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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枫晓     许你行路不孤单txt下载     许你行路不孤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二章 狂歌竟夜(三)

    他们离开以后,店老板招呼几名服务生去收拾一地狼藉,并给程嘉树他们送去一打啤酒:

    “打得好!大快人心啊!玛勒戈壁的,刚才这仨人喝醉了,居然对我们女服务员动手动脚……”

    “啥子?看来我们下手太轻了。”刘敬平嚷道。

    “别吹了,”方若璇笑着拆台,“你连那个干瘦干瘦的男人都打不过呢。你看人家程嘉树,一个打两个还有余力呢!”

    “别看那个人瘦,他力气可不小呢!”刘敬平不服地辩驳,转身搂住程嘉树,“小程程,看到你打架的样子我才相信,你打我的时候确实手下留情啦!”

    “我错了,我错了,”程嘉树情绪激动地揽过他的肩,“你别再让我愧疚了,我发誓,以后绝不跟你动手了!”

    方若璇替他们重新摆好杯子:

    “那可没准儿,要是他再说混账话,你不揍他?”

    “我再也不对小程程说那些话啦!”刘敬平接过她递来的酒瓶,往杯子里倒酒。

    刚刚受了虐待、在他们打架时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虎斑猫硬撑着爬到刘敬平脚下,用小爪子虚弱地抓了抓他的裤腿,轻细地“喵喵”两声。

    刘敬平注意到了它,连忙弯下腰把它抱起来,放在桌子上:

    “呀,咱们光顾着打架了,把它给忘了!”

    他一边抚摸着小猫安慰它,一边心疼得直掉泪:

    “别动,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伤……”

    女生们都凑过来帮着检查小猫。程嘉树轻柔地握住它的四肢,刘敬平屏住呼吸翻着它的毛。小猫身上没有开放性的伤口,但是有几处血痂,干涩打结的长毛凝着变成褐色的血。

    “怎么办?宠物医院都已经关门了啊。”萧静雪难过地绞起了手指。

    “它身上的伤都是旧伤,”程嘉树没抬头,颇有经验地说,“不会威胁到生命的,而且它的自愈能力很强,你们别担心了。咱们给它洗个澡,喂它一些有营养的食物,慢慢地养着,它自己就能好起来。真的,我小时候受了小伤都没有特意治疗,就他妈的莫名其妙地好了,放心啦。我才一条命,猫有九条命呢,不比我更皮实?”

    “你安慰人的方式真特么牛逼,起不到一点儿安慰的作用,”刘敬平心里疼得紧,忍不住骂他,“你怎么能跟它比?”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敷衍,”程嘉树也觉得不妥,赶紧解释道,“我这么说是为了不让你们着急上火嘛!我的意思是,它的伤也要重视起来,明天咱们带它去宠物医院仔细检查一遍。我刚才只想说,它今天死不了……我没有不管它的意思……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不该拿我跟它比。嘿嘿,可能我一直都是个马大哈吧,所以没这个意识……”

    “你别解释了!”刘敬平除了凶他,找不出任何办法来缓解心痛,“听你说话就难受!”

    “你干嘛要吼嘉树?”萧静雪有点生气,“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满脸是血,都不知道包扎一下!还是我硬拉他去医院的……他真的没有那个意识嘛!”

    刘敬平被她误解,心内又急又痛,一时语塞,竟“呜呜”大哭。

    “静雪,他也是担心这个小猫咪嘛。”程嘉树回头一笑,然后拍拍刘敬平抖动的肩膀,“别哭啦,你要是真的为这只猫着想,就为它做长远打算吧!不如——”

    刘敬平抓住他的手,用他的手背擦着自己的眼泪,抬起眼睛,和他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收养它吧!”

    “太好了,你给它起个名字。”程嘉树温柔地捋顺了小猫的毛。

    刘敬平看着他:

    “咱们有妙妙了,那就叫它奇奇,好不好?”

    凌江笙笑了出来:

    “行吧,理工男起名真是简单粗暴。”

    萧静雪摸了摸奇奇,忧心忡忡地问:

    “嘉树说它身上的是旧伤,可它为什么这样衰弱呢?”

    “我看它是饿的,”方若璇果断地说,“奇奇多次受伤,肯定对人有很强烈的戒备心,如果不是因为极度饥饿,它不可能明目张胆地钻到桌子底下偷吃。”

    “若璇,你真棒!”刘敬平站起身,“我刚买了很多猫粮,放到后备箱里,本来打算抽空送到公司给妙妙补充口粮的,现在好啦,派上用场了,先给奇奇享用吧!”

    他拿着车钥匙飞快地跑去取来一部分猫粮。女生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奇奇身上了,梳毛的梳毛,喂水的喂水,待猫粮送到,她们又殷勤地将食物放到奇奇嘴边,看着它吃,就像母亲在注视着孩子吃饭一样。

    “慢点儿,慢点儿,”萧静雪不自觉地说,“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若璇猜对了,它真的饿坏了,”凌江笙托起下巴,“估计有好几天找不到吃的吧?太可怜了。”

    “现在好啦,”程嘉树欣慰道,“苦尽甘来,它要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

    刘敬平凝望着他的俊美笑颜,再也克制不住,趁女生们忙着照顾小猫,偷偷地抱了抱他的脑袋,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别闹。”程嘉树喝着酒,并没躲闪。

    “你以后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对自己挺好的呀。”

    “哎……算了!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程嘉树略微侧了一下头:

    “我是人类社会里的奇奇,幸好老天厚待我,让我遇到静雪,遇到你,从此开启我的幸福生活……”

    刘敬平忍着泪,星芒在漂亮的双眼中闪烁:

    “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他的声音很低,程嘉树没听清:

    “你说啥?”

    “没什么,”刘敬平伸个懒腰,“本来今天特别憋气,打一架倒是舒服了不少啊!火气全消了。”

    昏暗的灯光下,程嘉树努力盯住他的表情:

    “按你这种暴脾气,经理们那样贬低你……还有你们学校,你都能忍得了?”

    “不是你跟我说忍一下的吗?”刘敬平委屈地埋怨道,“为了你我已经忍到极限了好吧?一直忍到出了公司才骂你。我没当场揍那两个经理,也是看你的面子。”

    程嘉树猛地抱紧了他,混杂的感情如狂潮一般剧烈地冲击着心门,伴随着泪水滚滚流泻。

    等他平静下来,刘敬平愤愤地说:

    “特么的我还是好气啊,不想保持微笑啦!真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过几天咱俩收账去,不给就揍他们个鸡飞蛋打!”

    女生们抱着吃饱了的奇奇来到他俩旁边,听了这话,萧静雪“咯咯”笑道:

    “敬平哥你会不会用成语啊?鸡飞蛋打?能这么用吗?”

    “哎呀,静雪你太纯洁了,”方若璇面露“邪恶”的笑容,“鸡飞蛋打么,就是‘逼飞奶炸’的男生版。”

    萧静雪果然红了脸,程嘉树慌忙转移话题:

    “刘敬平,咱俩去收账?要不要说得这么高大上啊,实际上咱俩就是去讨薪而已……”

    “哎哎哎,要有点劳动者的自信心和自豪感哦!”凌江笙一挥手,“理直气壮地夺回劳动果实,干嘛要把自己看低了呢?刘敬平说得对,是收账,不是讨薪,不能求爷爷告奶奶!搞清楚哦,是公司欠你们钱,不是你们欠公司的!”

    “这年头,欠债的都是大爷……”程嘉树咕哝一句。

    “靠!他们成爷了,我们倒成孙子了!这个世界不会好了,特么的全颠倒过来啦!”刘敬平喝完一杯酒,一只脚踏在椅子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别气了,我给你们唱歌,”程嘉树站起来,“刚才唱得好好的,都被打断了……”

    “咱们唱一首大家都会的歌曲吧,”方若璇怂恿道,“最好是振奋人心的,这样更有气氛啊!”

    “好呀好呀!”萧静雪快乐地拍着手。

    程嘉树皱眉思索:

    “有什么歌,每个人都会唱呢?”

    凌江笙眼前一亮:

    “唱《国际歌》吧!咱们肯定都会!”

    “对对对!”方若璇拿起手机,“歌词记不清了不要紧,我来查!”

    程嘉树跳上椅子,伸开双臂:

    “我来指挥!”

    其他四人看着手机屏幕,低低地唱道: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歌声逐渐高昂,喝醉了的一群人越唱越嗨,放开了喉咙,随手抓到什么就打起了拍子。

    程嘉树唱得激动,索性长腿一迈,跨上了桌子。他也不指挥了,拿啤酒瓶当麦克风,大声唱着: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刘敬平情绪亢奋,尽管仍然跑调,但唱得非常认真,唱高兴了就站到椅子上,后来干脆也跳到桌子上了,搂着程嘉树唱得异常响亮: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周围的几桌人兴致勃勃地看热闹,老板和服务员以为他们醉了,也没去管。他们就一遍一遍地唱,唱得声音嘶哑,唱得口干舌燥。

    刘敬平唱着歌,忽然唱得泪流满面,指着黑暗的远方和虚空的苍穹怒吼道:

    “小程程,他们把我骂成了孙子,没关系!未来的世界是我们这帮孙子的!”

    程嘉树看他一眼,也流着泪大吼:

    “没错!未来是我们的!世界是我们的!”

    坐在下面的方若璇笑着调侃:

    “他俩真醉得不像话,妈蛋,喝高了,世界都成他们的了!”

    凌江笙抬头喊道:

    “刘敬平,你真行!连唱《国际歌》都能跑调啊!要不我用手机放一段原唱指导指导你?”

    “哈,开玩笑!”刘敬平骄傲地扬起脸,“原唱是什么?我就是原唱!”

第六十三章 东方既白

    烧烤店要打烊了,五个人意犹未尽地准备打车回学校。刘敬平的奥迪是没法开了,但方若璇没忘记把她的大兔子从车上抱走。她见刘敬平摇摇晃晃地扑过来要亲她,情急之下将毛绒玩具扔到他怀里。他迷迷瞪瞪地紧紧搂住大兔子,在用来包装的玻璃纸上猛亲了一阵。

    两个男生醉得一塌糊涂,勾肩搭背地互相说着胡话。三名女生跑到路边拦出租车,深夜里经过这一带的车寥寥无几,她们好不容易才看见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地驶来,还隔得很远呢,三个人就猛烈地摇手。

    两辆车停在路旁,摇下了车窗。程嘉树醉得晕晕乎乎的,眉开眼笑地朝司机挥着胳膊:

    “Helloorld!”

    两名司机下了车,其中一个人把手臂搭在车顶上,皱着眉问道:

    “怎么醉成这样啊?你们还是大学生吧?忒不像话了,不好好学习,成天酗酒,现在的年轻人真叫人担心。你俩是哪个学校的?哪个大学这么烂,不教人学好……”

    刘敬平一听,马上伸直左臂,扬脸冲天,闭着眼说:

    “我是清华的!”

    程嘉树急了,一脚把他踹翻,抄起大兔子砸在他身上,边打边骂:

    “你也不瞅瞅你这熊样,就敢说是清华的,你也配……”

    然后他直起腰,对目瞪口呆的司机微笑着说:

    “我是北大的。”

    刘敬平一骨碌爬起来,将他扑倒,抢了大兔子猛揍一顿:

    “你个龟孙,也不照照镜子,竟敢冒充北大同学,谁给你的自信?”

    方若璇喃喃低语:

    “哎呀,心疼我那柔弱的大兔子啊!”

    “这俩人真可怜,年纪轻轻就疯了,”凌江笙感叹完,向司机们解释道,“我们真不认识他们,真不认识。”

    两名司机交换了一下眼神,另一个人指着坐在地上的程嘉树和刘敬平晃了晃食指:

    “这俩人醉得不轻哪!”

    “嗯,不能拉,不能拉。咱们走吧!”

    他们连连摇头,钻进车里迅速开走了。

    “哎,哎,别走啊!”女生们喊起来,但是完全没效果。

    萧静雪沮丧地说:

    “好不容易打到的车,就这么走了……”

    方若璇看着扭抱在一起的两个男生:

    “猴变成人需要几万年,人变成猴只需要一瓶酒。出租车走了就走了吧,你看他俩这样子,能坐吗?我还是用滴滴打车叫两辆吧。”

    “不用叫车……”刘敬平回头嚷道。

    “都凌晨了,你可别麻烦你家司机啦!”方若璇立刻打断他的话,“让人家睡个好觉吧,现在一般是睡得最香的时候。唉,当你家司机真不幸啊!”

    凌江笙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乐康,你的论文写完了吗?”

    “刚刚写完,小笙你的问候真及时,”那边的声音充满了愉悦,“咱们心有灵犀呀。”

    “呃,其实……我……我需要你……”凌江笙忽然变结巴了。

    “什么事?你说。”

    “我们想回学校,可是拦不到车。刘敬平开车带我们来的,但他喝了酒……”

    “那程嘉树呢?”

    “他也醉得不行,再说他不会开车吧。而且我们女生都有点醉了……”凌江笙顿了顿,“你是不是有驾照?”

    “好吧,”艾乐康看了一下手表,“你们等着,我打车去接你们,把位置发过来。”

    几秒钟以后,温文尔雅的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卧槽,延庆?”

    “那……你别来了,我们再想办法。”凌江笙怯怯地说。

    “等我。”艾乐康挂了电话。

    他到了地方之后,出租车司机见到刘敬平和程嘉树打闹的模样,吓得一踩油门,加速跑掉了。艾乐康扶正刘敬平的肩膀,仔细地审视着他的脸:

    “你怎么啦?谁打你了?”

    “小程程……”他傻傻地笑了。

    艾乐康松开手,走到面色酡红的程嘉树跟前,举起拳头打在他脸上:

    “你有病啊?欺负敬平干嘛?”

    程嘉树没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倒在地上。刘敬平扑向他,几乎趴在他身上,扭头哭泣道:

    “你别打他!你别打他!”

    艾乐康一时惊愣,他从来没见过刘敬平的眼泪,也从未想过他会用整个身体护住别人,只当他喝醉了,就不满地说:

    “他欺负你,我还不能帮你出气?”

    “哎呀,你以为刘公子是那么好欺负的?他能被人打了还不吭声?”方若璇抱起胳膊嗤笑,“这不是理亏在先么。”

    “怎么理亏了?”艾乐康掐腰问道。

    “说来话长,”凌江笙拦住他,“以后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咱们快回去吧!”

    “六个人怎么坐呢?后排能塞四个人吗?”艾乐康想到了实际的问题。

    凌江笙拉住方若璇:

    “乐康,你带刘敬平、程嘉树和静雪走,我们俩用滴滴叫一辆车。”

    “不行!”他断然拒绝,“女孩子用滴滴打车多危险!”

    “没事,有小笙在呢,她有多彪悍你不知道?”方若璇笑了。

    “我真的不放心,”艾乐康一本正经地说,“万一你俩被心怀不轨的司机绑架、囚禁还有性侵呢!最后还要杀了,弃尸荒野……”

    方若璇微张着嘴:

    “哇,你的脑补能力这么强,怎么不去写文?说得这么可怕,太夸张了吧?”

    凌江笙吐了吐舌头:

    “我不怕!我是女汉子!”

    艾乐康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语声温润:

    “遇到我,你就再也不是女汉子了。小笙,你再彪悍,也是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中女生太容易出事了。我不能给你留下任何遇到危险的机会。”

    凌江笙不错眼珠地望着他,萧静雪和方若璇起哄道:

    “这也太甜了吧!”

    刘敬平晃过来,搭着艾乐康的肩,将车钥匙交给他,开玩笑说:

    “乐康,程嘉树他刚才黑咱们学校!”

    “是吗?”艾乐康挑挑眉,“车里本来就坐不下,把他扔后备箱去!早就看他不爽了。”

    最后的安排是刘敬平坐副驾驶的位置,其他四人坐后排,萧静雪坐在程嘉树腿上。艾乐康担忧地问:

    “咱们的车超载了,要是被交警抓到怎么办?”

    “这个时间能有交警吗?”刘敬平想了一会儿,笑起来,“如果真的被抓了只好认罚呗!总比谁谁在路上失踪了要强。你慢点开就行。”

    他转过头关照道:

    “后面挤不挤啊?将就一下吧。”

    “嘻嘻,程嘉树掉进了脂粉堆里,”方若璇笑道,“我宣布北大成功地包围了清华。”

    程嘉树躺在座椅上,尽量给萧静雪腾出空间,听了这话就讥讽说:

    “你们那点儿小破地方,能‘包围’得了我们?”

    女生们笑着用大兔子砸他,萧静雪认真地想了想:

    “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啊。”

    “嗯,我们用词不当,”凌江笙开口道,“应该用‘占领’才对!”

    艾乐康看了刘敬平怀里睡得香甜的奇奇一眼:

    “刚才我没注意,你们从哪儿弄来了一只猫?”

    “它叫奇奇,是流浪猫,被人虐得好惨。”萧静雪说。

    凌江笙兴奋异常:

    “我们把它救了下来,还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特刺激!”

    “多危险啊,还好没出什么事,”艾乐康后怕地说,“以后你们别再冲动了。”

    “今天大家都喝多了嘛,”方若璇话里有话,“而且还有俩人气儿不顺,不打架怎么出这口恶气?打完架,他俩就‘血浓于水’了!”

    “什么?打个架还能血浓于水?”艾乐康不解。

    凌江笙轻轻掐了掐方若璇的手,干笑两声:

    “哈哈,哈哈,若璇醉了,症状就是胡乱用词。”

    刘敬平出神地撸着猫,回想起程嘉树拦住那个胖子的酒瓶,浇了他一头一脸的酒,想起他把自己推到身后,砸碎了瓶子对着三个男人的场景,同时反复回忆着那两句狂放却天真的话:“老子的人你也敢动!”“你们今天欺负了我兄弟,就等于欺负我!”太过久远的往事重新浮现,面目越发模糊的儿时伙伴们的脸,尤其是陆鸣涛的那一张,与程嘉树的重叠起来,而后者越来越清晰。刘敬平惶惑了,迷茫了,心里发出质疑的声音:

    “小程程,你是真实的吗?你和陆鸣涛究竟哪个才是触手可及的现实?我是在做梦,还是在经历真实的人生?”

    地平线以上的深蓝渐渐变浅,又慢慢露出鱼肚白。车子停在北大东门附近时,萧静雪惊讶地喊道:

    “啊,天都快亮了!咱们竟然折腾了一整夜!”

    “走吧,各回各的宿舍睡觉去吧!”刘敬平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只可爱的装猫咪的包包,将奇奇小心地放进去,“我买这个包,本来是想把妙妙带回家养着的,在公司里一吵架就没去看妙妙。我先把奇奇放在宿舍,等宠物医院开门了我就带它做检查。”

    “这只猫真幸运。”艾乐康感慨,有意无意地瞟了程嘉树一眼,见他的酒还没醒,就主动上前扶着他,“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把程嘉树送到他宿舍。”

    “不用不用,”程嘉树赶紧回绝,“我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出啥事,再说天都亮了!”

    “你走路不稳,我怕你掉沟里。”艾乐康固执地抓住他的胳膊,“麻烦你们女生把敬平送回宿舍,别让他摔倒了。”

    “好!”女生们架起刘敬平,却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艾乐康,萧静雪拉着程嘉树的衣襟不放,欲言又止。

    “担心什么呢?你们想多啦!”艾乐康保证道,“我不会把他扔到河里去啊!”

    “那可没准,”萧静雪小声说,“刚才你就打他了。”

    “刚才是有原因的,我哪有那么恶毒,无缘无故就打他?”

    凌江笙眨眨眼,安慰萧静雪:

    “放心吧,真要打架的话,乐康打不过你男朋友,就是喝醉了的程嘉树,他也打不过。”

    “好吧,”她放了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对,”方若璇教唆道,“艾乐康,你实在不开心了可以咬他么!”

    刘敬平瞪了瞪她,把钥匙抛给艾乐康:

    “你再开一段嘛,别走路了。”

第六十四章 我信他信,就够了

    清晨的风并不冷,温和地吹拂着空寂的校园。树木都还未苏醒,宽阔的道路上偶尔走过一两个人。艾乐康架着程嘉树的一条胳膊,缓慢而沉默地挪动。

    他俩走了很久之后,程嘉树才讷讷地说:

    “谢谢你。”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意气风发,自信极了,”艾乐康终于等到他开口了,马上回应道,“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羞涩?你觉得亏欠我什么吗?”

    “如果你指的是静雪,那我不欠你任何东西,”程嘉树的语调很平静,“爱她,我自信满满。”

    “在你没来的时候,她和我讲过你们的故事,”艾乐康长呼了一口气,“小笙也告诉过我一些关于你俩的事情。静雪曾说,你们之间先有恩后有爱,你在她最崩溃的时间段里出现,呵,爱情里总有先来后到,你不是来得早,是来得巧。”

    “嗯?她怎么这样说?”程嘉树的酒劲儿过去了,头脑逐渐清醒,“你知道吗?是她,救过我的命!”

    “我知道啊,去年七月二十一号。”

    “不,其实从一开始,我们第一次遇见,就是她救我的。”

    艾乐康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程嘉树就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讲了一遍,讲完之后,他笑了笑:

    “静雪给了我从未享受过的温情。”

    艾乐康有些不解又有些同情地问道:

    “你从前为什么要过那种乱七八糟的生活?混日子、打架……说老实话,我没接触过这类人,不明白那样的生活有什么价值,我身边的人都很优秀,有明确的奋斗目标,有良好的教养……”

    “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程嘉树替他补充道,“有通情达理的父母,懂得控制情绪,合理地教育孩子,嘘寒问暖,促膝谈心……这都是别人家的父母啊!艾乐康——”

    程嘉树用搭在对方肩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上臂,羡慕地说:

    “你和刘敬平,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难道你……不是吗?”

    他摇摇头,苦笑道:

    “我们生而不同。”

    过了许久,艾乐康才闷闷地说:

    “你配不上静雪。”

    “我知道,”程嘉树很有信心地回答,“我会努力变得更好,为了能配得上她,能给她创造美好的生活。”

    艾乐康叹息着:

    “我听小笙说,静雪大一时经常偷偷地哭,她的心里脑袋里都是你,我出现得不凑巧。但我以为,我可以等,等她心里那个人的影子淡去,重新开始谈恋爱。如果你十年都不来,恐怕她会把你忘掉。”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还吵了一架呢!”程嘉树想起了陈旧的已被封存的往事,“后来静雪说服了我——我们的爱情这条路,是两个人手牵手走出来的,不是原本就摆在那里,等着我俩踏上它走完的。静雪说,很多情侣,一起走着的时候,就觉得能一直走到尽头,但是总有这样的可能,两个人走着走着就分开了,这路就断了。”

    他们又沉默了一阵儿,程嘉树忍不住问:

    “你,还是耿耿于怀吗?你对静雪……”

    “你放心吧!”艾乐康笃定地说,“原来我喜欢静雪,只是看表面,不过她的表面已经很吸引我了。还是敬平聪明,认她做妹妹,不至于像我这么尴尬。我对小笙的欣赏,是更深层次的,她是一个特别的女孩,把我心里隐藏的另一个我,你说是第二人格也好吧,她把这个我给放了出来。之前我排斥她,不停地抗拒她的靠近,实际上是因为我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我对静雪的那段感情已经彻底成为过去了,你大可不必担心。”

    程嘉树点点头,艾乐康紧接着又说:

    “我后来对你的敌意——算是一丢丢可以被称作嫉妒的敌意吧,它更多来自于……”

    “什么?”程嘉树发现他闭上了嘴,就淡淡一笑,“都说到这份上啦,说完吧。”

    “来自于……敬平。”

    “不会吧?”程嘉树惊叫,“他对你那么好!至少比对我好,你还嫉妒啥?”

    “他看你的眼神和看我的,完全不一样。”

    程嘉树轻松地笑了:

    “哈哈,那是因为我俩,我俩的感情比较复杂。你知道吗,他有时候非常恨我。”

    “没错,他喜欢你又恨你!”艾乐康迷惑地回忆道,“他说过,想用残忍的刑罚折磨你,又想拥抱你什么的,敬平这人也太矛盾了吧?”

    “曾经,他对你如春风般温暖,对我就像对敌人那么冷酷。但我们现在和好了,我……很喜欢他。”

    他们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了。

    “我真的很难相信,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成为好朋友?”艾乐康皱眉。

    “呃,我也想知道,”程嘉树满不在乎地一笑,“缘份就是这么奇怪啊!既然阴差阳错地相遇了,成了朋友,我绝不负他就是了。”

    艾乐康偏过头看他:

    “像敬平那么好的朋友,是不是很难拒绝?”

    程嘉树没有完全领会他的意思,心直口快地说:

    “是啊,他可黏人啦,整个一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艾乐康曼声说道:

    “我想,他一时头脑发热,你们之间巨大的鸿沟反而造成了强大的吸引力,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所以他才会跟你交朋友。有一种萌,叫反差萌,就是利用人们的这种心理,你明白吧?他和你的人生轨迹根本不同,你们是两条线,在这里相交,然后分离,相距越来越远……程嘉树,你很聪明,智商足够高,但在感情这方面你就太天真太单纯了。我今天说这些,是真的担心你啊,怕你全身心地投入,付出太多,到头来更加伤心。”

    他正视着程嘉树,慢慢地说:

    “别太认真,认真你就输了。”

    “输了就输了呗,”程嘉树表现得十分爽气,“我已经把心掏给他了,他要是想捅一刀,那就捅吧。”

    艾乐康差点惊掉下巴:

    “你,你……”

    “他是我的好兄弟,我愿意为他两肋插刀,哪怕他插我两刀。”程嘉树的酒醒得差不多了。

    “我,”艾乐康仿佛受了惊吓,“我从来没碰见过这么讲义气的人,可……很不正常,很疯狂。说真心话,你是不是对敬平有什么企图啊?我很难相信你没有别的想法。”

    程嘉树一愣,硬邦邦地讽刺道:

    “从小受过良好教养的人,竟会用如此龌龊的思想去揣测人心。”

    艾乐康红着脸辩解: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疑问。”

    “你放心,”程嘉树摇摇晃晃地站远了一些,“我虽然穷,虽然喝酒打架啥都干过,但我可以保证自己从身体到心灵里里外外都是干净的!不用你提醒,我程嘉树有自知之明,不会占刘敬平一丁点儿便宜的。我绝对不会为了得到什么好处才接近他。因为,不说别的,就因为他这个人在我心里太珍贵了,几千亿几万亿都比不过他站在我面前,冲我那么一笑……”

    “哼,说大话很容易啊,”艾乐康环抱着胳膊,“你又没见过那么多钱,如果真摆在你眼前了,你八成会动心。呵,不用这么多,再去掉几个零也够你把哥儿们卖了。”

    程嘉树气愤至极,反倒冷静下来,伸出食指,直直地指向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会用时间证明。”

    他转身走了几步,发现方向反了,又走了回来,对艾乐康笑了笑:

    “再说,你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我信,他信,就可以了,足够了!”

    他向前走去,艾乐康低头跟着他。

    “回你们学校吧!”

    “我答应把你送到宿舍,就一定会送到。”

    “你是专程来和我抬杠的吧?”

    “也不算,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程嘉树瞥着他:

    “好,我不怕告诉你心里话。我和刘敬平,我们的感情是纯粹的,哪怕全世界都算计他,我也不会。他可能伤心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总该有人全心全意、掏心窝子对他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交朋友也讲门当户对,可凡事都没那么绝对——你这么爱讲门户,我问你,你了解凌江笙吗?你知道她是在什么环境里长大的吗?”

    “我……还没问过,”艾乐康嗫嚅着,“你知道啊?”

    “我当然不清楚,”程嘉树瞄他一眼,“你一个学历史的,都不注意因果联系吗?你觉得静雪外表柔弱可爱,凌江笙像女汉子,对不对?”

    “是,她很强悍,洒脱又豪爽,许多男人都不如她。”

    “人都是被环境塑造的,一个女孩子,这样强悍勇敢,她的成长环境该有多么严酷?”

    艾乐康猛地抓住程嘉树的肩。

    “我也只是瞎猜嘛,你别当真,我只不过用自己的经验来推测一下。你光看到我缺钱,其实我更缺爱呀,有一点点爱,我都会抱紧了不松手的。”

    “程嘉树,对不起,我之前对你有偏见,这似乎有点不公平……”艾乐康满怀歉意地说。

    “没关系,我懂,你这不是为刘敬平着想嘛!放心,他给我一碗水,我恨不得给他一桶水,他不会吃亏的。”程嘉树笑了。

    “那个……”艾乐康犹豫了半晌,“你好像有点受虐倾向……”

    程嘉树故作严肃地想了想:

    “也说不定啊!”

    他们相视而笑,艾乐康重新架起程嘉树,两人继续前行。

第六十五章 完整的台词

    傍晚,人来人往的食堂里,萧静雪端着放了四杯饮料的餐盘,程嘉树用盘子托着满满的麻辣香锅和四碗饭,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过那一排排还空着的座位,来到刘敬平和方若璇的桌子旁。

    "程嘉树要请咱们吃麻辣香锅,可惜艾乐康把我们小笙给拉走了,"方若璇微微一笑,"他是不是心有顾虑呀?不然为什么躲出去?程嘉树,别是你把人家打了吧?"

    "我听嘉树说,他俩把话都讲开了,怎么可能还要打架?"萧静雪分发着筷子,"乐康和小笙这小两口今天有约会。"

    程嘉树看了刘敬平一眼,而刘敬平也回看了他一眼,他们并没说话。

    刘敬平吃了一口菜,缓缓说道:

    "我带奇奇去了宠物医院,先放在那儿寄养几天,反正宿舍里不能养猫。程嘉树,咱们过两天到公司领工资,顺便把妙妙也带走。"

    "这个..."程嘉树犹豫了一会儿,"江明浩他们会伤心的,一屋子人都会舍不得的。"

    "可我不放心把妙妙留在那家破公司里啊!"

    "同事们都对它很好,谁也不会欺负它,就连小王...也很稀罕它呢。他虽然是内奸,但喜欢猫不假,我见过他偷偷打扫猫砂,给妙妙喂食喂水。"

    "什么?还有内奸?真刺激,你们兼个职,还得和上级斗智斗勇,搞得跟玩狼人杀似的。"方若璇双眼发亮。

    "哼。"刘敬平从鼻孔里发了一声作为回应,没再说什么。

    萧静雪放下筷子,担心地问:

    "你们去领工资,能领到吗?根据你俩的形容,这个公司的领导貌似不太讲理诶!"

    "这样,"方若璇将刚夹的肉扔到碗里,伸手比划着说,"敬平,到时候你开你的奥迪去,雄赳赳气昂昂地讨薪,特别拉风!"

    萧静雪皱着眉毛,却做出笑容:

    "讨薪?那不是应该拉个横幅搬个小板凳在公司门口静坐吗?我们家那儿最大的国企拖欠工资,工人们就在市政府门前这么干,我看见过好几回。"

    程嘉树本想转头看看萧静雪,目光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刘敬平的探询眼神,就匆忙移开了。

    "不行,静雪,"方若璇起劲地继续劝导,"讨薪这事嘛,你越表现得可怜兮兮的,人家越欺负你,因为觉得你没背景好欺负啊!所以要开奥迪去,让老板知道你不好惹,他们就不敢拖欠工资了。"

    "嗯,我认为有道理,"萧静雪看着程嘉树,"其实开奥迪算是一种示威方法吧,老板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不敢得罪,肯定赶紧把钱给了了事。"

    "对啊,"方若璇补充道,"他们这类人,良心都烂掉了,你博同情完全不管用,倒是摆出气势来压制一下比较有用。"

    周末,刘敬平联系程嘉树,让他到五道口附近的一个路口等着。三名女生要去一家书店参加某个作家的新书发布会,发现她们和程嘉树顺路,就一起走了。艾乐康也跟了来,方若璇笑他"一分钟也离不开女朋友",凌江笙颇得意地说:

    "过去我非常黏他,现在改成他黏我啦!"

    "艾乐康,你竟然也有今天,被小笙吃得死死的!"方若璇笑道。

    "我自愿的。"他温柔地揽过凌江笙的肩膀,只吐出了四个字。

    程嘉树略有些诧异地扫过一眼,艾乐康却冲他轻轻地扬起了唇角。

    一刻钟后,他们五个人站在一辆通体金黄、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光芒的跑车前面,同声惊呼:

    "不是吧?"

    懒懒地倚靠在车门上的刘敬平看见他们时站直了身体,笑逐颜开:

    "怎么样?这辆车够拉风吧?"

    "够,够,"萧静雪说,"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啥车,可单看外形就觉得超酷,超级拉风,一定能镇得住公司的老板。"

    "敬平,你过分了啊!"方若璇勉强憋住笑,"你就开这玩意儿去要工资?照这架势,你们不像是去讨薪的,倒像是去收购的。"

    "不是你说的吗?气势上不能输啊!"刘敬平歪着头。

    "这到底是什么车啊?"凌江笙边摸边问。

    萧静雪将方若璇拉到车前:

    "你是咱们几个人里面最会识车标的,快看看这个标志,这是啥车?"

    "见鬼,我会识车标?"方若璇皱了皱鼻翼,"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别装了,劳斯莱斯你都认识!"凌江笙喊道。

    "可我只认识那一个呀!"

    "奇怪,你怎么单单认识它呢?"萧静雪问。

    "嗨,"方若璇满不在乎地说,"从前有个男生对我吹牛逼,说要开着劳斯莱斯来接我,带我去结婚..."

    "啥?"萧静雪和凌江笙双双睁大眼睛。

    "小时候嘛,都是随便说说的,那个人后来...妈蛋的赶上移民潮去腐国了,还说再也不回来了!"

    "哼,"刘敬平气愤地开口,"即使他回来了,我也要把他打跑!"

    方若璇横了他一眼:

    "碍你什么事啦?"

    "碍着我了,就是碍着我了!"刘敬平像孩子一样认真地撅起嘴,"我最讨厌没有信用的人了,不信守承诺的人太可恨了!"

    方若璇轻飘飘地笑了笑:

    "你没必要这么激动。小孩子吹吹牛很正常嘛,再说你都成年了,也没少吹牛。"

    她无意识地踢着路上的石子,自嘲道:

    "童年时期的诺言都是说着玩的,谁会当真呢?哎,不是有句话这样说么——'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他踏着七色祥云来娶我。';这都是女孩子们曾经的小幻想啊,给自己造一个梦,幻想将来有一个又帅气又多金的男生,对自己特温柔特体贴,还他妈的巨专一只爱你...现实会把美梦打破的。打破了又怎样?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呗!呵呵,我还能真的傻傻地等他,等他开着劳斯莱斯接我去结婚么?"

    刘敬平高兴地跳起来:

    "只要有劳斯莱斯,就能和你结婚吗?"

    说完,他就扑过去抱方若璇,被她一把推开:

    "想得美,你又不是他!"

    "切,什么皓哥哥..."刘敬平极其鄙视地一撇嘴。

    "方若璇,"艾乐康忍不住插话,"你为什么不喜欢敬平呢?他人不错,对你也好..."

    其他人猛烈地点头。

    "哎呀,你们干吗突然这么严肃?"方若璇眼神飘忽,语速很快,"扯远了,扯远了哈!我刚才只不过念了一句《大话西游》的台词而已——你们呢?你们有哪些记忆深刻的台词吗?"

    刘敬平黯然地摆弄着手里的车钥匙,心痛悄悄地蔓延,却配合她说道:

    "有,有啊。'我见过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的事物,我目睹了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时间消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哦,《银翼杀手》里的。"

    他轻轻吸气,抬起眼看着其余四个正关切地凝视自己的朋友们,努力用开朗的音调说:

    "你们看过那部电影吗?想不想一起看?"

    "我有资源,可以发给你们,"程嘉树不易为人觉察地握住他的手,"这片子太老,电影院里不可能有了。"

    "去我家看,我家里有!"刘敬平的情绪高涨了些。

    "有什么?"众人齐问。

    "有电影院啊。"

    "哈?"

    "我说的是家庭影院,"他解释道,"很大,在地下室,保证观景体验不比包场差。"

    萧静雪开心地答应着:

    "好啊,好啊,我喜欢看科幻片,咱们一起再看一遍吧!"

    "我没看过,但是想陪你们看!"凌江笙拽拽艾乐康的衣袖。

    他们说话的时候,刘敬平靠近方若璇,耳语道:

    "你提到的那个台词...还有后半句——'我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这才是完整的台词。我不可能是你的皓哥哥,但他也成不了我。若璇,看清楚,我就是我,我是刘敬平。"

    方若璇望进他清澈如水的眸子,看到了自己正在哭泣的眼睛和丝毫没有泪痕的面庞。

第六十六章 患得患失

    艾乐康抬头往刘敬平那边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问:

    "你俩嘀咕什么呢?"

    "那个..."刘敬平赶忙掩饰他些微的慌乱,"若璇,你来坐一下副驾驶..."

    "干嘛?"方若璇探头往敞篷跑车里瞥了瞥,"我又不跟你去公司要账。"

    "这辆车刚提没多久,我希望你是第一个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喔——"其他人拉长声音起哄。

    方若璇轻轻给了刘敬平一拳,好笑地问:

    "有什么说法么?"

    "嗯..."刘敬平在脑袋里努力找着"说法","算是...开光?"

    方若璇伸手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拿起那只猫包,看见趴在里面的小猫正瞪眼瞅着大家,就笑着说:

    "我们的奇奇才是第一个坐在这儿的,对不?"

    然后她诡秘地一笑:

    "敬平,我就不帮你开光啦,不合适。你应该找你的好基友开开光才是,哈哈。"

    萧静雪和凌江笙一边一个抓住她,拧着她的手:

    "把你的腐女气质收一收!"

    刘敬平不由自主地看向程嘉树,而程嘉树瞄了他两秒,心领神会地...把艾乐康拉了过去:

    "你是多年以来第一个去他家的人,自然也应该是第一个坐副驾驶的男生嘛。

    刘敬平恶狠狠地瞪着程嘉树,脸色铁青。艾乐康理解错了,就调和道:

    "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基友,敬平啊,这个位置是你未来的媳妇的——哎,小笙,发布会快开始了,咱们赶紧走吧!"

    三个女生和艾乐康走远了,刘敬平气呼呼地推开程嘉树:

    "你嫌弃我的车,有种就别坐!"

    程嘉树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神色黯淡了许多:

    "好,我去坐地铁。"

    "喂,别走!"刘敬平紧跑了几步,才捞到他的胳膊,"连气话都当真?"

    程嘉树甩掉他的手,忍不住发火道:

    "你喜欢一个人,非要使劲虐他才会满意才会开心吗?我招你惹你了,你又说伤人的话?"

    刘敬平低下头,放软了语气:

    "对不起,心情不好。"

    "你心情不好就随便给我脸色看?"

    "我错了..."

    他一道歉,程嘉树就立刻心软了,同时觉得有点愧疚和不安:

    "你...你别这样,我,我不吼你了还不行吗?"

    正在装可怜的刘敬平马上笑开了花,拉着程嘉树上了车,帮他系好安全带:

    "你抱着奇奇的袋子吧,我今天领了工资就把它带回家。咱们到了公司,先去看看妙妙好不好?"

    "好,"程嘉树将猫包放在腿上,"你又给它带了好吃的吧?"

    "那是,"刘敬平发动了车子,"我要给它补充猫粮,还有新出的各种小零食。"

    "真羡慕它俩。"程嘉树打开猫包,探进手指逗着奇奇。

    刘敬平心里无味杂陈,不由得看了看身边的人:

    "你别把奇奇抱出来,不能让它吹了风。它的伤已经处理过了,没大碍了,放心。奇奇特别乖,医生说从来没见过这么配合的猫。它在宿舍里总是贴着我睡觉,我都不敢乱动,怕吵醒它,害得我腰酸背痛..."

    "你怎么会这么好?对猫也好,对人也好..."程嘉树脱口而出,突然察觉到什么,猛然打住。

    刘敬平斜睨他一眼:

    "我这么好,某人还总欺负我呢!"

    "那都是有原因的!"程嘉树放低了音量,"就因为你喜怒不定我才没有安全感。"

    刘敬平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就因为你没有安全感我才喜怒不定!你躲着我、误会我或者不信任我的时候,我就超级火大!我特么上辈子肯定欠你的,你就是我的克星!哼哼,你要是我的亲弟弟,我薅过来就是一顿...么么哒..."

    程嘉树被勾起了心事,沉默半晌才苦笑着说:

    "我要是你的亲弟弟,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性格了。估计...我的性格会更好吧,我一定会像你那样招人喜欢,至少不会这样患得患失了。"

    "患得患失?"

    "是呀。因为我能够拥有的东西太少了,失去了什么就如同毁灭性的打击,所以美好的物品我都尽量不去触碰。对于美好的人,我也会注意保持距离,免得日后失去了,太过撕心裂肺,整个人都要崩溃。"

    刘敬平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跟你交朋友真累啊..."

    "嗯,像艾乐康说的那样,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觉得累就算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刘敬平恼怒地转过头,双手仍然把着方向盘,他在呼啸的风里大声喊道:

    "我特么的真想把你扔下去!你别气我,现在是我在开车..."

    "哎——你开慢点!喂!听到没有?喂!...不要啊..."

    "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刘敬平再次扭头瞟向程嘉树,大惊失色道,"哎,你干嘛?解开安全带干嘛?"

    "我想死得痛快点。"程嘉树靠着椅背,调皮地微笑。

    "我减速了!我减速还不成吗?你快点把安全带系上!"

    "真拿你没办法,"刘敬平摇了摇头,"一言不合就自残。"

    程嘉树专注地看着他:

    "你别生气了,我也不是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的。比如..."

    "静雪,是吧?"

    "对,还有,还有..."

    刘敬平惊问:

    "不会吧?你怎么可以脚踏..."

    "还有你。"程嘉树翘起嘴角,"不行吗?"

    刘敬平开车的动作略微一顿。

    "过去,我和最好的朋友都要保持距离,怕离他太近惹人厌烦,又怕自己承受不了将来可能失去这份友谊的痛苦。你对我好的时候,已经表明过心意的那些天,我的内心里很纠结很矛盾,因为你是第一个突破了我设置的界限的那个人。后来,我早就不太想要安全感了,我的躲闪更多来自于对我的自卫本能的愧疚。你全心全意地和我交朋友,我却不敢过多投入感情,就因为一个怕受伤,这对你太不公平了。很多人都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这种多疑的性格配不上你的坦坦荡荡。"

    "其实...我也不算坦坦荡荡,有时候我也耍心眼啊。"刘敬平笑道,随后试探着问,"刚才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乐康说咱俩是不同世界的人?你跟他打架了吗?"

    "我和他还不至于打架。"程嘉树飞快地否定。

    不知为何,这句话竟取悦了刘敬平,他不禁抿唇窃笑。

    "你是个混蛋,"程嘉树突然指控道,"你所做的一切,对艾乐康更不公平。现在你们的感情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当初你对他好,绝对动机不纯。"

    "老问动机干嘛?"刘敬平狡辩,"我没有对他不好过。动机不重要,造成的效果才是唯一重要的。"

    "我可不这么想。"

    "这个世界只看事情的结果,它才是实际存在的,谁问你动机啊?就像...就像我,曾经伤害了你,伤害了就是伤害了,谁管我是不是真心的?你在乎吗?"

    "我在乎,我当然在乎!"程嘉树激动地说,"要不是静雪告诉我你的动机,我怎么可能彻底原谅你?"

    刘敬平猛地刹住了车。

    "你看重结果,可我看重动机,"程嘉树继续说道,"当我发现了你的试探,你的激将法,你的患得患失,你知道我那时有多么震撼吗?你知道我当时想做什么?我想紧紧地抱住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你。不过理性地想想,太可笑了,谁敢欺负你啊..."

    刘敬平的眼眶里汪起了泪水。

    "你坦荡你勇敢,但你也偶尔玩心眼儿,"程嘉树吸了一口气,"你什么都有,要啥都能得到,可我还是看出了你的患得患失...是我的错觉吗?你的内心深处,怎么会和我的那么相像?"

    刘敬平眼里的泪水渐渐退去,情绪悄悄地隐藏起来。他平静地动了下嘴角:

    "你想多了。"

    他握住程嘉树的肩头,稍一晃神儿,略带不舍地松开手:

    "到了,上楼吧。"

第六十七章 优胜记略(一)

    程嘉树和刘敬平进了写字楼,先到研发部里转了转。恰好经理们都不在,一屋子程序员看见他俩,开心得好像他们是来宣布放假的。

    "又给我们送来了一只猫么?"江明浩和赵伟打开猫包,把奇奇抱出来放在地上。吃得圆滚滚、胖了整整一圈的妙妙也凑过来,对着奇奇"喵喵"地叫了几声。

    "这是奇奇,我和程嘉树刚收养的,先在这里放一下,等会儿我就把它带走...我把妙妙也一起带走行吗?"

    "不行!"江明浩斩钉截铁地说,"当初是大家同意才留下它的,你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不许带妙妙走,否则咱们大家伙儿就投票决定!"

    刘敬平想起了之前的种种趣事,不免含笑望向程嘉树,两个人心灵相通,共同重温着那段时间的情谊和快乐。

    "惨了吧?你把民主引进来了,结果将了自己一军,"程嘉树搂着刘敬平的肩膀笑他,"民主不是你想废,想废就能废..."

    刘敬平愉悦地笑了一下:

    "那不是挺好的吗?行吧,我把妙妙留下就是啦。"

    赵伟看看正在一起玩耍的两只小猫,踌躇片刻才开口:

    "要不,你把另一只...它叫奇奇对不对?把它也留下得了!"

    "不好吧?"刘敬平嚷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屋不容二猫呀!"

    "可我看它俩玩得不错啊!"江明浩朝旁边一指。

    刘敬平和程嘉树定睛一看,只见妙妙正牢牢地按住奇奇,一丝不苟地舔着它的毛,而奇奇颇为享受地半眯着眼,任对方舔得快活。

    妙妙抬头发现一群人在盯着它们,舔毛的动作停了下来。它放开了奇奇,从容地走向自己的小窝,走了几步就回头示意奇奇,没多大一会儿奇奇也跟着它进了储物间。

    "妙妙把奇奇拐跑了。"程嘉树偷笑。

    赵伟赶紧夸张地说:

    "它俩竟然一见钟情了?太不可思议了!咱们不要做棒打鸳鸯的坏人啦,别强行把它们分开行吗?"

    "唉——"刘敬平为难地想了想,转头问程嘉树,"你说呢?"

    "我看它俩这么快就玩到一块儿去了,可能...上辈子有缘吧。咱们收养它们是希望它们能快乐地生活,别拆散人家了。"

    程嘉树说着,触到刘敬平的眼神,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听你的,"刘敬平忍不住握紧他的胳膊,"把奇奇留下。"

    "我们一定会善待它俩的!""你们放心吧,我们保证好好伺候两位主子!"其他人纷纷表态。

    "对了,你们今天来这儿的正事儿是什么?"江明浩问道。

    "讨薪啊。"程嘉树一笑。

    赵伟眉飞色舞地说:

    "你们来得是时候!上去吧,目前他们绝对不敢为难你俩。"

    "为什么?"刘敬平微微扬眉。

    "小道消息,"赵伟兴奋异常,"听说咱们公司可能要被某家大集团收购,现在正谈着呢!董事长必定会换新人,以后就没人罩着杨总了,他最近态度特好,就怕出点什么事,我们都明白他要刷好感度,争取留下来,呵呵。这种时候他怎么敢让欺负兼职大学生的坏名声传出去?孙经理和吴经理更不敢。你俩尽管去要工资吧,没事的。"

    "那挺好。"程嘉树欣喜地说。

    刘敬平却连嘲带讽地骂道:

    "哪个老板看上了这家破公司?脑袋进水了吧?我觉得他不仅需要治治眼睛,还应该换个脑子!"

    "具体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江明浩说,"只知道那个集团实力雄厚,不差钱儿。我们也纳闷怎么会有人看中这个小破公司..."

    "谁买了,就等着砸手里吧,关咱们球事!"刘敬平拉着程嘉树,"走,咱俩去找孙经理。"

    在电梯里,程嘉树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刘敬平看着轿厢壁上变动的数字,随口咕哝道:

    "这儿只有咱俩,你想说什么就说呗!"

    "我担心江明浩他们,将来何去何从...甚至还有奇奇、妙妙,它们该怎么办..."

    "这家破公司有什么好待的,趁此机会跳槽更好,"门开了,刘敬平跨出电梯,"他们要是都走了,我就把奇奇和妙妙带回家。"

    "听你的意思,好像啥事都不算事儿。"

    "本来就不算事儿。对了,我过几天再来打探情况,顺便给两只喵换自动猫砂盆。唉,储物间有点小,委屈它俩了。"

    "那个储物间还小?"程嘉树吃惊道,"我都可以放张床睡一觉了,再摆一个写字台都够,它跟我在家里的房间差不多大。"

    刘敬平心酸地捉住他的手臂:

    "我家里的猫和狗都有自己的玩具房,奇奇和妙妙却只能挤在一起。"

    "它们正好交流感情嘛!"程嘉树感慨了一下,"静雪说,一见钟情或者相见恨晚,实际上都来自于上辈子未尽的缘。"

    "人类真有意思,所有解释不通的事,都向前世要说法。"刘敬平略一撇嘴。

    "我上辈子欠你的,都还清了吧?"程嘉树突然朝他露出一抹痞里痞气的笑容。

    刘敬平一愣:

    "我们两清了。但是,我喜欢你,还是要继续缠着你的。"

    "我也是。"程嘉树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脯。

    萧静雪他们到了书店,发现现场已经来了不少人。女生们跑去占好了座位,艾乐康拎来四杯饮料,将其中的红枣茶递给凌江笙:

    "你不能喝凉的,喝这个吧!"

    "过分了啊,他怎么连小笙来大姨妈了都知道?"方若璇轻声对萧静雪说。

    艾乐康假装没听见,搂了搂凌江笙。

    方若璇喝着奶昔,边玩手机边嘟哝:

    "刘敬平刚才在微信里说他们今天要账会很顺利,我看压根儿不用开车去,多此一举。"

    "敬平太有趣了,开着法拉利去讨薪,我觉得这个事迹可以记上一笔。"艾乐康啜了一口冰咖啡。

    "啥?那货就是传说中的法拉利?"凌江笙惊叹。

    萧静雪歪头想想,开口道:

    "如此看来,敬平哥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有信心了吧,不怕剐蹭碰撞了?"

    方若璇的牙齿松开了吸管:

    "才不是!他开法拉利上道,别人都躲着他,所以不会剐蹭碰撞,倒不是因为他开得好!"

    "你和敬平真是配一脸,"艾乐康认真地说,"都那么伶牙俐齿,还喜欢抖机灵。"

    "哪有啊,"方若璇立刻转移话题,"你刚才说给这件事记上一笔?我看行,哪天我写刘敬平和程嘉树的故事时,可以专门写一章,名为优胜记略,详细记录他俩讨薪时的神勇无敌,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要给嘉树和敬平哥写故事?"萧静雪问。

    "他俩能有什么故事?"艾乐康紧接着问。

    方若璇摇头晃脑地说:

    "有则写之,无则瞎编嘛!"

第六十八章 优胜记略(二)

    程嘉树和刘敬平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两个人心里都感到诧异:为什么杨总也在?他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好像特意等着他俩。桌子上有三沓崭新鲜艳的人民币,摞在一起整齐地摆放着。站在桌子旁边的孙经理阴郁地瞪了瞪他们。

    "你们来了?"杨总露出略显刺眼的假笑,"坐下谈谈。我听说江明浩跟你俩聊天的时候,提到过他对公司很不满意,想跳槽的事情...有这事儿吗?"

    程嘉树微微皱眉,给刘敬平递了个眼神,低头想了片刻,直视着杨总说:

    "我不知道您是从哪儿听到的,不过乱传瞎话的人倒传错了,可能记混了吧?对你们、对公司不满意的是我,鼓动江明浩辞职另谋高就的人也是我,跟他没关系。"

    刘敬平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明晃晃地替别人背锅,不禁惊异地盯住他。

    程嘉树为了消除杨总的疑心,便愈加强硬起来:

    "我们这些程序员容易吗?成天给你们当牛做马,压力大不说,待遇还那么差,我们没罢工就是给公司面子..."

    刘敬平跳起身,指着程嘉树轻吼一句:

    "你干吗抢我的台词?"

    然后,他朝已经黑了脸的杨总承认道:

    "你别信他的,是我怂恿大家跳槽的!本来我就看不上你们这家破公司,要不是为了程嘉树我才不来干私活呢!反正我们再也不会接你们的项目,快把工资结了,咱们好聚好散。"

    "好哇!"杨总站起来,把转椅向后一推,"你厉害呀!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这是工资,你俩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

    他怒火中烧,抓起桌子上的三捆钱就没头没脑地冲刘敬平砸过去。程嘉树反应极快,迅速跨过去将他推到一边,刘敬平被他这么一推,扑倒在一旁的桌子上,把上面堆叠的纸张撞得散落满地。他趴在桌面,猛地回忆起往事,眼前瞬间出现幻觉:浓烟四处弥漫,烈焰熊熊之中,年幼的他慌慌张张地对伙伴们大喊:"快跑呀!快跑呀!"他用力抓着已是瑟瑟发抖、神情恍惚的陆鸣涛,攥紧他的胳膊:"别怕,快走!不然来不及了!"确实来不及了,房顶上有什么东西卷着火焰飞速扑向他们,他本能地将陆鸣涛使劲推开...

    "喔唷,你把文件都弄乱了!"孙经理连忙蹲下来整理地上的资料,不满地抱怨。

    烟雾很快就散去,刘敬平恍然意识到他身在何处,不由得扭头看程嘉树,发现他挡在自己前面,前额被捆好的钱币的锋利尖角砸破了,渗出了一点鲜血。

    刘敬平心里思潮翻涌,很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他正要去拉程嘉树,却见他俯身捡起地上的钱,小心地拍掉上面的尘土,塞进书包,随后直起腰,不屈不挠地问:

    "只有一份工资,另一份呢?"

    杨总还没出声,刘敬平就气呼呼地说:

    "我才不稀罕这点儿破工资!"

    "好啊,你自己说的!"孙经理马上嚷道。

    程嘉树拽了拽刘敬平的手腕,目光凛凛地看着杨总:

    "他要不要是他的事,你给不给是你的事。他干了活就应该拿工资,天经地义。"

    这时门外一阵吵闹,程嘉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专横地说:

    "我要找你们项目经理!现在就要找他!孙经理不在里面吗?"

    "在,在,您等一下吧,"这是吴经理的声音,"杨总也在里面,正和两个实习生谈话呢!"

    "实习生?是不是有个叫刘敬平的?他在这儿更好,让我进去!"

    吴经理没能拦住这个人,他推门进屋的刹那,刘敬平认出来了:原来是前段时间与他聊过的甲方代表。

    甲方代表瞧见他非常激动,又看了看程嘉树,开心地说:

    "你俩都在啊,太好了,我正要找你们呢!我听经理说你们不想见我?怎么可能?你俩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拒绝?"

    "经理没说错,"刘敬平白了他一眼,"我的确不想见你。"

    孙经理在甲方代表身后威胁性地做了个手势,刘敬平只当没看到。

    "为什么?"甲方代表满脸诧异,"我在哪里得罪过你吗?还是说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你自己心里清楚!"刘敬平梗着脖子回答,"不用演戏了,敢做不敢当,算什么英雄好汉啊?"

    甲方代表也有点生气:

    "你就说吧,到底因为什么事?就是死,也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他这样一放狠话,刘敬平有些心软,就解释道:

    "你之前不是要加个功能吗?后来咱俩谈过,你同意不加了,一转头就又要求加。我和程嘉树,还有江明浩,我们三人加了一夜的班,总算把活儿赶完了。结果呢?你们又不要了!耍我们是吧?"

    甲方代表一头雾水,迷惑地眨眨眼睛:

    "这...这...没有的事啊!你说加了那个功能会影响整个产品的风格,我也这么想的啊!定了不加还要加,我神经病呀?"

    他和刘敬平双双将目光投向吴经理,而吴经理尴尬地用食指搔了搔脑门儿,强词夺理道:

    "我当时...当时就想,先做出来看看怎么样嘛,感觉好就用,不好就不用...试验一下而已,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啊..."

    甲方代表愤怒地呵斥他:

    "你这人也太差劲了,陷我于不仁不义,还损害我们公司的信誉!"

    刘敬平走到杨总面前,冷静地直视着他,朗声说:

    "你们公司毫无企业文化,体制落后,管理混乱,绩效考查不合理,应急机制欠缺,根本留不住人,四个字:迟早要完!"

    接着,他又大步来到吴经理跟前,挑衅地歪头瞪着他,对他比了比中指。吴经理已经恼羞成怒,正有火没处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抓住他的手指,朝反方向用劲儿一掰。刘敬平不禁大声惨叫,吴经理没放过他,顺势提起膝盖,往他的腹部重重地撞了两下,疼得他跪坐在地上,孙经理也凑过来,解恨地踹了他两脚。

    程嘉树见了,立刻抄起一把椅子,抬腿踢开了孙经理,将椅子狠狠地砸在吴经理头上。吴经理吃痛地哀嚎着,捂住脑袋退到一边,程嘉树用余光瞥到孙经理举起一根靠在墙角的棍子冲他俩挥来,知道躲闪不及,便扑到地上把刘敬平搂在怀里,用身体将他严严实实地罩住,自己的后背就挨了一棍子。

    这一瞬间,刘敬平努力抬起头,看见他反射性地一闭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结实的双臂正紧紧地护在自己脑后。程嘉树察觉出怀里的异动,就把刘敬平的脑袋往胸前按了一下,全然不知这小子已经满眼眶都是泪水。

    "别打了!再打我就报警了!"甲方代表看不下去了,拿起手机震慑道,"太不像话了!你们竟然还敢动手?敢对大学生动手?"

    杨总也假惺惺地过来拉架,程嘉树跪在地上,仍旧紧抱着刘敬平,铿锵有力地说:

    "你们想把事情闹大吗?一点都不考虑后果吗?反正整出大动静对你们没好处,我们大学生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再说我和他的学校也不是吃素的,肯定会维护我们的利益,闹大了首先对你们不好。我们两所学校也算小有名气,起码是有社会关注度的,难道你们愿意因为一点小事闹得人尽皆知、要承受舆论压力吗?"

    刘敬平闻言一愣,心里笑他情急之下搬出这种说辞,但还是顺着他嚷道:

    "就是,你们欺负弱势群体,这口锅一背上可就惨了!媒体的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你们!"

    吴经理张开手掌,展示着手上的一片血迹,气哼哼地说:

    "就你们,还弱势群体?把我的头都打破了,你们把我打成这样,这他妈的叫弱势群体?"

    刘敬平见状,马上捂着肚子大喊:

    "哎哟,哎哟,你把我的肋骨打折了!"

第六十九章 优胜记略(三)

    程嘉树又惊恐又焦虑地松开手臂,只看了刘敬平一眼就明白了,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大哥,这地方哪有肋骨啊..."

    吴经理慌忙辩解道:

    "我没用多大劲儿啊?也没碰你的肋骨!"

    刘敬平眼珠一转,带着哭腔呻吟起来:

    "哎呦,我的肠子可能被你踢断了!好疼!疼死了!"

    程嘉树素来知晓刘敬平演戏的本领,见他演得卖力,便没去拆穿,抬头吓唬吴经理道:

    "你下手太狠了吧?要是把他打坏了,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杨总见此情形,连忙给双方搭台阶:

    "行了行了,吴经理打你了,你们也打他了,扯平了好吗?都别计较啦!"

    刘敬平嘴上认死理儿,不依不饶地强调:

    "是他先动的手!"

    杨总自知理亏,摆摆手说:

    "算了,咱们各让一步,你们快走吧!"

    程嘉树快速跑过去拦住正要开门脱身的他,倔强地说:

    "还有一个人的工资,你还没给呢!"

    甲方代表一听,就严肃地质问:

    "你们怎么能扣着人家的工资?"

    孙经理怒火冲天,说话都不利索了:

    "他,他俩可好,自从来到我们公司,一个煽动部门罢工,一个鼓动员工跳槽,杨总好心,还给他们一半薪水,要是我呀,一分钱没有!"

    "哼,你们敢不给,"刘敬平虽然坐在地上,气势却有几丈高,"那咱们就法庭上见!我连律师都找好了,想打官司吗?我奉陪到底,说不定会打得你们倾家荡产..."

    杨总不屑地嗤笑道:

    "就凭你?一个小屁孩儿?再狂妄的羊也是羊,想跟狼较量?没听说过。"

    "你以为你是狼?其实你也不过是一只羊,"刘敬平侧头看着他,"色厉内荏,你心里实际上很慌吧?你们公司要被收购了,杨总你还能待多久呢?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私吞薪水、殴打兼职大学生的消息传出去,那可就热闹了!嗯,来调查的人顺便再查查你们公司的账目,没准查出点不好看的,比如偷税漏税什么的,那就更有意思了..."

    杨总的脸沉得快滴水,程嘉树发现刘敬平一个劲儿地激怒对方,担忧不已,就挡在他身前,怕他吃亏。

    谁料杨总长吐一口气,缓步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三捆钱,没好气地往地上一扔:

    "懒得跟你们浪费时间,我忙着呢!"

    刘敬平恼怒地命令道:

    "什么态度?你给我捡起来!"

    程嘉树轻轻一拦,蹲下去把钱拾起来,其中一捆被扔散了,他就从容地放在膝盖上略微整理了一下。有一沓钱正好掉在吴经理的脚边,被他恶意踩住,程嘉树伸手捏着那沓钱的一角,抬起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吴经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吴经理想了想,移开了脚。程嘉树用修长的手指弹了弹那钱的表面,又吹了两下,将它和另外两捆一起装进书包。

    办公室里的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了,屋内的空气有些沉凝。程嘉树背好书包,没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到刘敬平身边,刘敬平很自然地伸出手等着他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程嘉树拍掉他的手,随即一弯腰,将他整个人横着抱起,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毫不在意地走到门口,抬脚踢开房门,扬长而去。

    站在电梯里,程嘉树仍然抱着刘敬平,好像怀里的人是一个易碎的珍宝。

    "放我下来吧,你的手不酸啊?"刘敬平两腿一伸,轻快地跳落在地。

    "你的肚子还疼吗?"程嘉树关切道。

    "嗨,没事,刚开始很疼,后来早就不疼啦,我故意说得严重点,免得吴经理讹诈你。"刘敬平扬眉瞪眼地对他说,"他要是敢跟你碰瓷,我就跟他碰瓷,谁怕谁呀?再说是他先动的手!我是不是很机灵?"

    "委屈你了,跟着我受罪,"程嘉树心酸地拉着他,"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真没事,"刘敬平笑嘻嘻地说,"我的腹肌替我挡了一下呢!"

    "哟,你还有腹肌?在哪儿呢?我摸摸..."程嘉树边逗他边伸手去摸他的肚子。

    "哎呀,你碰到我的笑肌啦!"刘敬平躲着他的手,笑个不停。

    他俩嬉闹着走出电梯,离开写字楼。程嘉树看到刘敬平的跑车时,猛地一拍脑袋:

    "我忽然想到,你开车来完全没用处啊!今天咱们算是被这帮家伙糟践够了。"

    刘敬平扁扁嘴说:

    "我从来没学会过要怎样耀武扬威,气场太弱了是不是?"

    "骗谁呢?"程嘉树怼他,"你在我面前炫耀可从来不怂,这会儿倒装起谦虚来了!去年你都会'不经意';地把车钥匙亮给静雪的妈妈看,今天倒不会了!"

    "我...那是因为..."刘敬平的舌头直打绊。

    "总之一句话,你跟我作对的时候可嗨了,特别放得开手脚。"

    刘敬平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说:

    "上车吧!"

    写字楼上,杨总、两名经理和甲方代表站在窗前,想看看他们走没走。刘敬平忽然一抬眼,瞥见了他们,就扬起胳膊对着楼上竖中指,心想:这回吴经理可拿我没辙了!

    孙经理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不由得脱口而出:

    "雾草,法拉利!"

    "啊?"吴经理愤愤地说,"我去他奶奶的弱势群体!"

    "什么?"甲方代表抓起刚放到桌子上的公文包,跑出门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电梯口,见电梯迟迟不上来,就心一横,冲进了楼梯间。

    办公室里,杨总有些发慌,打电话的手微微颤抖:

    "人事部吗?把程嘉树和刘敬平的简历送过来。"

    他将胳膊肘拄在桌上,揉着眼眶喃喃自语:

    "希望是我想多了,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孙经理忐忑不安地说:

    "咱们会不会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不相干的富二代也就罢了,北京的富豪这么多,不过隔行如隔山,大概没什么事,"杨总还在揉着眼睛周围,"就怕...唉,我有一种不好的联想..."

    刘敬平坐在车里,并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坐在旁边的程嘉树审视着他的脸:

    "你生我的气啦?哎,是我不对,不该老提过去的事。我要是真的介意你和我作对,怎么可能跟你做兄弟?"

    "你明白的,你什么都明白,"刘敬平委屈得不肯看他,"我和你作对,气你,刺激你,都是因为我动了感情..."

    "我当然知道,刚才只不过想逗逗你嘛。"程嘉树一笑,赶紧转移话题,"咱俩又跟别人打架了!要工资的时候,你不逞口舌之快,这架也打不起来。"

    他拉过刘敬平的手指检查了一下,既担心又责备地说:

    "你这样子太不叫人省心了啊!一个人在外面,还这么爱惹事,你爸真应该给你配几名保镖。"

    刘敬平转头看他:

    "有你在,我还需要保镖么?"

    "我可不是专业的!"程嘉树松开他的手,抱起双臂开始拿腔作调,"再说了,想雇我当保镖?我很贵的,你雇不起。"

    "我出价很高啊。"

    程嘉树唇角叼起一丝微笑:

    "说说看,有多高?"

    刘敬平凝视着他,认真地回答:

    "生命诚可贵,友情价更高——和友情的价值一样高。

    "好吧,"程嘉树心里高兴,便不再逗他,"你从小被保护得那么好,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可能碰到这种烂事,说到底还是得怪我。啊,对了,你可别一生气把人家公司买下来..."

    刘敬平转身正对着他:

    "买不买公司我倒不感兴趣,现在我只想买一块地。"

    程嘉树睁大眼睛:

    "牛逼呀,买什么地?哪里的?"

    "买你的死心塌地。"刘敬平"邪魅"一笑。

    "哼,你拿什么买啊?"程嘉树整理着书包的肩带。

    刘敬平煞有介事地说:

    "买卖...买卖说白了不就是交换吗?用我的心,换你的心,换不换?"

    程嘉树没有正面回答,双手无意识地接着整理肩带,但偷偷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欢悦:

    "你说呢?刘公子就喜欢巧取豪夺,强买强卖..."

    他定了定神,望着刘敬平喜气洋洋的面孔:

    "你算是白白开车过来了,早知道还不如坐地铁,咱们回去吧。"

    "开都开出来了,走,我带你兜风去!"

    两个人系好安全带,刘敬平从车里找出创可贴:

    "疼不疼?"

    "什么?"

    "你脑门儿上有伤。"

    "是吗?"程嘉树赶紧对着挡风玻璃前的小镜子照了起来,"惨了惨了,我只觉得有点疼,没想到还破皮了,这要是让静雪看见了可完了,她又该担心了。"

    刘敬平把程嘉树的脑袋扳过来,小心翼翼地帮他贴好创可贴:

    "你的后背呢,还疼吗?"

    "经理那棍子打在书包上了,"程嘉树笑了笑,"幸亏里面有一本巨厚的《算法导论》。"

    刘敬平哈哈大笑:

    "我听说过诺基亚手机挡子弹,头一回听到《算法导论》挡棍子!"

    忽然,他神色黯淡了几分,无言地抚摸着程嘉树额前的创可贴。

    "别担心了,我皮糙肉厚的,挨打成习惯了,不觉得怎么样,"程嘉树劝完他,又怜惜地说,"你从小娇生惯养,肯定受不了,以后这种场合你别来了,我自己对付就行。"

    刘敬平正要说什么,甲方代表气喘吁吁地跑到车前:

    "对不起对不起,等不来电梯了,我就...就走楼梯...慌里慌张地走到地下室去了,就又爬上来,耽误了时间...幸好你俩还没走..."

第七十章 旧伤(一)

    办公室里,杨总翻看着程嘉树和刘敬平的简历,手上的动作有些慌乱。末了,他把程嘉树的简历扔到一边,抓起刘敬平的简历,指着它对不知所措的两名经理说:

    “你们看,你们看看!不就是这个集团在收购咱们公司吗?”

    “那又怎么了?”吴经理感到莫名其妙。

    “怎么了?”杨总气得将简历甩给他俩,“你说怎么了!你们好好看一下,刘敬平是什么人!”

    孙经理觉得脑袋里“嗡”了一声,哑然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天哪!”

    吴经理恐慌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这……这,这说,说不定是重名呢?是,是不是啊?有这……这种可能……没有?”

    杨总不怒反笑,掐起了腰:

    “你觉得呢?重名的概率有多少?”

    然后,他愤愤地说:

    “人事部一帮吃闲饭不干活的!当初为什么不仔细看看他的简历?”

    他倒没反思自己其实也未曾注意过。

    “唉,不怪他们,”孙经理把简历放回桌子上,“刘敬平只写了父母工作的单位,又没写职务,谁能想到他爸是董事长啊?”

    杨总心神不定地在地上走来走去:

    “哼,刘敬平,一只披着羊皮的小狼!今天这么一闹,我算是完了,你俩也完了,都给自己找好后路吧!”

    金黄的法拉利在宽阔的公路上飞驰,夏天的暖风吹乱了车上两人的头发。

    程嘉树抱着书包,担忧地注视了刘敬平半晌,终于开口道:

    “你……能不能别开那么快?”

    “你晕车吗?”刘敬平仍然心情不好,却还是减速了。

    “我倒不晕车,”程嘉树说,“就是不大信任你的技术。冲动是魔鬼,再生气也别飙车啊。你看世界这么美好,咱们多活几年不好吗?”

    刘敬平轻嗤一声:

    “亏你还这么想。世界怎么美好了?举个例子我听听。”

    程嘉树认真地思考着,突然灵机一动,打开书包,捧出艳红的人民币来:

    “毛爷爷就很美好啊!刚才光和你聊天了,我都把这个忘了……”

    他将六捆钱全都掏出来整理好,把其中的三捆放到中控台上边:

    “给你,这是咱们的工资,你一半我一半。”

    刘敬平连看都没看,继续开车:

    “你都拿着吧,别搞得跟分赃似的。”

    “这不是赃款,”程嘉树格外郑重地解释道,“这是咱们用劳动挣的钱,它是干净的。”

    “哼,用劳动挣钱?那永远挣不了大钱。”

    程嘉树略微沮丧:

    “这倒是。”

    顿了顿,他又劝道:

    “你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你爸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刘敬平不赞同地皱皱眉:

    “他会怪我不专心学习提升自己,也不专心娱乐享受生活,不去想着干点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反而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挣这点小钱,很没出息,简直得不偿失……”

    程嘉树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心酸之余自嘲说:

    “是啊,我很没出息吧。”

    刘敬平一愣:

    “我哪有这个意思?你也太敏感了!”

    程嘉树沉默不语。

    “算了,不解释了,”刘敬平心头起了一股无名火,“跟你交朋友真累啊,时刻担心说错话。”

    “那就绝交,”程嘉树冷冷地命令,“停车!”

    “不停,”刘敬平恶狠狠地回答,“有种你跳下去。”

    他转头瞪了程嘉树一眼:

    “怂了吧?”

    “我不是怂,我是有理性。”程嘉树感觉悲愤痛苦渐渐漫过心田,不禁叫痛,“刘敬平,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那你欺负我多少次?你就不希望我开心,随时随地剥夺我的快乐。”

    “我怎么剥夺啦?”

    “你天天跟我过不去,成天和我对着干,动不动就给我添堵……”

    “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我们真的属于两个世界。”程嘉树瞬间失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不想再谈这些,“不瞒你说,我第一次赚钱的时候,我爸特别开心,说他总算熬出来了,我可以独立了,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回馈家庭。从那天起,我长大了,真正走进社会了。”

    他兴高采烈地摸着手里的钞票,毫不掩饰心中的愉悦:

    “钱真是个好东西呀!这才刚到手,我就已经想好怎么花了,哈哈。”

    他响亮地亲了那捆钱一口:

    “这回好了,静雪肯定会高兴的。哎,小平平,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俗?王子墨就经常鄙视我,嫌我功利心太重……”

    刘敬平目视前方,随口说道:

    “我没有鄙视你吧?”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屑于鄙视我。”

    刘敬平有点伤心: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么?”

    “逗你呢,你老当真!”程嘉树伸手拍拍中控台,“这钱你收着吧,不管怎么说,你第一次靠自己的劳动赚钱,留作纪念也好嘛!”

    刘敬平把车停在路边,一转身,径自解开程嘉树的安全带,用力将他搂进怀里,眼泪汪汪地说:

    “小程程,你拥有的东西那么少,怎么还有这么大的能量对别人好呢?哪怕只剩半片面包,你都要分给别人……”

    程嘉树任由他抱着,苦笑道:

    “我没办法决定自己能收获多少爱,但是我可以决定自己能付出多少爱啊。你一直生活在蜜罐子里,我知道你可能并不需要我这一点点对你的好,但它已经是我能给的全部了,你别嫌弃就行。”

    刘敬平搂紧他,放声大哭:

    “不,不,不是……我要告诉你,我有多幸运……一个你,就足以治愈心里的旧伤,上天已经这样眷顾我,我还求什么?我还求什么?”

    “小平平,你怎么了?”程嘉树发觉他哭得越来越厉害,好像快崩溃了。

    “我以为我就够傻了,没想到会碰到比我还傻的人!小程程,原谅我,让我尽情哭一次吧!”

    “呃……哭就哭呗,有啥不好意思的?以前你也说哭就哭啊,”程嘉树轻抚他的后背,“我在这儿呢,陪着你。”

第七十一章 旧伤(二)

    刘敬平伏在程嘉树的肩头,痛哭不止。程嘉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摸着他的后背抚慰他,并用轻快的语气调侃道:

    “你这人也真奇怪,刚才在甲方代表面前装得跟个职场精英似的,还煞有介事地和人家谈话,现在呢,哭得像个孩子……你到底有几重人格啊?”

    刘敬平松开他,拿他递来的纸巾擦着眼泪鼻涕:

    “我把最真实的自己给你。走吧,咱们兜风去!”

    他发动了车子,这次却没有开得很快。暖风拂面,程嘉树感到很舒服,他知道刘敬平有许多未曾说出口的话,但他突然觉得,那些话说不说都没关系。

    “哎,停车,停车!”他叫了起来,“前边有个银行,我要给家里寄钱。”

    刘敬平连忙刹车,看着他拿出了一万,正要从书包里再掏一沓钱时,伸手飞快地抢走他的书包,抱在怀里:

    “够了,够了!”

    “什么够了?”

    “你好不容易赚点钱,给自己多留点吧!你过得那么辛苦,在食堂吃饭都打最便宜的饭菜,就这么几件衣服都洗得发白了!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程嘉树笑了笑:

    “我对自己好着呢,又没饿着又没冻着,我们学校的食堂本来就便宜,不买衣服是因为我对穿什么不感兴趣!好啦,快把书包给我!”

    “不!”刘敬平固执地说,“你爸你妈太不称职了,你还要掏心窝子?你爸差点把你打死,都把你打进医院去了!要是我,早就不认他了!”

    “你,你这人不仅记仇,还帮别人记仇?”程嘉树脸色黯然。

    “他们根本不会对你好的!”刘敬平含泪喊道,“所以你就要对自己好!拒绝家里的索取有那么难吗?你就这么愚孝吗?”

    “把书包给我!”程嘉树沉下面孔,伸出手去。

    刘敬平紧紧搂住他的书包:

    “不!不给你!”

    程嘉树想强行抢下书包,见对方死不撒手,生气地大声吼道:

    “刘敬平!疏不间亲你懂不懂?”

    “程嘉树你不知好歹!拼命压榨自己,只知道满足别人!你对得起所有人,就是对不起你自己!你就是个傻逼!大傻逼!”刘敬平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凭什么干涉我?你是我什么人啊?”

    “我是……你哥!”刘敬平瞪圆了眼睛,“我是你哥!我给你钱你不肯要,那我一定要保住你挣的这点钱!你给父母花钱,给我妹妹花钱,就是不给自己花钱!我必须让你改掉这臭毛病!”

    程嘉树放弃了挣扎,无奈地看看手里的钱:

    “唉,行吧,一万……也差不多了。”

    等他寄了钱,走出银行大门,他发现刘敬平正倚着车门,站在那里吸烟。

    他走上前去,刘敬平很自然地递给他一支,他轻轻推开:

    “我不会。”

    “抽着玩玩嘛!”

    程嘉树略微一顿,接过那支烟和打火机。他笨拙地叼起香烟,研究着手里的打火机: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这玩意儿怎么用啊?”

    刘敬平拿过来,伸出一条胳膊悄悄地环过程嘉树的脖子,把他圈在怀里,用另一只手打着了火,阴阳怪气地说:

    “给大佬点烟……”

    “去你的。”程嘉树笑着推了他一把,捏着烟吸了一口,咳嗽了几声,埋怨道,“王金昊教我弹吉他又教我游泳,你呢,不教我学好,拉着我喝酒还让我抽烟,你说说,你这都什么人啊?”

    “损友呗!”刘敬平心安理得地乜斜了眼看他。

    “确实是损友,害得我不孝……”

    刘敬平烦闷地吐出烟圈:

    “古人说‘父慈子孝’,父不慈,子当然可以不孝。”

    “你不必为我抱不平,这个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家庭是我家这样的。”

    “我才不信!”

    程嘉树没有与他争辩,淡淡地一笑,转移了话题:

    “你的车很漂亮!能跟它自拍吗?”

    刘敬平微微扬眉:

    “小程程,原来你喜欢车啊!”

    “这么酷的东西谁不喜欢?我只拍一张行吗?”程嘉树拿起手机。

    刘敬平拦住他,搂着他的肩膀,举着自己的手机催促道:

    “往前看,往前看,笑一笑……”

    程嘉树猛地回忆起凌江笙抢拍的那张照片,他想,那是他和刘敬平的唯一一张合照,却被刘敬平毫不犹豫地删去了。他也当场就删除了照片,当时心口尖锐地疼了一下。如今他看见手机屏幕里刘敬平笑得那样天真可爱,想到总有一天会失去他,这么一想便心痛欲死:

    “如果这小子只是一时兴起,这张照片就会是永远的伤,何必留下来徒增伤感呢?”

    他转过身,从车座上抓出书包背好,尴尬地笑着说:

    “哎,算了吧,不照了。”

    “你怎么了?”刘敬平满脸茫然。

    “没什么,”程嘉树开玩笑说,“不想和你同屏出现。”

    刘敬平冷冷地瞪他。

    “咱们的工资领完了,也没别的事啦。我要回去找静雪,你想兜风的话,去找艾乐康吧!给他打个电话,祝你们玩得开心!”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

    “对了,你俩之前拍的照片都挺好看,我已经点赞了。这回你们再拍照,我也会点赞的,你就不要因为这点事不高兴啦。”

    刘敬平大步走到他面前,眼中阴云密布:

    “真扫兴,刚才还好好的!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程嘉树压下了不时翻涌上来的悲伤,“只是说到玩儿,我可就不会了……我不太会玩,其实我本来就是个无趣的人。你联系艾乐康吧,我感觉你俩能玩到一块儿去。”

    他转身要走,刘敬平攥紧了他的手腕:

    “你别想跑。”

    他不由分说地将程嘉树拉到车子旁边,开了车门,把他按进座椅里,漆黑的眸子锁定了他:

    “你为什么突然提起乐康?”

    “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俩关系好,这个时候你应该找他分享才对。”程嘉树嗫嚅道。

    刘敬平凑近他,歪着脑袋,慢慢地为他系上安全带,声音低沉地说:

    “我和他关系是好,但有些话,我只想对你说。你曾经猜测我有故事,没错,现在我就把我的故事告诉你。”

第七十二章 旧伤(三)

    刘敬平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妥,程嘉树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笑着说:

    “你怎么开到荒郊野外来了?不过这儿的风景挺不错的,适合解放天性,就是嚎几嗓子也没人听见。”

    刘敬平苦笑了一下,低声回答:

    “真到了诉说心事的时候,不想叫喊,也不想哭泣了。”

    停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开口道:

    “回国以后,我在北京上初中,一开始是很快乐的。家里人宠着我,我每天都能看到爸爸妈妈,团聚的日子真的特别美好。在学校里,老师们也对我好,同学们也很友好,我交了一大堆朋友,其中就有陆鸣涛。那个时候,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的关系很铁……”

    “就像你和艾乐康那样么?”程嘉树插了一句。

    刘敬平狠狠地瞪他一眼:

    “比我跟你的关系还要好。人人都知道,陆鸣涛是我的铁哥们儿,其实他人缘不是很好,但是有我在,别人都让着他——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那时候,我不懂得掩饰,也不会刻意低调,还特别喜欢和其他人分享,殊不知,那些当面对我笑的人,背地里是恨我的。可我当时太迟钝了,以为他们很开心,我就也很开心,根本不会意识到,人家拿我当冤大头的呢,吃我的用我的还要骂我。”

    程嘉树了然,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家境,有的老师说,学校每次举办什么活动,拉赞助的事都不必发愁了。我从来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觉得能为集体做点贡献挺好的,却不知道大人们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我没有想到,我的积极主动却给我惹来了祸患……”

    “你被绑架了?”程嘉树惊恐地问。

    刘敬平笑了:

    “这倒没有,那所学校是封闭式管理的,我一出校门就上了家里的车了,想出事也出不了啊!我指的是另一件事,你听我接着讲。”

    他沉思片刻,继续说道:

    “有一天,上完化学实验课,我们还没玩够……”

    “玩?”程嘉树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你不觉得实验课很好玩吗?那天上课,我和陆鸣涛一组,他说手感不好,还连续打破了好几个试管,老师以为他是故意的,就不让他动手了,让他看着我操作。然后他就觉得不尽兴,一个劲儿抱怨。我开玩笑,说你今天撞邪了,不宜做实验,下次都让你做,我来写实验报告,行不行?他还是不满意,下课后悄悄告诉我,说他从老师那儿偷了实验室的钥匙,问我想不想放学以后溜进实验室玩……”

    “你没阻止他吗?”

    “哪里阻止得了?他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恨不得马上放学,还约了五六个人呢!”

    程嘉树忽然一笑:

    “我想起那年和石恒诺约架的事了,当时静雪极力阻止我……”

    “然后呢?”

    “我当然没听进去。”他面有愧色。

    “所以嘛,熊孩子想干什么是无法阻挡的。放学后,我本来应该直接离开学校的,但很不放心,就折回化学实验室,发现他们果然在里面,还把存放各种用品的柜子打开了。我劝他们别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按照老师教的方法做两次实验玩玩就行了,别碰不认识的瓶瓶罐罐。陆鸣涛嫌我烦,说不想一起玩就回家去,我有点生气,就走了。刚走出大楼,我就听见有人趴在窗台上喊着火了。我在楼下问要不要打119,那个同学说千万别打,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偷偷进过实验室。我就赶紧跑上楼帮忙救火……”

    “你傻呀!”程嘉树听得目瞪口呆。

    “我就是傻嘛!而且当时完全懵了,只知道要去灭火,可是我们谁都不会用消防栓……那天的火烧得特别恐怖,我只在电视里见过那种场面。后来我们看火势控制不住,屋顶开始往下掉东西,干脆不救了,逃命要紧。但是陆鸣涛好像吓傻了,都不会动了,我使劲拉他,使劲喊,他就是挪不动步。别人都已经跑出去了,实验室里只剩下我俩,我急得不行,心想就是拖也要把他拖出去。突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过来,吓得把他推开,那个时候我以为我要被砸死了,万幸只是被砸到了胳膊。你看,就是这只胳膊,当场就骨折了,还烧伤了一片……”

    程嘉树心疼地查看着他的手臂:

    “啊?我平时都没注意到,还好,要非常仔细地看才能看出一点点痕迹。”

    “可能是治疗及时,护理得也好。”刘敬平淡淡地说,“我们惊动了整个学校,之后,消防也来了,警察也来了。那天,受了伤的就我一个,其他人跑得快,只是受了点惊吓。”

    他忽然咧开嘴哭了出来:

    “小程程,你知道骨折加上烧伤有多疼吗?我都快晕过去了,哪想到这才是开头……做手术倒可以打麻药,但医生说我年纪太小,使用麻药时就非常谨慎,再说打多了麻药影响治疗效果,还容易上瘾,所以后来换药的时候就很少用麻药了……每次换药,都特么的快把我疼疯了,那种疼痛,生不如死,没办法解脱,就等着它把我熬得精疲力尽。我真想把我这条胳膊剁掉!那段日子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忆,偶尔想起来还会出一身冷汗……”

    程嘉树激动地把他搂进怀里,流着泪说:

    “我错了,我错了!以前我认为你娇生惯养没吃过苦,没有体验过痛苦的滋味……我哪知道,你竟然遭过这么大的罪,我的天,你怎么受得了啊?我一直觉得,人的本能出于最深沉的爱,就像母亲保护孩子,就像静雪救我……可你竟然如此对待朋友!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他松开刘敬平,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故意用凶巴巴的语气说:

    “你太傻了!——以后别再傻了知道吗?”

    刘敬平乖巧地点点头。

    程嘉树把他的手握成拳,举了起来,两行新泪“刷”地流下脸颊:

    “你打我吧,我很坏,之前动不动就惹你伤心难过。我不如你好,总是怀疑你的真心,怀疑咱们的感情……”

    “这不是你的错!”刘敬平喊道,“本来我对你也不够好,你说我患得患失,我确实患得患失!你遇到的我,是已经变成了魔鬼的我啊!别忘了,我虐你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的!你居然原谅了我,你才是真正的天使!”

    “你在说啥?”程嘉树愣愣地盯住他。

    “我对你的伤害,都忘了吗?现在的我远没有过去那样天真纯良,因为我见过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那么卑劣,那么猥琐,那么精于算计!从那时候起,我就变了,泪干了,血冷了,心也硬了,你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我。”

    “可……为什么?”程嘉树不解。

    刘敬平骤然大怒,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为什么?我特么也想知道为什么!谁来告诉我为什么?”

    程嘉树没吭声,静静地看着他发泄。

    “对不起,我不是冲你的,”刘敬平点燃一支烟,“故事还没完呢。”

第七十三章 旧伤(四)

    刘敬平出神地吸了好一会儿烟,又愣了半晌,才慢慢地讲道:

    “调查事故原因的时候,那天进了实验室的几个人口径一致地说,是我操作不当,引起了火灾……”

    “啥?”程嘉树大吃一惊,“这,这不是公然诬陷你吗?”

    “那天的情况很复杂,现场十分混乱,我也已经疼得死去活来,什么都没注意。直到警察来问我,我才发现他们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后来我才明白,陆鸣涛非常害怕,就和其他人串供,联合起来指认我是罪魁祸首。当然,他们乱说一气并不可信,肯定有家长参与,甚至……他们那样说,也许是大人们指使的。不然,他们还是小孩子,不可能把谎话编得圆满,楼里的摄像头也不会无故坏掉,数据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丢失。”

    “天哪!”程嘉树倒吸一口冷气。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陆鸣涛和我当面对质。警察问他:‘着火的时候刘敬平在不在实验室?’陆鸣涛说:‘在。’警察又问:‘当时是他自己动手做的实验吗?’他说:‘是。’我亲耳听到他说这两个字,心都凉透了,一刹那间竟然有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万念俱灰的感觉。”

    刘敬平看着天空,北京的天难得这么蓝,悲伤的记忆就从这蓝里点点滴滴地渗透出来:年幼的他面对着其他几名同学的指控,不知所措、六神无主,眼前那几张朝夕相处的面孔变得越来越陌生,陆鸣涛的脸渐渐模糊,但那份绝情和冷漠却扑面而来挥之不去。手臂上的伤钻心地疼着,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一直烧到他的心里。

    刘父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扳过他的身子,弯下腰用手帕擦拭着他哭得乱七八糟的脸,温柔地说:

    “儿子,别怕,不哭了哦。告诉爸爸,那天晚上你去实验室了吗?”

    “我去了,”刘敬平抽抽噎噎地回答,“我劝他们别乱动东西,他们不听,我就走了。”

    “那你有没有动过实验室的东西?”

    “我没有。”刘敬平把刚流下来的眼泪吃进了嘴里。

    刘父疼惜地帮他擦去泪水,柔声哄着他:

    “没事了,儿子,不哭了,不哭了,爸爸知道了。”

    刘父站直了,严肃地对围观的人说:

    “我自己的孩子我了解,他不会撒谎。你们以为监控数据丢了,真相就不存在了吗?我一定要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还我儿子清白。”

    刘敬平仰起脸看着父亲,觉得他是那么高大可靠,能给予自己最踏实的安全感。

    “当时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刘敬平转头注视着听得木呆呆的程嘉树,“六七个人,加上他们的家长,那么多人都指控我烧毁了实验室,我百口莫辩,也拿不出不在场的证明。只有我爸和我妈无条件地相信我,就因为我的一句话而相信我,一点儿都不怀疑。我在小事上可能撒撒谎随口胡诌,但在大事上从来都会说实话,尤其在家人面前。我骗谁都不能骗我爸妈,绝对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

    顿了顿,他又开口:

    “我在学校交的那些朋友,见我出了事,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我说句话,或者选择沉默,或者和陆鸣涛他们一样,坚称是我烧了实验室。平时我毫无保留地对他们好,结果呢,他们要么明哲保身,要么幸灾乐祸,要么干脆落井下石。别人也就罢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绝不相信陆鸣涛会背叛我,不,不仅仅是背叛,他的做法已经是赤裸裸地陷害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心一意地对他,可到了紧要关头他却把我拉过来当挡箭牌,毫不犹豫地捅了我一刀!”

    刘敬平猛地转身,正对着程嘉树,含泪问道:

    “我做错了什么?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曾经在班级里同学们孤立他,欺负他,我坚决地站在他那边,是不是很傻?我没有对不起他,他为什么要害我?人心为什么这样可怕?”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程嘉树恐惧地喃喃自语。

    “是啊,太可怕了吧?如果你遇到了这件事,也会很难再建立对别人的信任了。”

    “不,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那……不堪设想……”

    刘敬平一头雾水。

    “我爸肯定宁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而且,发生这么大的事,我爸根本赔不起实验室,他,他会打死我的……”程嘉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刘敬平突然身体一颤,豁然悟到了什么:

    “小程程,你,你提醒我了!我,我,我好像明白了……”

    “也许,陆鸣涛不是真心想陷害你,他只是害怕,恐惧支配着他,让他背叛了朋友。”程嘉树握住他的手,“很难理解吗?他和其他同学闯了大祸,不敢承担后果,只好逃避责任。他主观上并不想害你,但是承认错误的成本太大了,他担不起。其他孩子也是一样,还有他们的家长,或许盼着你家来背这口黑锅呢。”

    “这个我知道,”刘敬平点点头,“当时我就感觉,好像人人都愿意相信那件事是我做的,即使不相信,也非要说服自己相信。在众口一词说我是嫌疑人的时候,只有我们化学老师质疑了一下,他说:‘不可能!按你们的交代,刘敬平操作不当引发了火灾,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操作是班里最符合规范的,我还在课堂上表扬过他,让他上台演示呢!’你看,哪怕陆鸣涛他们的供词的破绽已经这么明显,别人还是宁愿相信我导致了火灾。小程程,你知道吗,这件事调查了很久,在这期间学校的领导、老师也多次找我谈话,他们……他们诱供,问我是不是记错了,要我再想想。如果有什么方法能修改我的记忆,他们肯定会去做的。我听到有一个老师不耐烦地抱怨说,你就承认了呗,那样对我们大家都好,谁都不用折腾了!”

    讲到这儿,他闭上眼,捂着额头说:

    “小程程,你知道最刺激我的话是什么吗?有一次我不小心听到陆鸣涛对那天一起进了实验室的几个人说,他,他说:‘刘敬平家里那么有钱,什么都可以轻易摆平,他背个锅也不算什么吧?就算他家给学校修一个新的实验室,那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他怎么不行行好,放过咱们这些人呢?’你看,你刚才还替他开脱,说他出于恐惧才诬陷我,我觉得才不是呢!他明明算计得很好,他在很清醒地害我!”

    “我那样说是因为……”程嘉树同情地看看他,“那样想,你心里会好受一点。现在看来,他完全没有愧疚感,只要对自己有利,他什么都做。”

    刘敬平靠在座椅里,面无表情地说:

    “那几个月真的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身上疼,心更疼,没有地方是不疼的。如果没有我爸妈,我早就崩溃了。他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还给我请了心理医生。我爸爸对我保证,说他一定让我清清白白地离开那儿。真相大白以后,我就转学了。但这件事给我的打击太大,几乎改变了我的三观,心里的情感彻底崩塌了。从那以后,我不再交朋友,虽然时间让心伤平复了一些,我还是对任何人都淡淡的,不愿意深交。而且,我变得低调了,不再暴露自己的家境——就因为我家有钱,他们才希望我顶罪,都是有钱惹的祸!我的真心被他们践踏,我拼命付出却换不来一点儿好。后来我在新的学校变得很普通,直到现在也从不露富。我不再轻易相信别人,那时我认为,只有父母才是可信的,别人都不可信。你瞧,这里烧伤的痕迹基本上看不见了,但我心里的伤始终都在。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你,傻得不可救药的家伙,我对你做了很多损事儿,可你……”

    程嘉树打断他,感叹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对不起,”刘敬平眼泪汪汪地说,“我不该伤害你,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不该试探你对我的感情,不该嘲笑你冷落你,故意对别人好来气你……”

    “你想什么哪?”程嘉树双手捧定他的脑袋,“我的意思是,早知道你这么傻,早知道我今天这么喜欢你,从一开始我就应该信任你,相信你的真心,相信我们的感情。咱们要是跳过那些折腾人的过程,直接变成生死之交该有多好!”

    刘敬平咬住嘴唇忍着,却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小平平,”程嘉树摇了他两下,“你这么傻,以后我可要好好保护你啊!”

    “为什么?为什么?”刘敬平紧紧地抱住他,“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这么大呢?别人都说,这人真傻,这里有个老实人,大家快来欺负他!可你却说要保护他!为什么这样?”

    “可能是因为……”程嘉树舒心地一笑,“我也是一个傻子吧。”

第七十四章 孩子气(一)

    刘敬平取出一根香烟,点燃了,叼在嘴里。侧头想了一想,他又拿出另一支,凑在自己那支上点着,然后把它递给程嘉树。

    “不学好,还要带坏了我。”程嘉树微笑着骂他,接过了烟。

    “我不怎么抽烟,但有时候心烦得不行……”

    “人活在世上,本来就会有各种烦恼,在这社会上混,哪能不受伤?”程嘉树想逗他开心,“我跟你开个玩笑哈,其实当年你们同学、同学的家长、老师还有校领导那样做,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真的相当有道理——你要是承认是你干的,你爸拿钱一赔,学校也不用操心了,你们同学也解脱了,大家都高兴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嘛。从整体上看,这样付出代价最少,成本最低,委屈你一个,幸福十几家……”

    “卧槽,”刘敬平喊道,“这都可以?这特么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这恰恰是有理性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啊!因为这样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啊!”程嘉树邪邪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你就背锅吧,说不定还有利于GDP呢!”

    “程——嘉——树!你很记仇啊?”刘敬平想起了黑掉酒店网站的事,笑着抓住对方的衣领,“你再提GDP,信不信我揍你?”

    “没有你提醒,我可想不到那儿去。我哪有刘公子高瞻远瞩东拉西扯的本事啊!”

    刘敬平乐得拿着烟的手都抖了,赶紧把烟按灭。

    “你笑了。”程嘉树满意地说。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取笑我,真是丧尽天良……”刘敬平白了他一眼,仰头看天,“什么成本不成本,代价不代价的,那些人只求利益最大化,希望事情按照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一点儿都不关心真相,甚至编出弥天大谎来掩盖错误,还有理了?”

    沉默片刻,他咬着牙说道:

    “难道每个人都只看利益,不问是非的吗?经济学最残酷的一点就是不拿人当人,把人当成数字!”

    程嘉树抽着烟,朝他那边一偏脑袋:

    “那你觉得人应该是什么?”

    “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开心了会笑,痛苦了会哭,受伤了会疼,而且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刘敬平低声细语。

    程嘉树等着他说下去,他却换了一种语气:

    “哎,小程程,我给你出一道题吧!我在美国的时候,老师出了一道选择题让我们回答。就是说,有那么一条铁轨,五个孩子在上面玩耍,这时一列火车开过来了,眼看就要撞到他们了。但这条铁轨旁边还有一段废弃的轨道,只有一个孩子在那儿玩——司机要不要改变方向,开到那条废弃的铁轨上去?”

    “呃……太难选了。”程嘉树皱眉。

    “有什么难选的?”刘敬平悲愤地又点了一支烟,把打火机重重地摔在中控台上,“当时几乎所有的同学都选择让火车司机变轨,因为轧死一个人总比轧死五个人好!不是要利益最大化么?这特么就是操蛋的利益最大化!”

    他的眼里含着一泡热泪:

    “那五个孩子是不顾劝阻,不遵守规定,非要去铁轨上玩的,可那一个小孩在已经废弃的轨道上玩,他又做错了什么?别人都希望撞死这个本不该死的孩子,拯救其余五个人。为什么大家都要他死?要他为其他五个人偿命?”

    程嘉树无言地将他揽进怀里。

第七十五章 孩子气(二)

    “我爸教育我,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不能连累无辜的人。”刘敬平睁着泪眼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天不小心摔碎了家里的一个我爸非常喜欢的古董花瓶,保姆吓坏了,教我撒谎说是我家猫干的。可我家的猫和狗都不能进书房,那样说不就连累了专门照顾猫狗的人了吗?所以保姆要我作证时,我就跟我爸承认了错误,说是我摔碎了花瓶。我爸竟然没生气,对我说他虽然确实有点心疼,但我的诚实还是让他感到欣慰。他希望我以后能一直这样,然后还教我怎么拿东西比较稳当……”

    “小平平,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你的父母那么好,”程嘉树插话道,“我很佩服有担当的人,可对于逃避责任的人呢,我也能理解。”

    “能理解,不代表能原谅。”刘敬平说,“后来,陆鸣涛给我写信,说他当时吓得糊涂了,把事情搞混了记错了,那只是一场误会。鬼才信呢!他又说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明白也晚了,是啊,确实太晚了。”

    “小程程,”他忽然坐直了,“转学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肯出门,不愿意见人,讨厌一切社交活动,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宅男。我迷上了打游戏,因为在游戏中我可以逃避现实,沉浸在虚拟的世界里,不必和心怀鬼胎的人打交道,也不用费心维持和别人的关系。那时候我特别厌世,觉得有人的地方都很恶心,宁愿躲在房间里守着电脑。我爸妈非常担忧,一开始他们放任我玩游戏,希望我能放松心情。后来我爸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阻止我玩,我哪里肯听,他就……第一次对我动粗了。事后他来抱我哄我,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在我面前流泪,这才知道我的伤痛在他那里会放大多少倍——他后来反对我玩游戏,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游戏会让我们共同联想到那段痛苦的记忆,多年以来,我心里的伤已经痊愈了,可他的……说不定还没有。那天他抱着我说了很多话,他说他打我是因为太担心了,怕我从此不再面对真实的世界,不肯直面现实,连生活的勇气都没了。我不能一辈子不和人交往,我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还要寻找真心的朋友,经营真挚的爱情。就算每个人都是刺猬,我也肯定能遇到为我收起身上的刺的人。我爸还说,我要有强大的复原力,用心生活,认真去爱,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他说,这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黑暗,美好的事物还有很多,如果我因噎废食,会错过许多宝贵的东西,比如生活的幸福感……”

    程嘉树听得入迷,羡慕地看着他:

    “哎呀,你爸对你可真好,能这样呵护你长大!怪不得你身上保留了一种孩子气,这也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你是说我没长大?”刘敬平不服气地问。

    “这是好词儿!”程嘉树解释道,“我说的孩子气,就是别人都注重利益得失的时候,你注重是非对错;别人追求理性,你却珍惜感情。可能别人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就是喜欢!”

    刘敬平听了,眼睛弯成月牙儿,漂亮的唇形划出优美的弧度。

第七十六章 如果早点遇见你

    程嘉树叹了口气:

    “我终于明白了,之前你为啥要给我讲什么Nazi分子抓犹太人的事,我也完全懂得了你的患得患失……小平平,我说过,哪怕这个世界给你下马威,让你没有安全感,我也会让着你,保护你的。”

    “嗯,我相信你。”刘敬平郑重地说,“人们都认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就不信,难道一个例外都没有吗?在利益面前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吗?我觉得还是不要想得那么绝对吧。”

    程嘉树看着别处,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你在听我说吗?”

    “对不起,”他回过神,“我刚才在反省,从前我的一些做法……太过分了,又惹你生气,又让你伤心……”

    “不,是我的错!是我比较过分才对!”刘敬平激动地喊道。

    程嘉树情不自禁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静雪说得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以后我罩着你,谁敢欺负你,我就揍他。”

    刘敬平笑起来,笑出了眼泪,嘴里却狂放地说:

    “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我罩着别人,还真没人敢说罩着我!好吧,你是第一人。”

    程嘉树脸红地低下头:

    “我知道,我没有多大力量,但我会尽全力的。”

    刘敬平略微感伤地凝视着他:

    “我要是早点遇见你该多好!你知道我有多羡慕王金昊吗?我初中的时候怎么就没碰到你呢?如果你早点儿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那样了。”

    “早点儿?”程嘉树苦苦一笑,“早点儿你也遇不到我呀!你出生在繁华的大北京,我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小破城市,咱们本来就不会有交集。如果没有高考,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和你这样的人相遇,不是吗?我也根本见不到另一个世界的面貌,也接触不到另一种人生。”

    他向后一靠,用一只手垫着脑袋:

    “我没有在抱怨什么。你有你的私人飞机,可对我来说,有独木桥也是好的,有钢丝绳也是好的,因为我没有翅膀,飞不到彼岸去,只能有什么就抓住什么。”

    他略一偏头,见刘敬平正在认真地倾听,就笑了笑:

    “嗨,别理我的胡言乱语。我看哪,你以后还是不要跟别人合伙创业的好,我不放心,怕你被人坑被人骗。”

    “那我只有跟你合伙啦!”刘敬平随口说道。

    “嗯。”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兴奋地问:

    “你同意了?你真的答应和我一起创业了?”

    “嗯。”程嘉树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特么的终于答应了!”刘敬平猛地抱紧他,“不过小程程,你以后也别那么容易就掏心掏肺了,我也怕你受到伤害。”

    “嗬,我的眼光可比你强多了,看人特准。”

    “吹牛不上税!”刘敬平松开他,“对了,你选修过经济学吗?还提什么利益最大化,我看你分析得头头是道的。”

    “我哪里学过经济学?只是,只是……”程嘉树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刘敬平嬉笑着控制住他的双腕,把脸凑上去:

    “从实招来!不然我就咬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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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634/ 第一时间欣赏许你行路不孤单最新章节! 作者:林枫晓所写的《许你行路不孤单》为转载作品,许你行路不孤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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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你行路不孤单介绍:
他是个出身草根的屌丝,名副其实的穷孩子,遇到她的那一天,命运开始悄然改变。他被官二代抢了初恋,又被富二代报复,唯一的幸运是她出现了,并点亮了他的人生。从高考到读博,逆袭之路几多艰难,他们互相陪伴,一起成长,留下不可替代的爱的踪迹,牵手书写一生幸福的定义。
十年前:“我没有出生在罗马,是上天不屑一顾的弃儿。”
十年后:“我确定我是上天的宠儿,它什么都不肯给我,只是让我遇到了你,从此逆天改命,共创奇迹。”
行路难,行路难,我会许你行路不孤单。许你行路不孤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许你行路不孤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许你行路不孤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