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末续初秋（一）
“当、当、当、当……”下课的钟声在教学楼里回荡着，萧静雪的室友方若璇坐在她旁边，兴奋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满脸期待地望向正在讲课的老师。
老师耐心地等钟声敲过了之后，非常淡定地点了下鼠标，大屏幕上的PPT就翻到了下一页。他神色如常，继续讲下去。
“唉，”方若璇重新打开电脑，小声地跟萧静雪抱怨着，“老师又要拖堂了，他会不会每节课都这样呢？”
萧静雪还没说话，坐在前面的助教姐姐回过头，甜美一笑：
“请学妹们放心，他会越拖越久的。”
方若璇举起拳头轻轻砸了一下脑袋，认命地接着做笔记。
终于，老师在学生们的骚动中意识到了什么，转身看了一眼墙上的LED显示屏，上面的红色数字跳到了12：20，他不好意思地说：
“哦，都这个时间啦，下课吧。”
教室里有些混乱，方若璇边收拾东西边问萧静雪：
“下午没课啦，你打算干什么？”
萧静雪抱着已经合起来的电脑，抿着嘴含蓄地笑了笑，方若璇立刻一脸了然地说道：
“又是去隔壁？差不多天天去，还是去不够，鄙视你！你也太主动了，恋爱中的人真叫我无语。哎，你是不是把清华当成第二母校啦？待在那儿的时间比待在自己学校的还长，说不定哪天把那儿当成家了，你这个小叛徒。”
“怎么会？”萧静雪严肃认真地说，“我还是永远最爱我的母校滴。”
两个女孩笑了一阵儿，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之后就分开了。萧静雪附下身去开自行车的锁，她的另一个室友凌江笙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激动得快掉泪了：
“太好了，太好了，幸亏你还没走——我的钥匙又落在寝室了，求借用！”
“三天两头忘带钥匙，我们可服了你了。”萧静雪一边笑着嘟哝一边把钥匙从卡套上拆下来，拆着的时候手机响了，她就让凌江笙慢慢拆，自己从包里掏手机。
看到来电显示，她愣了一下，为难地想按掉，几秒钟后还是接了，怯兮兮地轻声说：
“喂——”
凌江笙把钥匙旋出来，偷眼瞄着萧静雪。
“他来了……对，是他……嗯嗯，在清华……真的，不骗你……”
萧静雪挂了电话，见凌江笙颇含深意地盯着她，就问：
“怎么了？”
“是他么？那个历史系的艾乐康？他还没死心哪，上学期追你追得那么猛，你不都跟他说开了吗？他好几个月没联系你了，我都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呢。”
“我也以为过去了，”萧静雪轻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他说他冷静之后还是不甘心。”
“你没说程嘉树来了？”
“说了呀，可是……他不信。”
“这有什么不信的呀？”凌江笙睁大眼睛，“一个大活人摆在那儿！”
萧静雪把车子推出来：
“他认为我在找借口，不想和他谈恋爱就说有男朋友了。他还说，咱们中文系的就会编故事，他甚至一直都不信有程嘉树这个人……”
“这小子真是一根筋，”凌江笙把校园卡塞给萧静雪，“敢说咱们编故事，怎么不说他们历史系有考据癖呢？好嘛，眼见为实，你让他俩见一面不就行了？”
“啊？他们会不会撕起来？”
“就算打起来，也是程嘉树揍他好不好？艾乐康那个身板儿，我都担心他扛不扛得住呢！”凌江笙说着，见萧静雪忧虑地皱起眉，就劝她，“放心好了，不可能有什么冲突，大家都是文明人，是不？他俩见面的时候叫上我哦！”
“叫你？”萧静雪瞪了她一眼，“得了吧，你就会煽风点火，看热闹不怕事大。”
“这回我只管当围观群众，不吱声，好吗？我带着爆米花去。”
萧静雪无奈地骑上车，挥挥手：
“快回宿舍吧，这事以后再说。”
她骑出去没多远，程嘉树就打电话来了：
“你到哪儿了？”
“呃，还……还没出校门……”
“那你别动了，在教学楼门口等我吧，我都快过来了，唉……”程嘉树在那边叹气。
萧静雪只好捂脸。
她所在的地方是理科教学楼，据说是清华人设计的，程嘉树知道了之后得意地说：
“看吧，这事还得我们来比较靠谱。”
“怪不得我进去找教室找得晕头转向，”萧静雪不客气地反击，“你们是故意的吧，给我们设计了一个大写的坑？”
她站在门口想着，笑容不由自主地爬上脸庞。这时她看到艾乐康从楼里走出来，吓了一跳，赶紧将车子掉头，飞快地骑到东门。
“不是让你别动吗？”程嘉树刚刚到达，见她骑过来就叫住了她。
萧静雪还未回过神，讷讷地说：
“我就想过来……”
程嘉树一听，开心地勾起嘴角：
“去哪儿吃饭？”
“去你们学校！”萧静雪有些惊慌。
“为什么啊？在这儿多好啊，来都来了……”
萧静雪把车锁住，跑到程嘉树身后，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撒娇道：
“你们食堂的饭更好吃嘛！”
“真的？你终于承认啦？”他狡黠地笑起来。萧静雪一直嘴硬地不肯认可他们学校的伙食，虽然每次她都不抬头地吃得很香。
“嗯嗯。”为了逃避遇到艾乐康的尴尬，她只好违心地点点头，心里不住地鄙视着自己。
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上穿行没多久，他们就进了静谧的校园，树木浓绿，清风徐来。初秋的暖阳还残留着夏季的温度，照在身上是很舒适的。萧静雪闭上眼，环住程嘉树的腰。她感到既幸福又怅惘，幸福在于她还可以和程嘉树如此亲密地共享阳光雨露，怅惘在于这快乐来得好不容易，她恨不能把过去的三年齐根剪掉，让现在的分分秒秒接续上那年夏天。
“我感觉……军训之后，你……”程嘉树开了口。
“我黑了对不对？”萧静雪赶紧解释，“我容易晒黑，但也恢复得很快呀。过一个冬天我就又白回来了。”
“这你就别担心了，不管多黑都有人要，”身前的人吃吃地笑着，“我说的是，你瘦了。”
“有这么明显吗？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我只是觉得后座轻了不少。”
“你是说我之前很胖很重？”
“对，”程嘉树忍不住逗她，“都带不动。”
“是你车技不好吧？”萧静雪捏了捏他的肚子。
“喂，知道我车技不好还扰乱我，作死是不是？”
“死也和你一起死！”她脱口而出。
静默了片刻，程嘉树幽幽地说：
“我可以理解成你在说情话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拉个垫背的！”萧静雪开过了玩笑，又陷入沉思，“其实……一个人活着，虽然不停地往前走，心中有目标有理想，可是也很孤单。”
她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抱着他的双手紧了紧。
“我会陪着你，走完这一生，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听理工男说这样的话真是甜死了，”她笑了笑，“杀伤力成倍增长。”
说着，她蓦然想到了艾乐康，就坐直了一点，郑重地告诉程嘉树：
“上学期追我的那个人……又联系我了。他有点固执，到现在还不相信我有男朋友，认定了我在骗他。所以凌江笙建议你俩见个面，也许他就死心了。”
“哦，想见就见吧。”
“你的反应也太……”
“我的女朋友这么优秀，有人追是正常的啊，”程嘉树咧开嘴，“我的课表你也知道，你自己找个空闲时间安排一下。”
“那……到时候你别出声，我自己来说。”
“好，没问题。”
第二章 夏末续初秋（二）
灯光明丽的宿舍里，萧静雪坐在床上，抱着毛绒玩具敲着电脑。方若璇躺在上铺，用手机看网络小说。屋里安安静静的，凌江笙把书一合，率先亮开了嗓门：
“静雪，说好的让他俩见面呢？”
“定啦，定啦，”萧静雪愁眉苦脸地说，“我还以为你忘了呢，你怎么记性那么好呀？”
“嘿，她就对这种事上心，八卦女王！”方若璇的手指慢慢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凌江笙朝她眨了下眼皮：“同去不？”
“当然！”
她们的寝室本来住四个人，但姜月辉的家就在BJ，离学校也很近，她几乎不在宿舍过夜，只是保留了床位。室友们问她为什么要保留着，她无奈地说：
“我妈妈爱唠叨，我如果受不了了就过来住几天。”
“你快知足吧，我们都羡慕你呢，”方若璇说，“在家住多自由，不熄灯不断电，晚上尽情看小说，手机也不会没电。”
“你就知道看网文。”凌江笙笑着接话，“这孩子走上刷网文的不归路了，看得连男朋友都不想找了。”
姜月辉不常回来，她们的宿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三人寝”。三名女生一起上课，有时也一起吃饭，那时萧静雪还是独自一人，和室友们相处的时间比较多。程嘉树来了以后，方若璇就抱怨他把自己的闺蜜抢走了。凌江笙倒满不在乎，她忙自己的社团活动都来不及，没感觉有什么不妥。方若璇总是宅在宿舍里，竟陷进网络文学和“二次元”的世界中去了。但是遇到什么事，三人还是会采取集体行动的，比如这次程嘉树与艾乐康约见，她们就打算“同去”。
“我总觉得这样怪怪的，”萧静雪实在不理解她俩的八卦之心，“这种事怎么好让大家都参与……你俩那么能怂恿别人，会给人一种压力，这种情况下说话做事都是不自由的，至少有一半是被逼迫的。”
“好吧，”凌江笙把书重新打开，“我们不去了，等你回来报告，行不？你得如实汇报哦！”
她答应得过于爽快了，萧静雪心里感到不大对劲。
那个下午天气不错，天空难得那么蓝，风也很柔和，略带丝丝凉意。萧静雪打算在程嘉树下课之前到他们学校，便和艾乐康商量早点去。他没说什么，单肩背起书包走在前面。萧静雪缓缓挪动双腿，看着西斜的太阳底下那个瘦削细长的影子，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艾乐康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就停下等她。她努力和他保持一样的速度，也保持着将近一尺的距离。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她走路有些不稳，好几次歪向他那边，碰到了他的手臂。
“咱们骑车吧。”萧静雪脸红地建议，心想：骑车至少不会有这种偶然的“肢体接触”。
“你累了吗？”艾乐康忧郁地转过头，“咱们还没走到东门哪。”
其实他们走了不到两百米，她只好说：
“不累。”
“走着去吧，”他轻轻地自语，“慢点走，可以延长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萧静雪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艾乐康喃喃道：
“我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
“你何必这样折腾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见他？”
他叹口气：
“有些事情我们都明知道结果是怎样的，却还是要确认一下。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见了他，我才能放心啊。”
“放心？”她不解。
“是啊，放心。”
走着走着，艾乐康又开口了：
“给我讲讲你和他的事吧，好吗？”
“我之前跟你说过啊，”她心里诧异，“而且很详细……”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不肯接受我，就编了一个不存在的男朋友呢。所以我只当故事听，没有特别在意，其中的细节已经想不起来了。我真的很好笑，就是不承认你有男朋友，不愿意直面这个事实，很懦弱吧。”
他淡淡地说着这些，让萧静雪心底感到一阵酸楚，于是她赶紧说：
“你一定要听的话，我再讲一遍好啦。”
他们边走边聊，谁也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等萧静雪讲完，他们已经置身于一片开阔、碧绿的荷塘之中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上了那条小路？”她惊讶道，“怎么又上了桥？”
“不知道，走吧，走出这一片儿就好了。”
她带着他七拐八绕，突然看到了精巧美丽的水榭，欢喜地说：
“嘉树告诉过我，这是近春园！前段时间我们逛校园，也没骑车，我走得脚都疼了。后来走到这儿，我实在走不动了，就在那个亭子里休息了一会儿……我躺在他腿上，还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呢！”
艾乐康脸色变了变，她察觉了，马上收住笑意。她想缓解尴尬，向他介绍一下这里的景物，可是又怎能不提起程嘉树呢？没有他，这座园子何以进入她的记忆？
“你俩累不累呀？出来吧！”艾乐康忽然大声说。
“居然被你发现了！”凌江笙拉着方若璇跑过来，两个人都戴着口罩和墨镜，一个扎着利落的马尾，一个梳着俏皮的丸子头。
萧静雪感到不可思议，瞪着艾乐康：
“她们打扮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浅浅地笑着，“我只看到她俩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们，就喊了一嗓子。”
“我就知道你俩不会善罢甘休，”她对室友们说，“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
这时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委屈地诉苦：
“嘉树，我们……迷路了，在近春园，我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第三章 夏末续初秋（三）
程嘉树把自行车停在树下，大步朝亭子里的四个人走去。萧静雪看着他，这个穿着格子衬衫的俊逸男孩。他走来的时候，水榭边角的柳梢轻轻地摇了摇。
“以后经常来，就不会迷路了。”他先走到萧静雪跟前，捏了一下她泛红的脸蛋。
方若璇抱怨道：
“天，她都快在这儿生根了，还要怎么样才算经常来？”
程嘉树笑了笑，来到艾乐康面前，伸出右手：
“你好！”
“你好。”艾乐康和他握了手，两人淡然地对了一下眼神。
萧静雪赶紧介绍道：
“这是程嘉树，我的男朋友。这回你总该相信有这个人了吧？”
艾乐康郁闷地点点头，思忖了一下说：
“我已经喜欢你快一年了，也不会轻易放弃。我们还年轻，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你们现在只是男女朋友，我想……我和他可以公平竞争。”
萧静雪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发觉这件事变得很麻烦，不由得绞起白皙的手指。凌江笙挑起一边的眉峰，玩味地注视着艾乐康。
“很抱歉，你争不过我，”程嘉树平静地说道，“你唯一的机会就是我不爱她了，遗憾的是，这不可能。”
艾乐康凝视着他，他也毫无退意地把目光迎上去。萧静雪急忙拽了拽他的衣袖，他假装没感觉到，反而悠闲地伸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一片叶子。
“谢谢你喜欢静雪，”程嘉树从容地打量着艾乐康，正如他貌似不经意地打量自己，“我来晚了，很对不住她，不过今后我不会再让她一个人了。”
“听说你复读了一年？”
“是，”程嘉树扬起浓密的眉毛，“我原来学文科的，后来改学理科了。”
艾乐康心中一震，萧静雪并没对他说过这个：
“为什么？”
“只是兴趣点转移了而已，”程嘉树轻描淡写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喜欢就去追求嘛——静雪高中时就心心念念要学中文，结果不也得偿所愿了吗？”
方若璇悄悄地把萧静雪拉到一边，小声问：
“是这样吗？”
“是……也不是，”她按了按太阳穴，“这个过程很复杂，一言难尽。”
凌江笙已经摘下了口罩，却戴上了墨镜，安静地站在一旁抱着胳膊，面无表情。
艾乐康把视线转向萧静雪，声音里充满了哀伤：
“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了。你男朋友很棒，祝福你们……”
空气静默了半晌。
方若璇呆呆地望着他们，凌江笙取下了墨镜，扭头去看飘着浮萍的水面。
“在我们学校吃晚饭吧，好吗？”程嘉树对大家说。
“不必了，谢谢你，我还有事。”艾乐康看了他最后一眼，又看了看他身旁的萧静雪，转身走出亭子。
凌江笙抓住方若璇的手：
“我想起来了！我俩晚上有课，要提前占座呢……不打扰你们啦，拜拜！”
她俩没等萧静雪回答，就风一样地跑去追赶艾乐康。
微风在亭台内外吹过来拂过去，翠柳摇摆着枝条，水光盈盈，涟漪阵阵。萧静雪抬头看看程嘉树，嗔怪道：
“不是让你别出声嘛，我来说。”
“干吗不吱声？”程嘉树略略歪着脑袋，不服气地看着她。
她见到他这副样子，忍俊不禁，就上前拉住他：
“好啦，好啦，走吧，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
他骑着车，感觉到她坐在自己后面，双臂抱着自己的腰，温暖的身体紧挨着自己的肩背，心里蓦然升起一缕灿烂的豪情：
“以后，我要给你买宝马，让你坐在里面开心地笑。”
“呃，不要宝马也行……”
他侧了侧头：“嗯？”
“奔驰也可以……”
两个人“扑哧”笑了出来。夕阳恋恋不舍，快活地将余晖洒满校园。
第四章 夏末续初秋（四）
凌江笙和方若璇追上了艾乐康：
“哎，走那么快干什么？反正都要回去，一起啊！”
方若璇瞟了凌江笙一眼，幽幽问道：
“咱们今晚确实有课吗？”
“嘿嘿……”凌江笙暧昧地笑，“我不忍心让他孤孤单单地回学校嘛。”
“你的心居然有这么软？我才不信。”
凌江笙是个地地道道的女汉子，成天扎个简单的马尾，最爱穿各种休闲服运动服，做事也风风火火的。有一天她看到来宿舍楼送矿泉水的师傅扛着水桶，地上放着另一只，就说：“这个要送到哪个屋？我来帮您！”话音刚落，她就把那只水桶扛到肩上了，送水的师傅吓了一跳。开学时她在楼里看到一名女生吃力地搬着箱子，就热心地上前帮忙，提起箱子冲上六楼，没喘一口粗气。
她学过跆拳道，据说是接近黑带的水平。上学期她还加入了散打社，学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格斗技法。萧静雪和方若璇都觉得只要有她在，三个人出去吃喝玩乐就格外安全，无论多晚回来、走多么黑的路都不怕。
去年有一个外系的男生喜欢她，常常约她“谈诗词歌赋”、“说人生哲学”。她说自己对他没感觉，方若璇劝她：
“相处一段时间看看嘛，刚开始没感觉很正常。”
于是凌江笙也没拒绝那人的约请。一天晚上，两人坐在湖心岛的石凳上，该男生和她聊着聊着，就情不自禁地去握她的手，她使出一个漂亮的擒拿手法把他按到了地上，还扭伤了人家的手腕。反应过来了之后，她连声道歉，心中愧疚不已。她把那男生送到校医院，赔了医药费，嘱咐说：“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哦。”但是那名男生再也没找过她。
她把这件事讲给室友们听，她们快笑疯了。
“我真的只是条件反射啦。”凌江笙愁眉苦脸地解释说。
“对，我们相信，”萧静雪笑着总结，“这是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发生的恋爱悲剧，不，是惨剧。”
“明明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方若璇在床上躺着踢腿，“正适合收拾色心不死的男生。”
“也不能这么说吧，”萧静雪反驳，“人家只想碰碰你的手，不愿意就收回嘛。要谈恋爱的话，怎么能不牵手呢？”
“她连牵手都忍不了，”方若璇替凌江笙发愁，“注定要孤独一生了。”
所以当方若璇听凌江笙说舍不得艾乐康一个人回学校，就那样揶揄她。她粗枝大叶的，什么时候变得心思细密了？再者，她怎么会抱着安慰他的意图呢？
果然，她大声地对艾乐康说：
“你也太怂了吧？就这么退出了？像不像个男人？你说你要和他公平竞争，我还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结果太打脸了，你那么快就放弃了！喜欢就去争取啊，她有了男朋友又怎么样？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我都替你觉得憋屈啊！”
艾乐康皱起眉，曼声说：
“一个女生这么聒噪，很惹人讨厌的，知不知道？”
“你！”凌江笙气得脸发白，方若璇急忙按住她的胳膊，生怕她出手伤人。
“你不用担心，”凌江笙反而笑了，转头对方若璇说，“这么懦弱的男生，我才懒得教训他，犯不着费力气。”
“呵呵，你这种女生，是找不到男朋友的。”艾乐康甩了她一句，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凌江笙在他身后喊道：
“我才不稀罕！老娘我雌雄同体！”
萧静雪回到宿舍，洗完澡就打开电脑和程嘉树聊QQ。凌江笙抱着一本《白鹿原》静静地看着，忽然抬头说：
“艾乐康……这男人没彩！”
“啊？什么没彩？”方若璇从帘子里探出头。
凌江笙晃了晃手中的书：
“是这里面的话，可能就是说他不行、没出息的意思吧……”
“他行不行你怎么知道？又没试过！”方若璇“奸笑”着说。
“哎哟，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我跟你讲，这里面有个人叫鹿兆鹏，他中了一枪，落在土匪的手里。土匪里有人是他的朋友，叫大夫给他治，就是掏子弹，知道吧？他又喊又叫的，最后还晕过去了，那个大夫就说，这人没彩！”
萧静雪侧耳听完，软软地说道：
“这要求也太高了吧，挑战人的生理极限吗？那么疼，谁能不叫啊，叫出来也不丢人呀。”
“小笙的意思是，真正的男人应该忍住痛不叫喊。艾乐康刚刚在人人网上发了一句话：知道心爱的女孩有了男友，我突然感觉心里的某种坚固的东西发生了断裂……你看到了没？”
“对，他有种就去和程嘉树竞争啊，自己在网上叫痛有意思吧？说得可怜兮兮的，太没彩了！一个字，怂！看着就烦，我忍不了！程嘉树，干得漂亮！”
方若璇憋着笑：
“就小笙这性格，搁在一百年以前，她准是上街游行的那个。我说，你就别捣乱了，艾乐康放弃了不是更好吗？省得静雪烦心啦。”
“哎，若璇，你倒是想得开，过去的就过去了，团结一致向前看哈？上学期你还教静雪要学会翻篇呢！现在又支持她和程嘉树，你这根墙头草！”
方若璇假装委屈地撅起嘴：
“那现在不是皆大欢喜么？想那么多干嘛？”
萧静雪登录了人人网，看着屏幕上那一行字，微微失神。
第五章 诺言，源于偶然
程嘉树握着萧静雪的手走进了饭店，看见王金昊和夏琳玲已经到了。夏琳玲站起来招呼他们：
“快来！你俩真磨蹭啊。”
“路上堵车嘛，”萧静雪说，“我们就不该坐公交。”
“在中关村就等了半天，”程嘉树把两人的书包放在一旁的座位上，“她睡了一觉，醒来问到哪儿了，我说，车根本就没动——”
夏琳玲笑着把菜单递过去：
“都是我不好，非把你们叫到这家饭店来，这儿确实离你们学校有点远。我和金昊觉得这里的特色菜不错，经常来呢。”
“我们还制作了一张BJ的吃喝玩乐地图，”王金昊果然掏出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展开后递给他们，“这是宝贵的经验哦，你俩约会可以参考。”
程嘉树笑着看了他一眼：
“真下功夫，谈个恋爱都这么有条理。”
“哎，连评价的星级都标注了啊。”萧静雪仔细读着那张地图。
王金昊把玩着筷子：
“就当是给你们探路了。程嘉树！你这小子居然可以消失三年，家也搬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能找到你！校长误导了我，我没想到咱们还是在一所学校，不然我真的会一个班一个班地去问了。”
“我也会啊，”萧静雪低头喝茶，“我比你急。”
程嘉树什么也没说，温和地抚了抚她的长发。
“我看挺好，他这么沉得住气，像是干大事的样子，”夏琳玲说，“这样狠得下心，肯定很难受吧？”
萧静雪忘情地凝视着程嘉树，那样孤单的高压日子里，她心里受了多少煎熬和折磨，他承受的只会更多。
“要我说，石恒诺真不是个东西啊，”王金昊刚说完，马上转移了话题，“行啦，过去的就都不提了吧，你们都是人生赢家。”
点菜以后，菜很快就一道接一道地上来了，他们边吃边聊着。
“幸亏程嘉树聪明，”夏琳玲打趣说，“他要是复读一年，还没考上清华呢？是不是要再复习一年？”
“我给自己定了期限，决不拖延，”程嘉树回答，“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去做，而且会全力保证板上钉钉。”
“他就是个死心眼，”王金昊跟夏琳玲解释道，“我从认识他起，就发现这一点了。他要死要活地喜欢萧静雪，我可以当见证人啰，有时候真看不下去了……”
“静雪不也是吗？经常找到我，莫名其妙就哭一场。后来她跟我坦白，当时她只是随口一说，什么我去北大你去清华的，真的很随便地那么一提啊，结果就这么偶然地变成了他俩的诺言。她还担心：程嘉树要是非得死心眼地考清华怎么办？如果考不上，是不是就永远不出现了？其实考别的学校也可以啦……”
他俩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无视面前的两个人了。
程嘉树不停地给萧静雪夹菜：
“多吃点，这个味道很好……他们，是在说我们吗？”
“不知道。”萧静雪把对面两人屏蔽掉，吃着程嘉树夹来的菜，笑弯了眼睛。
“一句诺言，变成执念……这世间的事真够有意思的。”程嘉树感叹着。
萧静雪想了想，说：
“我后悔了！当时就不该那么说，咱们为什么要分开呢，一起考北大不好吗？也免得现在受异地恋之苦。”
程嘉树刚喝了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异地恋？童鞋你对空间的感知能力有缺陷啊。”
她横了他一眼：
“你们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等着我们去解放你们吧！”
夏琳玲笑了，插话说：
“你俩谁劝得动谁，就把谁拐到自己学校读研吧。”
“完美的解决方案！”王金昊和她默契地击掌。
第六章 不爱，已然伤害
公交车上。
萧静雪抬起靠在程嘉树肩膀上的头，向窗外看了看：
“到哪儿了？别坐过站了。”
“坐过站了就去我们学校，”程嘉树坏笑着，“我倒觉得在中关园站或者清华园站下车都可以啊。”
“不要……”萧静雪小声抗议着。
他们进了校园，程嘉树提议去湖边走走：
“算是饭后散步吧，有助于消化……我看你有点吃撑了。”
“还不是你喂的，”她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让我长胖，然后变丑，你就可以把我甩了？”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不要偷换概念，胖和丑不是一回事，不能让胖来背丑的黑锅。”
“好呀，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恶毒了。”她笑着推了推他。
夜晚的未名湖宁静安详，湖水的黑是清朗透明的黑，不压抑不沉闷。一盏盏路灯是一轮轮皎洁的月亮，柔和地照出一团团翠绿，明月们倒映在水里，碎成莹润的星星。
“隔壁的童鞋，”萧静雪牵着程嘉树的一根手指，“我来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未名湖——”
“哼。”
“什么态度？”
“都来了好几十次了，还有新鲜感吗？”
“这里，白天和晚上的风光是不一样的，每个季节的景色也不同，各有各的特点嘛……”
程嘉树凝视着她，她的侧脸在月光下异常柔美，发丝软而轻盈，他不禁走近，吻了上去。两人的唇自然地贴合在一起。
对面飘来悠扬清远的乐声，萧静雪心想：
“是谁在吹箫呀，这么应景。”
“你们学校的人确实不一般，”长吻过后，程嘉树说，“真有闲情逸致。”
他们走上了湖心岛，岛中央有个封闭的亭子，外面有可以坐着休息的地方。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倚靠着柱子，手中一杆长箫发出硬质的幽光。
他听到有人接近，就不再吹了，等着他们走过去。
“艾乐康！”萧静雪认出了他，“是你……”
他吃惊地转过头，有些僵硬地站起来。
“你的箫声很好听……”
他腼腆地晃了一下那支箫：
“小时候学的，好久没练了，这几天突然想试试了。”
“哦。”萧静雪不知该说什么好。
程嘉树揽过她的肩，关切地说道：
“起风了，别着凉，咱们回去吧。”
“嗯，”她没看艾乐康，只是说，“你接着练吧，箫声很美。”
他们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见身后艾乐康忧伤地喊了一句：
“静雪！你是不是也曾无望地喜欢过一个人？”
艾乐康喊完，就飞快地跑离了亭子，跑下台阶，把湖心岛甩在背后，只留下脚步声悠悠回响。
萧静雪回到宿舍时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她把自己扔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问：
“若璇，你说，我是不是伤了艾乐康？我的本意是不想伤人的。”
端坐在床上玩游戏的方若璇掀了掀帘子，“不爱，本来就是一种伤害。怎么可能不伤人。但也没办法啊！”
第七章 输给了他
萧静雪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学好文献学，艾乐康要负一半责任。因为有一门文献学的课是历史系的老师来讲的，而历史系的学生一般也选了这门课。艾乐康追求她的时候，她每次上课都好尴尬，总是坐得远远的，不愿意给他一点点希望使他乱想，又不忍心冷冰冰地对待他。
现在艾乐康被迫放弃了，她心里却自责不已，看到文献学的书、打开公共邮箱里的课件时都会想起他，然后就会觉得自己很残忍，继而感到非常不安，从此下意识地回避文献学。
“唉，你就说你对这个不感兴趣，不就行了吗？”凌江笙仰天疾呼，“文献学可不背这锅！它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它？”
“难道这就是那个悲惨的一个人毁了一个学科的故事？”方若璇也凑热闹。
“你们够了……”萧静雪缓缓转头，眯着眼，“人家心乱着呢。”
“别多想了，”方若璇劝道，“就像那句歌词说的，被爱的人不用道歉，他只能自己整理心情，你呢，就跟程嘉树好好谈你们的恋爱。所有的难题，让时间去解决吧。”
中午，萧静雪在学一食堂吃饭，忽然一只餐盘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她抬眼看见是艾乐康，差点噎着：
“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巧合而已。”他坐下来，慢慢地吃着。
萧静雪想起了什么，盯着某一处笑得清甜：
“几年以前，也有人这样跟着我，总是在我孤单无助的时候出现。”
对面的人吃饭的动作明显一顿。
“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他是第一个，”艾乐康抬头看着她，“难道就是最后一个吗？如果他是这样追到你的，我不介意把这条路重新走一遍。”
“这条路只能他来走！”她笃定地说，“只有他才走得通。”
他凝眸片刻：
“是吗？如果逻辑不是普遍的，历史怎么会走向确定的必然？”
“呃？”她微微一怔，“能说人话吗？谈这种事的时候我不想费脑子。”
“爱情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独一无二、非你莫属，如果你先遇到了我，会不会喜欢我？是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决定了你喜欢谁，而不是本来就有一个人放在那儿，你非他不配，然后你们彼此寻找、遇见、相爱。就是说，你肯定会喜欢一个人，他叫程嘉树还是艾乐康，都有可能。”
“可是他现在叫程嘉树。”萧静雪轻声说。
艾乐康垂下头飞快地扒饭。
“难道你从来没想过，”他吃完饭，拿纸巾擦了擦嘴，“如果没有他，或者是我先出现，你有没有可能喜欢我？”
“历史是不能假设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可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萧静雪回想了一下，还未陈旧的记忆悠然展开：她在认识艾乐康不久后的一个夜晚，独自逛校园，沿着通幽曲径随意游荡。林子茂密，树影幢幢，小巧的方形路灯擎着轻暖而古朴的橘黄色灯光，她走着，有些伤感。那里悠悠地浮着一曲《回家》，是用萨克斯吹出来的。她像被迷住了一般，不知不觉地循声找去，发现艾乐康时，她已是满面泪痕。艾乐康不知是什么原因，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把曲子吹完，她也就哭着听完。
“我那是……想家了，”她解释道，“也想他了。我在心里呼唤了千千万万遍，他都没回到我身边，一想到这个，我就哭了。如果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
食堂里的人渐渐地少了。
“算了，我输了。”艾乐康苦笑着说，“我确实输给了他。其实从见到他那天起，我就认识到我除了放弃没有别的选择。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至死方休的执著和不顾一切的爱，我被震住了。就算爱情谈不上什么命中注定的唯一，能够打败他的人，还真难以想象。这是我最后一次自讨没趣，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再说一遍，祝你们幸福。”
他没有犹豫，站起来端着餐盘快速地离去。
第八章 非你莫属
秋天的静园草坪轻染一层淡黄，夏天繁盛的绿意渐渐萎去，树叶落得很不均匀，东一处西一处的。萧静雪拉着程嘉树在软软的草地上散步，程嘉树提着一只吉他。
“好久没见到你了。”她小声埋怨着。
“才两天啊，”他无奈地说，“我忙着赶作业了。”
“我也有很多作业，不能拖延了……要不，咱们下课以后，一起上自习？”她停下来，眼睛亮亮的。
他扬唇一笑：
“难不成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很得意是吧？”萧静雪拧着秀眉，“罚你今后每天都到我们学校来陪我自习！若璇说得对，不能总是我跑到你那儿去，你们学校门口的保安都快认识我了。”
“有这么夸张？好吧，我来就是了。”
她摸了摸他手中的吉他：
“你带它来做什么？”
“我想给你唱一首歌啊，虽然我不会吹箫，但我可以弹吉他呀。”他认真地说。
萧静雪“噗”地笑了出来：
“闹了半天是因为艾乐康啊。他可不只会吹箫，还会别的乐器呢。听说他爸爸是有名的钢琴家，他妈妈好像是中央歌舞团的吧，他呢，就是在艺术的熏陶下长大的，小时候就学了很多特长。人家可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你就是业余的，算自学成才……”
“哼。”他心里不爽，却无从反驳。
她见他脸色黯淡了一些，就跳到他面前：
“我审美水平不行，太专业了欣赏不了，业余的接地气，比较合我的口味。”
程嘉树被逗乐了，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啊，参加社团活动？”
“才不，我是在湖边撸猫的时候碰到他的，他过来和我一起撸，我们就说上话啦。”
他语气一沉：
“以后，只能我和你一起撸猫。”
“小心眼。”她嘟着嘴，心中却甜甜的。
这时正好有一只肥胖的橘猫懒懒地走过，萧静雪满脸温柔，轻轻地跟着它。它找到一个舒适的草窝，大模大样地卧在里面晒太阳。
“喵喵，”她伸出手摸着橘猫的毛，“我认得你，你总到这儿来。”
程嘉树欣喜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在不远处坐下来，抱起吉他弹了几个音符。他选择的歌曲是《非你莫属》，悦耳舒缓的前奏过后，他凝望着萧静雪，深情地唱起来：
“懂得让我微笑的人，再没有谁比你有天分。轻易闯进我的心门，明天的美梦你完成……”
阳光正好，时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舍不得掉头而去。
几个驻足围观已久的女生凑上前，其中一名个子较高的圆脸女生大大方方地开口道：
“同学，你唱得不错！你是哪个学校的呀？”
程嘉树仰头看了看她：
“隔壁。”
“噢，你好！”她憋着笑说，“欢迎欢迎！我叫聂虹，是光华管理学院的，今年大一。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他用下巴指了指那边正专心撸猫的萧静雪：
“这个……要请示下我女朋友。”
聂虹明显有点失望，但还是开朗地说：
“我们这儿有很多有意思的活动，欢迎你经常来参加，我们期待更多有才华的人加入呢，尤其是隔壁的同学，离得近更好啊。”
她这样说了，程嘉树不便拒绝，就留了手机号码。
萧静雪回身看看这边的动静，又毫不在意地转了过去。她陪着程嘉树走向校门的时候，他忽然感慨道：
“你们学校的女生挺热情啊。”
“嗯，是呀。”她侧头瞅了他一眼，“你更倾向于喜欢哪种女孩？是热情如火的，还是柔情似水的，还是……”
“我喜欢你，”程嘉树斩钉截铁地说，“我只喜欢你这种的。我今生唯一的爱人，非你莫属。”
第九章 你要的独一无二是什么
程嘉树果然常常来北大，有时是应聂虹邀请参加吉他协会的一些活动，多数情况下，他都陪着萧静雪在理教上自习。他们最喜欢讨论课的教室，几张深紫色的大桌子拼在一起，不至于显得太逼仄，书本、电脑、手机之类的东西可以畅意铺开。如果屋里刚好只有他俩那就更快活了，萧静雪感到自己似乎找回了高中那一小段最开心的时光，而此刻比那段时光更加妙不可言。
但是，她陪着程嘉树和吉他协会的成员们一起排练的时候，一种很明显的不愉悦的感觉就总是侵袭着她。聂虹是个热情奔放的女生，每次都化着美美的妆，穿着高档的衣裙，吉他也弹得非常好，那分外沉浸的样子谁看了都会感动。萧静雪觉得她走到哪里都是不容忽视的焦点，而自己只能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安静地隐在人海深处。她从前很喜欢这个边缘的位置，能够清楚地注视着别人的热闹与亮丽风采，可当她看到聂虹和程嘉树交谈的情景，就止不住地自卑起来，咬着嘴唇抵抗那一阵酸楚的难过。
这天，两个人约好了一块上自习，很幸运地在理教找到了一间没人的教室。萧静雪把电脑的充电电源插好，开机，程嘉树看了看，不解地问：
“你的电池呢？”
“卸掉了，”她一提到电池就生气，“破玩意儿，一点儿也不耐用，每回充满后只能用一个多小时，干脆不要它。”
“是你不会保养吧？好电池也给用废了。只接电源不保险，万一……”
“没心思保养它，我连自己都养不好，”萧静雪忽然想到聂虹，心里不大痛快，“到现在我还没学会化妆，也不会穿衣搭配……”
程嘉树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
“你的衣品还可以啊……另外，你素颜就很漂亮，我喜欢。”
他的话让萧静雪受用了一点，虽然淡淡的怪异气氛仍在教室里徘徊。
她专心地写起了论文，程嘉树在一旁敲代码，按键盘的轻细声音此起彼伏，微微凌乱地响着。
突然，他的手机铃声欢快地唱起来，他看了萧静雪一眼，摁下了免提键：
“小程哥哥，今晚协会有聚餐，来吗？”
聂虹的语声很甜，极具穿透力，程嘉树想到萧静雪就在身边，差点没摔了手机：
“咳，我女朋友在这儿，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呢。”
“噢——”聂虹拖着不情愿的长音，转而爽朗地说，“好吧，祝你们好胃口，下次一定来哦，拜拜！”
电话挂断了。
一分钟以后，萧静雪咬着牙说：
“谁要和你一起吃饭？我们约过吗？”
“来都来了……”他不知所措。
“是啊，来都来了，正好和他们聚餐去啊。”
程嘉树偷偷瞄了瞄她：
“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居然乐了：
“我和聂虹光明磊落，什么事都没有。如果……我和她真的有什么，你会怎么办？”
萧静雪翻了个白眼：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你啊！既然你喜欢她，就跟她谈恋爱好了，人家那么优秀，你又不亏……”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他的笑容不翼而飞，“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就把我推出去了？”
“我能争取得来吗？”她的眼圈红了，“心都跑了，强行挽留，还能留住什么？”
程嘉树猛然站起来，大声说：
“我的心在你这儿！我自己很清楚！可是我一直不敢自信地说你有多爱我，我从来都不敢问自己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没那么在乎我，才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
“我有多爱你，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她的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他见她哭了，微微一愣，把一包面巾纸递过去。
她擦干眼泪：
“别说话了，学习吧。”
然后她抽抽鼻子，继续写论文。程嘉树阴沉着脸，盯着电脑，写的代码bug频出。他越写越烦，索性把电脑一推，对萧静雪说：
“把事情掰扯清楚了再写作业！”
“掰扯什么呀？”她也把电脑推到一边。
“我有时候会想，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他的眼睛浓黑如墨，含着深深的焦虑，“你是被我感化的。你那么善良那么容易被感动，可你心里，有没有早就预订了一个专属的位置给一个人？我可以打动你，艾乐康也可以——”
“是啊，聂虹也可以啊！”
“她不可以！”程嘉树吼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最爱的女孩，是独一无二的，我的爱，是非你莫属的！如果能被替代，那算什么独一无二？我是不是想错了——那时候我们走到一起，只为了相互取暖，到了这里，遇到更多优秀的人，我们对于双方来说，都不再是独特的这一个，都是可以取代的了？我只来晚了一年，如果两年、三年，我都不来呢？艾乐康是不是会慢慢占据你的心，直到把我完全挤出去？”
萧静雪听着他的话，又伤心又愤怒，这些年忍受的相思苦痛都被他嘲弄、扭曲，原来那些折磨都是没有价值的。她咬着字眼说：
“是啊，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当初最强烈的记忆。”
程嘉树简直要疯了：
“会吗？会吗？如果爱情打不败时间，那还算什么真正的爱情？陪你走下去的那个人，不一定非我不可，是吗？换另一个人，也一样？我在你心里，是可以替代的？”
“是啊，”萧静雪歪着头继续气他，“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艾乐康又没做错什么，聂虹又那么好，说不准哪一天，我们身边就换人了！”
她见他脸色铁青，有些心软，但还是很懊恼，就坚持嘴硬道：
“有什么不能换的？连人体器官都可以换，也许再过几年，换脑手术都可以做呢，什么是你自己的，什么是你专属的？我告诉你，都可以替代！所以人是什么，爱是什么，你要的独一无二又是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几乎口不择言，程嘉树终于爆发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一脚跺出去，本来是为了泄愤，只想踢在虚空里，谁料把连接着插座的数据线踢掉了，萧静雪的电脑立刻黑屏。
她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就恨恨地指着他：
“我还没保存……你！赔我的论文！”
他两步跑到插座旁，把电源重新接上，转头说：
“我告诉过你这样有风险，出了事就怪我……”
她才不管这些，早已恼怒至极，马上奔向他的电脑，利索地删去了他刚写的代码：
“好哇，一命抵一命吧！”
第十章 上鹊桥征友吧
萧静雪垂着脑袋回到宿舍，把书包朝床上一扔，坐在书桌前发愣。方若璇洗澡归来看见她，讶异地说：
“你今天回来得好早啊，怎么没和程嘉树约会去呢？”
“我们分手了！”她气呼呼地回答。
方若璇快要惊掉下巴：
“什么？不是开玩笑？”
萧静雪转过身，在方若璇梳头发、擦护肤品的当儿，把他俩吵架的经过说了一遍。
“说实在的，我也那么想，”她慢腾腾地拍着爽肤水，“爱情是什么？每个人都想知道，都试着去探究。可是了解爱情就像剥洋葱，不仅让你剥的时候流泪，剥到最后你才发现中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要我说，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语境，一种时间创造的情景罢了。”
“这么深刻……”萧静雪轻轻一笑，“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大概能悟到你的意思了。”
“对，就是悟嘛，这玩意跟参禅差不多。不过你们不该轻易说分手啊，两个人苦恋多年，太不容易了。”
“其实，也没说分手，只是吵架而已。”
“嗨，算了，一切不以分手为目的的吵架都是秀恩爱，你俩就使劲作吧，不作不成活。”
方若璇洗了衣服回来，发现萧静雪还是呆呆地坐在那儿，就灵机一动，建议道：
“你们不是纠结对方能不能被代替吗？这样吧，试试啊，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试什么？”萧静雪迷茫地看着她。
她兴奋地说：
“咱们的未名BBS上不是有鹊桥版块吗？你可以在上面发帖子征友啊！”
“征……友？”萧静雪还没转过弯来。
方若璇把盆子一放：
“对啊，反正你俩也互不搭理了，你这算是准单身状态，赶紧登录BBS，发征友帖，说不定你真的看中了谁，产生了感情，把程嘉树甩了呢。”
听到“把程嘉树甩了”这句话，萧静雪的心莫名地狠狠一疼，但她的理智却在诉说着程嘉树对她的怀疑，以及他对聂虹可能的动心，这样一来她悲愤交加，果断地说：
“好，发就发，总有比他更好的……他算老几，成天欺负我……”
她就一边嘟哝着一边打字，很快就写好发出去了。方若璇一看，感叹说：
“行动力超强！好样的，就等着收邮件吧。”
萧静雪死死地咬着嘴唇，想了又想，忍不住问：
“这样做，好吗？”
“你担心程嘉树会看到？他会关注咱们的论坛？”
她见萧静雪为难而肯定地点点头，就说：
“看到了正好，叫他知道你值得更好的，省得他不珍惜。”
“我是说，咱们这样做，对人家公不公平……按照你的说法，咱们是在做一个实验，是不是？那些应征者，成了小白鼠了？”
“哎呀，发个帖子嘛，何必这么认真，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就算互相有好感，见个面，也不至于负责到底吧？”
萧静雪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把帖子删除了。
“啊，你怎么给删了？我刚要留言呢！”方若璇举着手机，疑惑地说。
“我……我不想拿活人做实验，我不想在有感情的人身上试验任何东西……”她低着头，喃喃道，“这种事不能随便开玩笑，这不是游戏……我不玩这种游戏。”
方若璇斜睨了她一眼：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吧？连演戏给他看都接受不了。你还是找他讲和吧！”
“不想和好！”
“怎么？”
“气还没消！”
说完，她端着盆子出去洗澡了。
第十一章 卧谈会（一）
洗完澡之后，萧静雪的心情好了一些，气也消了大半，倒是一阵阵悔意时不时地漫上心头。她推开宿舍的门，见凌江笙也回来了，而且换上了睡衣，坐在床上翘着腿玩手机。
从她走进来起，凌江笙就一直注视着她，耐心地等她吹完头发，才好奇地问：
“你和程嘉树吵架了？”
“嗯。”萧静雪就知道方若璇肚子里存不住话，一定会添油加醋地讲出来。
“你的嘴唇……好像有点肿，”凌江笙仔细地看着她，“怎么搞的？”
萧静雪摸摸自己的嘴唇，心想，难怪洗澡的时候感觉有点疼，之前光顾着生气，没在意这个。
“那家伙咬的。”她淡淡地说。
凌江笙立马瞪大眼睛，头颈伸长：
“这么激烈？”
“想什么哪？我也没料到他会——”
方若璇从帘子里探出身体：
“小笙观察得好细，我之前都没看见她嘴肿了。他俩纯属互相伤害，程嘉树还把她扑倒了呢，就在理教。”
“理教？”凌江笙的表情非常诡异，“有摄像头……”
萧静雪捂住脸：
“完了，丢人丢大发了。”
“扑倒之后呢？”凌江笙感兴趣地问。
“我用膝盖……撞了他一下……”萧静雪双颊通红，“他就放开我了……”
“是我教你的防狼战术吗？以后我多教你们几招。”凌江笙得意地说。
“可……可我好像伤到了他的……他的……”
“什么？”
“他下边的……”萧静雪羞得想跳出窗子。
方若璇和凌江笙对视了一下，皆是一副了然的神态，却故作不解地催着她：
“下边的什么呀？”
萧静雪使劲思考，想找一个合适而不失体面的词替换她说不出口的，情急之下忽然开窍：
“他的……操作系统！”
凌江笙一口水狂喷在地上，方若璇手一滑，差点没从铺上折下来。
“呛死我了，静雪，”凌江笙连连咳嗽，“你这属于谋杀啊。”
“确实是操——作——系统啊，没毛病，”方若璇拿起手机，“静雪真是毁词不倦，学习了！”
“你要干嘛？”萧静雪紧张地看着她。
“当然是发到人人网上啊！你这说法很新奇哦……”
她的脸重新涨红了：
“不许发！”
“若璇，你就消停点吧，”凌江笙揉着笑痛的肚子，“你还净给她出馊主意，什么上鹊桥征友，有你这么办事的吗？这都是什么鬼点子哟！”
“程嘉树和她就因为爱情是不是命中注定的、专有的、无法替代的这个问题吵起来的啊，”方若璇一本正经地说，“那就试试看别人能不能挤进来呗！”
“不是试过了么，艾乐康都成了炮灰了……”凌江笙想了想，又改口，“可能他不适合静雪，并不能证明别人就不适合。她总会爱上一个人，这个人如果不叫程嘉树，也可能会叫张三或者李四……”
“你说的话怎么和艾乐康的那么像呢？”萧静雪闷闷地低语。
方若璇打哈哈：
“这么说，小笙也相信爱情这回事，对吧？”
“我相信爱情是存在的，也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男人，但我同时又相信我遇不到，我没那么好的命，所以我不找男朋友——我也许……不喜欢男人吧？”
“难道你喜欢女人？”方若璇笑嘻嘻地说。
凌江笙没有笑，仰躺在床上：
“也不是……我吧，有时候会这么憧憬一下：以后能有一幢大房子，和许多关系好的女孩子们住在一起，像室友、像姐妹一样，各人有各人喜欢的工作，一起吃饭，一起娱乐，一起做家务，然后各睡各的。所以我肯定不是同性恋，我只想和女孩子们一块儿生活。还有，我们会养很多很多猫，别的宠物也行，仓鼠啦，小兔子啦……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男人……”
“如果有需要男人来做的事情，怎么解决呢？比如登高换灯泡、修下水道之类的？”萧静雪听得呆了，情不自禁地插嘴道。
方若璇敲着床上的铁栏杆：
“哎呀，这算什么问题？小笙顶两个男人呀，这些事会难住她？”
“我还要每个人都学点功夫，一言不合就出拳，谁也不敢骚扰我们啦！”凌江笙继续沉浸在她的幻想中，“没有男人，我们可以保护自己的。另外就是生孩子的事，我们可以领养很多孤儿，大家都住在那幢大房子里，这样热闹些。我们组成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是平等、自由的，却又互相关怀，互相帮助，多好啊！”
“简直就是个乌托邦，”萧静雪听得眼睛都直了，“可是万一有人……爱上了男人呢？”
“她可以自主选择，脱离我们的小团体啊。”
“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方若璇郑重地问。
“高中。”
“那么早，”她笑了笑，“就绝望了。”
“是啊……绝望……”凌江笙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我没有和你们说过那件事吧？”
“讲讲看。”萧静雪和方若璇摆出听课的架势。
凌江笙沉默了半天，突然说道：
“静雪，你还没吃晚饭吧？”
“气都气饱了，”她起身找手机，“现在不气了，也饿了。我刚刚点了外卖，为了免配送费就点了好多，还多要了几双筷子呢。咱们一起吃吧，边吃边聊——怎么还没打来电话？”
方若璇看了看凌江笙：
“虽然我们吃过了，但你知道，我俩是吃饱了还能再吃两口的那种人。”
正说着，手机就响了，萧静雪欢快地跳起来，下楼拿外卖去了。等她进了屋，方若璇和凌江笙已经把椅子拼成了临时的“饭桌”，三个人坐在萧静雪的床边吃了起来。
“我高中时就是个小刺猬，因为一些原因吧，没人喜欢和我做朋友……”凌江笙开始讲述。
方若璇端着塑料饭盒，打趣道：
“是没有人敢吧？你那么彪悍。”
凌江笙白了她一眼：
“那倒不会，当然也有我自身的问题。……那时只有一个女生跟我关系很好，别人都以为我是汉子，大扫除时，打水、搬桌子都让我一个人干，其他女生都是两个人或三个人一起。她走过来帮我，我说我自己可以的，她说，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我们一起干活，我可以轻松些，少受点累。
“当时只有她，会关心我的冷暖，关注我的心情。我们很聊得来，谈天说地，整日黏在一块儿。她是个天真又热情的姑娘，和她相处，不需要任何戒备心，我有一种错觉：全世界都可能伤害我，只有她不会。
“后来，她喜欢了一个男生，是我们班里的学习委员。我本应该祝福她，为她感到高兴，但对于那个男生，我有很奇怪的感觉。我讨厌那个人。我问自己，是不是因为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和我如胶似漆了，我就不适应了，不习惯了，就有些失落了呢？反正也没多想，还是照常学习，大不了偶尔觉得孤单的时候一个人发呆罢了。
“有一天，她找到我，很不安的样子。我问怎么了，她悄悄地说，她已经和那个男生……发生关系了……”
“靠，这可是高中啊！”方若璇吃完了饭，把筷子往纸篓里一插，“我那时候在刷题，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卷子，他们可真闲，还有空干这种事……”
“然后呢？”萧静雪咬住下唇。
凌江笙合上饭盒，低着头说：
“我也没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只好问她有没有采取保护措施。她说她不懂，完全是那男生引导她的，她只知道爱他，就应该把自己无条件地交给他，于是他叫她做什么，她都去做。我估计他没戴套吧，不然……事后她说很疼，那个男生却说第一次都是这样的，忍过去就好了。她告诉我的时候，这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我快要气死了，恨她不信任我，不早点说——她是发现自己两个月没来大姨妈时才决定跟我说的。”
“呀，静雪，你怎么剩饭？”方若璇看着萧静雪的饭盒，过度吃惊地嚷着，“剩饭的不是好宝宝哦。”
“心塞，吃不下。”她整理了凌乱的“饭桌”，三个人收拾了宿舍，躺回各自的床铺上。
“我当时吓了一跳，就陪她去买试纸。她从厕所里出来，哭得脸都皱了，问我怎么办。我让她先告诉父母，她却说，她家里管得很严，知道这种事，会打死她的。我自以为我是个很有办法的人，解决问题或者用暴力，或者耍点小聪明，但对她的事却一筹莫展。
“那个男生要带她去打胎，我坚决制止。我知道那样太危险，尤其是小医院。她却相信他，不肯听我的话。我一着急，就跑到她家把这事对她爸妈说了……现在我都不清楚这么做是对是错。”
“对的呀。”方若璇和萧静雪同时回答。
“唉，你俩都是乖乖女，不懂的。我确实害了她，因为她父母大发雷霆，把她打了一顿。她就离家出走了，我在下暴雨的晚上跑出去找她，找了整整一夜。天快亮时，我找到了她，她说，她恨我。我抱住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她不愿意回家，也不跟我走，我只好强行把她带到了我家。最后，是我妈妈出面和她父母交涉，保证不会再伤害她，并领她去正规的医院堕胎。她父母全程没有好脸色，不过还是答应了。
“做完手术之后，她回到学校，整个人都变了样。她父母要求那男生家里赔偿，什么手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反正一大堆吧。那个男生竟然不承认，说谁能证明是他的孩子，他们发生关系也是你情我愿的，说我朋友那么……好上，没准和别人搞出了孩子，让他背锅。”
“靠！”方若璇使劲砸了一下床栏，屋里霎时漆黑一片。
“怎么回事？”
“我声明，我只是砸了栏杆，没砸灯啊！难道我的内力反弹上去了？”
“你想多了——”萧静雪说，“是宿舍楼熄灯了。”
“正好啊，咱们开卧谈会！小笙，接着讲！”
第十二章 卧谈会（二）
凌江笙停了一小会儿，又说：
“我听那男生说着那些鬼话，要气炸了。我的朋友，她始终以为这男的爱她，才不管不顾，落到这个境地。那男生提出分手，她不相信他这么绝情，还苦苦求他……”
“女人就是这么卑微！”方若璇压着怒火，“都这时候了，还不肯死心！”
“我朋友的父母要和那男生家长打官司，闹到了学校，把事情弄得沸沸扬扬的，整个学校从上到下差不多都知道了。我的这个朋友彻底没有了立锥之地，在家里父母嫌她丢脸，天天骂她，在学校老师和同学们都瞧不起她，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我站在她这一边，看着她遭受的一切，突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那个男生也顶不住压力，准备转学了，听说他家里早已给他安排好了所有的事，他可以一身轻松地走了！他还散布谣言说是我朋友勾引的他，说她是婊子，给他戴绿帽子，还想嫁祸于他。我朋友知道了，就崩溃了，跑去质问他，被他和他的朋友痛骂。她受不了，吃了安眠药自杀，好在被人发现，抢救了过来。我得知这些时，那男生刚好脚底抹油要溜，我就拎了一把刀截住他，打算给他重装系统——”
方若璇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要不要这么快就学以致用……”萧静雪擦着眼角说。
“我朋友猜到我会去找那个男生，拔了针从医院偷偷跑出来阻止我。我气得不行，骂她软弱，她说我这样做是违法的，我说，什么破法律，不保护受害者，反而庇护对女生犯下罪行的人！那个时刻，我觉出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助，到底去哪里讨公道，到底谁会保护我们？这个理儿去哪里讲？我朋友哀求我不要为帮她出口气就做出过激的事，她说……她爱我，她宁肯死，也不要影响我的人生。我哭着抱住她，那一刻只有我们两人是可以相互依赖的……”凌江笙的声音里带着抑止不住的哽咽，“她说，我们都这样深刻地爱着对方，都要好好活着，这个世界上，她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我受到伤害，与我们的感情相比，那些臭男人算得了什么？她还说，她死过一次了，终于意识到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是我，如果我是个男人，她一定嫁给我！我说，我变不成男人，你不用嫁，我也永远不嫁人，我们就生活在一起，共同抵御这个冷酷的世界对我们的侵犯。在我们最无助的时候，陪在我们身边的，只有这样的姐妹啊……”
方若璇抽着鼻子，而萧静雪趴在枕头上大哭起来。
“静雪，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她拽着被子擦眼泪，泪水却仍在不断地漫出，“我想程嘉树了，我想他！我再也不跟他吵架了……”
凌江笙下了床，把湿毛巾按在眼睛上：
“可是我的朋友终究没能在我们学校待下去，后来她全家都搬走了，听说去了另一座很远的城市。她说她本来就是高考移民，户口不在我们这里。父母为她付出了很多，跟着她颠沛流离。她不认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不会反抗，只能任由他们安排。她还说，庆幸遇到我，让她体会到最珍贵的情感，生命中有了这一段，这辈子都值了。对我来说，这段经历也是我一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啊，直接影响到了我的很多观念。可是，她走后，我就再也没有联系上她。她给我留了一个本子，上面写着：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的诗啊……”方若璇轻轻地说，“大概，她有自己的想法吧。”
“今晚我们干了些什么？”凌江笙忽然换了平静的音调，“怎么就说到这个了呢？不说了，不说了，睡觉！”
第十三章 两封邮件
萧静雪再也睡不着了。她知道凌江笙不可能睡着，因为她偶尔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方若璇呢，安静得有点奇怪，好久都没翻身，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说梦话。
她的手机“叮咚”一声，在黑暗里亮了亮。她拿起一看，是程嘉树发来的短信：
“睡了吗？没睡就看看邮箱。”
“你说让我看，我就要看嘛？偏不看。”她心想，抓过被子把脸蒙住。没到半分钟，她爬起来，打开电脑，进入电子邮箱。
邮箱里躺着两封信。
“大家都没睡吗？”方若璇“哗啦”一下拉开床帘。
凌江笙把充电台灯按亮：
“算了，不装睡了，怪难受的。静雪，你在干什么？”
“程嘉树给我发了邮件。”
凌江笙趿拉着鞋，几步跳过去，凑上前看完，笑着说：
“哎哟，就一句话——先把论文找回来，再生气好吗，恢复方法在附件里。”
方若璇扑到床栏上，调侃道：
“他果然先妥协了。这半天他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有，我还以为他能坚持到明天……”
萧静雪嘟着嘴：
“这算什么？连一丢丢道歉的意思都没有！一句对不起都不肯说！”
“行了吧，你还想要什么？”凌江笙读着下载好的word文档，边读边感慨，“你看看，哎呀，哎呀，不得了，太详细了，傻瓜照着做都能学会。有图有说明，居然还是个性化的，我才发现程嘉树好幽默啊。”
她直起腰，拍了萧静雪的额头一下：
“有这样一个二十四孝男朋友，你还不知足？人家不是故意的，你的论文丢了要怪你自己好不好？他给你做了这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就是，别不珍惜了，”方若璇搭腔，“我们都是明眼人，今天——不，过了十二点了吧？昨天的事你也有错，不能全怪人家。他是个倔脾气，偏不认错不道歉，我也挺服他的。可是他能给你发这个邮件，说明他还是爱你的呀。”
“若璇！”萧静雪咬着牙说，“你这根墙头草，之前还怂恿我上鹊桥征友，现在……你变得也太快了点吧？”
“海上航行靠舵手啊，若璇见风使舵的本事大着呢，”凌江笙说，“还好静雪拒腐蚀永不沾，及时把帖子删除了，否则后患无穷。”
“现在就有麻烦了，”萧静雪苦着一张小脸，“你们看看第二封邮件。”
凌江笙移过电脑，方若璇从梯子上跳下来，两人头碰头，看着屏幕。
“竟然有人应征了……刘敬平，身高182，92年出生，信息科学技术学院，和我们是一级的，哇！你看他的照片，像古天乐耶，好帅！”
“小笙，擦擦你的口水！古天乐有什么帅的，我喜欢吴彦祖。”
萧静雪站在旁边，无奈地看她俩议论着，听方若璇这么说，就赶紧表态：
“我也不喜欢古天乐那一类型的，这个刘什么平，哪有程嘉树帅……都怨若璇，摊上事儿了吧？我该怎么解释？”
“他给你留了QQ号，你俩先加一下呗。你就说你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室友逼你上鹊桥发帖子。”
萧静雪抓着头发，瞪着方若璇：
“这是人想出的点子吗？不行，本来就是我把他骗了来，不能再骗他第二次了。是我的错，他是无辜的。”
“静雪，你就是太认真。”方若璇扳过她的肩，“你是不是还会有一种罪恶感啊？”
“是，我不想用游戏的态度对待这种事，我要和他解释清楚，让他骂我好了！”
“至于吗？是我惹出来的，让我跟他说！”
“若璇，你只是出主意，帖子是我写的，也是我发的，你就别掺和了。”
第十四章 做我妹妹吧
萧静雪加了刘敬平的QQ，他通过后就马上发来一个笑脸，她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和他聊了下去。
萧：对不起，鹊桥上的帖子……其实，其实是我发错了……
刘：（大哭）开国际玩笑吗？这种帖子还有发错的？
萧：总之，是我不好，对不起。
刘：还没说几句，你就“总之”？我看了你的资料，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呀。
萧：那个……实话实说吧，我有男朋友了。
刘：（抓狂）What?What?你认真的？同学，不带这样的，你不能随意蒙蔽不明真相的群众！
萧：（抱拳）真的对不住，我知道错了……我向你赔礼道歉，行吗？
刘：（生气）（哼哼）不行！我受到了伤害！……除非咱们见一面，你要是还有一点点诚意的话，咱们就见面谈一谈。
萧：（流泪）好，本来我也想当面赔罪的。定在哪天？
刘：明天！
萧：明天我一天的课……
刘：难道你中午不吃饭吗？
萧：吃倒是吃……
刘：又不走远，就在农园吃饭，离教学楼很近，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萧：好……那就农园见。
她放下手机，听到凌江笙和方若璇熟睡中的轻缓呼吸声，闭上眼努力给自己催眠。
第二天下课后，她来到农园门口，看到一个身材匀称、颜值颇高的男生等在那里，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萧静雪感觉，他本人比照片上的更帅气一些。
“你……好，”她惭愧地和他打招呼，“我就是……就是……”
刘敬平把插在兜里的手伸出来，却虚握成拳头：
“就是明明有男朋友还要征友的那位？”
“我……我当时心血来潮，太冲动了……可是，我很快就删了帖子呀，那个帖子在BBS上停留的时间应该不超过十分钟吧？我哪知道这么巧，恰好让你看见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听我室友的忽悠……不管怎样，是我错了，对不起！”
“是啊，太巧了，我刚好浏览鹊桥，就看见了，”他突然笑了一笑，“这缘份也算难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那几分钟之内……而且我也是一下子就有了兴趣的。咱们这么有缘，交个朋友吧！”
“交什么朋友？”萧静雪苦笑，“你原谅我就行了，就当是个小插曲。”
“别呀，哎——你别走，还没把前因后果跟我说明白呢！等下坐着说。”
农园一楼是自助取餐，到出口结账的。他们默默地排队进去，各自取了餐，走到出口，刘敬平掏出饭卡正准备刷，萧静雪却眼疾手快，麻利地把自己的卡拍到机器上。刘敬平立刻嚷道：
“你——你怎么这样？”
“让我来吧，就当是减少一点我心里的罪恶感吧。”
他郁闷地说：
“我这辈子没让女生请过客，你触及了我的底线！”
萧静雪找到了位置，把餐盘放下：
“快来吃饭吧，你哪来这么多臭毛病？底线就是用来打破的，还这辈子，你才多大啊。”
刘敬平不满地坐下来：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生。”
“那是你见的女生太少的缘故。”萧静雪低头吃饭，不客气地说。
他抬了抬眉毛，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你都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还要发帖子征友？”
“我们吵架了，我一生气就……主要还是室友出的馊主意，她满脑袋都是不靠谱的花招。”
“我好像懂了，”他笑道，“你室友蛮有意思的呀。你应该感谢她，让你的生活多姿多彩。”
“是麻烦不断，状况百出！”萧静雪否认。
“唉，我今年太倒霉了，”刘敬平用手盖住前额，“先是失恋，再被你逗了一把，各种衰事都集中起来了！”
“啊？”萧静雪同情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知道……哎，你今年运气不太好哦。”
“行了，别补刀了，”他把手拿掉，接着露出笑容，“我又不是玻璃心，会直面惨淡的人生的。”
她咬着嘴唇吃不下饭：
“我竟然成了参与伤害你的其中一个，我是刽子手……”
“有这么严重？”他反倒安慰起她来，“你就别过意不去啦，我说着玩的。快吃吧，下午还有课呢。”
他们离开食堂的时候，刘敬平蓦然伸手拉住萧静雪的胳膊：
“我……你，你做我妹妹好吗？”
“啥？”她惊愣住了。
“我能认你当我的妹妹吗？”
她觉得不可思议，弱弱地问：
“这是套路吗？”
“你别多想哦！”他举起左手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一直是独生子，好寂寞，总想有个妹妹。我很真诚的，这绝对不是套路。我喜欢你这个认真劲儿和纠结劲儿——你好可爱。刚才我就在想，要是有这样一个妹妹该多好啊！”
萧静雪听着他滔滔不绝地抒情，慌乱地说：
“要上课了，我得走了，再见！”
她抽出自己的手臂，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瞬间就跑没影儿了。
第十五章 罚你陪我看球赛
傍晚，天色阴沉，下课后萧静雪还是决定去清华一趟。她边骑车边想见到程嘉树时，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怎么说。她在心里模拟了好多种方式，到最后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她进了校园，对自己能顺利地找到他的宿舍这事很没有信心，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举棋不定之时，他却打来了：
“你在宿舍吗？我……我在楼下。”
“什么？你在北大？”
“……嗯。”
“真要命啊，我在你们学校。”
那边沉默片刻，声音突然显得欢快万分：
“你别动啊，等我过去！等我啊！”
萧静雪心里乐开了花，忍不住嘱咐说：
“你路上小心点，看车——”
她没听到回话，这才发现他早就挂了。
程嘉树冲进校门，看到萧静雪在不远处无聊地东张西望，就把车子扔在路边，急急火火地跑过去。跑到跟前他不由得停住了，手足无措地站着，像个被抓现行的小偷。
萧静雪紧攥着衣襟，慢慢挪着步子，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低着头不说话。
“你……你的论文找回来了吗？”
“找回来了。”
“你还挺聪明的嘛，以前非要自黑，说自己是新时代的文盲。”
“是你教得好。”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内疚地问：
“那……你的代码怎么办？”
“我当时心情不好，死活写不明白，你删了正好，干脆推倒重来。然后我重新写了一遍，居然一路通畅，可能歪打正着写对了，虽然我不知道之前错在哪里，现在又对在哪里。”
萧静雪抬头，调皮地一笑：
“这么说你还要谢谢我啦？”
“唔……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厚颜无耻——不行，我这两天严重缺乏睡眠，你要补偿我……”
她向前跨了一步，拉起他的手：
“可是你都把人家的嘴咬破了，就算有仇，你也当场就报了啊……”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口中却抱怨道：
“那你呢？出手——啊不，出腿那么无情，差点把我那里废了。你就不考虑你自己后半生的福利吗，要是废了，看你上哪儿哭去！”
萧静雪面红耳赤：
“光天化日，你怎么跟我讨论这个？”
他仰头看看天空：
“快黑了，天黑了就可以讨论吗？”
“你你你……你闭嘴。”
静了半晌，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到底……废没废？”
刚说完，她就臊得恨不能打个地洞躲起来。
程嘉树凑近，低声说：
“你很担心？要不要……确认一下？”
她一把推开他，脸上是欲哭无泪的表情。
他却笑了：
“没事啦，我有点夸大其辞。要是凌江笙踹我一脚，我就彻底废了——话说你这个室友真勇猛，我打算先为她未来的老公默哀。”
“她不会找男朋友的。”萧静雪神思飘忽，不禁抓住程嘉树的手，“我在想，高一那年，自己是多么幸运，上天对我不薄，把你带到我身边。我都后怕，如果没有你，我将如何……”
“我也很幸运啊，要不是你……咱们别在这儿回首往事了，饿不饿？吃饭去吧。”
“可是，”她不安地说，“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哈？”他在她的眼里寻找着什么，“你不会去找艾乐康了吧？”
她瞪了瞪他：
“想什么呢？怎么会？我已经愧对他了，怎么可能去招惹他！我……那天跟你吵架之后，很生气，一时冲动，就在鹊桥发帖子征友……”
“什么？”程嘉树一副受伤不轻的样子，“你那么快就给我们的感情宣判了死刑？就把我抛弃了？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吗？”
“对不起对不起！”萧静雪连声道歉，随后叹了口气，“这个方若璇，弄得我里外不是人，害我这两天说了好多对不起……回去饶不了这家伙。”
程嘉树后退两米，委屈地盯着她：
“我生气了！要抱抱，要亲亲——”
萧静雪万万想不到他会撒娇，看看周围并没有人，就跑上前抱着他，认命地吻住他的嘴唇。他也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马上热烈地回应她。
“可以了吧？”她无奈地说。
“还是不开心！”
“那你要怎么样？”
“罚你陪我看一场球赛，这事就过去了。”
“啥？”她惊讶道，“看电影看话剧都行，哪怕听音乐会呢，我可不喜欢看球赛。”
“你搞清楚哦，这是惩罚，要是你喜欢，那算什么惩罚？”
“呜呜……”
他把她拥入怀中，温柔地说：
“是大学生篮球联赛，北大对清华，你也该关心一下吧？”
“哇！”她抬起头，双眼亮亮的，“这个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