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可惜
景瑚和谢池莹一路往拂昏院走,一路景瑚都死死的盯着谢池莹,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谢池莹也知道她能看出不对来,就任由景瑚这样盯着自己,懒得理会她。
一进了拂昏院的门,谢池莹整个人就松懈下来,直接躺到了窗边的贵妃榻上。
景瑚给自己倒了杯茶,也递给她一杯,“说说吧,你和这个宁九小姐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宁六公子的。”
谢池莹接过了茶,也不着急喝,先叹了口气。一口气悠长,叹的是百转千回,而后又不慌不忙的喝起了茶,看得景瑚想把她手里的杯子都抢过来。
吊足了景瑚的胃口,谢池莹开口还要她来猜,“你觉得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景瑚自然还是有些想法的,“这位宁九小姐,和那位宁六公子是亲兄妹,或是亲姐弟?”
谢池莹点了点头,“是亲兄妹。”把茶杯搁在了一边,坐起来望了望窗外的合欢树。像是又嫌热,将窗户掩上了。
景瑚又问她,“那这位宁六公子,年纪与你相仿?”
“比我大两岁。他祖父和宁老夫人也是亲兄妹。”
景瑚若有所思,“所以,你家里人为你看好的夫君,不会就是这个宁六公子吧?”
谢池莹今年已经有十四岁,如今看好了人家,等明年及笄再定亲,定婚期,正是很正常的安排。
谢池莹之前说的淡然,此刻到底还是现出了一点不快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他们家和宁老夫人走的亲近,小时候我和这个宁六公子也见过几次。”
“这几年宁九每次过来谢家做客,总要和我谈谈她哥哥的事情。她不过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如此行事,总是家中长辈的授意。”
“我父亲和母亲虽然没有同我明说,可每回宁家有什么亲戚上面,总要找借口叫我去长房宁老夫人那里走几趟,我渐渐的也就明白了。”
景瑚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也太可惜了。”
谢池莹反而被她这句话逗笑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可惜什么?”
景瑚反驳她,“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不愿意了。你也说了,你曾见过那宁六公子几次的。”
“可是你同我说起男女之间的爱慕与欣赏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一点旖念。反而很平和,很理性,摆明了就是不喜欢他。你和我说句老实话,那宁六公子,是不是生的其貌不扬?”
谢池莹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的?”
景瑚笑的有几分狡黠,“你方才说了,宁六公子和那宁九小姐是亲兄妹。亲兄妹么,总归是有几分相似的。”宁九小姐的相貌,可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好。
谢池莹便道:“就是你这张嘴最坏。”
犹豫了片刻,又道:“其实于相貌上我倒是没什么要求,反正看的习惯了,也分辨不出美丑。宁家的家教也很严格,出来的子弟总没有行事太出格的……”
“没有行事太出格的?你不是说上午时那位宁五小姐一直对柯世兄献殷勤么?方才还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拿我的扇子,哪有这样的大家闺秀。”
谢池莹便道:“也就是你我眼睛里有事,所以看她处处不顺眼罢了。一个人为人处世如何,终究是她自己的修为,她就是看人傲气些,难道又能对别人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么?”
谢池莹的话景瑚却不太同意,“那是因为你我出身都好,又有家人疼爱,所以才有底气,有自信和健全的人格,不会因为他人的态度而自我贬低。”
“你让她用那种不屑的眼神看看冯云簪试试,说不定就给人家留下了什么阴影,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因此而觉得很沮丧呢。这难道不算是伤害?”
谢池莹默默了片刻,才道:“是我思虑的不周全了。”
景瑚才发觉有些扯的远了,“你方才说不是介意那宁六公子的相貌,你们两家的家世地位,应该也能算得上门当户对,那你是在不情愿什么?”
谢池莹从贵妃榻上站起来,坐在桌旁,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是差在‘志趣相投’这四个字上了。宁家也是读书人家,除了没有出过内阁辅臣,也不比我们家差了多少。”
“可这位宁六公子却是不擅长读书的,反而喜欢舞刀弄枪的。你方才也听见了,宁九便说叫我不要回送澄心堂纸,因为他其实用不上。”
景瑚也就明白了,“难怪呢。你虽然也未必多喜欢读书,这确实你所擅长的,结果枕边人却一窍不通。这就好像是我父王和郡王妃,秀才遇上兵,到底是不合适。”
谢池莹就笑了笑,“你这话说的不错,秀才遇上兵,难道你和我表哥就不是?哪有形容男子‘国色天香’的。只这一条,就能看出来你肚子里没有墨水了。”
景瑚不服气,“那我也在努力的学啊,你只瞧见我不喜欢读书,不知道我还会敕勒语。满燕梁会敕勒语的女子恐怕也没有几个,我和柯世兄不般配,那谁同他般配?”
谢池莹不过也就是和她开玩笑,非是真要论证景瑚和柯明叙不般配,便顺着她的话夸了她几句,请她高抬贵口。
复又回了贵妃榻上躺着,说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我再躺一会儿,还是要去水榭那边。今日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有宁家人,我总不好一直不出面。”
景瑚便道:“你既然不喜欢宁六公子,为什么不试着跟你父母提一提呢?”
谢池莹笑着摇了摇头,“且不说提了这件事会不会有用,就是他们同意了,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就比这一个好呢?再说了,宁老夫人对我的这些好意,你以为当真都是没有代价的么?”
景瑚便沉默了。她以为宁老夫人那一日说做主送谢池莹去杭州探望她姐姐,只是因为她喜欢这个后辈而已,原来结果却是这样。
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这件事,她似乎比谢池莹本人还要在意。
她意兴阑珊起来,“那你一个人过去吧,我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晚膳也不必叫我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笨鱼
景瑚原本就不喜欢往仕女堆里凑,就是在燕京她熟悉的环境里,她也总是只和清柔、李宜他们在一起玩。
等谢池莹走了,景瑚觉得有些无聊,就拿出针线做了一会儿。上次那把合欢花的宫扇已经绣好了,又拿掺着金丝的线吧边沿描了一遍,在日光下看便更是动人了。
从前柯明叙的那块帕子景瑚也一直随身带着,便在上次绣的那盏灯笼旁边修了一朵合欢,是她在谢家的记忆。
等绣完了花儿,连绣活也不能打发无聊了,她就想起了昨日柯明叙同她说的,小湖里的金色鲤鱼的事情。
也许他昨日和她说了这件事,也有叫她打发无聊的意思。景瑚就带着豆绿往屋舍之后走。
今日的客人大多都在花园里听戏,或是游园,三房的地界上倒是很安静。偶尔能听见一点戏台子上的锣鼓声,也是周围很安静的时候。
反正在屋子里也是无聊,景瑚让豆绿去找管着小湖的婆子要了鱼食还有一定偌笠来,省得要打着伞那样的不方便,就打算坐在湖边,守湖待鱼。
豆绿倒也不客气,管人家要了两个箬笠,和景瑚一人一个戴好了,坐在湖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往里面扔着鱼食。
永宁郡王府里当然也有养着锦鲤,赵嬷嬷说,景瑚小时候最喜欢看锦鲤抢食,每日黄昏的时候都要乳娘带着她往潮湖的方向走。
长大了学了别的淘气,也就许久都不去了。
前几日见到这些锦鲤还觉得有些新鲜,站在这里喂了好一会儿的鱼,今日便不觉得有什么了,还不如欺负豆绿来的有趣,完全只是为了碰碰运气,能不能遇见柯明叙说的金色鲤鱼。
“……早知道方才就问问莹姐姐这里到底还有没有金色鲤鱼了。我觉得小柯大人是不会骗我的,也许原本是有的,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豆绿比她还要感兴趣,“奴婢在家的时候,没事就去潮湖边看鱼,不过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金色的鲤鱼。咱们家大约是没有的,可是像谢家这样的人家,也许真会有这样稀罕的鱼呢。”
“那还用你说。父王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家里,郡王妃和我母妃又总是斗的不可开交,哪有心思去搜罗这些。你再看看谢家的花园,没有一处不精致,显见着实很用心的。”
“我们还是再等等吧,就算是在稀罕的鱼,它也得出来吃东西啊。诶?为什么我们要两个人坐在这里喂鱼呢,不如去找根钓竿来,你一边喂,我一边钓算了,不能便宜了这群笨鱼。”
景瑚一边说,一边就站起来,转过身撞进了别人的眼睛里。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欢喜了起来的,“小柯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在这里?”
柯明叙慢慢的笑起来,伸手替她正了正没有戴好的箬笠,“才来了一会儿,外祖父让我过来帮他取一件东西。看见小县主在这里,因此停步。”
景瑚还以为自己今天大约是看不见他的了,他的外祖父很喜欢他,总是要他在身边陪着他那些老友说话的。
“小柯大人今天开心吗?”要她陪着祖母抹骨牌还好,若是要她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坐在祖母身边陪着她那些老姐妹说话,景瑚是要脚底抹油开溜的。
“怎么这样问?”他站在景瑚面前,若是在炽热的日光下,总是会不着痕迹的挪动一下,用自己的身影替她挡住阳光的,是他润物细无声的温柔。
景瑚就故意要跟他说些别的,她背着手,侧过了身子,“宁家五小姐,她生的美么?”
柯明叙没有动,“我恐怕要把我方才的问题重复一遍了。”
景瑚回过头来,轻轻哼了一声,“我可是听说,宁家的五小姐,今日一直缠着你说话的。”
柯明叙笑了一下,好像是在嘲笑她,“宁五小姐生的美不美,小县主方才和她同桌争扇,难道还不清楚?外祖父时刻都有吩咐,我要专心听着,倒是真没有注意她长的是什么样子。”
他这样说话,仿佛是犯了错的丈夫在同妻子剖白心意一般。不过,他居然这么快就知道她和宁五小姐起了争执的事情了么。
那他岂不是连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知道了。
景瑚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干脆问起了他要办的事情,“小柯大人不是说过来取东西的么?那你不需要亲自进去么?”
柯明叙便答她,“看见小县主在这里,我便让流雪进去取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并不要紧。”
“哦。”景瑚应了一声,心中窃喜,低下头想藏住自己的笑容,轻轻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她还想再和他说说话,想顺便问候一下自进了谢府之后就没了音讯的周老先生。
就听见柯明叙说话,“小县主还是安安耽耽的坐在这里喂喂鱼吧,这样的锦鲤,其实钓上来也没有用,不要白费力气了。”
可是她本来也没想把它们钓上来如何如何啊。
“不是都说中了暑么?还在这里坐着,跟这些‘笨鱼’较劲,就不怕更难受么。”
这只是景瑚和谢池莹为了脱身而找的借口,没想到他居然也知道。
景瑚就摆了摆手,“没有中暑,只是不想在那里呆着罢了。”景瑚忽而福至心灵,“小柯大人不会也是找了借口溜出来的吧?”
“算是吧。陪着外祖父的故友说了一日的话,到底还是觉得有些累的。只是老师还在那里,他性子直,我也怕他和别人意见不合起了龃龉,毕竟不好。”
景瑚便道:“小柯大人每日可真辛苦,像在带孩子似的。”
他的话接的很快,“此刻不也如是吗?”
景瑚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才不是孩子呢,就算是孩子,我也比周老先生年纪大些,他才是最不听话的那个。”
听完了她的话,柯明叙很快笑起来。不是平日里那种令她如沐春风的微笑,而是令他整个人都很放松的,很快意的笑容。
她难得见柯明叙笑的这样开心,好像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一样,不必再坚持着在世俗中所学到的规矩和礼法,只是真的觉得开心而已。
令她突然想到了她十岁那年,在江南的外祖母家第一次看到昙花在夜间开放的时候。此时当然不是夜间,柯明叙也不可能像昙花,但是在这一瞬间,她就是莫名的把它们联系到了一起。
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她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觉得这样开心。
说起来,来谢家之后的这几日,他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百四十三章 秘辛
“这也太黑了吧,真的一点灯光都没有吗?”景瑚压低了声音,对走在她前面的谢池莹道。
“去干这种事情,还想着点灯?你没瞧见我穿的一身黑吗?”
景瑚又道:“可是这连一点月光都没有诶,我看不清路了。”景瑚和谢池莹此刻是在谢家的花园里,夜深人静,园中没有点灯,月光蒙昧,更兼树影憧憧,其实颇有几分可怖。
谢池莹被景瑚闹的有些不耐烦,回过头恶狠狠地道:“谁像你这个笨蛋,去酒窖偷酒还选个月圆之夜,生怕自己不能被发现了。”
景瑚不服,“可是我们偷酒的时候的确没有被发现啊,都怪周老先生,非要在甲板上饮酒。”
她还要继续往下说,谢池莹忽而回过头来,捂住了她的嘴,躲到了路旁。
景瑚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方面她也可谓是经验老道。所以她并没有挣扎,只是紧紧的抱住了手里要带去给谢池矜作为礼物的一副骨牌。
今夜她们就是要穿过谢家花园去谢家大二房寻谢池矜抹骨牌的。
“我六姐姐说,今日办完了寿筵,正是大家最松懈的时候。不是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同样的,‘最危险的时间也就是最安全的时间’,今日你们过来,保证没事。”
谢池莹复述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深以为然。
景瑚算是看出来了,谢池莹对她自己的姐姐只是依恋而已,恐怕她在谢家最崇拜的还是这个六姐姐。
不过大家闺秀,深夜聚众抹骨牌,也的确不是谁都能干得出来的事情,景瑚一直以为这世间恐怕也只有她一个。
出身在谢家这样的人家,白日里是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若是被发现了,后果会比景瑚这样向来就淘气的小娘子严重的多。白天夜晚是两副面孔,这样想来,还是谢池矜更厉害。
敢于承担风险,女中豪杰。
景瑚等了一会儿,发觉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还以为只是谢池莹神经敏感,正想说话,谢池莹捂着她的嘴的手又紧了紧。
“……澍表哥,我们这样见面,终究是不合规矩的,今夜便是最后一次了,往后请你也不要再托人传信给我了。”
听起来好像是要慧剑斩情丝。景瑚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只是她新近认识的女子太多,除了谢池矜,她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因此一时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
而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是不是连你也喜欢谢溦,所以才不愿意出来见我了。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这个谢溦,听起来应该是谢家的子弟。这男子说起他来却并没有多少亲近,也许只是谢家亲友之子。
那女子似乎已经轻轻啜泣了起来,良久之后才听她道:“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若是真心喜爱我,便该是去寻你的母亲,而不是像今日这样同我在花园中幽会。”
“若是被人发觉了,我岂能有活路?可见你不过也只是顾惜着你自己罢了。”
那男子便道:“我在这里与你相会,难道便不用冒任何的风险?我母亲对我有多少期许,你也并不是不知道。”
“若不是实在无法割舍下你,相思之情难抑,我也不用做这样小人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女子被男子这几句话给哄骗了,他们又和好了,后面再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谢池莹到底还是耐心的等了许久,才带着景瑚从一旁的树丛中走出来,继续往谢池矜的院子走。
景瑚心里虽然也有几分兴奋,也不枉她手臂上被蚊虫叮了好几个包,可这是谢家人的秘辛,景瑚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因此兴奋过后,她虽然满肚子的疑惑,一路走过去,也都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更添了几分谨慎,害怕又撞见什么男女相会之类的事情。
反而是谢池莹自己忍不住,好像才回过神来似的,神神秘秘的对景瑚道:“你可听出来方才那个女子是谁了?”
谢池莹自己要同她说,景瑚也就不压抑自己的好奇了,“好像有些耳熟,但是不清楚究竟是谁。”
谢池莹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是冯云簪!我怎么觉得你一下了船人都变傻了。”
景瑚愣了愣,也没计较谢池莹方才说她变傻了的事情,忙追问道:“那方才那个男子你知道是谁么?你从前说你七叔母想让她嫁给你九哥哥,不会就是你九哥哥吧?”
谢池莹摇了摇头,景瑚看她看的并不分明,却也隐隐捕捉到了她面上的兴奋,“不是,谢溦才是我九哥哥。他是我六哥哥,谢澍。”
景瑚隐隐有了预感,“你六哥哥是谁的儿子,不会是你七叔母的儿子吧?”
“就是你想的这样。”谢池莹继续往前走,景瑚都怀疑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她甚至都要拍手称快了。
“真是冤孽,她一直想让冯云簪去攀附我九哥哥,年年都把她接过来住,对我九哥哥殷勤的不得了。谁知道她这个好侄女,倒是和她自己的儿子私下成了一对。我同意这门亲事了。”
景瑚便道:“可是我瞧着你这个六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人。便如冯云簪说的,她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喜欢,他对她若有心,便该好好的去同他父母说才是。”
“做什么和人这样私下幽会的。冯云簪自己也是,就应该斩钉截铁的拒绝才是。还说什么‘相思之情’,好像他深情的不得了似的,叫人作呕。”
谢池莹和冯氏相处了十多年,恐怕早已经对她厌恶到了骨子里,骤然撞见了这样的事情,难得看了一场热闹,自然是不能那么理智的评价的。
“我六哥哥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根本就比不上我九哥哥,你看他方才提到我九哥哥的时候那副嫉妒的样子就知道了。”
“这里到底是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先去六姐姐那里,省得她等的急了,以为我们是出了什么事。”
第二百四十四章 池矜
谢池矜的院子里也没有点灯,远远望去也是一片黑漆漆的。院中廊下却坐着一个丫鬟,景瑚一时不察,差点被吓了一跳。
果然要给自己找些乐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今日跟着谢池莹走了一遭,她向来胆大,也觉得有些疲劳。也不知道平时谢池莹一个人是怎么走过这些路的。
谢池莹很快迎了上去,那丫鬟也是熟门熟路,引着她们直接进了谢池矜的内室。
内室之中,自然是另一番光景了。窗户之前都挂了极厚的棉布,保证屋子里点的灯灯光不会透到外头去,引来什么人。
谢池矜看起来也并不太在乎谢池莹和景瑚要不要过来,早就摆好了牌桌,和自己的丫鬟玩的热火朝天的。
今日若是只有谢池莹一个人过来,恐怕谢池矜都根本不会从牌桌上站起来。只是景瑚毕竟是客人,又是县主,谢池矜就站起来跟她打招呼。
“莹姐儿说县主也擅长抹骨牌,还说你们在船上玩的很好。正好我今日无事,便摆了一个局,自己做东道主。小县主若是要玩,可不要嫌简陋。”
景瑚瞄了一眼桌上的骨牌,瞧着只是竹制的,只是表面光洁,便是在室内的灯光之下也隐隐泛着光泽,如同玉质一般。
“六姐姐还说简陋呢,这样的骨牌,我似乎也在燕京的博彩阁见到过一副,总要好几百两银子。相比之下,我带过来要送给六姐姐的礼物,才是真有些简陋了。”
这样的骨牌,她从前的确在燕京的博彩阁见过。她觉得好奇,让店里的掌柜拿过来给她看过。
只是她那时跟景珣那个败家子学,只买最贵的。一听见只是竹制的,任那掌柜吹的再天花乱坠,她都没有动心。
谢池莹说谢池矜的骨牌收藏非常庞大,今日她用的是这一副,只怕也是有什么讲究的。
谢池矜便笑起来,“小县主真是客气了,不过是竹制的罢了,到底是比不上旁的值钱,不过是它声音小些罢了。”
又对谢池莹道:“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晚,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所以绊住了?”
谢池莹的表情有些古怪,一看就是遇上了什么事,却还不肯说,“并没有遇见什么事,只是小县主第一次走这条路,所以有些吓着。”
无论是冯云簪,还是谢澍,都是三房的人,这毕竟是三房自己的事情,谢池莹不好说给谢池矜听也无可厚非。
景瑚也没有怪她祸水东引,装作有几分不好意思,“是我太没用了,实在没有走过这样的夜路。不知道姐姐这里有没有什么治疗蚊虫叮咬的药,手臂上有些痒。”
谢池矜便点了点头,吩咐丫鬟去取药,抓过谢池莹的胳膊来看了看,“从前莹姐儿一个人过来,也常常被蚊子咬,今日倒没瞧见手上有被蚊虫叮咬过的包。”
丫鬟已经取了药来,景瑚也不要她帮忙,自己在手上涂抹,“我从小就是这样,若有个我在,蚊虫是再不咬别人的。”
别的话也不再说,今日毕竟还是为了抹骨牌才来的。良宵难得,旁的事情都可以白日里再说。
只是才坐下来,谢池矜便笑了笑,“我们今日改一改规则如何,亲戚之间要论输赢,银子送来送去,总有些伤和气,不如若是谁输的最多,便告诉其他人一个秘密好了。”
“不过这秘密也不能使信口胡诌的,总得和我们都有些相关才好。”
景瑚不了解谢池矜,以为她不过是不好意思赢自己的钱,准备掏银票的手僵在半空。
谢池莹却道:“六姐姐是不看出什么来了,想套我的话。”
谢池矜手中捏着牌,打出去一张一索,“那自然是看出来了,不然谁同你这样玩。我要买下个月博彩阁出的骨牌,可还差着几十两银子呢。”
“不如我先说一说我的发现,你再考虑要不要同我说今夜发生了什么。”
谢池莹捡进了她那张一索,打出去一张八万,“六姐姐倒是君子,用这样的方法叫我开口。”
景瑚手中正好有一对八万,“六姐姐不如先说一说你发现了什么。”不过是耽误了一点时间罢了,她还真好奇谢池矜能说出些什么来。
谢池矜便道:“你们在风荷渡附近遇见了人,所以在那里停留了许久,对也不对?”
景瑚并不知道哪里是风荷渡,不过她们的确在花园中的一处停留了许久。虽然不知道谢池矜说的对不对,可她能这样斩钉截铁的说出一个景观名来,景瑚还是觉得有些惊异。
谢池莹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举起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六姐姐是闻见我身上夜来香的味道了吧?园子里只有那一处种了夜来香。”
“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就该谨慎些才是。看样子我说的是对的咯?”
谢池莹瞧着是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的确是在那一处遇见了人,不过这是我们三房的事情,六姐姐其实没必要知道。”
谢池矜神色从容,一点也没有想要知道事情的迫切感,“你一提三房,不说我也知道了。”随手拔了发上的一支玉钗丢到了桌上,“是不是同她有关?”
景瑚看了一眼,那玉钗上雕的恰好就是祥云的纹样。
谢池莹的修为到底是不如她姐姐,“六姐姐怎么知道的?”
谢池矜把面前的牌一推,已经是胡了牌了。“你们平日总说二房有钱,二房有钱,难道我们是专门修了库房放银子,不往外花的不成?”
谢池莹比方才就有兴趣的多了,“修了库房放银子是有的,往外花也是有的。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谢池矜笑了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母亲和三伯母交好,那冯云簪年年都来,你当人家三伯母看不出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也是偶然从下人嘴里知道了她和你六哥的事情,所以才按兵不动,只等着看你七叔母的笑话罢了。”
“你一分钱没花,买了我这么个消息,该如何补偿我?”
第二百四十五章 奇怪
景瑚在寿筵上同宁五小姐起了冲突的事情,柯明叙既然能知道,谢四太太作为三房的当家主母,自然也不会不清楚。
后来景瑚便一直呆在拂昏院里,谢池莹一个人去寻了宁家姐妹,应当是已经替她,替她自己弥补过了的。
反而是景瑚这边还没有着落,所以昨夜谢池莹其实是同她说了,她会在拂昏院里歇息,好好的安抚景瑚。
眼见着天亮,两个小娘子原路返回,从花园往拂昏院溜。
白日倒是还好些,若是遇上了人,最多不过是说自己起的早,出来散散步,再加上抹了一夜的骨牌,到底还是觉得累了,精神上便松懈了不少。
遇上了人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麻烦,因此她们还是挑了往常不太会有人的小路走。
夜间看的不分明,白日看来谢家的花园奇峰错落,崇楼幽洞,所用的仆妇又不多,的确是个同人幽会的好地方。
景瑚一下子起了兴致,对走在前面的谢池莹道:“我们此刻出来,不会又遇见了什么人吧。”
谢池莹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县主慎言,也许再说下去,便不是我们窥见了别人的阴私,而是别人听见我们的话了。”
景瑚四处看了一眼,到处是葱茏林木,或是假山怪石,的确处处都可以藏匿人。
谢池莹又道:“说来也是,我走了没有上百次这条路,总也有几十次,一次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偏偏带你走了一次,就遇上了这样的怪事。”
景瑚低声嘟囔了一句,“我也觉得我挺奇怪的,好像什么事都能让我遇上似的。”
熙和园里听见徐沐柔和她的丫鬟说话是一次,遇上嬛芜要跳河寻死也是一次。不过正如谢池莹所说,她和好友私下说话,也不是没有被别人撞见过。
上次定国公府的春宴就是一次,后面牵扯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想想就觉得很累。
谢池莹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事,见景瑚一边走一边沉思,就停下来捏了捏她的脸,“说起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和我表哥之间有些猫腻的吗?”
“难道不是我和周老先生去偷酒,柯世兄送我回房间那次?”
谢池莹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非也,非也。是你来说服我母亲和表哥搬到你船上去的那天。别人恐怕都没有看见,你也就只是忽略了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我。”
“你做什么那样死命的和我表哥使着眼色?我表哥还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便是对我,便是对我碧娘表姐,只怕他也没有那么宠溺过。”
景瑚回忆了一下,停下脚步,“你是说,柯世兄那时看我的表情很宠溺?”她那时只是觉得好玩,满心都是期待他能答应,别的事情倒是记得没有那样清楚了。
谢池莹反而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吗?如果你觉得他对你不过只是平平,你是怎么坚持下去的?我表哥的优点就是学问好,可你又不喜欢读书,若是什么回应都无,你是在喜欢什么?”
有些事总是当局者迷的,也怕自作多情。谢池莹这样一说,景瑚只是开心了片刻,“宠溺也可以是因为他只是把我当个小孩儿。”
景瑚想起昨日他说他自己只是在带小孩儿,不觉有些丧气起来。“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长到能和柯世兄并肩的时候啊。”
她想要的不是宠溺,是平等的爱。
谢池莹拍了拍她的头,敷衍的道:“快了,快了,乖。缘分到了怎么都挡不住的。”
才绕过一座假山,就看见不远处湖边的亭子里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
景瑚自然也看见了,谢池莹抓着她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缘分到了真是怎么都挡不住。”
一瞧见柯明叙,景瑚哪里还有心思听谢池莹说什么,就和她挽着手走到了他们面前,差点压不住自己轻快起来的步伐。
好在是从谢池矜那里出来的时候怕自己犯困,两个人都将自己简单收拾过了,不然还真没法见人。
“柯世兄,周老先生,怎么这样早?”
柯明叙便往了一眼她们走过来的方向,“小县主和莹姐儿也早。只是才刚刚到卯正,你们怎么会从二房的方向过来?”
景瑚就哑火了,她一心想见柯明叙,哪里想到他会问起来这个,最多也不过是问她们为什么这样早罢了。
谢池莹便道:“小县主没有吃过刚摘下来的莲蓬里的莲子,觉得很好奇,所以我就带她去了。”
“因为风荷渡里的莲蓬都是有婆子在管的,昨夜没有吩咐,恐怕起的晚了她们便全收了去了,因此只好自己早些起来了,也是图好玩。”
景瑚向着谢池莹投过去一个敬佩的眼神。这么短的时间,她都能想一个这么完美的理由,难怪在她母亲面前装相装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发现。
柯明叙却好像并不是十分相信她的话,“只是图好玩儿,也要小心些。此时园中的仆妇少,若是摔进了水里,那可就不好玩儿了。”
谢池莹忙道:“表哥说的正是呢,我们到了风荷渡一看,发觉靠我们自己根本就够不着,也就没有再勉强,只是在那边赏了会儿花就回来了。”
柯明叙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谢池莹也就不再和他说话,转而殷勤的和周老先生说起话来。柯明叙和周老先生,她恐怕的确更喜欢周老先生。
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一起往亭外走去,一下子亭中就只剩下了景瑚和柯明叙两个人。
景瑚在心中暗赞谢池莹有眼色,是她的好姐妹,又怕柯明叙要继续追问她为什么会从二房过来的事情,不由得有些紧张。
干脆就先发制人,“我听莹姐姐说过,她们谢家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为防子孙不知进取,就是要他们每日卯正就起床的。”
“她说如今的谢家已经没有那么多人在遵守这条规矩了,不过小柯大人却一直在遵守。我平素起的晚,也不大清楚,没想到今日遇见了,真是这样。”
第二百四十六章 心烦
柯明叙没有马上就答她的话,用眼神示意她坐下来,而后取了一个干净的杯子,为她斟了一盏茶,“是西湖龙井,小县主喜欢喝绿茶么?”
景瑚把茶盏捧起来,茶汤是碧绿色的,老实的回答,“并不太喜欢,我还是喜欢喝花茶,整个人都香香的。”
柯明叙望着她慢慢的喝着茶,一边道:“绿茶提神倒是很好的,瞧小县主这个样子,是一夜都没有睡吧。”
景瑚有些懵懵的,放下了茶盏,“小柯大人都看出来了,怎么还让我喝茶,我还要回去补觉呢。”
他笑的有几分狡黠,“让小县主长长记性,别总是瞒着大人由着性子做事。”
“才没有呢,我也马上就是大人了。”景瑚又把那茶盏往他身边推了推。
他轻轻笑了笑,“小县主和莹姐儿究竟是去做了些什么,我就不问了,只是小县主既然说自己也就是大人了,要好好爱惜身体才是,一夜不睡也太伤身了。”
她何尝不知道熬夜伤身,可是骨牌它实在太迷人了,在这世间对她而言,也就是比不上柯明叙而已。
他是关心她,她也就高高兴兴的接受,反正在谢家,是真的未必会有下一回了,谢池矜太恐怖了。
“我知道了,小柯大人。不过,要像你一样每天都坚持着这样的好的作息,我可做不到。此时大约才是卯正,看样子你和周老先生应该已经出来许久了吧?”
柯明叙便答她,“老师说要出来看一看清晨水面上的雾气,我陪着他出来了。”
景瑚望了一眼湖上,根本就没看出来什么特别的,她觉得有些无语,“这可有什么道理?我怎么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老师自然是有他的想法的,我也参不透。”
那就是没说出什么道理来了。若是她的老师,大清早把她从床上拖起来到这地方来看什么水面上的雾气,她非得把他的胡子一根一根的拔光才解气。
“不过我也不是一无所获,不是还捉着了小县主和莹姐儿么。在船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两个有些奇怪,没想到到了谢家还是这样。等回了拂昏院,还是好好休息吧。”
柯明叙前面已经说过了他不会问,景瑚也不会不打自招,奇怪便奇怪吧,谁让抹骨牌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呢。
也许是那半盏绿茶也很有用,景瑚此刻也不如何困倦了,只希望谢池莹能回来的晚些,她便能同他好好说一说接下来的安排了。
“小柯大人,谢家老太爷的寿筵已经结束了,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可曾和周老先生商量过了?”
“莹姐姐是要去杭州的,我也要在杭州下船。宁老夫人已经允准了她,到时候再去求一求宁老夫人,也许莹姐姐就能继续和我同船了。”
柯明叙倒是不忙着和她说他的安排,“小县主可知道昨日过来做客的宁五小姐和宁老夫人是什么关系?”
景瑚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样说,“莹姐姐说过,宁五小姐的祖父和宁老夫人是亲兄妹,所以他们两家走的很亲近。”
“可昨日你和宁五小姐起了冲突,虽不是什么大事,到底让宁五小姐没了面子,宁老夫人作为主家,又会如何想?”
景瑚有点明白了,“所以她会在心里对我有成见,而不愿意莹姐姐再和我多有来往,是这个意思吗?”更何况谢池莹还是她看好的,将来要嫁给她们宁家子弟的人。
为了个柯明叙,她真是昏了头了,根本就不允许别人触碰到一分一毫。
反正柯明叙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大约也听说过她夸他的那些话,景瑚理不直气也壮地道:“那我可是为了保护小柯大人送给我的东西才和她起了冲突的。”
“也是因为听莹姐儿说她烦着了你才这样做的,难道小柯大人不用为此而负责吗?”
柯明叙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来,“好像也有点道理。不过,我倒是也并没有觉得她很烦。”
景瑚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那我也没见过她到底是怎样的,不过是听了莹姐儿说罢了。”
越说越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绞着自己的衣袖,“原来小柯大人并不觉得人家烦,也许还有几分享受。”
“不觉得她烦,是因为其实身边还有许多人,我甚至都没有记住她长的什么样子,也没有注意到她对我的殷勤,也许只是莹姐儿想多了。难道不觉得别人烦,就一定是享受不成?”
景瑚还是觉得有点不高兴,“那我不管,反正宁老夫人喜欢你,你就是得帮我和她说一说,让她同意莹姐姐能和我坐一只船去杭州。”
柯明叙并不急着说话,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才道:“原来小县主也不是真生气,不过是在这里等着我罢了。如今求我办事,是越发的不客气了。”
景瑚很快的就从他的话里咂摸出了一些别的味道。
他说他知道她在生气,那她究竟是在生什么气?是因为她吃醋。也就是说,他其实很明白她对他的心思,如今连言语上都露出了些端倪来了。
却也并没有回避着她,反而待她比从前更好,这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那小柯大人会帮我办么?会不会嫌我烦?”
他很快的喝完了那盏茶,景瑚盯着他,才发觉他的神色看起来也并不如平常那样好。也等不及他的回答,先追问道:“小柯大人是不是昨夜也没休息好?”
“还是不要喝茶了,若是休息的不好,今日又无事,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更好。规矩哪有人的身体重要,就是再自律,也要以身体为先才是。”
柯明叙摇了摇头,“倒不是没有休息好,只是昨夜陪着外祖父喝多了酒,总好像还有些没清醒过来似的。”
“那喝什么茶,应该好好喝醒酒汤才是,回去让谢家的下人熬一碗送来就是了。”她想说她来帮他熬,可又觉得没有到那个份上。
想要平等,就不应该在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把自己变得卑微。
第二百四十七章 钓鱼
“我受不了醒酒汤的酸味,还是喝茶好些。也并不太要紧,在室外坐一坐,吹一吹风,很快便会好了。”
“哦。”景瑚应了一声,和他做了个鬼脸,“又不爱吃甜的,又不爱吃酸的,小柯大人可真挑食。”
她就不挑食,只要是好吃的,她都爱吃。
柯明叙只是笑了笑,接上了方才的话题,“宁老夫人那边,我会帮着说服的,就当是还了小县主邀请我和老师上船同住的情谊。”
景瑚立刻便道:“我才不要你还情呢。而且明明是你先得罪我,这是你的赔礼。”她很快又想起来谢池莹说的话,“这世间的每一分好意,都是有代价的。”
“那你帮着莹姐儿说话,宁老夫人答应了你,难道就不会反过来要你答应她什么事?”景瑚咬了咬唇,“比如说……亲事什么的?”
或是听说他也许也会同船去杭州之后,硬是要把什么人塞到她的船上。那还不如不要柯明叙去说,她和谢池莹自己想办法呢。
大不了就和从燕京来的时候一样,先坐两只船,到了下一个港口再搬过来就是了。
“你在想什么呢?”柯明叙用他的扇柄轻轻敲了敲景瑚的头。也不能说是敲,因为真的只是轻轻的触碰到了而已,和谢池莹那个凶恶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不过是这样的一件小事,宁老夫人又是长辈,怎会如此计较。再说了,我的婚事不会由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做主。”
景瑚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朵优昙花,花瓣在静夜中慢慢的舒展开来,没有别人知道。柯明叙方才说的话对她而言当然不是什么承诺,可是她却把它当作是一个承诺。
面上却仍要做出不相信的样子来,“那小柯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别将来终身大事又被别人做了主。”
柯明叙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景瑚就坐直了,两手交叠放在桌上,下巴磕在自己的手臂上。“我们还是说一说你和周老先生接下来的安排吧。小柯大人可曾和周老先生商量过下一站去何处了?”
柯明叙正要说话,景瑚就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这样的事情,你别和他商量,和我商量。”
是周老先生。这师徒两人在船上的时候为了喝酒的事情闹的有些不愉快,怎么到现在都好像没和好似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景瑚还是站起来乖巧的笑了笑,让出了位置来,自己坐到了柯明叙身边去。
殷勤的给周老先生倒了茶,“那先生您说,下一站先去哪里?”
他像是故意要气柯明叙似的,瞥了他一眼,而后道:“哪里有酒就去哪里。”
景瑚就和他挤眉弄眼。若是哪里有酒,那自然是她船上的酒窖了。都是她用来钓鱼的,这鱼才钓了不到一半呢。
柯明叙便道:“老师也不必这样记仇吧,我也不过是昨夜替您挡了几杯酒罢了,您就这样大清早的折腾我,又是赏什么雾气,又是要为您烹茶的。”
谢池莹是周老先生的狗腿子,“这算什么记仇,若不是起的早,也欣赏不了凌波湖上晨雾缭绕之景,这可是谢家园子里最有名的风景了。”
“若没有周老先生督促,表哥岂能看到,真是费心费力还不讨好。”
景瑚都快听傻了,就这一点雾气,居然还能算是一大风景。
重点是谢池莹居然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她也忍不住要为柯明叙说话了,“昨夜柯世兄毕竟饮了酒,且是为周老先生挡了不少,正该好好休息才是。”
“便是要看雾气,又有哪一天不能看了。再说了,若是周老先生喝了那许多的酒,不知道今日还有没有力气和精神起来看什么雾气呢。”
景瑚和谢池莹为了自己崇敬的人你来我往打起了嘴仗,最后还是柯明叙叫了停。
问起了周老先生,“那您究竟是如何想的呢?是打算在淮安附近游玩,还是要去别的地方,都要尽早安排了。”
周老先生也干脆的一锤定音,“就跟着小县主吧,省得又要安排船只、马车这样麻烦。从淮安到杭州,中间也有不少的地方了。”
谢池莹这时候倒要反驳周老先生了,“可是小县主到江南来是为了探亲,且我要去杭州也是探亲,中间总不好停留太久……”
若是周老先生要游玩,每到一个港口,总要停留个几日,这样算来,到杭州便要很久了。这等于是在无形中挤压她陪伴她姐姐的时间。
景瑚想了想,“那不如这样吧,中间便少停留一些,往南走时,主要游玩杭州这一处。而后你们再跟着我去嘉禾住几日。比起在外祖母家常住,我也更想四处走动走动。”
她怕周老先生不喜欢,忙道:“嘉禾虽然和许多大城比起来不算大,不过也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您会喜欢那里的。”
“若是你们不想住在我外祖母家,也可以和当地的乡绅借一处别院,这样更自在些。”
这倒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是“钱”和“权”两个字罢了。有了她母妃给她的银票,景瑚的腰杆子挺的直直的。
周老先生就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柯明叙一眼,景瑚的目光移过去,他却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
“明叙若是没有什么意见,我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
现下倒是没意见了,还不是贪图她的美酒,还有行旅之中的舒适。景瑚忍住了和他打嘴仗的冲动,这至少说明她钓鱼钓的很成功。
昨日她在湖边守了半日,都没有看到那条所谓的金色鲤鱼,这里倒是上钩了一条大鱼。
柯明叙便道:“我都听老师的。若是一起上路,也正好能有个照应。”
景瑚高兴的恨不得蹦起来,和谢池莹对望了一眼,又道:“那能不能麻烦柯世兄再去宁老夫人那里给莹姐姐求求情,这样算时间,再回淮安的时候,恐怕会比预计的晚上许多。”
柯明叙看起来有几分无可奈何,“这件事便交给我吧,我会说服宁老夫人的。”
两个小娘子高兴的欢呼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聪明
把一切的事情都商量好了,两个小娘子才和柯明叙以及周老先生道别,回了拂昏院。时间已经近了辰时了,谢池莹要去请安,就没有什么时间能休息了。
还是景瑚好些,能去床上躺一会儿,不被打扰。可是她太高兴了,上午根本就没能睡着。
下午迷迷糊糊的正要睡,谢池莹便来寻她了。
景瑚也只好坐了起来,靠在床头,陪着她说话。
谢池莹一进门就是指责她,“你怎么这么没用,我根本都没有时间休息,精神还比你好。”
景瑚不服气,“还不是因为你那好表哥,给我喝了半杯龙井,说是要让我长长记性,害得我一个上午都没有睡好。”
虽然是抱怨,也是甜蜜的抱怨。
谢池莹也啧啧称奇,“表哥他居然还会捉弄人?我怎么不知道。”
“在燕京的时候也同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了几个月,他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常常没个笑影,我都有些发怵,还以为是他脾气不好。”
景瑚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柯世兄他在家的时候都很不开心吗?”
谢池莹点了点头,“我觉得他是挺不开心的。简直和现在是两个人,自从出了门,他整个人好像舒展的多了。也许柯太师坚持要让他下江南,就是这个原因吧。”
景瑚便道:“也许是因为朝中的事情太多,所以他总是很累。而且还要照顾他的母亲。有时候照顾人的那个人,反而比被照顾的还要痛苦些,是身心的双重折磨。”
谢池莹调侃她,“你倒是很懂嘛,看来和我表哥的关系果然不一般。他也那么轻易就同意了替我去宁老夫人那里说情。”
景瑚就有些飘飘然,“那当然了,我对他那么好,他对我自然也要好了。不然就和你说的一样,我在坚持个什么劲儿。”
“对了,六姐姐为什么要让你临摹那个什么余省的花卉虫蝶轴啊?他们二房那么有钱,有什么字画买不到的。”
谢池矜卖了冯云簪和谢澍的消息给谢池莹,要向她索取的东西,就是一副临摹的余省的花卉虫蝶轴。
谢池莹便道:“她已经把那幅画送到我房中了,我看了看,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个。六姐姐那么聪明,肯定有自己的打算,谁知道呢。”
那倒也是,谢池矜的确是看起来就很聪明的那种人。抹骨牌也很厉害,景瑚已经许久都没有在抹骨牌的时候这样精神紧张了。
她和谢池莹是棋逢对手,却斗不过谢池矜这个老江湖,就连骨牌的收藏也比不上她。
越是这样,景瑚就对她越好奇,“六姐姐那个基本已经定了的夫家,是哪一家啊?”
谢池莹便答她的话,“我大伯母出身金陵王家,你有没有听过?是江南除了我们家之外头一份的人家了。”
“因为有一个女儿做了如今江浙总督许士洀的儿媳,所以王家这几年的光景也很不错。我只知道她要嫁给我大伯母的一个侄儿,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还要再打听打听,或是等事情定下。”
景瑚忽而叹了口气。
谢池莹不明所以,“你放心就是了,像我六姐姐这样聪明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一定能过好的。”
景瑚便道:“我正是为了她的聪明叹息呢。像她这样聪明的人,若不是这世道,若不是女儿身,何必非要嫁给一个都没有见过面,不知道人品行事如何的人呢?”
“还必要放弃自己的喜好,扮演一个淑女,将来讨好婆婆小姑,讨好丈夫。也许还要看着自己的丈夫纳妾生子,一辈子做一个困在内宅中的所谓‘贤淑之人’。”
她觉得实在是很可惜,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往后的聪明也只能消磨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之中,从珍珠变作鱼目,泯然众人。
谢池莹也叹了口气,而后道:“小县主你这样的想法,也幸亏你是个县主了。可哪怕你是县主,将来不嫁给我表哥这样的人,只怕也未必能过得很好。”
“你的这些想法没有错,若是连我们做女子的都一直甘于被剥削,放弃自己原本应当和男子平等的作为人的权利,那也只有一直被人看清,被人认为是可以随意对待的不重要的人了。”
“可是能清醒过来的人实在太少了。你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那一个是聪明人么?”
“不是,她反而是最蠢的那一个。若是觉醒过来,愿意抗争的人不够多,那也只有被‘枪打出头鸟’,默默无闻,无谓的牺牲,沦落到更悲惨的境地里去。”
谢池莹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我之所以说六姐姐聪明,是因为她从不自恃聪明和清醒,她懂得利用这世间总有的一些能保护她的权利和规则,让自己过的很好。”
“我们也应当去这样做,不把自己的价值寄托在世俗所认为的价值之上,不依靠丈夫,也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生活重心从自己身上移开以取悦别人。”
景瑚想起了她从前和柯明叙讨论过的话题,“永宁郡王和许侧妃的女儿,泾陵县主,这世间某某人的妻子,某某人的母亲,景瑚。无论是什么,我都是我自己。”
谢池莹笑了笑,“对,无论是什么,我们都是我们自己。所以你不必替六姐姐担心,也不必替我担心,我们都会过的好的,我们可是淮安谢家的女儿,都是要辅佐丈夫拜相入阁的。”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就连柯明叙的母亲那样厉害的人都没有做到。
说这样的话题,终究会让人觉得有些沉重,景瑚便问起了别的,“那冯云簪和你六哥哥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要想办法捅穿吗?”
谢池莹和她眨了眨眼睛,“人家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这么不善良的去把它揭开?我只是心疼我九哥哥,不过我三伯母既然心中有数,那我也不用担心我九哥哥被人骗了。”
“也不用再想办法整治冯氏了,她总会有她的下场的。欺负别人的人,终有一日也会被别人欺负。”
景瑚就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第二百四十九章 针尖
寿筵已经结束,景瑚在谢家做客也有好几日。自从被柯明叙说了,要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熬夜之后,谢池莹再叫她去和谢池矜抹骨牌,景瑚也都说不去了。
被谢池莹嘲笑了一回遇见高手了就怕输,景瑚只是笑了笑。
她当然不是怕输,只是尽管那一日同谢池莹谈论谢池矜谈论的那样明白,她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和这样的人相交过一回已经很好,羁绊太多,将来想起来只是平添惆怅。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总是什么都不害怕,觉得她还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拥有。
可是这一两年间,经过嬛芜的事,徐沐柔的事,南义侯世子的事,还有尚在眼前却没有得到的柯明叙,景瑚也渐渐变的有些畏手畏脚起来了。
人生还是不要有什么意难平更好,遗憾便是遗憾,不可能是美好。
知道了冯云簪和谢澍的事情以后,连谢池莹对冯氏都多了几分容忍,每日和景瑚一起做针线,说起冯氏来,也少了几分戾气。
有柯明叙出马,自然很快就说服了宁老夫人,反而是谢四太太有些担心女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又要忙着给大女儿打点要用的东西,忙的不可开交。
她们会在七月初五的时候启程,再回淮安,总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就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看冯云簪和谢澍的这一场热闹了。
这一日午睡之后,景瑚照例和谢池莹一起在拂昏院中做针线,宝蓝就进了门,说是谢家十小姐谢池容和表小姐冯云簪过来拜访景瑚。
也算是沉的住气了,就住在隔壁,竟然能忍到此刻才过来和景瑚套近乎。
之前毕竟也被拒绝了一两次了,如今景瑚都要走了,明摆着在房中无事,总不好还这样打人家的脸。
景瑚看了谢池莹一眼,见她也是无可不可的样子,便道:“请十小姐和表小姐进来吧。”
谢池容和冯云簪倒是也带了针线过来的,谁的女儿和谁像,谢池容在屋中坐下,便笑着道:“听闻小县主的女红很好,这几日都在指点八姐姐的针线。”
“小县主难得倒谢家来做客,我也想趁机偷学几招,将来好在江南这些仕女们面前说嘴。”
景瑚正要说话,便听见谢池莹笑着道:“十妹妹这一番话说的倒是有趣,把我们小县主说的如同绣娘似的。”
“我记得去年七叔母不是请了一个裁云坊的绣娘过来指点十妹妹的针线么?那时倒也没见十妹妹学的如何用心。”
放了人家进来,原来还是为了同她过不去。谢池莹平日里都算得上是端庄大气,就是总是和她们家七房的人过不去,总有几分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谢池容也不甘示弱,“正是因为曾经被江南裁云坊的绣娘指导过,与绣艺一道上并非一窍不通,所以才斗胆来向小县主请教的。”
“小县主毕竟久居燕京,是燕梁的中心之城,见地自然和我们这样常年生活在淮安这样的小地方的女子有所不同。”
她的神色带出了几分嘲笑的模样,“若我真是什么也不懂得,什么都不会,连分线也分不好,自然就不敢来麻烦小县主了。”
她这话是明着影射谢池莹了,景瑚自己也曾这样嘲笑过她。
谢池莹看起来正要反击,冯云簪忙出来打圆场,“说是要请小县主指点一下针线,其实也只是寻个由头过来坐坐。”
“和小县主这样天仙似的人坐在一起说说话,好像我也沾了什么光似的。”
冯云簪虽然是出来打圆场,但气势和语调都是弱弱的,像是生怕自己被哪一方迁怒了似的。寄人篱下,总是有几分可怜。
虽然明知道那一夜她们在花园里遇见的人的确是冯云簪,可景瑚还是留心注意着她的声音,和记忆中对比,确是没有错的。
这样的人,若是做了冯氏的儿媳,只怕要受不少的搓摩。而她又完全不了解谢澍,人性都是一样的,还没得到的东西总是千好万好,若得到了,恐怕很快便会厌倦了。
景瑚是一点也不想看这场热闹了。
反正都要走了,就给她个面子好了。
“其实若论绣工,我和裁云坊里做了十几二十年绣活的绣娘自然是不能比的,不过燕京城流行些什么,从前流行过什么,倒是还有些了解。”
景瑚就令宝蓝取来了她装花样子的匣子,“这些都是从前燕京城流行过的,或是我自己喜欢的花样子。”
“十小姐和冯表小姐若是喜欢,不妨挑几幅回去,趁这几日我还在谢家,好好的描画了,再将原样还我便是。”
与其让她们继续在这里和谢池莹相看两生厌,搅乱她的心情,还不如卖个好,早些打发她们回去。
可谢池容和冯云簪千恩万谢的接了那匣子,却还是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将匣子中的花样子取出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品评起来。
景瑚瞧着谢池莹的样子又是要发作她妹妹,连忙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忍耐些。
景瑚得罪不得罪谢池容倒是无所谓,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房中,她早就下了逐客令了。可偏偏今日谢池莹也在,眼见着要出门,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平平安安的过去是最好。
又等了片刻,景瑚也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便笑着道:“十小姐和冯表小姐可选好了?我们七月初五才出门,还有两三日,挑个两三幅回去描画,总还来得及。”
谢池容和冯云簪也就停了手,“小县主匣子里这些花样子实在很是精巧,有许多我根本连见都没有见过,难为这些绣娘,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时要挑出两三幅出来,也实在是难为。还以为今日是我来麻烦小县主,谁知道却是我先被这些花样子烦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两三幅不够,还是她想将这些花样子占了去?这可都是景瑚多年来的积攒,就是送给谢池莹,恐怕她都要犹豫,更别说是谢池容了。
第二百五十章 麦芒
景瑚便道:“多挑几幅也可,让房中的丫鬟帮着描画也就是了。只要记得及时还给我就是了。”她才没那么好心,借给她描画已经很好了,想让她送给她,那却是妄想。
谢池容便将那花样子放到了一边,笑着道:“我听说八姐姐这一次仍然要和小县主同行,坐船去一趟杭州?”
这是如今谢家三房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还要这样问一遍,又是什么意思。
景瑚笑了笑,“的确是如此,是大房的宁老夫人同意了的。我和你八姐姐一向很谈得来,我去嘉禾探亲也要经过杭州,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谢池容便笑了笑,声音渐渐低下去,“真是羡慕八姐姐。”
谢池莹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谢池容也没有理会谢池莹,只是将桌上的花样子收好了,重新装回了匣子里去,又对景瑚道:“今日见过这些花样子,已经是增长了不少的见识了。”
“前几日我挑了一块苏州进上的贡缎,正好给小县主做个荷包,以酬今日之情,就是不知道小县主喜欢什么纹样,我也好早些做出来。”
景瑚有些迷惑,怎么忽然又要给她做荷包了?谢池容今日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也有些烦躁起来了,最不喜欢和这样不光明磊落的人交往,便道:“十小姐实在太客气了,我身边的丫鬟女红都好,我并不缺什么荷包。”
“不过,十小姐既然知道莹姐姐要去杭州探望你们三姐姐,如今她身怀有孕,你不如替她,或是替她的孩子做些东西送过去,倒闭给我做荷包强些。”
谢池莹嗤笑了一声,“我的女红的确是不如十妹妹,我姐姐最喜欢山茶花,既然你已经选好布料,不如便替我姐姐做一个绣山茶花的荷包好了。”
“十妹妹放心,我这个做姐姐的是绝对不会贪没了你的功劳的。”
谢池容被景瑚和谢池莹一起抢白了一顿,面色到底变得有些白,强笑道:“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了,不过我也是想着,将来总还有时间。”
说完了话,便看着景瑚,一副没有把话说尽的模样。
景瑚觉得这话有些不对,便直截了当的道:“十小姐今日过来,可是还有什么事?我最是讨厌别人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不肯好好说话,想来十小姐应当不是这种人。”
她可从来不是什么软柿子,寿筵那一日那么多人,她也是没有顾及宁五小姐的面子的。谢池容觉得自己比名满江南的宁五小姐好在哪里?
谢池容微微有些尴尬,望了冯云簪一眼,才下定决心一般的道:“八姐姐才跟着四伯母去了一趟燕京,又被宁老夫人允准要去一趟杭州,实在是叫人羡慕。”
“其实池容今日此来,便是想问一问小县主,能不能也带着我去一趟杭州。我母亲与父亲都已经同意了,原本是打算跟着家里安排的船只过去的。”
“只是昨日忽而提起来,说是家里不必安排船只了,八姐姐会跟着小县主,倒是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八姐姐毕竟才是主角,我不过是附带的,也没有单独为我安排船只的事……”
景瑚也不由得和谢池莹对视了一眼,她们都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不过要让她带上谢池容,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做什么要在自己的船上给自己找不自在,而且还不是一两日。
于是她干脆利落的就拒绝了,“这倒是有些不方便。来时我船上捎带上了莹姐姐和谢家四伯母,是因为莹姐姐身体不适。我也曾写信同我母妃说过这件事,是她允准了的。”
“这一次十小姐提起这件事,实在是太匆忙了,根本就来不及等我母妃的回信。这艘船毕竟是我父王和母妃安排的,我也做不得十分的主,十小姐还是另想办法吧。”
“或是让家中的下人帮忙安排,或是去租一艘外面的船,总归手中有钱有权,不会太麻烦的。”
谢池容像是没有想到她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景瑚反而觉得好笑,自己和她向来没什么交往,只是方才对她客气了些,那也是为谢池莹着想。
她又有什么底气觉得自己一定会答应呢?
谢池容一直没有说话,到底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恐怕长到如今这般大,也没有被人这样当面拒绝过。
虽则景瑚也找了个看起来说得过去的借口,可仔细想一想,就知道这其实根本就站不住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她泾陵县主什么时候这样懂事听话过。
冯云簪轻轻捏了捏谢池容的手,她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
也不再做出伪善的模样来,对着谢池莹冷然道:“看来八姐姐这阵子倒是没有少在县主面前吹我们七房的风,我竟不知道原来小县主已经这样的不喜欢我,还来求了一场。”
谢池莹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连看也不看谢池容,“十妹妹,我是你姐姐,县主更是朝廷的封君,有你这样同姐姐、县主说话的么?难道这便是你母亲所谓的好教养不成?”
想必冯氏娘家发达之后,她也没有少以此欺侮身为庶女的四太太谭氏。若有人这样欺负她的母妃,她自然也是容忍不得的。
冯云簪又拉了拉谢池容的衣袖,想叫她不要同谢池莹和景瑚起冲突。拼命的给谢池容使着眼色,眼圈都快红了,那样子看起来真是分外可怜。
可就是这样胆小懦弱的人,也敢和自己的表哥有了私情,夜深人静时在花园中幽会,人还真是不能只看表象。
就是不知道将来这件事闹出来,冯云簪究竟能得个怎样的下场。
景瑚一时走了神,谢池容便已经和冯云簪从她的房中出去了。莫名其妙的过来闹了一场,真是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再一回头看谢池莹,她却也是一脸的迷惑,“谢池容要去杭州做什么?”
她们方才没有问。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出发
“你说谢池容她到底为什么要去杭州啊?”
谢池莹和景瑚并肩站在甲板上,吹着河面上凉爽的风。
景瑚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道:“她是你的妹妹,我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你难道没有去打听么?”
谢池莹把景瑚的手掰下来,“我哪里没有打听,当然打听了。可是似乎她动了要去杭州的念头,是在我祖父的寿筵之后。若是单纯的想去玩一玩,她应该早就去求宁老夫人了才是。”
“就在宁老夫人提出要送我去杭州的家宴上,趁热打铁,不是最好么?”
好不容易从谢家那样的深宅大院里出来,景瑚觉得自己的心情好的不得了,不想再考虑这些不相关的事情,“无论她的动机是什么,总归她没有跟来,你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再说了,她既然想要来杭州,被我拒绝了,也许还会想别的办法。到时候我们从杭州码头下船,说不定正好迎面就遇见她呢。”
谢池莹拍了她一把,“你这说的也太吓人了,我可不想让她破坏我去见姐姐的好心情。”
景瑚就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来,“那你先不要来破坏我的好心情。我待会儿要去找柯世兄玩儿,你要做什么?”
谢池莹冷哼了一下,“那我就去找周老先生,反正我也不会落单的。”
又琢磨了片刻,“她好像有一个姨母嫁到了杭州王家,也许是去她姨母那里住。”
景瑚无语凝噎,不理解为什么谢池莹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不放,“反正她没有跟我们一起,不会住进明庆王府里,不会影响你见你姐姐,去什么姨母、姑姑家的,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何必要管她呢。”
“你不了解谢池容。”谢池莹一边说,一边露出了沉思之色。
“她也不至于那么没有眼色,知道你和我要好,还非要恬不知耻的来求你。一定是真的很想来杭州,所以才会这样做的。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她的确是不了解谢池容,也根本就不想了解。“你要是再纠结这个问题,那我此刻就去找柯世兄了。”
谢池莹嗤笑了一声,“你敢么?和刘嬷嬷报备过了?”
景瑚撇了撇嘴。她和刘嬷嬷说好,午睡醒了之后才去寻柯明叙的,打的旗号是她要问他有关敕勒语的问题。刘嬷嬷也在永宁郡王府生活,自然是知道她在学敕勒语的。
而此时才是上午。
如今她们出发去杭州,船上又少了一个谢四太太长辈,就比从前更自由了,尤其是谢池莹,不必再端着架子,满脸都写着“我是名门淑女”这六个大字了。
刘嬷嬷之前并没有下船,照管着船上的一切事情,她们重新回到船上之后,几乎都不用怎样收拾。
景瑚也就越发尊敬她了,总不能一边盼望着人家把你的生活照管的井井有条,一边心里又觉得人家烦人。在船上,她也就只要顾及这一个长辈就是了。
虽然这个长辈总是要扮演王母娘娘,在相见原本就不易的牛郎和织女之间划出一条银河。
自从出了燕京,她的一切好像都顺利的不可思议,也许这世间的事情总是平衡的,六月之前她的日子都过的那样苦涩,昭永十八年的后半年,她都会顺顺利利的。
“从前没有怎么出过远门还不觉得,这一次去过燕京,才觉得谢家可真不好。”
景瑚不明所以,她觉得谢家也没有到很不好的地步。
虽然隔了房的叔母有些不好相处,堂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有太多的亲戚长辈要奉承,可大家总归是和睦的,不至于真要把人害到什么地步。
不像她们永宁郡王府,祖母就父王这一个儿子,说起来只有他们一房人,却是正妻和妾室闹的不可开交,她大哥的后院也一塌糊涂。
整个永宁郡王府,除了母妃之外,她觉得待她最好的居然是她的三嫂——她三哥哥毕竟还和她不是一个母亲,总是被她嫌弃。
景瑚捏了捏谢池莹的脸,“你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谢家的园子,我虽然没有逛足,可是觉得比起定国公府熙和园也不差,住在这样仙境一般的地方,还抱怨呢。”
谢池莹笑了笑,“这些东西于我而言,就像是在身上穿了一件极其华丽的袍子。衣料是那种最沉的贡缎,绣花也繁复,光是绣线就用了好几斤。”
“紧紧的裹着我,让我动弹不得。外人看来只会觉得着衣服华丽,又贴合我的身形,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这件衣服究竟困的我有多紧。”
“我为了穿着它,端庄的和世人微笑,又要花费多少的力气。”
“自然了,这样说未免有白眼狼的嫌疑,也有些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我也并没有什么资格抱怨,没有什么资格去反抗,我总是要好好的呆在这里的。”
“直到生养我的父母,指点我人生方向的祖父把我送到其他的命运里去。”
景瑚心里突如其来的一阵悲伤。
谢池莹明面上端庄大方,私下里活泼狡黠,但是她其实和谢池矜一样,看事太分明,所以说这些话给人听的时候,总是让听者心中涌起一种无法反抗的悲凉。
“小县主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景瑚忙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好,“没有什么,只是想问问你,你去过宁家吗?他们家又是怎样的?”
如果在这样的环境里做女儿不快乐,就更不用指望做妻子,做儿媳能够快乐了。
谢池莹摇了摇头,“我没有去过,不过大约和谢家差不多。江南世家,不过都是这样罢了,哪一家的区别都不太大。”
景瑚默默了片刻,谢池莹捏了捏她的手,“好了,人生在世,当乐且乐,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我平日里也还是开心的时候更多,真的。”
在她面前,谢池莹倒的确是开心的时候更多。她们也许只能有机会相携走这一段路,那就手拉手,高高兴兴的把这一段路走好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拆信
景瑚后来也没有再和谢池莹谈论什么,因为天气忽而转阴,一下子下起了雨。两个小娘子回了厢房,用过了午膳,便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景瑚躺在床上,豆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昏昏欲睡,她却莫名的很清醒。
她静静的听着雨声,想起她从前上郑先生课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夏日里,忽而下起了瓢泼大雨。
郑先生原来在和她讲一些她听不懂的古文,忽而停下来,站在了窗前观雨。
而后便吟诵了蒋捷的一阕《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越是吟诵到后来,声音就越低,也越慢,仿佛包含了无限的情思与愁怨。
那时候她是没有什么愁思的,但是那一天的郑先生看起来很难过。她正有些同情他,觉得他似乎有些可怜,他就回过身来同她讲这一阕词,要求她把它背诵下来。
或许这就是文人吧,非要别人也跟着他们一起不痛快。景瑚那时是最讨厌背什么诗词的了,因为在她那个年纪,的确是很难理解这些的。
而此时她把这一阕词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慢慢的也有了一些感悟。她没法很具体的把她的感受描述出来,但她的确在想起这一阕词的时刻,和这世间许许多多的人有了共鸣。
这或许就是这些文人的厉害之处吧。
左右也是睡不着,上午的时候刘嬷嬷又拿给她几封信,索性她也就不休息了,打算把这些信看完。
这些信都是新送来的,可景瑚还有旧的信没有看完,是她去谢家之前母妃给她的。那时候她不敢拆,怕母妃会反对,她就要一边担心自己做了错事,一边在谢家做客了。
如今她都已经回到船上了,看一看也无妨,她也害怕会遗漏了什么别的消息。
出乎她的意料,母妃居然并没有反对她去谢家做客,她都是白担心了。
她觉得信中母妃的口吻好像格外的温柔似的,只是嘱咐她在谢家要守规矩,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连父王也是这个意思,甚至同她说多住几日也无妨。
她有些不明白,她一直都觉得母妃会希望她赶紧到嘉禾她的外祖母家去,免得她日夜悬心,害怕她在途中出了什么意外。
她这一趟也毕竟是为了帮母亲尽孝才下的江南。至于父王,也许是为了哄她高兴吧。他应该也不想他们父女之间有什么裂痕,在南义侯世子这件事上,他毕竟是叫她狠狠的伤了心了。
在这一封信的最后,母妃提到了许雁伽,她已经在六月下旬的时候成了亲,做了崔家的媳妇了。
人总是心软,逃离那些事情久了,又开始记挂起给自己带来伤害的那个人曾经做过的好事。景瑚不想让自己再想下去,她是绝无可能原谅她的。
不过,许雁伽的婚事既完,作为许家二房的主母,崔氏应该也要回嘉禾了吧。她们这一行人再在杭州停留几日,也许她到嘉禾的时候,崔氏已经在许家等着她了。
真是令人发愁。
而新的一封信则是告诉她,她可以在江南多停留一阵子。若是觉得嘉禾不好玩了,也可以请外祖父家的人安排,到别的地方去玩一玩。
她身边还有她父王的亲卫,只要不惹事,她也不担心她会被别人欺负了去。
这倒是正合景瑚的心意,周老先生想在江南走一走,柯明叙自然也是如此,她想跟着他们一起。
也不知道母妃是怎么了,居然这样通情达理起来。难道病了一场,就连她的性子也病的变了?
这一趟送来的信,倒是有李宜和贞宁公主的。
贞宁公主的朋友并不多,能常常进宫陪伴她的更少,景瑚才走了一个月,她就已经是无聊的不得了了。
不过在信中她告诉她,她最近和太子妃娘娘走的很近,时常去东宫探望皇长孙。也随信附带了几件皇长孙的有趣小事。
景瑚也为她高兴。从前最受今上宠爱的贞静公主并不太喜欢她,就是嫌她太懦弱了些,连见到太子妃这样和善的人,也恨不得能躲开。
如今她能便的大胆一些,和东宫走的近些,对她的将来也会有好处。她是明摆着不受今上重视的了,能和将来的皇帝皇后搞好关系,她也能过的舒心些。
等她有时间下船去逛,可以多买些小孩子的玩意儿,送给贞宁公主,再让她送给皇长孙,民间的许多玩意儿,连她都没有见过,皇长孙肯定会喜欢的。
李宜上次收了她的信,这一回也不甘示弱的同她说了她这一个月去过的地方。
她那个常年在关外行走的叔叔回了燕京,这一次也颇带她去了一些地方,虽然都离燕京不远,至少也是出门长了见识的。
景瑚打算待会儿写回信,同她说一说她在谢家的事情。再装作不经意的告诉她,她要把江南的许多地方都游玩一遍,非气的她七窍生烟不可。
她最后才拆了清柔的信,她好像莫名的有些紧张似的。
可清柔也并没有在信里说什么,只说她给她写的信她已经收到,让她和柯明叙好好相处,而后简单的问候了她几句,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周其鹿。
景瑚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她能打听的也都打听了,再去问柯明叙或者是周老先生也问不出什么来了,那便是这样吧。终究是清柔自己的事情,不能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景瑚给她的回信,也就只是写了些叫她注意身体,万事宽心的寻常话。
她放下笔,忽而又很想问问清柔,到底知道她母亲和淮邑乡君之间到底有什么事了没有,柯明叙的母亲想必也脱不开关系,在谢家住了几日,听过谢池莹对她的评价,她对她越发好奇了。
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还是等她回了燕京,再去定国公府找她,好好的聊聊天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沉默
景瑚收拾完了信,鬼画符般的写完了回信,也快到晚膳时分了。午后下过雨,转而又变作晴天,此刻天边的绮丽,便是连这世间最好的画师也不能描绘半分。
景瑚静静的看了许久,等残云烧的尽了,用过晚膳,得了刘嬷嬷的允准,才去寻柯明叙。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敕勒语的问题要请教他,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呆一会儿罢了。所以也装模做样的带了些东西过去,打算在他那里描花样子。
柯明叙是有正事正在做的,景瑚敲了门,他抬起头来,对着她笑了笑,“进来吧,小县主。”
景瑚便如同一只小鸟一样轻快的飞进了屋子里,走到了他身边,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小柯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在写信么?”
柯明叙点了点头,放下了笔,“收到了我祖父寄来的信,我也要回信问一问我母亲的情况。”
“哦。”景瑚应了一声,不客气的在窗边的榻上坐下。
“那小柯大人快写信吧,我也要画我的花样子了。莹姐姐的姐姐,也是我的堂嫂,既然说我女红好,我打算也给她的孩子做件小衣服。”
柯明叙望了她一眼,有几分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提笔写信。
景瑚画个几笔,就要抬起头看一眼柯明叙,而后在心里偷笑。她多想能天天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纵是有再多的话,总有一日是要说尽的,可是同他在一起,即便是沉默也令她觉得高兴。
柯明叙没有望她,只是淡淡道:“小县主为什么总是盯着我,是怕我跑了吗?”
他的余光能望见她,每隔一会儿就望一望他,神情古怪。真像只小狐狸,表面上看起来天真无辜,甚至有时候楚楚可怜,心里却不知道每天都没盘算些什么。
景瑚便道:“小柯大人怎么知道我在望着你,想必是写着信也有分心的时候。你放心吧,我不会跑的,你安心的写信就是了。”
景瑚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柯明叙只是笑了笑。没有过多久,便将手上的信纸放到了一旁晾干,而后折好,封了口。
他向着景瑚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看着景瑚趴在榻上的小机上描画。“小县主在画什么?”
景瑚抬起头来,迷惑的看了他一眼,“小柯大人看不出来我在画山茶花么?”
她觉得自己还是画的挺好的,举起来对着烛光看了一眼,“我打算绣一朵并蒂山茶,因为莹姐姐说她姐姐喜欢。”
柯明叙清了清嗓子,“其实这只是一个开场白,不用这样在意。”
景瑚甜甜的笑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哦,我还以为是我画的不好,所以小柯大人才没看明白。”
她将画纸展平,继续在纸上描画,想了想,问柯明叙,“小柯大人这几个月来,可有收到孟鹤亭的来信?”
她当然是没有收到的,她也并不是多想念他,不过是替绀青问一问罢了。她总觉得绀青这段时日身体这样不好,都是因为心中思虑太重的缘故。
柯明叙摇了摇头,“并没有。他走了也不过一两个月,我也曾和他提及过我要下江南,通信恐有不便,所以他大约也不会给我寄信来。”
景瑚便道:“那以后若是他给你寄了信,能告诉我一声吗?”
她自作多情的怕柯明叙吃醋,又忙解释道:“不是我想听他的消息,是我身边有人想知道,我不忍心见她日日都那么难过,所以替她打听打听。”
话一说完,她又觉得她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些。“每日都难过”,那或许这个人就在她身边了。
柯明叙并没有在意她说的这些,“这不是什么大事,若有收到他的信,我定然会告诉小县主的。不过,小县主也曾经和他有师徒之谊,难道就对他没有半分的在意?”
景瑚很诚实,“若说半分都没有,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就是我从前那样不喜欢的郑先生,我今日还想起过他呢。”
“可是孟鹤亭这个人,待人也太冷淡了些,好像他也巴不得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要麻烦到他似的。也许我们不要挂念他,不要和他有什么羁绊,对他开说才是最好的。”
柯明叙笑了笑,烛光之下的他,比日光之下的他少了几分耀眼,却又多了几分温柔。
“小县主看人倒一直都很准。鹤亭的性子的确有些冷,便是我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总觉得和他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景瑚托着腮想了想,“也许他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被燕梁人所接受,内心也并不把自己当燕梁人吧。所以迫不及待的还了你的情,就回到了那片草原上去。”
景瑚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他了。”
她的有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柯明叙的神情,“小柯大人,柯太师给你来了信,你母亲的病好些了么?”
柯明叙的神情却很自如,只有一点点的怅惘,仿佛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一样,“还是没有什么起色,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还能不能好起来。”
景瑚觉得自己这个话题转换的不是很好,“我只是听莹姐姐说小柯大人的母亲是个才女,能给她的后辈留下字帖来。在政事上也很有见地。”
“可惜为女子,没办法走出内宅去施展她的才能。不过她有小柯大人这样的儿子,一定觉得很骄傲吧。”
柯明叙的话里有货真价实的惆怅,“便是子女再优秀,也不过只是她人生的一小部分。其实我倒是很想问问我母亲,她这一生,到底觉得自己过的高不高兴,好不好。”
“她同我父亲的感情不过是平平,养了我和碧娘两个,到如今也不曾让她省心。”碧娘是婚姻不谐,而他干脆就到现在也还没有成亲,并且以后大概也不会。
“她又病重多年,看不见好起来的希望。我觉得她的一生都是在被浪费的。”
景瑚又沉默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写字
柯明叙看着她苦恼的样子,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不必为了我难过,生死天定,并非人力可改,每个人都只要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好了。”
这句话倒是和谢池莹说的差不多。也是,若是总要为了别人的人生而难过,那自己的人生,也就只剩下难过这一件事了。
景瑚振奋了精神,“都说江南人杰地灵,柯大太太的病燕京的大夫看不好,也许江南的名医会有办法呢,不如我们这一路过去,也好好的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大夫能治疗这样的病。”
柯明叙点了点头,“好。”
景瑚望着他,他也望着景瑚,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景瑚不好意思的移开了眼,怕柯明叙要赶她走,装作要继续画她的花样子。
柯明叙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她描画。一笔一划,她画的很用心,也绝不是她上次她画给他的那幅“饕餮”的风格。
他几乎可以想象的到,她的那一双巧手在布面上纷飞,很快便会在上面留下一朵艳丽的并蒂山茶,且永不会凋谢。
景瑚不过是静了片刻,便又开了口,“小柯大人,今天我也给我的家人和朋友们写信了。可是我从前不学无术,写的字像鬼画符。”
“你有没有一些自己抄录的诗词之类的,我想跟着你学写字。”
柯明叙便道:“我的字并不太适合给女子临摹,不够秀气。小县主若是想学写字,不如问一问莹姐儿。她的字虽不如她的画那样好,在女子之中也是翘楚了。”
“我不。”景瑚抬起头,盯着柯明叙,“就是想学你的字,我觉得好看。难道写出来的字形如何,还要分男女不成?没这个道理。”
她其实已经仿着合欢花扇上他的字写过了。也不能说是写,更像是画出来的。
今日午后她给清柔她们回信,就是最不擅长写字的李宜,也写的比她要好上许多。她的字,她自己看了都发愁,难怪母妃总是念叨她。
柯明叙同意的也很干脆,“那好吧,正好午后无事,坐在窗前听雨,随手默了一阕词,小县主便先拿回去,仿一仿这个意思吧。”
景瑚忽而有了预感,“不会也是蒋捷的那阕《虞美人》吧?”
柯明叙轻轻的吟诵起来,目光渐渐的落在有开始下起雨来的窗外,“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在他的声音里,景瑚好像也慢慢的走过了词中人的一生似的。
他比她要年长,经历的事情也更多,已经是一个没有人庇护的大人了。两榜进士,新科状元,翰林修撰,这些身份将他很快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经历的越多,读到这样的诗词,总是更有感慨的。
“原来小县主也读过这阕词,还以为小县主只懂得画花样子,画怪兽呢。”
景瑚笑着轻哼了一声,“除了这个,上次小柯大人借我的《珠玉词》我也都读完了呢。”
“正好我也不想真的从那些最简单的笔画开始学起,不如小柯大人就每一日都给我一阕《珠玉词》里的词让我练习,好不好?”
他们毕竟还是长日在船上,写一阕词也并不需要多少的时间,这并不算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他很快就应承下来了,“小县主有这样的心很好,于我也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可不要半途而废,每日你也都要把你前一日的练习交给我看一看才好。”
景瑚当然很高兴,“只要小柯大人不嫌弃我的字不好看就好了。”
“不嫌弃。”夜风入户,银缸上的烛火跳了跳。他的语气却始终都是平缓的,温柔的。认识他越久,就觉得他越好。
始终稳定的情绪,待人的温柔,其实比世间的很多东西都珍贵。
景瑚有些坐不住了,望了一眼柯明叙方才所在的书桌的方向,“学习要趁早,我瞧着小柯大人砚台里还留着许多墨,不如就从今日开始吧。”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走到了方才柯明叙站的位置上,给自己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又自己铺好了纸张,提笔就想写字。
身边没有什么可以临摹,她就先写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景瑚”。而后又写下了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并排。
柯明叙站在她身后,取了另一支笔,也写了这两个名字。
一上一下,高下立见。她的字大约就是书法界的饕餮,而字如其人,柯明叙的字也是书法界的谪仙。
字如其人,字如其人,她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了。
他开始指导她写字,横要如何落笔,如何收笔,如何才能让一个字看起来有筋骨。景瑚难得的很认真,努力的把他的话都记在心里。
门口却忽而有了动静,周老先生连门都不敲就进了门,身后还跟着谢池莹。
一下子看到屋中的情景,周老先生便如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一般后退了一步,还用手捂了眼睛,差点踩到了谢池莹。
景瑚无语凝噎,这老头的精力是不是总也用不完?
她抬头看了柯明叙一眼,便站了起来,准备和周老先生问好。柯明叙也道:“老师,莹姐儿,进来吧。可是有什么事寻我?”
周老先生和谢池莹进了门,谢池莹先就语气古怪的埋怨了一句,“都说了让您要敲门,您还说无事,若是踩着了我的裙子,非要您赔不可。”
景瑚站在一旁,和谢池莹做了个鬼脸。坏了她的好事,还敢出言揶揄她,她白费心费力的教她绣花了,等回了屋子,她非得叫她知道她的厉害不可。
周老先生就随手拿起了桌上的纸,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说什么。
景瑚觉得自己的字写的不好,和柯明叙的一比更是惨不忍睹,有些不好意思,一把抢了过来,“您找柯世兄是有什么事?”
第二百五十五章 商量
周老先生还没说话,谢池莹又要来和她打嘴仗,“周老先生来寻他的徒儿,你做什么护我表哥护的这样紧。”
景瑚也不甘示弱,“你来的也巧,女红一道上我也是你的师傅,你的花儿绣的如何了?什么时候拿给我看看?”
两个小娘子一来一回,周老先生却坐到了方才景瑚坐过的榻上,那张花样子还没收起来,他拿起来在烛光下细细看了看,“小县主绣这并蒂花,是要送给谁啊?”
并蒂之花,有喻夫妻恩爱之意,又是在柯明叙房里发现的一看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景瑚就知道着老头要想歪。
她就走过去,“这是我准备绣给我明庆王府的堂嫂的,周老先生可有什么指教。”
周老先生就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没什么指教,没什么指教。倒是小县主上次赠给老夫孙女的那张绣图,替老夫挡了家中妻子的一顿责骂,不错,不错。”
那他还不好好谢谢她。今日还打扰了她和柯明叙的事。
柯明叙也走过来,“老师是要过来同我说到杭州之后的事情吧?”
景瑚让开了些,有些狗腿地道:“柯世兄,你坐吧。”
他也就和她笑了笑,在周老先生对面坐下来。景瑚则大摇大摆的给自己搬了个绣墩过来,准备听他们说话,谢池莹也如法炮制,在景瑚身边坐下。
柯明叙屋中没有服侍的人,流雪和回风此时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总是什么事都要自己做。
景瑚以为他们是要商量去哪里玩的事,结果周老先生开口便是,“在谢家时我已经给我的老友去过信,等到了杭州码头,他们便会派人过来。”
对景瑚道:“到时想必明庆王府也会有人过来接莹丫头和小县主,此时便定下动身去嘉禾的日子吧。”
柯明叙并不惊讶,谢池莹好像也有听说,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还以为柯明叙和周老先生也会住进明庆王府里。
柯明叙毕竟也是世子妃的表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却原来人家有别的打算。
“周老先生的老友是谁?你们会住在哪里?离明庆王府远不远?”
以为是换了个地方一起玩,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带她玩儿。景瑚有些丧气。
柯明叙的声音响起来,“是如今云山书院的山长贺老先生,早年间也是老师父亲的学生。云山书院在就在西湖附近,若是天气好,也可以相约一起游湖。”
景瑚一下子又心动了。她们在杭州,总要呆个七八九十天的,总有天气好的时候吧?
“杭州好玩的又不是只有西湖,还可以去别的地方逛一逛的吧?”景瑚一边说,一边用手肘推了推谢池莹,想让她附和自己。
谢池莹便道:“正是呢,到时候我好好问问我姐姐,哪里风景好,又有可玩之处,再下了帖子给先生和表哥。”
“不过我也同姐姐说了先生和表哥是一同来杭州的,若是不去王府,只怕我姐姐心里也不安。”
“不如到了下一处港口先生先送一封信过去给那位贺老先生,到杭州的第一日,还是先去王府更好,也让我姐姐尽一尽地主之谊。”
“您不知道,我和我姐姐说了您很多的好话,而且这段时日在船上,您也教了我那么多的东西,我姐姐也是我的长辈,总想为我尽一份心的。”
周老先生仍旧不动心,“你们一个个都是沾亲带故的,老夫一个糟老头子,去了做什么?不如这样,让明叙先去拜访一下世子妃就是了,住上一两夜,再来云山书院寻老夫。”
景瑚想让柯明叙住在王府里,谢池莹则想留住周老先生,谢池莹已经恳求过了,便该是她了。
“您哪里是糟老头子了,您可是松石书院的山长,两个关门弟子,一个是状元郎,一个是传胪,名满燕梁,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的。”
景瑚笑的有几分讨好,周老先生望着景瑚也笑得眯眯着眼,景瑚还以为有戏,下一刻周老先生便道:“不去。任你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不去。”
又像是很体谅的道:“世子妃如今在王府中不过是人家的儿媳,孙媳,女子在夫家,哪里有那么容易,动不动娘家就来一堆亲戚,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周老先生可从来都不是这么通情达理的人,也不像是看不起勋贵的那种读书人。他自己身上还有一半的血是勋贵的呢,享用起她的奉承,也是从不手软。
那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这老头和明庆王府的人有仇?
他都说的这样坚决了,景瑚自然不好再劝了,把期待的目光落在了柯明叙身上,又开始如那一日在谢四太太面前一样的挤眉弄眼起来。
他很快就把脸别开了,隐隐有笑意,“既然老师如此说,我便先去明庆王府拜访世子妃。这一趟下江南,母亲听说世子妃有孕,也曾问过她的事。”
“拜访过世子妃,等回了燕京母亲问起来,我也有话可回。至于还要去哪里游览,到时候再慢慢商量就是了。便是在杭州不同路,一路往嘉禾走,总有可玩可观之处,不必急于一时。”
景瑚这才有些满意了。这样的结果虽然算不上太好,总比一到了杭州就要跟他分离要好得多了。说是要在明庆王府里住一两夜,那两夜三夜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便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明庆王府拿了好酒过来招待我们,老先生您可不要后悔。”
反正柯明叙已经发过话了,她气一气他也没什么关系。
周老先生瞥了她一眼,“怎么,你明庆王府的酒香,还能香到我云山书院里?依老夫看,云山书院的酒也挺香的。”
说到后来,到底是带了几分底气不足。
景瑚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到底是放了柯明叙两日的假,“等到了杭州,老先生便从我的酒窖里带两坛酒过去吧,几十年难得一会的老友相见,是该备好美酒。”
她看了柯明叙一眼,见他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在周老先生高兴起来之前,很是扫兴的道:“只是您也要注意着分寸,毕竟不是少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