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原因
周老先生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气的吹了胡子,大手一挥,“莹丫头,我们走,去外头看看去。”
阴雨天,外头有什么好看的。景瑚望着周老先生的背影有些失语。
等她回过头,柯明叙也还是望着自己的老师,而后笑的有几分无奈,“师徒天天在一起,也如世间的怨侣一般,相看两生厌了。”
景瑚便道:“是这老先生自己不懂事,为了他的身体着想,这有什么错。不过,若是我活到他这个年纪,还能这样任性,没什么人约束我,那就好了。”
柯明叙揶揄她,“不过才十几岁,怎么就在想着自己六七十岁的时候的事情了。”
景瑚顺口便道:“可人生往后的七八十年,往往也就是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定下的,其实很荒谬。”
柯明叙笑了笑,“说的不错,才活了十几年,根本很多事情都还看的不分明,却要被迫着做出许多影响一生的决定。”
婚姻,事业,数不完的事。
“根本不是自己做的决定,太多的不情不愿,所以这世间要求后悔药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越是长大,越是明白这世间的无奈之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根本就细数不完。也就不发这些无用的感慨了。
她还是挺想知道周老先生为什么这么抵触明庆王府的。
“小柯大人,周老先生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去明庆王府做客啊?他平时可不是这么讲道理的人,还说是为了我堂嫂考虑呢。”
“而且他也不像是不愿意被勋贵人家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腐蚀的人,明庆王府远在杭州,碍着了他什么?”
柯明叙就清了清嗓子,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明庆王老太妃,曾经是老师的心上人。”
“啊?”景瑚简直震惊极了,居然还能有这种事情。她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古早的故事都能被她知道,“所以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柯明叙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前阵子听我祖父无意间提起的,毕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也许是老王妃对老师无意,也许是老师早年浪荡,根本就不想成婚,也或许是有些别的原因,这世间总是遗憾更多的。老师的遗憾,于其他人而言,未必就不是一种幸运。”
“我没有见过老太妃,却见过老师和师母是如何相处的。两个嘴硬心软的人,嘴上说着对方的诸多不好,可实际上也根本就分不开,不会有别人比我师母更适合我老师了。”
这一点景瑚倒是也有所感,每一次周老先生说起自己的妻子,根本就不是发自内心的不喜,不过是装蒜罢了。
为着自己的初恋,几十年过去了,还要绕着明庆王府走,这老头,着实有趣。
景瑚忽而又有了别的想法,“你说周老先生不敢去明庆王府,是不是也有怕他的妻子知道他会了旧情人的可能?”
“也许吧,这就只有老师自己知道了。”柯明叙又道:“我记得你三哥哥成亲的时候,明庆王府的这位老太妃也曾到过你们家,她和你祖母是好朋友,恐怕还曾在你们家留宿。”
“那一日我却在外院宴饮,县主对老太妃可有印象?”
景瑚想了想,“好像是有这样的一位太妃,我还在牌桌上赢了她十两银子。”
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她的样子,可也许是那一日景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牌桌上,又误会了清柔,记得并不分明了。这一次她去明庆王府,可一定要好好会一会这位老太妃。
柯明叙便道:“我也有些好奇,这一次去明庆王府,也许能有机会见一见老太妃。”
景瑚趁机道:“那小柯大人会在明庆王府里多住几日吗?也许也不用搬到云山书院去,若有游览的计划,去书院接周老先生便是了。”
他摇了摇头,“方才老师说的也没错,你和莹姐儿是女子还好些,甚至你也并不是絮娘的亲戚,我在王府中久留,却有些不好。”
“而且我也不习惯久住在别人的屋檐下,总觉得有些不方便。”
他这样说,景瑚也就不强求了,“那到时候我送小柯大人出府。对了,明天我还会和刘嬷嬷说,过来找小柯大人习字的,小柯大人可不要忘了给我的字帖。”
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也到了她该回去的时候了。每一次都表现的好些,下一次同刘嬷嬷说话,也会更容易些。
柯明叙送她出门,“不会忘的,这阵子恐怕是我最清闲的时候,小县主若是有闲,只管过来便是了。无论是为了什么事,都不好打击小县主学习的积极性。”
“嗯。”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景瑚笑着点了点头,“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小柯大人也要早些休息。”
雨已经停了,景瑚走出去几步,忽而回过身来,他还站在门口望着她,“后日就是七夕了,小柯大人。”也是她的生辰。
门前的烛光并不明亮,便是在夜色里,他的神情也足够动人,“不会忘。”
景瑚回过头去往前走,脸一下子变的煞红。他说他不会忘。
可是她已经什么都忘了,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才想起来没有把花样子带回来。心里不仅不觉得烦,反而还雀跃起来,又给了她再多见他一面的机会。
她一面走,一面回想着今夜他们说过的话,回想到某一句,“而且我也不习惯久住在别人的屋檐下,总觉得有些不方便。”
那他在她的船上生活,是不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她很快走到了柯明叙的厢房里,里面却并没有人。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摊开了画卷,她不自觉的走过去,望见了一树盛开的合欢花。
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花瓣上撒了金粉,即便是在并不算太明亮的烛光之下,也有粼粼的金光。
花下坐着一个女子,穿着柳绿的褙子,上面的瑞鹤仿佛要从纸面上飞出来。
她看着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也正握着一把宫扇,笑着看着她,是她自己。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打算
景瑚是一路从柯明叙的住处跑回来的,连花样子也没有顾得上拿。
她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柯明叙的秘密似的,所以害怕被他发现。这当然是秘密了,只是有大有小。
有可能是如周其鹿那样的隐秘心思,也有可能这不过是他为她准备的一份生辰之礼。毕竟去年她的生辰,他就是赠给了她一幅画。
长安殿外的栀子和茉莉,开在六月的白色香花。而这一次不同,这一次除了合欢花之外,还有坐在合欢树下他想象中的她。
也许是跑的太急,她的心许久都不能安定下来,平稳的在她的胸腔里跳动。明明柳黄在房间里同她说话,她却觉得四面都是安静的,她处于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里。
她甚至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景瑚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才听清楚柳黄在同她说些什么,“……今日刚刚上船,绀青便又觉得有些不舒服,早起都没吃什么东西,却吐了好几次,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啊?请朱大夫看过了么?”景瑚就要下床趿鞋,“怎么不早同我说?”
柳黄正在给自己铺床,见她要起来,忙道:“小县主不必过去了,打扰了绀青休息。朱大夫已经看过了,说绀青是脾胃弱,也许也和忽而又到了船上有关系。”
“身子虚弱的时候,本来就更容易晕船。小县主就是要探望她,那也等到明日早晨就是了。您放心,刘嬷嬷今日一直在照看绀青,不必您过去。”
难怪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怎么见到刘嬷嬷。
柳黄既然这样说了,景瑚也就不坚持了。横竖她也不是大夫,过去一趟,反而真要闹的绀青休息不好,心中不安。
景瑚重新回到船上躺好,看着柳黄吹熄了烛火。铺天盖地的黑暗,很快被窗外并不太明亮的光线瓦解。
景瑚自然是睡不着的,“柳黄姐姐,你会画画吗?”
柳黄在房间的另一侧答她,“奴婢自然是不会的,也就是会描几笔花样子罢了。”
景瑚的心慢慢静下来,“那你若是会画画,会画什么人呢?”
等了片刻,她才等到柳黄的回答,“应该会画小县主吧,再画一画宝蓝、豆绿、绀青她们几个。把大家这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留在画卷中。”
自己是柳黄的主子,是朋友,宝蓝她们算是她的同僚,也和她是朋友。她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彼此来说很重要。
“若是柳黄姐姐有了心上人,是不是也会画一画他?”
柳黄也就听出来她的意思了,“可是柯大人作了小县主的画像?难怪县主今日回来,瞧着有些魂不守舍的。”
景瑚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咙里,“柳黄姐姐可真聪明,是我无意中看见的。不过,大约只是为了送我生辰贺礼。”
“无论是为了什么,柯大人并不以画技谋生,却愿意为小县主作画,总归是把小县主当作朋友的。在如今的情况之下,其实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柳黄说的不错,柯明叙又不是以此谋生,且作这幅画也并非她所要求,是他私底下花时间绘就的。
无论无何,他总归是把她当作一个他所珍视的朋友的,甘愿在静夜里,或是光线明亮的白天,一笔一划,用心的描绘出她在他心里的样子。
他并不曾看到过自己坐在合欢花树下的模样,这不过是他的想象。
这样已经很好,若不是还有些记挂绀青,她可以拥有一个很美的梦。
“柳黄姐姐,这阵子在谢家,事情有些多,我也没有怎么同绀青在一起。你好好告诉我,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静夜里,景瑚听见柳黄叹了口气,“消瘦的厉害,山珍海味摆在眼前,也没有一点食欲。便是前阵子小县主看着她吃饭,她回了住处,也常常觉得不舒服,倒有一半是吐出来的。”
“朱大夫看了几次,都说是脾胃失和,吃这些药能好一些,也终究没有完全能好起来。也不知道等到了嘉禾,让她好好休息一阵子,能不能好一些。”
景瑚听完,默默了良久,心中也起了一个念头,“绀青和刘嬷嬷相处的如何?”
柳黄也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便回答她,“其实从到淮安之前,绀青时有不适,刘嬷嬷发觉了,奴婢几个要当差,便常常是刘嬷嬷在照顾她。”
“绀青是知恩图报的人,撑着病体,也瞒着人给刘嬷嬷做了几双鞋袜。刘嬷嬷瞧着是颇为怜惜她的。”
景瑚便道:“这样就好。绀青的身体或许是心病,也总有在船上没法适应的缘故。我大嫂祖籍扬州,刘嬷嬷此时便是要回扬州万家的老宅。”
“明日你提醒我写一封信给万家的管事,让刘嬷嬷带着绀青去扬州好好休养,再请个好大夫,一定要把病治好。等我们回来了,再将她接回来。”
他们这一路去杭州,再去嘉禾还有许多的路途,绀青一路跟着,即便不用她服侍,也总是休息不好的。
不如还是让她去一处适宜休养的地方,心无杂念的过一段日子,也许身体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柳黄很快便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每日奴婢们也都嘱咐她多休息的,只是她自己不肯,便是休息,心中也总想着要做些活计,不肯让自己闲暇下来。”
“刘嬷嬷大约是不会反对的,小县主再派个小丫鬟去照顾绀青,也可替刘嬷嬷分担一些。不过,奴婢还是怕绀青这个丫头太倔,或是又多了心,觉得小县主把她当个累赘。”
景瑚叹了口气。绀青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柳黄姐姐不用担心了,明日我会亲自和刘嬷嬷以及绀青好好说的。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允她,身体却不由得她这样糟蹋。”
“明日柳黄姐姐记得早些叫我起来,也千万帮我多劝劝她。”
柳黄应了“是”,催促景瑚休息,“小县主早些睡吧,接下来又是十几日住在船上,总不比在陆地上舒服。”
景瑚也就没有再和她说话了,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忠心
第二天一早,也不必柳黄叫起,景瑚心中有事,很早就醒了。
今日又是雨天,船只有微微的摇晃,也许谢池莹也会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平常不会起的这么早,原本该早上过来服侍她梳头的宝蓝也没有上来。
景瑚就只是让柳黄给她随便编了个辫子,套上了衣服,就往绀青的住处走。
刘嬷嬷居然已经在绀青的屋子里了,屋门半掩,能听见她们说话。
“……昨夜吃了药,今日可觉得好些了?”是刘嬷嬷温柔的声音。
绀青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透着不需明言的虚弱,“不敢瞒嬷嬷,也只是刚吃了药那一阵子好些罢了,还是疼了半夜。”
刘嬷嬷静默了片刻,“还是让朱大夫再来一趟吧,成日这样觉得身上疼着,原先身体再好,也总是扛不住的。我低调些就是了,不会惊动小县主的。”
若是这些话是景瑚在问,绀青一定不会这样答的。她没有再听下去,先转身吩咐柳黄去把朱大夫请过来,而后推门进去。
她平日从未起的这样早过,刘嬷嬷和绀青一时都有些愣神,而后忙挣扎着要起来和景瑚问好。
景瑚心里其实觉得很生气,只是怕又伤害了绀青的情绪,所以才没有直接发泄出来而已。
她在绀青床边坐下,又拉着看见她过来,站在一旁的刘嬷嬷的手,让她在她原来坐的绣墩上坐下。
“今日嬷嬷也在,那就是最好了。”
刘嬷嬷便道:“小县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
她也顾不上和刘嬷嬷寒暄,问她为什么一大早就出现在此地,直入主题,“你们说的话我方才已经听见了,我也让跟着我的柳黄去请朱大夫过来了。”
“明日大概就能到扬州了,嬷嬷要在扬州下船,我想请您也带上绀青。给三嫂去信已经来不及,我会写一封信给万家的管事,不会让嬷嬷为难的。”
无论绀青的神色有多不同意这件事,景瑚都自顾自的说下去。
“再拨一个小丫鬟给绀青,让她负责照顾她,您替我寻扬州城里最好的大夫给绀青治病,务必要让她在这段时间里把病养好。”
“等我从嘉禾回来路过扬州,再带上您和绀青。”
刘嬷嬷的神色并没有丝毫不悦,很快便应承了下来,“绀青姑娘的身子骨也的确不适合再这样折腾,小县主的安排很好,奴婢并没有什么异议。”
“万家的人也并非什么刻薄之人,不会觉得这件事麻烦的,绀青姑娘也放心就是了。”
绀青就握了握景瑚的手,“小县主,奴婢没事,奴婢还能继续侍奉您的。”
景瑚把她的手送回了锦被里去,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她摸到的不是人的手,而不过只是一堆骨头。
前阵子她明明已经好些了,不过几日,便又瘦成了这样。
景瑚已经很难再压抑自己的不悦,“你还能侍奉我?只要你今日能起来,替我重新梳一个发髻,我都可以改变我的决定,可是你做得到吗?你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说到后来,忍不住眼圈渐红。“你总是这样多心,害怕会麻烦别人,以为自己善解人意,其实根本就没有在替别人考虑。”
“你只是一味的害怕麻烦我,却没想过我是怎样想的。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有多自责,柳黄她们又该多难过?”
她是在没法想象有一天她会完全的失去了绀青,连她的一点音讯都再不可得。无论是什么病症,能让她这样消瘦下去,她都已经觉得恐慌的不得了。
“小县主……”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后面的事情我和刘嬷嬷都会安排好的。我也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们,可你若是真不想麻烦别人,就赶紧把身体养好,等着我过来接你。”
“我和柳黄她们都只会盼着你好,盼着早日再见你,别的事情都不用你担心,也不会有人顶了你的位置。我到底也是燕梁的县主,难道还做不了你的主?”
景瑚停了停,“就是你想要他的音信,我也会帮你想办法的。你还没有能再见他一面,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等着彼此相逢的那一日。”
孟鹤亭走的时候她有些难过,更多的不过是一种遗憾罢了。可仔细想想,这种遗憾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强烈的感情。
一路成长,终究是会失去一些东西的,孟鹤亭于她而言,其实就和童年失去了的那些玩具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她会怀念他,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十分牵念他,想要再见到他。寻找孟鹤亭,对她而言,原本也是十分难为的事情。
但若是为了绀青,再麻烦,再如大海捞针,她也总要试一试。
刘嬷嬷不懂她说的是谁,但绀青不会不明白。她也没有话要同她说,只是躺在床上流泪。
景瑚心里越发觉得堵的难受,见朱大夫已经过来,便只是让他再好好的给绀青诊脉,开方。和刘嬷嬷一起走到了甲板上。
刘嬷嬷毕竟是她三嫂的乳母,景瑚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哭的像个孩子也有些不好,掏出手帕擦了泪,便如同没事人一般对刘嬷嬷道:“嬷嬷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刘嬷嬷笑了笑,“是小县主起早了,奴婢倒一直都是这个时辰。船上的事情千头万绪都要安排,也是放心不下绀青姑娘。”
景瑚默默了片刻,她所享受的一切,原本也就是她们这些人辛苦所得的结果。“嬷嬷实在辛苦了,这一趟回家乡,可一定要好好休息。”
“这一辈子都是这样,也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了。从前几十年都是为了世子妃,她令我过来服侍在她心中与亲妹妹无异的小县主,奴婢自然也应该尽心。”
景瑚更想哭了。在这样的老人面前,她想要嘱咐的一切,不过都是废话罢了。
“嬷嬷,绀青的身体重要,您也一定要保重您的身体,往后好再为我三嫂的孩子尽心。原本您只是回去探亲,如今却还要替我照顾绀青,总归是麻烦的多了。”
“待会儿我就让宝蓝去我的库房里找些药材出来,是给您的,您可不要推辞。”
与刘嬷嬷的忠心相比,她能回报的实在很少。
刘嬷嬷只是望着她慈和的笑了笑,好像也把她当作她心爱的小辈一样。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守株
刘嬷嬷马上就要下船了,不能再为她打点船上的诸事,便总是想再多为她做一些事。和景瑚说了会儿话,很快就又去忙碌了。
景瑚也有事要做,要给万家的管事写信,要吩咐宝蓝她们为绀青准备行装和到了万家需要打点的银票等物。
她知道她该去做这些事,天色将雨未雨,她还是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清晨的风很大,把她没有编进辫子里的碎发全都吹到了脑后。
触摸到绀青手的那一瞬间,那种触感仍然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长到这么大,她没有失去过什么。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健健康康的活着,就是她祖母,也是近来身体才有不好的。而她却被母妃安排着下了江南,她对祖母其实也有些不孝。
若换到从前,她大约是想不到这些事的。她从来都只看得到眼前,只图眼下的快意。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会那么尽力的去为别人着想。
是时间,还是别的什么,一直在推动她成长。
她本来是想着想一些其他的事情,回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忘记她此刻的伤感,可是被河面上的风一吹,她好像反而更伤心了。
干脆不管不顾,把手臂搭在船舷上,又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手臂上,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船板上。
反正此时也没有人,没什么人会知道她在这里,她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然后装作一个坚强的大人,回到自己的房中,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
刘嬷嬷要下船了,她是这艘船的主人,会努力的让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感到高兴。
可是她才安安静静的流了一会儿的泪,身后便传来了柯明叙的声音。
“小县主这样用力的靠着船只的一侧,若是船只侧翻了可怎么办。”
景瑚没有一下子回过头去,脸在衣袖上蹭了蹭,想把眼泪都蹭掉。蹭着蹭着,忽而想起来自己此时根本就是仪容不整,好像忽然也不是那么想见到他了。
她到底还是慢吞吞的回过了身去,视线落在低处,不好意思和他对视,“小柯大人。”
话一说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居然已经有些嘶哑了。
柯明叙显然并没有想到转过身来的景瑚会是这副模样,忙关切道,“小县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昨日收到燕京的来信,家中出了什么事?”
景瑚摇了摇头,莫名的觉得委屈,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不断的落下来。
柯明叙站在她面前,好像难得的有了些无措,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万事都有解决之法,情绪发泄完之后,若是愿意,可以和我商量。”
景瑚接过了还有他温度的帕子,很快闻见了一阵类似于合欢花的香气。不是从前那种无名的松柏香气,也不是她曾在他身上闻见过的她赠给他的“山中人”的味道。
她将它展平,看见了帕子一角绣着的丹顶鹤。和他从前借给她,她不曾归还的帕子是一样的。
“家里没有什么事,是绀青,她生病了。”景瑚一边说,眼泪刚好就落在她手中展平的手帕之上,还免了她用它去拭了。
柯明叙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他也害怕听到永宁郡王府的什么消息。
害怕祖父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想利用他将谢家人也拉到他和永宁郡王的窃国之计当中去,而不过是要将他远远的调开,以免坏了他的打算。
便如他一开始听到小县主也要下江南之后,一瞬间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想法一样。他觉得许侧妃是为了让小县主避祸。
不过,这样的想法在见过县主出行的排场之后,便很快烟消云散了。这么大的阵仗,燕京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小县主是绝逃不开的。
“朱大夫想必已经给绀青看过了吧?可有说她是什么病?若是不成,方便的话,我也可以去替她看一看。”
景瑚摇了摇头,“早晨的时候朱大夫还给她看过,开了药方,已经在煎药了。我出来的时候,绀青已经休息了。”
“而且我也已经打算明日到了扬州,便将她送下船,到我三嫂家的老宅里好好休养。请了扬州名医来,慢慢的治就好了。”
她已经不再落泪,说到这里的时候更坚定了她的心,“不管是什么病,给绀青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总是能慢慢好起来的。可是我怕的是她的心没法好起来。”
景瑚仰起头,看着柯明叙,“小柯大人,你能不能帮我绘一副孟鹤亭的画像,我想让我三哥哥帮忙,去西北找一找他。”
“绀青也曾是孟鹤亭的学生,以她对孟鹤亭的情谊来说,那一日的分别实在是太草率了。她应该还有很多的话想和孟鹤亭说。”思念成疾。
景瑚也不愿意求人帮忙,还那样的不磊落,她的话于聪明人而言,实在已经白的不能再白。
柯明叙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不是什么大事,绀青她也会好起来,不要这样难过了。衣裳穿的这样少,还在这里吹风,我看下一个生病的就是你了。”
他轻轻的拉了她一把,和她调换了位置,自己站在风口里,替她挡风。她的碎发很快停止了飞扬,服帖的垂在脸颊两旁。
“小县主若是还有别的事情同我说,那便说吧。若是没有,就快些回房间去吧。其实时辰还早,莹姐儿估计也还没有起床,小县主可以再去睡一觉的。”
景瑚深吸了口气,把自己额上的头发都吹的飘了起来,她从来把柯明叙的话奉如纶音,他说绀青会好起来,那就一定会的。
只是自己打扮成这样见人,她到底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
“原本就是打算探完了绀青就回去再睡一觉的。可是我看她憔悴成那样,实在觉得心里难过,所以才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
言下之意,好像就是没有话要和柯明叙说了。可今日的柯明叙就像“守株待兔”故事中那第一只撞到树上被农人拾起的兔子,自己撞上来,不得寸进尺,简直不是她景瑚。
第二百六十章 待兔
景瑚很快的就用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上下搓了搓,“小柯大人,我有点冷。”
柯明叙并没有一下子反应过来她的意图,“怎么方才站在风口上不觉得冷,此时反而觉得冷了。那便早些回去吧,马上又要下雨了。”
景瑚摇了摇头,“回去之后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我不得不去做,可是我想再逃避一会儿,就一会儿。”
柯明叙站在原地没有动,景瑚慢慢的靠近了他,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就一会儿,一会会儿就好。”
“没有别人知道,我们往后也可以不再提起。”就像她醉酒那一夜,她在柯明叙耳边,或许已经宣之于口的少女心事一样。
他从没有和她提起,她也不会问,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而今日她的不合礼仪,离经叛道的行为,也可以是一个秘密,和先前的那一个储藏在一起。
她的手放在他身后,她可以触碰到他一节一节分明的骨骼。迎面是猎猎的晨风,吹的她的手冰凉,可她的脸和心却是滚烫的。
他的身体是温热的,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的起伏着。她闻见了他身上几不可察的合欢花的香味,让她几乎想要沉溺进去,做一个合欢花树下旖旎的梦。
景瑚很快的就强迫自己松开了手,而他的手从来就没有落在她身上,不似那一次,他为她解决南义侯世子的那一次。
那一次是情有可原,这一次在他心里,恐怕就是她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便无理取闹,能让她胡牌的牌都是好牌。
景瑚理直气壮的忘了方才的事,却回想起来比方才她抱他更遥远了稍稍的事情,“小柯大人方才取笑我。”
“我何时取笑小县主了。”他也默契的,没有纠缠于方才她抱了他的事。
于礼不合,于她的名声无益,他很快就会忘掉。
“小柯大人说我趴在船只一侧,船只会侧翻,不就是在笑话我重?”在永宁郡王府的时候,他背过她一次,明明知道她有几斤几两。
只有豆绿那个没用的憨丫头会说她很重。
柯明叙笑了笑,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这一年来,小县主的确长高了不少。”
那也不至于说她重的会让船只侧翻啊,她又不是个怪物。
景瑚量了量她与他身高的差距,“每年都长高这么一小段,再过四五年,我就和小柯大人一样高了。”
他顺着她的话说,“那我等着小县主和我一样高的时候。”
景瑚和他做了个鬼脸。
在同龄女子之中,她就没见过有谁能比她生的还高的,可柯明叙毕竟是男子,身材颀长,自己站在他身旁,还是显得有些娇小。
“我要长的那么高做什么?到时候都无人敢娶。”
景瑚一边说,一边偷眼看他的神色,他只是抿嘴笑了笑,“我是顺着小县主的话说的,怎么又落了不是。”
景瑚笑起来,在他的脖颈处比划了一下,“我觉得等我成年的时候,能长到这里就足够了。”她只要稍微踮起脚就好。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雨,景瑚和柯明叙一起走到了屋檐下。明日就是七夕,不知道会不会是晴天。
若是雨水打湿了喜鹊的羽毛,它们还能不能为牛郎与织女构筑起一座坚固的桥梁,令他们一年一度相会?
“明天就到扬州了,要送刘嬷嬷和绀青下船,不知道会不会是个好天气。反正也要停留一日,若是好天气,能到扬州城里好好逛一逛,那就好了。”
柯明叙便答她,“如今是夏季,即便是下雨,也总是一阵一阵的。哪怕它不肯停,也许雨中漫步,也别有一种滋味。”
“从前老师便总是喜欢带着我在雨天的时候出门,雨天能看见的东西,总是比晴朗之日要更多。明日既然是七夕,扬州城里想必会很热闹。”
“便是再有机会在晴朗的日子在扬州城中闲逛,毕竟也不是这样的节日。老师也想进城去逛一逛,若是莹姐儿的身体能够承受,或许可以如在沧州那一日一般四人同游。”
景瑚仰起脸,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小柯大人,你是知道我的。你这样一番话说来,在我心里可就是自动忽略了‘也许’,忽略了你话中的假设。”
“变作了你要邀请我明日和你在扬州城中共游,那我们可就这么说定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忽略了假设也就罢了,怎么连我老师和莹姐儿也忽略了?既然是如此,既然小县主答应了与我同游的请求,你今日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还是早些回去吧。”
“再一阵风吹来,若是感了风寒,那可就没有什么假设不假设的了。”
他这样一说,景瑚倒是真有些冷了。“那等我发落完这些事,也不睡觉了。我就直接去见莹姐儿,看看她的身体怎么样了。不过她也是个疯丫头,能下船去玩,她肯定是愿意的。”
扬州城也是天下最为富庶之地,七夕之夜,不可能不热闹。对于她们这样生长在他处的小娘子,是很有诱惑力的。
柯明叙点了点头,“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今日把鹤亭的画像画完,明日再扬州,小县主就可以把要给世子的信寄回燕京去。”
景瑚说要回去,却还是一步三回头。才走出去四五步,又想起一件事,快步走到他身旁,”“还有小柯大人和我说好了的,今日的诗词,我午后再来寻你拿。”
“快去吧。”他温柔的催促她。
景瑚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又转回来,“还有昨夜我落在小柯大人那里的花样子,你替我收起来了么?待会儿我会一块儿拿走。”
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收好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不然恐怕她来来回回,一个上午就这样消磨了。
景瑚笑起来,和他眨了眨眼睛。晨起没有用脂粉,那一颗胭脂痣,仿佛也格外艳丽起来。
“小柯大人真是太温柔,太体贴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送别
这一夜景瑚没有能够睡好。一面担忧着绀青,一面又害怕明日也下了大雨,最后会取消去扬州城里游玩的行程,或是有了什么别的变故。
昨日她一回了自己的想法,便将宝蓝几个都指使的如同陀螺一般,决定的太匆忙,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
当着绀青的面,景瑚只给了刘嬷嬷一百两银票,当作绀青这段时间的花用,私下里又给了刘嬷嬷一千两的银票。
照顾病人本就麻烦,她给不了别的什么,有钱财傍身,总归诸事都会容易一些。
夜间也在下雨,景瑚听着雨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被豆绿唤起来的时候,天气虽然还未放晴,但到底是没有再下雨。船只也已经停泊在扬州的码头,刘嬷嬷和绀青她们要准备下船了。
景瑚没有再赖在船上不肯起来,等他们再回扬州,至少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她私心里是希望能更久些的,可这样一来,她和绀青分别的也就越久。
天色还是阴沉的,水面上风大,景瑚要送刘嬷嬷和绀青下船。
刘嬷嬷应当也是早就和万家人打过招呼的,早早就有马车在码头上等着。
绀青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过来同她道别。
是夏日里最热的时候,绀青身上披着的却还是秋冬时才会用的披风,披风被风鼓起,更显得裹在披风里的人娇弱。
绀青原本就生的纤弱,身上脸上都没有什么肉,这一病下,更是只剩下了一层皮,更兼脸色蜡黄,全无一点生气。
景瑚看了,心中自然越发难过,“绀青,你就好好的休息就是了。一定要听大夫和刘嬷嬷的话,好好吃药。我和你姐妹们都等着看你健健康康的样子。”
今日绀青倒是没有哭,恐怕也是细想过景瑚昨日的话,甚至还和她笑了笑,尽管也是有气无力的,略牵动嘴角而已,“奴婢只是有些不适应船上的生活而已,不是什么大病。”
“小县主做什么摆出这样难看的神色来,仿佛您和奴婢是生离死别一般。奴婢会好好吃药的,不会像您似的,喝碗药也恨不得寻死觅活的。”
“奴婢就只等着您回扬州来接奴婢和嬷嬷了,您也一定要保重。”
她说了这么多话,说的都很缓慢,仿佛有气提不上来一般。
景瑚耐心的听完了,又握了握她的手,手心冰凉,“到了万家休养,你也是客人,若是缺什么,或是受了慢待,一定要同嬷嬷说,等嬷嬷告诉我,我就叫我三嫂好好的收拾他们。”
她又望向刘嬷嬷,“嬷嬷,绀青就拜托您照顾了。每隔一阵子我就会给您和绀青写信,您若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也大可以同我说。”
刘嬷嬷笑了笑,躬身行了礼,“那奴婢们便要同小县主道别了。小县主此去一定要注意身体,万事顺利。有些事,也要注意着分寸。”
景瑚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可她与她的分寸,原本也就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了,嬷嬷。您和绀青下船吧,这里比较风大,恐怕绀青有些受不住。”
绀青也就依依不舍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跟着刘嬷嬷下了船,又上了马车,还掀起车帘子同景瑚她挥手。
一直到望不到她们的马车,景瑚才转了身,柳黄、宝蓝和豆绿都站在她身后。一个个眼眶都是红的,连豆绿这个最是憨直的丫头,也掏出了手帕子擦泪。
景瑚更是觉得心酸起来,“都回去吧,也不是再见不着了。等绀青好了,还有我们团聚的时候。”
柳黄最通人情世故,也不想再招惹景瑚伤心,便对宝蓝和豆绿道:“小县主午后和晚上还要出门,今日恐要下雨,宝蓝你去寻四把伞过来,豆绿替小县主挑些手势衣服出来。”
“我们小县主,今日就合该把扬州城里的佳丽也都比下去。”
柳黄少说这样的话,景瑚忍不住笑了笑,和她们一起回了厢房。豆绿很快就挑了几件衣服出来给景瑚挑选。
一件是景瑚素来喜欢的海棠红百蝶穿花的缂丝褙子,一件是宝蓝色缂丝水仙纹比甲,还有一件就是那一日她穿过的柳绿色绣彩云瑞鹤的褙子。
景瑚想也没想就选了这件柳绿色的。没有及笄的小娘子能梳的发式很少,景瑚便让柳黄不必麻烦了,她还是戴花冠就好。
从去年宫宴之后,她便求着她母妃给她打造了一个白玉制的花冠,雕刻的是栀子花和交错的茉莉花,一直都没有用过。不是忘了,就是有时候是同柯明叙偶遇,没有用上。
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要和她同游,也算是有些仪式感。
除了绀青之外,柳黄就是她屋子里梳头梳的最好的,景瑚看着西洋镜中忙碌的柳黄,忽而又有种悲从心来的感觉。
“柳黄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坏,绀青都成了这样,我还想着要去会我的心上人。”
柳黄的手停了停,而后神色如常的替她梳着头,“奴婢不仅不觉得您很坏,反而觉得您已经很好,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跟了您这样的主子。”
“有多少人能这样不求回报的为自己的奴仆着想,便是夫妻之间,朋友之间,恐怕都很难得。您已经为绀青安排了最好的去处了,难道就因为绀青身体不好,您就没有权利快快乐乐的活着了?”
“绀青不会这样想,奴婢几个更不会这样想,谁也不能这样想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生活,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景瑚长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和你们一比,我真的挺幼稚的。总是有一些没必要的想法和情绪,只等着别人来安慰我。”
“小县主说的‘你们’可还包含了柯大人?奴婢们的阅历不该和柯大人相比,可小县主毕竟年纪还小,遇见的事情也少,自然是不如他的。”
“若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事,柯大人博览群书,也比奴婢们有用的多。”
景瑚笑了笑,“我觉得柯世兄很好,柳黄姐姐也很好,你不用妄自菲薄。”
景瑚看着西洋镜里的自己,笑意漫上眼角眉梢。绀青会好起来的,她也要好好的过眼下这难得的日子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扬州
因为谢池莹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昨日景瑚去寻她,定的便是午后才出发。柯明叙送她回了厢房,回了自己的住处,便将孟鹤亭的画像绘好,叫回风送了过来。
所以景瑚给她三嫂的信以及那张画像,也已经叫人送了出去。这样的事情她没什么人可托付,开始的时候想烦景珣,可他也不过是在西北短暂的呆过一阵子而已。
如今是在宫中禁军,他的老泰山收下当值。可她三嫂不一样,万家人在西北扎根了十数年,就算万老将军已经回了燕京,他在西北的影响力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的。
她这个三哥哥可真是娶了个好妻子。
到了午后,景瑚便去谢池莹的船舱里等着她。午后倒是开了太阳,天气一下子又热起来。
谢池莹挑的便是一件鹅黄色的褙子,上面用金线交错绣了些木樨,“你这件褙子倒是中秋节的时候穿正好,怎么现在就穿了?”
谢池莹正在自己动手往发髻里插簪子,一边道:“谁知道中秋节时还能不能同你在一处,难得过节,打扮的热闹些也就罢了。反正我也不是去见什么心上人,做什么这样讲究。”
前面的话令景瑚有些伤感,说到后来,又是明摆着揶揄她了。
景瑚有心要闹一闹她,忽而又想起什么,“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谢池莹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也没有理会太多,自顾自的整理着头发。
景瑚却是回自己的厢房找了一对发钗出来,簪身是鸡翅木的,簪头雕刻成桂枝的模样,翡翠为叶,蜜蜡石为桂花,点缀在叶间。
景瑚自己插戴了一枝,另一枝小心翼翼的插进了谢池莹的发间,“这支簪子和你的衣裳很配,你一支,我一支,瞧着就是姐妹的样子。”
谢池莹在镜中照了照,笑着嗔道:“小气便说小气罢了,成对的簪子,也只肯给我一支。”
景瑚就忍不住和她闹起来,挠着她的痒。
“小县主,莹姐儿,你们可收拾好了?”柯明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前,和周老先生一起等着她们。
她们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再等,便笑着手挽手出了门。
大家都没有带侍从,恐怕还要下雨,便都各自拿着伞。坐马车进了扬州城,便和在沧州那次一样,谢池莹和周老先生走在前面,景瑚和柯明叙走在后面。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明明已不是第一次,景瑚走在他身旁,心里却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她穿的是留在他绘卷中的那件褙子,不知道他有没有发觉。
他说要送她的礼物,又会不会就是那幅图。
“小县主的花冠是栀子与茉莉,怎么又簪了这木樨花的簪子。”
景瑚伸手去摸了摸,“怎么了?是看起来很奇怪么?莹姐儿今日穿的衣裳上有木樨花,所以我就想起了这个,只是戴着玩玩而已。”
柯明叙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只是随口问问。我不太懂得这些,小县主不必介怀。”
景瑚望向柯明叙,他似乎总是带着白玉制的冠,不会有什么变化,“小柯大人好像天天都只是戴冠而已。”
他点了点头,“这样最是省力,让工匠打造了许多差不多的,也就不用挑选了。”
也是,他生的这样好,就是每日披头散发,那也是个美男子。
“我比较喜欢白玉的质地,元放却喜欢用木制的发簪。他喜欢自己动手,所用的发簪很多都是他自己打造的。”
景瑚笑起来,“看来齐世兄还挺臭美的。”
柯明叙忍不住笑了笑,“人总是觉得自己动手做的东西是最好的,这也无可厚非,元放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了。”
“我听说扬州自七月初时就有乞巧市,贩卖的都是巧手妇女自己绣成的一些小玩意儿。”
“待会儿我们就到了,到时候小县主可不要对人家的东西太挑剔,被人当成了来砸场子的。”
景瑚便道:“那我自然也觉得我做的才是最好的呀。不过也想给豆绿她们带些礼物回去,这又有些别样的意义了。”
他们一路往前走,才下过雨,地面上的青砖地凹凸不停,留下了许多小水坑,倒映着此刻的蓝天。
景瑚有时要提着裙子,才能从水池上面迈过去。自己的影子在上面一掠而过,她觉得很有意思。
道路两旁种着许多的琼花树,只可惜不是花期,只余绿叶而已。
景瑚起了玩心,走的就很慢,谢池莹和周老先生却像是在争论着什么,一下子消失在了人群里。
景瑚望了望,没有望见他们,柯明叙便道:“走散了也没有关系,已经和老师说好,今夜会在醉仙楼用膳,到时在楼中等便是了。”
她其实也并不怎么在意,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更自在了。
手中的伞早被柯明叙接了过去,她仍旧一路都刻意的要跳过那些小水洼,觉得很有兴味,自己的身影凌驾在天空与白云之上。
柯明叙却忽而停了下来,让景瑚抬头去看天空,“小县主你瞧,那边的那朵云,像不像是一只玉兔。”
景瑚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空中得了一只白云做成的玉兔,洁白柔软,边沿被日光描过一圈,“今日可是七夕,又不是中秋,为什么是玉兔。应该是喜鹊才对。”
她朝着天上的那朵云,“小兔子你来错啦,今天不是你的节日,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给吃了。”兔子可好吃了,上次在建业的时候她也吃过烤兔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一次。
她望着天空,柯明叙却望着她有些稚气,却盈满了快乐的脸庞,“今日是七夕不错,小县主的属相是什么?”
景瑚偏过头望着他,“对哦,我就是属兔子的。”
“那你还说人家来错了?”
景瑚继续对着天空道:“好吧,那是我说错了,我不吃你了!”说完了,自己忍不住笑了一阵。柯明叙始终温柔的望着她,她转过头迎上了他的目光,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第二百六十三章 巧市
他们一起去逛了乞巧市,果然见了很多女子在道路两旁摆了她们自己做的许多物事,大的有床单枕套,小的也有香包和给小孩子玩的各种布玩偶。
旁的也就罢了,还是这些小玩偶有趣。景瑚虽然已经不是孩子,目光却常常被这些东西吸引。
方才见了天上的兔子,正好便遇见了一个卖兔玩偶的小摊,上面还摆放了许多女子巧手雕刻的花瓜与炸好的巧果。
景瑚一看到这个小摊就走不动道了,一只只小兔子都活灵活现,这个摸摸,那个看看,爱不释手。
又好奇人家雕刻的花瓜,什么八仙过海,牛郎织女,各种各样的纹样都有。
“之前只是听说过江南风俗,巧手的女子会取了瓜果在其上雕刻花样,没想到今日终于让我遇上了。只可惜这样的瓜果不好保存,不过能赏几日罢了。”
柯明叙如她一般弯下腰来,仔细观察着桌上的花瓜,“能赏几日已经很好,若是它能保存许久,恐怕在小县主眼中,也就没有那么珍贵了。”
他是在她身旁说话,音量并不高,因此也不担心会叫人听着了她的身份。
对一般的人来说,或许就是他说的这样,可她从来不是,她喜欢一样东西,一直都是很长情的。
“我才不会这样呢,若是我喜欢的东西,便是看十年,一百年,我都不会生厌。”就像对他一样,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景瑚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目光落到了方才看见的小兔子身上,挑来挑去,挑了五只,她和柳黄她们一人一只。绀青虽然不在,该给她留着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五只小兔,神态各异,色彩也有所不同,很是可爱。到时候她晚一点再将它们送出去,便可以多玩几日了。
那摊主还送了她一只草编的篮子,可以把小兔子都放在里面,就和它们的窝一样,很是可爱。
柯明叙替她付了钱,原本还想替她拎篮子,她有些舍不得,就自己挎着,一边走一边看着它们,十分稀罕的样子。
很快便在乞巧市上遇见了谢池莹,她是属牛的,手里也拿了个布牛玩偶。
一看见景瑚手里的东西,高高兴兴的迎上来,把她的牛往景瑚的篮子里一塞,“我的小牛一会儿就把你的兔子全都吃掉。”
柯明叙笑了笑,“莹姐儿又胡说,牛几时会吃兔子了。”
景瑚把她的牛塞回她怀里,挑了一只看起来最为壮硕的兔子,一牛一兔,在空中较劲,末了两个小娘子也觉得自己幼稚的可笑,
也就不要这些了,景瑚就把自己的篮子往柯明叙手里一塞,和谢池莹手挽着手往前走了。回头望一望柯明叙,一只大兔子拎着一窝小兔子,真是有趣。
等回去她就给他缝个兔耳朵,找机会让他试试看。
景瑚还想给燕京里她的朋友家人带些礼物,反正她是有船的人,不怕会运不回去。出燕京一个多月,上次沧州太匆忙,她还什么都没有给他们买。
她想要送的人大多是女子,柯明叙不会懂的女子的喜好,所以就让谢池莹帮忙挑选。
谢池莹也给自己的姐姐选了东西,是一块绣着百子千孙纹样的襁褓。虽然她姐姐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决计不会用这些市井上的粗糙玩意儿,平日里也可留着赏玩,是个好意头。
景瑚也捎了一块,便被谢池莹嘲笑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家有谁快要有孩子了,你买这个做什么,留着自己用不成?”
景瑚仔细的挑拣着,并不理会她的揶揄,“就你一个人有姐姐不成,我和我的庶姐们虽然关系并不算太好,可是我有嫂子。”
“我三哥和三嫂成婚也将有一年了,我是要送给她的。她没有写信给我,说不定这段时日已有了呢,回燕京正好用上。”
谢池莹笑了笑,“你倒是不说给你嫡亲的大嫂。”
景瑚才想起来,柯明碧也是谢池莹的表姐。她只好道:“等我回燕京的时候,冱哥儿怕是都会走了,也用不着这些了。”
含混了过去。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见柯明碧的消息了,母妃的信中没有提,也不知道这一个多月过去,会不会又有什么变数。
景瑚在乞巧市上逛了一圈,的确是没有遇见什么手艺特别好的绣娘,不过花样倒是很多,颇有趣味,也给了她不少启发。
在燕京城里她已经见惯了裁云坊,还有其他老字号绣坊里绣娘的手艺,随便瞟一眼,就能知道是谁家出的绣活,反而是在这里得了趣味。
给家里的其他人多多少少也买了些东西,她就转回去找柯明叙。
他生的高大,又自有谪仙气质,在人群中很容易区分,她很快就望见了他。不过他此时正停留在一处小摊前,同一个年轻姑娘说话。
他们看起来是相谈甚欢的模样,那姑娘站在小摊之后,身子探出来,都快贴到柯明叙身上了。他却只是专注的挑选着摊位上的东西,并不曾避让。
谢池莹拍了她一把,“我表哥被调戏了诶,光天化日的,这还有王法吗?你还不过去?”
景瑚嘴硬,“只是要买东西罢了。”嘴上这样说,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拉了拉柯明叙的衣袖,柯明叙低头看着她,那卖东西的年轻姑娘也很快望过来,语调试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这是公子的小妹妹么?公子家的人生的都真好看。”
就算她看起来像个妹妹,她也不能这么说话,景瑚口不择言,“我和他可不是一家的,他也不是我哥哥。”
她可是准备麻烦他当她相公的。
景瑚的语气有些不善,那年轻姑娘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柯明叙便对景瑚道:“可都逛完了?我的扇套有些旧了,想买一个新的。”
景瑚干脆直接牵了他的手,把他往外拖,“等回去我给你做一个,你肯定喜欢。”柯明叙只好任她牵着,往前走了数步。
景瑚很快就听见了身后谢池莹肆无忌惮的笑声。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七夕
扬州遍植琼花,琼花有一名为“聚八仙”,今夜的晚膳,便是在扬州城最有名的醉仙楼用的。
楼中处处饰以各种各样的琼花,正厅之中还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琼花图,听说是前朝一位有名的画家所做。
有这样一幅图,楼中便四时八节,都是琼花盛开的时候了。
点菜时也如沧州那一日一样,选的都是扬州菜,另要了四碗长寿面,共贺景瑚生辰。
从前几乎她的每一个生辰,都是在永宁郡王府里过的。除了今日,也只有前年她下江南的时候,是外祖母身边的顾嬷嬷亲自下厨为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去年此时,她和柯明叙相识还不久,她把他画的栀子与茉莉花的图卷挂在芳时轩的中堂上,而后和清柔、李宜在永宁郡王府的花园中拜月乞巧。
而今夜她是和她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在一起,还有于他很重要的周老先生,以及与她也是知己的谢池莹。
只是到底与沧州那一夜不同,今夜她们是要去街上逛的。每逢节日,总是夜晚的时候最热闹。
像醉仙楼这样的酒楼,大多都开在城中最热闹繁华的地方,才一下了楼,便见宽阔的道路两旁都扎了各色的花灯,也如乞巧市一般,两旁都有许多的摊贩,卖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之夜,人间也有许多有情男女。燕梁的民风要比前朝开放许多,时常也能见到男女牵手在街上行走。
景瑚走在柯明叙身旁,觉得自己的手也有些痒。等他们成了婚,每逢节日,不,哪怕是平日,她也要牵着他的手上街,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属于她的。
此时就先放过他好了。白日里自己无心之举,被谢池莹取笑,她是没有什么,却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尴尬,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夜晚比白日要更热闹些,一路走来,时常看见有人在卖一种泥人,景瑚只以为是普通的无锡大阿福罢了。
柯明叙却道:“这是磨喝乐,用以供奉牛郎织女的泥娃娃。小县主从前不曾玩过吗?”
景瑚摇了摇头,“从前七夕,我母妃都是不许我出门的,最多也就是在花园子里和清姐儿她们傻乐罢了。我虽然不会雕花瓜,不过我穿针是很厉害的,清姐儿她们都比不过我。”
柯明叙的笑意温和,“小县主以后会得一个好相公的。”
他的话一说完,景瑚立刻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柯世兄,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会脸红的。”
自己夸自己,他怎么不脸红。景瑚一直盯着他,想看看他会不会脸红,直到他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目光,专心挑选起了磨喝乐。
景瑚也就罢休,“我给柯世兄挑一个,柯世兄也给我挑一个,好不好。谁都不许偷看。”
都已经和她一起出来了,这样的小要求,柯明叙自然不会不满足她。“那你先选吧。”
景瑚点了点头,专心致志的挑选起来。
为了吸引人来购买,这些磨喝乐大多五颜六色,样子颇为喜气,景瑚想挑一个像他的,挑了半日,只好挑了一个穿着红衣,拿着一卷书的人偶。
她总是忘不了建业那一日,他穿着文官红衣,在礼台上的样子。
景瑚让那摊主包好了,便转过身去,让柯明叙挑选。她也等了许久,目光落在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她喜欢凑热闹,不知道那里又是有什么事。
柯明叙也如法炮制,将那泥偶让摊主包好了,付过了钱,便招呼着走在后面的谢池莹和周老先生一起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
才一走进了,景瑚就觉得无趣。她就知道会是这样。上元夜摆了个台子猜灯谜,七夕节便摆个台子让人作诗,争个魁首,在准备些无聊的画画草草当作奖品。
七夕又是女儿节,怎么不说摆个台子让女儿家比比绣工,比比穿针。到底还是这些男人们在出风头。
谢池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很快走到他们身边来,“表哥,这可是你的主场,你不去试试?”
景瑚就瞪了她一眼,这四周可全是女子。
柯明叙若是一站上去,拿个魁首自然是轻轻松松,可难道扬州城里的少女,也要如昭永十八年的燕京少女一般,为了柯明叙心动,苦恋不得不成?
男子这样招蜂引蝶,像什么样子。她可全是为了扬州城里的少女,还有心仪她们的男子着想。
才不是她吃醋。
“柯世兄,你还是不要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觉得我们还是低调一些的好。这诗会也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而且难得出来一趟,不必想什么诗词歌赋,政事文章,为什么还要自己一头扎进去。
柯明叙点了点头,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我原来就没打算要去。既然觉得这里不好,我们就去别处。”
又对谢池莹半开玩笑的道:“莹姐儿若是喜欢看着热闹,不如和老师再看看,我们在前面等着你们。”
谢池莹也笑起来,“表哥可真偏心。”
景瑚只是躲在柯明叙身后和谢池莹做鬼脸。
他们继续朝前走着,房屋之后有河,也有许多女子在河边放荷花灯。不过景瑚已经不那么动心了,她觉得能这样静静的和柯明叙漫着步,已经很好。
偶尔抬头望一望天,可惜今日是阴雨天,连星子都望不见。
“小柯大人,你说今夜牛郎和织女能顺利相会吗?”
他也微微抬着头,“会的。喜鹊已经都去天上了。今日是阴雨天,人间也少了一些才葡萄藤下想要偷听他们说话的人。”
景瑚笑了笑,“我知道这个传说,要到后半夜才能听见。小时候信以为真,到了后半夜知道自己要犯困,还想着让那时的乳娘把花园里的葡萄藤挪到我的屋子里。”
回忆起那时候的稚气,实在是觉得又好笑,又恍如隔世。她到底也是没有听见天上的牛郎织女说话的,她也并不羡慕他们。
她已经有了爱慕的人,只想和他长相厮守。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共伞
景瑚和柯明叙继续一起往前走,夜色渐沉,原本热闹的大街上也渐渐的变得寥落起来。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快要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回头望一望,才发觉谢池莹和周老先生他们果然并没有跟上来。
忽而起了一阵风,很快景瑚便感觉到有雨水落到了她的面颊上,纵然是夏夜,夜风也还是稍微有了些凉意。
景瑚的伞在柯明叙手中,他很快将伞撑好,而后递给了她,“又要下雨了,小县主把伞拿好。”
景瑚接过他手中的伞,他一直都握着伞柄,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原本觉得有些冷,可爱慕之人的这一点温度,也让她的心安静了下来。
柯明叙很快也为他自己撑起了一把伞,他们仍旧并肩往前走,不停落下的雨水落在他们的伞面上,沿着伞面的弧度坠落下来,在他们四周拉起一道珠帘。
四面都有被雨水淋湿,仓皇向屋檐下躲避的人们,节日仿佛是在一瞬间结束的。
“这雨越下越大了,也不知道莹姐儿和老师此刻在何处。不若还是去寻一寻他们,早些回船上去吧。”
景瑚点了点头,“小柯大人说的是,也许他们还在方才诗会所在之处,我们去看一看吧。”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冷风,有雨水被刮到了她的脖颈里,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冷吗?”柯明叙关切的看着她,语意温柔,“不如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雨吧,也许老师他们也是先找了一个地方躲雨。”
他们毕竟也不需要那么着急,与其在雨中有些狼狈的往回走,不如还是静静的等着这一场雨停下来。
景瑚是怎样都好,这一场雨好像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四周只有大雨落下,还有她踩在青石板上的水声。
没有多少人还撑着伞走在路上,景瑚侧过脸去,望着柯明叙。
他们原本走的很近,她能闻见他身上那种清冽的松柏香气,听着他说着一些有趣的,与七夕有关的节日习俗,可此时他们的距离却更远了一些,隔着半个伞面,又半个伞面的距离。
她静静的望了他一会儿,他也回过头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的疑问。下一刻景瑚便飞快的收了自己的伞,躲进了他的伞面之下。
“小柯大人,我好冷。”是他自己方才问她的。
他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将自己的伞往她的那一边微微倾斜了一些。面前是一户人家,烛光已熄,应当不会太多打扰,“不如我们先暂且在那里躲一会儿雨。”
景瑚伸手挽了他拿着伞的胳膊,“好。”
方才谢池莹是看着他们往这个方向走的,若是要寻过来,应该不会彼此错过。
柯明叙要收伞,景瑚自然而然的松了手。“幸好出门的时候柳黄姐姐提醒我们带了伞,不然这样的天气,岂不是寸步难行?”
那她也就没有机会同她共伞,挽一挽他。方才他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至少景瑚是没有瞧出来,只是神色自若的引着她,躲到了屋檐之下。
“天公也不算太不肯作美了,我们也已经将节日盛景尽收眼底。或许天上牛郎织女也已经互诉过了衷情,是王母娘娘要让他们分开了。”
雨水顺着屋檐不断的落下,道路的另一旁种着一棵垂柳,在风雨中摇曳。
“小县主若是觉得冷,不如便站到我身后去,多多少少可以替你挡一挡风。今日只穿了一件衣裳,也是在寻不出什么可以替你御寒的东西。”
景瑚望了他一眼,他左半边的肩头似乎已经被雨水打湿了。此刻却仍要站在她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江南夏天的雨夜,风向是不定的。才将那垂柳的枝条往这一边吹,下一刻又换了方向。
景瑚站到了柯明叙面前去,“若不是我要和小柯大人共伞,小柯大人的衣服也不会湿了这样一大片,其实我也可以为小柯大人挡风的,我穿的衣服还要比小柯大人更多一些。”
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不用,我并不觉得冷。你还是站回我身后去便好,将这个盒子捧好了,可不要待会儿送给我的时候,发觉它变成了泥水。”
景瑚还捧着打算要送给他的磨喝乐。
他毕竟是男子,大约也的确不会习惯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女子来照顾。
于是景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站回了他身后,“那小柯大人也要小心,我的礼物,还有柳黄姐姐她们的礼物,也都还在你手里。”
他也拿着要送给她的磨喝乐,替她拎着那一篮兔布偶。
柯明叙笑了笑,“大雨一下,好像一下子又把这里变成了寻常时候的扬州城。今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道路两旁为七夕而扎的灯笼很快就被雨水打灭了,也不再见了方才那些兜售各种小玩意儿的生意人,在屋檐下躲雨的人也越来越少,或许都是回家去了。
“好像一下了雨,各地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燕京也有这样的石板路,也有这样的垂柳,也有这样月光和烛光俱是昏昧的时候。”
“我听说扬州最美的时候,是满城琼花开遍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一生能不能有机会,在琼花盛放的时候来一趟扬州。”
柯明叙回过头望着她,“小县主年纪尚小,怎么忽而发此悲观之语。人生尚有数十年,总是会有机会的。”
可扬州城的琼花年年都开,她却并不一定会有机会和他年年相伴,景瑚伸出一个手指在他面前摆了摆,“小柯大人才不会懂呢。”
况且他又是男子,生在这世间,原本就比她这样的女子要自由的多。
“小县主是觉得,自己身为女子,恐怕不会常常有机会出外游历吗?”世俗观念,身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由的确是连望也望不见的东西。
也算是吧,就算她是县主,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心胜意的。景瑚点了点头,“即便是能有机会出门,或许身边陪伴的也并不是心中所想之人。”
“小柯大人,如果将来有一日,你能有机会见到琼花满扬州的情景,你会想起我吗?”
第二百六十六章 回答
柯明叙将要回答,景瑚先听见了谢池莹的声音,“表哥,小县主,原来你们在这里。”
景瑚顺着声音望过去,谢池莹和周老先生各撑着一把伞,向着他们走过来。
雨已经渐渐的小了,谢池莹站在台阶之下,“若是没什么事,我们便回去吧。现在雨小些了,也许过一会儿又会大起来,就更不方便了。”
景瑚其实想听一听柯明叙的回答,可是她好像也没有什么非要在此处停留的理由,只好道:“那我们此刻就回去吧。”
她很快就从台阶上走下来,雨已经停了,只是屋檐上还有几滴雨水落在了她发间,让她徒然生了几分惆怅。
景瑚才走到谢池莹身旁,她好似是觉得她有几分奇怪,“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咦,我表哥的半边衣裳怎么淋湿了。”
其实她哪里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景瑚看她一眼,就知道她不过是在揶揄她而已。
景瑚就往她手臂上掐了一把,“下雨天,衣裳湿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你身上没有一点被淋湿的痕迹,可是躲在了哪一处了?”
谢池莹便道:“起风的时候就知道要下雨,周老先生便带着我去了一间茶馆坐了坐,等雨小了才出来的。”
她笑得有些暧昧,“谁像你似的,下这么大雨,还非要和我表哥挤在一处,害的人家的衣裳都湿了。”
景瑚瞥了她一眼,“可见是在茶馆喝过茶的人了,说了这么多话,也不嫌口干舌燥。夜间风大,也要小心闪了舌头才是。”
谢池莹笑了笑,回头望了一眼,“我还有问题要请教周老先生,还是放你和我表哥走在一处吧。”
说完便闪了身,退到了后面正在和柯明叙说话的周老先生身旁,而后很快柯明叙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景瑚身边。
景瑚不免要好奇,“莹姐姐和小柯大人说了什么?”他会这样主动的走到她身边来。
“她说小县主有话要问我,所以让我快些过来。”
这话倒是也并不能算是有错,“那我方才问的问题,小柯大人还没有回答我。”
他伸手接过了景瑚手里的伞,“若我有一日能看见扬州城里开满琼花的情景,我自然是会想到小县主的。”
“从前我出门游历,大多是和老师在一起,也有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这一次也是我第一次到扬州,是和老师,还有莹姐儿,小县主在一起,是很难得的经历。”
“若是故地重游,总免不了会想起从前的事情,所以我自然是会想起小县主的。”
实在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回答。景瑚有些失落,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期待的是什么答案。
不若还是再努力一些,争取有一日不要他的怀念,而是和他一起站在扬州城中的琼花树下。
景瑚决定不再纠缠于他的回答,“今日除了是七夕,还是我的生辰,小柯大人可准备好了生辰之礼了?”
柯明叙温柔的笑了笑,此时风停雨歇,没有明月,他就是她的明月。
“之前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忽而觉得也不是那么好,所以想向小县主讨要些时间,重新再准备一份。”
景瑚便用夸张的语气道:“小柯大人这是耍赖,既然觉得不够好,便把两份都送给我就是了。今日先送一份,叫我高兴高兴,来日再来一份。”
“小县主可真是贪心。还是盼一盼来日的那一份礼物吧。”
“那好吧。”景瑚把手背到了身后,轻巧的跃过了脚下的积水,“那我能不能问一问,小柯大人原本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是不是那幅画。
下一刻,柯明叙便道:“是一幅画,不过不够好,所以便不赠给小县主了。”
景瑚有些失落,并不是因为他不把那幅画赠给她了。“去年我生辰小柯大人送的是画,今年还是,的确是有些没有诚意。”
“那你来日要准备给我的礼物,可一定要好好挑选。不然的话……”她好像也并不能把他如何。
这几个月还好,等回了燕京,又是每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他了。
“一定好好准备,小县主放心就是。”
他们一路往前走,很快便到了城门附近,马车也正等在此处。来时景瑚和谢池莹同车,此时也是如此。
今日从出门开始,谢池莹看她,便总是笑的有几分狡黠,等上了车,她也还是如此,“怎么样,今日和我表哥在一起,还没有我和周老先生耽误你们,玩的开不开心?”
景瑚故意道:“马马虎虎吧。你表哥他,人还算体贴,一路上都替我拿着东西。”
谢池莹忍不住笑起来,掐了一把她的脸,“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好好的状元郎,替你着小女子提了一日的东西,你倒还这样说。”
景瑚把她的手拍开,“你才是小女子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燕梁的县主,你对我动手,那是以下犯上。”
“越发疯魔了。”谢池莹笑着嗔了一句,开始翻检起自己今日买的东西,倒是也有磨喝乐,是个头上扎着两个小鬏鬏,讨喜的女娃娃。
“是不是很可爱,我打算送给我姐姐的,也许她会生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景瑚觉得可爱,也拿过来玩了玩,“你姐姐的相公也是我们景家的人,想必相貌不会差,你姐姐自然也是如此,若生了个女儿,应该的确会很可爱。”
又给谢池莹看她打算送给柯明叙的娃娃。
“你是没有看到去年你表哥在建业穿着红衣的样子,都过去快一年了,我总也忘不了。也就只是看着他穿过那一次红色的衣裳,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何时了。”
谢池莹也接过来,赏玩了片刻,“这有什么,你想办法把我表哥的衣裳全偷出来,只给他一件红色的便是了,他还能不穿不成?”
这话倒是说的有些意思,若都像她说的这么容易,干脆等到她及笄,把柯明叙打晕了送进她房里得了,一劳永逸。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呢,想着什么强盗勾当,景瑚无语凝噎。
谢池莹自然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兴致勃勃的和景瑚介绍她今日买回来的宝贝们。
景瑚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了,柯明叙原本要送给她的,大约就是她见过的那幅画,那说的会送给她的别的东西,会是什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泥偶
谢池莹兴致盎然的盘点着今日她买的东西,景瑚却早已神游天外。看样子他改变了主意,也就是在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想法,他将要送给她的又究竟是什么。
她向他讨要过他原本要送给她的生辰之礼,也就是那幅画,他却没有同意给她,那也就是说,他会自己留着那幅画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留着她的画像,她都觉得是一件好事。
马车很快便驶向了码头,在他们的船只之前停下,景瑚和谢池莹先后下了车,就看见柯明叙也扶着周老先生下了马车,朝着她们走过来。
“今日时辰已经不早,大家回去之后便早些休息吧。”在这里年纪最大的自然不是柯明叙,可最懂事的无疑是他。
景瑚和谢池莹挽了手,笑着道:“知道了,柯世兄,我们会早些休息的。”今日刘嬷嬷不在,谢池莹早就说好了,晚上要和景瑚一起睡的。
周老先生瞧着也是一脸困倦的样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她们打过招呼,便自己先回了房间休息。
景瑚手中还捧着那个磨喝乐,从柯明叙手中接过了那一篮小兔子来,两只手都占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样处理。
谢池莹向来是懂得她的心思的,“小县主,我先回一趟自己的房间把今日买的东西收拾好,你也早些回来休息。”
景瑚点了点头,看着她渐渐的走远了。
见她左右踌躇,柯明叙便笑着道:“小县主是要此时和我交换这个磨喝乐么?”
“那是自然了,这毕竟是为了七夕而准备的。”她想了想,把那一篮子小兔子先塞到了候在一旁的柳黄手里,“柳黄姐姐,你先帮我把这个放到我的房间里,我马上就回来。”
柳黄依言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忍不住道:“甲板上风大,小县主和柯大人也不要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了。”
刘嬷嬷回了扬州探亲,便是柳黄来唠叨她了,景瑚和她做了个鬼脸。
又转过身来,面对着柯明叙,慢慢的打开了她手中的盒子,“小柯大人看看,你喜欢不喜欢。”
她一看到这个磨喝乐的样子,想起的就是去年他在建业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来那时候。
柯明叙接过来,在并不算太明亮的烛光下细细赏玩,“我一走到那个小摊之前,便望见了这一个泥偶,小县主说要仔细挑选,我便想着会不会是这一个。”
“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的回答比景瑚想象的还要好的多,她原本以为他是一定会说自己喜欢的,但她也能明白他不会是真的喜爱,毕竟他已经算是一个大人了。
可是没想到他会说他原本就注意到了这一个磨喝乐,自己此时把它送给他,令他有一种仿佛失而复得的欢喜。
不过,若是他早已经注意到它了,那他为她挑选的时候,一定注意到了它不见了吧,那他岂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为他挑的是哪一个了?
人太聪明了,有时候也会少了乐趣。
景瑚指着这个磨喝乐,“它穿的是一件红衣服,还拿着一卷书,我觉得它很像小柯大人。只是可惜了,小柯大人并不怎么穿红衣服。”
柯明叙笑了笑,“我的确没有什么红色的衣裳,要想一想,上一次穿红色,仿佛便是在建业的时候了。”
听见他提起建业,景瑚也兴奋起来,“那一天的小柯大人,我也一直都记得的。”
他的笑意比夜色温柔,“便如我也记得那一日的小县主一般。今上要我来宣读礼官拟好的贺词,抬头的间隙里便发现了小县主。”
“天气太热,大多数的人都听的昏昏欲睡,只是低着头,不敢叫人发觉而已。小县主却一直抬着头,注意着台上的动静,其实看来是很明显的。”
那时候他就觉得,她还真是很特别,好像永远都有蓬勃的朝气,和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完全不一样。
景瑚那时一直都在注意着他,却没想到他在那样众人瞩目的场合之下,居然还注意到过自己。“那我那时候是不是看起来很傻气。”做了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柯明叙摇了摇头,“不会。”他和她开着玩笑,“也许小县主是全场听我说话听的最认真的人,所以我心里很感激。”
景瑚低着头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那一日的小柯大人穿红衣很好看。”他这样的不喜欢穿红衣,那下一次她再见到,又是什么时候了。
他好像还是不太习惯被她这样夸赞,合上了景瑚赠给他的锦盒,将自己手里的那一个递给了景瑚,“小县主也看一看,喜欢不喜欢我为你挑的磨喝乐。”
她是一定会喜欢的,锦盒里的磨喝乐视一副唐朝仕女的模样,发髻上簪着一朵红色的牡丹花,便是妆容也十分精致。
“选来选去,觉得还是这一个磨喝乐做的最精致。虽然这泥偶的样子不大像小县主,这朵状元红却很熟悉,是和小县主初相识的时候。”
景瑚的手抚过磨喝乐的发髻,手指停留在那朵牡丹花上。若是没有这朵花,或许那一个午后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寻常日子。她会知道一个名叫柯明叙的状元郎,仅此而已。
她不会有为了他而悲伤难过的日子,自然也会少了许多快乐。而这份快乐,原来就比短暂的悲伤要长久和盛大的多。
他毕竟是一个那么温柔的人,没有让她觉得不适和难过的时候。就算不快乐,也只是因为她自己飘忽不定的心思而已。
“谢谢小柯大人,我真的很喜欢。”是真的喜欢,并不是因为这个磨喝乐是他送的,而产生的喜欢。
她在摊位上挑了许久,自然是注意到过这一个泥偶的,可是她也并没有在它身上多留心。
可是他选择了这一个作为要送给她的礼物,也仍记得他们相识的那朵状元红,实在令她很高兴,比收到这世间任何昂贵、稀有的礼物都要高兴。
第二百六十八章 礼物
景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谢池莹已经摆好了牌桌等着她了。
自从那一次去谢池矜房中抹过一次骨牌,后面景瑚和谢池莹也就没有再去了。谢池莹是不想节外生枝,临要出门去杭州,不想闹出什么事情来。
景瑚却是因为柯明叙的话,他嘱咐她要好好休息,再者,她听过谢池矜的婚事之后,总有些多管闲事的为她难过。
她带着的唯一一副骨牌被她拿去送给了谢池矜,今日她们用的骨牌,倒是谢池莹准备的。
“……是我十三岁生辰的时候,我六姐姐送给我的礼物,听说也是金陵博彩阁出的很稀有的货。”
景瑚拿起来看了看,材质像是红木的,每一颗骨牌后面都贴了柔软的羊皮。“那今日还是我生辰呢,你拿什么送我?”
谢池莹垒着面前的骨牌,“我这不是来陪你抹骨牌了么,难道不比送你什么金银珠宝,宝石首饰的更好?”
景瑚笑了笑,“没有你我一样能抹骨牌,你又怎知我不爱珠玉首饰?”
“堂堂燕梁县主,怎会和我计较这点针头线脑。”
景瑚夺过了她手里的一张牌,“若是我偏要计较呢?”
谢池莹才停了手,“好了,哪里会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只是知道你生辰有些晚,也来不及安排什么,只是写了信请我姐姐安排人去金陵博彩阁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算算日子,等我们到了杭州,你也就能看见了。”
“这还差不多。”
景瑚站起来,绕到了她身旁,顺手拔下了她用来束发的一支金簪,转瞬间青丝倾泻如瀑,“不过,你这个丫头向来心思就多,防着你赖账,这支簪子就先给我保管。”
她一边说,一边把那支金簪插进了自己的发髻里。
谢池莹看了她一眼,“头上插戴着这些首饰,倒是也不嫌重,还不快先去洗漱了。”又道:“便是你拿了我这支簪子,那我也不吃亏,肯定还不如你白日赠给我的那支木簪贵重。”
那支木樨花的簪子的确贵重,是燕京城罗幕翠里最好的师傅亲手雕琢而成的。虽然簪身是木质的,价值却绝不会低于金玉。
景瑚向着净房走,“还说是江南谢家的女儿呢,算计起来,比市井上的小摊贩还要精明。”
等她从净房回来,桌上的骨牌已经垒好,只等着人用了。谢池莹却坐在了窗边的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瑚在她身边坐下,“忽而想起来,你让你姐姐帮忙去博彩阁买东西,难道她就不会怀疑你?”
谢池莹笑了笑,“都是谢家的女儿,难道只有我人前人后是两副面孔不成?我姐姐自然也是,不过我到底是比她要出格的多了。”
“同样是谢家女儿,她自然知道我的难处,因此也不会苛责我什么,便是我六姐姐的脾性,她也是尽知的。所以我说要她帮忙去买些东西回来,她应该并不会觉得惊讶。”
“对了。”谢池莹又从身上掏出了一条帕子,“这个也是给你的。今日毕竟是正日子,总不好只是画一张大饼给你。”
景瑚接了过来,在烛光下细看,绣的是凌霄花,和她的手艺一比,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过也能看的出来,谢池莹一针一线,绣的很认真。
“绣的自然是没有你好,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你好好的留它在身边,将来我们分开,你看到这块帕子,自然就想到我了。”
景瑚笑了笑,“以为你只是忙着给你姐姐绣东西,却没想到还能记挂着我。我会好好收藏的,也不会忘了你。”
她和谢池莹相处的这段日子实在很快乐,人生在世,难得知己,她会永远珍视她。
谢池莹见景瑚并没有嘲笑她的针脚,也就慢慢放松下来,反而又要来逗景瑚,“给我姐姐的手帕我绣了几针,觉得始终绣的不太好,就拿这块帕子练了练手,如何,可还看得过去?”
“马马虎虎吧。”景瑚也不甘示弱,“这样的手艺,要送给我堂嫂,的确是有些不够看的。”
谢池莹就掐了她一把,两个小娘子笑着在榻上滚作了一团。窗外的夜色很安静,没有再下雨,云朵在夜空中自由的漂浮。
这样的时刻,反而不急着去抹骨牌了。
“你这样久才回来,怀中却只抱着一个装着磨喝乐的锦盒,我表哥应该没有这么敷衍吧,只拿了市井上售卖的小玩意儿当作生辰贺礼。”
景瑚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了。他说他原本画了一幅画给我做礼物,后来又觉得不好,让我宽限几日。也不知道他会送给我什么。”
“我差点也想着画一幅画送给你了,幸好我总是比他要有心一些。”
谢池莹调侃了一句,又道:“你是收礼物的人,只管安安心心的等待就是了,何必要去猜测他要送你什么。他既然要送你礼物,应当是他揣摩你的心思才对。”
“那我的心思是什么呢。”景瑚摆了摆脑袋,“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能知道。”
谢池莹撇了撇嘴,“你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指的当然是景瑚爱慕柯明叙这件事,“那难道你表哥还能把自己打包打包送给我不成?”
“那自然不是了,不过总归会是你喜欢的东西就是了。不必多想了,等着收礼好了。对了,周老先生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说是打算写一副字送给你,叫你明日去寻他。”
景瑚无语凝噎。上次他哄着自己给他的曾外孙绣襁褓,也是写了一副字作为回报。这老头还真以为自己的字价值千金啊。
谢池莹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似的,“你可不要小看了周老先生,他是不随便给人写字的,一副字的价值,总不会比你方才拿走的金簪要少。”
金子在什么时候都是值钱的,字可就不一定了,景瑚在心里腹诽。“好了,我知道了,我领了周老先生的情了,我们还是早些开始,而后也早些结束吧。”
第二百六十九章 杭州
自扬州那一日之后,一路上没有再耽搁,终于在七月中旬时到了杭州。
从船上下来,云山书院来接周老先生的马车以及明庆王府派来接谢池莹、景瑚还有柯明叙的马车都已经在码头上早早的候着了。
周老先生下了船,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明庆王府的人,景瑚看了好笑,忍不住又要去逗他,“先生,您真的不同我们一起去明庆王府么?”
“也不光是美酒,我听说从前的老王爷在世的时候,在府中养了很多歌伎,如今年华虽然已经不在,曲中情致却非他人能比,您便不想着去听一听?”
若按柯明叙的说法,周老先生曾经对明庆王太妃有意,老王爷是太妃娘娘的夫君,养了这些歌伎,总不会叫太妃太高兴。她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周老先生就捋着胡子冷哼了一声,“老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难道还少听了几支歌不成?不去!小县主若是再同老夫多话,那老夫可就要带着明叙一同上路了。”
倒还知道威胁她。平日里她同他开玩笑,他从来都是笑而不语,或是想法子捉弄回来的,今儿看来,像是真有些恼了。
真是有趣。或许明庆王老太妃真就是这老头心里的意难平,所以别人提也提不得。
他都这样说了,又向来是不管不顾的性子,说变卦就变卦,景瑚也就不捉弄他了,万一他真要拉着柯明叙上路,也是自己得不偿失。
“那先生您走好,过几日我们再去看您。”
景瑚是无可不可,谢池莹却有些舍不得周老先生,“先生您要注意身体,与老友相会,也不要贪杯,到时候反伤了身子。”
“等我见过姐姐,便早些请她帮忙安排在杭州游览的事情,您只安心等待就是。”
周老先生看来也很喜欢谢池莹,比和景瑚说话时多了几分依依不舍,“莹丫头好好陪伴你姐姐,旁的事情都不着急,说定了要一起去嘉禾,总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相处。”
谢池莹点了点头,柯明叙也上前去和周老先生道了别,便兵分两路进了杭州城。
这一段时日景瑚已经听谢池莹说了许多她姐姐的事情,明庆王也是她的堂伯父,更兼她原本也不是什么怕生的人,因此倒不觉得有什么。
反而是谢池莹之前其实并没有来做过客,看起来有几分紧张。
景瑚就笑话她,“你有什么可怕的,你可是淮安谢家的女儿。拿出你平日的那幅端庄样子来就很能糊弄的过去了,又有我这个向来不守规矩的人衬着你。”
谢池莹微微掀了车帘往外看,明庆王府也建在西湖一侧,湖边游人如织。“你是小县主,和明庆王一家人都是骨肉亲戚,自然是怎样都行的了。”
“可我姐姐毕竟是在明庆王府做儿媳妇的,我是她的妹妹,当然是害怕自己行差踏错,会惹了我姐姐婆家人不喜的。”
“等到了王府,我是真要打起十分的精神来装淑女的,你可不要拖我的后腿。”
景瑚觉得有几分好笑,“那我到真要看看,淮安谢家的女儿,淑女十分是什么样子。”
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你不是说你姐姐写信回来,都说我这堂兄一家人都很和气的么?这也未必是要安你和你母亲的心的空话。”
“我虽然和明庆王府的人从前没有什么交往,可是我是见过明庆王太妃的,她和我祖母是手帕交,去年我三哥哥成婚的时候,还在我们府里留宿过。”
“我记得她为人是很和气的,你姐姐又贤淑聪慧,不会不讨她的喜欢。你姐姐又夫君疼爱,又有娘家撑腰,不会过的不好的。”
谢池莹放下了车帘,“话虽这样说,毕竟是做姐妹的,总是有几分担心。到时候我是不好随便乱走的,你若是方便的话,不妨帮我多打听打听。”
“正如你方才所说,明庆王府虽然是皇室贵胄,我们谢家在江南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他们真叫我姐姐受了委屈,我也会如实同我祖父说的。”
景瑚便揶揄道:“真是小姑娘的心思,便如三月的天一样,猜也猜不透。方才才一副下定决心要作小服低,给你姐姐婆家人留个好印象的模样,现在便又蛮横起来,要仗势欺人了。”
“明庆王府的男人们可都是同我一样,是姓景的,我又为什么要帮你?”
谢池莹知道景瑚不过是在跟她开玩笑,只是嗔怪地望了她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了,瞧着样子还是有些紧张。
景瑚也就不好意思再嘲笑她了。谢池莹能这样的为她姐姐着想,为了见她姐姐的婆家人这样的紧张,看来她们姐妹的确感情很好。
她不由得又有些怅然若失,她是没有这样的姐妹的。也许是要等到贞宁下降,或是清柔、李宜她们成婚的时候,她才能有相似的感觉了。
七月的天还是有些热了,景瑚也忍不住掀了帘子,想看一看外面的景色。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西湖,一望也望不到边际。
四面都有青山,行人撑着油纸伞行走在堤岸的垂柳之下。蝉鸣声声,还想永远也不会停下来。
“若是不这样热,生活在西湖边,实在是好福气。等到去西湖上游过一回,我恐怕就更不愿意走了。”
到时候还能和谢池莹,柯明叙在一起,想一想都让她觉得高兴。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从前我倒也是来过的,人总是觉得少见的风景美好。便如我这一趟去燕京,也觉得燕京好的不得了似的。”
“不过若真要我离开淮安,搬到这里来住,恐怕我也是舍不得的。毕竟安土重迁,黎民之性。”
可这世上,女子总是身如飘萍一些,谁又能知道将来她们都会落到哪里去。也就是落到哪里,便把哪里当作自己的家罢了。
在谢家呆过几日,听过谢家女儿对婚姻的态度,她好像总是有几分惆怅似的,幸而谢池莹眼下并没有心思注意着她。
眼见着就要到明庆王府了,景瑚便把自己心中一些无谓的心思压了下去,专心期待起进府之后的事情来。
第二百七十章 王府
景瑚的父王虽然只是郡王,但和今上自小一起长大,早年间又曾为他南征北战,因此永宁郡王府倒是并不比远在江南富庶之地的明庆王府更小。
只是燕京的宅邸再怎么模仿,终究是模仿不出江南水乡,亭台楼阁之间如诗如画的情致。才进了二门,便有一个嬷嬷模样的人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众王府的丫鬟。
谢池莹显见着是与她相熟的,只是仍然自矜身份,也不表现出欣喜来,十分稳沉的样子,“伍嬷嬷,许久不见了。”
景瑚在心里暗笑,这便是谢家淑女。
被称作“伍嬷嬷”的妇人便同她们行礼,“奴婢见过泾陵县主,柯大人,八小姐。”
谢池莹这才同她寒暄,“许久不见嬷嬷,嬷嬷身体可好?”
伍嬷嬷点了点头,“多谢八小姐挂念了,奴婢一切都好。世子妃也是一切都好,听说谢家的宁老夫人要送您过来杭州,高兴的不得了,此时正在花厅里等着八小姐呢。”
这位伍嬷嬷大约是谢池莹的姐姐谢池絮的心腹,听见她这样说,又见她红光满面,的确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谢池莹才略略放下心来,抚了伍嬷嬷的手,“那我们便早些进去吧。”
景瑚和柯明叙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也就跟在她们身后,往世子妃所在的院落走。
一路都是沿着回廊走的,总是夏日午后,倒是也并不觉得太热。院落之外有小池,池边有垂柳,倒是一声蝉鸣也不闻,应当是怕扰了世子妃休息,早就让人捉去了。
伍嬷嬷一直带着路,景瑚对四周的环境都很好奇,倒是也并不觉得路途很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进了世子妃所住的昀华堂。
是一处两进的院子,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梧桐树,院落四周都是一些矮小的灌木,景瑚不太认得种的是什么。
世子妃此时就坐在中堂上,等着景瑚她们一行人,手边放着一盅茶,瞧着有些心不在焉。一见到她们进了门,立刻笑着站了起来,“县主,莹姐儿,表哥,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景瑚听她的事情听的多,原本就对她有些好奇,此时也不认生,落落大方的跟她行了礼,“堂嫂安好。”
“小县主太客气了,上一次见你,仿佛还是在建业的时候了。”
景瑚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大约是在建业山下燃了篝火的时候,不过那一天她们也并没有说过话。
“我听莹姐儿说过,你们很合得来,又有缘一道从燕京下江南,实在是难得。家中祖母和永宁郡王太妃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晚膳时祖母会过来一同用膳。”
景瑚的笑容更甜了些,“祖母在家中也时常惦记老太妃呢,正好这一趟我过来探望老太妃,回燕京时到我祖母面前也好说话。”
上一次景珣婚宴的时候,景瑚是见过明庆王太妃的,恍惚记得她和自己的祖母是一左一右坐在房中的。倒是真没有和谢池絮有过什么往来。
虽然是姐妹,谢池絮和谢池莹生的倒并不太像。谢池絮更像她父亲一些,虽然怀着身孕,瞧着还是肤光胜雪,大约是的确过的不错,脸色瞧着比谢池莹还要好些。
也许是因为景瑚和谢池莹更熟悉,知道她私下里的德行,玩笑也开的多,她倒是真觉得谢池絮要比她更端庄的多,也自然就少了几分少女时期的活泼和狡黠,若是冷着脸,也颇有几分世子妃的威势。
谢池絮此时正在和柯明叙寒暄,“……之前母亲得了祖父的话,去燕京探望姑姑,我便也叫人送了药材过去的,这阵子收到母亲的信,说是姑姑的病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柯明叙坐在景瑚对面的玫瑰椅上,看不出喜怒,“母亲的病也有许久了,的确是一直没有什么起色,生老病死,终究也是人之常情,世子妃不必太多担忧。”
这样的话,说一百遍,只怕自己也能信一点了。可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如何能放得下,终究是劝别人的话罢了。
景瑚心里有些难过,又听世子妃道:“我家世子这一趟去燕京,也带上了杭州这一带一位很有名的大夫,准备进柯太师府去为姑姑诊治,或许会有些起色。”
“表哥劝我宽心,我还是要反过来,劝表哥宽心才是。”
柯明叙的神色很淡,“多谢世子妃了。”便没有别的话,看起来并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谢池莹只顾盯着自己的姐姐看,仿佛怕她怀孕受苦,少了块肉似的,景瑚便接过了话头来,笑着问谢池絮,“不知道世子妃自己的身子如何了,有些人可是天天记挂着。”
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瞟谢池莹。
谢池莹回看了她一眼,“我关心我自己的姐姐,难道还不成了?”
伍嬷嬷便笑眯眯的道:“八小姐自小就和世子妃要好,两个人是从不争执的。虽然说是亲姐妹,可有几家的亲姐妹之间是从无一点龃龉的,实在是难得。”
谢池絮便嗔道:“都写了信说我没事了,只是不相信,还要亲自跑过来一趟。今日见着了我,可能放心了?”
语气和眼神均是十分宠溺的样子。
谢池莹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总要再住几日,叫我好好的考察考察才行。”若不是景瑚他们还在这里,只怕就要拉着自己姐姐的手撒娇了。
“再说了,这一趟出门,也不是专为了看姐姐的,还要去其他地方好好游览一番呢。”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算是女子,多走动走动,见见世面也是很好的事情。”谢池絮的目光落在景瑚身上,“只是要麻烦小县主了。”
景瑚摆了摆手,“算不得什么麻烦,我原本一个人,也很没有趣味。我和莹姐姐是志同道合,很乐意同她在一起。”
话刚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大好。“志同道合”,她在燕京的名声可不算好,也许人家会觉得她要带坏了谢池莹。
谢池絮却道:“我在燕京时,就曾听闻小县主心地纯良,最是爱帮朋友的忙。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家莹姐儿也和小县主成了好朋友了。”
“小县主今日来明庆王府,既是我的客人,又原本就和我相公一家是亲人,住在府中几日,可千万不要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