没有这样日思夜想的牵挂一个人,她的这些想法,其实已经很明白了。她也能如谢池莹那样,坦然的接受自己并不算差的命运。
可是如今的她不行。
于是她说,“若是我不能嫁给我最想要嫁的那个人,那么嫁给谁也都是一样的。”她只能逐渐把子活的面目模糊,和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燕京贵妇都一样。
其实她和柯明叙相识这么久,潜意识里就是觉得自己是能嫁给她的,就算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问出了一个多么残忍的问题,逼迫着她不得不去吐露出一个这么残忍的答案。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一生都在意难平,生活却不会停下来,多么的绝望。
周围安静下来,水面上遥遥的传来歌女的歌声,月光沉淀下去,被船桨划开,漾出了一道一道的银色波纹,是最好的织女也不能绣在衣裙上的襕边。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小县主的话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离眼前明明稚气未脱,神色却异常坚定的小姑娘远一些。
他一开始的确不过觉得她只是一时的兴起,觉得他生的比别人强些,觉得状元郎的头衔诱人,她未必分的清什么是仰慕,什么是爱。
他们年岁差的又多,所以他没必要把话说的很明白,反而启发了她,或是让自己显得那样的自作多情。
到如今,他其实也还是不相信她的心能有那样的坚定。忠贞不二对于性格以及塑成的成年人来说都是非常困难的,更何况是在她这样看什么都很新奇的年纪。
况且她还是小县主,身份远高于燕梁的普通女子,甚至世家女子,她可以有很多选择。况且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复杂的亲戚关系,她越长越大,应该会逐渐的明白过来。
他从未对她有什么企图,却也不希望贸然的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举动,给她的人生留下什么阴影,在她的人格尚未塑造完全的时候,把她往不好的方向推动了一步。
而从碧娘那里知道祖父和小县主的父亲永宁郡王的图谋的时候,他一下子觉得,小县主的命运和他有了一种不为人知的联系,甚至连小县主她自己都不知道。
他会不自觉的对她多几分关注,多几分她能过的快乐的盼望。可时至今日,他对他自己人生的规划并没有改变,他或许也还是只能按兵不动,等她更成熟的一天。
他不希望她如她话中说的那样消极的面对婚姻,消极的活着。但愿到那一日,她还是县主,还有比其他的女子更多的选择人生的权利。
第二百八十五章 美好
“昨夜与小柯大人闲谈,小柯大人曾说,女子之美,并不只在于容色。我忘了问一问,那么小柯大人以为,女子之美,还在于什么?”
景瑚不知道要同他说什么,若是再纠缠于这个问题,她好像总觉得他要开口拒绝她似的。
他们还没有到那一步,她还没有准备好,她和他不是对等的能够自己决策的成年人,所以她不想提到这些。
柯明叙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澹澹月光爬上他的面颊,他静静的开了口,“女子之美,其实不应该由我这样不同性别的人来评判,不过小县主问我,我也就勉强答一答。”
“在我心中,女子之美,还在于她的意志,在于她们的决心和施展才华的能力。”
燕梁风气,并不阻止女子读书识字,所以只要略有薄产的家族,都会让自己族中的女子学文识字。因此燕梁于诗词文章上有才华的女子,实际上并不少。
景瑚便道:“那像宁家五小姐这样的女子,在小柯大人眼中,想必就极美的了?”
“他人如何,我并不想多加评判,不过小县主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有才华自然是一件好事,但并不是令我觉得美好的品质。”
“我觉得要比这更难一些,是要真真正正的在这世间施展才华,实现她自己生命的价值,也对他人有所助益才行。”
景瑚有些不明白,“小柯大人能否说的再详细一些?”
柯明叙便笑了笑,“我给小县主举个例子吧。小县主从前在宫中走动,也受过宫中的女官教习,应当知道开国时宫中的那位靳慧靳女官吧?”
“她与太祖皇后相交莫逆,入宫做了女官,帮助她制定宫规礼法,教出了许多优秀的女官。所以如今宫中的一切事务才能如此井然有序。对后妃,公主们和其他宗室女的教养也十分严格尽心。”
“本朝是鲜有听闻宗室女行不轨之事,欺压百姓的。便是后妃也是如此,元俪皇后之事,实在已经是最耸人听闻的了。”
又道:“靳女官的出身不差,也是书香门第,若如小县主所说,她原本也该是服从家中长辈的命令,嫁给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男子,最后潦草,或许还算是满足的过了一生的。”
“但是她没有,她意志坚定,一生未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所喜爱的事情上,影响了许许多多的人,我觉得她很值得敬佩。”
景瑚叹了一口气,“要照小柯大人这样说,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很好的品质,也没有什么才华。”甚至还抱着这样悲观的想法,与他心中美好的女子相去甚远。
柯明叙便道:“这世间的才华,也不仅仅是诗词歌赋,识文断字这一种。还有马术、武艺,观星、算学,甚至是经商。”
“女子通常擅长的诸如插花、女红、调香其实也是才华,只是总是被忽略了而已,仿佛女子天生就应该会这些,而不能学武艺、马术一般。”
“旁的不说,小县主的女红不就做的很好?也许以后你也会有机会施展你在这方面的才华,或许会有自己的绣房也不一定。”
景瑚的心放松下来,逐渐从方才的情绪里挣脱,“有道理,其实我还是挺想让那些完全不认识我的人看看我画的花样子,还有绣的花的,这样得到的评价总是客观一些。”
“不过要真的做到这样,还是很难的,需要很多的时间、精力,还有银钱。若是做生意的话,我也有很多的事情不懂。”
而且她现在还太小了,一举一动都在她母妃的眼皮子底下,她恐怕并不会乐意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
见她的情绪好了一些,柯明叙才继续道:“我也并不是说像靳女官这样一辈子不成婚,只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这是她的选择,很勇敢的选择,所以我敬佩她。”
“而那些最终选择了在内宅里生活,为了家庭奉献自己的女子,其实我觉得她们也很有勇气,把平凡的生活过的好,也很值得敬佩。”
景瑚若有所感,“但是小柯大人还是更欣赏那些敢于抗争,行事和世俗观念相反的女子,对不对?”
靳女官毕竟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只是一个传奇。可是淮邑乡君却离他们很近,他从前喜欢过她。
她用自己的乡君俸禄,养活了燕京城里善堂的孩子。善堂隶属于朝廷,除了每年朝廷定量发放的银米,靠的不过就是燕京城里贵妇偶尔会有的一点善心。
可是这样的地方,却不会干净,沾染了银钱,就算是纯然的好心,也许也会很容易的在流言蜚语中变成丑角。
景瑚曾以在善堂偶遇过景珣夫妻为由,有意无意的和她三嫂提起过善堂的事情,三嫂告诉了她许多事,从她们的小时候说起。
这和靳慧比起来并不是那么显赫的功绩,可善堂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不同的人,有许多她都曾见过,说过话。
在淮邑乡君插手之前,他们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没有见过,却能想象。可是她见过后来的善堂。
“有这么明显吗?我总觉得女子在这世间生活不易,所以也并不忍心鼓励她们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毕竟越明白,也总是越无力。这些想法,也就是和小县主说一说而已。”
景瑚浅浅的笑了笑,“既然小柯大人和我说了,我好像是非要做出点什么来,才能继续和你交往下去了。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你这一番开导。”
“其实人怎样活,终究还是取决于自己,不必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世间束缚实在太多,大家都是在挣扎求存罢了,小县主更不必为了我去做什么事。”
景瑚便道:“可我若是真的做了什么事,以此为我人生的目标,那自然也就谈不上是为了小柯大人了,最多不过是个动因罢了。小柯大人这样,好像是很怕自己对别人的人生造成什么影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