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说服
谢家太太领着景瑚去了谢池莹所在的船舱,她果然已经起了,只是仍然坐在床边,头靠着床柱,一副恹恹没有力气的模样。
自己母亲和景瑚进门,也是身边丫头轻轻拍了她一把,她回过神来,便让丫鬟扶着她站起来,“小县主,母亲。”
脚步虚浮,勉强问了好,便不自觉又用手扶了额头,像是很难受的样子。景瑚过来时原本在和谢家太太说笑,一见了她这样,根本不用怎样装相,也不由得难过起来。
短短几日,她简直全然没有一点那一日熙和园中温婉聪慧的样子,实在是憔悴的可怜。
忙上前扶了她另一边手臂,让她在床上坐下,“都说姐姐已经好些了,我这才冒昧前来打扰,谁知道居然还是这样弱。”
她今日穿了一件丁香色的素面褙子,头发松松的绾成了髻,没有用任何的饰物,恐怕是等景瑚一走,她即刻就要躺下来休息了。
谢池莹缓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语气也是有气无力的,“也是我没用,倒害的大家都跟着担心。来燕京的时候走的倒是6路,在家时偶尔和姐妹去湖上泛舟也都无事,谁知道正经做起船来就诚了这样。”
难怪她倒还宽宽心心的就留出一个月来坐船下江南。不过,光是柯明碧那里就打点出了这么多寿礼,再加上柯太师府的,不坐船,走6路恐怕更不方便。
景瑚便道:“这船也实在是有些不稳当,我们常人恐怕无事,姐姐却晕的厉害,便实在是折磨。难怪姐姐如今的脸色苍白成了这样。”
“我听伯母说,姐姐一直吃药,换了几副方子,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作用?”
谢池莹没有即刻就搭景瑚的话,她正要开口,也不知道船上的船工做了什么,船身竟是猛烈的摇晃了一下。
她一下子支持不住,靠着床沿就开始干呕起来。
一早起来,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便只是呕出了胆汁来。景瑚也顾不得气味腌臜,忙挽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
此时她倒真不觉得自己是为了将柯明叙拐到自己船上了,便是素昧平生,便是只为了报答她上一次的情分,接下来的话她也是该说的了。
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谢池莹要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从前她听外祖母家的顾嬷嬷说过,晕船的人是不会自己好起来的,甚至还有因为这个丧命的。
见女儿成了这样,谢家太太自然也是心急如焚,毕竟不好意思让景瑚搭手,一边吩咐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一边叫丫头们将船舱收拾了,扶着女儿躺下。
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景瑚便直入主题,“昨夜周老先生和柯世兄去了我船上一趟。”
“到后来,周老先生便说这边的船上太晃,扰的他睡不好觉,因此他已搬到我那边的船上了。”
昨夜柯明叙催促着周老先生回去的时候的确已经有些晚了,后来为周老先生搬家,他也并没有多少东西,动静应该不太大。
今日又一大早就被景瑚堵住,谢家太太恐怕真的未必知道这件事。
“我那边似乎的确要比这里稳当许多,谢家姐姐要这样一路下江南去,恐怕身子是吃不消的。此时临时要找别的船,恐怕也麻烦,不如伯母和姐姐一应搬到我船上便是了。”
谢家太太听见景瑚的话,便回过头来,“这……”
眼见着是心动了,连客气的话都没有说。瞧着谢池莹虚弱的样子,连她都心疼,更别说是谢家太太这个做娘的了。
景瑚便乘胜追击,“我这一趟出门时临时决定的,外祖母家也并没有派了老成的嬷嬷来照管我。我身边只一个三嫂身边的嬷嬷,也只是乘船回江南探亲的罢了,不敢狠管我。”
“船上除了我,便只是些小丫头,有时候遇见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如今虽然周老先生搬了过来,可毕竟还是有些女儿家的事情,不好叫他老人家做主……”
谢家太太面上的犹豫之色便又松动了几分,又露出了几分怜惜来。这样的容易相信别人,简直不像是淮安谢家的太太。
“更何况我们家和谢家多多少少也沾亲带故,伯母是我大嫂的亲舅母,这一路若是能帮上伯母和姐姐的忙,来日我在大嫂面前也有些面子,省得她总把我当个孩子。”
谢家太太来燕京数月,似乎并不曾去探望过柯明碧,那想来也是不知道柯明碧同她的关系的。就是柯明碧偶尔回娘家会和谢家太太坐下来说话,也没有个专说小姑子的事情的。
瞧谢家太太对她的态度,也不像是知道什么事的。
谢家太太看了谢池莹一眼,只是她实在是虚弱,也没力气发表什么见解。人到了真正难受的时候,什么礼仪道德,人情世故,都不如顷刻便舒舒服服。
谢家太太便道:“便是小县主不嫌叨扰,倒是也还要问过明叙的意思。没得我们都搬走了,却将他一个人留在船上的道理。”
景瑚差点脱口而出,“那就叫他也搬过去”。她只是笑了笑,“不如将柯世兄请过来,问问他的意思。说起来昨夜周老先生也说,想让柯世兄陪着他的。”
“等姐姐和伯母搬到我那边去,姐姐身子也好些了,我就有伴儿了。总不好叫周老先生和柯世兄两地分居,都是清寂无聊的。”
“伯母放心就是了,我那边就是再住他十个八个人,也是尽够了的。到时候大家住在一起,旅途漫漫,也就不无聊了。”
她这话说的俏皮,谢家太太笑了笑,吩咐丫鬟,“去将表少爷请过来说话。”
那丫鬟便应声去了。
还以为谢家太太会单独和柯明叙谈话,问他的意思,却结果大剌剌的将他请到了这里来。是想多个说客,还是实在没什么心眼。
柯明叙早起夜无事,因此来的很快,一见了站在一旁对谢池莹嘘寒问暖的景瑚,心中就多了些了然。
照例先拱手和船舱中的人问好,“小县主,四舅母。不知寻明叙有何事?”他说起话来,像是永远都有着无穷无尽的耐心似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如愿
谢家太太低声安慰了谢池莹几句,便笑着从女儿床边站起来,下意识的看了景瑚一眼,而后招呼柯明叙,“叙儿,这边坐,小县主也是。”
又对景瑚道:“方才光顾着照顾莹姐儿了,实在是怠慢了县主。”
景瑚和他们一起在一旁的圆桌旁坐下,谢家太太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只是吩咐人上茶,好像要同柯明叙谈许久的话,打持久战似的。
景瑚在心里暗笑,看来这位谢家太太,实在是不会交际应酬,便是自己的外甥,话也难开口。
景瑚便善解人意地道:“柯世兄,今日我过来探望谢家姐姐,原本只是想过来看看,心里也能放心,谁知道见姐姐居然这样虚弱,心下实在不忍。”
“想起你昨日说给谢家姐姐换了药方,也还是这样没见多少疗效。正好周老先生的话提醒了我,与其在谢家姐姐的身体上下功夫,不如釜底抽薪,干脆搬到我那边去。”
“船只若是不再这样晃了,自然谢家姐姐也就会慢慢的好起来了。”
柯明叙是早知她的打算的,这样说,不过是要瞒过谢家太太罢了。她和柯明叙往来,道理上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总是怕人多心的。
也许是怕柯明叙询问她的意见,谢家太太见景瑚开了口,便回过头去,只装作注意着自己的女儿。
景瑚就趁机给柯明叙打眼色,想让他快些应承下来。屋里已经没有什么丫鬟,应该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柯明叙却没有这样的打算,无视了景瑚,明显是把话说给谢家太太听。
“其实依我之见,也是觉得莹姐儿搬到小县主那里会好一些,正如小县主所说,釜底抽薪,这样莹姐儿才能快些好起来。”
“只是——”最麻烦的就是这些行事端方的君子。
景瑚忙道:“柯世兄放心就是了,昨夜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船上实在空旷,正想着有人能陪我说说话。”
“更何况如今已经不是我麻不麻烦的事情了,是要救谢家姐姐的命。柯世兄应该不会反对吧?”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柯明叙自然是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
“既然如此,我没有什么意见,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不如此刻便动身准备搬家诸事吧。”
景瑚笑起来,她看柯明叙,真是怎样看都顺眼。谢家太太也适时的回过头来,“既然叙儿也没有意见,那我便吩咐人搬动了。”
说着便要起身,柯明叙又道:“那我也遣小厮来帮忙。”
谢家太太还没有觉出不对来,景瑚的笑容却僵住了,“柯世兄不和谢家伯母与姐姐一起搬到我那里去么。”
柯明叙便笑了笑,透出了几分无奈来,“小县主盛情,我原本不该推却,只是这一次祖父吩咐我送一些东西给我外祖父,十分重要,船上不好一个主人也无。”
景瑚扁了扁嘴,有什么东西还能比人重要。总归这只船一直跟在她的船之后,只要停泊之时看好了,中途也不会有什么人上下船,哪有什么关系。
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哪有在最后一步放弃的道理。
谢家太太也现出为难的神色来,望着柯明叙,“既是这样,我们也不好就这样搬过去,叫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出门时你母亲嘱咐我要好好看顾你,哪有就把你一个人抛下的道理。”
这倒是给景瑚抛了个很好的话口,趁着谢家太太没有注意她,又开始跟柯明叙挤眉弄眼的。
柯明叙的神情有些怪异,想要避开她的眼神,却又忍不住瞥了她几眼。
“柯世兄,你就别坚持了,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谢家姐姐每日这样难受么?大不了等谢家姐姐好些,你再搬回来就是了。”
都搬过去了,再让他搬回来,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至于船上的东西,我调几个我父王留给我的护卫到这边来,让他们好好看着就是了。”
她又拿周老先生做借口,“况且你昨日嘱咐了我这样多如何照顾周老先生的事情,还是不如你自己来看顾他。”
景瑚做出苦恼的样子来,“昨夜你走了之后,我同周老先生说了你的嘱咐,他便软磨硬泡的想让我不要听你的话。”
“我这个人向来心软,周老先生又一把年纪了,实在不忍心拒绝他,若是长此以往,恐怕反而要害的周老先生生病。”
谢家太太也适时的帮腔,“是呀,谁不知道周老先生脾气古怪,只肯听你的话罢了。都这样麻烦小县主了,实在不好叫她在花心思去应付周老先生。”
“叙儿,你也跟着我们搬到小县主那边去吧。”
只要谢家太太没有注意着她,景瑚就一个劲儿的给柯明叙使眼色,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柯明叙也被她闹的没了脾气,正要说话,却见一直站在一旁的回风上前。
“先生,您就放心的搬过去吧,正好也方便为谢家表小姐看诊。至于这边的事,您若是放心,只管交给我和流雪便是了。”
景瑚望着回风,简直都快要落泪了,他也太讲义气了些,不枉她出发那一日特地叫人给他和流雪各送了一盒三沁斋她精选的糕点。
昨夜她原本说要让自己船上随行的大夫替谢池莹看一看,今日她也不是忘了。原就是怕柯明叙不肯跟着上船,又听说谢池莹已经好了些,所以才留了一手。
此时回风用柯明叙要给谢池莹看诊来做借口,简直是天经地义!景瑚恨不得把自己船上做好的糕点全搬来送给回风,实在是太贴心了。
话都说到这里,兼且景瑚一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纵然他一直回避,态度也松动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跟着到小县主的船上去住一阵子好了,实在是叨扰了。事不宜迟,我瞧着莹姐儿的脸色还是很差,还是快些着手做事吧。”
也就站起来,拱手和景瑚以及谢家太太行了礼,转身欲出船舱。
景瑚实在是高兴,笑颜如花,“柯世兄,一会儿见。”
柯明叙回过头来,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有些释然,又有些无奈的对着她笑了笑。倒像是从前父王对她无理取闹的要求最终妥协,无可奈何的样子。
忙活了半日,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责怪
“……朱大夫,谢家小姐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景瑚叫她船上的人也都过来帮忙,人手很足,自然很快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为了展示一下景瑚作为主人的热情好客,她很快就请来了船上随行的大夫。
朱大夫年纪一把,瞧着比周老先生年轻不了多少,胡子却留的很长,景瑚每次看见他,都恨不得揪一揪他的胡子。
此时他就捋着自己的胡子,跟景瑚拽了一堆酸词。她是听不懂的,幸而柯明叙能听懂,两个人居然还讨论的很热闹。
景瑚失语,在这边躺了一阵子,谢池莹的面色也好了一些了,景瑚就坐到她床边去陪着她说话。
“谢家姐姐,你觉得好些了吗?今日我们便不上路了,你好好缓一日,明日我们再出发。”
这也是她和柯明叙商量之后的结果,她是真心为谢池莹打算。
谢池莹就点了点头,“已经比早晨时舒服多了,待我好全了,再好好和小县主道谢。”
景瑚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能好起来就很好了。等你好些了,这段时日我们天天都可以在一起说话。”
谢家太太看着景瑚的神色更添了几分柔和,“小县主是贵人,只怕也不缺什么,若是有时间,等到了淮安,我再和莹姐儿好好招待你。”
景瑚眼睛一亮,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她帮了谢家的忙,谢家人请她去做客,应该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反正她母妃也没有催促她回燕京,不似柯明叙这样的忙。甚至隐隐有让她在江南多住一段时日的意思,简直一点也不像她从前的母妃。
不管怎么说,都先应承下来,“我不大懂燕京之外人家的事情,不过我听我父王说,淮安谢家是很厉害的人家,若是有机会,还真想去看看。”
平白欠了这么大一份人情,只怕谢家太太也很怕自己报答不了,心有不安,这其实是两全其美。
谢家太太替谢池莹掩好了被角,就笑着站起身来,“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只是世世代代扎根在那里,出过几个有出息的子弟,所以大家都给几分薄面罢了。”
“那便这样说好了,等到了淮安,小县主无论如何都要在我们家住几日,也叫我们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景瑚回过头去看了柯明叙一眼,见他仍然在和朱大夫讨论药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也好,等到了淮安,他们要下船,她也大大方方的跟下去,吓他一跳。
景瑚待谢家太太就又热情了几分,扶着她的手到床边的太师椅上坐下,闹的谢家太太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那我先谢过伯母了。对了,谢家姐姐的身体还不大好,我就让人将午膳和晚膳都送到隔壁的厢房去了,主要也是怕姐姐闻着味道会有些不舒服。”
“伯母和姐姐就在隔壁用膳就是了。”景瑚回头望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柳黄,今日的事情这样顺利,竟是没要她帮腔。
“这是我跟前的大丫鬟,名字叫柳黄,伯母和姐姐若是有什么事,譬如爱吃什么,爱用什么,直接吩咐她便是了,不必同我客气。”
谢家太太自然又是道谢不迭,把柳黄也夸了一通。
说起来,今日动静闹的大,却似乎没怎么见到周老先生,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景瑚也有几分牵挂,便辞了谢家太太,先出来寻周老先生。
谁知道去他厢房找,又在甲板上问了一圈,竟是都没有找到。
景瑚不免慌了神,一边吩咐人继续找,一边去寻柯明叙。
他总是要比她镇定一些的,“不知道小县主有没有告诉过我老师船上的酒窖在何处,又有没有派人去酒窖里找。”
他不会无缘无故,也不说一声就下船的。比起喝茶来,他总是更馋在家和在他眼皮子底下轻易喝不到的美酒的。
景瑚倒还真没想到这茬,寻不到周老先生的人,她总觉得是这老头贪玩,恐怕是下船去了。
“既然是这样,那小柯大人,我们先去酒窖里看看吧。昨夜我无意中同他说过酒窖的位置。今日大家都忙着搬家,恐怕顾及不到那里。”
柯明叙点了点头,神色还是很沉着,和景瑚一起往酒窖的方向走。
才下了楼梯,走近酒窖的位置,便闻见一阵酒气,透过窗子一看,果然就看见周老先生正坐在酒窖中的地上,身边两个空坛子,正在呼呼大睡。
景瑚下意识的看了柯明叙一眼,他的眉头紧锁,看起来是很生气。
方才她已经拿来了整艘船上各处的钥匙,也不敢和柯明叙搭话,先一步打开了酒窖的门。也不知道这怪老头是从哪里摸来的钥匙,简直像是老鼠进了粮仓。
柯明叙跟着她进了门,在周老先生面前蹲下,景瑚也蹲在他身旁。他们两个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周老先生睡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见柯明叙叹了口气,抓过周老先生的胳膊,让他整个人靠在他肩上,扶着他站起来。
景瑚很有眼色,忙着帮他把周老先生的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轻轻地道:“小柯大人,对不起,我不应该告诉周老先生酒窖在何处的,也应该吩咐人看好钥匙。”
柯明叙将周老先生背起来,偏过头和景瑚笑了笑,他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无奈,“不怪你,今日毕竟这样忙。更何况连我都常常看不住他,怎么能怪并不了解他的你。”
他一边往前走,景瑚一边追问他,“那……今日我在谢家太太面前,让你不得不同意搬到这边来,你会不会怪我?”
她总觉得他还是有些不情愿的,今日忙里忙外,他几乎没有怎么笑过。
“也没有。我原本就担心老师,只是又放心不下我祖父交代给我的东西,所以犹豫不定。小县主既然替我做了决定,我也不会因此感到不高兴。”
只要别总是和他那样的使眼色就好了。就好像他们是同谋,要一起去做一件了不得的坏事。
这感觉很差吗?其实也不是,但令他觉得有些怪异。
其实若是一个小姑娘长成她那个样子,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不会叫人太讨厌的,反而很是吸引人,让人想知道她下一刻想要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心思
“不过,还是要麻烦小县主调几个护卫过去更好些,祖父嘱咐我的时候语气郑重,还是要多加几分小心。”
这原也是景瑚答应过的,她应了“好”,下一刻就顺着自己的心意问出了口,“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吗?居然要这样仔细。”
柯家和谢家都是富贵人家,能让身为两朝帝师的柯太师这样看重,那得是多值钱的东西啊。
柯明叙摇了摇头,“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些书稿,锁在箱子里,压在其他的寿礼之下。若不是取出来实在是不方便,我也就叫人将它搬过来了。”
书稿这种东西,也就是在他们读书人眼中值钱。若是遇上什么水匪,费劲了力气劫了这个箱子走,打开一看不过是些破纸片,只怕要气的七窍生烟,提刀杀人的心都有。
“哦,原来是这样。”她装作自己好像很理解这些东西的价值一般,“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一定叫人好好看管,不会再发生像周老先生今日这样的事情了。”
更何况还有回风、流雪他们看着,太平盛世,应该不会出事的。
景瑚看着趴在柯明叙背上的周老先生,山羊胡垂下来,她恨不得把他的胡子全剃了。
“周老先生喝成这样,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我看我还是叫人快些熬些醒酒汤好了。”
他们已经上了楼梯,柯明叙走在她身前,“恐怕也没有多少。老师只是爱喝而已,实际一喝就醉。从前我们师徒三个在一起喝酒,每次没过了多久,便只剩下我与元放对酌。”
“他的酒量好,次次都将老师从师母手中或是别处寻来的酒喝完,将老师气的跳脚。末了还要哄他说,大部分的酒都是他自己喝的。”
柯明叙笑了笑,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恐怕这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在他们都还只是小少年的时候。没有金榜题名,成家立业,血战沙场。
燕京是富贵窝,有太多的人在醉生梦死。可几千里之外的蜀中战场,想必已经是人间地狱。此时景瑚忽然想起这些事,也觉得有些感慨。
酒窖离周老先生住的地方并不远,柯明叙将周老先生放到榻上,自己身上也沾了一身的酒气。
今日阳光实在有些酷烈,他背着周老先生上了楼梯,走了这些路,额上也渗出了一些汗水。
“小柯大人不如先去沐浴,这边就交给我好了。就是我不会伺候人,我身边的丫鬟也明白该怎样做的。”
她话音刚落,捧着醒酒汤进门来的,居然是刘嬷嬷。
刘嬷嬷把醒酒汤交给了一旁的小丫鬟,便笑着上前来问好,“小县主,柯大人。”又对景瑚道:“谢家太太和小姐已经用过了午膳,您看您的午膳要摆在哪里?”
上午在谢家的船上是她给柯明叙使眼色,此刻便是刘嬷嬷在给她使眼色。
景瑚无视了她,“柯世兄也还没有用午膳,还是摆在正厅吧,有人陪着我,吃饭也热闹些。等柯世兄回房去收拾完了再摆就好,我此刻还不饿。”
当着外人,刘嬷嬷自然是不会驳她的话,下她的面子的,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道:“那奴婢就先去吩咐了。小县主不如也先回房歇一歇,这里交给奴婢们就好了。”
既要拦着她见柯明叙,也不让她纡尊降贵的伺候周老先生。若是她执意要驳了她的话,不知道等回了永宁郡王府,世子妃知道了她又该怎么办。
景瑚也不敢硬顶,一时间就有些踌躇,却是柯明叙道:“还是小县主先回去歇息吧,午膳也不必等我。向来都是我伺候老师,还是我来照顾吧。”
刘嬷嬷便上前一步,挡了景瑚的视线,笑着道:“既是如此,奴婢便吩咐人将您的午膳摆到这里。这丫鬟名叫簇香,若是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她就是了。”
柯明叙礼貌的点了点头,“有劳了。”
又把目光落在景瑚身上,“小县主,快些回去休息吧。”他的语气很坚定,又带着那种景瑚无法拒绝的笑容,她只好道:“那柯世兄也不要太累了,我先回去了。”
走出船舱,也恨不得一步三回头。
才离开了柯明叙的视线,刘嬷嬷便停下来,“县主,奴婢先去安排午膳的事情,等您用过了午膳,若是不觉得累,烦请您等一等奴婢,世子妃还有几句话托奴婢交代。”
景瑚僵硬的转过了身,“嬷嬷先去忙吧,我自然会等着您的。”
刘嬷嬷渐渐的走远了,景瑚也和柳黄一起往自己的房间走,没过多久,她就听见柳黄的笑声。
景瑚没好气的回头,“你还笑,就知道幸灾乐祸。”
柳黄用手帕掩了嘴,“家里的奴婢们,除了侧妃娘娘身边的赵嬷嬷,倒真难得见您在其他人手下吃一次亏。今日叫奴婢长了见识了,您就是能管天管地,笑还不许人笑了。”
“哼。”景瑚冷哼了一声回过头去,“刘嬷嬷在我身上撒了气,我就把气撒到你们几个身上,我看你还笑不笑。”
柳黄却笑的更大声了。
宝蓝在屋子里等着,听见柳黄的笑声,便迎出来,“今儿这是有什么大喜事了不成,一早上就忙忙乱乱的。柳黄姐姐快说来叫我也听一听。”
“还以为小县主要和客人们一起用午膳呢,谁知道这会儿又回来了。”
景瑚听了就不高兴,自走到一边坐了。
柳黄和宝蓝挤眉弄眼的,“我是高兴,我们家小县主好像终于长大了点儿,也很懂得在长辈面前敷衍人了,往后就不必我来帮着她说话了。”
宝蓝也知道早上景瑚是去见了谁,又见人已经搬了过来,自然知道柳黄是在说什么事了,两个人就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景瑚看着她们俩的样子,不由得也又气又笑起来,“大早上被绀青数落了一顿,现在又被你们两个笑话,没一个好人。我们豆绿去了哪里了?”
正巧豆绿就从外面回来,“小县主找我?还以为小县主要去正厅用膳呢。”倒是一个个都猜的着她的心事。
柳黄和宝蓝更是要嘲笑景瑚,“说曹操曹操到,只可惜,也不是帮着小县主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奴婢
豆绿性子有些憨憨的,虽然不知道屋子里的人原本在说什么,又为什么要笑,倒是也不在乎。等刘嬷嬷吩咐人摆了午膳,几个丫头就一起帮着摆放餐具,布了菜。
景瑚一个人用膳,还要记挂着待会儿刘嬷嬷说要找她的事,实在是很没有滋味。
看着人撤了膳桌,景瑚一边坐立难安的等着,一边又吩咐柳黄,“记得去谢家太太和谢家小姐那里看看,问问她们有没有什么缺的,或是在船上有什么安排。”
“毕竟是客人,要殷勤些才好。”
柳黄先回头看了一眼宝蓝,宝蓝正在为景瑚整理刚脱下来的褙子,抬起头和柳黄相视一笑。这两个人又是在嘲笑她。
景瑚也不在意,催促着她快些走。又对豆绿道:“你宝蓝姐姐有事要忙,你呢就去周老先生那里一趟,看看老先生清醒了没有,小柯大人在不在那里,用过午膳没有。”
“等回来之后,事无巨细,一件件的说给我听。对了,小柯大人身边的两个小厮回风和流雪都留在了那边的船上,你再问问他,需不需要我安排几个人给他使唤。”
不过大约是不用的,回风曾说过,柯明叙习惯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做。也就是他有耐心了,她就没见过哪个大家公子是像他这样的。
豆绿就开始掰自己的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末了大声道:“小县主,奴婢知道了,这就去了。”
景瑚正在和叠衣服的宝蓝做鬼脸,倒是被她吓了一跳。不过是几句问候罢了,豆绿倒真当正经差事了。
看着豆绿兴冲冲的出了门,景瑚又扒拉起她的百宝盒,从里面拣了三锭一样大小的银子。
“早上绀青为我挑的这衣裳,我已经赏过她了。桌上的这些,你们三个一人一个,我可是从来不偏心的。”
宝蓝手上的活计没有停,只是笑着望了景瑚一眼,拿出两件褙子给景瑚挑。
“那奴婢们就谢过小县主的赏了。晚膳是要和谢家太太、小姐、周老先生还有柯大人一起在正厅用的,小县主想穿哪一件衣裳?”
一件是牙白的布面,衣角绣了一丛栀子的比甲,另一件则华丽些,海棠红的褙子,绣了白蝶穿花。
景瑚便道:“牙白的这件吧,瞧着也凉快些。”
宝蓝就放下了那件海棠红的,“还以为您喜欢这件,所以特意挑出来的。那这件比甲就给您放在架子上,等午睡起来,奴婢再服侍您换。”
若按景瑚平时的喜好,的确是那件海棠红的更能入她的眼。只是她一看见牙白的那件比甲上面绣着的栀子,就想起来去年六月,从前的张皇后千秋节宫宴时发生过的事情。
他为她簪了栀子,她也为他佩了茉莉。你来我往,他们之间也有了很多珍贵的回忆。
这一年似乎的确是天翻地覆,燕京城里不再有张皇后,也不再有武宁侯府,甚至连三皇子也不在了。
到明年此时,在这天下之间,在她身上,又会发生多少变化?
景瑚并没有能够有多少时间望着窗外发呆,刘嬷嬷说过要她等着她的。燕京城里的人还说她飞扬跋扈,恐怕满燕梁也没几个县主还要给嫂子的奴婢教训的。
刘嬷嬷笑着请宝蓝出去,宝蓝看了景瑚一眼,见她并没有什么异议,便笑着和刘嬷嬷打过招呼,走出了厢房。
房中就只剩下景瑚和刘嬷嬷两个,再无他人。
刘嬷嬷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走到景瑚面前,竟是径自跪了下去,以头触地,没有起来。
“奴婢是世子妃的乳母,自知身份卑微,原不配同小县主说接下来的话。可世子妃既然将这职责交给奴婢,奴婢就是不僭越,也只能僭越了。”
景瑚越发尴尬起来,连忙站起身来,将刘嬷嬷扶起来。
“嬷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您是我嫂子的乳母,是我嫂子的长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我年纪小,哪里能受嬷嬷这样大的礼。”
刘嬷嬷顺势站起来,仍然是低着头的,景瑚却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
“世子妃特地让奴婢跟着小县主下江南,小县主想必也能体会到其中的意思。可观小县主这两日的行止,却有些不妥。”
她要这样郑重的和她说的事情,除了这一件,也没有别的了。
景瑚正要开口为自己辩驳,刘嬷嬷又道:“小县主不必着急为自己澄清,这里是郡王爷和许侧妃为您准备的船只,您想要邀请谁过来同住,轮不到奴婢置喙。”
“谢家太太和谢家小姐毕竟是女流,且出身清流之家,小县主常常同她们在一起,也能的许多在家时得不到的东西,可周老先生与柯大人,却并不是这样。”
“方才周老先生醉酒,奴婢在门口听了听,您的意思,居然是要亲自服侍周老先生醒酒。此举大为不妥,您应当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应当为难别人。”
“周老先生毕竟是一介布衣,如何能承受的了您这样的盛情?”
景瑚很想反驳她,周老先生才不会像她说的这样呢。他把柯明叙都指使的团团转,自己可还管他叫叔公呢。
可刘嬷嬷说的这样义正言辞,景瑚也不好反驳她。这几日景瑚其实并没有如何和她好好相处过,这一番话听完,她像是那种行事极其正经的人。
景瑚觉得自己好像个昏君,若是不能纳谏,眼前的忠臣刘嬷嬷就要气的撞柱子,以死明志了。
见景瑚没有什么反应,刘嬷嬷又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来也是一样。奴婢毕竟服侍了世子妃十几年,她是怎样过来的,奴婢很清楚。也很理解小县主如今的心思。”
“可如今燕京城里毕竟人人都知道,是世子爷对世子妃求而不得,到今上面前求来了圣旨,传出去才是一段佳话。小县主要明白这个意思,注意分寸才是。”
她把话说的委婉,景瑚却也听出来了其中的意思。照这样说来,她哥哥景珣以前原来也不是单相思?
第一百八十六章 心事
景瑚一下子就被这一点吸引住了,其他劝她要注意与柯明叙相处的分寸的话不过是老生常谈,她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刘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了头,景瑚发现她正盯着自己,吓得立马就回过了神。
景瑚自己的乳娘奶了她几年,早早的就求了恩典被放出去了。后来许侧妃想再找几个老成的嬷嬷放在她身边,竟是一直都没有寻到合适的人。
中间其实也放过几个嬷嬷到她屋里,后来都被许侧妃疑神疑鬼的调走了。
许侧妃总觉得郡王妃要害景瑚,可她就算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封了县主,也不过是个女孩儿罢了,世子之位是景珣坐着。她后来想想自己小时候的这些事,觉得自己的母妃实在很没有必要。
有刘嬷嬷这样正经的人做了乳母,也不知道世子妃小时候过的日子有多苦。
刘嬷嬷这一看过来,景瑚立马就做出了愧悔的样子来。“嬷嬷说的是,往后同柯世兄和周老先生相处,一定注意分寸,不叫您还有我三嫂失望。”
今日在谢家太太面前那样声泪俱下的演了一出戏,惹得谢家太太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怜爱,像在看自己女儿一般。不过是表现出点后悔来,于景瑚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显然刘嬷嬷也并不像谢家太太那样好对付。
“小县主既然能听明白奴婢的意思,那便是最好的。只是不要将来做不到才好。”
她做得到才有鬼呢!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好不容易才将这个正人君子拐到了自己的贼船上来,不和他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她岂不是白费功夫。
这可不是她景瑚的性格。
刘嬷嬷便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奴婢的话已经说完了,便不打扰小县主午歇了。还要吩咐人准备晚膳,奴婢先退下了。”
景瑚送了她几步,“嬷嬷慢走,有些活计交给底下的人做便是了。”
她虽然想问问从前世子妃和景珣的事情,但今日显然不是一个能满足她好奇心的时刻,她还得慢慢的摸刘嬷嬷的脾气,把这些话套出来。
在成长成为如今行事有分寸,有决断的世子妃之前,万家的元娘又经历过什么呢?
*
早上为了谢池莹的事情起的早,和刘嬷嬷谈完了话,她也的确觉得有些困倦了。宝蓝见刘嬷嬷出去了,便自己进了屋子,为景瑚铺了床。
景瑚躺在上面,宝蓝坐在一旁做针线,有一搭没一搭的答着景瑚的话。
“不过是让柳黄和豆绿去传个话,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宝蓝笑了笑,“哪里是没有回来,不过是见刘嬷嬷在和您说话,所以不敢进来罢了。方才刘嬷嬷和您说了什么,瞧着那样郑重的样子,奴婢们都不许听。”
“还能说什么,左不过是那些陈词滥调罢了。她说我三嫂和景珣的婚事是景珣去今上面前求来的,因此才传为了佳话。”
“便是想让我也学一学世子妃,盼着将来如她一般的命数,让柯世兄来求了我去。”
“可我却不认同她的话,当年恒国公赵家的五娘子何其勇敢,如今过的也很好,我为什么不能和她学一学?”
宝蓝手上的活计不停,“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是很难的。奴婢不认得那位赵家五娘子,不知道她在过什么日子,不过却知道世子爷和世子妃夫妻恩爱。”
“奴婢只盼着您将来能嫁一个好夫婿,能得偿所愿。”
景瑚一下子就来了劲,从床上坐起来,“那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的柳黄、宝蓝、绀青、豆绿,都要嫁给很好的男人,一辈子都顺顺利利的才好。”
宝蓝的性子平和,听她这样说,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那就借您吉言了。”她又顿了顿,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您可知道绀青的心事?”
景瑚有些懵懵然,“什么心事?”
宝蓝叹了口气,“原来您不知道啊,是我不该提起这个话头。毕竟这也不是您能改变的事情。”
她忽而也有所感,“和孟鹤亭有关吗?”
宝蓝抬起了头,“说您不知道,您又知道。自从孟先生走了之后,除了在您这当差的时候,绀青回了自己的住处,每日都是捧着孟先生留下的笔记长吁短叹的。”
“少女心事,奴婢们就是想劝,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只是怕她心里苦,熬坏了身子。”
景瑚只是默默。孟鹤亭现在应该都已经不在燕梁了,这样的事情,她的确是帮不上一点忙。
“您刚刚说要绀青陪着您一起学敕勒语的时候,每次绀青回来,总在住处偷偷的哭,她生性敏感,或许是不太习惯吧。”
“后来倒是不哭了,常常深更半夜还捧着孟先生的书傻笑。如今是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了。”
景瑚一直没有说话,宝蓝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
除了柳黄稍微大些,她们几个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如姐妹一般的。小县主知道了这件事,又无能为力,恐怕心里也很难受。
她就说起了别的话,“柳黄姐姐方才说谢家太太那边并没有什么事,谢家小姐已好些了,只是还想再请朱大夫过去给她看看。”
“倒是这个豆绿……”
景瑚回过神来,“豆绿怎么了?”
宝蓝笑了一阵,才道:“这丫头实心眼,方才准备进来,正好遇见刘嬷嬷出去。刘嬷嬷便顺嘴问了她一句方才做了什么去。”
“她没防备,也觉得不是什么要紧事,把小县主吩咐她的话全告诉了刘嬷嬷。如今只怕正被刘嬷嬷捉到了住处训话呢。”
景瑚无语凝噎。豆绿到底是怎么成为她的贴身丫头的,就没见过比她更没有心眼的人。
她扯过薄被来把头一蒙,“不管了,睡觉,也让这丫头长点记性。针线就交给其他小丫头做好了,你要是觉得累,也去一边的榻上眯一眯。”
宝蓝笑着站起来,替她盖好了被子,才走回原来坐的地方,继续静下心来做针线。
第一百八十七章 姐妹
上午真是累着了,临近了晚膳时分,景瑚才被宝蓝叫起来。
“早先让您睡,您要和奴婢说话,一睡着就睡到了现在才起来。恐怕谢家太太和柯大人他们都已经在正厅等着了。”
景瑚手忙脚乱的穿了鞋,到一旁去洗漱,口中埋怨道:“宝蓝姐姐怎么早不叫我起来,我是做主人家的,哪能让客人等着。”
宝蓝一面替她拿了衣服过来,一面道:“小县主又错怪人,后来是豆绿在这看着您。这丫头被刘嬷嬷训了一顿,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喏,”宝蓝用下巴指了指倚靠在榻上睡的正香的豆绿,“睡的比您还沉呢。若不是柳黄姐姐问起您来,奴婢们都还不知道您还没起来。”
景瑚很快由宝蓝服侍着穿上了那件牙白的比甲,也望了熟睡着的豆绿一眼。又气又好笑,起了玩心,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捏住了豆绿的鼻子。
豆绿用手拍了拍,很快的清醒了过来,看清了是景瑚,便埋怨道:“小县主,你做什么欺负奴婢。”
景瑚回过头,笑着对宝蓝道:“瞧瞧,我把你们惯的,埋怨我也就罢了,还对我动起手来。”
宝蓝只是笑了笑,一边整理着景瑚的床铺。“别欺负人家了,今儿撞了枪口,正委屈着呢。”
景瑚再回头看豆绿,见着丫头也不知道是起床气,还是实在被刘嬷嬷收拾的狠了,竟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豆绿向来心大,不大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总是乐呵呵的,瞧这样子,确实是受了委屈了。
景瑚就捧着她的脸,用力的揉搓了几下,“别不高兴了,不就是挨几句说教吗?就连你家县主我今儿也被她说了,赶紧起来,跟你宝蓝姐姐回去,好好的吃一顿吧。”
豆绿任由景瑚揉着自己的脸,一双大眼睛望着她,“真的?小县主也被刘嬷嬷说教了?”
“嗯。”景瑚点了点头,“我们小豆绿是受了池鱼之殃了,刘嬷嬷的火气不是冲着你。不过往后再遇见刘嬷嬷问小柯大人的事情,你也要长个心眼才是。”
“好了,你快跟着你宝蓝姐姐回去吧,再叫你柳黄姐姐过来,和我一起去正厅。”
豆绿就点了点头,“那奴婢就先走了,晚上再过来上夜。”
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副懵懵的样子,竟是不等宝蓝,自己要回去了。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对了,小县主吩咐奴婢办的事还没跟您说呢。”
景瑚望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虽然豆绿自己心情不好,被人数落了一顿,倒还不忘了和她说这件事。
“奴婢听了您的吩咐,去周老先生的船舱里的时候,周老先生已经醒了,正喝着醒酒汤。不过小柯大人是站在一边的,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好像是两个人吵架了。”
“难得见小柯大人这样的脸色,奴婢也就没敢多问。只说小县主的招待事事周全,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
景瑚沉思了片刻,想起来该先打发了豆绿,便笑着道:“没事了,回去好好吃一顿,叫灶上的人多给你加两个菜。”
豆绿很快就欢欢喜喜的走了。
听她的意思,恐怕柯明叙和周老先生是真的有了什么龃龉了。才搬过来第一天,便闹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怎样说,她这个做主家的都有责任。
要寻个时候好好和柯明叙说一说才好。只是刘嬷嬷下午才教训了她,只怕这几日看她会看的很紧,真是叫人苦恼。
等到柳黄过来,宝蓝才回下房里去。说是到了晚膳时分了,可正厅里也还有事忙碌,不必那么着急过去。
景瑚望着窗外发呆,柳黄便道:“小县主这又是在想什么呢?想着豆绿的事情?”
景瑚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窗棂,“是,也不是。”
柳黄便道:“按说这几年奴婢们跟着小县主,实在是过的很不错。就是上次奴婢为您端茶时不小心,让您烫着了手,您也不计较,还在郡王妃面前替奴婢百般隐瞒。”
“奴婢心中是感激的,毕竟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别的院子里,从此被撵出去的还有呢,可有您护着,奴婢是什么事也没有的。”
她话音一转,“不过,奴婢也还是觉得,一直没有嬷嬷管着,姐姐们教着,也并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豆绿,还是奴婢几个,也是时候教刘嬷嬷这样的人好好管一管了。”
“难道无论什么时候,当差犯了错,或是收了什么委屈,不自己捱着,都要小县主这样包容着不成?”
“是我自己愿意的。”景瑚回过头来,“我不像清柔,或是赵家八娘子,家里那么多姐姐妹妹的,我从小好像都是独个儿长起来的。”
“可是后来我想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其实我也不是一个人,关起芳时轩的院门,你们就是我的姐妹。”
她叹了口气,“柳黄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每个人都一样,一得意便容易失去平常心。你是怕我一直这样惯着你们,到后来一个个都变的更是娇气,失了做奴婢的本分。”
“往后在我母妃,或是府里其他长辈,甚至我出嫁之后的长辈们面前失了分寸。或者更离谱些,被府里那些嘴碎的嬷嬷,或是副小姐们暗地里使坏给拽了下去。”
“这些我都懂,我也知道你是为了绀青她们好。”
尤其是绀青,有时候多愁善感起来,就是连她的感受也不顾。
“可你们难道是准备一辈子都做我的奴婢不成?我却没有这样想,总有一日我要把你们都放出去过自己的日子的。我就希望在我能庇护你们的时候,你们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柳黄愣了片刻,才有些释然的笑了笑,“倒是奴婢目光短浅了。上午时和您开玩笑,说您长大了,如今看来,倒的确如是。”
这其实也不是她近来的想法,从她稍稍懂事一些开始,她就是想着要好好对待她们的。
景瑚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刘嬷嬷便进了门,“小县主,正厅已经可以摆膳了,客人们都等着您过去呢。”
她也就只是朝着柳黄笑了笑,站起来和她以及刘嬷嬷一起往正厅的方向走。
第一百八十八章 身份
周老先生已经年逾花甲,谢家太太又是柯明叙的亲舅母,因此也就没有分席。
柯明叙看起来神色如常,反倒是周老先生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师徒二人中间还隔着个不善言辞的谢家太太。
把上座留给了景瑚,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景瑚和他们打过了招呼,就只是挨着周老先生坐了。
“休息了一日,明日便要出发,谢家姐姐可好些了?”
谢家太太望着她慈和的笑,“好些了,好些了,下午吃了那位朱大夫的药,好好的睡了几个时辰,精神好多了。”
“只是还是有些累,又想着明日出发,不能继续拖大家的后腿,所以今晚就没过来,想再养养精神。”
景瑚笑了笑,“这也是应该的,我也盼着谢家姐姐早些好起来,我也有个人跟我一起淘气。”
又问刘嬷嬷,“嬷嬷,谢家小姐那边的晚膳可准备好了?”如今景瑚这边的事情,倒是刘嬷嬷在做这个大总管。
刘嬷嬷点头,“已经吩咐人摆膳了,俱是朱大夫看过,说是对谢家小姐身体恢复有所益处的菜肴。”
景瑚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们两个人寒暄,一边的两个男人都没什么反应,弄的场面有些尴尬。景瑚便道:“那人都到齐了,便先用膳吧。”
原本众人第一次在船上相聚用膳,应当是很热闹的,却一直都没有人说话,室内落针可闻,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没有任何味道。
好在是很快便结束了,谢家太太以女儿为借口,几乎是落荒而逃。
而后周老先生也吹胡子瞪眼的,故意冷哼了一声给柯明叙听,便背着手转身回房去了。
这老头怎么这样,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景瑚心里有些不忿,回过头,却看见柯明叙正望着周老先生的背影,笑的有几分无奈。
此时刘嬷嬷并不在这里,要将这些东西收拾完毕,恐怕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忙碌,倒是个好机会。
景瑚就直接拉了柯明叙的衣袖,往甲板上走,“小柯大人,你跟我来。”
她拉着他去了船头,正式晚膳时分,甲板上几乎都没有人。两侧又堆了些沙包,他们站在沙包之后,不仔细看,应该发现不了他们。
景瑚站在柯明叙面前,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关切,“小柯大人,今天周老先生是不是给你脸色看了。”
柯明叙的笑容舒展开,“老师哪一日不要给我脸色看了,算不得什么。”
景瑚却还是有些担心他不高兴,目光中带了些探寻,“明明是周老先生自己做错了事情,为什么还要埋怨你,难道他是先生,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么?”
要是从前教她的郑先生敢这样给她脸色看,她不把他胡子一根根的揪完,她就不姓景。至于孟鹤亭……他是个例外,他给景瑚脸色看,景瑚也懒得理会他,算是扯平。
“老师他有时候也还是如孩子一般,晚膳时我叫人将送来的酒都撤下,他就又不高兴了。也只是平常事罢了,他教了我那么多东西,忍让也是其中的一种。”
景瑚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难怪呢,小柯大人的脾气这样好。”她忽而又想起来,“那小柯大人对我这样有耐心,难道也是把我当个孩子?”
“那小县主以为自己是什么?”他的语气里透着理所当然,又隐隐有些和她开玩笑的意思。
景瑚就笑着“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面对着河水。华灯初上,不远处停着其他的客船,灯笼的光芒混合着并不算太明亮的月光打在水面上,一粼一粼,永不止歇的向前奔流。
“我还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是燕梁最早获封县主的女子。”还是唯一的庶女。
柯明叙问她,“那小县主希望,别人同你交往的时候,看中的是你的什么身份?”
永宁郡王和许侧妃的女儿,泾陵县主,景瑚。她应该首先都是她自己。
她回过身来,重新望着柯明叙,她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干脆反问他,“小柯大人是在和我的什么身份交往?”
他的笑容明明很淡,却有着比河面上永不止息的波纹更动人的姿态,“一开始我知道你的时候,只是码头上遥遥的一眼,别人告诉我,那是泾陵县主。”
“那时候连认识也不算。只是把你的样子,和心中所知的一个身份划上了等号。”
“正阳门之后算是相识,相处的多了,便觉得像是在和一个妹妹相处。我虽然有妹妹,碧娘自小就有主意,有什么事,我母亲也都会处理好,我们是亲兄妹,反而没有那么亲近。”
“倒是小县主,时常有些新奇想法,也叫我遇见过一些从未遇见过的状况。”
譬如第一次参加宫宴,他便自长安殿中出来了那样久。
又说要学敕勒语,让他替她荐了先生。还有在建业时,他被碧娘点醒,要注意着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却还是走到了被景珣误会的那一步。
他从前也常常帮助别人,但往往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和小县主相处,却总是他被她牵着走。
他知道她将他拉着走到这里是为了安慰他,其实也恰恰是她不够了解他,只是寻常小事而已,他不会放在心上。但这一份关心,他还是心领。
“小柯大人是在说我麻烦吧。”景瑚望着柯明叙,也是六月的夏夜,纵然临近水面,她还是闻的见他身上清冽的松柏香气,她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
“那到了此刻,小柯大人是在和我的什么身份相处?”
他也望了一眼水面,远处有船只在夜色中航行。“到了此刻,也不觉得还有什么身份不身份了。羁旅于河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船上只会有我们几个人。”
“身份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你只是你,我也只是我。”
没有身份,便只有你我。她似乎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可总觉得他好像语含深意,却又怎么也捉不到头绪。更重要的是,他好像是在劝她,不要太在意这些所谓的身份似的。
如此良夜,既然想不明白,不如就不想了。
景瑚伸了个懒腰,全身都舒展开,下午她已经睡饱了,此刻觉得前所未有的惬意。
柯明叙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一时又起了玩心,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柯明叙,“我想看小柯大人伸懒腰!”
反正她麻烦他也不是一件两件事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理想
“小柯大人总不会告诉我,你连伸懒腰都不会吧。从前我在家中上郑先生的课,总是昏昏欲睡,他叫我休息时,这样伸展一下身体是最舒服的了。”
柯明叙看她的目光完全像是在看个小孩子,甚至带出了一点宠溺来,“我可不会像你,上着先生的课,居然还昏昏欲睡起来。”
“你别看老师现在行事这样的不靠谱,一把年纪了还如馋嘴的孩子似的去酒窖里偷酒喝,真做起学问来,他可是很严格的。”
“上课时,若是敢有分毫的走神,手心伸给他,只一下就能叫你痛的说不出话来。”
这又和景瑚所知的周老先生有了很大的出入,“真的啊?我以前也被郑先生打过手板,那一天我很生气,跑到父王那里去哭了半日,从此郑先生就再没管过我了。”
“当先生,最怕的就是碰到你这样的学生。不好好教呢,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与学问,好好教呢,有些人不仅不愿意听,还要去父母面前告状。”
景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实在是觉得‘之乎者也’的没什么意思。那时候还小,整日就记挂着撵猫斗狗的疯玩儿,我母妃都说是给我错生了女儿身了。”
“她生气的时候就说我,‘若是个男子,恐怕将来又是一个景珣。’”
她那些骄纵跋扈的名声,也多是那时候落下的。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就是再骄纵任性,又能到什么地步,燕京人的嘴实在是太坏了。
“这倒是也不能怪你,有些老学究自己的学问的确很好,却并不擅长做别人的先生。孔圣人说‘因材施教’,对待小县主这样的学生,自然是不能和其他的学子一样的。”
“小县主和鹤亭不就相处的还不错么?”
她和他的相处,倒也还没有到‘还不错’的地步吧?“是孟先生和你说的吗?他觉得他和我的相处还不错?”
柯明叙便道:“是我问了他,他才告诉我的。他说小县主十分刻苦,每日都能按时完成功课,也很是尊重他,所以他在永宁郡王府的这段时间其实还是很舒心的。”
景瑚听完,默默了片刻,“原来孟先生是这样想的,在我面前倒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知道他这段时日过的不错,也算是全了我和他的师徒情谊了。”
“不过,如果小柯大人来做我的先生,我肯定会学的更好。”
柯明叙看着她,微笑了一下,而后用敕勒语问她,“小县主觉得自己学的还不够好吗?”
景瑚便也用敕勒语,“这一段时日事情实在太多,大多是我的侍女去上了课,回来转述给我,也没有什么机会练习,因此觉得自己学的还不好。”
“已经很好了,毕竟也不是常常有机会能用上。”他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说下去,“若是有时间,这段时日在船上,小县主可以常常来问我问题,能解答的我都会解答。”
景瑚顿时心花怒放起来,这意思是她可以常常去找他吧。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德行,就是没有事也要粘着他,更何况有了这样的好借口。
认识这么久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他和她这样说。
“那就先谢谢柯先生啦。不过,要问出好问题来也不容易,我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把柯先生问倒。”
“那我便等着小县主了。”
河上的风吹过来,吹动了他的衣袖。他这个人,就是什么时候都一丝不苟,戴着冠,连一缕发丝都不会落下。只有她的发丝和他的衣袖有着同样的姿态。
景瑚忽而又想起来他方才的话,“小柯大人说,周老先生打人的手板很疼,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曾分过心?”
他摇了摇头,“我倒是真没有,是元放。或许是有什么事情波动了他的心绪,好像是昭永十四年的时候,有一阵子他便常常分心。”
“我们私下里一起去外面的馆子吃饭,他就会同我抱怨这些事。”
景瑚若有所思,“当年在周先生课上挨手板的少年,此时居然已经是蜀中战场上的将军了,实在不可思议。”
“人生际遇,总是无法评说。少年时总有鸿鹄之志,年岁越长,却仿佛离自己的心愿与理想越远。当年元放拜老师为师,是一心向学,果然也很快金榜题名,成为了进士。”
“尽管并没有多久,他就披上了甲胄,远赴千里之外保家卫国。不管怎么说,他应该都是在实践着他的理想的。其实我很羡慕。”
景瑚抬起头望着柯明叙,“那小柯大人的理想呢,是什么?”
“海清河晏,国泰民安。”他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每一个读书人,以家国为己任,应该都有这样的理想。”
“那小柯大人如今在翰林院修书,将来教化民众,不也是百年之功吗,你觉得不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河面上,声音是平稳的,却别带着一重忧虑。这样的他,看起来很是落寞。
“若是已然海清河晏,国泰民安,我能为百姓做这样的事情,自然也算很好。可如今却不是的,苗乱未平只是眼前大家都能看到的一件事情而已。”
“实际上燕梁的江山还有许多暗涌,太多的人牵涉其中,难以一一分明。还有将来的许多事,此时我没有办法说的那样清楚。”
她懂的实在太少了,在这样的事情上,她不能和他有什么共鸣。
她从前总觉得‘之乎者也’无用,可历朝历代,许多的改革之事,许多的忠直谏言,都是这些是乎者也的文人用命搏出来的。
柯明叙也是这样的人。景瑚忽然有一种感觉,将来那些暗涌慢慢的涌现到台面之上的时候,或许他也会被卷进去,用行动践行着他的理想。
也许她现在要好好学习的并不是什么敕勒语,而是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的了解他,好好的了解那些她从前蜷缩在壳里不愿知道的事情。
第一百九十章 正事
柯明叙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景瑚,“时辰也不早了,河上渐渐起风,有些凉意了,小县主是不是该回去了。”
景瑚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冷。”又追问他,“是小柯大人觉得冷了吗?”她伸手碰了碰他搭在船舷上的手,“好像是有些凉。”
“我不觉得冷,只是恐怕小县主的丫鬟们寻不着您,会因此而着急。”
他说的话好像若有所指。白日里刘嬷嬷强硬的态度,他应该不会没有所觉,恐怕就是在暗指这个。
可于景瑚而言,若为眼前这位状元郎之故,就是回去要被刘嬷嬷揪着耳朵骂一顿,她也不会害怕。
“小柯大人不觉得冷就好,其实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柯明叙闻言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狐疑。
景瑚无语凝噎,虽然前面说了这么多可有可无的话,她也是真的有事情要问,不是没事找事好不好。
“我是想问问小柯大人,谢家太太的夫君是你的第几个舅舅啊?还有谢家姐姐是行几的。”
顺便她还想问问谢家太太的娘家是哪一家,在燕京这么多年,她很少遇见这样不会应酬的大家太太。
柯明叙便答她,“是我的四舅母,娘家是宜昌谭家,出过好几位御史。世人多赞谭家人忠直耿介,我这位舅母虽是女子,也传承了谭家人的品性。”
说的好听是忠直耿介,说的不好听些,那就是不懂得转圜。倒是和今日谢家四太太的表现对上了号。看来柯明叙也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我母亲有一个亲兄长,就是谢家的四老爷,还有一个弟弟,是谢家的七老爷。谢家几房都是在一起排序的,所以听起来似乎兄弟姐妹很多。”
“实际上我外祖父是我外曾祖父的第三子,元昭一朝时曾经做过内阁辅臣,因此与我祖父相熟,将我母亲定给了我父亲。后来因病致仕,如今的谢家,倒是仍然推他为尊。”
又道:“至于莹姐儿,她是行八的。她只有一个姐姐,前几年已经出嫁,做了明庆王世子妃,定居在杭州。”
没想到谢家四太太居然没有儿子。大家大族,生活在一起,若是没有儿子,总是要被人欺侮。
她从前就曾听母妃说过,恒国公府赵家赵五娘的那一房,就是没有儿子,所以总是处于弱势。幸而她自己争气,生的既美,做过公主伴读,又嫁进了定国公府,将来分家,总不会吃了大亏。
谢池莹也幸好有一个争气的姐姐,明庆王算是同今上关系比较好的兄弟了,又是在江南这样地灵人杰,物产丰饶的地方。
柯明叙见景瑚若有所思,大概也能知道她在盘算什么,“想不想听听我这位舅母和我舅舅的故事?”
景瑚的眼睛亮起来,“想听想听。”她最喜欢听故事了,看柯明叙的神情,这应该是一个好故事。
柯明叙便娓娓道来,“我外祖母是出身宜昌的另一户人家卢家的,和我四舅母的母亲是手帕交。后来有一次她带着两个女儿,来谢家做客,我舅舅就遇见了我舅母。”
“我四舅母是妹妹,长幼有序,原本两家人是打算把姐姐嫁给我舅舅的。据说我四舅母的姐姐无论是容色,才华还是性情,也都比我四舅母要强些。”
谢四太太的容貌的确不过是一般而已,不过肤色很白,也没有什么皱纹,一看就是在家里不操心的。
“可我四舅舅就像是着了魔,硬顶着不肯同意,最后才定下了她做我的四舅母。”
“后来也是不巧,没过多久,我四舅母的母亲就去世了,四舅母要守孝,我舅舅等了三年还是痴心不改,二十二岁才做了新郎。”
景瑚听的一愣一愣的,反而被柯明叙误会了,“小县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景瑚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只是……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感情这种东西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不必家财万贯,不必倾国倾城,也不必知书达理。不知道小柯大人的四舅舅是怎么样的人。”
柯明叙便道:“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吧,有相遇的缘分,也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缘分,所以才是个值得讲一讲的故事。”
“至于我四舅舅是什么样的人,小县主不是答应了我四舅母,要去谢家做客么?到时候自己看一看便知道了。”
景瑚笑起来,“还以为小柯大人没有听见白日我和谢四太太说话呢。那小柯大人想让我跟着你们去做客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想法,“我舅母心眼实,若是不能想办法还了情,只怕睡觉也睡不安稳。小县主能这样体谅,我觉得很好。”只是站在谢四太太的角度考虑。
既然他不肯说,那也就算了。
她自顾自的开始唠唠叨叨,“我觉得谢四太太人很不错,不是在你面前才这样说的。我虽然年纪小,可长在燕京,什么样大家太太我没有见过。”
“我觉得谢四太太为人很真诚,有什么疑惑,有什么想法都会直接说出来。我一解释,她马上就没有什么成见了,看我的目光很慈和。”
“燕京的好多大家太太,看着是在朝你笑,实际上你去看她的眼睛,她眼中都没有温度。”
“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她的夸奖不过是恭维,还不能生气,只能好声好气的跟她应酬,实在很麻烦。”
她抱怨了一通,回过神来,柯明叙正在静静的听着。她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时辰的确不早了,小柯大人,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
柯明叙便笑了笑,和她一起往船舱走,在正厅附近分了手。
景瑚一个人往自己的厢房走,才忽而反应过来,她方才有一个问题问岔了。她应该追问他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的。
不过他似乎也回答了,“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她从来都是觉得,他们之间有缘分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上夜
和柯明叙分开,景瑚回到自己房中,才开始有些心虚起来,她出去的时间有些久,不知道刘嬷嬷有没有问起她来。今日原本是豆绿上夜,在房中的却是绀青。
景瑚就问迎上来的绀青,“豆绿去哪里了?她不舒服吗,还是心情不好?”
“奴婢们还想问您去哪了呢。好好的吃着饭,柳黄姐姐帮忙撤膳桌,再一回头,您和柯大人就都不见了。”
绀青一边接了景瑚脱下来的比甲,“这还好是刘嬷嬷没有问起您,柳黄姐姐也没有吵嚷起来,不然能让您这么舒舒服服的?才挨了一顿说教,立马又不长记性。”
景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不就是怕刘嬷嬷发现吗。没去哪里,只是和柯世兄在甲板上说了会儿话。”
“柳黄姐姐说她去甲板上看了的,倒是没见着您。反正您去了哪,和谁在一起,奴婢们可管不着,只要您能好好的回来就是了。”
“豆绿她也是倒霉,今日心情不好,便多吃了点东西。吃完了要消食,便在房门口走来走去的,正好被刘嬷嬷看见,便被抓去帮忙了。”
“明日又要出发了,恐怕嬷嬷们那边还有事情要盘算。”
许侧妃当然是有派了几个老成的嬷嬷跟过来的,但听说刘嬷嬷是世子妃的乳娘之后,倒都对她敬重有加。
她又是闲不下来的性格,名义上是跟着景瑚下江南探亲,只是个客人,却也帮着管起了船上的事情。听柳黄说,如今奴仆们渐渐的是以她为首了。
景瑚开始还觉得奇怪,世子妃毕竟是郡王妃那一头的,自己母妃身边的嬷嬷和她是两个派系的,各为其主,哪里会那么敬重她。
渐渐的也就明白了,刘嬷嬷做事毕竟是有一套,能叫人心服口服。再加上那几个嬷嬷既不是景瑚的心腹,也不是许侧妃的心腹,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敢来挑头。
有了刘嬷嬷这样一个人物,正是打着瞌睡有人递枕头。看刘嬷嬷自己,也不像是看不穿的人,就是实心眼,和世子妃一样。
自己往后还是要多敬重她些的好,也好回家见世子妃。
洗过了澡,景瑚正打算拆了发髻洗漱休息,却是刘嬷嬷进了门,“绀青姑娘回去歇息吧,今夜就让奴婢来服侍小县主吧。”
这一下子,连绀青都惶恐起来,“不必了嬷嬷,这原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而且小县主自小就是由奴婢们伺候的,恐怕不习惯由别人来上夜。”
“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嬷嬷了,若是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望您指点。”
景瑚却觉得恐怕是自己晚上和柯明叙独自说话又被刘嬷嬷发现了。已经折了一个豆绿了,平日里这样大大咧咧的小丫头,被她收拾过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没必要再折一个绀青了。
她就笑着对绀青道:“既然嬷嬷都这样说了,你就先下去吧,记得换个新的褥子过来,嬷嬷也好休息的好些。”
绀青再三确认了景瑚的眼神,见她的话里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要她去搬救兵——在这里也没什么人能救她了,才应了“是”,给景瑚和刘嬷嬷行了礼,先退了下去。
“有劳姑娘了。”刘嬷嬷就笑着上前来,把景瑚的发髻全都拆开了,青丝披散下来,在灯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泽。
“小县主这头发生的实在是好,要比我们家世子妃这个年纪时好些。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头发不够多,听说定国公府的大小姐最会保养头发,还曾特意找了她的方子过来。”
景瑚笑了笑,“三嫂如今倒是看不出来头发少,年纪渐长,慢慢的也就长的好了。”
刘嬷嬷笑着点了点头,拿着木梳替景瑚通头,“奴婢自己的孩子也是个女孩儿,早早的就夭折了,这一辈子也就是和世子妃最亲,没想到还能有福气伺候一回县主。”
“您实在太客气了。其实是我有福气,得了世子妃这样的嫂子,这一路上能有您陪着。”这话倒也不算是很违心,世子妃的确对她很好,比亲嫂子更好。
她跟柯明碧就是没有闹到这一步,只怕在南义侯世子这件事上,也并不会想世子妃一样的帮她。
景珣还替她揍了南义侯世子一顿出气。并不是说这个行为有多么的好,但的确解气。
再说刘嬷嬷,有她出面管事和没有,简直就是两个场面。虽然说自己请了人过来同住,不必和她报备,但毕竟是给她添了许多的麻烦。
除了不许她和柯明叙私下接触,别的抱怨的话一概都没有。
刘嬷嬷自己没有孩子,心都放在世子妃身上,世子妃平日里又疼她,恐怕刘嬷嬷也是移情了。
但她今日说要过来给自己上夜,总不会就只是上夜而已,一定是还有事情要说的。
景瑚就转身握了刘嬷嬷的手,“嬷嬷,您若是有什么事,便直接同我说吧。若是我能改的,那一定就改了。”
“绀青说的对,您毕竟年纪大了,指挥人办事那是您的经验和能力,再做上夜这样的活计,就叫我也有些难以承受了。”
刘嬷嬷就停了手,望着景瑚笑起来,是从未有过的慈蔼,“从前奴婢还不明白为什么世子妃喜欢您,以为只是看您长的漂亮,没想到原来您也这样的善解人意。”
景瑚已经习惯了,不认识她,不了解她的人,大多都觉得她是刁蛮任性的。
“不过,奴婢要跟您说的话,几句话可说不完。下午奴婢和您提了一嘴世子妃和世子爷的事情,您难道不感兴趣?”
原来又是一个要给她讲故事的,他们还真都把她当个孩子。
她也就是孩子心性,忍不住笑起来,“您要给我讲我三嫂和三哥从前的故事吗?”
“听柳黄姑娘说,您今天下午睡的久,晚上恐怕要走了困,所以奴婢便过来了。这些事情,也不好白日里真当件大事认认真真的说起来,还是夜里闲谈几句罢了。”
景瑚就更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也不要刘嬷嬷给她梳头了,等绀青抱了被褥过来,重新铺了床,就吹熄了烛火,等着刘嬷嬷给她讲故事。
第一百九十二章 故事
烛火熄灭,房中一瞬间昏暗了下去。景瑚闭上了眼睛,过了一阵子再睁开,才能慢慢的看清楚一些房中的东西。
刘嬷嬷开口为她讲故事,从她三哥哥和三嫂相识的时候开始讲起。
“奴婢记得那应该是定国公府春宴的时候,瑜姐儿也就是七、八岁的光景。那一天回家,忽然问我,燕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地方卖木头小马、木头老虎什么的铺子。”
她给景瑚讲故事,又带出了从前对世子妃的称呼。
“她小时候其实也很顽皮,就是在外人面前乖巧罢了,奴婢以为她不过是定国公府哪位小姐的屋子里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所以自己也想要,就叫人去外头给她买了一只回来。”
景瑚很快就想起了如今摆在明晖堂里正房的那些木制的小马,是景珣自己做的。原来他们认识的时候,也是在定国公府的春宴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那只木头老虎在她房中摆了许久。倒没见她这样喜欢过别的玩物。”
也许只是巧合?就算是在春宴上见着了,就她三哥哥七、八岁的时候那个人憎狗嫌的样子,哪个小姑娘会愿意跟他玩。
“也就是同一年,瑜姐儿有一次和她兄长,还有定国公府的小姐们一起去灞水边玩,遇见了世子爷,不知怎得,和他赛了一场马。”
“听说是世子爷输了,很不服气,所以那一年老爷带着瑜姐儿去香山的时候,他也就跟着过去了,非要缠着老爷教他马术。毕竟是天潢贵胄,也不好拒绝,所以便教了。”
“那一年瑜姐儿就很不高兴,她是最喜欢骑马的,往年老爷去香山,借了定国公府的别院住,都是在马场里花时间陪着她骑马,如今平白多了个人。”
“那段时间每日从马场里回来,她都不高兴,回回都和奴婢抱怨,可怜极了。看那只特地从家里带来的木头小老虎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奴婢见她不高兴了,就把那木头老虎收了起来,谁知道没过几日,家里居然又多出一只更精致的来。”
景瑚笑着道:“是我三哥哥做的吧?他小时候能静下心来的,也就是做这一件事了。”
她记得她还很懵懂的时候,她母妃在房中和赵嬷嬷说景珣的坏话,就说让他以后干脆去当个木匠算了,还做什么世子。
刘嬷嬷便道:“正是呢,当时奴婢也没有多想,以为不过是老爷见她不高兴,所以买来哄她的罢了。就是这样,年年去香山避暑,年年都有几个月这样朝夕相处,渐渐的也有了些感情。”
“后来还是定国公府春宴的时候,世子爷又要和瑜姐儿比剑,比剑输了,又缠着老爷要学剑术,没个消停。这便不光光是每年香山别院见面了。”
“老爷和太太都不计较,倒是奴婢多心,总担心瑜姐儿要给世子爷诓骗了去。”
刘嬷嬷像是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沉默了片刻。
景瑚适时的道:“那时候我三哥哥的名声的确不大好,燕京城里哪一户有女儿的人家,不会担心将来女儿嫁了这样的人。也是我三哥哥后来自己争气罢了。”
刘嬷嬷才继续道:“瑜姐儿也的确是叫世子爷伤过心的。不敢叫老爷太太知道,心里觉得难受,定国公府的小姐们又毕竟不方便,便只是告诉了奴婢。”
“大约小县主也有些耳闻,有一回世子爷带着瑜姐儿去金水湖上泛舟,等登了船,才发现那船上居然有人。不是什么正经女子,还和世子爷举止亲密。”
“瑜姐儿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屈辱,上了岸便策马回府了。世子爷倒是也跟了过来,在府门外站了一夜。到天亮了,才怕被人发觉了,影响瑜姐儿的名声,悄悄的走了。”
其实景瑚倒是并不知道这件事,若真是景珣和那种女子不干不净,还被世子妃撞见,她怎么还肯做他的妻子的呢?
这里面应该是有隐情吧。景瑚忽而有些坐立难安起来,这个女子,不会和她母妃以及大哥哥有关系吧。
在建业的时候,景珣说起什么青楼女子的时候眼神那样恨,或许是和这件事有关?令他差点失去了心爱的女子?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母妃本以为已经为大哥哥娶了一个对他的仕途很有助力的女子,柯明碧的祖父是两朝帝师。可没想到景珣娶了更厉害的,一生都在为燕梁守国门的万老将军的孙女。
刘嬷嬷讲故事也就是平铺直叙,并没有卖什么关子,“后来世子爷几次求见,瑜姐儿也硬气的没有见他。递进来的信也全都叫我收着,不曾看过一个字。”
“直到后来又遇见了世子爷一次,那一次之后他很快就去了西北投军,瑜姐儿才叫我把那些信拿出来,一封一封的读了许多遍。”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奴婢原以为等世子爷回来就一切都好了,敢自愿上战场杀敌的男子,品行总不会太差,又是和瑜姐儿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起来的。”
“谁知道郡王妃又要棒打鸳鸯,看不上我们瑜姐儿出身武将世家,替世子爷大张旗鼓的相看了好些人家,明摆着是要羞辱瑜姐儿,羞辱万家。”
景瑚实在搞不懂郡王妃到底在想些什么,论门第出身,或许燕梁还有许多贵女比世子妃更好,可论在燕梁人心中的地位,没有几户人家能比得过万家。
这样的儿媳妇,她居然还嫌不好。
“瑜姐儿也争气,没有被感情所困,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而是将这些事情全都丢给了世子爷自己去处理。总算是盼来了一个好结果。”
“奴婢年纪也渐渐大了,只希望他们能早些有个一儿半女的,还能有力气帮着照看。”
景瑚便道:“三嫂和三哥哥成婚还不到一年呢,嬷嬷也不要太心急了,他们感情那样好,经历了这么多曲折才在一起,往后一定会过的好的。”
夜色里刘嬷嬷大约是笑了笑,“奴婢的故事已经说完了,小县主也早些休息吧。”
还以为她总要说些别的话,再敲打敲打她,没想到这就结束了。景瑚有些莫名其妙,但她也算是听到了她想听的,也就闭上眼,很快的睡着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绀青
既然不去想刘嬷嬷同她说这番话的寓意,说了许久的话,夜色深沉,景瑚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在床上养了一会儿的神,还是不明白刘嬷嬷的用意。
或许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又出门在外,有些思念世子妃吧。
景瑚睁了眼睛,很快豆绿便进了门,“小县主既然醒了,那奴婢服侍您起床吧。”
景瑚用被子蒙过了头,打算在心里从一数到一百再起来,就听见豆绿站在她床前,“一、二、三、四……”
这是因为从前上郑先生的课,景瑚有一次就和今天这样,和豆绿说她要数到一百再起来。豆绿以为她不会骗她,就走开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谁知道她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那一日去上郑先生的课就迟到了,郑先生还是没有被永宁郡王约谈过的郑先生,打景瑚的手板打的她眼泪汪汪。
等回了芳时轩,小豆绿也被赵嬷嬷罚了顶着一碗清水跪在太阳底下,后来还差点被换了下去。
因为这件事,景瑚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豆绿,对她要比对宝蓝她们都更宽容些。再往后景瑚每次用被子蒙头,只要是豆绿服侍她,总站在她床头替她数,便如今日一样。
景瑚就睡不住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把手伸给豆绿,让她把自己拉下了床,又推着她进去梳洗更衣,等着绀青过来给她梳头。
她有四个大丫鬟,梳头的手艺一个赛一个的好,就只有豆绿不会,连自己的头都要求着柳黄她们几个帮着梳,要不然就只是梳一个最简单的丫髻。
景瑚坐在梳妆台前,就问起豆绿来,“听说昨晚你又被刘嬷嬷抓走去当苦力了?她叫你做了什么?”
豆绿站在一旁看景瑚梳头,闻言便道:“昨夜刘嬷嬷倒也不算是为难奴婢,是灶上的账出了些问题,那些老嬷嬷都不会算账,她就问了奴婢一嘴,奴婢说自己会,就跟着去了。”
“刘嬷嬷还赏了奴婢一匣子点心,好像是万家自己的点心铺子里卖的,小县主要尝尝吗?”
景瑚和绀青对视一眼,笑起来,“我还能贪图你一点点心不成?只是怕你又受了什么委屈罢了。找你算账岂不是正好,术业有专攻嘛。”
作为景瑚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她们几个自然也是受过各种教育的。豆绿虽然憨憨的,算学却学的很好,虽和算账并不完全相同,也是触类旁通。
豆绿若真是什么优点也无,自然也不可能长长久久的呆在景瑚身旁。
豆绿就笑了笑,“奴婢觉得万家的点心倒好像比三沁斋的还好些,小县主问问宝蓝姐姐她们就知道了。”
“绀青就站在这,你怎么不叫我问她,怎么,你没有分给你绀青姐姐啊?”
豆绿便道:“绀青姐姐连晚膳都不用,怎会吃点心?不过我给她留着的,白日里再吃。”
绀青也道:“小县主别冤枉了我们豆绿。”
景瑚就捏了捏绀青的手腕,“怎么好像比从前又瘦了些似的,不吃东西可怎么行,你现在这身板,船上的风大些,都能把你吹跑了。”
绀青就收回了自己的手,口中埋怨道:“小县主别乱动,到时候又要从头梳一遍。”又缓缓地道:“何曾不想吃来着,实在是吃不下。若是那一日觉得饿了,自然会吃的。”
景瑚望着铜镜里绀青的脸,一时间百味杂陈,她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从前也是弱柳扶风,可不是像现在这样,便连笑,连说话的时候,也很快的会沉静下去,陷在一种叫人看了会觉得难过的情绪里。
有好多事情说不清楚,是她不应该让孟鹤亭来永宁郡王府里教她敕勒语吗?是她不该让绀青跟着她一起到聆训斋上课,又有许多的课没有去,让他们两个独处吗?
若是她早知道绀青的心思,她就该好好的问问孟鹤亭,能不能带着绀青一起上路,或是等着有朝一日,他再回燕梁,能和绀青好好的见上一面,把没有说的话说完。
说不清楚,这世间没有“早知道”这回事。
景瑚有心想劝绀青几句,又怕还有个豆绿在,她会觉得尴尬。豆绿最是不懂这些事,恐怕根本都不知道绀青是为了什么才这样的。
每次景瑚觉得自己笨的时候,想一想豆绿,就觉得自己还不是无可救药。
梳完了头,柳黄带着小丫头们进来摆了早膳,景瑚就让小丫头关了门,非要绀青几个都陪着她一起用早膳。
“一日三餐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习俗,多少年都是这样。就是不想吃,每日也得按时吃才行。往后绀青就到我这里来用晚膳,我亲自看着她。”
“以后若是我不在,或是和船上的客人们一起,柳黄姐姐,你们就替我看着绀青,多多少少总得吃一些才好,瘦的皮包骨头,走出去还以为是我虐待你。”
在几个丫鬟面前,景瑚向来是说到做到。绀青立时就要拒绝她,却被柳黄瞪了一眼,也就没有往下说了。
景瑚发现了两个丫鬟的小动作,只是没有说穿。总归绀青变成这样她也难辞其咎,她总要看着她慢慢的把身体养回来才行。
为了一个都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实在是很不值得。
虽然是在船上,准备的早膳也还是很丰富,前几日景瑚都用的很香,今日却盯着绀青。景瑚起的不算晚,通常绀青过来给她梳头,上午不上值也都是回去再用早膳的。
她只给自己盛了一小碗粥,却也半天都没有见底。
景瑚心里不免更难过起来,她实在也是太迟钝了,若不是昨日宝蓝提醒,她一心扑在柯明叙身上,几乎都没有注意到绀青的变化,也根本就不会把绀青的如今的模样联想到孟鹤亭身上去。
还说把她们都当姐妹,她也太不称职了。
她和孟鹤亭还真是八字不合,他人都走了,还害的她身边的人变成了这样。
他毕竟是去了西北,去了那邬草原,去了燕梁人的敌人,他的族人敕勒人身边。她就是想要找他,想让他回燕京,草原茫茫无边际,她也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找。
只能想办法多开导开导绀青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船头
景瑚一直盯着绀青,她总算是喝完了那一碗山药粥,另吃了两块点心,已经差不多是她平时的饭量了。
景瑚才高兴起来,“绀青你晚膳时记得来我这里。若是记不得,柳黄姐姐,宝蓝还有豆绿,都要记得提醒绀青。”
“再去厨房说一声,叫他们做一条鱼过来,我记得绀青喜欢吃西湖醋鱼。”
绀青躬身给她行了礼,“多谢小县主记挂了。”
景瑚望着她笑起来,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像个纨绔子弟,“等咱们到了杭州,我叫人做真正的西湖醋鱼给你吃。”
又望向柳黄和豆绿,“大家都有。”
她们自然是道谢不迭。豆绿就问起景瑚来,“昨夜刘嬷嬷为您上夜,您是不是又被她教训了?”
景瑚摇了摇头,“也没有,她只是和我说了些三嫂和景珣从前的事情,说的有些晚,所以今日才起晚了。哎呀,其实船上也没有什么长辈的,你们往后还是晚些叫我好了。”
要她天天早起去问候谢四太太,恐怕她也消受不起,又要想法子还人情了。
不过今日是她们搬上船来的第二日,她还是要过去看看,表达她做主人的关心的。
景瑚走到甲板上,才发觉她们的船已经在向前行进了。今日的天气也还是很好,照在她的皮肤上,和象牙一样的白。
她靠着船舷看着被推开的波浪,一重又一重的碧波永不止息,载着她从燕京逃离出来,一路往江南去,而且是和她倾慕的人在一起。
这一路他们会路过沧州,德州,济宁,徐州还有许许多多的别的地方,她回去她喜欢的那个人的外祖家做客,若是可以的话,她也想邀请他去自己的外祖家。
让她外祖父和外祖母提前见一见外孙女婿。
她希望这段日子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景瑚绕到了甲板另一边,打算去探望谢池莹,这个时间,谢四太太大约也在谢池莹那里,却在船头看见了柯明叙和周老先生。
他们是并肩站着的,望着河面谈天。
景瑚就笑着走过去,手背在身后,同他们问好,“柯世兄,叔公,你们早啊。”
周老先生就笑着回过头来,“不早了,小县主。老夫今日起的才早,看着船工起了锚,一路向前航行。到底是永宁郡王府安排的船只,和沽名钓誉的清流人家就是不一样。”
“一把年纪,拼死拼活的才做到了这个位置上,还不懂得适当的享乐,把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要,非要自己的儿孙也跟着吃苦,真没意思。”
“当朝太师的家人,难道还坐不得这样的船不成?”
说到后来,明显就是在和柯明叙呛声。
景瑚撇了撇嘴,“您这是把我和柯世兄都骂了。骂我们权贵人家是骄奢淫逸,只懂得享福;骂清流人家,就是沽名钓誉,假清高。”
“就只有您这样的读书人最好,两袖清风,除了空空如也的荷包,咕咕作响的肚子,就只剩下一张嘴。”
又低声嘟囔,“还以为你们两个已经和好了呢。”
周老先生反而笑起来,“小县主这话说很有几分道理。”把景瑚的揶揄全当成了赞美。
景瑚便抓着他的软肋,“昨日您拿了酒窖的钥匙,我后来叫人去查了,足足少了五坛子醉扶归。原本和柯世兄说好了一天一坛,既然是这样,那就罚您连着四日都不许喝酒。”
她从自己的荷包里取了钥匙出来在他眼前晃荡,“瞧见了没有,现在钥匙可是在我这里,您可别再想着偷拿了。”
周老先生眼疾手快,劈手便要来夺,景瑚年纪小,又特别注意着他,自然只有反应更快的,“您若是再想抢,我一个失手,把这钥匙落到了河里,您可就别再想喝酒了。”
周老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别过身去不理她了。
景瑚也不在意,笑着和柯明叙说话,“昨夜柯世兄休息的可好?”
柯明叙原本正在看戏,嘴角含着笑意,“昨夜休息的很好,的确是要比在谢家的船上舒服些。”
今日他穿的是一件宝蓝色的直缀,他的衣服好像都不太有什么纹饰,只是袍角有些许的花纹而已。也和平常一样戴着白玉的冠,头发一丝不苟。
景瑚还是喜欢看他穿鲜艳一些的颜色,他平常总是穿的素淡,若是站在月下起风的时候,真有种要凌风归去的感觉,那会让她觉得自己离他很远。
她从来都是一个俗人,喜欢吃喝玩乐,喜欢和人大呼小叫的抹骨牌。她和他是明明白白的两种人,却偏偏喜欢上了他。
真是说不清的缘分。
“柯世兄去探望过谢家姐姐了吗?我打算一会儿去看看她,不知道她在这边休息了一日,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柯明叙便答她:“早上去给四舅母问安的时候见到了莹姐儿,她的精神已经好多了。只是吃了朱大夫的要,此时恐怕又睡下了。”
“今日起航,又和昨日安安稳稳的停在无风的港口中不同,她恐怕还需要时间适应。小县主若是要探望她,不如还是午后过去更好。”
景瑚就点了点头,“嗯,那我下午再去探望谢家姐姐和伯母。对了,柯世兄,你和叔公站在船头做什么,只是谈天吗?”
“平日和老师出门多是走陆路,难得坐船,所以陪着老师来看一看风景。”
“哦。”景瑚应了一声,手搭在额头上,“天气有些热了,柯世兄和叔公小心暑热。中午我会让灶上的人熬桑茶饮和酸梅汤消暑,你们要记得喝。”
她才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嫌热了,他们两个倒好像没什么感觉似的。男人果然还是要比女人皮糙肉厚。
也许是见着了景瑚挡脸的动作,柯明叙往边上挪了挪,替她遮住了一些阳光,“小县主还是早些进船舱去吧,你不比我和老师,是习惯了的。”
“等午后不那么热了,大家可以再一起坐下来好好说话。”
景瑚也的确是有些受不住,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有些汗津津的,恨不得马上脱了衣服钻到水里去。
也就不坚持,“那我就先回去了,柯世兄和叔公也早些回去。”
她特意把话说的很大声,周老先生却只是冷哼了一声,不理她。景瑚在心里偷笑,这个老头还挺记仇,到时候可不要来求她。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写信
景瑚回了自己的房间,立刻就叫豆绿带着小丫鬟打了水,到隔间里沐浴。天气太热,就只有泡到水里最舒服。
前年的时候她在嘉禾,有几日寻不到许昱,后来才知道他是和邻里几个孩子一起去了附近的湖里游泳。那里的水很深,周边又常常没有人,其实是很危险的。
所以他每次回来,若是被崔氏或是家里的其他长辈发觉了,都得被罚着去祠堂点灯。他却还是乐此不疲,罚完了这次,下一次照去。
若是能像条鱼似的在水里游,的确是很快意的吧。
在船上其实没有什么消遣,谢家人才刚刚搬过来,虽然说有事让她们直接吩咐丫鬟,可毕竟是大家大族出身,不会这样的不客气,有什么事,大约还是要叫人过来寻景瑚的。
所以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摆起牌桌来,抹骨牌取乐。
用过了午膳,景瑚也不想即刻就睡,想了想,决定给在燕京的母妃,清柔,贞宁,还有李宜她们写信。
给母妃的信里就写,她在船上一切都好,很适应,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她还提了提刘嬷嬷,说她尽忠职守。若是没有她,自己恐怕也不能这么舒服。
她希望母妃对世子妃和景珣的成见能少一些。经过了上一次世子妃带着她出门,回来被她父王发现,挨罚的却是景珣以后,她也没有再听母妃说景珣的什么坏话了。
大哥哥明明就那样有出息,往后好好积攒军功,未必就会比景珣差,何必非要去争那个世子的位置呢?
南义侯世子的事情结束以后,后来她又好好的和母妃解释过那一日她为什么要出门,南义侯能被关押起来,如今定罪流放,又究竟是谁的功劳。
希望母妃生过这一场大病,又和父王经历过这样的一段时日,往后能像这次放她去江南一样想得开些。
第二封信是写给清柔的,她总是最能明白她的心思,而且还和柯明叙是表兄妹。她可要好好跟她得瑟得瑟,她把她表哥拐到了自己船上的事情。
而且他昨夜还说,她若是有问题可以随时去找他。他明明知道她是有无穷无尽的问题的。
写到最后几笔,她忽然又想起来她之前是打算和柯明叙打听打听清柔那位“其鹿”公子的事情的。柯明叙和他再同一个书院,又都师从周老先生,或许他对他会有些了解。
实在不行,她就去找周老先生打听。他又是先生,又和其鹿同出一族,应该比柯明叙更是了解他。瞧他馋酒的样子,想必一坛酒他就什么都肯说了。
给李宜和贞宁的倒是没什么太多的话好说,毕竟她出燕京也不过几日。
给贞宁的信呢,要极力的宣扬在船上是多么的无聊,多么的思念她——贞宁毕竟是公主,离出嫁也还有许久,几乎是没有机会走出皇宫,更遑论她一样坐船下江南的。
皇宫里的生活比船上更无聊,她还是不要欺负贞宁了。等她回了燕京,万一又犯了什么事儿被禁了足,还等着她来捞她呢。
李宜么,这丫头坏的很。忠武侯府在关外有生意,她有一个总管着这些生意的族叔,非常的疼爱她,每年回燕京,总会带着她四处走走。
甚至有一年还想带着她走一趟关外,是被李宜的祖母石太夫人拦下的。
虽然关外没有去成,不过她的人生阅历,也比景瑚她们几个是要丰富的多了。
所以景瑚难得出一趟远门,非得好好气气她不可。
倒是被她说中了,幸而李宜早早的拜托她给自己嫂子将来的孩子做了衣服,她也趁着禁足的时候把衣服做好了,不然到那个小婴儿出生的时候,她恐怕真的没有时间。
最后一封信是给世子妃的。她想写几句话揶揄揶揄她,最后却也没有。只是写了几句自己的近况,并且老老实实的把如今船上的状况告诉了她。
反正等回了燕京,刘嬷嬷也会把事情都告诉她的,还不如她坦诚些,也算是不枉费她待她的一片情谊。顺便也帮刘嬷嬷报了平安。
写完了信,景瑚伸了个懒腰,又到床上躺了一会儿。眼见着时辰也不早了,谢池莹应该醒过来了,也就让绀青把她些的信收好,预备到下一个港口的时候让人带下船去。
自己则带了豆绿,去谢池莹那里探望她。
景瑚来的也巧,谢池莹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和自己的母亲以及丫鬟们说话,看起来精神不错。
一见她进门,谢四太太就笑着站起来,“小县主过来了,快来这边坐。”
景瑚就上前挽了她的手,“伯母,您太客气了。总是称呼我‘县主’,‘县主’的也太生分了些,在家时我母妃都喊我‘瑚儿’您也这样喊就是了。”
“大家有同船下江南的缘分,这样也亲切些。”
景瑚对谢四太太很客气,也很懂得如何哄长辈开心。毕竟她以前常常在她祖母面前晃悠,陪着她抹骨牌。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永宁郡王太妃只是在牌桌上占了个位置,真正打牌的是景瑚,她又不幸技压群雄,常常是赢了满桌人的钱。
这时候不学着嘴甜些,招呼那些和她祖母打牌的夫人和老夫人们,她也就真别想在燕京城里要什么好名声了。
谢四太太被景瑚扶着在方才的位置坐下,就有几分诚惶诚恐,“小县主是在是平易近人,我却不好僭越的,我看不如我往后还是称呼县主的封号,这样既显出尊重来,也更亲热些。”
景瑚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笑着点了点头,在谢四太太身边坐下。
就开始和谢池莹寒暄,“瞧着谢家姐姐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今日起航,谢家姐姐的身体可还吃得消?”
谢池莹对着她点了点头,算是行过了礼,“多谢小县主关心,朱大夫的药很好,今日又睡了半日,此时已经不觉得难受了。”
景瑚笑的很真心,“那就好了,昨日瞧着姐姐的脸色那样差,实在是有些担心。等过几日姐姐好些了,船上终日无聊,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