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对质
永宁郡王离开了,可是许侧妃还在这里。景瑚把她母妃扶起来,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
她拭净了泪,凝视着景瑚,“瑚儿,你告诉母妃,这支珠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到底有没有将它赠给你许家表姐?”
景瑚垂下了眼帘,“我不明白二舅母和大表姐为什么要这样回话,我既然敢这样说,敢让父王去找清姐儿,便不怕他查证。”
许侧妃又落下了几滴泪来,慌忙用帕子拭去了。
景瑚从未见过自己母妃如此,心中更是酸涩起来,方才在她父王面前,面对他的雷霆之怒她尚且能抑制自己的情绪,到了此时,她反而忍不住让泪水不断的落下。
“母妃若是不信……只管去问清姐儿就是了……或是将许家人请过来……我也很想问一问……她们究竟为何要这样害我。”
许侧妃将她搂在怀中,如她幼儿时一般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瑚儿,你别怕,母妃相信你,谁也别想委屈了你。”
从前她总觉得母妃有些许的偏心,也的确是她哥哥比她要能干的多。可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觉得更宠爱的父王没有顾念她,一心为她打算,全心全意相信她的只有她的母妃。
许侧妃站起来,牵着景瑚的手往栖雪阁走。才出了书房的门,便有小厮上前来通报:“侧妃娘娘,二舅太太带着许大小姐上门求见。”
许侧妃停下来,像是要压制胸中翻涌的怒气。“这样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哼,来的正好,让她们到栖雪阁门外等着。”
许侧妃一路都牵着景瑚,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走丢过茫然无依的孩童,但是母亲牵着她的手,她不必害怕什么。
她们走到栖雪阁门前的时候,崔氏和许雁伽已经等候在这里了。一见了她们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许侧妃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落在她们身上,带着景瑚径自进了门。
她亲自替景瑚净了面,又让人重新去芳时轩取了衣服过来,看着景瑚换过,才收敛了情绪,和景瑚面对面坐下来,仔细的为她上药。
也是方才换衣服的时候,景瑚才发觉自己手上有被永宁郡王摔下去的茶盏中的热茶烫伤的痕迹。这只手原来就受过伤,此时又起了好几个水泡。
她居然都没有觉得疼,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迷思里。
见景瑚一直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许侧妃叹了口气,“瑚儿你别怕,你父王,你父王也只是在气头上而已,不是真的要对你发那样大的脾气。”
“不如,你还是先回芳时轩休息吧,喝一碗安神汤,好好的睡一觉。母妃会为你处理好一切的。”
说到这里,景瑚才回过神来,反手握住了许侧妃的手,“母妃,我没事。我赠给大表姐珠钗是好心,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要亲耳听着她们跟我说。”
亲耳听一听,她们究竟是为何要以德报怨。
也许是景瑚的态度太坚定,许侧妃没有再坚持,神色淡漠的吩咐侍立在一旁的赵嬷嬷,“请她们进来吧。”
不消片刻,赵嬷嬷便领着崔氏和许雁伽进了门。没有人招呼她们,她们只是站在房中,和坐在一旁的景瑚与许侧妃形成微妙的对峙之势。
景瑚抬头看了许雁伽一眼,她的眼圈红肿如桃,显见着是大哭了一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还没有哭,她哭成这样是做什么?
一直都没有人说话,是崔氏坚持不住,回头看了许雁伽一眼。
平素是沉默寡言,此刻却立即又泪如雨下,上前跪在了景瑚与许侧妃面前,“姑姑,瑚儿,是我做错了,是我不该撒谎。可是我……可是我……”
话还没有说清楚,就只剩下眼泪了。
景瑚从前最见不得女子在她面前落泪,就是绀青那样的身份,她也会耐着性子好好的哄她半日,因为她其实也把她们当作亲人。
可真正的亲人,却用眼泪当作武器,想要将她的怒气瓦解。
“你哭有什么用。”她不会给她机会的。
许雁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像是有几分不可置信。崔氏连忙上前来,怒斥道:“不准哭,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许雁伽便收了泪,努力调匀了气息,才开了口,“昨日见我衣着朴素,瑚儿特地将她发上的那支东珠珠钗赠给了我。我原是戴着的,后来一不小心在熙和园里迷了路。”
“误闯了一处园子。”她抬起头看了景瑚一眼,“就是养着梅花鹿的那一个。先时是被园中的鹿吓了一跳,后来就遇见了……遇见了一个男子……”
她加快了语速,“听见今日出了事,我才知道不好,我只是一时害怕,我不是故意的……”她伸出手想抓景瑚放在膝上的手,正好触碰到了她被烫伤的地方。
景瑚下意识的往回抽手,却好似给了许雁伽一个耳光,明明没有多少力气,她却向旁边一歪,好像受了极大的苦楚似的。
景瑚手上的水泡蹭破了,渐渐的开始流出血来。这一连串的变故,也是许侧妃率先发了难,“来人,把这个满口谎话的人给我丢出去,再去取药来,县主的手又流血了。”
崔氏平日就是再公允,此时自然也要护着她女儿,拦住了要去寻人的赵嬷嬷,“眉娘!好歹给你哥哥留些面子吧。”
许侧妃冷笑了一声,指着倒在一旁的许雁伽,“面子?二嫂如今倒是来和我谈面子了,真正丢了许家面子的人是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母女俩演的是什么好戏,二嫂是不是要和我说你不知道这件事?自己做出了这下作的事,还想着拿我女儿的名声去填,真是好算计!”
见崔氏要说话,许侧妃神色更是冷厉起来,“二嫂今日带着她过来,是为了和我瑚儿道歉的么?这就大可不必了,跟着我去郡王爷面前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她说完就要伸手去扯跪坐在地上已经只知道哭的许雁伽,崔氏见求她无用,又打起了景瑚的主意,“瑚儿,你素来和你表姐好,如若不然,也不会将珠钗赠给她填门面了。”
“你表姐也是一时糊涂,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名声
“舅母不必说了。若是早知道表姐会这样对我,我早就不会理会她了。”爱子之心,天下的母亲都一样,今日她母妃怎样护着她,崔氏自然也就会怎样护着许雁伽。
景瑚方才不明白,是因为她沉浸在自己的上一个问题里,她不明白今日父王为何对她如此。
可都到了此刻,见崔氏和许雁伽如此作为,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我和表姐都是女子,她的名节重要,难道我的就不重要吗?既然是自己做错的事,就需要自己来承担,我不会替她背这个黑锅的。”
她没有那样博爱,人家伤害了她,她还要以德报怨。对她来说这世间没有这回事,伤害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母妃为了她连自己娘家人的面子都不顾了,盯着栖雪阁的人那样多,崔氏和哭哭啼啼的许雁伽在栖雪阁门前站了那样久,不必明日,今日满府里就会传遍各种各样的猜测。她们又把母妃置于何地?
总是许家人没面子,总是母妃被人戳脊梁骨。
母妃为了她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的名声,也是她父母的名声,甚至是其他宗室女子的名声。她不可能替许雁伽承担了这举止轻浮的骂名。
崔氏的神色更是焦急,“可是你表姐她已经十六岁了,眼看着就要说亲……瑚儿,你年纪还小,还有好几年才会谈论到这样的事,而且你还是县主,没人敢……”
景瑚莫名其妙的落下了泪来,她用没有受伤的手抹了一把,“舅母大可以去燕京城里听一听,如今究竟有多少人在说我的闲话。”
永宁郡王府虽然不过是郡王府邸,可身在燕京,永远都是在风口浪尖上的。
“即便是没有这件事,他们尚且一刻不停的捉我的毛病,再有了这样的事情,我便不需要在燕京城里立足了么?”
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也可以不甚在意。可今日就连她的父王也不相信她,在心里觉得是她顽劣。这远比外面流言四起,指责她轻浮浪荡更让她觉得心痛。
许侧妃看了她一眼,眼中盈满了心疼。她从前总觉得她的瑚儿不懂事,即便听见了这样的话,也并不会放在心上,总是高高兴兴的。原来她不过是不说而已。
“二嫂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情,我们母女都是同样的态度。郡王爷面前我会去分说,还我瑚儿一个公道。往后若是无事,请二嫂也少登永宁郡王府的门了。”
崔氏像是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忽而这样说,“眉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和我们划清界限了么?难道你连娘家也不要了?”
许侧妃望住她,“二嫂不必吓唬我。这样的事情,无论是放在哪个做母亲的身上,她都会这样做。二嫂平日最讲道理,今日伽姐儿出事,不也在我们母女身上用了这样的手段么?”
“更何况二嫂是二嫂,许家是许家,许家并不是只有二哥这一房,您也不是只有一个女儿。这些年究竟是我靠着许家,还是许家靠着我,二嫂心中想必也有数。”
崔氏是崔氏,若是逼急了她,她也可以不是许家妇。她不是只有许雁伽这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可能将来要长留燕京的儿子许昱。
外祖父辞官之后,许家的那一支,根本已算不得什么。这样的话音,景瑚听的出来,崔氏自然也是。
“伽姐儿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二嫂还是好好想想,等事情传出去,她往后又该如何收场吧。”
许侧妃摆出了要送客的模样,赵嬷嬷上前来,拉扯了许雁伽一把,想送她出去。她却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挣扎着起了身,抱住了许侧妃的腿。
“不是的姑姑,不是我刻意去勾引谁的,我真的只是碰巧遇见那个男子的而已。”
许侧妃冷漠的看了她一眼,“你母亲难道没有教你在别人家做客要谨言慎行,不应当胡乱走动吗?无论事实如何,结果已然是这样了。”
其实景瑚也觉得有些奇怪,苹野园离满庭芳那样远,她究竟要走错多少路,才会误入苹野园。
许雁伽哭的太厉害,一连咳嗽了好几声,见赵嬷嬷又要来拉她,她慌忙道:“不是我要乱走的,是定国公府的六小姐叫我往那里走的。”
又是徐沐柔?
“这件事和徐沐柔又有什么关系?”
见赵嬷嬷没有再动,许雁伽努力的喘匀了气息,“那一日我在筠间楼遇见徐六小姐,因为之前曾在灞水边见过,所以就一起聊了几句。”
“她便说苹野园的风光很好,不看可惜,特意遣了身边的丫鬟送我过去。我想着我此生恐怕也没有机会再来,因此便应了她。”
“只是我才进了园子,一个眼错,那个丫鬟就不见了,所以我才会孤身一人遇见了那个男子。”
“他喝了些酒,言语中有轻薄之意,还要来拉扯我,所以我才会慌乱中失落了珠钗,被他拾起拿来说事的。姑姑,我真的没有做什么,你相信我。”
她们恼她的也根本不是她在熙和园中做了什么,而是为了今日的事情。许雁伽凭什么为了她自己,把她推出去做了这个替罪羊。
南义侯世子不是好人,徐沐柔自然更不是,可是许雁伽也不无辜。
更何况许雁伽的话中还是有所隐瞒的,她隐瞒了她往苹野园去的理由。徐沐柔让她去那里,她便去了,总不会真就是为了一句“风光正好”。
若是她贪恋风景,就不会在进园时目不斜视了。
景瑚实在觉得有些倦了,许雁伽的哭声让她觉得头疼。她不想再和许雁伽拉扯,既然这笔账算不明白,就先去算能算的明白的。
景瑚无视了许雁伽,走到她母妃身边,“母妃,我想去一趟定国公府。”
许侧妃自然明白她是要去做什么,“瑚儿,你先回芳时轩去换衣服,再好好上药。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和你一道去。”
她也要问问,定国公府的那位六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景瑚疲惫的点了点头,没有再理会屋中的许家人,径自出了门。
第一百五十三章 真相
景瑚换过了出门的衣裳,又让柳黄给她上了药,没有等多久,许侧妃就亲自过来芳时轩等着她,要同她一起出门往定国公府去了。
景瑚跟在她母妃身后,顺手拿起了她一直当摆设放在博古架上的马鞭。她十岁之前有一段时间曾经很沉迷骑马,这是她大哥哥景珅送给她的生辰之礼。
上了马车,许侧妃便嘱咐她,“待会儿进了定国公府,你只要去寻徐沐柔就是了,我会去找她们家的太夫人,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
母妃不会没有看到她手里的马鞭,也不会不知道她想怎样做。都叫人这样欺负了,还何必要管什么体面。
而后马车上便是一片沉默。景瑚没有追问许侧妃对于崔氏和许雁伽的处置,事情闹到现在,言语间你来我往,情绪堆积之间,已经不是她和许雁伽之间的事情了。
定国公府和永宁郡王府明明是很近的,往常景瑚的性子再不好,也并不会觉得遥远。可今日她却渐渐的生出了烦躁来,握着马鞭的手又紧了紧。
今日她们当然是没有投帖子过来的,许侧妃没有踏足过定国公府,二门上的婆子不识得她,只识得景瑚。
许侧妃冷冷的看了那婆子一眼,“我要见你们家太夫人,县主要进熙和园寻你们家八小姐,你只管去通报便是了。”
景瑚和许侧妃都面色不善,那婆子也知道厉害,请了她们在一旁的小亭中暂歇,便匆匆遣人去通报了。
昨日才结束了春宴,定国公府还是一样的春光。有闲兴时看来,只觉得处处都好,心旷神怡。此时心中烦躁,便连春色也恼人起来。
毕竟是国公府邸,都是用老了的仆妇,动作很快。许侧妃要往松鹤堂去,景瑚若是从北边进园,可以与她同一段路,在熙和园门前分手。
许侧妃停下来,“瑚儿,别怕。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便是了。其他的事情,母妃都会替你承担的。”
许侧妃的语气冰冷,但这冰冷并不是对着她的。景瑚行了礼,让跟着她的奴仆停在了原地,独自往熙和园中走。
她知道徐沐柔住的武陵馆在哪里,方才她母妃说她是来见清柔的,不过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幌子罢了。
谁都知道她和清柔交好,和徐沐柔却没有交情。她这样气势汹汹,又是去寻与自己不熟悉的六小姐,定国公府中的人都是人精,她不想引来什么阻力。
她胸中的愤怒必须要有一个发泄口。许雁伽做错的事情她要自己承担,徐沐柔做错的事情自然也如是。
昨日才大宴,今日众人大多休息,景瑚一路走过来,在园中都没有遇见什么人。
武陵馆附近遍植桃花,桃花之中住着的却是一个下作卑鄙之人,实在是辜负了这落英缤纷的美景。
此时已经是午后,院中中守门的丫鬟坐在石凳上,倚靠着石桌春睡不醒,连一个拦一拦她的人都没有。
景瑚顺利的进了屋子,一路到内室。徐沐柔也在休息,神情安宁。
她把她的生活搅成了一团乱麻,她倒是还很安逸。
景瑚没有犹豫,直接挥开了马鞭。她大哥哥送的马鞭,她向来最喜欢用,落在人皮肉上的声音也清脆。
徐沐柔立刻便醒了过来,整个人蜷成了一团,颤抖着去摸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待开清了是她,吓得往后躲装上了床沿,又是清脆的一声响。
很快她的丫鬟也跑了进来,尚不清楚情况,徐沐柔又气又急,“还不快拦着这个疯丫头,夺过她的马鞭!”
那两个丫鬟才如大梦初醒,上前来要抢她手里的马鞭。她连徐沐柔都已经打了,又怎会在乎她的两个丫鬟。
“我是今上钦封的泾陵县主,谁敢拦我?”她不过隔空挥了几下马鞭,她们就都不敢上前了。
景瑚回头用马鞭指着徐沐柔,“你昨日到底和许雁伽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去苹野园?”
徐沐柔的眼神躲闪,“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景瑚没有同她废话,展开了马鞭,一个起落之间,徐沐柔小腿上的衣衫破碎,露出一道血痕。
徐沐柔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捂着伤口,只知道倒吸冷气。
“你每说一句谎话,我就会让你身上多一道伤口。哪怕你要找人来拦我,只怕也还要一段时间,你若是不怕疼,只管骗我就是了。”
“我再问你一遍,昨日许雁伽为什么回去苹野园?”
最疼的一阵已经过去,徐沐柔又恢复了昨日那种以为万事尽在她掌握之中的神色,“因为我同她说柯世兄会在那里。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我从没有强迫她,是她自己贪心而已。县主,你会回去告诉许雁伽一声她不配吗?”
她就知道许雁伽还是撒了谎,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因为随便的什么理由,就一个人去了苹野园。
现在变成了徐沐柔发问,“怎么?县主这样气急败坏的来寻我,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吧?让我猜一猜,倒霉的是许雁伽,还是县主本人?”
她这样一说,景瑚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早就知道苹野园里会有别人!”
徐沐柔冷笑,“苹野园原来就不是女眷能去的地方,她总不至于连林木上丝带的颜色也不识得。我不过说柯世兄可能会在那里,她就眼巴巴的想要过去。”
“苹野园中有梅花鹿,我六弟是鹿的主人。他向来好客,若有对它们感兴趣的人,都可以过去。柯世兄若是前来府中做客,的确也有‘可能’会出现在那里。”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你怪不着我,也不必在我这里逞什么威风,你若是有胆量,尽管把你的马鞭往许雁伽身上抽就是了。”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了。来之前她没有预设,根本就没有想到事实居然会是这样的。
她以为许雁伽对柯明叙不过是一点好感而已,既便不算什么大家闺秀,她从小也是受过良好的教养的。许雁伽总是那样温婉柔顺,有时候她都有些羡慕她的娴静。
原来不过是假象罢了。
徐沐柔当然也没有她自己说的那样清白无辜,可她就是把徐沐柔打的遍体鳞伤,又能如何?剩下的该是母妃的事情了。
该是定国公府里的人自己处理的事情。若他们觉得今日她对徐沐柔的行为有所不妥,也大可以到永宁郡王府里来讨还。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出气
连续几夜都没有睡好,景瑚从定国公府回来,好好的睡了一觉,一直到戌时才醒过来。
她一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坐在她床前的世子妃。
景瑚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看了一眼天色,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世子妃应当不会出现在这里才对。
她还在迷糊,世子妃却开了口,“可算是睡醒了。快起来净个面,我还等着你用膳呢。”
景瑚坐起来,努力的让自己清醒了一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世子妃笑着掏出手帕,为她擦去了额上的汗,“已经是戌时了,真是好睡,瞧这一头的汗。我有事同你说,你快起来,用膳的时候我告诉你。”
景瑚本能的有些害怕,她很怕她一睁眼,又出了什么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世子妃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连忙宽慰她,“没出什么事,是好事,别怕。你母妃在前院和你父王说话,他们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又道:“哎呀,我在这里等你用膳等了半日,你若是再不起来,我特意让人熬的鸡汤,可就自己喝了。”
景瑚有些不好意思,“最近总觉得有些累,让三嫂久等了。”
世子妃没有说话,只是爱怜的替她整理了睡得有些乱了的鬓发,“好了,快去净面,我在外间等着你。”
说完就起了身,把空间留给了景瑚。她没有发多久的呆,宝蓝很快进了屋子,帮着她换了衣服,又洗了脸。
午膳也不曾用得,她居然到了此刻也不觉得饿。若是世子妃不在,她恐怕就这样一觉接一觉的睡过去了。
景瑚是从一片昏暗里走出来的,外间的灯点的很明亮,更显得世子妃为她准备的晚膳丰盛可口,令人食指大动。
“听宝蓝说你午膳也没有用,先喝一碗汤,养养胃肠。”她亲自为她盛了鸡汤,放到她面前。
景瑚道了谢,舀起一小勺尝了尝。看起来平平无奇,味道却果然鲜美异常,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世子妃察言观色,知道她满意这样的味道,便也为自己盛了一碗,“这是用一种产于关外,名叫‘鹤荪’的稀有菌子熬成的。也是我嫂子外祖家送给她,她又转送过来的。”
“我那里还有一些,你若是喜欢,明日便送到厨房去,让灶上的人给你做。”
景瑚就有些不好意思,“关外的东西都稀罕,嫂子还是自己留着和三哥哥一道吃吧。”
世子妃笑了笑,“你三哥他没福,人人都说好的东西,偏他不喜欢。我一个人吃着也怪没味道的。”
“也不是和你说客气话,我自小没有姐妹,就一个愣头青哥哥,只知道习武,相当于是我独个儿长起来的。嫁到这里来,从第一次见你便觉得很喜欢。”
“虽则你三哥哥的母亲与你的母亲总是不对付,斗了大半辈子,可你和你三哥哥却是手足,我们是真心把你当亲妹妹待的。”
景瑚不明白她为何忽而要和自己说这样的话,她并没有怀疑过他们待她的用心。毕竟是一家人,难道还真要斗到你死我活不成?
世子妃大约也看出来景瑚的疑惑,“今日上午的事情,我们已经听说了。世子他听完实在是生气,此时恐怕……”
“恐怕什么?”景瑚放下了汤碗。
“恐怕正带了人,将那南义侯世子堵在了燕京城的某一处,打算把他狠狠的收拾一顿。”
景瑚愣住了,很快又觉得这样不好,“这样得罪人的事情,怎么能让三哥哥去做呢,到时候又要吃了父王的挂落了。更何况他的名声才好了些,怎么又做这样的事情。”
景瑚的关切是出于真心,南义侯世子虽然可恶,但要折了景珣的名声与前程进去,她觉得不值得。“我知道三哥哥和嫂子是为了我,但……”
世子妃轻轻笑了一阵,“只要你不怪我们多事就好了,别的事情都不必你操心。妹妹受了这样的委屈,他哪里能坐的住。”
“你放心就是了,你三哥哥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当年凭什么做这个燕京第一纨绔。他不会叫人捉住把柄的,保管将那个什么狗屁世子伺候的舒舒服服。”
“哎呀,是我不好,别说这些了,还是先用膳吧。”
她说话的语气很活泼,好像把这些事也引以为荣似的,难得露出了一些小儿女的神态。景瑚没有动筷子,“三哥哥和嫂子都相信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世子妃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话音里带着理所当然,“不相信你,难道相信那个满嘴胡话的南义侯世子不成?”
她为景瑚搛了一小块鸡肉,“更何况,他有哪点比得上柯世兄?你的眼睛怎会落在他身上。”
是了,连向来与她不对付,见了面总是要吵架的景珣,还有与她相处不过半年多的世子妃都愿意这样无条件的相信她,上午时父王却发了那么大的火。
许雁伽的惶惑,和下意识的推脱,她可以理解。崔氏对自己女儿的袒护,对她前程的担忧她同样能理解。哪怕是徐沐柔对许雁伽的不屑,和要害她的动机她也可以理解。
整件事情里她最不能理解的反而是她父王的态度。
她明明是可以解释的,昨日的熙和园里有那么多的人,便是珠钗不能为信,她一直都和李宜或是清柔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过苹野园。
可是她父王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她,只顾着和她发脾气。她父王的脾气的确急躁,可往日里他也不是这样的。他摔门而去的时候,好像巴不得坐实了她轻浮的罪名似的。
世子妃方才说,她母妃正在前院与她父王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照母妃今日对待崔氏和许雁伽的态度,她是不会包庇许雁伽,用她的名声去填的。
那父王究竟又会是如何想,又会给许家,给许雁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是好心,反惹了无妄之灾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掺和
这无妄之灾,景瑚想象的还要长一些。那一天之后,景瑚和许侧妃便被永宁郡王亲自下令,禁足于芳时轩与栖雪阁。
她不知道在前面等着她的还有什么,但她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那一天她做了梦,梦见自己走在山路上,看不见路的尽头是哪里。
梦里的她似乎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条路是没有尽头的。
不过几日之后,永宁郡王府中就流传起来,等县主过完了十三岁的生辰,便会和南义侯世子定亲的流言。
“……三妹妹,你别着急,我和你三哥哥都在想办法,一定不会让你将来嫁给那个混账的。”府中的人都对特命不闻不问,也只有世子妃会过来看她。
景瑚始终都陷落在一种不真实感里,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忽然发展成这样。
“三嫂,你能见到祖母吗?父王向来有些一意孤行,恐怕也只是还能听一听祖母的话。”
世子妃摇了摇头,“祖母她老人家最近身体不适,已经病下好几日了。郡王妃日日在床前侍疾,下了严令,不许人将这件事透露给祖母知道。”
景瑚下意识的握住了世子妃的手,“祖母她生了什么病?有多久了?严不严重?”
世子妃摇了摇头,像是不想提起这件事,“年纪大了,身体总归不大好。你放心,我会日日过去探望的,若是祖母好了些,我就遣人过来告诉你。”
景瑚点了点头,“那……三嫂知不知道我母妃如今怎么样了?”她和她父王从来情浓意洽,这么多年,只怕从来都没有闹到过这样的地步。
父王要把她嫁给一个曾欺侮过她的人,决心究竟有多强烈。
世子妃便道:“我并不曾过去探望过许侧妃。不过,我听人说,那一日她似乎并没有见到郡王爷,从前院书房回来,似乎颇有些失魂落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景瑚深吸了口气,想让自己稍稍放松一些,她有太多的事情都不知道了。
“我大哥哥知道这件事了吗?他又是什么态度?”景瑚还是抱有期待的,他大哥哥那样得她父王重用,又向来孝顺母妃,他也许是会帮她的。
世子妃和景珣一样,一说起景珅,不由自主的带了些淡淡的不屑,“你大哥哥前几日来信,他怎会反对你父王的决定?”
是了,他说过的,他会掺和她和柯明叙的事情。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不用他花费多少心思的机会?
“……我和你三哥哥思来想去,觉得恐怕是太子那边的意思,你父王毕竟一直都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
“南义侯在南边的权柄很大,想要让你嫁给南义侯世子,未必就没有拉拢南义侯的意思。”
“我以我想,或许能去求一求柯世兄,他……”
景瑚抓着世子妃的手下意识的多用了几分力,“柯世兄?”她觉得有几分难堪,渐渐的丧气起来,眼眶微红,“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柯世兄想必也知道了吧。”
世子妃反握了她的手,想要宽慰她,“你永远不必为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而感到羞愧。柯世兄是明理之人,想必也能看明白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他不会因此而看轻你。”
“我的确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可是又有几个人能信呢?我连为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没有,母妃也被禁足,许雁伽不会得到该有的惩罚了。”
“不是的。”世子妃反驳她,“纵然你母妃做不了什么,难道我和你三哥哥也会坐视不理,清姐儿也会坐视不理?”
“她特意让人打造了一支与你那支相似的珠钗,去参加了这几日的春宴。等到有人认出来的时候,便出来解释,珠钗有所相似,更何况那一日戴着珠钗的人本不是你。”
“筠间楼有那么多人,许雁伽是生面孔,有几个人会不留意她的,她们会知道做了这样的事情的人不是你的。”
景瑚忽而又有几分想哭,就算她的父王也不相信她,可是她身边还是有许多人在为了她奔走,想还给她一个清白的名声。
世子妃又道:“我留意过崔府的事,渐渐的已经没有人给她们送帖子,邀请她们参加春宴了。谁都知道许雁伽是为何而来,她不会再有什么机会嫁给很好的儿郎为妻了。”
景瑚看了世子妃一眼,“三嫂觉得,她应该受这样重的惩罚吗?”
世子妃叹了口气,她能明白景瑚此刻在想什么。“无论应不应该,结果都是这样了。有因才有果,这个因不是谁强加给她的,是因为她自己。”
“既然是如此,后果也是早已经决定好的。人没有那么多机会去犯糊涂,在这世道之下,女子尤是。这也是在建业时,你三哥哥看见你与柯世兄交往会那样生气的原因。”
“她没有想好可能会有的后果,轻信了别人,最后别人会如何待她,都是她活该。但她不该牵连了你,拿你的名声去填。”
“南义侯世子那样坚定的认为他遇见的人是你,忽视了许雁伽和你年龄上的差距,你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她还真的没有想过。
那一日她父王在书房中发脾气,也只提到了珠钗的事情。东珠原本就是南义侯府进贡上来的,她下意识的以为南义侯世子只是认得这珠钗,又恰好知道珠钗的主人是她而已。
许雁伽比她想象的还要坏,方才她听见她或许不再能结一门好亲事,居然还有些为她惋惜。她的同情实在是用错了地方。
“三嫂……”这样的要求,她实在是有些难以开口。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若是能办到,我和你三哥哥一定尽力。”
景瑚定了定心,“我想见一见柯世兄。”她实在很想知道,对于这件事情,柯明叙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会像世子妃说的那样无条件的相信她,还是会有所疑虑。在世子妃和景珣去寻他帮忙的时候思虑再三,最后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掺和进来。
若真如世子妃猜测的那样,是太子的意思,那他为人臣子,会如何做?
景瑚在这时候忽而想起来,自己曾经得罪过那位如今身怀有孕,风光无限的许太子嫔,其实也就等于是得罪了太子。
南义侯世子毁坏她名声的事情或许是意外,但之后的事情,她好像是被编织到了一张网里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相见
景瑚觉得自己其实是不应该提这样的要求的,才因为这样的事情吃了大亏,又要和自己的嫂子要求,想见一个外男。
说是亲戚,可是他是她大嫂的亲戚,算不得亲近了,不是能随意见面的关系。
更何况她此时还在禁足之中,是她父王永宁郡王,一家之主亲自下的命令。她哪里是在难为世子妃,简直是要将她架在火上烤。
她只是真的很想见到柯明叙。抛却那些理性的因由,也抛却所有的世俗观念,她很想扑进他怀里,狠狠的大哭一场。
此刻她站在城东的一处小院里,等着景珣把柯明叙带到这里来,还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她和世子妃说了她的请求以后,她居然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如何才能让景瑚见上柯明叙一面。
永宁郡王府里是不可能了。即便柯明叙能以探望柯明碧为由进府来,府里人多眼杂,多得是她父王的人,她又被禁足,根本就没有可能好好的说说话。
所以世子妃才找了她父王会出城去四卫营的时候,带着丫鬟进芳时轩探望她,而后让她假扮丫鬟跟着她出了门。
从前她想过很多办法同柯明叙偶遇,也有私下约见他的时候。可像今日这样,从牢笼里出逃,由平日总要管着她的景珣来安排见面,还真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个小院是世子妃的陪嫁,她带着她到了这里,让她等在院中。之后就很有眼色的先离开了,让她好好的冷静一会儿,也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要跟柯明叙说什么。
景瑚并没有等太久,景珣就一边和柯明叙说话,一边进了院门。
景瑚站起来,一点也不想把自己的精力分给景珣。她明明几日之前才和柯明叙见过,却好像隔了一世一般。
流言蜚语像一道墙,比芳时轩的墙更高,她困在里面。此刻她望着柯明叙,只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也隔了什么,看不见也摸不着,而她想要冲破它的欲望很强烈。
景珣是必然要来煞风景的,“景瑚,你注意点分寸,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真正尴尬的反而是柯明叙。她这个哥哥真是什么时候都要给她找麻烦,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好像又从自己的失落和丧气里活过来一点。
他还要再说,世子妃便将他拉走了。空旷的院落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心里的委屈与挥之不去的烦躁困惑交织在一起,一点一点的涌出来。眼睛被水汽蒙住,她才不想管什么,连话也不想说,直接抱住了柯明叙。
她生的还是不够高,不能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但她明年就会长的更高,一年一年,长到足以和他匹配的时候。
他身上已经不是和从前一样的松柏香气,掺进了一些杜若的味道。不是她的“山中人”,或许是他喜欢的味道。
她只是想发泄一下情绪,毕竟此日过后,她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的困难。比从前更难,她才能站到她身边去。
也或许,她不会再有机会。她从没有过这样无力和脆弱的时刻。从她知道她父王有意让她将来嫁到南义侯府去,她日日都难以睡着。
她很清楚的知道,这已经不是靠她自己的力量能解决的事情了。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父权,感觉到了自己被压迫。
父权之后还有皇权,这到底是不是太子的授意?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发泄一会儿就好了,她知道这对于柯明叙是一种冒犯,并不曾期望他能有什么回应。
在她想要松开手,因为自己情绪的崩溃想要和他道歉的时候,他忽而也伸出了手,落在她的背上,也落在她的头上。
“都会没事的。”他说。
她的心在这时候奇异的宁静了下来,萦绕在她心间的忧愁,烦躁,迷惑,不解全都被轻易的驱赶出去了。
她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和他话语里的坚定。她也相信着,都会没事的。
景瑚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柯明叙松开了她,和她在院落中的石凳上坐下。
“小县主找我,是有事要同我说?”
每次他都要这样问。景瑚嘟了嘴,别开眼不看他,“没有事,就是想抱着你哭一场。”
柯明叙轻轻笑起来,替她正了正快要落下来的一朵珠花,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踩在云上,“最近燕京城里的事情,我已经都听说了。”
而且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恐怕比她还要更清楚的多。
景瑚回过头来,眼睛里还是湿漉漉的,嘴一扁,几乎又要哭出来。“我没有,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他心中遽然疼了一下,几乎又想将她揽进怀中,告诉她他知道的。他没有动,“我知道不是你,你什么都没有做。所以你不必害怕,你不会嫁给南义侯世子的。”
她对柯明叙有着一种本能的信任,她的心陡然间就安定下来。她不会嫁给南义侯世子的,她要嫁给在她眼前心上的人。
景瑚很快就活泼起来,“小柯大人怎么知道不是我的。”信任她是好事,但是他那样笃定,又那样聪明,她还是要听听他有没有其他的说法。
柯明叙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片刻之间,眼泪都没有擦干净,又变成了想要诱骗他的狐狸。
“你忘了,春宴那一日我们曾经遇见过。你和我说过发生的事情,我想,你应当没有别的时间了。”
问题是她自己要问的,可知道他的坚定真的不全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她又有了几分不高兴。再想一想许雁伽会出事的根源,又是眼前这个人给她惹来的麻烦。
合该他来帮她解决。
柯明叙当然不知道景瑚此刻在想些什么,不过,该做的事情当然还是要做的。
县主和南义侯的事情,不是如景珣夫妻猜测的那样,由太子授意的。只是永宁郡王自己的主意而已。
可不是太子促成,却可以由太子来破坏。永宁郡王一直站在太子身后的阴影里,以太子党自居,掩盖了他的那些阴谋。
他受了太子的庇护,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情,到如今,也该向他讨要一些利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胡牌
“这件事情你不必担心了。”柯明叙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得更温柔,像是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忽然提起终身大事,还是出言不逊,毁坏了她的名声的人,她一定是很慌张,手足无措的。
受了伤害,下意识的想要寻找自己最信任的人疗伤,自己在她心中,就有那么好?
柯明叙这样说,景瑚反而更担心他。他毕竟是在翰林院任职的,纵然得太子和今上青眼,又怎能轻易干预太子的决定?
“小柯大人,若是很为难的话,其实不必为了我奔走的。今日能见你一面,其实我觉得已经很好,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他看起来总是那样笃定,说话的时候那样坚定,好像这一切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而且这件事毕竟还有许久,到我及笄,还有两三年,谁知道中间还会发生多少事情。他既然醉酒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的事情,说这样的话,将来说不定就会做更出格的事情。”
“我父王总有一日会心软,不会看着我嫁给这样的人的。”尽管她说这样的话,自己心里其实也不太相信。
柯明叙看了她一眼,先是想笑,欲言又止。
他希望她能一辈子这样天真,不要最后变成碧娘那样,什么事情都懂得,机关算尽,却算不过她的丈夫,算不过她的家族。
但小县主总有一日,会陷落在,甚至是埋葬在她父王的欲望里。他会用尽一些手段来阻止他的祖父,可永宁郡王府里没有人能都阻止永宁郡王。
景珅是他的帮凶,碧娘已经窥见了他们的秘密。而景珣夫妻,他方才试探过,根本就还是懵然无知,只是盘算着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
也许小县主也不应该这么天真下去了,她总有一日会失去旁人的庇护。
“世子妃应当已经与小县主说过她与世子的猜测了吧?他们觉得是太子想要巩固自己在南边的势力,又听说出了这件事,正好借题发挥,将事情定下。”
“既保全了县主的名声,又可以不落今上怀疑地拉拢南义侯。太子虽然已经是太子了,可今上还有别的儿子,宗室里还有其他的王爷。多一个人支持,就多一份保障,是不是如此?”
世子妃的确是这样同她说的,但她完全忽略了“还有别的王爷”这句话。她姓景,这些王爷都是她的叔伯兄弟,她从没想过他们有朝一日会造反。
她坚定的怀疑着太子,甚至还怀疑里面会有许莞南的推动。
说是表姐妹,其实情分淡薄的很。那一日她看起来好像是和景瑚的关系很好,其实不过是要给太子妃没脸罢了。
却反过来被景瑚抢白了一顿,她又不是什么大气之人,也许就会给她小鞋穿。
可听柯明叙的意思,却好像不是这样。
景瑚好奇的盯着柯明叙看,想让他好好的为自己解释。
小县主这副模样,真的很像去年他们在建业林中看见的那只狐狸,“可昨日我曾试探过太子的意思,他却连南义侯世子在醉春楼说过的话都不知道。”
“事实上从去年腊月时开始,太子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政事大多由东宫里的属官打理,南义侯掌管着南边开海诸事,这一次世子跟着进京,也是有要事的,太子本人却还没接触过他。”
景瑚似懂非懂,“那小柯大人的意思,这完全是我父王的意思了?可是我们家又不做海上的生意,他要拉拢南义侯做什么。而且还是用我的婚事。”
“就算是觉得我丢了他的脸,他也没必要这样糟践我吧?那南义侯世子能做这样的事情,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柯明叙很想说,和政治一比,只是一个女儿,又能算的了什么?碧娘不就是如此。纵然当年她也有被所谓的情爱冲昏头脑,一心一意想嫁给景珅的时候,可她后悔了。
后悔了,却没有能够摆脱这种生活的能力和权力。祖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永宁郡王也不会允许。
碧娘在永宁郡王府的内院里过的如何,只要不要闹的太难看,把宠妾灭妻的事情闹到台前来,谁都会劝她忍。
他开不了口,所以他已经许久没有去见过碧娘了。
“郡王爷的谋算,如今只怕连你母妃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借力在你的婚约没有定下之前解除。”
“南义侯世子糊涂,南义侯本人却不是。今上多疑,还是那句话,太子已经是太子了,寻求更多的势力保护自己是其他有心皇位的人应当做的事情,他却很不必。”
“安分守己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找到南义侯上京所求,再请太子出面阻止,这件事多半是不成的。”
从前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事情,她是一知半解。她只能用她知道的原理来解释,“就好像是抹骨牌,只有我父王出了南义侯想要的牌,他才能‘吃’。”
“可若是太子爷手里有一对,想要‘碰’,那南义侯就是想‘吃’也没得吃了。对不对?”
柯明叙笑起来,他从没想过自己说的话会被小县主这样解读。不过,倒也不错。他难得的有了和她开玩笑的心思,“怎么?景瑚的‘瑚’,原来是胡牌的‘胡’么?”
景瑚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没有问过柯明叙他喜欢不喜欢抹骨牌,可他大约是不喜欢这样的吵闹的。
她向来在他面前“夹着尾巴”做人,装乖卖好,没想到今日稍微露了点马脚,就被他捉到了。
她干脆耍起赖来,探手过去捏柯明叙的脸,“是珊瑚花的‘瑚’,小柯大人忘记了,该罚。”
柯明叙又愣住了,等她收回手,他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样子,倒好像是在街上被登徒子调戏了一般。
他只好装作没发生什么,“总之这件事你不必担心了,我会尽全力做好的。不会让你父王和南义侯先胡了牌,你回去之后,不要再伤心难过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坚定
柯明叙这样一说,景瑚又不自觉有些委屈,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慌忙别过脸去收住了。
永宁郡王是她的父亲,做的却是伤害她的事情。十几年来景珣与她总有些摩擦,为了她却甘心冒了风险,在风口浪尖上的时候将南义侯世子好好收拾了一顿。
世子妃同她说,那南义侯在朱芙楼的后巷,叫人抓起来,打的鼻青脸肿,末了还被丢到了一旁的金水湖里。
春日里夜间寒凉,那南义侯世子有小半个月都起不了床。
清柔也是,她是从不出头的性子,总是安安静静,乖乖巧巧。明年就是自己的春宴了,正该给燕京城里的贵妇人们留个好印象,却为了她的事情这样出头。
纵然她说的没有错,可燕京城中的人,哪一个不是长着九曲玲珑心肠的,未必就不会有人觉得她太不娴静,喜欢出头,将来影响了她的婚事。
这份情,她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还的上。
“不要哭了。”柯明叙的声音里透了几分无奈,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哥哥嫂子和我为你奔走,就是不想再看见你哭。”
希望她一直都高高兴兴的,像从前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人无完人,他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也会有觉得自己像是瓷器,身上却布满了裂痕的时候。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觉她是可以抚平它们的,用那些天马行空的话语,慢慢的弥补好了他身上的裂缝。就算只是短暂的放空也好,对他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
他们的关系不会更进一步,现在就已经很好。但他会盼望着将来她嫁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而不是像如今这样。
“时辰也不早了,世子妃将你带到这里也冒了很大的风险,县主还是先回去吧。”
她当然知道时辰不早了,只是她不想先同柯明叙告别而已。等他开口,或是世子妃,景珣开口,她都会毫不拖泥带水的站起来,礼貌又不舍的同柯明叙告别。
等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等过了这段时日,她又可以和从前一样快乐,毫无负担的想念着柯明叙了。
“那我就不叨扰小柯大人了,的确该早些回去。”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若是小柯大人有觉得为难的地方,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我。就算我帮不上什么,但我总会想着将来报答的。”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会盼着自己永远没有需要别人施予援手的一天,也会盼着她永远都有能帮他的能力。
景瑚出了院门,世子妃和景瑚正等在外院里。
景珣帮她出了气,她还没有跟他道谢。可站在他面前,瞧着他一副好像随时向冲进来终止她和柯明叙谈话的样子,她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感谢的话来。
也不知道他这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怎么娶到世子妃这样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女子的。
从前她还觉得世子妃并不是那么漂亮,有些不明白景珣对她的着迷。但现在看来,景珣的眼光实在比她想象的要好了太多了。
景瑚只是和景珣行了礼,便跟着世子妃上车了。
掀开了车帘想再看柯明叙几眼,却只能看见景珣。她只好悻悻的放下了车帘。
再看世子妃,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三嫂若是有话要同我说,尽管直说就是了。三嫂和三哥哥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为你们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世子妃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事要吩咐你,只是看着你如今的样子,想到了我当年而已。”
景瑚有些疑惑,“三哥哥不是说,一直是他在你身后追逐你吗?”
“会觉得疲惫的,也不光光是被追逐的那个人。”景瑚是一副小丫鬟的打扮,衣着简素。方才又哭过,美人梨花带雨。这样的一张脸,有多少人会不动心呢。
“你也知道你哥哥从前的德行,今日他追逐的是我,明日又不知道是谁。我该接受他的情意吗?我应该拿我的半生去赌一个永远吗?”
“在婚姻这件事上,痴心错付,女子要付出的代价总是更多的。更何况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的事与愿违。”
“我已经过了一半的桥了,再回头看着你这样刚刚想要过桥的人,很害怕你有朝一日,也跌落在‘事与愿违’这四个字上。”
景瑚沉默了片刻,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心从来都是很坚定的。也是这份坚定,一直在给她力量。
她伸出手,握住了世子妃的。“既然选择了要过桥,而不是安安稳稳的等在原地,等着我或许都不知道,没见过的人过来和我站在一起,我就会一直坚定的走下去。”
“嫂子也是经过的人,而且面对的还是我三哥哥这样从前荒唐的浪子,应当很明白我才是。还没有到看见结果的时候,我希望三嫂也能和我一样乐观一些。”
她说到后来,还和世子妃眨了眨眼。
世子妃笑起来,“只要不后悔,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可以接受。更何况柯世兄是很值得追逐的人,远比你三哥哥值得。”
景瑚也跟着笑,她这个三哥哥,笨嘴拙舌,好像在哪里都要被人嫌弃。但她也知道,世子妃和他是很相爱的,她很羡慕。
她希望这世间所有的夫妻都是像他们那样好,不要再有她大哥哥和柯明碧这样的怨侣。
“伤心难过的时候,你也要记得你还有家人,有朋友。我问过柳黄了,我不好天天来看你,没有人的时候,你总是躲在内室里一个人偷偷的哭。”
“以后可不准这样了。若是被人欺负了,该叫那个欺负你的人哭,自己的眼泪一点用也没有。”
这其实也一直是景瑚的处事原则。只不过这一次,她实在是觉得无能为力而已。
“对了。因为你和许侧妃去定国公府的事情,你父王也发了好大的一顿脾气。”
“还让你三哥哥拿了礼物过去赔罪。我也跟着他一同去了,我听说徐家的六娘已经被送到家庙里静心了。未出嫁的女子,这样也不算是很轻的责罚了。将来说亲,也必定要受影响。”
是徐沐柔自己做的孽,她才不会同情她。
第一百五十九章 责罚
景瑚跟着世子妃以及景珣进了府门,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氛。
内院里的丫鬟奴仆大多行色匆匆,看见他们一行人,也没有人敢上前来问好。郡王妃身边的扈嬷嬷正站在二门上,眼见着就是在等着他们。
景瑚心知不妙,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只能尽力把头更低了些,期望着不是她偷溜出来的事情被人发觉了。
扈嬷嬷很快迎上前来,面容严肃,一丝笑意也无。
“奴婢给世子爷,世子妃,还有……小县主问安。”
景瑚心中虽然一惊,但实在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已然被人发觉,她干脆走到了世子妃身前,等着扈嬷嬷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世子妃察觉了她的动作,悄悄的拉了她一把。
景瑚没有动。
“郡王爷此刻正在正院里,派奴婢过来等着世子爷、世子妃和小县主。还请三位主子,此刻便跟着奴婢过去吧。”
她还以为又是郡王妃要找她的麻烦,原来她父王这么快也知道了。
是她要溜出府去的,她不能连累了一心帮衬她的景珣夫妇。
郡王妃的正院她已经许久都没有来过。
郡王妃正院,却一直都很简素,郡王妃追求的诗意与文人风骨,她父王一辈子都没有懂得过。
都说她父王当年求娶她为继妃,是因为偶然间得过一首她做的诗。听说当年还曾经被传为佳话。
真是可笑,她父王根本就不通文墨,如何来欣赏闺阁女子做的诗词?如今她已经有些懂得了,或许也不过是她父王的政治考量而已。
不过是个女人,纵是妻子又如何?就算她身后的家族能够靠的住,他照样能在内院里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这一点上,她大哥哥真是学他父王学了个十足十。
但她也一直觉得,郡王妃把日子过成这样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夫妻相处,总有磨合,总要互相谦让和迁就。但她似乎从来没有,她的屋子里从不会出现什么父王喜欢的东西。
这并不是讨好,一身傲骨,在婚姻关系中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郡王妃和郡王爷此刻正坐在正院的太师椅上,分坐左右,这些年难得看见他们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是为了惩罚她。
而她父王跟前还跪着一个人,是她的母妃。
一进了正房,景瑚便跪了下去,“父王罚我禁足,我却央求三哥哥与三嫂将我偷偷带了出去,是我胡搅蛮缠,父王若是要罚,只管罚我便是。”
郡王妃冷笑了一声,“当然要罚你,你不必说的如此悲壮,仿佛替别人担了罪责一般。着原本就是你的错。”
景瑚没有说话,她母妃望着郡王妃,冷冷的开了口,“瑚儿就是再胡搅蛮缠,要想出门,也得要世子爷和世子妃答应才行。若是他们不答应,我瑚儿如何才能出的去。”
“郡王妃不要本末倒置了,若要惩罚,世子和世子妃也逃不脱!”
在她母妃说话的时候,景瑚看了她一眼。不过数日未见,她几乎瘦的脱了相,原本光洁无瑕的脸上如今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倍显老态。
她下意识的觉得,应该不光是为了她要被许给南义侯世子的这件事才是。
永宁郡王将一盏茶撂了下去,像那一日在书房里一样。却不是朝着景瑚,而是朝着她身后的景珣。
景珣嗤笑了一声,迎上了永宁郡王的目光,而后蹲下身去,用手拂开了地上的碎瓷,跪在了一地狼藉里。
他也早就习惯了,无论是什么事,只要能牵扯到他,最后总是他被他责罚。
“今日之事与三妹妹无关,是我觉得无聊,想再拉个人陪我去梨园听戏。正好想着三妹妹也在家,所以就带着她一起去了。算得了什么大事,郡王爷何必这样生气。”
“珣儿,你……”郡王妃自然是坐不住,想要为自己的儿子辩解,却被永宁郡王伸手打断。
“你不知道你妹妹被我下令禁足?还是连我的命令,你如今都敢藐视?”
景珣又笑了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三妹妹眼见着都是要定亲的人了,她有什么能力反抗您,您还要将她禁足在家中,是怕她听见什么?”
“您是一家之主,您有什么好害怕的。”
“混账!”永宁郡王快速的站起来,走到景珣身旁,抬起脚踹在听肩上。
“珣儿!”郡王妃也坐不住,跑到景珣身边想要护着自己的儿子。
景珣重新在地上跪好,将自己的母亲护在了身后。“郡王爷如今果然进益了,知道我如今常在今上面前行走,也知道打人不打脸了。”
他从前的确有顽劣的时候,到了后来,无论是发生什么事情,他总是觉得是他的错,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他用家法。
他从没有告诉过他什么道理,他只是一直在对他,对他母妃使用暴力。
有多少次他尝试着告诉他,那些事情不是他的错,他从来也没有听过。只有他认为的才是对的,他做他的父亲,就是只知道一味的惩罚他。
他已经不对他抱有什么期待了。
世子妃也跪在景珣身旁,“请郡王爷息怒,今日之事是我的主意,是我见三妹妹在家中成日以泪洗面,所以于心不忍。郡王爷只管责罚我就是了。”
她这一番话无疑是在打永宁郡王的脸。她是做嫂子的,都知道这样关心小姑,永宁郡王是景瑚的父亲,却对她不闻不问,将她推到深渊里。
景瑚从没有真正的反抗过她父王。可是今日她没办法什么都不做了。
“三哥哥和三嫂护着我,可是想必父王也清楚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违抗父命,偏偏要和您对着干。”
她抬起头,迎上永宁郡王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您不必这样看着我。今日我违逆了您,不光是今日。我不会嫁给南义侯世子,我不会做您强加给我的任何事。”
“您尽管看着就好了。”
第一百六十章 婚礼
春日总是美好的。三月过半,燕京城里很快又迎来一件盛事。
今上最宠爱的贞静公主在三月十八日下降定国公府,燕京城里几乎所有的权贵都参加了这场婚礼。
“将来我下降的时候若是能有贞静姐姐一半的排场,我就心满意足了。”
贞宁难得的也被允许出宫观礼,此刻她们从新房出来,在贞静公主府的花园中说话。
李宜和贞宁开玩笑,“最好新郎官也有徐家四郎那样俊朗,是不是,贞宁?”
贞宁笑着拧了李宜一把,“真讨厌。其实我倒也不是羡慕徐家四郎俊朗,我是羡慕他和贞静姐姐的感情。放在在新房里你瞧见没有,他们两个对视的时候,简直肉麻死了。”
贞宁斜睨了李宜一眼,“你这样坏,菩萨保佑你将来嫁个读书人,一见到你舞刀弄棍的,魂都吓飞了的那种最好。”
“我是在祝福你,你怎么诅咒我。”笑嘻嘻的和贞宁闹了一阵。
清柔和景瑚却很安静。她们也就不尴不尬的收了手。
“泾陵,你和南义侯世子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郡王为什么又把你禁足了?这一次若不是我去求了贞静姐姐,还真不一定能把你捞出来。”
景瑚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就看了知道所有事情的清柔一眼。
清柔会意,将所有的事情,包括景瑚用马鞭抽了徐沐柔一顿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贞宁陷入了沉思之中,李宜却更是生气了,“我以为那一日春宴她对我们做的事情就已经够过分的了,没想到还有更过分的。下回我再见到她,我非得好好抽她一顿不可。”
景瑚摆了摆手,“和这样的人计较,把自己搭了进去,不值得。因为这件事,我母妃被父王责骂了一顿。”
“她跟了他一辈子了,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伤了心,不过几日就已经憔悴消瘦的不成样子。”
是她母妃同她这样说的,尽管她觉得她也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贞宁便问景瑚,“那和南义侯世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这样的事情,只怕我也帮不了你。或许我们可以去求求太子妃娘娘?”
景瑚摇了摇头,“太子妃娘娘在东宫中的日子只怕也并不是那么好过的,你瞧见她方才的神色没有?也不必我母妃好了多少,还是不要麻烦她了。”
她也相信柯明叙,他那样聪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这件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这阵子我反而觉得最对不起我三哥哥。前几日我求着我三嫂将我带出来见了柯世兄一面,回去的时候被我父王发觉了。”
“无论我怎么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肩上,我三哥哥都要说是他的错,还故意激怒我父王,最后受了一顿家法。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我三嫂还不停的劝我,让我宽心些,这份情也不知道该如何还。”
结果她们最惊讶的事情居然不是她去见了柯明叙,而是——
“你三哥哥?景珣?你们家那个世子爷?”
景瑚看了清柔一眼,“没错,就是你那个纨绔表哥。”
“倒是没想到,连我父皇提起来都要头痛的人,如今居然这样有担当了。”
清柔笑了笑,“我祖母常常说,娶妻要娶贤。我表哥是得了个好妻子,带着他往正道上走了。”
景瑚也点点头,“我三嫂的确很好,温柔又和气,很有主意。我每每有事烦她,她也从不推脱。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总是安慰我,怕我多心。”
“有时候想想,就我从前做的那些事,怎么值得被他们这样对待。”
清柔揽了她的肩膀,“你从前是年纪小,不懂事,而且也并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啊。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若是你从前做过令我表哥不可原谅的事情,他如今也不会待你这样好。”
她从前的确也就是有时候对景珣不恭敬罢了,他恐怕真不会放在心上,总是笑一笑便过去了。那她母妃和大哥哥对他做的事情呢?想必他是不能原谅的。
那是与她骨肉相连的人,她其实也对不起他。
“他们想必也不是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只要往后你好好和他们相处就是了。对了,你不是最擅长女红吗,可以多给他们做些小物件。”
景瑚拍了拍清柔的手,看向了李宜,“对了,上次春宴,你不是说要烦我为你哥哥嫂子的孩子做小衣服么?这么东西还没送来,是全都要我倒贴不成?”
李宜便道:“你最近都被禁足了,想必心情也不好,我怎么能没眼色的还来烦你。”
景瑚做出夸张的神情来,“不是吧?如今我们的李大小姐也知道不好意思了?”
眼见着李宜要恼,她那手劲可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景瑚忙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每日被关在芳时轩里,做不了什么事,也就是做做女红了。”
“反正我也无事,禁足也不知道要禁到什么时候,不如早早的把你这活计做完。等我这笼中鸟又能飞出芳时轩了,你可再不要来烦我就是了。”
李宜笑着瞋了她一眼。
她们坐在假山一侧的石桌旁说话,远远的看着一群年轻士子一路分花拂柳,朝着这边走过来。
其中有一个是其鹿。
清柔也正望着那边,察觉到景瑚的目光,回头看了她一眼,一下子红了脸。
李宜没有察觉到清柔的不对,只是看了一眼,就兴致缺缺的别过了眼。
“听说你四哥也是松石书院的学生,所以今日陪着他迎亲的,有不少是他的同窗。想必这些士子应当如是吧。”
见清柔没什么反应,似乎想就这样看着他们走开。
景瑚道:“我记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士子是你家周先生的侄儿,也算是沾点亲带点故,清姐儿,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也算是给你家先生带个信儿。”
清柔看起来心动了一刻,旋即又放弃了,“今日周世兄有同伴同游,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景瑚怒其不争,“那你不去,我可去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红娘
景瑚才要站起来,就被清柔按住了手臂,她几乎是有些央求的语气,“县主,别闹了。才因为这样的事情被禁足,怎么又不长记性。”
“他今日可不是一个人,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景瑚和清柔大眼瞪小眼,贞宁也慢慢品出味道来了。倒是李宜,仍然些懵懵然,“也不是很亲近的关系,怎么还要你这个国公府的小姐亲自去问候。”
贞宁瞥了李宜一眼,想笑又不敢笑,怕被她揪着问东问西的,清柔要不好意思。
景瑚便道:“尊师重道,周先生并没有什么家人朋友在燕京,难得有一个侄儿,如今清姐儿又是周先生在咏絮斋里唯一的学生,难道不该对周先生的家人表达善意么?”
景瑚和清柔挤着眼睛,“上一次说上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周先生是常年呆在咏絮斋里不出门的,你们定国公府的门槛也不是那么好跨的。”
“想来周先生应该也有一阵子没有听说她这个侄儿的消息了,今日难得遇见了,总该问候一下的。”
“公主府里难道还少得了几个丫头?我们不能过去,请他单独在一旁等一等不就是了。”
今日是莺莺小姐不请她,她也甘愿做这红娘了。方才清柔这样的反应,分明就是想见见他,想和他说话。
若总是自己思虑,根本就思虑不出结果来。哪怕往后还是逃不过盲婚哑嫁的命运,如今她还这样年轻,总是要为自己试一试的。
景瑚也不等清柔再回话,招手唤过了一个侍女,“瞧见那边的几位郎君了没有?这里面有一位姓周的,和定国公府的坐席先生是姻亲。”
“徐八小姐帮着周先生带了话给那位周公子,你请周公子到水榭里去等一等。”
她们方才就是从水榭过来的,那里四面都开阔,却并没有什么人。今日前来庆贺的宾客大多都在花园子里。
即是空阔,清柔年纪也还小,不必怕别人编排出什么话来。
清柔没有说话,那丫鬟应声去了。过了没多久回来回话,“周公子说他会在水榭里等着八小姐。”
都已经约好了人,总没有失约的道理。清柔脸上的犹豫,此刻不过都是娇羞罢了。
那丫鬟还等在原地,景瑚干脆就吩咐她一起跟了过去。身边还跟了丫鬟,就更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了。
好不容易遇上一回,上巳节的时候才叫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如今这一片园子都没什么人。清柔的性子不似自己,这一次她为她创造了机会,她可要争气才行。
清柔起身跟着那丫鬟往水榭走,景瑚的目光不自觉的跟了她一阵子,再回过头,恰好对上贞宁的眼神。她们只是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却被李宜发觉了小动作,“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那个士子不是什么周先生的侄儿,而是有别的什么关系?”
她还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到她这里,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和柯明叙有事。
这丫头也不是时时都开窍的。也有可能是平日清柔太过文静娴雅,不食人间烟火了。从前李宜还曾经和清柔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吃着书本长大的。
只好色,而慕少艾,原本是人间寻常事,倒是李宜每次都觉得稀奇的很。
景瑚就要逗她,“可不是嘛,其实人家是朝廷要派到敕勒去的卧底。清姐儿的父亲定国公早年不是曾在西北,有消息要传给他,不好自己出面,这不就让清姐儿去了。”
谎话编完,自己也觉得编的不太像。李宜倒也不至于上这样的当,立刻就站起来,要挠景瑚的痒。
她们坐在假山一侧,景瑚往后一躲,身子靠在假山上。那假山上原来是藤芷薜荔,一片绿盈盈,被景瑚这样一靠,不小心就扯下一把来。
这毕竟是在公主府里,景瑚也不敢闹的太大声了。李宜的手才挨上来,她就连声求饶,不想再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贞宁也道:“今日是贞静姐姐的喜事,园子里都没有这里热闹。两位小祖宗,可消停些吧。”
李宜听贞宁的话,“要我收手也可以,你们得告诉我你们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不然,待会儿一起出了这公主府,我也不放过你。”
她越是恶狠狠的样子,景瑚反而越想笑,和贞宁对视了一眼,两个小娘子都掩袖笑了一阵。
只是唯恐李宜要恼,又要和她闹起来,才勉强止住了,“这毕竟是清姐儿的事情,我们在这多嘴多舌的算怎么回事。还是等着她回来,自己说给你听的好。”
李宜就冷哼了一声,瞥了景瑚一眼,算是不打算理她了。又看了贞宁一眼。
贞宁忙道:“别绕上我,谁和你‘我们’?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纵是知道,也是自己瞎猜的,算不得数。”
李宜这才罢休,“总算不是只瞒着我一个人,待会儿清姐儿回来,看我怎么审她。”
一边说,一边往水榭的方向看。
她们坐的地方离水榭算不得太远,能看见一男一女此时正站在廊上说话。清柔是背对着她们的,景瑚能看清其鹿的样子。
他生的文质彬彬,看起来很温柔,一点棱角也无,的确是清柔会喜欢的性子。越是出身大家,家中的糟污烂事越多,通常也就越是喜欢这样心地纯良明澈的人。
清柔自己看中的,又能得到周先生那样挑剔的人的欣赏,应当不会差到哪去。
更何况他可是今年松石书院诗会的魁首。往年的魁首,可都是柯明叙。
不过,她是不是也应该想个法子打听打听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至理名言。
他们并没有说多久的话,很快那个其鹿就先离开了。清柔仍站在原地,像是等着他的身影消失了才转过身来。
面上的一点怅然还没消去,已然望见了她们这几个偷看的小娘子。
一时间又气又笑,快步向着她们走过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认命
“我们的莺莺小姐回来了。”景瑚和清柔招了招手。
清柔面上的笑意也越发温柔了,仿佛还沉浸在方才和爱慕之人说话时的旖旎之中。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淡粉色的褙子,绣着柔柔弱弱惹人怜爱的桃花,正如她的面色一样。
听见景瑚这样说话,她又掉起了书袋,“《西厢记》改自唐代元稹编纂的话本《莺莺传》。”
“《莺莺传》中,张生功成名就,便将莺莺小姐抛弃。彼此另觅佳偶之后,张生还曾想以‘外兄’的身份求见莺莺,简直是无耻之极。”
“县主,你往后还是少看这些杂书为妙。”
景瑚不以为忤逆,“大不了以后不再这样说你了便是了,做什么管我看什么书。”
李宜就算方才不明白,听见什么“莺莺”,“张生”的,也就都明白了。她虽然不懂这些事,可也并不妨碍她听这些话本故事。
清柔也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的了,也不待她们再追问,自己就老老实实的把自己与他如何相识,有过什么接触,通通都说了一遍。
她们从很小的时候就是朋友,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更何况清柔只怕也还处于迷茫之中,这样的心事没法说给身边的人听,当局者迷,只能让她们帮忙点拨了。
虽然只是三个臭皮匠,对这些事也是一知半解,多多少少总能给些建议。
“原来他叫周诜,见都见了几次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呢。”景瑚不怎么爱读书,不知道他的名和字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她也不太感兴趣。
“清姐儿,你有跟你表哥打听过他的为人么?”
柯明叙是他的师兄,既然这个周诜是如今松石书院学子中的翘楚,那他常常去书院侍奉他的老师周老先生,应当对他也有些了解才是。
清柔摇了摇头,“我平白无故去我表哥面前打听一个外男,这算是什么事。”
景瑚恨不得拍拍自己的胸脯,“那我替你去好了。”旋即又道:“你表哥他不会吃我的醋吧?”
李宜有些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柯大人吃醋?还吃你的醋?我看不见得吧。”
李宜这是故意和自己作对,景瑚才懒得理她。她不知道柯明叙为她做过那么多事,花了那么多时间来陪伴她,回应她天马行空毫无逻辑的话。
只有她自己知道,柯明叙究竟有多好。想到有朝一日他或许真会为她吃醋,也不知道状元郎吃起醋来是什么样子。
写几十首诗来讽刺,还是学名士风流,在月色下喝的酩酊大醉。
贞宁的手在景瑚面前晃了晃,“泾陵,想什么呢,别傻笑了。”
景瑚回过神来,不知道她们方才在说什么,干脆就开始一个新的话题,“清姐儿,方才你和他说了那许久的话,有没有什么是我们能听的?”
清柔的脸红了红,“你和我表哥私下说的话,难道句句都是我们能听的不成?”
景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是自然了,反正我脸皮厚,你们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李宜就问她,“那你告诉我,柯大人知不知道你对他有意?”
景瑚的眼神闪躲,“那我怎么知道,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他。”她的确并不清楚,又时候她觉得是的,有时候又觉得不是。
他总是那么温柔的回应着她,从来都将她的情绪照顾的很好。他们也并不算是又多么亲近的亲戚关系,远不如他和柯明碧,甚至和清柔亲近。
但是他们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那么好,就是和自己的亲妹妹,在她有限的认知里,他们似乎也并不亲密,反而比外人还要客套。
他是关心柯明碧的,但好像这关心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
他对自己又没有什么责任,为什么肯花时间?但她又觉得他应当是不知道的。他是正人君子,与她隔着许多年岁,若是早早明白她的心意,应该避开才是。
南义侯世子的事情是例外,这样的事情,她年纪小,世人都会觉得是他引诱了她。
“问一个问题,就要出这么久的神。跟你说话可真没意思,我还是和我们清姐儿说话。”
李宜瞪了景瑚一眼,见她已经回过神来了,还是不理会她,“清姐儿,听你说的话,那位周公子和你在家世地位上实在是很不般配,你可有什么打算?”
清柔笑着摇了摇头,神情看起来很豁达,“我能有什么打算。一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二不知道父母,祖母对我将来婚姻的计划。”
“这样的问题你不应当问我,原本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没想到上次和她说了那么多话,清柔还是这样泄气,这样的认命。她有时候不知道“认命”算不算一个好词,有的人认命了,从此平平淡淡,过的也还算不错。
有些人却错过了机会,懊恼了一生。谁都没法预料清柔是哪一种,她好像也没有立场去指责清柔,觉得她的想法是错的。
“清姐儿,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样想的。是真的就打算这样随波逐流,还是只是一时的丧气话。但你是知道我的。”
“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要想办法在合适的时机问一问他心里究竟有没有我的。我已经付出了很多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愿意接受。”
“我并不害怕被拒绝,我害怕的只是错过。因为我不曾鼓起勇气去问一问,错过了一个也有可能是爱着我的人。人毕竟只活一辈子,我觉得勇敢要比懦弱更好。”
清柔看起来已经不再想谈论这个问题,“县主,我毕竟不是你,你不能要求天下所有的女子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都有如你一样的勇气。”
“你可以不在意结果,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结果就已经是一切,是后半生的辗转反侧。若是这样,我情愿不知道,懦弱便懦弱吧,它并不会让我的生活变的更糟糕。”
“县主是不认命,但我是信命,相信缘分,相信天定。若是我和他有缘分,无论流落到哪里,我们都会有机会在一起的。”
景瑚没有再说什么。清柔说的对,她不想强求,正如此刻自己也不应该强求她一样。只要人生几十年匆匆过去,她再想起年少时,不要觉得遗憾就好。
话又说回来,又有多少人的一生会一点遗憾也没有呢。她只希望她的遗憾不要是柯明叙。
第一百六十三章 落定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景瑚被永宁郡王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底了。
她反常的没有和从前一样在屋子里坐不住,最后靠求饶和保证来结束自己的禁足生活。这一次她不会求她的父王。
自从那一日景珣因为她被永宁郡王责难之后,世子妃仍然常常来看她,她也没有再提过要出门的要求。她觉得自己身无所长,只是给世子妃和景珣各绣了一个荷包。
在昭永十九年的春天里,她一个人在芳时轩中,慢慢的读完了柯明叙借给她的那本《珠玉词》。
也将李宜拜托她的活计做完了,在柯明叙的那块帕子上绣了一朵状元红。
是他们去年初遇的时候了。
许雁伽在四月初的时候,被许给了她母亲娘家崔家的少年郎。毕竟她的名声也不算是清白无暇了,她未来的相公此时听说还不过是个秀才。
年内就要成婚,因此崔氏大约还会在燕京逗留一段时日。
许侧妃被禁足的时间并没有景瑚这样久,不知道她们这段时日还有没有什么往来。
而景瑚和南义侯世子的事情,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了。不光是这样,南义侯甚至被人检举了在为朝廷造船时贪墨,连带世子一起被扣押在燕京,等候发落。
“小柯大人,你人一直在燕京,是怎么知道南义侯在南边的时候贪墨的?”
今日景瑚被太子妃召进东宫,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原来这一次是柯明叙托了太子,想要见她一面。
还是第一次呢,他主动找她。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本来这件事由你三嫂或是三哥哥告诉你也是一样,但我恐怕小县主的问题太多,他们不能一一回答。”
“所以便冒犯了,请了太子和太子妃帮忙将你请到了东宫里。”
景瑚自然不会觉得是冒犯,她拉了拉柯明叙的衣袖,待要这样直说,又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没有,虽然我父王解除了我的禁足,但是我也不知道出门能去哪里,这几日还是在家里。”
“能见到小柯大人,和你说说话,我觉得很好。”
珊瑚花开了第一朵,路过花园的时候她将它折了下来,此刻就开在她的鬓边,比东海的珊瑚更美。
柯明叙笑了笑,“想来我赠你的那盆兰花应当也开过了。”
话题歪到了这里,“是开了,还正好是我父王放我出来的那一日。那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后来就听到了好消息。”
“小柯大人,谢谢你。”
“不必言谢,我虽然不是御史,但也是燕梁臣子,南义侯贪墨,在船上做手脚,贪没的是船工和将来要出海之人的性命。”
景瑚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哦,原来小柯大人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我。”
她只是开玩笑,他也就当一个玩笑般笑了笑,“只要小县主也从中受益了,何必要想什么为不为的呢。”
他不需要她的报答,就算他去查这些事情的初衷也的确是为了她。他反而希望她不要因此而想得太多,又倾注了很多不必要的感情在上面。
“其实在这件事上,小县主真正要感谢的是劲山先生。”
劲山先生?景瑚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应该是在建业行宫时常常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玄衣男子。
她没有追问,只是眨着眼睛等着柯明叙说下去。
柯明叙知道她还能记得他,也就继续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劲山先生就是这句话最好的践行者。他走遍过燕梁的疆域,也曾周游关外诸国,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景瑚下意识地道:“那他一定很有钱吧。”她很羡慕。
若是没有钱,怎能打扮的这样体面,还走过那么多的地方。
柯明叙笑了笑,“是,他的确很有钱。今上将他招揽在身边,也不光光是为了他的学识,常常请他来问经济策。”
“光是燕京城里就有很多他的产业,朱雀大街上的博彩阁,裁云坊……还有,朱芙楼。”说到后来,面上带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
景瑚知道朱芙楼在哪,也知道是做什么的,女子是不能去的。柯明叙是正人君子,想必是不会在那里流连的,也难怪他提起朱芙楼神色会有些不自然。
博彩阁她倒是常常去,一年之中,她攒下来的银子大多都扔进里面了。没想到这个劲山先生,看着是个读书人,什么生意都做。
柯明叙清了清嗓子,“不过这些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人知道,小县主心中明白就好。”
景瑚用双手捂了自己的嘴,“我的嘴和蚌壳一样紧。”
也许是她的样子有些滑稽,柯明叙望着她的神色又温柔了几分,笑意温煦。他身上杜若的香气也包裹着她,令她觉得很安心
景瑚适时的追问,“那他是怎么知道南边的事情的?”
柯明叙先问她,“小县主可知道,如今做什么生意最赚钱?”
景瑚不大会想象,做生意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她自己赚钱,除了年下的压岁钱,就是偶尔从景珣这个财主那里打来的秋风,再便是和人抹骨牌。
但是抹骨牌能挣几个钱,内院里玩的其实并不大。不过,外面想必就不是了。
“赌坊?”她望住柯明叙。
柯明叙摇了摇头,也不再等着她的答案,“是出海。用便宜的茶叶,瓷器,丝绸,与海上的小国做交易,换来他们那里便宜的黄金和宝石,还有一些当地的物品,在燕梁是很稀有的。”
“利润总在十倍,甚至百倍也不是没有可能。”
“劲山先生是最早在南边做这生意的人,他有自己的船队。南义侯为朝廷管着船只出海诸事,所以劲山先生在南边的属下常常和他打交道。”
景瑚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劲山先生可真了不起。”
难怪能在燕京最昂贵的地方开起青楼。海外的一些小东西她也喜欢,材质并不如何,只是新奇而已,这几年要好些,前几年的价格简直贵的吓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抽薪
柯明叙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
“你父王和南义侯谈论你与世子的婚事的时候,是借了太子的由头的。可太子其实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虽然没有把事情定下,可其实也有七、八分准。”
他看了景瑚一眼。上次他就曾经和景珣暗示,让他去弄清楚自己的父王究竟在这件事上打了什么主意,究竟是想利用南义侯什么。
景珣夫妻或许已经多多少少有些觉察,可县主大约还是懵然无知的。
她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什么,不知道也就不知道吧。
“南义侯自然也是有所求的,四月份的时候才终于见到了太子。这几年他的胃口越来越大,劲山先生那边都有些吃不消,可南义侯仍嫌不足,还打算从户部捞一笔。”
“他以为永宁郡王与他谈话,代表的是太子。因此和太子谈话,开口便是造船经费不足,要求朝廷拨款。太子身体刚好了些,又被他气的请了太医。”
“因为他言语中带出了永宁郡王来,所以太子便将他请到了宫中,过问起了你和南义侯世子的婚事,当时便令你父王打消念头,从此再不许提起。”
可永宁郡王哪里是真心服从太子的,私底下仍和南义侯眉来眼去,甚至答应替他直接去和今上斡旋。
所以他和劲山先生才想了这釜底抽薪的办法。南义侯自己不干净,又要撞到枪口上来,他身为燕梁臣子,这是他该做的事情。
景瑚听的一愣一愣的,柯明叙说的事无巨细,可听每说完一句话,景瑚总要再思考片刻才能全然明白。
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清楚了,却又似乎有什么还没有清楚,她一时没想起来。
柯明叙见她的神情有些苦恼,“小县主可是还有什么不明白?”
景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明白是明白了,可好像还有什么不明白。哎呀,我也不知道。”
反正结果是好的就好了。从前她有父兄,有母妃,如今虽然她父王行事古怪起来,没有从前宠爱她了,可是又多了个更厉害的柯明叙。
有他们在,她是可以不明白这些事情的吧。
“若是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哪里不明白,那就是再好的先生,也教不了你了。”
他们在东宫太子书房之外的一片桂花林里说话,此时不是木樨飘香的季节,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景瑚往他身边凑了凑,耍赖道:“教不好就慢慢的教,反正时日还长。”
柯明叙抬了头,日光穿过他们头顶那棵老桂树叶子的缝隙落下来,斑驳的落在他的脸上。
景瑚看的有些痴,“小柯大人,你好像会发光一样。我知道这个形容很奇怪,可是我就是觉得在我心里,你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比别人更俊朗,比别人更聪明,也比别人待她更有耐心。
没有一个男子是像他一样待他的。景珅不必说了,他对她根本就没有耐心,每次她犯了错,道理也懒得和她说一句,总是干脆利落的把她禁足,期望她能自己明白过来。
景珣也是,他虽然对她好,可每次说不了几句就要跳脚,跟个孩子似的。
许昱和景珣是一类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关注她的感受,总是记挂着玩。说起来,也不知道他进了释儒书院之后怎么样了。
她和她母亲,姐姐不再往来,也没有再见过他。他上次说要同她绝交,这下好了,因为她母亲和姐姐的事,想必他更不要理她了。许昱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护短。
她在他心里当然是比不上他母亲和姐姐的。
就连一向疼爱她的父王,如今她想起他来,也觉得不如还是不想起。
柯明叙没有回答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而后慢慢的睁开眼睛,莫名的叹了一口气。
他正要说话,忽而瞧见不远处书房正门前,太子侧妃许氏抱着孩子的身影。
她在四月初的时候为太子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她在去年的十月才从南苑回到东宫里,对外宣称自己是早产,其实谁都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景家的男人就是太痴情了,这不是什么好事。今上为了元俪皇后才将她的儿子立为了太子,尽管他明知他的这个儿子并不是那么适合。
元俪皇后为人如何,他从不知道,不予评价。
可太子宠爱的这一位许氏,却是心术不正,出手谋害太子嫡子。她的家族更是在江南之地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外有奸佞之臣作为外家,宠爱的枕边人又是如此。
一国储君的位置,他还能坐多久。
景瑚也看见了许莞南。“那是东宫里的许侧妃,小柯大人应当有所耳闻吧?”
他岂止是有所耳闻,他很少这样讨厌一个人,况且还是女子。他回过头去,眼前的小县主是燕梁另一位大名鼎鼎的许氏的女儿。
“虽然她和我有表姐妹的名分,可是我其实并不太喜欢她。我不喜欢她总是趾高气昂的对待太子妃娘娘。她只是妾,不守本分,总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的。”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她在他面前总是稚气的,耍无赖的时候更多,却也有通透的时候。
“上一次我来东宫,遇见你的那一次,我其实和她吵了一架。我是来探望太子妃娘娘的,她却偏偏要把我请到她的绮年殿里去。我不肯去,宫人请不动我,她居然亲自赶到了太子妃娘娘的春和殿里。”
“我不喜欢她这样,所以和她过不去。甚至这一次,我三嫂一开始猜测与太子有关,我一下子就怀疑上了她,觉得她也推动了这件事。”
“这么说来,好像还是我对不起她。虽然我不喜欢她,也不该这样揣测她。她手里抱着的是东宫里的二殿下吧,不知道生的是什么模样。他和凊哥儿是亲兄弟,应该会有些像。”
她的思维向来很跳跃,“都说外甥像舅,不知道冱哥儿长大了,会不会像小柯大人。”
“哎呀,那当爹的岂不是很吃亏,好不容易得了个孩子,居然还长得像自己的舅兄……”
她后来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柯明叙的思维也被她打乱,不再思考他所不能左右的事情。到天色将晚,他才将她送到了宫门前。
景瑚出了宫门,好像忽然发现自己方才忽略的是什么了。
南义侯的需求明明白白,那他父王和他做交易,连她也卖了出去,对于南义侯的所求是什么?
第一百六十五章 重病
景瑚并没有机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搞清楚这些。
许侧妃早已被解了禁足,可永宁郡王这段时间也没有再踏进她房里。景瑚和南义侯世子的事情没有能成,南义侯本人与世子甚至下了狱,永宁郡王的打算自然是不成了。
而景瑚跟着世子妃和景珣出门回来的那一日,她曾那么激烈的顶撞过她父王,结果也一如她所说。这么久以来,她甚至也连她父王的面都没有见过。
还是不见的好。他毕竟是她的父亲,父女之间有了跨不过去的鸿沟,曾经那么亲密,此时却只剩下无所适从。
五月的前半个月里景瑚几乎也没有出门,这一次她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沉的下心。因为许侧妃这一次真的生了重病。
从出生有记忆以来,景瑚从未见过她母妃生这么重的病。
她母妃是常常生病的,毕竟这是她屡试不爽的在丈夫面前邀宠的理由,也很可以以此气一气自视甚高,其实却几乎什么也没有的郡王妃。
但这一次不是。栖雪阁中景瑚特意让人搬进来的那盆珊瑚花开的很好,许侧妃日日对着它,反而越见消瘦。
“母妃,就只剩下最后这几口了,您还是喝了吧。”景瑚坐在许侧妃床前,拿着赵嬷嬷递过来的药碗,一口一口的喂着她母妃喝药。
许侧妃只穿着雪白的亵衣,容色憔悴,靠在雪青色的靠枕之上,脸上全然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
“从前都是您哄着我喝药,今日难得也让我哄您一回。您若是想让我以后听话,您今日也得听我的话才是。”
许侧妃原先想说什么,朝着景瑚摆了摆手,听见女儿这样说,到底是耐着性子,将她喂过来的药汁都喝完了。
她知道这些药都没有用,这世间没有能治好心病的药。
见她一口一口都喝完了,景瑚才高兴起来,招呼豆绿把今日她带过来的八色攒盒拿过来。
“母妃,这里都是我精心选出来的我觉得三沁斋最好吃的点心蜜饯,您尝尝看吧。”
如今她和她母妃说话总是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仿佛是在和很小的孩子对话一般。她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见到自己的母亲如此虚弱的躺在床上。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纵然南义侯世子的事情,她全然是无辜的,可这毕竟是一切事情的起因,她心中总有几分愧疚。
许侧妃顺从的捡起一块杏干,放在口中品尝。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她好像也要花很多的力气似的。
景瑚不敢再去看她母妃,她怕自己面对着她憔悴的样子要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段时间她照顾着她的母妃,心里其实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她就絮叨开了,“原来母妃喜欢吃杏干,还以为母妃会先尝尝松子糖,毕竟三沁斋的松子糖才是最有名的,我觉得比宫中赏出来的要好。”
“不过这个杏干也不错,听说今年燕京附近杏树都遭了虫灾,这还是三沁斋的掌柜从江南收来的杏子,我倒是也没有吃出什么不同来……”
景瑚的话说到这里,许侧妃忽而用力的抓住了她的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许侧妃的动作弄的心中一惊,差点将攒盒打翻了。连忙将攒盒递给站在一旁的豆绿,双手握住了许侧妃的手,“母妃,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许侧妃似乎也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安抚她,“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忽而想到一些事。”
她似乎出了片刻的神,而后才道:“瑚儿,自从前年下了江南,你不是一直想着江南的事情么?不如过几日母妃就让人打发你下江南去玩一玩。”
景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前年她刚从江南回来的时候,许侧妃想念她已久,到哪都恨不得带着她,看着她,甚至要她搬进栖雪阁来住了一阵子。
后来是因为景瑚实在太顽皮,她受不住吵,才令她又搬回了芳时轩里去。
当时她不理解许侧妃的着紧,觉得她小题大做,她是去了外祖母家,又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她虽然有时候也想念父母,但也没有到许侧妃对她这样的地步。
现下渐渐明白,哪怕是暂别,她也不想和母亲分开,尤其是她还生着病的时候。
景瑚摇了摇头,“母妃怎么忽而这样说?如今我也并不是那么惦念江南了,更何况您身体这样不好,我怎能抛下您一个人去江南玩乐。”
许侧妃握着景瑚的手出了微微的汗,是身体太虚的缘故,“母妃的病没有那么要紧,大夫也说了,再吃些药便能好起来了。”
“这阵子你在家这样乖巧,方才还喂母妃喝药,母妃心里实在熨帖的很,所以才想奖励你。”
像是觉得这理由仍然没有说服力似的,“况且前几日母妃收了江南的来信,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个舅舅也很想念你。”
“母妃是不孝,早早嫁来了燕京,做了人家的妾室,也没有千里迢迢下江南,回娘家的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年纪大了,你再下江南,替母妃看望他们,算是替母妃尽孝了。”
景瑚仍然是摇头,“要替母妃尽孝,孝顺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应当的。可如今母妃的病还没有好,便是我下了江南,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们问起,我又该如何回话呢?”
她现在玩心的确很淡,因为她实在太害怕失去了。
身为妾室,丈夫的宠爱就是她立身的一切根本。儿女其实并不能为她争取太多,她若是失宠,爱屋及乌,她和景珅也并不会太得她父王看重。
更何况她母妃毕竟是因为她才成了这样,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只记挂着下江南去玩。简直是白养她了。
许侧妃看起来有些欣慰,看着她的目光更温柔了几分,“母妃真的没事了,如若不然便先让他们安排,若是到时母妃不能好起来,便作罢。”
“永宁郡王府不会连这点银钱都浪费不起。”说到后来,莫名的带了几分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