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狂歌竟夜(三)
他们离开以后,店老板招呼几名服务生去收拾一地狼藉,并给程嘉树他们送去一打啤酒:
“打得好!大快人心啊!玛勒戈壁的,刚才这仨人喝醉了,居然对我们女服务员动手动脚……”
“啥子?看来我们下手太轻了。”刘敬平嚷道。
“别吹了,”方若璇笑着拆台,“你连那个干瘦干瘦的男人都打不过呢。你看人家程嘉树,一个打两个还有余力呢!”
“别看那个人瘦,他力气可不小呢!”刘敬平不服地辩驳,转身搂住程嘉树,“小程程,看到你打架的样子我才相信,你打我的时候确实手下留情啦!”
“我错了,我错了,”程嘉树情绪激动地揽过他的肩,“你别再让我愧疚了,我发誓,以后绝不跟你动手了!”
方若璇替他们重新摆好杯子:
“那可没准儿,要是他再说混账话,你不揍他?”
“我再也不对小程程说那些话啦!”刘敬平接过她递来的酒瓶,往杯子里倒酒。
刚刚受了虐待、在他们打架时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虎斑猫硬撑着爬到刘敬平脚下,用小爪子虚弱地抓了抓他的裤腿,轻细地“喵喵”两声。
刘敬平注意到了它,连忙弯下腰把它抱起来,放在桌子上:
“呀,咱们光顾着打架了,把它给忘了!”
他一边抚摸着小猫安慰它,一边心疼得直掉泪:
“别动,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伤……”
女生们都凑过来帮着检查小猫。程嘉树轻柔地握住它的四肢,刘敬平屏住呼吸翻着它的毛。小猫身上没有开放性的伤口,但是有几处血痂,干涩打结的长毛凝着变成褐色的血。
“怎么办?宠物医院都已经关门了啊。”萧静雪难过地绞起了手指。
“它身上的伤都是旧伤,”程嘉树没抬头,颇有经验地说,“不会威胁到生命的,而且它的自愈能力很强,你们别担心了。咱们给它洗个澡,喂它一些有营养的食物,慢慢地养着,它自己就能好起来。真的,我小时候受了小伤都没有特意治疗,就他妈的莫名其妙地好了,放心啦。我才一条命,猫有九条命呢,不比我更皮实?”
“你安慰人的方式真特么牛逼,起不到一点儿安慰的作用,”刘敬平心里疼得紧,忍不住骂他,“你怎么能跟它比?”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敷衍,”程嘉树也觉得不妥,赶紧解释道,“我这么说是为了不让你们着急上火嘛!我的意思是,它的伤也要重视起来,明天咱们带它去宠物医院仔细检查一遍。我刚才只想说,它今天死不了……我没有不管它的意思……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不该拿我跟它比。嘿嘿,可能我一直都是个马大哈吧,所以没这个意识……”
“你别解释了!”刘敬平除了凶他,找不出任何办法来缓解心痛,“听你说话就难受!”
“你干嘛要吼嘉树?”萧静雪有点生气,“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满脸是血,都不知道包扎一下!还是我硬拉他去医院的……他真的没有那个意识嘛!”
刘敬平被她误解,心内又急又痛,一时语塞,竟“呜呜”大哭。
“静雪,他也是担心这个小猫咪嘛。”程嘉树回头一笑,然后拍拍刘敬平抖动的肩膀,“别哭啦,你要是真的为这只猫着想,就为它做长远打算吧!不如——”
刘敬平抓住他的手,用他的手背擦着自己的眼泪,抬起眼睛,和他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收养它吧!”
“太好了,你给它起个名字。”程嘉树温柔地捋顺了小猫的毛。
刘敬平看着他:
“咱们有妙妙了,那就叫它奇奇,好不好?”
凌江笙笑了出来:
“行吧,理工男起名真是简单粗暴。”
萧静雪摸了摸奇奇,忧心忡忡地问:
“嘉树说它身上的是旧伤,可它为什么这样衰弱呢?”
“我看它是饿的,”方若璇果断地说,“奇奇多次受伤,肯定对人有很强烈的戒备心,如果不是因为极度饥饿,它不可能明目张胆地钻到桌子底下偷吃。”
“若璇,你真棒!”刘敬平站起身,“我刚买了很多猫粮,放到后备箱里,本来打算抽空送到公司给妙妙补充口粮的,现在好啦,派上用场了,先给奇奇享用吧!”
他拿着车钥匙飞快地跑去取来一部分猫粮。女生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奇奇身上了,梳毛的梳毛,喂水的喂水,待猫粮送到,她们又殷勤地将食物放到奇奇嘴边,看着它吃,就像母亲在注视着孩子吃饭一样。
“慢点儿,慢点儿,”萧静雪不自觉地说,“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若璇猜对了,它真的饿坏了,”凌江笙托起下巴,“估计有好几天找不到吃的吧?太可怜了。”
“现在好啦,”程嘉树欣慰道,“苦尽甘来,它要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
刘敬平凝望着他的俊美笑颜,再也克制不住,趁女生们忙着照顾小猫,偷偷地抱了抱他的脑袋,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别闹。”程嘉树喝着酒,并没躲闪。
“你以后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对自己挺好的呀。”
“哎……算了!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程嘉树略微侧了一下头:
“我是人类社会里的奇奇,幸好老天厚待我,让我遇到静雪,遇到你,从此开启我的幸福生活……”
刘敬平忍着泪,星芒在漂亮的双眼中闪烁:
“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他的声音很低,程嘉树没听清:
“你说啥?”
“没什么,”刘敬平伸个懒腰,“本来今天特别憋气,打一架倒是舒服了不少啊!火气全消了。”
昏暗的灯光下,程嘉树努力盯住他的表情:
“按你这种暴脾气,经理们那样贬低你……还有你们学校,你都能忍得了?”
“不是你跟我说忍一下的吗?”刘敬平委屈地埋怨道,“为了你我已经忍到极限了好吧?一直忍到出了公司才骂你。我没当场揍那两个经理,也是看你的面子。”
程嘉树猛地抱紧了他,混杂的感情如狂潮一般剧烈地冲击着心门,伴随着泪水滚滚流泻。
等他平静下来,刘敬平愤愤地说:
“特么的我还是好气啊,不想保持微笑啦!真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过几天咱俩收账去,不给就揍他们个鸡飞蛋打!”
女生们抱着吃饱了的奇奇来到他俩旁边,听了这话,萧静雪“咯咯”笑道:
“敬平哥你会不会用成语啊?鸡飞蛋打?能这么用吗?”
“哎呀,静雪你太纯洁了,”方若璇面露“邪恶”的笑容,“鸡飞蛋打么,就是‘逼飞奶炸’的男生版。”
萧静雪果然红了脸,程嘉树慌忙转移话题:
“刘敬平,咱俩去收账?要不要说得这么高大上啊,实际上咱俩就是去讨薪而已……”
“哎哎哎,要有点劳动者的自信心和自豪感哦!”凌江笙一挥手,“理直气壮地夺回劳动果实,干嘛要把自己看低了呢?刘敬平说得对,是收账,不是讨薪,不能求爷爷告奶奶!搞清楚哦,是公司欠你们钱,不是你们欠公司的!”
“这年头,欠债的都是大爷……”程嘉树咕哝一句。
“靠!他们成爷了,我们倒成孙子了!这个世界不会好了,特么的全颠倒过来啦!”刘敬平喝完一杯酒,一只脚踏在椅子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别气了,我给你们唱歌,”程嘉树站起来,“刚才唱得好好的,都被打断了……”
“咱们唱一首大家都会的歌曲吧,”方若璇怂恿道,“最好是振奋人心的,这样更有气氛啊!”
“好呀好呀!”萧静雪快乐地拍着手。
程嘉树皱眉思索:
“有什么歌,每个人都会唱呢?”
凌江笙眼前一亮:
“唱《国际歌》吧!咱们肯定都会!”
“对对对!”方若璇拿起手机,“歌词记不清了不要紧,我来查!”
程嘉树跳上椅子,伸开双臂:
“我来指挥!”
其他四人看着手机屏幕,低低地唱道: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歌声逐渐高昂,喝醉了的一群人越唱越嗨,放开了喉咙,随手抓到什么就打起了拍子。
程嘉树唱得激动,索性长腿一迈,跨上了桌子。他也不指挥了,拿啤酒瓶当麦克风,大声唱着: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刘敬平情绪亢奋,尽管仍然跑调,但唱得非常认真,唱高兴了就站到椅子上,后来干脆也跳到桌子上了,搂着程嘉树唱得异常响亮: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周围的几桌人兴致勃勃地看热闹,老板和服务员以为他们醉了,也没去管。他们就一遍一遍地唱,唱得声音嘶哑,唱得口干舌燥。
刘敬平唱着歌,忽然唱得泪流满面,指着黑暗的远方和虚空的苍穹怒吼道:
“小程程,他们把我骂成了孙子,没关系!未来的世界是我们这帮孙子的!”
程嘉树看他一眼,也流着泪大吼:
“没错!未来是我们的!世界是我们的!”
坐在下面的方若璇笑着调侃:
“他俩真醉得不像话,妈蛋,喝高了,世界都成他们的了!”
凌江笙抬头喊道:
“刘敬平,你真行!连唱《国际歌》都能跑调啊!要不我用手机放一段原唱指导指导你?”
“哈,开玩笑!”刘敬平骄傲地扬起脸,“原唱是什么?我就是原唱!”
第六十三章 东方既白
烧烤店要打烊了,五个人意犹未尽地准备打车回学校。刘敬平的奥迪是没法开了,但方若璇没忘记把她的大兔子从车上抱走。她见刘敬平摇摇晃晃地扑过来要亲她,情急之下将毛绒玩具扔到他怀里。他迷迷瞪瞪地紧紧搂住大兔子,在用来包装的玻璃纸上猛亲了一阵。
两个男生醉得一塌糊涂,勾肩搭背地互相说着胡话。三名女生跑到路边拦出租车,深夜里经过这一带的车寥寥无几,她们好不容易才看见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地驶来,还隔得很远呢,三个人就猛烈地摇手。
两辆车停在路旁,摇下了车窗。程嘉树醉得晕晕乎乎的,眉开眼笑地朝司机挥着胳膊:
“Helloorld!”
两名司机下了车,其中一个人把手臂搭在车顶上,皱着眉问道:
“怎么醉成这样啊?你们还是大学生吧?忒不像话了,不好好学习,成天酗酒,现在的年轻人真叫人担心。你俩是哪个学校的?哪个大学这么烂,不教人学好……”
刘敬平一听,马上伸直左臂,扬脸冲天,闭着眼说:
“我是清华的!”
程嘉树急了,一脚把他踹翻,抄起大兔子砸在他身上,边打边骂:
“你也不瞅瞅你这熊样,就敢说是清华的,你也配……”
然后他直起腰,对目瞪口呆的司机微笑着说:
“我是北大的。”
刘敬平一骨碌爬起来,将他扑倒,抢了大兔子猛揍一顿:
“你个龟孙,也不照照镜子,竟敢冒充北大同学,谁给你的自信?”
方若璇喃喃低语:
“哎呀,心疼我那柔弱的大兔子啊!”
“这俩人真可怜,年纪轻轻就疯了,”凌江笙感叹完,向司机们解释道,“我们真不认识他们,真不认识。”
两名司机交换了一下眼神,另一个人指着坐在地上的程嘉树和刘敬平晃了晃食指:
“这俩人醉得不轻哪!”
“嗯,不能拉,不能拉。咱们走吧!”
他们连连摇头,钻进车里迅速开走了。
“哎,哎,别走啊!”女生们喊起来,但是完全没效果。
萧静雪沮丧地说:
“好不容易打到的车,就这么走了……”
方若璇看着扭抱在一起的两个男生:
“猴变成人需要几万年,人变成猴只需要一瓶酒。出租车走了就走了吧,你看他俩这样子,能坐吗?我还是用滴滴打车叫两辆吧。”
“不用叫车……”刘敬平回头嚷道。
“都凌晨了,你可别麻烦你家司机啦!”方若璇立刻打断他的话,“让人家睡个好觉吧,现在一般是睡得最香的时候。唉,当你家司机真不幸啊!”
凌江笙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乐康,你的论文写完了吗?”
“刚刚写完,小笙你的问候真及时,”那边的声音充满了愉悦,“咱们心有灵犀呀。”
“呃,其实……我……我需要你……”凌江笙忽然变结巴了。
“什么事?你说。”
“我们想回学校,可是拦不到车。刘敬平开车带我们来的,但他喝了酒……”
“那程嘉树呢?”
“他也醉得不行,再说他不会开车吧。而且我们女生都有点醉了……”凌江笙顿了顿,“你是不是有驾照?”
“好吧,”艾乐康看了一下手表,“你们等着,我打车去接你们,把位置发过来。”
几秒钟以后,温文尔雅的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卧槽,延庆?”
“那……你别来了,我们再想办法。”凌江笙怯怯地说。
“等我。”艾乐康挂了电话。
他到了地方之后,出租车司机见到刘敬平和程嘉树打闹的模样,吓得一踩油门,加速跑掉了。艾乐康扶正刘敬平的肩膀,仔细地审视着他的脸:
“你怎么啦?谁打你了?”
“小程程……”他傻傻地笑了。
艾乐康松开手,走到面色酡红的程嘉树跟前,举起拳头打在他脸上:
“你有病啊?欺负敬平干嘛?”
程嘉树没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倒在地上。刘敬平扑向他,几乎趴在他身上,扭头哭泣道:
“你别打他!你别打他!”
艾乐康一时惊愣,他从来没见过刘敬平的眼泪,也从未想过他会用整个身体护住别人,只当他喝醉了,就不满地说:
“他欺负你,我还不能帮你出气?”
“哎呀,你以为刘公子是那么好欺负的?他能被人打了还不吭声?”方若璇抱起胳膊嗤笑,“这不是理亏在先么。”
“怎么理亏了?”艾乐康掐腰问道。
“说来话长,”凌江笙拦住他,“以后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咱们快回去吧!”
“六个人怎么坐呢?后排能塞四个人吗?”艾乐康想到了实际的问题。
凌江笙拉住方若璇:
“乐康,你带刘敬平、程嘉树和静雪走,我们俩用滴滴叫一辆车。”
“不行!”他断然拒绝,“女孩子用滴滴打车多危险!”
“没事,有小笙在呢,她有多彪悍你不知道?”方若璇笑了。
“我真的不放心,”艾乐康一本正经地说,“万一你俩被心怀不轨的司机绑架、囚禁还有性侵呢!最后还要杀了,弃尸荒野……”
方若璇微张着嘴:
“哇,你的脑补能力这么强,怎么不去写文?说得这么可怕,太夸张了吧?”
凌江笙吐了吐舌头:
“我不怕!我是女汉子!”
艾乐康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语声温润:
“遇到我,你就再也不是女汉子了。小笙,你再彪悍,也是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中女生太容易出事了。我不能给你留下任何遇到危险的机会。”
凌江笙不错眼珠地望着他,萧静雪和方若璇起哄道:
“这也太甜了吧!”
刘敬平晃过来,搭着艾乐康的肩,将车钥匙交给他,开玩笑说:
“乐康,程嘉树他刚才黑咱们学校!”
“是吗?”艾乐康挑挑眉,“车里本来就坐不下,把他扔后备箱去!早就看他不爽了。”
最后的安排是刘敬平坐副驾驶的位置,其他四人坐后排,萧静雪坐在程嘉树腿上。艾乐康担忧地问:
“咱们的车超载了,要是被交警抓到怎么办?”
“这个时间能有交警吗?”刘敬平想了一会儿,笑起来,“如果真的被抓了只好认罚呗!总比谁谁在路上失踪了要强。你慢点开就行。”
他转过头关照道:
“后面挤不挤啊?将就一下吧。”
“嘻嘻,程嘉树掉进了脂粉堆里,”方若璇笑道,“我宣布北大成功地包围了清华。”
程嘉树躺在座椅上,尽量给萧静雪腾出空间,听了这话就讥讽说:
“你们那点儿小破地方,能‘包围’得了我们?”
女生们笑着用大兔子砸他,萧静雪认真地想了想:
“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啊。”
“嗯,我们用词不当,”凌江笙开口道,“应该用‘占领’才对!”
艾乐康看了刘敬平怀里睡得香甜的奇奇一眼:
“刚才我没注意,你们从哪儿弄来了一只猫?”
“它叫奇奇,是流浪猫,被人虐得好惨。”萧静雪说。
凌江笙兴奋异常:
“我们把它救了下来,还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特刺激!”
“多危险啊,还好没出什么事,”艾乐康后怕地说,“以后你们别再冲动了。”
“今天大家都喝多了嘛,”方若璇话里有话,“而且还有俩人气儿不顺,不打架怎么出这口恶气?打完架,他俩就‘血浓于水’了!”
“什么?打个架还能血浓于水?”艾乐康不解。
凌江笙轻轻掐了掐方若璇的手,干笑两声:
“哈哈,哈哈,若璇醉了,症状就是胡乱用词。”
刘敬平出神地撸着猫,回想起程嘉树拦住那个胖子的酒瓶,浇了他一头一脸的酒,想起他把自己推到身后,砸碎了瓶子对着三个男人的场景,同时反复回忆着那两句狂放却天真的话:“老子的人你也敢动!”“你们今天欺负了我兄弟,就等于欺负我!”太过久远的往事重新浮现,面目越发模糊的儿时伙伴们的脸,尤其是陆鸣涛的那一张,与程嘉树的重叠起来,而后者越来越清晰。刘敬平惶惑了,迷茫了,心里发出质疑的声音:
“小程程,你是真实的吗?你和陆鸣涛究竟哪个才是触手可及的现实?我是在做梦,还是在经历真实的人生?”
地平线以上的深蓝渐渐变浅,又慢慢露出鱼肚白。车子停在北大东门附近时,萧静雪惊讶地喊道:
“啊,天都快亮了!咱们竟然折腾了一整夜!”
“走吧,各回各的宿舍睡觉去吧!”刘敬平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只可爱的装猫咪的包包,将奇奇小心地放进去,“我买这个包,本来是想把妙妙带回家养着的,在公司里一吵架就没去看妙妙。我先把奇奇放在宿舍,等宠物医院开门了我就带它做检查。”
“这只猫真幸运。”艾乐康感慨,有意无意地瞟了程嘉树一眼,见他的酒还没醒,就主动上前扶着他,“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把程嘉树送到他宿舍。”
“不用不用,”程嘉树赶紧回绝,“我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出啥事,再说天都亮了!”
“你走路不稳,我怕你掉沟里。”艾乐康固执地抓住他的胳膊,“麻烦你们女生把敬平送回宿舍,别让他摔倒了。”
“好!”女生们架起刘敬平,却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艾乐康,萧静雪拉着程嘉树的衣襟不放,欲言又止。
“担心什么呢?你们想多啦!”艾乐康保证道,“我不会把他扔到河里去啊!”
“那可没准,”萧静雪小声说,“刚才你就打他了。”
“刚才是有原因的,我哪有那么恶毒,无缘无故就打他?”
凌江笙眨眨眼,安慰萧静雪:
“放心吧,真要打架的话,乐康打不过你男朋友,就是喝醉了的程嘉树,他也打不过。”
“好吧,”她放了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对,”方若璇教唆道,“艾乐康,你实在不开心了可以咬他么!”
刘敬平瞪了瞪她,把钥匙抛给艾乐康:
“你再开一段嘛,别走路了。”
第六十四章 我信他信,就够了
清晨的风并不冷,温和地吹拂着空寂的校园。树木都还未苏醒,宽阔的道路上偶尔走过一两个人。艾乐康架着程嘉树的一条胳膊,缓慢而沉默地挪动。
他俩走了很久之后,程嘉树才讷讷地说:
“谢谢你。”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意气风发,自信极了,”艾乐康终于等到他开口了,马上回应道,“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羞涩?你觉得亏欠我什么吗?”
“如果你指的是静雪,那我不欠你任何东西,”程嘉树的语调很平静,“爱她,我自信满满。”
“在你没来的时候,她和我讲过你们的故事,”艾乐康长呼了一口气,“小笙也告诉过我一些关于你俩的事情。静雪曾说,你们之间先有恩后有爱,你在她最崩溃的时间段里出现,呵,爱情里总有先来后到,你不是来得早,是来得巧。”
“嗯?她怎么这样说?”程嘉树的酒劲儿过去了,头脑逐渐清醒,“你知道吗?是她,救过我的命!”
“我知道啊,去年七月二十一号。”
“不,其实从一开始,我们第一次遇见,就是她救我的。”
艾乐康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程嘉树就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讲了一遍,讲完之后,他笑了笑:
“静雪给了我从未享受过的温情。”
艾乐康有些不解又有些同情地问道:
“你从前为什么要过那种乱七八糟的生活?混日子、打架……说老实话,我没接触过这类人,不明白那样的生活有什么价值,我身边的人都很优秀,有明确的奋斗目标,有良好的教养……”
“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程嘉树替他补充道,“有通情达理的父母,懂得控制情绪,合理地教育孩子,嘘寒问暖,促膝谈心……这都是别人家的父母啊!艾乐康——”
程嘉树用搭在对方肩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上臂,羡慕地说:
“你和刘敬平,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难道你……不是吗?”
他摇摇头,苦笑道:
“我们生而不同。”
过了许久,艾乐康才闷闷地说:
“你配不上静雪。”
“我知道,”程嘉树很有信心地回答,“我会努力变得更好,为了能配得上她,能给她创造美好的生活。”
艾乐康叹息着:
“我听小笙说,静雪大一时经常偷偷地哭,她的心里脑袋里都是你,我出现得不凑巧。但我以为,我可以等,等她心里那个人的影子淡去,重新开始谈恋爱。如果你十年都不来,恐怕她会把你忘掉。”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还吵了一架呢!”程嘉树想起了陈旧的已被封存的往事,“后来静雪说服了我——我们的爱情这条路,是两个人手牵手走出来的,不是原本就摆在那里,等着我俩踏上它走完的。静雪说,很多情侣,一起走着的时候,就觉得能一直走到尽头,但是总有这样的可能,两个人走着走着就分开了,这路就断了。”
他们又沉默了一阵儿,程嘉树忍不住问:
“你,还是耿耿于怀吗?你对静雪……”
“你放心吧!”艾乐康笃定地说,“原来我喜欢静雪,只是看表面,不过她的表面已经很吸引我了。还是敬平聪明,认她做妹妹,不至于像我这么尴尬。我对小笙的欣赏,是更深层次的,她是一个特别的女孩,把我心里隐藏的另一个我,你说是第二人格也好吧,她把这个我给放了出来。之前我排斥她,不停地抗拒她的靠近,实际上是因为我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我对静雪的那段感情已经彻底成为过去了,你大可不必担心。”
程嘉树点点头,艾乐康紧接着又说:
“我后来对你的敌意——算是一丢丢可以被称作嫉妒的敌意吧,它更多来自于……”
“什么?”程嘉树发现他闭上了嘴,就淡淡一笑,“都说到这份上啦,说完吧。”
“来自于……敬平。”
“不会吧?”程嘉树惊叫,“他对你那么好!至少比对我好,你还嫉妒啥?”
“他看你的眼神和看我的,完全不一样。”
程嘉树轻松地笑了:
“哈哈,那是因为我俩,我俩的感情比较复杂。你知道吗,他有时候非常恨我。”
“没错,他喜欢你又恨你!”艾乐康迷惑地回忆道,“他说过,想用残忍的刑罚折磨你,又想拥抱你什么的,敬平这人也太矛盾了吧?”
“曾经,他对你如春风般温暖,对我就像对敌人那么冷酷。但我们现在和好了,我……很喜欢他。”
他们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了。
“我真的很难相信,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成为好朋友?”艾乐康皱眉。
“呃,我也想知道,”程嘉树满不在乎地一笑,“缘份就是这么奇怪啊!既然阴差阳错地相遇了,成了朋友,我绝不负他就是了。”
艾乐康偏过头看他:
“像敬平那么好的朋友,是不是很难拒绝?”
程嘉树没有完全领会他的意思,心直口快地说:
“是啊,他可黏人啦,整个一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艾乐康曼声说道:
“我想,他一时头脑发热,你们之间巨大的鸿沟反而造成了强大的吸引力,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所以他才会跟你交朋友。有一种萌,叫反差萌,就是利用人们的这种心理,你明白吧?他和你的人生轨迹根本不同,你们是两条线,在这里相交,然后分离,相距越来越远……程嘉树,你很聪明,智商足够高,但在感情这方面你就太天真太单纯了。我今天说这些,是真的担心你啊,怕你全身心地投入,付出太多,到头来更加伤心。”
他正视着程嘉树,慢慢地说:
“别太认真,认真你就输了。”
“输了就输了呗,”程嘉树表现得十分爽气,“我已经把心掏给他了,他要是想捅一刀,那就捅吧。”
艾乐康差点惊掉下巴:
“你,你……”
“他是我的好兄弟,我愿意为他两肋插刀,哪怕他插我两刀。”程嘉树的酒醒得差不多了。
“我,”艾乐康仿佛受了惊吓,“我从来没碰见过这么讲义气的人,可……很不正常,很疯狂。说真心话,你是不是对敬平有什么企图啊?我很难相信你没有别的想法。”
程嘉树一愣,硬邦邦地讽刺道:
“从小受过良好教养的人,竟会用如此龌龊的思想去揣测人心。”
艾乐康红着脸辩解: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疑问。”
“你放心,”程嘉树摇摇晃晃地站远了一些,“我虽然穷,虽然喝酒打架啥都干过,但我可以保证自己从身体到心灵里里外外都是干净的!不用你提醒,我程嘉树有自知之明,不会占刘敬平一丁点儿便宜的。我绝对不会为了得到什么好处才接近他。因为,不说别的,就因为他这个人在我心里太珍贵了,几千亿几万亿都比不过他站在我面前,冲我那么一笑……”
“哼,说大话很容易啊,”艾乐康环抱着胳膊,“你又没见过那么多钱,如果真摆在你眼前了,你八成会动心。呵,不用这么多,再去掉几个零也够你把哥儿们卖了。”
程嘉树气愤至极,反倒冷静下来,伸出食指,直直地指向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会用时间证明。”
他转身走了几步,发现方向反了,又走了回来,对艾乐康笑了笑:
“再说,你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我信,他信,就可以了,足够了!”
他向前走去,艾乐康低头跟着他。
“回你们学校吧!”
“我答应把你送到宿舍,就一定会送到。”
“你是专程来和我抬杠的吧?”
“也不算,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程嘉树瞥着他:
“好,我不怕告诉你心里话。我和刘敬平,我们的感情是纯粹的,哪怕全世界都算计他,我也不会。他可能伤心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总该有人全心全意、掏心窝子对他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交朋友也讲门当户对,可凡事都没那么绝对——你这么爱讲门户,我问你,你了解凌江笙吗?你知道她是在什么环境里长大的吗?”
“我……还没问过,”艾乐康嗫嚅着,“你知道啊?”
“我当然不清楚,”程嘉树瞄他一眼,“你一个学历史的,都不注意因果联系吗?你觉得静雪外表柔弱可爱,凌江笙像女汉子,对不对?”
“是,她很强悍,洒脱又豪爽,许多男人都不如她。”
“人都是被环境塑造的,一个女孩子,这样强悍勇敢,她的成长环境该有多么严酷?”
艾乐康猛地抓住程嘉树的肩。
“我也只是瞎猜嘛,你别当真,我只不过用自己的经验来推测一下。你光看到我缺钱,其实我更缺爱呀,有一点点爱,我都会抱紧了不松手的。”
“程嘉树,对不起,我之前对你有偏见,这似乎有点不公平……”艾乐康满怀歉意地说。
“没关系,我懂,你这不是为刘敬平着想嘛!放心,他给我一碗水,我恨不得给他一桶水,他不会吃亏的。”程嘉树笑了。
“那个……”艾乐康犹豫了半晌,“你好像有点受虐倾向……”
程嘉树故作严肃地想了想:
“也说不定啊!”
他们相视而笑,艾乐康重新架起程嘉树,两人继续前行。
第六十五章 完整的台词
傍晚,人来人往的食堂里,萧静雪端着放了四杯饮料的餐盘,程嘉树用盘子托着满满的麻辣香锅和四碗饭,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过那一排排还空着的座位,来到刘敬平和方若璇的桌子旁。
"程嘉树要请咱们吃麻辣香锅,可惜艾乐康把我们小笙给拉走了,"方若璇微微一笑,"他是不是心有顾虑呀?不然为什么躲出去?程嘉树,别是你把人家打了吧?"
"我听嘉树说,他俩把话都讲开了,怎么可能还要打架?"萧静雪分发着筷子,"乐康和小笙这小两口今天有约会。"
程嘉树看了刘敬平一眼,而刘敬平也回看了他一眼,他们并没说话。
刘敬平吃了一口菜,缓缓说道:
"我带奇奇去了宠物医院,先放在那儿寄养几天,反正宿舍里不能养猫。程嘉树,咱们过两天到公司领工资,顺便把妙妙也带走。"
"这个..."程嘉树犹豫了一会儿,"江明浩他们会伤心的,一屋子人都会舍不得的。"
"可我不放心把妙妙留在那家破公司里啊!"
"同事们都对它很好,谁也不会欺负它,就连小王...也很稀罕它呢。他虽然是内奸,但喜欢猫不假,我见过他偷偷打扫猫砂,给妙妙喂食喂水。"
"什么?还有内奸?真刺激,你们兼个职,还得和上级斗智斗勇,搞得跟玩狼人杀似的。"方若璇双眼发亮。
"哼。"刘敬平从鼻孔里发了一声作为回应,没再说什么。
萧静雪放下筷子,担心地问:
"你们去领工资,能领到吗?根据你俩的形容,这个公司的领导貌似不太讲理诶!"
"这样,"方若璇将刚夹的肉扔到碗里,伸手比划着说,"敬平,到时候你开你的奥迪去,雄赳赳气昂昂地讨薪,特别拉风!"
萧静雪皱着眉毛,却做出笑容:
"讨薪?那不是应该拉个横幅搬个小板凳在公司门口静坐吗?我们家那儿最大的国企拖欠工资,工人们就在市政府门前这么干,我看见过好几回。"
程嘉树本想转头看看萧静雪,目光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刘敬平的探询眼神,就匆忙移开了。
"不行,静雪,"方若璇起劲地继续劝导,"讨薪这事嘛,你越表现得可怜兮兮的,人家越欺负你,因为觉得你没背景好欺负啊!所以要开奥迪去,让老板知道你不好惹,他们就不敢拖欠工资了。"
"嗯,我认为有道理,"萧静雪看着程嘉树,"其实开奥迪算是一种示威方法吧,老板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不敢得罪,肯定赶紧把钱给了了事。"
"对啊,"方若璇补充道,"他们这类人,良心都烂掉了,你博同情完全不管用,倒是摆出气势来压制一下比较有用。"
周末,刘敬平联系程嘉树,让他到五道口附近的一个路口等着。三名女生要去一家书店参加某个作家的新书发布会,发现她们和程嘉树顺路,就一起走了。艾乐康也跟了来,方若璇笑他"一分钟也离不开女朋友",凌江笙颇得意地说:
"过去我非常黏他,现在改成他黏我啦!"
"艾乐康,你竟然也有今天,被小笙吃得死死的!"方若璇笑道。
"我自愿的。"他温柔地揽过凌江笙的肩膀,只吐出了四个字。
程嘉树略有些诧异地扫过一眼,艾乐康却冲他轻轻地扬起了唇角。
一刻钟后,他们五个人站在一辆通体金黄、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光芒的跑车前面,同声惊呼:
"不是吧?"
懒懒地倚靠在车门上的刘敬平看见他们时站直了身体,笑逐颜开:
"怎么样?这辆车够拉风吧?"
"够,够,"萧静雪说,"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啥车,可单看外形就觉得超酷,超级拉风,一定能镇得住公司的老板。"
"敬平,你过分了啊!"方若璇勉强憋住笑,"你就开这玩意儿去要工资?照这架势,你们不像是去讨薪的,倒像是去收购的。"
"不是你说的吗?气势上不能输啊!"刘敬平歪着头。
"这到底是什么车啊?"凌江笙边摸边问。
萧静雪将方若璇拉到车前:
"你是咱们几个人里面最会识车标的,快看看这个标志,这是啥车?"
"见鬼,我会识车标?"方若璇皱了皱鼻翼,"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别装了,劳斯莱斯你都认识!"凌江笙喊道。
"可我只认识那一个呀!"
"奇怪,你怎么单单认识它呢?"萧静雪问。
"嗨,"方若璇满不在乎地说,"从前有个男生对我吹牛逼,说要开着劳斯莱斯来接我,带我去结婚..."
"啥?"萧静雪和凌江笙双双睁大眼睛。
"小时候嘛,都是随便说说的,那个人后来...妈蛋的赶上移民潮去腐国了,还说再也不回来了!"
"哼,"刘敬平气愤地开口,"即使他回来了,我也要把他打跑!"
方若璇横了他一眼:
"碍你什么事啦?"
"碍着我了,就是碍着我了!"刘敬平像孩子一样认真地撅起嘴,"我最讨厌没有信用的人了,不信守承诺的人太可恨了!"
方若璇轻飘飘地笑了笑:
"你没必要这么激动。小孩子吹吹牛很正常嘛,再说你都成年了,也没少吹牛。"
她无意识地踢着路上的石子,自嘲道:
"童年时期的诺言都是说着玩的,谁会当真呢?哎,不是有句话这样说么——'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他踏着七色祥云来娶我。';这都是女孩子们曾经的小幻想啊,给自己造一个梦,幻想将来有一个又帅气又多金的男生,对自己特温柔特体贴,还他妈的巨专一只爱你...现实会把美梦打破的。打破了又怎样?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呗!呵呵,我还能真的傻傻地等他,等他开着劳斯莱斯接我去结婚么?"
刘敬平高兴地跳起来:
"只要有劳斯莱斯,就能和你结婚吗?"
说完,他就扑过去抱方若璇,被她一把推开:
"想得美,你又不是他!"
"切,什么皓哥哥..."刘敬平极其鄙视地一撇嘴。
"方若璇,"艾乐康忍不住插话,"你为什么不喜欢敬平呢?他人不错,对你也好..."
其他人猛烈地点头。
"哎呀,你们干吗突然这么严肃?"方若璇眼神飘忽,语速很快,"扯远了,扯远了哈!我刚才只不过念了一句《大话西游》的台词而已——你们呢?你们有哪些记忆深刻的台词吗?"
刘敬平黯然地摆弄着手里的车钥匙,心痛悄悄地蔓延,却配合她说道:
"有,有啊。'我见过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的事物,我目睹了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时间消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哦,《银翼杀手》里的。"
他轻轻吸气,抬起眼看着其余四个正关切地凝视自己的朋友们,努力用开朗的音调说:
"你们看过那部电影吗?想不想一起看?"
"我有资源,可以发给你们,"程嘉树不易为人觉察地握住他的手,"这片子太老,电影院里不可能有了。"
"去我家看,我家里有!"刘敬平的情绪高涨了些。
"有什么?"众人齐问。
"有电影院啊。"
"哈?"
"我说的是家庭影院,"他解释道,"很大,在地下室,保证观景体验不比包场差。"
萧静雪开心地答应着:
"好啊,好啊,我喜欢看科幻片,咱们一起再看一遍吧!"
"我没看过,但是想陪你们看!"凌江笙拽拽艾乐康的衣袖。
他们说话的时候,刘敬平靠近方若璇,耳语道:
"你提到的那个台词...还有后半句——'我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这才是完整的台词。我不可能是你的皓哥哥,但他也成不了我。若璇,看清楚,我就是我,我是刘敬平。"
方若璇望进他清澈如水的眸子,看到了自己正在哭泣的眼睛和丝毫没有泪痕的面庞。
第六十六章 患得患失
艾乐康抬头往刘敬平那边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问:
"你俩嘀咕什么呢?"
"那个..."刘敬平赶忙掩饰他些微的慌乱,"若璇,你来坐一下副驾驶..."
"干嘛?"方若璇探头往敞篷跑车里瞥了瞥,"我又不跟你去公司要账。"
"这辆车刚提没多久,我希望你是第一个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喔——"其他人拉长声音起哄。
方若璇轻轻给了刘敬平一拳,好笑地问:
"有什么说法么?"
"嗯..."刘敬平在脑袋里努力找着"说法","算是...开光?"
方若璇伸手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拿起那只猫包,看见趴在里面的小猫正瞪眼瞅着大家,就笑着说:
"我们的奇奇才是第一个坐在这儿的,对不?"
然后她诡秘地一笑:
"敬平,我就不帮你开光啦,不合适。你应该找你的好基友开开光才是,哈哈。"
萧静雪和凌江笙一边一个抓住她,拧着她的手:
"把你的腐女气质收一收!"
刘敬平不由自主地看向程嘉树,而程嘉树瞄了他两秒,心领神会地...把艾乐康拉了过去:
"你是多年以来第一个去他家的人,自然也应该是第一个坐副驾驶的男生嘛。
刘敬平恶狠狠地瞪着程嘉树,脸色铁青。艾乐康理解错了,就调和道:
"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基友,敬平啊,这个位置是你未来的媳妇的——哎,小笙,发布会快开始了,咱们赶紧走吧!"
三个女生和艾乐康走远了,刘敬平气呼呼地推开程嘉树:
"你嫌弃我的车,有种就别坐!"
程嘉树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神色黯淡了许多:
"好,我去坐地铁。"
"喂,别走!"刘敬平紧跑了几步,才捞到他的胳膊,"连气话都当真?"
程嘉树甩掉他的手,忍不住发火道:
"你喜欢一个人,非要使劲虐他才会满意才会开心吗?我招你惹你了,你又说伤人的话?"
刘敬平低下头,放软了语气:
"对不起,心情不好。"
"你心情不好就随便给我脸色看?"
"我错了..."
他一道歉,程嘉树就立刻心软了,同时觉得有点愧疚和不安:
"你...你别这样,我,我不吼你了还不行吗?"
正在装可怜的刘敬平马上笑开了花,拉着程嘉树上了车,帮他系好安全带:
"你抱着奇奇的袋子吧,我今天领了工资就把它带回家。咱们到了公司,先去看看妙妙好不好?"
"好,"程嘉树将猫包放在腿上,"你又给它带了好吃的吧?"
"那是,"刘敬平发动了车子,"我要给它补充猫粮,还有新出的各种小零食。"
"真羡慕它俩。"程嘉树打开猫包,探进手指逗着奇奇。
刘敬平心里无味杂陈,不由得看了看身边的人:
"你别把奇奇抱出来,不能让它吹了风。它的伤已经处理过了,没大碍了,放心。奇奇特别乖,医生说从来没见过这么配合的猫。它在宿舍里总是贴着我睡觉,我都不敢乱动,怕吵醒它,害得我腰酸背痛..."
"你怎么会这么好?对猫也好,对人也好..."程嘉树脱口而出,突然察觉到什么,猛然打住。
刘敬平斜睨他一眼:
"我这么好,某人还总欺负我呢!"
"那都是有原因的!"程嘉树放低了音量,"就因为你喜怒不定我才没有安全感。"
刘敬平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就因为你没有安全感我才喜怒不定!你躲着我、误会我或者不信任我的时候,我就超级火大!我特么上辈子肯定欠你的,你就是我的克星!哼哼,你要是我的亲弟弟,我薅过来就是一顿...么么哒..."
程嘉树被勾起了心事,沉默半晌才苦笑着说:
"我要是你的亲弟弟,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性格了。估计...我的性格会更好吧,我一定会像你那样招人喜欢,至少不会这样患得患失了。"
"患得患失?"
"是呀。因为我能够拥有的东西太少了,失去了什么就如同毁灭性的打击,所以美好的物品我都尽量不去触碰。对于美好的人,我也会注意保持距离,免得日后失去了,太过撕心裂肺,整个人都要崩溃。"
刘敬平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跟你交朋友真累啊..."
"嗯,像艾乐康说的那样,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觉得累就算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刘敬平恼怒地转过头,双手仍然把着方向盘,他在呼啸的风里大声喊道:
"我特么的真想把你扔下去!你别气我,现在是我在开车..."
"哎——你开慢点!喂!听到没有?喂!...不要啊..."
"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刘敬平再次扭头瞟向程嘉树,大惊失色道,"哎,你干嘛?解开安全带干嘛?"
"我想死得痛快点。"程嘉树靠着椅背,调皮地微笑。
"我减速了!我减速还不成吗?你快点把安全带系上!"
"真拿你没办法,"刘敬平摇了摇头,"一言不合就自残。"
程嘉树专注地看着他:
"你别生气了,我也不是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的。比如..."
"静雪,是吧?"
"对,还有,还有..."
刘敬平惊问:
"不会吧?你怎么可以脚踏..."
"还有你。"程嘉树翘起嘴角,"不行吗?"
刘敬平开车的动作略微一顿。
"过去,我和最好的朋友都要保持距离,怕离他太近惹人厌烦,又怕自己承受不了将来可能失去这份友谊的痛苦。你对我好的时候,已经表明过心意的那些天,我的内心里很纠结很矛盾,因为你是第一个突破了我设置的界限的那个人。后来,我早就不太想要安全感了,我的躲闪更多来自于对我的自卫本能的愧疚。你全心全意地和我交朋友,我却不敢过多投入感情,就因为一个怕受伤,这对你太不公平了。很多人都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这种多疑的性格配不上你的坦坦荡荡。"
"其实...我也不算坦坦荡荡,有时候我也耍心眼啊。"刘敬平笑道,随后试探着问,"刚才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乐康说咱俩是不同世界的人?你跟他打架了吗?"
"我和他还不至于打架。"程嘉树飞快地否定。
不知为何,这句话竟取悦了刘敬平,他不禁抿唇窃笑。
"你是个混蛋,"程嘉树突然指控道,"你所做的一切,对艾乐康更不公平。现在你们的感情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当初你对他好,绝对动机不纯。"
"老问动机干嘛?"刘敬平狡辩,"我没有对他不好过。动机不重要,造成的效果才是唯一重要的。"
"我可不这么想。"
"这个世界只看事情的结果,它才是实际存在的,谁问你动机啊?就像...就像我,曾经伤害了你,伤害了就是伤害了,谁管我是不是真心的?你在乎吗?"
"我在乎,我当然在乎!"程嘉树激动地说,"要不是静雪告诉我你的动机,我怎么可能彻底原谅你?"
刘敬平猛地刹住了车。
"你看重结果,可我看重动机,"程嘉树继续说道,"当我发现了你的试探,你的激将法,你的患得患失,你知道我那时有多么震撼吗?你知道我当时想做什么?我想紧紧地抱住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你。不过理性地想想,太可笑了,谁敢欺负你啊..."
刘敬平的眼眶里汪起了泪水。
"你坦荡你勇敢,但你也偶尔玩心眼儿,"程嘉树吸了一口气,"你什么都有,要啥都能得到,可我还是看出了你的患得患失...是我的错觉吗?你的内心深处,怎么会和我的那么相像?"
刘敬平眼里的泪水渐渐退去,情绪悄悄地隐藏起来。他平静地动了下嘴角:
"你想多了。"
他握住程嘉树的肩头,稍一晃神儿,略带不舍地松开手:
"到了,上楼吧。"
第六十七章 优胜记略(一)
程嘉树和刘敬平进了写字楼,先到研发部里转了转。恰好经理们都不在,一屋子程序员看见他俩,开心得好像他们是来宣布放假的。
"又给我们送来了一只猫么?"江明浩和赵伟打开猫包,把奇奇抱出来放在地上。吃得圆滚滚、胖了整整一圈的妙妙也凑过来,对着奇奇"喵喵"地叫了几声。
"这是奇奇,我和程嘉树刚收养的,先在这里放一下,等会儿我就把它带走...我把妙妙也一起带走行吗?"
"不行!"江明浩斩钉截铁地说,"当初是大家同意才留下它的,你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不许带妙妙走,否则咱们大家伙儿就投票决定!"
刘敬平想起了之前的种种趣事,不免含笑望向程嘉树,两个人心灵相通,共同重温着那段时间的情谊和快乐。
"惨了吧?你把民主引进来了,结果将了自己一军,"程嘉树搂着刘敬平的肩膀笑他,"民主不是你想废,想废就能废..."
刘敬平愉悦地笑了一下:
"那不是挺好的吗?行吧,我把妙妙留下就是啦。"
赵伟看看正在一起玩耍的两只小猫,踌躇片刻才开口:
"要不,你把另一只...它叫奇奇对不对?把它也留下得了!"
"不好吧?"刘敬平嚷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屋不容二猫呀!"
"可我看它俩玩得不错啊!"江明浩朝旁边一指。
刘敬平和程嘉树定睛一看,只见妙妙正牢牢地按住奇奇,一丝不苟地舔着它的毛,而奇奇颇为享受地半眯着眼,任对方舔得快活。
妙妙抬头发现一群人在盯着它们,舔毛的动作停了下来。它放开了奇奇,从容地走向自己的小窝,走了几步就回头示意奇奇,没多大一会儿奇奇也跟着它进了储物间。
"妙妙把奇奇拐跑了。"程嘉树偷笑。
赵伟赶紧夸张地说:
"它俩竟然一见钟情了?太不可思议了!咱们不要做棒打鸳鸯的坏人啦,别强行把它们分开行吗?"
"唉——"刘敬平为难地想了想,转头问程嘉树,"你说呢?"
"我看它俩这么快就玩到一块儿去了,可能...上辈子有缘吧。咱们收养它们是希望它们能快乐地生活,别拆散人家了。"
程嘉树说着,触到刘敬平的眼神,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听你的,"刘敬平忍不住握紧他的胳膊,"把奇奇留下。"
"我们一定会善待它俩的!""你们放心吧,我们保证好好伺候两位主子!"其他人纷纷表态。
"对了,你们今天来这儿的正事儿是什么?"江明浩问道。
"讨薪啊。"程嘉树一笑。
赵伟眉飞色舞地说:
"你们来得是时候!上去吧,目前他们绝对不敢为难你俩。"
"为什么?"刘敬平微微扬眉。
"小道消息,"赵伟兴奋异常,"听说咱们公司可能要被某家大集团收购,现在正谈着呢!董事长必定会换新人,以后就没人罩着杨总了,他最近态度特好,就怕出点什么事,我们都明白他要刷好感度,争取留下来,呵呵。这种时候他怎么敢让欺负兼职大学生的坏名声传出去?孙经理和吴经理更不敢。你俩尽管去要工资吧,没事的。"
"那挺好。"程嘉树欣喜地说。
刘敬平却连嘲带讽地骂道:
"哪个老板看上了这家破公司?脑袋进水了吧?我觉得他不仅需要治治眼睛,还应该换个脑子!"
"具体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江明浩说,"只知道那个集团实力雄厚,不差钱儿。我们也纳闷怎么会有人看中这个小破公司..."
"谁买了,就等着砸手里吧,关咱们球事!"刘敬平拉着程嘉树,"走,咱俩去找孙经理。"
在电梯里,程嘉树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刘敬平看着轿厢壁上变动的数字,随口咕哝道:
"这儿只有咱俩,你想说什么就说呗!"
"我担心江明浩他们,将来何去何从...甚至还有奇奇、妙妙,它们该怎么办..."
"这家破公司有什么好待的,趁此机会跳槽更好,"门开了,刘敬平跨出电梯,"他们要是都走了,我就把奇奇和妙妙带回家。"
"听你的意思,好像啥事都不算事儿。"
"本来就不算事儿。对了,我过几天再来打探情况,顺便给两只喵换自动猫砂盆。唉,储物间有点小,委屈它俩了。"
"那个储物间还小?"程嘉树吃惊道,"我都可以放张床睡一觉了,再摆一个写字台都够,它跟我在家里的房间差不多大。"
刘敬平心酸地捉住他的手臂:
"我家里的猫和狗都有自己的玩具房,奇奇和妙妙却只能挤在一起。"
"它们正好交流感情嘛!"程嘉树感慨了一下,"静雪说,一见钟情或者相见恨晚,实际上都来自于上辈子未尽的缘。"
"人类真有意思,所有解释不通的事,都向前世要说法。"刘敬平略一撇嘴。
"我上辈子欠你的,都还清了吧?"程嘉树突然朝他露出一抹痞里痞气的笑容。
刘敬平一愣:
"我们两清了。但是,我喜欢你,还是要继续缠着你的。"
"我也是。"程嘉树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脯。
萧静雪他们到了书店,发现现场已经来了不少人。女生们跑去占好了座位,艾乐康拎来四杯饮料,将其中的红枣茶递给凌江笙:
"你不能喝凉的,喝这个吧!"
"过分了啊,他怎么连小笙来大姨妈了都知道?"方若璇轻声对萧静雪说。
艾乐康假装没听见,搂了搂凌江笙。
方若璇喝着奶昔,边玩手机边嘟哝:
"刘敬平刚才在微信里说他们今天要账会很顺利,我看压根儿不用开车去,多此一举。"
"敬平太有趣了,开着法拉利去讨薪,我觉得这个事迹可以记上一笔。"艾乐康啜了一口冰咖啡。
"啥?那货就是传说中的法拉利?"凌江笙惊叹。
萧静雪歪头想想,开口道:
"如此看来,敬平哥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有信心了吧,不怕剐蹭碰撞了?"
方若璇的牙齿松开了吸管:
"才不是!他开法拉利上道,别人都躲着他,所以不会剐蹭碰撞,倒不是因为他开得好!"
"你和敬平真是配一脸,"艾乐康认真地说,"都那么伶牙俐齿,还喜欢抖机灵。"
"哪有啊,"方若璇立刻转移话题,"你刚才说给这件事记上一笔?我看行,哪天我写刘敬平和程嘉树的故事时,可以专门写一章,名为优胜记略,详细记录他俩讨薪时的神勇无敌,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要给嘉树和敬平哥写故事?"萧静雪问。
"他俩能有什么故事?"艾乐康紧接着问。
方若璇摇头晃脑地说:
"有则写之,无则瞎编嘛!"
第六十八章 优胜记略(二)
程嘉树和刘敬平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两个人心里都感到诧异:为什么杨总也在?他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好像特意等着他俩。桌子上有三沓崭新鲜艳的人民币,摞在一起整齐地摆放着。站在桌子旁边的孙经理阴郁地瞪了瞪他们。
"你们来了?"杨总露出略显刺眼的假笑,"坐下谈谈。我听说江明浩跟你俩聊天的时候,提到过他对公司很不满意,想跳槽的事情...有这事儿吗?"
程嘉树微微皱眉,给刘敬平递了个眼神,低头想了片刻,直视着杨总说:
"我不知道您是从哪儿听到的,不过乱传瞎话的人倒传错了,可能记混了吧?对你们、对公司不满意的是我,鼓动江明浩辞职另谋高就的人也是我,跟他没关系。"
刘敬平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明晃晃地替别人背锅,不禁惊异地盯住他。
程嘉树为了消除杨总的疑心,便愈加强硬起来:
"我们这些程序员容易吗?成天给你们当牛做马,压力大不说,待遇还那么差,我们没罢工就是给公司面子..."
刘敬平跳起身,指着程嘉树轻吼一句:
"你干吗抢我的台词?"
然后,他朝已经黑了脸的杨总承认道:
"你别信他的,是我怂恿大家跳槽的!本来我就看不上你们这家破公司,要不是为了程嘉树我才不来干私活呢!反正我们再也不会接你们的项目,快把工资结了,咱们好聚好散。"
"好哇!"杨总站起来,把转椅向后一推,"你厉害呀!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这是工资,你俩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
他怒火中烧,抓起桌子上的三捆钱就没头没脑地冲刘敬平砸过去。程嘉树反应极快,迅速跨过去将他推到一边,刘敬平被他这么一推,扑倒在一旁的桌子上,把上面堆叠的纸张撞得散落满地。他趴在桌面,猛地回忆起往事,眼前瞬间出现幻觉:浓烟四处弥漫,烈焰熊熊之中,年幼的他慌慌张张地对伙伴们大喊:"快跑呀!快跑呀!"他用力抓着已是瑟瑟发抖、神情恍惚的陆鸣涛,攥紧他的胳膊:"别怕,快走!不然来不及了!"确实来不及了,房顶上有什么东西卷着火焰飞速扑向他们,他本能地将陆鸣涛使劲推开...
"喔唷,你把文件都弄乱了!"孙经理连忙蹲下来整理地上的资料,不满地抱怨。
烟雾很快就散去,刘敬平恍然意识到他身在何处,不由得扭头看程嘉树,发现他挡在自己前面,前额被捆好的钱币的锋利尖角砸破了,渗出了一点鲜血。
刘敬平心里思潮翻涌,很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他正要去拉程嘉树,却见他俯身捡起地上的钱,小心地拍掉上面的尘土,塞进书包,随后直起腰,不屈不挠地问:
"只有一份工资,另一份呢?"
杨总还没出声,刘敬平就气呼呼地说:
"我才不稀罕这点儿破工资!"
"好啊,你自己说的!"孙经理马上嚷道。
程嘉树拽了拽刘敬平的手腕,目光凛凛地看着杨总:
"他要不要是他的事,你给不给是你的事。他干了活就应该拿工资,天经地义。"
这时门外一阵吵闹,程嘉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专横地说:
"我要找你们项目经理!现在就要找他!孙经理不在里面吗?"
"在,在,您等一下吧,"这是吴经理的声音,"杨总也在里面,正和两个实习生谈话呢!"
"实习生?是不是有个叫刘敬平的?他在这儿更好,让我进去!"
吴经理没能拦住这个人,他推门进屋的刹那,刘敬平认出来了:原来是前段时间与他聊过的甲方代表。
甲方代表瞧见他非常激动,又看了看程嘉树,开心地说:
"你俩都在啊,太好了,我正要找你们呢!我听经理说你们不想见我?怎么可能?你俩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拒绝?"
"经理没说错,"刘敬平白了他一眼,"我的确不想见你。"
孙经理在甲方代表身后威胁性地做了个手势,刘敬平只当没看到。
"为什么?"甲方代表满脸诧异,"我在哪里得罪过你吗?还是说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你自己心里清楚!"刘敬平梗着脖子回答,"不用演戏了,敢做不敢当,算什么英雄好汉啊?"
甲方代表也有点生气:
"你就说吧,到底因为什么事?就是死,也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他这样一放狠话,刘敬平有些心软,就解释道:
"你之前不是要加个功能吗?后来咱俩谈过,你同意不加了,一转头就又要求加。我和程嘉树,还有江明浩,我们三人加了一夜的班,总算把活儿赶完了。结果呢?你们又不要了!耍我们是吧?"
甲方代表一头雾水,迷惑地眨眨眼睛:
"这...这...没有的事啊!你说加了那个功能会影响整个产品的风格,我也这么想的啊!定了不加还要加,我神经病呀?"
他和刘敬平双双将目光投向吴经理,而吴经理尴尬地用食指搔了搔脑门儿,强词夺理道:
"我当时...当时就想,先做出来看看怎么样嘛,感觉好就用,不好就不用...试验一下而已,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啊..."
甲方代表愤怒地呵斥他:
"你这人也太差劲了,陷我于不仁不义,还损害我们公司的信誉!"
刘敬平走到杨总面前,冷静地直视着他,朗声说:
"你们公司毫无企业文化,体制落后,管理混乱,绩效考查不合理,应急机制欠缺,根本留不住人,四个字:迟早要完!"
接着,他又大步来到吴经理跟前,挑衅地歪头瞪着他,对他比了比中指。吴经理已经恼羞成怒,正有火没处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抓住他的手指,朝反方向用劲儿一掰。刘敬平不禁大声惨叫,吴经理没放过他,顺势提起膝盖,往他的腹部重重地撞了两下,疼得他跪坐在地上,孙经理也凑过来,解恨地踹了他两脚。
程嘉树见了,立刻抄起一把椅子,抬腿踢开了孙经理,将椅子狠狠地砸在吴经理头上。吴经理吃痛地哀嚎着,捂住脑袋退到一边,程嘉树用余光瞥到孙经理举起一根靠在墙角的棍子冲他俩挥来,知道躲闪不及,便扑到地上把刘敬平搂在怀里,用身体将他严严实实地罩住,自己的后背就挨了一棍子。
这一瞬间,刘敬平努力抬起头,看见他反射性地一闭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结实的双臂正紧紧地护在自己脑后。程嘉树察觉出怀里的异动,就把刘敬平的脑袋往胸前按了一下,全然不知这小子已经满眼眶都是泪水。
"别打了!再打我就报警了!"甲方代表看不下去了,拿起手机震慑道,"太不像话了!你们竟然还敢动手?敢对大学生动手?"
杨总也假惺惺地过来拉架,程嘉树跪在地上,仍旧紧抱着刘敬平,铿锵有力地说:
"你们想把事情闹大吗?一点都不考虑后果吗?反正整出大动静对你们没好处,我们大学生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再说我和他的学校也不是吃素的,肯定会维护我们的利益,闹大了首先对你们不好。我们两所学校也算小有名气,起码是有社会关注度的,难道你们愿意因为一点小事闹得人尽皆知、要承受舆论压力吗?"
刘敬平闻言一愣,心里笑他情急之下搬出这种说辞,但还是顺着他嚷道:
"就是,你们欺负弱势群体,这口锅一背上可就惨了!媒体的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你们!"
吴经理张开手掌,展示着手上的一片血迹,气哼哼地说:
"就你们,还弱势群体?把我的头都打破了,你们把我打成这样,这他妈的叫弱势群体?"
刘敬平见状,马上捂着肚子大喊:
"哎哟,哎哟,你把我的肋骨打折了!"
第六十九章 优胜记略(三)
程嘉树又惊恐又焦虑地松开手臂,只看了刘敬平一眼就明白了,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大哥,这地方哪有肋骨啊..."
吴经理慌忙辩解道:
"我没用多大劲儿啊?也没碰你的肋骨!"
刘敬平眼珠一转,带着哭腔呻吟起来:
"哎呦,我的肠子可能被你踢断了!好疼!疼死了!"
程嘉树素来知晓刘敬平演戏的本领,见他演得卖力,便没去拆穿,抬头吓唬吴经理道:
"你下手太狠了吧?要是把他打坏了,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杨总见此情形,连忙给双方搭台阶:
"行了行了,吴经理打你了,你们也打他了,扯平了好吗?都别计较啦!"
刘敬平嘴上认死理儿,不依不饶地强调:
"是他先动的手!"
杨总自知理亏,摆摆手说:
"算了,咱们各让一步,你们快走吧!"
程嘉树快速跑过去拦住正要开门脱身的他,倔强地说:
"还有一个人的工资,你还没给呢!"
甲方代表一听,就严肃地质问:
"你们怎么能扣着人家的工资?"
孙经理怒火冲天,说话都不利索了:
"他,他俩可好,自从来到我们公司,一个煽动部门罢工,一个鼓动员工跳槽,杨总好心,还给他们一半薪水,要是我呀,一分钱没有!"
"哼,你们敢不给,"刘敬平虽然坐在地上,气势却有几丈高,"那咱们就法庭上见!我连律师都找好了,想打官司吗?我奉陪到底,说不定会打得你们倾家荡产..."
杨总不屑地嗤笑道:
"就凭你?一个小屁孩儿?再狂妄的羊也是羊,想跟狼较量?没听说过。"
"你以为你是狼?其实你也不过是一只羊,"刘敬平侧头看着他,"色厉内荏,你心里实际上很慌吧?你们公司要被收购了,杨总你还能待多久呢?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私吞薪水、殴打兼职大学生的消息传出去,那可就热闹了!嗯,来调查的人顺便再查查你们公司的账目,没准查出点不好看的,比如偷税漏税什么的,那就更有意思了..."
杨总的脸沉得快滴水,程嘉树发现刘敬平一个劲儿地激怒对方,担忧不已,就挡在他身前,怕他吃亏。
谁料杨总长吐一口气,缓步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三捆钱,没好气地往地上一扔:
"懒得跟你们浪费时间,我忙着呢!"
刘敬平恼怒地命令道:
"什么态度?你给我捡起来!"
程嘉树轻轻一拦,蹲下去把钱拾起来,其中一捆被扔散了,他就从容地放在膝盖上略微整理了一下。有一沓钱正好掉在吴经理的脚边,被他恶意踩住,程嘉树伸手捏着那沓钱的一角,抬起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吴经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吴经理想了想,移开了脚。程嘉树用修长的手指弹了弹那钱的表面,又吹了两下,将它和另外两捆一起装进书包。
办公室里的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了,屋内的空气有些沉凝。程嘉树背好书包,没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到刘敬平身边,刘敬平很自然地伸出手等着他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程嘉树拍掉他的手,随即一弯腰,将他整个人横着抱起,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毫不在意地走到门口,抬脚踢开房门,扬长而去。
站在电梯里,程嘉树仍然抱着刘敬平,好像怀里的人是一个易碎的珍宝。
"放我下来吧,你的手不酸啊?"刘敬平两腿一伸,轻快地跳落在地。
"你的肚子还疼吗?"程嘉树关切道。
"嗨,没事,刚开始很疼,后来早就不疼啦,我故意说得严重点,免得吴经理讹诈你。"刘敬平扬眉瞪眼地对他说,"他要是敢跟你碰瓷,我就跟他碰瓷,谁怕谁呀?再说是他先动的手!我是不是很机灵?"
"委屈你了,跟着我受罪,"程嘉树心酸地拉着他,"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真没事,"刘敬平笑嘻嘻地说,"我的腹肌替我挡了一下呢!"
"哟,你还有腹肌?在哪儿呢?我摸摸..."程嘉树边逗他边伸手去摸他的肚子。
"哎呀,你碰到我的笑肌啦!"刘敬平躲着他的手,笑个不停。
他俩嬉闹着走出电梯,离开写字楼。程嘉树看到刘敬平的跑车时,猛地一拍脑袋:
"我忽然想到,你开车来完全没用处啊!今天咱们算是被这帮家伙糟践够了。"
刘敬平扁扁嘴说:
"我从来没学会过要怎样耀武扬威,气场太弱了是不是?"
"骗谁呢?"程嘉树怼他,"你在我面前炫耀可从来不怂,这会儿倒装起谦虚来了!去年你都会'不经意';地把车钥匙亮给静雪的妈妈看,今天倒不会了!"
"我...那是因为..."刘敬平的舌头直打绊。
"总之一句话,你跟我作对的时候可嗨了,特别放得开手脚。"
刘敬平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说:
"上车吧!"
写字楼上,杨总、两名经理和甲方代表站在窗前,想看看他们走没走。刘敬平忽然一抬眼,瞥见了他们,就扬起胳膊对着楼上竖中指,心想:这回吴经理可拿我没辙了!
孙经理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不由得脱口而出:
"雾草,法拉利!"
"啊?"吴经理愤愤地说,"我去他奶奶的弱势群体!"
"什么?"甲方代表抓起刚放到桌子上的公文包,跑出门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电梯口,见电梯迟迟不上来,就心一横,冲进了楼梯间。
办公室里,杨总有些发慌,打电话的手微微颤抖:
"人事部吗?把程嘉树和刘敬平的简历送过来。"
他将胳膊肘拄在桌上,揉着眼眶喃喃自语:
"希望是我想多了,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孙经理忐忑不安地说:
"咱们会不会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不相干的富二代也就罢了,北京的富豪这么多,不过隔行如隔山,大概没什么事,"杨总还在揉着眼睛周围,"就怕...唉,我有一种不好的联想..."
刘敬平坐在车里,并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坐在旁边的程嘉树审视着他的脸:
"你生我的气啦?哎,是我不对,不该老提过去的事。我要是真的介意你和我作对,怎么可能跟你做兄弟?"
"你明白的,你什么都明白,"刘敬平委屈得不肯看他,"我和你作对,气你,刺激你,都是因为我动了感情..."
"我当然知道,刚才只不过想逗逗你嘛。"程嘉树一笑,赶紧转移话题,"咱俩又跟别人打架了!要工资的时候,你不逞口舌之快,这架也打不起来。"
他拉过刘敬平的手指检查了一下,既担心又责备地说:
"你这样子太不叫人省心了啊!一个人在外面,还这么爱惹事,你爸真应该给你配几名保镖。"
刘敬平转头看他:
"有你在,我还需要保镖么?"
"我可不是专业的!"程嘉树松开他的手,抱起双臂开始拿腔作调,"再说了,想雇我当保镖?我很贵的,你雇不起。"
"我出价很高啊。"
程嘉树唇角叼起一丝微笑:
"说说看,有多高?"
刘敬平凝视着他,认真地回答:
"生命诚可贵,友情价更高——和友情的价值一样高。
"好吧,"程嘉树心里高兴,便不再逗他,"你从小被保护得那么好,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可能碰到这种烂事,说到底还是得怪我。啊,对了,你可别一生气把人家公司买下来..."
刘敬平转身正对着他:
"买不买公司我倒不感兴趣,现在我只想买一块地。"
程嘉树睁大眼睛:
"牛逼呀,买什么地?哪里的?"
"买你的死心塌地。"刘敬平"邪魅"一笑。
"哼,你拿什么买啊?"程嘉树整理着书包的肩带。
刘敬平煞有介事地说:
"买卖...买卖说白了不就是交换吗?用我的心,换你的心,换不换?"
程嘉树没有正面回答,双手无意识地接着整理肩带,但偷偷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欢悦:
"你说呢?刘公子就喜欢巧取豪夺,强买强卖..."
他定了定神,望着刘敬平喜气洋洋的面孔:
"你算是白白开车过来了,早知道还不如坐地铁,咱们回去吧。"
"开都开出来了,走,我带你兜风去!"
两个人系好安全带,刘敬平从车里找出创可贴:
"疼不疼?"
"什么?"
"你脑门儿上有伤。"
"是吗?"程嘉树赶紧对着挡风玻璃前的小镜子照了起来,"惨了惨了,我只觉得有点疼,没想到还破皮了,这要是让静雪看见了可完了,她又该担心了。"
刘敬平把程嘉树的脑袋扳过来,小心翼翼地帮他贴好创可贴:
"你的后背呢,还疼吗?"
"经理那棍子打在书包上了,"程嘉树笑了笑,"幸亏里面有一本巨厚的《算法导论》。"
刘敬平哈哈大笑:
"我听说过诺基亚手机挡子弹,头一回听到《算法导论》挡棍子!"
忽然,他神色黯淡了几分,无言地抚摸着程嘉树额前的创可贴。
"别担心了,我皮糙肉厚的,挨打成习惯了,不觉得怎么样,"程嘉树劝完他,又怜惜地说,"你从小娇生惯养,肯定受不了,以后这种场合你别来了,我自己对付就行。"
刘敬平正要说什么,甲方代表气喘吁吁地跑到车前:
"对不起对不起,等不来电梯了,我就...就走楼梯...慌里慌张地走到地下室去了,就又爬上来,耽误了时间...幸好你俩还没走..."
第七十章 旧伤(一)
办公室里,杨总翻看着程嘉树和刘敬平的简历,手上的动作有些慌乱。末了,他把程嘉树的简历扔到一边,抓起刘敬平的简历,指着它对不知所措的两名经理说:
“你们看,你们看看!不就是这个集团在收购咱们公司吗?”
“那又怎么了?”吴经理感到莫名其妙。
“怎么了?”杨总气得将简历甩给他俩,“你说怎么了!你们好好看一下,刘敬平是什么人!”
孙经理觉得脑袋里“嗡”了一声,哑然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天哪!”
吴经理恐慌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这……这,这说,说不定是重名呢?是,是不是啊?有这……这种可能……没有?”
杨总不怒反笑,掐起了腰:
“你觉得呢?重名的概率有多少?”
然后,他愤愤地说:
“人事部一帮吃闲饭不干活的!当初为什么不仔细看看他的简历?”
他倒没反思自己其实也未曾注意过。
“唉,不怪他们,”孙经理把简历放回桌子上,“刘敬平只写了父母工作的单位,又没写职务,谁能想到他爸是董事长啊?”
杨总心神不定地在地上走来走去:
“哼,刘敬平,一只披着羊皮的小狼!今天这么一闹,我算是完了,你俩也完了,都给自己找好后路吧!”
金黄的法拉利在宽阔的公路上飞驰,夏天的暖风吹乱了车上两人的头发。
程嘉树抱着书包,担忧地注视了刘敬平半晌,终于开口道:
“你……能不能别开那么快?”
“你晕车吗?”刘敬平仍然心情不好,却还是减速了。
“我倒不晕车,”程嘉树说,“就是不大信任你的技术。冲动是魔鬼,再生气也别飙车啊。你看世界这么美好,咱们多活几年不好吗?”
刘敬平轻嗤一声:
“亏你还这么想。世界怎么美好了?举个例子我听听。”
程嘉树认真地思考着,突然灵机一动,打开书包,捧出艳红的人民币来:
“毛爷爷就很美好啊!刚才光和你聊天了,我都把这个忘了……”
他将六捆钱全都掏出来整理好,把其中的三捆放到中控台上边:
“给你,这是咱们的工资,你一半我一半。”
刘敬平连看都没看,继续开车:
“你都拿着吧,别搞得跟分赃似的。”
“这不是赃款,”程嘉树格外郑重地解释道,“这是咱们用劳动挣的钱,它是干净的。”
“哼,用劳动挣钱?那永远挣不了大钱。”
程嘉树略微沮丧:
“这倒是。”
顿了顿,他又劝道:
“你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你爸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刘敬平不赞同地皱皱眉:
“他会怪我不专心学习提升自己,也不专心娱乐享受生活,不去想着干点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反而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挣这点小钱,很没出息,简直得不偿失……”
程嘉树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心酸之余自嘲说:
“是啊,我很没出息吧。”
刘敬平一愣:
“我哪有这个意思?你也太敏感了!”
程嘉树沉默不语。
“算了,不解释了,”刘敬平心头起了一股无名火,“跟你交朋友真累啊,时刻担心说错话。”
“那就绝交,”程嘉树冷冷地命令,“停车!”
“不停,”刘敬平恶狠狠地回答,“有种你跳下去。”
他转头瞪了程嘉树一眼:
“怂了吧?”
“我不是怂,我是有理性。”程嘉树感觉悲愤痛苦渐渐漫过心田,不禁叫痛,“刘敬平,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那你欺负我多少次?你就不希望我开心,随时随地剥夺我的快乐。”
“我怎么剥夺啦?”
“你天天跟我过不去,成天和我对着干,动不动就给我添堵……”
“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我们真的属于两个世界。”程嘉树瞬间失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不想再谈这些,“不瞒你说,我第一次赚钱的时候,我爸特别开心,说他总算熬出来了,我可以独立了,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回馈家庭。从那天起,我长大了,真正走进社会了。”
他兴高采烈地摸着手里的钞票,毫不掩饰心中的愉悦:
“钱真是个好东西呀!这才刚到手,我就已经想好怎么花了,哈哈。”
他响亮地亲了那捆钱一口:
“这回好了,静雪肯定会高兴的。哎,小平平,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俗?王子墨就经常鄙视我,嫌我功利心太重……”
刘敬平目视前方,随口说道:
“我没有鄙视你吧?”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屑于鄙视我。”
刘敬平有点伤心: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么?”
“逗你呢,你老当真!”程嘉树伸手拍拍中控台,“这钱你收着吧,不管怎么说,你第一次靠自己的劳动赚钱,留作纪念也好嘛!”
刘敬平把车停在路边,一转身,径自解开程嘉树的安全带,用力将他搂进怀里,眼泪汪汪地说:
“小程程,你拥有的东西那么少,怎么还有这么大的能量对别人好呢?哪怕只剩半片面包,你都要分给别人……”
程嘉树任由他抱着,苦笑道:
“我没办法决定自己能收获多少爱,但是我可以决定自己能付出多少爱啊。你一直生活在蜜罐子里,我知道你可能并不需要我这一点点对你的好,但它已经是我能给的全部了,你别嫌弃就行。”
刘敬平搂紧他,放声大哭:
“不,不,不是……我要告诉你,我有多幸运……一个你,就足以治愈心里的旧伤,上天已经这样眷顾我,我还求什么?我还求什么?”
“小平平,你怎么了?”程嘉树发觉他哭得越来越厉害,好像快崩溃了。
“我以为我就够傻了,没想到会碰到比我还傻的人!小程程,原谅我,让我尽情哭一次吧!”
“呃……哭就哭呗,有啥不好意思的?以前你也说哭就哭啊,”程嘉树轻抚他的后背,“我在这儿呢,陪着你。”
第七十一章 旧伤(二)
刘敬平伏在程嘉树的肩头,痛哭不止。程嘉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摸着他的后背抚慰他,并用轻快的语气调侃道:
“你这人也真奇怪,刚才在甲方代表面前装得跟个职场精英似的,还煞有介事地和人家谈话,现在呢,哭得像个孩子……你到底有几重人格啊?”
刘敬平松开他,拿他递来的纸巾擦着眼泪鼻涕:
“我把最真实的自己给你。走吧,咱们兜风去!”
他发动了车子,这次却没有开得很快。暖风拂面,程嘉树感到很舒服,他知道刘敬平有许多未曾说出口的话,但他突然觉得,那些话说不说都没关系。
“哎,停车,停车!”他叫了起来,“前边有个银行,我要给家里寄钱。”
刘敬平连忙刹车,看着他拿出了一万,正要从书包里再掏一沓钱时,伸手飞快地抢走他的书包,抱在怀里:
“够了,够了!”
“什么够了?”
“你好不容易赚点钱,给自己多留点吧!你过得那么辛苦,在食堂吃饭都打最便宜的饭菜,就这么几件衣服都洗得发白了!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程嘉树笑了笑:
“我对自己好着呢,又没饿着又没冻着,我们学校的食堂本来就便宜,不买衣服是因为我对穿什么不感兴趣!好啦,快把书包给我!”
“不!”刘敬平固执地说,“你爸你妈太不称职了,你还要掏心窝子?你爸差点把你打死,都把你打进医院去了!要是我,早就不认他了!”
“你,你这人不仅记仇,还帮别人记仇?”程嘉树脸色黯然。
“他们根本不会对你好的!”刘敬平含泪喊道,“所以你就要对自己好!拒绝家里的索取有那么难吗?你就这么愚孝吗?”
“把书包给我!”程嘉树沉下面孔,伸出手去。
刘敬平紧紧搂住他的书包:
“不!不给你!”
程嘉树想强行抢下书包,见对方死不撒手,生气地大声吼道:
“刘敬平!疏不间亲你懂不懂?”
“程嘉树你不知好歹!拼命压榨自己,只知道满足别人!你对得起所有人,就是对不起你自己!你就是个傻逼!大傻逼!”刘敬平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凭什么干涉我?你是我什么人啊?”
“我是……你哥!”刘敬平瞪圆了眼睛,“我是你哥!我给你钱你不肯要,那我一定要保住你挣的这点钱!你给父母花钱,给我妹妹花钱,就是不给自己花钱!我必须让你改掉这臭毛病!”
程嘉树放弃了挣扎,无奈地看看手里的钱:
“唉,行吧,一万……也差不多了。”
等他寄了钱,走出银行大门,他发现刘敬平正倚着车门,站在那里吸烟。
他走上前去,刘敬平很自然地递给他一支,他轻轻推开:
“我不会。”
“抽着玩玩嘛!”
程嘉树略微一顿,接过那支烟和打火机。他笨拙地叼起香烟,研究着手里的打火机: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这玩意儿怎么用啊?”
刘敬平拿过来,伸出一条胳膊悄悄地环过程嘉树的脖子,把他圈在怀里,用另一只手打着了火,阴阳怪气地说:
“给大佬点烟……”
“去你的。”程嘉树笑着推了他一把,捏着烟吸了一口,咳嗽了几声,埋怨道,“王金昊教我弹吉他又教我游泳,你呢,不教我学好,拉着我喝酒还让我抽烟,你说说,你这都什么人啊?”
“损友呗!”刘敬平心安理得地乜斜了眼看他。
“确实是损友,害得我不孝……”
刘敬平烦闷地吐出烟圈:
“古人说‘父慈子孝’,父不慈,子当然可以不孝。”
“你不必为我抱不平,这个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家庭是我家这样的。”
“我才不信!”
程嘉树没有与他争辩,淡淡地一笑,转移了话题:
“你的车很漂亮!能跟它自拍吗?”
刘敬平微微扬眉:
“小程程,原来你喜欢车啊!”
“这么酷的东西谁不喜欢?我只拍一张行吗?”程嘉树拿起手机。
刘敬平拦住他,搂着他的肩膀,举着自己的手机催促道:
“往前看,往前看,笑一笑……”
程嘉树猛地回忆起凌江笙抢拍的那张照片,他想,那是他和刘敬平的唯一一张合照,却被刘敬平毫不犹豫地删去了。他也当场就删除了照片,当时心口尖锐地疼了一下。如今他看见手机屏幕里刘敬平笑得那样天真可爱,想到总有一天会失去他,这么一想便心痛欲死:
“如果这小子只是一时兴起,这张照片就会是永远的伤,何必留下来徒增伤感呢?”
他转过身,从车座上抓出书包背好,尴尬地笑着说:
“哎,算了吧,不照了。”
“你怎么了?”刘敬平满脸茫然。
“没什么,”程嘉树开玩笑说,“不想和你同屏出现。”
刘敬平冷冷地瞪他。
“咱们的工资领完了,也没别的事啦。我要回去找静雪,你想兜风的话,去找艾乐康吧!给他打个电话,祝你们玩得开心!”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
“对了,你俩之前拍的照片都挺好看,我已经点赞了。这回你们再拍照,我也会点赞的,你就不要因为这点事不高兴啦。”
刘敬平大步走到他面前,眼中阴云密布:
“真扫兴,刚才还好好的!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程嘉树压下了不时翻涌上来的悲伤,“只是说到玩儿,我可就不会了……我不太会玩,其实我本来就是个无趣的人。你联系艾乐康吧,我感觉你俩能玩到一块儿去。”
他转身要走,刘敬平攥紧了他的手腕:
“你别想跑。”
他不由分说地将程嘉树拉到车子旁边,开了车门,把他按进座椅里,漆黑的眸子锁定了他:
“你为什么突然提起乐康?”
“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俩关系好,这个时候你应该找他分享才对。”程嘉树嗫嚅道。
刘敬平凑近他,歪着脑袋,慢慢地为他系上安全带,声音低沉地说:
“我和他关系是好,但有些话,我只想对你说。你曾经猜测我有故事,没错,现在我就把我的故事告诉你。”
第七十二章 旧伤(三)
刘敬平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妥,程嘉树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笑着说:
“你怎么开到荒郊野外来了?不过这儿的风景挺不错的,适合解放天性,就是嚎几嗓子也没人听见。”
刘敬平苦笑了一下,低声回答:
“真到了诉说心事的时候,不想叫喊,也不想哭泣了。”
停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开口道:
“回国以后,我在北京上初中,一开始是很快乐的。家里人宠着我,我每天都能看到爸爸妈妈,团聚的日子真的特别美好。在学校里,老师们也对我好,同学们也很友好,我交了一大堆朋友,其中就有陆鸣涛。那个时候,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的关系很铁……”
“就像你和艾乐康那样么?”程嘉树插了一句。
刘敬平狠狠地瞪他一眼:
“比我跟你的关系还要好。人人都知道,陆鸣涛是我的铁哥们儿,其实他人缘不是很好,但是有我在,别人都让着他——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那时候,我不懂得掩饰,也不会刻意低调,还特别喜欢和其他人分享,殊不知,那些当面对我笑的人,背地里是恨我的。可我当时太迟钝了,以为他们很开心,我就也很开心,根本不会意识到,人家拿我当冤大头的呢,吃我的用我的还要骂我。”
程嘉树了然,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家境,有的老师说,学校每次举办什么活动,拉赞助的事都不必发愁了。我从来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觉得能为集体做点贡献挺好的,却不知道大人们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我没有想到,我的积极主动却给我惹来了祸患……”
“你被绑架了?”程嘉树惊恐地问。
刘敬平笑了:
“这倒没有,那所学校是封闭式管理的,我一出校门就上了家里的车了,想出事也出不了啊!我指的是另一件事,你听我接着讲。”
他沉思片刻,继续说道:
“有一天,上完化学实验课,我们还没玩够……”
“玩?”程嘉树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你不觉得实验课很好玩吗?那天上课,我和陆鸣涛一组,他说手感不好,还连续打破了好几个试管,老师以为他是故意的,就不让他动手了,让他看着我操作。然后他就觉得不尽兴,一个劲儿抱怨。我开玩笑,说你今天撞邪了,不宜做实验,下次都让你做,我来写实验报告,行不行?他还是不满意,下课后悄悄告诉我,说他从老师那儿偷了实验室的钥匙,问我想不想放学以后溜进实验室玩……”
“你没阻止他吗?”
“哪里阻止得了?他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恨不得马上放学,还约了五六个人呢!”
程嘉树忽然一笑:
“我想起那年和石恒诺约架的事了,当时静雪极力阻止我……”
“然后呢?”
“我当然没听进去。”他面有愧色。
“所以嘛,熊孩子想干什么是无法阻挡的。放学后,我本来应该直接离开学校的,但很不放心,就折回化学实验室,发现他们果然在里面,还把存放各种用品的柜子打开了。我劝他们别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按照老师教的方法做两次实验玩玩就行了,别碰不认识的瓶瓶罐罐。陆鸣涛嫌我烦,说不想一起玩就回家去,我有点生气,就走了。刚走出大楼,我就听见有人趴在窗台上喊着火了。我在楼下问要不要打119,那个同学说千万别打,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偷偷进过实验室。我就赶紧跑上楼帮忙救火……”
“你傻呀!”程嘉树听得目瞪口呆。
“我就是傻嘛!而且当时完全懵了,只知道要去灭火,可是我们谁都不会用消防栓……那天的火烧得特别恐怖,我只在电视里见过那种场面。后来我们看火势控制不住,屋顶开始往下掉东西,干脆不救了,逃命要紧。但是陆鸣涛好像吓傻了,都不会动了,我使劲拉他,使劲喊,他就是挪不动步。别人都已经跑出去了,实验室里只剩下我俩,我急得不行,心想就是拖也要把他拖出去。突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过来,吓得把他推开,那个时候我以为我要被砸死了,万幸只是被砸到了胳膊。你看,就是这只胳膊,当场就骨折了,还烧伤了一片……”
程嘉树心疼地查看着他的手臂:
“啊?我平时都没注意到,还好,要非常仔细地看才能看出一点点痕迹。”
“可能是治疗及时,护理得也好。”刘敬平淡淡地说,“我们惊动了整个学校,之后,消防也来了,警察也来了。那天,受了伤的就我一个,其他人跑得快,只是受了点惊吓。”
他忽然咧开嘴哭了出来:
“小程程,你知道骨折加上烧伤有多疼吗?我都快晕过去了,哪想到这才是开头……做手术倒可以打麻药,但医生说我年纪太小,使用麻药时就非常谨慎,再说打多了麻药影响治疗效果,还容易上瘾,所以后来换药的时候就很少用麻药了……每次换药,都特么的快把我疼疯了,那种疼痛,生不如死,没办法解脱,就等着它把我熬得精疲力尽。我真想把我这条胳膊剁掉!那段日子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忆,偶尔想起来还会出一身冷汗……”
程嘉树激动地把他搂进怀里,流着泪说:
“我错了,我错了!以前我认为你娇生惯养没吃过苦,没有体验过痛苦的滋味……我哪知道,你竟然遭过这么大的罪,我的天,你怎么受得了啊?我一直觉得,人的本能出于最深沉的爱,就像母亲保护孩子,就像静雪救我……可你竟然如此对待朋友!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他松开刘敬平,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故意用凶巴巴的语气说:
“你太傻了!——以后别再傻了知道吗?”
刘敬平乖巧地点点头。
程嘉树把他的手握成拳,举了起来,两行新泪“刷”地流下脸颊:
“你打我吧,我很坏,之前动不动就惹你伤心难过。我不如你好,总是怀疑你的真心,怀疑咱们的感情……”
“这不是你的错!”刘敬平喊道,“本来我对你也不够好,你说我患得患失,我确实患得患失!你遇到的我,是已经变成了魔鬼的我啊!别忘了,我虐你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的!你居然原谅了我,你才是真正的天使!”
“你在说啥?”程嘉树愣愣地盯住他。
“我对你的伤害,都忘了吗?现在的我远没有过去那样天真纯良,因为我见过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那么卑劣,那么猥琐,那么精于算计!从那时候起,我就变了,泪干了,血冷了,心也硬了,你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我。”
“可……为什么?”程嘉树不解。
刘敬平骤然大怒,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为什么?我特么也想知道为什么!谁来告诉我为什么?”
程嘉树没吭声,静静地看着他发泄。
“对不起,我不是冲你的,”刘敬平点燃一支烟,“故事还没完呢。”
第七十三章 旧伤(四)
刘敬平出神地吸了好一会儿烟,又愣了半晌,才慢慢地讲道:
“调查事故原因的时候,那天进了实验室的几个人口径一致地说,是我操作不当,引起了火灾……”
“啥?”程嘉树大吃一惊,“这,这不是公然诬陷你吗?”
“那天的情况很复杂,现场十分混乱,我也已经疼得死去活来,什么都没注意。直到警察来问我,我才发现他们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后来我才明白,陆鸣涛非常害怕,就和其他人串供,联合起来指认我是罪魁祸首。当然,他们乱说一气并不可信,肯定有家长参与,甚至……他们那样说,也许是大人们指使的。不然,他们还是小孩子,不可能把谎话编得圆满,楼里的摄像头也不会无故坏掉,数据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丢失。”
“天哪!”程嘉树倒吸一口冷气。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陆鸣涛和我当面对质。警察问他:‘着火的时候刘敬平在不在实验室?’陆鸣涛说:‘在。’警察又问:‘当时是他自己动手做的实验吗?’他说:‘是。’我亲耳听到他说这两个字,心都凉透了,一刹那间竟然有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万念俱灰的感觉。”
刘敬平看着天空,北京的天难得这么蓝,悲伤的记忆就从这蓝里点点滴滴地渗透出来:年幼的他面对着其他几名同学的指控,不知所措、六神无主,眼前那几张朝夕相处的面孔变得越来越陌生,陆鸣涛的脸渐渐模糊,但那份绝情和冷漠却扑面而来挥之不去。手臂上的伤钻心地疼着,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一直烧到他的心里。
刘父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扳过他的身子,弯下腰用手帕擦拭着他哭得乱七八糟的脸,温柔地说:
“儿子,别怕,不哭了哦。告诉爸爸,那天晚上你去实验室了吗?”
“我去了,”刘敬平抽抽噎噎地回答,“我劝他们别乱动东西,他们不听,我就走了。”
“那你有没有动过实验室的东西?”
“我没有。”刘敬平把刚流下来的眼泪吃进了嘴里。
刘父疼惜地帮他擦去泪水,柔声哄着他:
“没事了,儿子,不哭了,不哭了,爸爸知道了。”
刘父站直了,严肃地对围观的人说:
“我自己的孩子我了解,他不会撒谎。你们以为监控数据丢了,真相就不存在了吗?我一定要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还我儿子清白。”
刘敬平仰起脸看着父亲,觉得他是那么高大可靠,能给予自己最踏实的安全感。
“当时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刘敬平转头注视着听得木呆呆的程嘉树,“六七个人,加上他们的家长,那么多人都指控我烧毁了实验室,我百口莫辩,也拿不出不在场的证明。只有我爸和我妈无条件地相信我,就因为我的一句话而相信我,一点儿都不怀疑。我在小事上可能撒撒谎随口胡诌,但在大事上从来都会说实话,尤其在家人面前。我骗谁都不能骗我爸妈,绝对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
顿了顿,他又开口:
“我在学校交的那些朋友,见我出了事,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我说句话,或者选择沉默,或者和陆鸣涛他们一样,坚称是我烧了实验室。平时我毫无保留地对他们好,结果呢,他们要么明哲保身,要么幸灾乐祸,要么干脆落井下石。别人也就罢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绝不相信陆鸣涛会背叛我,不,不仅仅是背叛,他的做法已经是赤裸裸地陷害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心一意地对他,可到了紧要关头他却把我拉过来当挡箭牌,毫不犹豫地捅了我一刀!”
刘敬平猛地转身,正对着程嘉树,含泪问道:
“我做错了什么?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曾经在班级里同学们孤立他,欺负他,我坚决地站在他那边,是不是很傻?我没有对不起他,他为什么要害我?人心为什么这样可怕?”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程嘉树恐惧地喃喃自语。
“是啊,太可怕了吧?如果你遇到了这件事,也会很难再建立对别人的信任了。”
“不,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那……不堪设想……”
刘敬平一头雾水。
“我爸肯定宁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而且,发生这么大的事,我爸根本赔不起实验室,他,他会打死我的……”程嘉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刘敬平突然身体一颤,豁然悟到了什么:
“小程程,你,你提醒我了!我,我,我好像明白了……”
“也许,陆鸣涛不是真心想陷害你,他只是害怕,恐惧支配着他,让他背叛了朋友。”程嘉树握住他的手,“很难理解吗?他和其他同学闯了大祸,不敢承担后果,只好逃避责任。他主观上并不想害你,但是承认错误的成本太大了,他担不起。其他孩子也是一样,还有他们的家长,或许盼着你家来背这口黑锅呢。”
“这个我知道,”刘敬平点点头,“当时我就感觉,好像人人都愿意相信那件事是我做的,即使不相信,也非要说服自己相信。在众口一词说我是嫌疑人的时候,只有我们化学老师质疑了一下,他说:‘不可能!按你们的交代,刘敬平操作不当引发了火灾,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操作是班里最符合规范的,我还在课堂上表扬过他,让他上台演示呢!’你看,哪怕陆鸣涛他们的供词的破绽已经这么明显,别人还是宁愿相信我导致了火灾。小程程,你知道吗,这件事调查了很久,在这期间学校的领导、老师也多次找我谈话,他们……他们诱供,问我是不是记错了,要我再想想。如果有什么方法能修改我的记忆,他们肯定会去做的。我听到有一个老师不耐烦地抱怨说,你就承认了呗,那样对我们大家都好,谁都不用折腾了!”
讲到这儿,他闭上眼,捂着额头说:
“小程程,你知道最刺激我的话是什么吗?有一次我不小心听到陆鸣涛对那天一起进了实验室的几个人说,他,他说:‘刘敬平家里那么有钱,什么都可以轻易摆平,他背个锅也不算什么吧?就算他家给学校修一个新的实验室,那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他怎么不行行好,放过咱们这些人呢?’你看,你刚才还替他开脱,说他出于恐惧才诬陷我,我觉得才不是呢!他明明算计得很好,他在很清醒地害我!”
“我那样说是因为……”程嘉树同情地看看他,“那样想,你心里会好受一点。现在看来,他完全没有愧疚感,只要对自己有利,他什么都做。”
刘敬平靠在座椅里,面无表情地说:
“那几个月真的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身上疼,心更疼,没有地方是不疼的。如果没有我爸妈,我早就崩溃了。他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还给我请了心理医生。我爸爸对我保证,说他一定让我清清白白地离开那儿。真相大白以后,我就转学了。但这件事给我的打击太大,几乎改变了我的三观,心里的情感彻底崩塌了。从那以后,我不再交朋友,虽然时间让心伤平复了一些,我还是对任何人都淡淡的,不愿意深交。而且,我变得低调了,不再暴露自己的家境——就因为我家有钱,他们才希望我顶罪,都是有钱惹的祸!我的真心被他们践踏,我拼命付出却换不来一点儿好。后来我在新的学校变得很普通,直到现在也从不露富。我不再轻易相信别人,那时我认为,只有父母才是可信的,别人都不可信。你瞧,这里烧伤的痕迹基本上看不见了,但我心里的伤始终都在。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你,傻得不可救药的家伙,我对你做了很多损事儿,可你……”
程嘉树打断他,感叹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对不起,”刘敬平眼泪汪汪地说,“我不该伤害你,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不该试探你对我的感情,不该嘲笑你冷落你,故意对别人好来气你……”
“你想什么哪?”程嘉树双手捧定他的脑袋,“我的意思是,早知道你这么傻,早知道我今天这么喜欢你,从一开始我就应该信任你,相信你的真心,相信我们的感情。咱们要是跳过那些折腾人的过程,直接变成生死之交该有多好!”
刘敬平咬住嘴唇忍着,却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小平平,”程嘉树摇了他两下,“你这么傻,以后我可要好好保护你啊!”
“为什么?为什么?”刘敬平紧紧地抱住他,“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这么大呢?别人都说,这人真傻,这里有个老实人,大家快来欺负他!可你却说要保护他!为什么这样?”
“可能是因为……”程嘉树舒心地一笑,“我也是一个傻子吧。”
第七十四章 孩子气(一)
刘敬平取出一根香烟,点燃了,叼在嘴里。侧头想了一想,他又拿出另一支,凑在自己那支上点着,然后把它递给程嘉树。
“不学好,还要带坏了我。”程嘉树微笑着骂他,接过了烟。
“我不怎么抽烟,但有时候心烦得不行……”
“人活在世上,本来就会有各种烦恼,在这社会上混,哪能不受伤?”程嘉树想逗他开心,“我跟你开个玩笑哈,其实当年你们同学、同学的家长、老师还有校领导那样做,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真的相当有道理——你要是承认是你干的,你爸拿钱一赔,学校也不用操心了,你们同学也解脱了,大家都高兴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嘛。从整体上看,这样付出代价最少,成本最低,委屈你一个,幸福十几家……”
“卧槽,”刘敬平喊道,“这都可以?这特么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这恰恰是有理性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啊!因为这样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啊!”程嘉树邪邪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你就背锅吧,说不定还有利于GDP呢!”
“程——嘉——树!你很记仇啊?”刘敬平想起了黑掉酒店网站的事,笑着抓住对方的衣领,“你再提GDP,信不信我揍你?”
“没有你提醒,我可想不到那儿去。我哪有刘公子高瞻远瞩东拉西扯的本事啊!”
刘敬平乐得拿着烟的手都抖了,赶紧把烟按灭。
“你笑了。”程嘉树满意地说。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取笑我,真是丧尽天良……”刘敬平白了他一眼,仰头看天,“什么成本不成本,代价不代价的,那些人只求利益最大化,希望事情按照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一点儿都不关心真相,甚至编出弥天大谎来掩盖错误,还有理了?”
沉默片刻,他咬着牙说道:
“难道每个人都只看利益,不问是非的吗?经济学最残酷的一点就是不拿人当人,把人当成数字!”
程嘉树抽着烟,朝他那边一偏脑袋:
“那你觉得人应该是什么?”
“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开心了会笑,痛苦了会哭,受伤了会疼,而且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刘敬平低声细语。
程嘉树等着他说下去,他却换了一种语气:
“哎,小程程,我给你出一道题吧!我在美国的时候,老师出了一道选择题让我们回答。就是说,有那么一条铁轨,五个孩子在上面玩耍,这时一列火车开过来了,眼看就要撞到他们了。但这条铁轨旁边还有一段废弃的轨道,只有一个孩子在那儿玩——司机要不要改变方向,开到那条废弃的铁轨上去?”
“呃……太难选了。”程嘉树皱眉。
“有什么难选的?”刘敬平悲愤地又点了一支烟,把打火机重重地摔在中控台上,“当时几乎所有的同学都选择让火车司机变轨,因为轧死一个人总比轧死五个人好!不是要利益最大化么?这特么就是操蛋的利益最大化!”
他的眼里含着一泡热泪:
“那五个孩子是不顾劝阻,不遵守规定,非要去铁轨上玩的,可那一个小孩在已经废弃的轨道上玩,他又做错了什么?别人都希望撞死这个本不该死的孩子,拯救其余五个人。为什么大家都要他死?要他为其他五个人偿命?”
程嘉树无言地将他揽进怀里。
第七十五章 孩子气(二)
“我爸教育我,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不能连累无辜的人。”刘敬平睁着泪眼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天不小心摔碎了家里的一个我爸非常喜欢的古董花瓶,保姆吓坏了,教我撒谎说是我家猫干的。可我家的猫和狗都不能进书房,那样说不就连累了专门照顾猫狗的人了吗?所以保姆要我作证时,我就跟我爸承认了错误,说是我摔碎了花瓶。我爸竟然没生气,对我说他虽然确实有点心疼,但我的诚实还是让他感到欣慰。他希望我以后能一直这样,然后还教我怎么拿东西比较稳当……”
“小平平,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你的父母那么好,”程嘉树插话道,“我很佩服有担当的人,可对于逃避责任的人呢,我也能理解。”
“能理解,不代表能原谅。”刘敬平说,“后来,陆鸣涛给我写信,说他当时吓得糊涂了,把事情搞混了记错了,那只是一场误会。鬼才信呢!他又说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明白也晚了,是啊,确实太晚了。”
“小程程,”他忽然坐直了,“转学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肯出门,不愿意见人,讨厌一切社交活动,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宅男。我迷上了打游戏,因为在游戏中我可以逃避现实,沉浸在虚拟的世界里,不必和心怀鬼胎的人打交道,也不用费心维持和别人的关系。那时候我特别厌世,觉得有人的地方都很恶心,宁愿躲在房间里守着电脑。我爸妈非常担忧,一开始他们放任我玩游戏,希望我能放松心情。后来我爸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阻止我玩,我哪里肯听,他就……第一次对我动粗了。事后他来抱我哄我,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在我面前流泪,这才知道我的伤痛在他那里会放大多少倍——他后来反对我玩游戏,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游戏会让我们共同联想到那段痛苦的记忆,多年以来,我心里的伤已经痊愈了,可他的……说不定还没有。那天他抱着我说了很多话,他说他打我是因为太担心了,怕我从此不再面对真实的世界,不肯直面现实,连生活的勇气都没了。我不能一辈子不和人交往,我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还要寻找真心的朋友,经营真挚的爱情。就算每个人都是刺猬,我也肯定能遇到为我收起身上的刺的人。我爸还说,我要有强大的复原力,用心生活,认真去爱,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他说,这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黑暗,美好的事物还有很多,如果我因噎废食,会错过许多宝贵的东西,比如生活的幸福感……”
程嘉树听得入迷,羡慕地看着他:
“哎呀,你爸对你可真好,能这样呵护你长大!怪不得你身上保留了一种孩子气,这也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你是说我没长大?”刘敬平不服气地问。
“这是好词儿!”程嘉树解释道,“我说的孩子气,就是别人都注重利益得失的时候,你注重是非对错;别人追求理性,你却珍惜感情。可能别人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就是喜欢!”
刘敬平听了,眼睛弯成月牙儿,漂亮的唇形划出优美的弧度。
第七十六章 如果早点遇见你
程嘉树叹了口气:
“我终于明白了,之前你为啥要给我讲什么Nazi分子抓犹太人的事,我也完全懂得了你的患得患失……小平平,我说过,哪怕这个世界给你下马威,让你没有安全感,我也会让着你,保护你的。”
“嗯,我相信你。”刘敬平郑重地说,“人们都认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就不信,难道一个例外都没有吗?在利益面前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吗?我觉得还是不要想得那么绝对吧。”
程嘉树看着别处,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你在听我说吗?”
“对不起,”他回过神,“我刚才在反省,从前我的一些做法……太过分了,又惹你生气,又让你伤心……”
“不,是我的错!是我比较过分才对!”刘敬平激动地喊道。
程嘉树情不自禁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静雪说得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以后我罩着你,谁敢欺负你,我就揍他。”
刘敬平笑起来,笑出了眼泪,嘴里却狂放地说:
“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我罩着别人,还真没人敢说罩着我!好吧,你是第一人。”
程嘉树脸红地低下头:
“我知道,我没有多大力量,但我会尽全力的。”
刘敬平略微感伤地凝视着他:
“我要是早点遇见你该多好!你知道我有多羡慕王金昊吗?我初中的时候怎么就没碰到你呢?如果你早点儿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那样了。”
“早点儿?”程嘉树苦苦一笑,“早点儿你也遇不到我呀!你出生在繁华的大北京,我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小破城市,咱们本来就不会有交集。如果没有高考,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和你这样的人相遇,不是吗?我也根本见不到另一个世界的面貌,也接触不到另一种人生。”
他向后一靠,用一只手垫着脑袋:
“我没有在抱怨什么。你有你的私人飞机,可对我来说,有独木桥也是好的,有钢丝绳也是好的,因为我没有翅膀,飞不到彼岸去,只能有什么就抓住什么。”
他略一偏头,见刘敬平正在认真地倾听,就笑了笑:
“嗨,别理我的胡言乱语。我看哪,你以后还是不要跟别人合伙创业的好,我不放心,怕你被人坑被人骗。”
“那我只有跟你合伙啦!”刘敬平随口说道。
“嗯。”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兴奋地问:
“你同意了?你真的答应和我一起创业了?”
“嗯。”程嘉树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特么的终于答应了!”刘敬平猛地抱紧他,“不过小程程,你以后也别那么容易就掏心掏肺了,我也怕你受到伤害。”
“嗬,我的眼光可比你强多了,看人特准。”
“吹牛不上税!”刘敬平松开他,“对了,你选修过经济学吗?还提什么利益最大化,我看你分析得头头是道的。”
“我哪里学过经济学?只是,只是……”程嘉树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刘敬平嬉笑着控制住他的双腕,把脸凑上去:
“从实招来!不然我就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