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投票表决
“既然打算要收养它,那就给它起个名字吧!”程嘉树看着怀里的小猫,轻柔地问道,“咪咪,你想叫什么名字啊?”
小猫舔舔爪子,抬起头冲他奶声奶气地叫着:
“喵——”
“那你就叫‘妙妙’吧!”程嘉树说。
孙经理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一开始还不大相信,心想:“他们疯了吗?哪有在部门里养宠物的?”后来他到办公室走了一圈,看到了这样一番安详静谧、其乐融融的景象:程序员们在各司其职、专心地做事,而一只白毛上染点橘色的小猫在各个工位之间自由地溜达来溜达去,所到之处尽收宅男们抛去的“媚眼”,他顿时感到大事不好。
“看样子他们是动真格的了,不行,这像话吗?必须压制住这帮家伙,一个小小的研发部还反了天了……”他考虑了很久,决定叫上吴经理一起去试探一下。
吴经理气势汹汹地闯进屋子,第一眼就见到江明浩正在逗着安然卧在键盘上的小猫——它眯着眼睛摆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马上高分贝地吼道:
“你们在干嘛?!产品都快要上线了,你们居然还有空玩猫?”
“它不让我编程。”江明浩迅速将责任推到小猫的身上,毫无愧意地甩锅,“它趴在我的键盘上,怎么赶都赶不走……”
“哈哈,你真能找借口。”刘敬平举起手机给小猫拍了一张照片,利落地做成了表情包,发到部门的微信群里。图片上小猫一脸委屈,下边还配了一行字:我不是,我没有……
跟在吴经理后面的孙经理向赵伟发难道:
“你刚刚交的程序根本运行不了!”
“是吗?”赵伟看看屏幕,然后心安理得地推卸责任,指着小猫说,“它改了我的代码!”
刘敬平偷笑,和程嘉树咬耳朵:
“我想做一系列表情包,名叫‘背锅侠小妙妙’怎么样?”
孙经理和吴经理满脸黑线,瞪着这一群散沙式的程序员们。还是吴经理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立刻将矛头对准程嘉树和刘敬平:
“你俩到底要做什么?搅浑水吗?上房揭瓦吗?简直目无法纪!”
“哦?”刘敬平掀眉毛翻白眼地表示不服,“哪条法律规定不许养猫了?贵公司的管理条例啦、员工守则啦,也没说不可以养宠物啊!”
“这还用说吗?”孙经理像看着外星人一般,“这是常识啊!哪个奇葩会他妈的在公司养猫啊?”
“您也太孤陋寡闻了,”刘敬平振振有词道,“我听说有几家IT公司就养了一群猫,猫很有灵性,能给编程带来灵感……”
程序员们发出了一片赞同的声音。
“而且猫还可以抚慰我们因为跟傻瓜沟通困难而万分想杀人的心,”刘敬平语速极快地咬牙说,“何况我们全都喜欢它……”
“就是!”谢盈盈温和地看着小猫卖萌,忙不迭地点头。
“公司是大家的,不是老板一个人的,对不?”刘敬平振臂一呼。
“对!”程序员们群情激动。
“妙妙会不会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
“会!”程序员们一齐喊道。
“我们要不要继续养它?”
“要!”这次的呼声更响亮。
两名经理从未见过这种阵势,惊得哑口无言。
刘敬平信步走到孙经理面前,用挑衅的眼神直视他,伸手扶正了他略微歪斜的领带:
“我们都是守法的好青年,这一点您不用怀疑。法无禁止即可为,养猫也不是什么坏事。希望你们这些管理者不要玩双标,谈到工作时就说公司是员工们共同的家,谈到利益时就特么只想着自己,一点都不照顾员工的感受。”
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语调平稳地说:
“都特么21世纪了,搞民主有那么难吗?养不养妙妙,由咱们部门的人投票决定,因为和它朝夕相处的是我们,不是两位经理。”
他看向程嘉树,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
“我们要投票了,您二位觉得怎么样?”刘敬平征求经理们的意见。
“妈的,好话孬话都让你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吴经理皮笑肉不笑地骂道。
孙经理强硬地反对:
“谁允许你们投票了?你们有决策的权力吗?投什么票?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这时,格子间里所有的电脑一个接一个地黑屏。随后,一片漆黑的屏幕上出现一行斗大的白色宋体字:
“你同意在研发部喂养妙妙吗?”
下面是两个按钮,左边是“同意”,右边是“反对”,也是白色宋体,只不过字号小了些。
“不好意思哈,我写了个投票的小程序,”程嘉树微笑着抱拳,“我的审美太差了,做得很丑,请大家体谅,凑合用吧。”
两名经理扑到电脑前,使劲按着鼠标,敲着键盘,却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动不了了?”吴经理直起腰,发怒道,“程嘉树!你做了什么?赶紧恢复原状,我告诉你别乱来!”
“对不起大家了,”程嘉树俊颜冰冷,口中说着抱歉,却字字讲给经理们听,“今天不参与投票,谁都别想干活。”
“你你你……你去当黑客好吧?”吴经理气得直结巴,“你这是强奸民意……”
“我正是在维护民意。”程嘉树强调。
“别说没用的,”孙经理来干涉了,连吓唬带哄骗地说,“你快点给我恢复了!你他妈的作死是不是?你听话我就不告诉杨总,也不计较你的所作所为,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程嘉树端坐在那儿,不为所动。
“快点!”孙经理抓起他的双手放到键盘上,“别闹了,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吴经理冲呆立在周围的程序员们一瞪眼:
“一个个的都杵着做什么?干活去!”
“经理,”江明浩苦笑道,“我们的电脑都被控制了,您说,这还怎么工作啊?”
“程嘉树!”吴经理没有孙经理的耐性,揪住程嘉树的领子大骂,“你一个大学生还成精了呢!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
刘敬平扯开他甩到一边,伸长胳膊护着程嘉树:
“不就是投个票吗?这么好解决的问题至于动手吗?看——”
他在自己的电脑上点击“同意”,桌面马上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程序员们纷纷投票,几秒钟以后,程嘉树宣布投票结果:
“全票通过。”
“怎么可能?你们的心有这么齐?”孙经理不肯相信这个事实,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小王,而小王皱皱眉,移开视线。
“行了,算你们赢了,”吴经理吐出胸中闷气,“可是猫身上有寄生虫,还会带来各种传染病……”
“经理,妙妙现在比你都干净。”刘敬平勾起一边的嘴角。
“还有卫生的问题……”
“我们会安排好的,这儿有很多认真负责的铲屎官。”刘敬平朝大家眨了下眼睛,旋即热情地伸出手,“请两位经理来参观参观妙妙的‘豪宅’——我们整理了储物室,给它住了……”
他指指点点地介绍道:
“这是妙妙的小窝,很舒服……这是它的厕所,猫砂盆漂亮吧?……这边的猫碗是不是很可爱?哦,还有猫爬架……”
“你们好用心,”孙经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我服了!老吴,他们愿意养就养吧。不过,你们养个宠物而已,也不能这么没人性吧?窝里垫的毯子都是名牌的……”
“呃,”刘敬平抓抓头发,“经理好眼力,但那个是山寨的。”
“我就说嘛,人都用不起!”孙经理摇摇头说,“好吧,爱猫如命的人我是真的不理解啊,可看你们做了这么多,也有点感动……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他们走后,程序员们欢呼起来:
“妙妙!妙妙!”
“刘老弟,你的主意好!逼他们同意投票,口才顶棒,你真有领导才能!”
“程哥更牛,我都没想到你黑电脑那么快……”
“对,程哥666,太酷了!”
“干吗不让我们配合你啊?那样你都不用黑客手段就能搞定。”
程嘉树“嘘”了一声:
“你们不要参与,什么都不知道更好,这样,你们就是被挟迫的,不是共谋。毕竟你们还要在这家公司继续做下去。”
第十八章 诉衷情
“可是程哥,这样一来你俩……”江明浩担心地说。
“对啊,俗话说‘枪打出头鸟’,你们替大家出头了,经理会记仇的,搞不好要闹到杨总那里去呢。”赵伟也皱起了眉。
程嘉树安慰他们道:
“没事,我们就是打打工,以后也不会来上班。现在项目进行到这儿了,不可能临时换人,那样得不偿失……”
“但他们有可能等到最后结账时,扣你的工钱啊!”江明浩喊出来。
程嘉树没奈何地耸耸肩,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刘敬平的脸色一直是黑沉沉的,这时他“腾”地站起,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他敢!他敢!他扣你的钱,我叫他破产!”
“哎哟喂,大话说得挺溜,”小王凑到他们这边,“北大的学生很狂啊。”
刘敬平阴冷地扬起嘴角:
“我就狂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唉,我好心提醒你,以后进了职场可别这样啦!”小王放软了语气。
刘敬平轻飘飘地笑了笑。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这回的事儿你可是策划人,经理和杨总处置程哥之前保准先处置你。”小王试探着说。
“大不了我不要钱了呗!”刘敬平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
“啊?”小王大吃一惊,“哪有不要钱的?那你打工是为了什么?”
“事到如今我跟你们明说了吧,”刘敬平环视着一屋子的程序员,站起来将程嘉树拉到身边,“我就是为他而来的!我只想和他一起兼职,一起编程……”
“你俩关系这么好吗?”江明浩怀疑地问。
刘敬平瞬间不自信了,将手掩在嘴边,假装咳嗽了两声。
“我们关系挺好的,”程嘉树突然说道,“就是他要砍人我递刀的那种好。”
“哇!”其他人惊呼起来。
赵伟羡慕地赞叹着:
“看不出来啊,你们竟然是义薄云天的好兄弟!”
刘敬平一时晃神儿,怔愣地盯视程嘉树,对他的转变感到不解。而程嘉树淡淡地一笑,手臂微微一弯曲,让妙妙跳上来,抱着它走到了阳台上。
风儿暖暖的,徐徐吹拂着他的脸。他很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要当着大家的面那样说?好像刻意示好,巴结刘敬平似的。不过自己似乎没那么排斥他了,这小子,某些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你在想什么?”刘敬平站在他身边,幽幽问道。
“关你什么事?”
“哦。”刘敬平逗着他怀里的妙妙,没再说话。
程嘉树心潮起伏,思绪混乱,有些烦闷地表示:
“你能不能别离我这么近?”
“真是的,”刘敬平语气亲昵地取笑他,“你明明心里在想我,念叨我,我来到你旁边你又撵人家,这算什么操作嘛!”
程嘉树大惊失色,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
“怎么了?你这表情好像看到我在吃翔……”刘敬平亲了妙妙一口,“还是我吸猫的姿势不对?”
“你,你……你会读心术?”
刘敬平挑起左边的眉毛,深黑的眼睛注视他片刻:
“嗯啊,我练过的。”
“我才不信,你就会诳我,”程嘉树看着远处,“除非你能说出我在怎样想你。”
“你肯定在骂我吧?刚才在他们面前……谢了啊!”刘敬平偷偷瞄他一眼,“我知道你说的是违心的话,但你为了给我留点面子而说那些,按你的脾气已经做到极限了,我很感激你。以前你当着众人的面怼我、凶我,害我伤心,我就……全都不计较啦!”
“你伤心过吗?”程嘉树嘲弄地一笑,逐渐提高了声音,“你曾经动过心吗?你会像我那么傻,谁对我好一点点我就死心塌地吗?你只会给我一块糖,再狠狠地打我一棍子!”
刘敬平将脸埋在妙妙那松软的毛里,许久,才轻轻地问:
“很痛,是吧?”
“你从小就被大家捧着护着,根本体会不到心痛是什么滋味,”程嘉树长呼一口气,“你连生理性的疼痛都没概念。我告诉你,我经常挨打,被我爸打,被老师打,被喜欢欺负人的同学打,身体上的疼,忍一忍就过去了。心上的疼痛才是最难受的,不能叫不能喊,硬生生地憋着。我拼命地看书,背东西,刷题,写代码,必须让这些事把思想的每一个角落都占据,心里的每一条缝隙都封死,直到自己没有感觉,变成一个机器,才能不痛……听说生理性疼痛是分级的,最高等级的痛是生孩子的痛,那么,你说,心里的痛排在第几级?”
刘敬平低着头,几滴泪水落在妙妙的身上。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道,虽然很清楚,此刻道歉的话是多么无力。
“我不可能允许你再打我第二棍。”
“所以呢?”
“我不会再要你的糖。”
“可目前的情况是我欠你的糖呀!”刘敬平红着眼眶,却活泼地笑了,“我天天吃着你发的糖,但是从来不担心你会冷不丁地给我一棍子,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吧?”
“你也会缺少安全感?需要从我这儿获得?”
“是啊是啊!”
程嘉树瞪了他半天,哀叹道:
“我他妈的上辈子到底欠了你多少啊?”
刘敬平没理他,笑着逗起了妙妙。
“我知道你喜欢猫,不过你也没看到一只就收养一只,这回怎么就对妙妙一见钟情了呢?”程嘉树问。
刘敬平一咧嘴:
“因为你呗!我发现你看妙妙的眼神不对,是那种疼到骨子里的……嗯,怎么形容呢?对,迷恋!就是充满渴望的迷恋!我还纳闷呢,妙妙是你上辈子的小情人么?这一世变成猫了?”
“哼,什么**喻啊。”程嘉树开玩笑说,“我上辈子的小情人?估计几年后会出现在静雪的肚子里……”
“你够了!想得真远!”刘敬平大声笑起来。
“我觉得,”程嘉树严肃了一些,“可能是因为我和妙妙在雨中相遇吧,当时它淋成了落汤鸡。你不明白,在雨中奔跑的淋湿的猫,不,这种情形下的任何动物都会带给我同样的感受……就像,就像看到了自己,最可怜最卑微最凄惨的那一刻的自己。高四那一年,是我最孤单的时候,比之前十几年中忍受的所有孤单时光加在一起还要孤单,尤其碰到阴雨天,放学的时候……是我人生里的至暗时刻……”
他对刘敬平讲述着难以忘怀的往事,末了,还压低音量,唱起了他总是躲在僻静处流着眼泪唱完的《独家记忆》。
刘敬平心里猛地一震,也跟着哼了几句:
“小程程!我不怎么听流行歌曲,但我非常喜欢这首歌!”
他继续哼唱着,程嘉树感到不对劲儿,自己停止歌唱,仔细听了听:
“那个……你跑调?”
“没有啊,你才跑调。”刘敬平毫无自觉性。
“从来没人说过你唱歌跑调?”
“是他们跑调。”刘敬平傲骄地回答。
程嘉树笑了,俊美的笑容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你乐了!”刘敬平用妙妙的爪子指向他,“开心点!不然我唱歌给你听!”
“爱因斯坦不是设想过,坐在一束光上旅行吗?我要是……要是坐在你这跑调的歌声上旅行,快不快不敢保证……但肯定跑得很远……”程嘉树笑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我跑调跑得这么邪乎吗?”刘敬平满心疑惑,“怪不得……小时候我爸请了一名老师教我唱歌,第二天她就辞职了,让我爸另请高明。”
“那她忍得很辛苦了,要是我,当场就走人。”程嘉树毫不留情地说。
刘敬平并不介意,掩饰住时不时涌上喉头的酸楚,用鼻尖蹭了蹭妙妙温暖的毛。
第十九章 不定时炸弹
他们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就回屋了。江明浩见他俩回来了,非常兴奋地说:
“自从你俩来了,整个部门都生龙活虎,干劲十足,你们能不能别走了?”
“那是不可能滴!”赵伟失落地苦笑,“留不住啊,留不住啊。”
江明浩急切地抓住刘敬平的胳膊:
“万一你以后想创业了,记得叫我,我立刻辞职跟你干!”
他转向围拢过来的程序员们:
“你们想不想啊?”
“想!”
“刘老弟,我们等你啊,等你毕业。”赵伟期盼地看着他。
刘敬平眼尖地瞅见小王走进办公室,大声说:
“散了散了,赶紧写bug,啊不,写代码去……”
同一时间,孙经理和吴经理正在跟杨总抱怨:
“杨总您能想到吗,现在两个在校大学生把咱们的研发部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他俩越来越不服管了,还带动其他程序员跟着胡闹!”
“可是,可是毕竟效率提高了呀,”老魏在旁边皱着眉,“你们没感觉项目的进度明显加快了么?”
“那你没看到人心都拢不住了吗?”吴经理情绪激动,比比划划地痛斥道,“刘敬平就是个刺儿头,不拔了他就始终是个隐患。程嘉树呢,别看他蔫蔫的,狠起来比谁都厉害,刷刷刷刷,几下就黑了所有人的电脑!真是应了那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刘敬平呢,又会叫又咬人,整个一疯狗。我看这回养猫的事啊,都是刘敬平主使的,程嘉树就是帮凶!”
“哎,你们说了半天,不就是养只猫吗?”杨总捏着手里的笔,“又不用你们出钱,他们愿意养就养呗!何必闹得沸沸扬扬的?咱们也不能管得太死,对吧?偶尔妥协一次,宽宏大量一点,员工们也会感激咱们,不是吗?”
“杨总说得对,他们只不过是两个临时来打工的大学生,很快就走了,不要和他们计较了。”老魏慢条斯理地说道。
孙经理有些沮丧地说:
“行,养猫就养猫嘛,也不用那么丧心病狂……连毯子都是名牌的,这年头,人过得不如一只猫!”
老魏笑得脸上起了皱纹:
“我真的要怀疑你……你好像在嫉妒一只猫?小刘都说那个是高仿的了,再说人家喜欢对猫好,你不至于还要跟猫过不去吧?”
孙经理白了他一眼,转而对杨总说:
“这个刘敬平来历不明,做事奇奇怪怪的,我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他的背景,看他家里是干什么的。”
“调查什么?”杨总不屑地说,“闲的吧?一个兼职的学生有什么可值得调查的?那小子就是狂了点儿,平时爱吹牛爱张扬,会叫唤的鸟儿没肉,他能有几斤几两?记得小王说过,他成天嚷嚷创业、将来当CEO?放心吧,这种人我见多了,越是喊得响的人越心虚,显摆什么说明他缺什么,也就过过嘴瘾。另外,年轻人爱慕虚荣,买不起名牌买山寨的很正常嘛,真正的有钱人家的孩子谁会出来兼职?有时间玩也没时间打工啊!”
“就是,”吴经理附和道,“九零后一个个的都是小皇帝小公主,懒得要死,不给你铺张浪费就够好的了,我家孩子也上大学,一来电话就是要钱……”
“我家的在国外呢,”杨总也跟着诉苦,“特能花,花钱如流水,没辙啊,总不能亏了孩子。”
“那什么,我得回去派活儿,”老魏适时打断他们,决定退出谈话,“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他走了以后,杨总紧拧着眉头思忖道:
“这个程嘉树……真的黑了员工们的电脑?”
“当然,我亲眼看见的!”吴经理说,“而且很快,几句话的工夫,就黑了。”
“既然他能黑掉那帮程序员的电脑,那么他也能入侵别的地方……”杨总思忖着,别有意味地轮流看看两名经理,“所以你俩注意点,别栽在他手里。”
他们会意地点点头。
“我倒觉得程嘉树没那个心眼儿,”孙经理想了想,“他来了之后就一心做事,多余的一句都不问,挺踏实的小伙子。可刘敬平一来他就不对了,先是跟人家吵架,排斥人家,不知怎么的,俩人又好成了一个人!”
“程嘉树没心眼儿,刘敬平可有啊!”吴经理叫嚷着,“这小子太鬼了,满脑子歪主意。听小王说,这次养猫、投票的事就是他策划的。程嘉树就是他的小喽啰,听他指挥,帮他办事……”
“程嘉树真的那么听话吗?刘敬平说什么,他都去做?”杨总问道。
孙经理思考片刻,回答说:
“看样子他们过去就认识,关系还不错。小王告诉我,程嘉树亲口说的,刘敬平要砍人他负责递刀,况且刘敬平当初就是为了程嘉树才来咱们公司打工的。您看,他俩关系有多好!”
杨总点燃一支烟,不耐烦地挥挥手:
“咱们公司怎么会招来两个混世魔王?项目还有多久能完事?催一催,快点完工,让这两个不定时炸弹早点走人!”
临近中午,办公室里的程序员们活跃了很多,站起来准备去食堂。
刘敬平一边拾掇着桌面,一边大声地讲起了笑话:
“曾经有两个食人族的人来到公司上班,老板对他们说:‘绝对不允许在公司吃人,发现了立即开除!’但他们还是没忍住,隔几天就吃一个经理,数月以来相安无事。有一天,他们吃了一个程序员,立刻就被人发现了,然后他们被开除了。其中一个指责另一个人说:‘叫你不要吃干活的,你偏不听!’”
程序员们哈哈大笑。
刚刚赶来的孙经理听完了,火冒三丈地看向吴经理:
“他在讽刺我们,对吧?”
“我他妈的……真想叫他马上滚蛋!还有程嘉树,一起滚蛋!”吴经理低声斥骂。
老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轻松地说:
“不是说了不能吃干活的人嘛!这个项目他俩已经成了主力,把他们撵跑了,你们上哪儿找人去?”
说完,他愉悦地哼着小曲走开了。
第二十章 天使在身边(一)
两名经理非常气恼,看到最后走出来的小王慢腾腾地挪到他们身边,吴经理就忍不住把火气撒在他的身上:
“他们要投票,投就投了,你怎么也同意养猫呢?哼,全票通过,我们想反对都不好意思!你就不能给我们一点儿面子吗?”
“我也想啊,”小王哭丧着脸说,“可我有什么办法?‘反对’那个按钮根本点不动!”
“什么?”孙经理吃惊地问,“那你怎么不说出来?程嘉树肯定是故意的,你怎么不当场揭穿他的把戏?”
小王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我揭穿他?那我不就暴露了吗?他们不就都知道我反对养猫了吗?”
“噢,噢,也对,”孙经理一拍脑袋,“我被那两个混蛋搞得脑子都晕了……你好好待着吧,别让人看出来。”
公司的食堂里,程嘉树闷头吃饭,习惯性地把盘子里的红烧排骨夹给刘敬平。对面的人吃得很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地走神,停下筷子凝望着程嘉树的脸。
“你瞅啥?”程嘉树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
“瞅你咋地!”刘敬平已经把这一句说得很溜了。
“看你那欠揍的样儿,”程嘉树笑了起来,“快吃饭。”
顿了顿,他避开对方如炬的目光:
“你不要用看妙妙的眼神来看我,怪怪的。”
“程嘉树,”刘敬平认真地说,“其实你比我腹黑多了。但我偏偏喜欢你这种……”
“你到底想说啥?”
“我……我,我……”刘敬平抓耳挠腮,一向伶牙俐齿的他竟然语塞了。
程嘉树不再理会他,吃完饭就坐电梯上楼了。
他在储物间里收拾了猫砂盆,又打开一袋猫粮把碗填满。妙妙矜持地缓步走来,低下小脑袋香甜地吃着。
“慢慢吃……”程嘉树抚了一下它头顶的细毛。妙妙胖了一点,毛发干净而柔软,萌萌的样子更加惹人喜爱。
程嘉树看看手上的包装袋,顺便也看了看猫粮的价格,心里不由得惊呼一声。
“吃吧,”他宠溺地注视着妙妙,自言自语道,“你吃得比我好多啦。你的粮食是进口的噢,算下来,一个月光伙食就远远超过我全部的生活费了,唉,人不如猫……妙妙,你说我哪天突然变成猫,能有你长得这么可爱吗?但我肯定不如你运气好……”
他蹲在地上看小猫吃饭,突发奇想:猫粮这么贵,会不会……特别好吃?
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地伸出手去,想取一颗尝尝。手伸到一半,他停住了,谨慎地向后面一看,发现刘敬平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你要干嘛?”刘敬平眨了眨眼。
“不干嘛,”程嘉树咽下惊叫,忽然有些失落,“我喂妙妙呢。”
“你想吃猫粮?”刘敬平追问。
“开玩笑,谁想吃那个?”
“想吃就吃呗,”刘敬平蹲下来,神态自然地拿了一颗扔进嘴里,又取了一颗递给程嘉树,“尝尝有什么嘛,妙妙又不小气——是不是啊,小妙妙?”
程嘉树接过猫粮,放进嘴里嚼了嚼:
“唔,味道很怪。”
“我尝过各种口味的,而且猫粮狗粮都吃过,”刘敬平笑笑说,“主要是好奇么,不过有的小零食挺好吃,推荐给你一款狗饼干……”
程嘉树惊讶地看着他,他像孩子一样快活地笑了起来。
“小程程,你快过生日了,想不想开个派对?”
“啥?派……对?”程嘉树仿佛听到了一个不认识的新词,“为什么要开派对?”
“热闹呗,让你过一个值得纪念的生日。”刘敬平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程嘉树慢慢地说:
“我只庆祝过一次生日,是去年静雪陪我过的。今年我也和她一起过,派对这东西嘛,就算了。”
“只有你和我妹妹两个人,多孤单啊!”
“两个人足够了,还孤单什么?”程嘉树微笑道,“她就是我的全世界。”
刘敬平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恋爱的酸臭味儿……你不想开派对也行,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喜欢什么礼物?”
“干嘛?”
“我送你啊。”
“你不是从来不想送我礼物吗?”程嘉树摸着妙妙的后背,随口说道。
“原来没想过,现在想了。”
程嘉树把妙妙抱在怀里,梳理着它的毛:
“你想送,可是我不想要啊。”
“为什么?”
“我过生日的时候,这个项目就搞完了,”程嘉树提醒他,“忘了吗?之前说好的,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谁跟你说好了?”刘敬平气呼呼地吼道,“你也太绝情了,你,你简直没有心!不,你有心,你的心是铁做的!”
“我动过换心手术,”程嘉树一时失神,“因为从前有个人,把我的心捅得稀巴烂,没法补了,只好换成铁心了。”
“你这么记仇是交不到朋友的!”
“是,我没那么大度。你根本不知道当你卸下防备,打算全心全意捧出一颗心给一个人,而他毫不在意地拿刀捅过来的时候,你有多痛苦,有多绝望!”
刘敬平的眼圈瞬间泛红,他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程嘉树把妙妙放到地上,任由它随处溜达,“你就是因为没有体会过那种感受才随意伤人。”
刘敬平万分懊恼地捶了一下墙,痛得直甩手。程嘉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焦急地查看:
“让我瞅瞅伤到哪儿了?”
刘敬平没顾得上检查自己的手,抱紧了他哭泣道:
“对不起,对不起……”
在他俩背后,刚回来的同事们全都目瞪口呆。
很快,公司里就传开了“两名程序员因为项目难搞、压力太大而抱头痛哭”的说法,孙经理听了之后冷哼一声,心想:又开始闹事了,矫情什么?用眼泪博同情吗?谁压力不大?分明是想偷懒!刘敬平,程嘉树,刚刚闹完一场,又要兴风作浪是不是?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你俩给我等着!
第二十一章 天使在身边(二)
孙经理盯项目盯得很紧,常常跑到研发部开各种临时的大会小会;吴经理呢,改动需求非常频繁,乐此不疲地再三否定自己,程序员们一抱怨,他就把责任推到客户身上,好像他只是一个老实的传声筒。
杨总曾经亲自来办公室,想看看那只“著名的”被全公司的人议论过的猫。他在走廊里见程嘉树走到自己前面,也没喊他,悄悄地跟在他后边。
程嘉树刚一进屋,早已听到动静的妙妙就飞奔过去,把他挺拔的身材当成了一棵树,沿着他的腿爬上来,在他伸出的手臂上轻轻一踩,借着力攀到他的肩膀上,站在那儿昂起头俯瞰众人。
江明浩像模像样地甩甩不存在的长袖,单膝下沉,一手撑地,非常响亮地说道:
“恭迎教主!教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整个房间被快活地笑声充盈着。程嘉树肩上扛着妙妙,不好意思地抬起另一只胳膊挠挠头:
“怎么搞得跟邪教组织似的……”
刘敬平坐着转椅滑过来,妙妙就轻巧地一跃,落在他怀里。他在它的小脑袋上抚摸着几下,它又快速跳到键盘上,踩出一行不明字符,跑到别处玩去了。
“我发现哪,”赵伟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说,“妙妙跟你俩格外亲近。我们都要积极地讨好它,它才让摸。看见你俩,它就主动扑上去,求你们亲亲抱抱举高高。”
“哪有啊,”程嘉树打开电脑,“人家是主子,在我们这儿也很傲娇的。”
“就是,”刘敬平接过话来,“我就喜欢喵星人的这种性格,敢于傲视一切。特立独行的猪很少见,但每只猫都是特立独行的,而且,不论你贫穷还是富有,它都……瞧不起你。”
杨总不打算走进办公室了,转身往回走,心里冷笑道:
“一群神经病。”
下午,吴经理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闯进格子间,对着所有人口齿不清地指指点点,还大着舌头莫名其妙地训了几个人,最后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再出bug,杀个程序员祭天!”
他摔上门走后,刘敬平非常生气地说:
“这人脑子坏掉了吗?”
“他喝多了,”程嘉树见怪不怪,“别理他。刚才他要加的功能也不用理会,等他醒来肯定不承认自己说过。”
“你这么有经验啊?”江明浩笑道。
“当然啊,”程嘉树随口说,“我爸就常常喝醉,他喝醉之后打我,醒了却从来不记得。”
“你爸也太他妈的禽——”江明浩勃然大怒,但硬生生地把话截住了。
刘敬平突然跳起来,大声喊道:
“我要举报!举报吴经理上班喝酒!”
“你小点儿声!”程嘉树扑上去捂住他的嘴,摸到他脸上的那一片湿热的液体,不知所措地捏了捏手指。
“看吧,”刘敬平睁着清澈的眼睛说,“不大声喊出来我就会哭。”
“哭啥?”程嘉树感到纳闷,想了一下,“噢,其实你真的不必跟吴经理一般见识,也别举报了,没用的。他那么嚣张,是因为他和杨总有亲戚关系。”
“什么样的亲戚关系?”
“听说吴经理他爸是杨总的七舅姥爷的侄子!”赵伟大笑着插嘴。
房间里的人都乐个不停。
刘敬平用食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会儿,泄气地垂下手,轻轻笑道:
“算了,我放弃,我一直都搞不明白亲戚关系的称呼……”
“你还真信了?”赵伟边笑边说,“我们也不清楚他们具体是什么关系,反正是亲戚。我那么说的意思是,他们实际上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可杨总还是会包庇吴经理的呀,”江明浩说,“他们是一丘之貉。”
“我才不管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刘敬平板起脸,“别来惹咱们就行。不然……”
“不然怎么样?”江明浩看着他。
程嘉树扯扯刘敬平的衣袖,装出火烧眉毛的样子:
“哎呀,咱俩今天要早点回学校,约好了和静雪他们一起吃饭呢!我看时间也快了,收拾收拾往回走吧?”
暮春的阳光温润可人,路边的树木生机勃勃地绿着,天空微蓝,一丝风也没有。
“若璇他们听讲座去了,可能要晚点出来,”刘敬平嘟哝道,“干吗回去那么早?”
程嘉树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说:
“你的背景我始终帮你瞒着,你不能辜负我的苦心。”
刘敬平开朗地一笑:
“我就知道你为我着想。但现在我特么不在乎暴露不暴露了,用你的话说就是,爱咋咋地吧。”
“大家都挺喜欢你的,不要让他们产生距离感,保持现状是对你好。”程嘉树说到这儿,微微皱起眉,“如果经理们惹了你,害你不爽了,你预备怎么办?——让你爸把这家公司买下来,开除他们?”
他说着,自己倒笑了,笑容略带酸涩。
“我爸才看不上这家公司,”刘敬平不屑地回答,“没什么发展潜力,迟早要完。”
“我也没有潜力,对你也从来没有构成过威胁,”程嘉树不平地抱怨,“你为什么在我身上花这么多时间?不满足你,你就要穷凶极恶地报复我……这根本就不值得好吗?”
刘敬平大步跨到他的面前,审视着他的脸,嬉笑道:
“小程程,你怎么什么都相信啊?我喜欢你,你信不信?”
“不信。”程嘉树斩钉截铁地说,“咱俩商量个事儿行么?”
“你说。”
“做完项目,就此别过?”
刘敬平听了,没有像往常那样发怒,眼神无比哀怨地瞥向程嘉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
程嘉树见他蜷缩了身体,紧紧地抱住膝盖,时不时楚楚可怜地瞟自己一下,再慢慢地、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动物,甚至像……雨中的妙妙。
“起来起来!”他受不了地喊道,拉起刘敬平,“你你你……你别这样!”
刘敬平露出懵懂天真的神情。
“苍天啊!”程嘉树有点抓狂,“你怎么就缠上我了呢?”
“因为你好呀!”刘敬平笑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妈我爸曾经许愿,希望在我的一生中,能有天使陪伴在我身边。这样的天使可能是真心朋友,也可能是知心爱人。初中时我发誓再也不交朋友了,我爸告诉我,将来我会遇到天使的。心中充满爱的人,总能碰见天使一样的人,到时候千万不要错过……”
“我脸上写着‘天使’两个字吗?”程嘉树怀疑地问,“抱歉,我也没有天使的证件,你凭什么确定我是?”
“直觉告诉我,你是。”刘敬平转了转眼珠,“再说,你上辈子欠我的,没还完呢。”
“拜托给我个进度条!”程嘉树都快哭了,“项目还有deadline呢!”
“还完了我会通知你的。”刘敬平拍拍他的肩膀。
“我才不等你的通知!”程嘉树甩掉他,跑上了刚进站的公交车。
他们回到学校,六个人坐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艾乐康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说:
“敬平,咱们下个周末还出去旅行吗?你要是忙就算了。”
“你们之前不是说趁五一放假出去玩嘛,没去成?”程嘉树不解。
“去没去成你不知道吗?”艾乐康满是怨念地瞪他,随即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尖锐,就懒懒地说,“他不是陪你加班了么。”
“噢,噢,我想起来了,”程嘉树抱歉地看看他,很快就移开目光,“不好意思,我忘了,都过糊涂了。我对节日没什么概念,过了也察觉不到。”
方若璇用胳膊肘捅了捅刘敬平:
“你们五一没玩成,周末补上呗!别总放人家鸽子。”
“周六周日才两天,”凌江笙说,“我记得你们说过要去成都,那么远,时间都花在路上了,多不划算!”
“人家肯定坐飞机去啊,”方若璇拿出手机,“我来查一查航班,做好攻略的话,两天也可以玩得很尽兴。”
刘敬平将手覆盖在她的手机上:
“不用查了……”
方若璇疑惑地望着他那犹豫不决的、暗藏苦楚的表情。
程嘉树却会错了意,对其他人解释道:
“查什么航班啊,坐他家的私人飞机去不就行了吗?”
“好主意!”刘敬平阴郁地扬起嘴角,狠狠地瞪着他。
“我只是说着玩的,”程嘉树险些弄掉了筷子,“你家还真有私人飞机啊,厉害厉害……”
刘敬平不再看他,认真地对大家说:
“我想要……咱们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艾乐康脸色一亮,程嘉树没作声,心事重重地嚼着饭。
一直沉默不语、小口小口地吃饭的萧静雪抬起头,歉疚地看看他们:
“我在忙学年论文,就……就不去了……”
“啊,你提醒我了!”方若璇立刻叫道,“我也在写学年论文,没空儿。”
“我马上就去新华社实习了,”凌江笙也推辞说,“要提前做好准备。刘敬平,你和乐康去吧!”
“小笙!”艾乐康不快地握住她的手,“你不是暑假才开始实习吗?”
程嘉树感激地看着女生们,然后低头盯视饭菜,避开了刘敬平和艾乐康的眼光。
“写论文、实习,都不差这两天嘛!”艾乐康微微沮丧地劝道。
“是啊,不差这两天。”刘敬平碰了碰程嘉树的袖子。
程嘉树一躲,忍下怒火,淡淡地说:
“差不差这两天,你心里没点儿数么?”
刘敬平想到孙经理在项目组的微信群里强调的“加快进度”,烦躁地将杯中的饮料一气儿喝光。
一顿饭勉勉强强吃完,六个人不欢而散。
程嘉树推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凝神思索,刘敬平喊了他几次,他都没听见。
“你生气了?”刘敬平索性拦在他的前面。
程嘉树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才回过神:
“什么?”
“你生气了就直说,跟我吵一架也行,别自己憋着。”
“生什么气?我在想事情。”程嘉树绕过他,走了两步,又转身诚恳地劝他,“放心吧,我能搞定的,刚刚我已经计划好了。你答应和艾乐康出去玩,总食言不太好,下个双休日你们一起去吧,要注意安全,玩得开心!我在这儿撑着呢,不会有问题的。我帮你请假,别担心。”
他真挚地一笑,嘱咐说:
“多拍点照片哦,发到朋友圈里,我给你们点赞!”
说完,他愉悦地哼着歌,长腿跨上自行车,飞快地骑走了。
刘敬平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周六,程嘉树来到公司,和老魏沟通过以后,就和程序员们围坐在一块儿商量起来。
“程哥,你这样分配任务,行是行,只不过……”江明浩皱紧眉头,“只不过你自己压力太大了,能受得了吗?”
“我习惯了。”程嘉树笑笑。
“刘敬平这个猪一样的队友,临阵脱逃,把担子全压在你肩上了。”赵伟替他打抱不平。
“都怪孙经理,最近花式催工,急着投胎么?还有吴经理,一分钟十个主意,搞得咱们疲于奔命,我的抗辐射全面修护补水神奇面膜都没时间敷了!”一名程序员埋怨说。
谢盈盈打趣道:
“你还敷面膜?一个糙汉子倒过得比女生还精致。”
程嘉树双手一合,拍了两下:
“没人反对的话,就这么定了吧!咱们赶紧各做各的去!”
“加班加班,大周末的继续加班……”江明浩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程嘉树按下开机键,笑着说:
“我要不是作业太多,就可以更早一些做完了。在我这儿,哪里有周末和工作日的区别,你们还有下班的概念,我呢,有点时间就得做事,每天能睡六个小时都成了我的梦想。刘敬平曾经笑话我比乔布斯还忙……”
“哎,程哥,你怎么会比乔布斯还忙?”江明浩说,“他现在24小时都在睡觉了,你能和他比?”
周围的程序员们大笑不止。
“喂,尊重一下逝者好不?”一个低沉的声音插进来,“别拿他开玩笑。”
江明浩扭头,见说话的人是刘敬平,诧异地问:
“你没离开北京吗?怎么,乔布斯是你的偶像啊?”
“我才不会拿本行业的大佬当偶像,”赵伟说,“那样会时时刻刻有一种我在工作的感觉。”
“其实我也觉得,把乔布斯看成偶像有点土,”谢盈盈接话道,“还不如追某个明星,或者网红……”
“土?”刘敬平满不在乎地说,“哪里显得土了?程嘉树的偶像还是钱学森呢!”
“哇,程哥,你牛!古董级别的偶像……”江明浩笑着拍他的后背。
“刘敬平,闭嘴。”程嘉树截住他将欲冲出口的话,“你怎么来了?”
“咱们的项目进行到了关键的时刻,我哪能不来呢?”刘敬平一挥手,然后心痛地说,“小程程,以后你心里想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前几天你说让我放心,你就是这么让我放心的?——让我无忧无虑地出去浪,你一个人苦逼地加班?”
“没有啦,”程嘉树宽慰他,“我重新安排了一下,调整了结构,保证效率最优,出力最少,免得浪费了时间又累个半死……老魏已经答应了,大伙也都没意见,孙经理嘛,我懒得跟他扯皮,反正说也说不明白,等产品上线了,不出问题就行呗。”
“老弟,你真幸运,想走就走,还有程哥帮你撑着。”江明浩羡慕地感叹。
刘敬平眼睛红红地直视着程嘉树。
“你别哭!”程嘉树笨拙地炫耀道,“你看,我有没有当CTO的潜质?”
刘敬平一下子抱住他,哽咽着:
“我不走了,我不去旅行了,加班怎么能不带我?”
“活儿都分配完了,没你的事啦,”程嘉树说,“你和艾乐康约定好了,不能总变卦,否则他该不高兴了。”
“他知道我忙,也非常理解,”刘敬平注意着他的表情,“是他劝我取消出行计划的。他可不像你,又闷骚又死倔……”
程嘉树苦涩地一笑。
“既然你不给我分配任务,那我和你结对,一起干你的那份活儿。”刘敬平把他拉到电脑跟前。
“咱俩目前要做完这一部分,”程嘉树在屏幕上比划着,没得到身边人的回应,就拽了正发愣的刘敬平一把,“你怎么走神了?”
“我,我在想,”刘敬平说,“你干吗这样惯着我?”
“反正很快就结束了。”程嘉树的语气很平静。
“我不和艾乐康出去玩了,你是不是就能留在我身边?”
“关他什么事?无论你去不去玩,我都会准时离开你,不再给你机会走进我的生活。”
“程嘉树,”刘敬平一字一句地说,“你太绝情了。”?“拜托,是你先绝情的。”程嘉树想了想,“你会不会认错人了?我觉得艾乐康才是你说的天使,你们才是知音知己。我在你的生命里,不过就是个跑龙套的,等项目完成了,我就该领盒饭了。”
刘敬平“刷”地站起来,眼神如刀锋般凌厉:
“就算是上天写好的剧本,我也要自己改一改!”
第二十二章 天使在身边(三)
孙经理从小王那里知道了程嘉树的安排,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这小子越俎代庖,真拿自己当棵葱了!到底谁是项目经理,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暗暗怒骂一通后,他稍微冷静了一下,仔细思索着程嘉树的计划,不得不承认这样做效率最高,心头顿时涌出强烈的悲凉之感: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还不如一名大二的学生!一个小小的程序员,技术好就算了,谁知他人缘也好,还懂策划……再加一个煽动力十足的刘敬平,这俩人在一起,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但是他仍然咽不下这口气,频繁地挑程嘉树的毛病,随便找个理由就训他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忌惮刘敬平,于是不再当面批评他,而把火气都撒在程嘉树身上。程嘉树几乎不吱声,从不顶嘴,只一味地隐忍,让他斥责起来很有成就感。
项目越进行到后来,刘敬平越沉不住气,孙经理不停地催催催,吴经理不停地要求大家改改改,本来就没多少耐性的刘敬平憋气憋成了火药桶,一点就炸。孙经理专挑他不在的时候给程嘉树穿小鞋,有一回被刘敬平偶然间撞见,只说了两句话就匆匆溜走了。
“小程程,他刚才在干嘛?”刘敬平觉得蹊跷。
“没什么。”程嘉树知道刘敬平近来脾气不好,不愿意把事情挑明,“对了,吴经理要咱们加一个奇葩功能,呶——”
刘敬平看了看微信群里的消息,简短地说:
“不加。”
“我也看出来了,他故意为难咱们,”程嘉树把手机放到桌子上,“但咱们不做,他又要跟大伙儿掰扯半天……”
“特么的真是够了!”刘敬平大怒,将键盘猛力一推,跳起来对着显示器骂道,“Whocanwhoup!Nocannobb!来来来,电脑给他,让他做!老子不干了!谁爱干谁干!”
程嘉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若无其事地继续敲代码。
刘敬平坐在转椅上,烦躁地翻着手机。
过了一会儿,程嘉树问他:
“挑子都撂下了,你怎么还不走?”
“陪你啊。”
“我不用人陪,”程嘉树揉揉眼睛,“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经理明摆着欺负你,欺负咱们,你为什么一再忍让?”
“唉,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让我做,我就做嘛,做成什么样再说呗!”程嘉树警惕地瞅瞅周围,“多不容易啊,项目接近尾声了,我可不想节外生枝,搞不好会白忙活,拿不到之前说好的工资……”
“你预计能给多少?”
程嘉树开心地笑了,伸出三个指头。
“这么一点儿,值得你为他们卖命?牺牲你的课余时间,所有的娱乐和休息时间?他们折腾你,你还要低声下气地忍着?”刘敬平一口气说完。
程嘉树不愉快地瞪他:
“你从来没有缺过钱,当然可以一不高兴就罢工,我不行。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和你辩论还不如多写点代码。”
他专心地敲起了键盘,刘敬平虽然坚持不干活,却还是没走,安静地坐在旁边玩手机。
“你闲着也是闲着,”程嘉树引诱道,“不如帮我看看有没有bug……”
见刘敬平收起手机,听话地读着代码,他不禁露出得意的奸笑。
很久以后刘敬平才反应过来,捧着头叫嚷:
“啊——我怎么又开始干活了……我的罢工计划破产了!”
程嘉树写完一段代码,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祈祷着:
“吴经理啊,您可千万别再改了,有什么新的想法一定要扼杀在摇篮里,不是所有的拍脑袋都他妈的叫创新啊!”
“你以为我乐意改?”吴经理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他们身后,听了这番话大为光火,“客户不满意啊,我有什么办法?”
“我看不是客户不满意,是你不满意吧?”刘敬平沉下脸,“你根本就没有沟通到位!”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做好分内之事,别总把手伸那么长!”吴经理训完他,转身就走,低声骂道,“就你有嘴,整天叭叭的……”
刘敬平固执地站着,无论程嘉树怎么劝,他都不肯坐下,愤愤地说:
“小程程,就这种人,能忍吗?”
“忍了吧,”程嘉树把他按在椅子上,“你知道吗?当程序员很锻炼人的,需要提升综合素质,还得学习跨专业的知识……”
“什么跨专业的知识?”刘敬平的怒气消散了一些。
“要学习心理学,知道客户想要什么,产品经理想要什么……”
“他们想让我死!”刘敬平打断他。
程嘉树“扑哧”一笑,又说:
“还要研究法学,看看故意杀人罪怎么判,故意伤害会判几年,然后就能压住脾气,笑脸相迎,心平气和地跟他们交流了。”
他环视了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就咬牙说道:
“你以为我不生气吗?如果杀人不犯法,经理早就死十次八次了!你看我桌子上的便利贴……”
刘敬平凑过去,发现那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制怒!
“哈哈哈哈哈,制怒!你真行,向林则徐学习吗?”
“心理暗示很有效,”程嘉树叹道,“杨总啦,孙经理啦,吴经理啦,还有我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他们在我眼里都是行走的人民币啊!我和他们过不去,就是和钱过不去,看在钱的面子上,算了算了,不生气。”
“那些业务能力不够、说话还狗屁不通的人你能忍,我可忍不了!”刘敬平不知不觉地提高了音量,“吴经理他这狗日——”
“你说我什么?”去而复返的吴经理涨紫了面皮,两步跳到他面前,“来,有本事你把话说完!”
“说完就说完!”刘敬平看看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的程嘉树,摇头晃脑地拉长了声音,“我说吴经理您——您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创新精神值得表彰……”
屋里的程序员们忍着笑,差点憋出内伤。吴经理气极,却没法破口大骂,眼神凶狠地瞪了刘敬平一下,说:
“你就玩吧,小心别玩脱了。”
经理走后,程嘉树连忙转移话题,想哄一哄刘敬平:
“哎,平时我感到烦躁了就会戴耳机听音乐,非常管用!我跟你说哦,我想做一个小玩意儿,戴在手腕上,连着耳机线。它一旦检测到我的脉搏加速了,程序就会自动运行,在我耳边播放稳定心神的歌曲,帮我制怒。你觉得这个创意怎么样?”
刘敬平眼圈泛红,低喃一句:
“不错。”
“可我知道已经有人想过了,”程嘉树轻言软语地说,“我不是指科幻小说,据说有公司正在研制这样的产品,用于医疗……你那么容易生气,等我给你写一个小程序吧,写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帮你控制情绪……”
刘敬平的眼泪滑落下来,他揉着双眼咕哝道:
“你想搞人工智能吗?”
“呃?”程嘉树一愣,“这个,我还真没有好好考虑过。”
“别装了,你的潜意识已经替你选择了,”刘敬平薄唇一弯,“不然你在你们学校为什么选了那个实验室?王子墨也说你对人工智能很着迷。说实话吧,是不是在静雪死里逃生的时候,你就决定踏上这条路了?我猜是那天的大雨,改变了你的人生走向……”
“别提大雨,别提下雨天,”程嘉树浓眉微蹙,“雨中的记忆,都是痛苦的记忆。”
“好,不提就不提。不过……你和我妹妹那么爱对方,打算毕业了就结婚吗?”
“结什么婚,”程嘉树苦笑,“我倒是想啊,但她妈妈不可能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为什么?你怎么还没搞定她妈妈?”刘敬平懵懂地问。
“都怪你!”程嘉树满腹牢骚,“你说你没事显摆啥?她妈妈现在的目标女婿是你。”
“这样啊,”刘敬平干笑两声,“嗯,这事儿的确怪我。”
静了一会儿,刘敬平郑重地说道:
“你是当事人啊,你的态度最重要……我能听听你的想法吗?”
程嘉树眉头紧锁,心塞地说:
“你瞧我现在这样子,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法给她,怎么结婚啊?爱情不能当饭吃,况且爱情本身就需要吃饭来维持……”
“你别死心眼儿,别拿物质方面的问题来为难爱情呀!”
“物质?”程嘉树忽然一拍大腿,“我领悟了!金钱其实就是爱情的一部分啊!刘敬平你肯定懂,钱能买来快乐吗?能买来幸福吗?能买来安全感吗?能买来满足感吗?它能啊,它确实能啊!我爱静雪,最简单地来说,就是我想对她好,拼命对她好,满足她的需求,实现她的愿望,把世上最美好的东西给她——这他妈就需要钱啊!我算是想明白了,不要把爱情和金钱对立起来,金钱是爱情的子集,就他妈这么简单!”
“所以呢?”
“挣钱呀!”程嘉树指了指电脑,“不聊了,快干活吧。”
刘敬平欲言又止,默默地盯着屏幕。
中午,他吃了饭回来,看到早早赶回办公室的程嘉树疲累已极,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摇了摇他:
“这么睡,手脚会发麻的。”
“别管我,”程嘉树含混不清地说,“我习惯了。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
刘敬平抓住他的手腕,见他毫无反应,就诡秘地一笑,掏出一只崭新的手环为他戴上,然后抱着卧在他脑袋旁边的妙妙去了阳台。
程嘉树一觉醒来,果然手脚皆麻。他试着动一动双腿,又轻轻地甩手。甩了几下,他感觉不对劲儿,发现手腕上赫然箍着一个手环。
“谁给我戴的?”他问了屋里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却既好奇又羡慕地议论纷纷:
“哇,原来是智能手环呀,谁送你的?蛮时尚啊。”
“我也想入一个来着,可是听说国内买不到?”
“很快也要在国内上市了吧,你就耐心等一等……”
“即使能买到,估计看了价格以后我也不会买了!”
“拿出你追苹果产品的热情来,我看差不多……”
程嘉树转头问刚进来的刘敬平:
“是你给我的吧?”
“你喜欢吗?”他期待地问。
“喜欢!喜欢!”看热闹的人兴奋地起哄。
程嘉树无可奈何地低下头。
回到工位上,他小心地解了手环,放到刘敬平的键盘旁边:
“你把它收好,我不要。”
“小程程,你不是想设计一个戴在手腕上的小玩意儿嘛。它现在还不够智能,很多功能还没实现,我相信以后智能手环会很受欢迎的。出去玩的时候我买了好几个呢,虽然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奇,但你也别嫌弃,戴着玩玩吧。”
程嘉树摇摇头。
整个下午,他都在默不作声地编程,刘敬平看代码看累了就和江明浩讨论“金牛座的人到底有多犟”的问题,还故意让声音传到程嘉树的耳朵里。小猫妙妙在两个人的肩头轮流站了十五分钟,就跑到别人那里捕捉屏幕上移动的光标去了。
程嘉树没理睬刘敬平,自顾自地冲了一杯速溶咖啡,肩上扛着玩累了归来的妙妙,走到阳台上吹风。刘敬平端了一杯现磨咖啡塞给他,把他手里只喝了两口的咖啡抢走倒掉。过了一会儿,他又端着一杯浓香四溢的咖啡出现了,偷偷瞄着程嘉树:
“咦,这次你没拒绝我。”
程嘉树没说话,举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我给你唱一首歌吧!”
“什么歌?”
“我感动天,感动地,怎么感动不了你——”刘敬平轻声唱了出来。
程嘉树淡定地说:
“又跑调了。”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歌曲有情,不在调上。”
“还挺有哲理。”
刘敬平急了,单刀直入地喊道:
“究竟怎样你才愿意和我重新做朋友?我,我这么没有耐心的人,好几次都想放弃,但就是不死心。你程嘉树是什么人啊,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我死乞白赖地求交往,把原本无牵无挂的一颗心挂在你身上?”
他越说越激动,脖子都红了。
“我逼你了吗?”程嘉树将杯子放下,“我不是一直劝你放弃吗?现在你意识到了,也该撤了吧?”
刘敬平紧紧地抓住他的两臂:
“压抑自己的真实感情好受吗?你说真心话——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如果我们后会无期,你真的就能快乐吗?”
程嘉树从未感觉说出一个“是”字会那么艰难,用尽了全部力气也做不到。
“你说啊,你说啊!”刘敬平催促道。
“要我说什么!”程嘉树猛地挣脱开,泪水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刘敬平,别人怎么整我,我都不会挂心,而你每次伤到我,有意或者无意,我的心都会很痛。你说我要不要和你交朋友?我们可以是那种点头之交,和平相处,其乐融融,但你又不是可以成为点头之交的那种人!你说我绝情,说我无法被感化,可我也动过心!我他妈不动心怎么会伤心!你傻啊?……我真希望咱们素不相识,很多事很多话就不必在意。你真的好烦人,每当我欢喜地认为你真心想和我做朋友时,你就会做点什么来打碎我的幻想,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每当我认为你根本不可能和我这种人交朋友,打算彻底放弃时,你就又来缠着我,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把我的生活搞乱,我躲都躲不开,你简直是个幽灵!”
他抹抹眼睛,泪珠依然不断地滴落:
“刘敬平我告诉你,对你这种人,我要么就和你做最好最好的朋友——说白了就是生死之交,要么,我就永远都不和你交朋友,我们成为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你我之间的关系,就像0和1,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我要你全部的是,或者全部的否,别跟我整什么一半是朋友一半是敌人……我要我们之间有绝对的信任,否则就什么都不必谈了。现在的我没有安全感,我不能完全相信你,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他飞速地逃离,刘敬平惊呆地目送他冲出了办公室的大门,冲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第二十三章 天使在身边(四)
晚上,程嘉树回到学校,到东门接了萧静雪去清华吃饭上自习。萧静雪坐在自行车后座,抱住他的腰,闭上眼感受着春夏之交的暖风。
“好久没来你们学校了,”她说,“都有陌生感了。”
“那以后我每天都把你拐走,”程嘉树轻笑,“免得我班同学说,说……”
“说什么?”
“他们是开玩笑的,看我总往你们学校跑,就说我去隔壁倒插门,把心都拴在你们身上了……”程嘉树脸红地回答。
“你……们?”萧静雪敏感地问。
“哎,说错了,是你,是你。”
“嘉树,你不用解释,我懂,”萧静雪偷偷地笑,“除了我,园子里还有让你牵挂的人吧?”
“怎么可能?”程嘉树矢口否认。
“敬平哥呀,不是吗?”
“谁会惦记他?”程嘉树嘴硬地说,沉默片刻后缓缓道出心事,“他是毒品,叫人沾上了就很难戒掉,他想对一个人好,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心,从此越陷越深……可是他又那么随性,说不定哪天就把他的好收回,让已经上瘾的人痛苦不堪。这种毒品真的戒掉以后,碰过的人这辈子都不敢再接触了。我总想逃得远远的,不想被他戏弄。”
“其实他挺在乎你的。”萧静雪说。
程嘉树仰头想了想:
“可能是我要得太多了吧。我……想要一个好兄弟,比王金昊更亲近的那种……唉!不存在的,都怪我痴心妄想啦。你看我是不是上瘾了?没碰到刘敬平以前,我相信君子之交淡如水,跟哥儿们关系再好也要注意距离;遇见刘敬平之后,我就……就忍不住和他走得近点,再近点,我居然想突破某个界限,跟他做亲人——哎,静雪,别理我,我开始胡言乱语了……”
“嘉树,你确定你们之间是友情不是爱情吗?”萧静雪弱弱地问道。
程嘉树慌乱地刹住车子:
“你别乱想!爱情是什么?爱情是我对你的感情!这么说吧,我有时候脑筋不清,竟然希望刘敬平是我的哥哥——要不我做他的哥哥也行,反正我总幻想我俩有一种天然的关系,那样他对我好或者我对他好的时候,就不必再问‘凭什么’和‘配不配’了。静雪,你可以嘲笑我异想天开,我这点阴暗龌龊的小心思不怕被你知道……”
“嘉树,”萧静雪紧紧地搂着他,“你的愿望这么美好,怎么会是阴暗龌龊的呢?”
“他对我好,我不太敢接受,怕我配不上;我对他好也小心翼翼的,生怕他觉得我在巴结他,故意献殷勤……其实我可矛盾了,假装清高,内心里超级自卑。唉,他也说过,感觉我们交朋友好累……如果,他的家庭条件和我的一样,不,呸呸呸,我不能这么诅咒他,他是天使,怎么可以掉进泥巴里?你瞧我的思想多阴暗!”
萧静雪心疼地将脸贴在他背后:
“嘉树,嘉树,你不要这样说……”
他握住她的手臂,微微扬起头望着天空:
“静雪,在你面前我没有隐瞒什么,但你千万帮我保密哦,刘敬平要是了解了我的心理活动,还不知道怎么看待我呢。今天我告诉他我的真实想法,虽然没说清楚,还是把他吓了一跳。不过也好,他没准因此就退缩了,不敢招惹我了。我可不玩感情游戏……我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萧静雪笑了,用撒娇的语气说:
“我超喜欢你的认真。”
程嘉树把车子骑了起来,骑了一小会儿,突然说道:
“我挺为方若璇担心的。”
“她怎么了?”
“兼职的时候,我有一次不小心看到刘敬平在和她聊微信……”
“他俩天天聊,敬平哥同意给若璇做两年的男闺密了。”
“刘敬平城府太深,他给方若璇的备注名是‘我的菜’。”
“啊?”萧静雪惊叫,“志在必得吗?他哪来的自信?”
“所以你旁敲侧击地提醒你闺密一下吧。”
“提醒什么?咱们都知道敬平哥喜欢若璇,若璇拒绝过好几次——”
“可我怎么有种‘一见刘敬平误终身’的感觉?他的攻势那么猛烈,相信我,不出半年,你闺密就会缴械的。”
“你们男生的自我感觉真是良好,”萧静雪撇撇嘴,“云姝姐就没有乖乖就范。”
“那是因为她没碰到对的人,”程嘉树反驳,“碰到了她也没辙,就像我遇到你一样没辙,六神无主,为爱痴狂。”
萧静雪得意地晃晃脑袋,开心得插上翅膀就能飞起来。
西门外的烤翅店里。
餐桌上一片狼藉,趴在上面的刘敬平已经喝了不少酒了,仍旧抱着酒瓶不放。等他喝够了,晕晕乎乎地试图站起来时,他发现自己真的醉得不轻。
他坐下来,拿起手机拨了电话:
“若璇……若璇,你,你在哪儿?我……我想你了……我在,在西门烤翅……”
他感到天旋地转,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把他的头抱起来,就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
“小菜菜,”他安心地笑了笑,“你来了。”
方若璇坐到他对面,白了他一眼:
“干吗叫我小菜菜?你就不能给我起个好听点的外号?”
“你叫人家小猪猪嘛,”醉了的刘敬平撒起娇来更加恶心,“小猪猪就要拱小菜菜!”
方若璇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好了好了,你怎么一个人喝闷酒?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烂醉如泥,给贵校丢脸……”
她朝桌面扫了一眼,嘲笑道:
“就这么几瓶酒,把你喝成这样?你的酒量退步不少哦!”
“我没醉,”刘敬平抬起头强辩着,“不信,你看我还能写代码呢。”
他从书包里拽出笔记本电脑,却抱着它失神地流泪:
“若璇,初中时我的生命里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对人对事的看法,也促使我……成了一个技术宅……呵呵。别人都以为我喜欢计算机,是因为我觉得它,它好玩……可我明白,不仅仅是因为它好玩啊!你知道吗?它能给我安全感啊!它不会变心,不会无缘无故地与我反目……”
方若璇点点头,见桌上的酒还剩了一些,就取来一只玻璃杯,倒满酒,一口气喝掉:
“你说的有点狗屁道理。”
刘敬平坐到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倾诉道:
“这天底下,只有父母才不会抛弃你——你知道相信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永远都不会抛弃你有多难吗?让对方也同样信任你……又有多难?”
方若璇又将杯子倒满,放到嘴边,刘敬平却凑过去就着她的手喝光了杯里的酒:
“可是,可是……我特么的相信程嘉树啊!我还相信你,若璇,还有我妹妹……我发誓提高警惕,再也不完全相信父母以外的人,遇到了你们我特么的就把底线丢到太平洋里去了……陆,陆鸣涛是我命中的劫,你们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因为你们能带给我安全感……”
“天使个屁啊!”方若璇假装悲愤,“合着我们这帮人上辈子都欠你的,这辈子变成天使来守护你了是不?你怎么就命这么好,生来就被宠爱呢?”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帅。”刘敬平笑着捧起她的脸,响亮地亲了一口。
方若璇推开他,斥道:
“去去去!没见过这么自恋的。太不公平了,我们怎么就没有天使守护呢?我最无助的时候从来都要靠自己,自己走出泥潭……”
她说到这里微微愣神,两分钟后又喝了一杯酒,说:
“你跟程嘉树和好了吗?”
“我俩不是和不和好的问题,是要不要进一步发展的问题……”刘敬平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方若璇诡笑道:
“意思就是……要不要一起出柜?”
“什么呀!你别总拿我俩开玩笑。”刘敬平神思恍惚地喃喃自语,“今天他终于说了心里话……没想到他也挺痛苦的,一个人憋着,憋了那么久……他想要的感情正是我想要的,可是都已经这么默契了,我俩为什么还互相折磨啊?”
“要不……”方若璇眼波流转,“哪天你找他……表白?”
“表白什么?说得好像我俩谈恋爱似的,你们女生别胡思乱想!”刘敬平说完,又伤心地嘟哝,“再说了,表白能解决问题吗?我跟你表白过,结果呢?若璇,你为什么拒绝我?你不愿意做我的天使吗?”
“哼,就兴你找天使,我就没有权利追求幸福吗?”方若璇拢了拢有点散乱的头发,“我做你的天使,谁来做我的天使呢?”
“我呀,我呀!”刘敬平冲动地将她揽入怀中,“我当你的天使吧,我的幸福分你一半。”
她使劲挣扎也没法逃脱,只好轻声地说道:
“我不能完全相信你。”
这句话仿佛有一种魔法,刘敬平松开了胳膊,抓起酒瓶猛灌一通。
方若璇静静地看着他喝。
“你走吧。”他低语。
她起身,径直走出了烤翅店。夜晚的风清爽微凉,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又气昂昂地返回店里。她拍了拍醉得不省人事的刘敬平,见他毫无反应,就架起他的一条手臂,把他拖到门外。
第二十四章 蒲公英的约定
方若璇吃力地架着刘敬平走进学校的西门,然后右拐,踏上了一条寂静的小路。月光倾泻而下,给路边的小桥镀了一层暗银。皎洁的月亮倒映在湖水里,被涟漪打碎成一池星星。
小径旁恰到好处地安置了一个长条石凳,方若璇实在支撑不住了,就扶着刘敬平坐下,趁机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臂。眼看他要从凳子上栽下来了,她连忙托起他低垂的脑袋,让他躺到自己的腿上。
“刘敬平你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混蛋!”她恨恨地骂道,“大半夜的让我一个女生待在外面,还要照顾醉成狗的你,还特么的沉得要死,把姐这个娇滴滴的妹子当汉子用……”
她一愣,脑海中“轰”地一声,记忆的闸门被粗暴地开启:多年以来,她何时不曾将自己的女子之身锻炼成了肩担重负的男人了呢?如果不能够扮演女生加男生的双重角色,她该怎么活到今日?难道指望自己家里那个宁可对别人家的男孩好也不对她好的严厉的父亲来呵护她吗?她除了妈妈谁也指望不上,而妈妈又总在关键时刻显示出她的软弱与妥协,还需要她像男子汉一样替妈妈充当主心骨呢!诚然,她没有凌江笙力气大,也没练过功夫,但她用自己独有的柔韧与坚强,活成了一名遇事冷静、靠自己搞定一切、兼具女子之柔和男子之刚的御姐。
“其实……我的人生中,还真有男生帮过我,”她望着月亮想道,“皓哥哥,你现在在哪里?我好像很久都没想起你了……”
在她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她放学回家,肚子很饿,家里只有冰锅冷灶,什么吃的都没有。她跑去邻居家找到正在打牌的爸爸,得知妈妈在单位开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去去去,”她爸爸不耐烦地说,“找你妈去,没看我忙着吗?”
她一言不发,径直回家了。她知道妈妈对付单位的工作已经焦头烂额,自己不能再给她添负担了,就决定自己做饭——小小年纪的她已经会做一些简单的饭食了。她的妈妈经常给她留一点生活费以备不时之需,她慢慢地学会了记账,经管自己的支出。她取了钱,出去买回来面条、鸡蛋和蔬菜,踩着小凳子煮起了面条。那时候的她非常渴望长高,最好能长到一米八,但没能如愿,只长到了一米六五就不再长了。“也行吧,在女生里算是高的了。”她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吃完面条刷了碗,她查看了厨房,发现袋子里的面粉已经见底了,就数好了钱到楼下粮店买面。那时候最小的一袋面粉对她而言也是个庞然大物,她揪住袋子的两端,打算拖着它走回家。
“当时都怪我力气不够,现在给饮水机换水桶完全不在话下,”她怨愤地在昏睡不醒的刘敬平头上弹了个爆栗,“那个袋子死沉死沉的,比你还沉,哼!”
她拖着面粉一步一步地挪动,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汗水流到眼睛里,勾出了她的眼泪,那一瞬间她几乎有些自哀地回忆起曾偷偷溜进市立图书馆里的少儿阅览室看过的那本青少年版的《悲惨世界》:可怜的小孤儿珂赛特深夜到树林中的井边打水,提着沉重的水桶挣扎在幽暗恐怖的林子里,这时有一名陌生男子帮她拎起了水桶。他就是冉阿让,是带她逃离地狱般的生活的救星。
“我能遇到冉阿让吗?他这么久都不来,再来就让他见鬼去!”她一边拽着面粉袋子一边想,“谁也不是谁的救星,自己才是自己的救星。”
“喂,站住——”身后有人喊道。
她觉得没有什么人会叫自己,便不去理睬,继续向前走。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跑到她面前:
“我在喊你!袋子不能这么拖,会磨漏的。”
“不拖能怎么办?”她又累又气,白了他一眼,“我根本提不动。”
小男孩热心地抓住袋子的一个角,转身大喊:
“妈妈!”
一名打扮入时的女青年推着一辆崭新漂亮的儿童自行车,一路小跑地赶过来,方若璇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的香气,觉得特别舒服。那辆自行车吸引了她的目光,在她的印象中,这种后边带有两个小轮子的自行车在那个年代对小孩子来说,属于富家子弟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女青年温柔地对小男孩说:
“皓皓,怎么了?”
“这个她提不动,”小男孩指着方若璇,“咱们帮她送回家吧。”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年轻的女人问道,语气还是那么温柔,“为什么一个人买面粉?”
方若璇并不怕生,爽快而坦然地回答:
“家里没面了,我自己出来买……”
“你家大人呢?”
“我爸什么都不管,我妈太忙了管不过来。”当时的她不懂得掩饰,也没有一丝尴尬的感觉。
女人轻轻地叹气,摸着小男孩的头说:
“皓皓,爸爸很快就到了,咱们等他来帮这个小妹妹好不好?”
“好!”小男孩高兴地拉住方若璇的手,“你在哪个学校?”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那名小男孩就是方若璇在后来的岁月里经常念起的“皓哥哥”。那天,皓哥哥的爸爸开着一辆轿车来到他们身边,提起那袋面粉放到后备箱里,不经意地说道:
“这东西对你来说太沉了,以后不要逞能,让家长去买,知道吗?”
方若璇使劲点头,点得泪水涟涟。她发誓,她不是因为感到自己受了委屈而落泪,只是因为她忽然想到,冉阿让提起水桶的时候也说了这么一句:“这东西对你来说太沉了。”
她悄悄地哭了起来,仰脸面对着夜空中的月亮。刘敬平在她腿上翻了个身,呼呼大睡,她也没去管他。
她的皓哥哥在私立小学读书,而她在一所公办学校里就读。她家住在一栋老旧破败的居民楼内,他却住在环境宜人的高档小区里。这样的天差地别并没有阻碍两个人交朋友,因为方若璇总是表现得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感到低人一等的“自觉性”,年幼的皓哥哥又格外喜欢和开朗有趣、想象力丰富的女孩一起玩。他们在小区里玩遥控小汽车时可以玩得合不拢嘴,在方若璇家的楼角玩沙子也能玩得津津有味。
方若璇特别喜欢编故事,就是给她几根火柴棍儿她也能编出一部剧情跌宕曲折的大戏来。皓哥哥则十分爱听故事,经常把家里的图画书借给她看,然后听她改编或者续写。方若璇对那些精美的绘本爱不释手,但从来不肯收下,总是尽快读完就还回去。她自己动手将妈妈从单位带回家的纸张订成册子,在课堂上觉得无聊了便偷偷画起漫画来。纸张的质量很差,用橡皮一擦就破,她渐渐地学会了一笔成型不再修改。画完后,她把那些册子赠给了皓哥哥。有一回她到他家玩耍,他的妈妈说她有绘画的天赋,建议她报一个特长班。聪慧的她像个小大人一样,仔细询问了学费和绘画工具的费用,之后就从来没有跟家里人提过学画画的事。
回忆起往昔,方若璇的眼里尽显柔情。
可是好景不长,她即将升入中学之际,皓哥哥却跑来告诉她,他要回上海了。她清楚地记得,他用的是“回”这个动词,好像上海是他的老家,他要“回去”了一般。
事实也的确如此。
方若璇感到巨大的失落,毕竟皓哥哥是她生命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向孤独弱小的她伸去援助之手的男生,一直到上大学以后的整整二十年里,她从男性那里得到的温暖和照顾,有且仅有这一点。
她无法挽留,虽然极想挽留住他。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皓哥哥指着他爸爸的汽车,豪迈地宣布:
“小璇,我爸的车只是普通的车,将来我一定要比他更厉害。以后我要开着世界上最好的车,来接世界上最好的你。”
“接我去哪里?”
“接你去结婚。”
方若璇懵懵懂懂地听着他的表白——是的,那些话在今天看来就是地地道道的表白,她感动地抱住他,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拥抱。
“我等着你。”她郑重地说,随后又问,“世界上最好的车是什么?长什么样子?你来接我,我总要认得出来呀。”
“我听说最好的车是劳斯莱斯,你记住,它的标志是这样的……”皓哥哥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里认真地画了起来,自负地保证道,“如果以后有一辆劳斯莱斯开到你面前,那就是我,不会错的。”
后来,方若璇看了《大话西游》,听到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的时候,她总会想起皓哥哥临别时的誓言,但那时的她连唏嘘都觉得矫情,只是淡漠地一笑,笑容里沧海桑田都那么无聊。
皓哥哥走后,他留下的地址方若璇早已烂熟于心,她频繁地给他写信,在封面上一笔一画地写下那个陌生的邮政编码,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还有那个越来越陌生的名字。失去了共同的生活经历,他们的感情被时间和空间无情地稀释了。曾经,为了能和皓哥哥在一起,她希望能去上海读大学,并把考入复旦当成自己的梦想,皓哥哥也始终鼓励她。她读高中时,皓哥哥来信说,他要去英国念书了,那天她拿了一本地图册,跑到学校主楼的楼顶,吹着风翻开了世界地图。
“小学时,我觉得上海在东部,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书页在她的脚边一张一合,她的泪漫漶在淡蓝的信纸上,“慢慢地,我知道了中国有多大,世界又有多广阔。你向东走,向西走,越走越远,一次次挑战我对于空间的概念。皓哥哥,地球是圆的,你没有回到我身边,是因为你不肯走得更远……”
她感觉有很多人小心翼翼地走近她,猛地一转身,发现教导主任、班主任和一些同学都到楼顶上来了。
“方若璇,”女班主任柔声说,“有什么问题就和我说,我明白学习压力很大,咱们考不上复旦考别的学校也可以……”
方若璇知道她误会了,瞬间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老师,您放心,我没事。”
她在班级里是出了名的女学霸,虽然长得好看但没有男生敢追。一个常常排第二名、分数却被她甩很远的男同学想和她玩暧昧,被她的刀子嘴虐得很惨,于是私下里叫她“老修女”。有一次他从方若璇的桌洞里翻出了一封写了一半的信,就在教室里大声读起来:
“皓哥哥——好亲热的称呼啊,我一定要考上复旦……”
因此,全班同学都知道方若璇要考复旦了,班主任还特意找她谈话:
“你看,咱们学校并不好,文科更是弱项,每年理科班出一两个清华北大的就可以放鞭炮了。文科?倒是有几个985的,像复旦这种学校吧,还从来没有考上的呢。你的志向不错,别放松,但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那天,方若璇从楼顶下来以后,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走进了楼道尽头的卫生间。她站在洗手池边洗去脸上的泪渍,透过打湿了的睫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里默默地说:
“皓哥哥,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完全地为自己而活,你是我的动力,又是我的阻力。我很庆幸,我们的感情无力回天之日,也是我决定独立自主地改变命运之时。”
她走出去,看到那些人在门外等着她,就感激地对他们笑了笑。她走向班主任,笑容如花儿绽放:
“老师,别担心。其实我并不喜欢上海这座城市,复旦也确实不是我心头所爱,所以我并不想考复旦。”
“那也好,那也好,”班主任和蔼地一笑,“我们就怕你定的目标太高,容易想不开……”
“我决定考北大。”方若璇淡然而坚定地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她却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摊开卷子,专心地做着题。
方若璇不承认皓哥哥出国给她带来的刺激,紧张的学习使得她连伤感的工夫都没有,倒也对她的情绪调整有好处。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再想到他,自己的心竟一点儿也不痛了。假期里她忽然接到了从上海打来的电话:
“小璇,你好久都没给我写信了,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她故作轻松地说,“我还以为你在英国呢,居然是国内的号码。”
“我刚回国。你……高考怎么样?”
方若璇深呼吸了一下:
“还行。”
“考到哪里了?复旦吗?”
“不是。北大。”
“啊?你为什么不报复旦?”
“我为什么要报那里?”方若璇提高了声音,“就因为你在上海?”
“不,我……”那边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全家要移民到英国去了,我还以为你能去复旦,走之前我可以见你一面……”
“我靠!”方若璇忍不住爆粗口,“你家那么有钱,买张机票飞回来很难吗?从来都是我主动找你,巴巴地追随着你!为了你那微不足道的一次见面,就非要我改变我的人生规划吗?高考不是儿戏,我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志趣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想去英国就去英国,想去美国就去美国,何时考虑过我?小时候的话都不算数,你扪心自问,你对我认真过吗?我为什么要傻傻地等你、追着你不放?我曾经那么喜欢你,但今天我告诉你,我更爱我自己!因为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会这样爱我了!我从小就喜欢北大,也想过为了你而放弃她,可如今在我心里,你的地位连北大校园里的一棵小草都不如!”
“小璇,你别这么激动……”对方安慰着呜呜痛哭的她,“也别恨我。”
“我的心里没有恨,我只是想要过好自己的一生。”她擦干泪水,冷静地说。
那边的人停了很久才开口:
“我这次一走,恐怕就不再回来了……”
“放心,没人希望你回来。”
“小璇,你这么坚强,这么懂事,以后会遇到一个爱你的人,那个人一定要爱你如生命……”
“客套话不必多说。”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是个让人心疼的好女孩,如果,将来能有一个男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不会有人比他更爱你,你就嫁给他吧。小璇,你别冷笑,我真的关心你的事。”
“你没资格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还有啊,”对方没在意她的话,絮絮叨叨地接着说,“你太会照顾人了,千万不要找一个需要你照顾的男生。如果有人愿意照顾你,保护你,你就跟了他吧。”
“那个人是女生也行吗?”方若璇调皮地打哈哈。
“小璇,祝你幸福。”
电话挂断了,方若璇抱着听筒愣了很长时间。
夜色四处漫延,她抹抹脸,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二点多了。她到校外找刘敬平之前,特地嘱咐室友们早点睡不用管她,也不用留门,此刻想必她们都进入了梦乡。
她感觉双腿被刘敬平压得发麻,真想立刻拍醒他,但见到月光下他沉静的睡颜就心软了。她戴上耳机,跟着手机里放出的音乐哼唱起来:
小学篱芭旁的蒲公英
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
午睡操场传来蝉的声音
多少年后也还是很好听
将愿望折纸飞机寄成信
因为我们等不到那流星
认真投决定命运的硬币
却不知道到底能去哪里
一起长大的约定
那样清晰打过勾的我相信
说好要一起旅行
是你如今唯一坚持的任性
她听着,唱着,泪水重新流了一脸。
“这什么歌啊,怪好听的,”刘敬平翻身对着她的肚子,抱住她的腰,呓语道,“放出来,放出来……”
她低头一看,见他仍然闭着眼睛,就断定他在说梦话,却还是遵循他的指令把耳机拔掉了。
就这样,刘敬平在起伏的曲调里再次沉沉地睡去,方若璇在音乐的波涛里接受记忆洪水的冲刷。《蒲公英的约定》放了一遍又一遍,歌声裹挟而来的往事在时间中回响着,不绝如缕。
第二十五章 告别过去
起风了,但并不凉。方若璇回过头,目光穿过树木的繁密枝叶,看到湖水那边的校史馆中一片漆黑,就想到入学之初进馆里参观的时候,讲解员故意吓唬他们,说晚上不要到这儿来。当时凌江笙就猜测馆里半夜闹鬼,兴奋地盘算着拉上室友们去探险,还当场说了出来,惹得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
一想到这些,方若璇就把自己拉回到现实中,不再沉浸在往昔岁月的海洋里了。她关掉音乐,使劲推了推刘敬平:
“就算天不冷,你也不能在这儿睡一夜啊!醒醒,醒醒,该回寝室了!”
“我想听歌……”刘敬平又翻了个身,“听你唱。”
“我唱得不好听!”
“那也比我强,”他在睡梦中念叨着,“程嘉树说我唱歌跑调……你听,真的跑调吗?——忘记分开后的第几天起……”
“闭嘴闭嘴!”方若璇听了两句就捂住耳朵,“没一个字在调上,我根据歌词才能判断是什么歌。你还是别糟蹋人家陈小春啦!”
“你喜欢他么?”
“还行吧,不过我最喜欢周杰伦。你要是能站起来走路,我就给你唱。”
刘敬平动了动身体,在方若璇的帮助下缓慢地站直了,却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肩上。
方若璇暗暗骂了他几句,半搀扶半拖拽地带着他上路了。
“唱呀……”刘敬平闭着眼,手臂在她胸前没筋骨似的摇晃,还不忘催她唱歌。
“唱你个头!没看见姐快累死啦?”方若璇喘着粗气凶他,说完之后掏出手机,“让周杰伦唱吧,他比我唱得好。”
“他再有演唱会,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我喜欢他的歌不假,可从来没听过演唱会呢。价格低的票位置不好,还不如不去;价格高的票么,买完我就要吃土了。哎呀,作为一名粉丝,我真是不合格啊。”
“我陪你去,你还担心什么?门票路费我全报销。”
“不要啦。”方若璇低声拒绝。
刘敬平微微恼怒道:
“一个你,一个程嘉树,左右夹攻地气我……”
“刘土豪,你这么慷慨,一定有很多人愿意跟你交朋友吧?”方若璇笑着逗他,“我看你的同性朋友不少,也不缺程嘉树一个,你就放掉那头倔驴算了!至于异性朋友嘛,信科的女生太少,你多参加一些社团活动——嗨,其实都不用这么麻烦,我记得人人网上就有好几个女生对你有好感。像你这种颜值高脾气好个性随和的男生早就有很多女孩子垂涎欲滴了,可是人家表现得那么明显,狂撩你,你就好像突然被不解风情的直男附体了一样,话都不会说,怪不得你单身至今,你不单身谁单身……”
刘敬平浅笑着听她唠叨,洋洋自得地说道:
“我是凭本事单身的,你佩服不?凭我高超的演技装傻充愣,才换得今天的自由之身,我多不容易啊!”
“既然你喜欢保持单身,刚才的话当我没说,”方若璇调整了一下姿势,“是不是因为学姐,你才变成这样的?”
“若璇,云姝是我的过去,我们那一页早就翻过去了,”刘敬平疲倦地说,“如果每个人都背负过去生活,该有多累啊!我们都有初恋,哦,我的晚一些,初恋时大家都那么青涩懵懂,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的。有些人在你的一生中只是过客,你留不住,不如让她随风而去。”
方若璇的泪无声地流在脸上,被风吹干。她努力平息心潮,平稳了语调:
“你刚才睡够了吧?这会儿话倒挺多。”
她看到国际关系学院的大楼前有台阶可坐,喜出望外,急走了两步,如同在海里漂泊很久的人扑向一座岛礁。她把刘敬平像卸货那样扔在台阶上,揉着双肩嚷道:
“姐要累瘫了!”
她原地活动了一会儿,刚坐下来,刘敬平就自然地靠在她的肩上。
“你没骨头啊?”
“亲爱的,你在我身边,我就筋酥骨软……”酒后的刘敬平说起这种荤话来毫不脸红。
方若璇把手指关节掰得“叭叭”直响:
“别以为这样一来,姐就不会给你松松骨头了。”
刘敬平知趣地闭上了嘴。
手机还在放着歌,歌声被两人的谈话多次盖住,一等他们沉默就填补了空间。《蒲公英的约定》之后是《彩虹》,《彩虹》之后是《千里之外》,他们依偎在一起,安静地倾听。
“若璇,如果你有什么过去,试着告别吧,”刘敬平忽然轻轻地说,“咱们还有更多的美好时光,正要到来……”
第二十六章 轻如鸿毛的许诺
方若璇撇撇嘴:
“好吧,你就喜欢说漂亮话。现在感觉怎么样?酒醒了一点吗?”
“刚才睡了一觉,好多了,”刘敬平晃晃脑袋,“就是感觉头晕……”
“咱们赶紧回宿舍吧——你还能爬楼梯了吗?”方若璇琢磨着,“半夜进男生宿舍好像不大好,难免被人看见了说三道四……”
刘敬平怪笑道:
“那你送我回家,就没有人说三道四了。”
“你有毛病啊?”方若璇大喊,声音在几座楼之间回荡,“你家那么远!这都后半夜了!你还嫌折腾得不够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刘敬平解释道,“是我的房子,当年为了我上学方便,我爸给我买的。不远,就在五道口……”
“你在校外有房子,干吗还要住宿舍?”
“图热闹么,一个人出去住多孤单呀。”
“土豪的世界我不懂,”方若璇抱着膝盖笑了笑,“我才不送你回去,进了你家门就等于进了虎穴……”
“喂,有那么可怕吗?”刘敬平生气地嚷道,“你看我喝成这样子,能对你做什么?”
“妈的,你还真想对我做什么?”方若璇咬牙,“你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清醒了就可以对我做什么啦?”
“啊?这什么逻辑……”
“臭流氓!”方若璇恨恨地推了他一下,他体力不支,倒在了台阶上。
她慌了,一把将他揽过来检查:
“对不起,我不是成心的,你怎么一碰就倒啊?看来真醉得不轻。哪里受伤了?说话!”
刘敬平非常享受地放任她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可怜巴巴地说:
“不晓得,浑身疼。”
“都是我不好!”方若璇自责得眼睛都湿润了,反复查看他的手、胳臂和脑袋,“没有外伤啊,要不要去医院呢?”
刘敬平冲动地把她抱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嘴唇,吻了好久才放开她,满足地一笑:
“现在不疼了。”
“滚!”方若璇跳到一边,又恼火又无奈,“变态刘敬平,我信了你的邪!”
她瞪了他半天,没好气地说:
“回不回寝室?你不回我可自己走了。”
刘敬平看着她,摆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表情。方若璇仰天长叹,认命地架起他,在空荡荡的路上歪歪斜斜地走着。
她感觉刘敬平的身体越来越沉,叫了他几声也不见他回应,以为他又睡着了。
“你好重,”她在心里抱怨道,“比当初的面粉袋子还沉,可……深夜是这么寂静啊……再也不会有人来帮我了!我也可以把你丢下,什么都不管,但我怎能不管呢?我不会把你丢下的,就算现在发生了地震,我也绝不会一个人跑掉的,真要死在一起的话,只好怪我命苦啦。找一个照顾我保护我的男人?不存在的,姐特么的还要照顾这头死猪……好吧,保护我的小猪猪,姐天生就是操心劳神的命……”
她吃力地扶着刘敬平,路灯像一只只独眼,冷漠地注视着他们。方若璇想到如今只剩她自己了,既然决定不辱使命地把刘敬平弄回宿舍,又没有人能搭把手,可以依靠的只有她那两条纤细的胳膊和颤抖的双腿,这种情形轻易地勾起了令人伤感的往事,她就心酸地流下几滴眼泪。谁知忍住不流泪还好,一流就流个不停。她就边走边哭,偶尔发出呜咽的声音。
“小菜菜,你怎么了?”紧挨着她的人咕哝一句。
她没答话,一直哭一直哭。
刘敬平挣扎了几下,努力站稳脚跟,将她拥进怀里,审视着她的含泪的眼睛,和她脸上的泪痕。
“怎么了?”
“你对我来说……太沉了……”既然不再有人替她说出这句话,她只好自己说了,说完,泪水淌得更凶猛了。
刘敬平克制着头晕,稳住了身体,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嘴唇贴上了她的脸。他吻去她的泪,轻轻亲吻她的哭泣的双眼,最后触碰到她的唇。
方若璇推开他,特意收了一多半力道,他轻微摇晃了一下,举起手用发誓的口气说道:
“我以后再也不喝醉了,再也不会把你承受不了的重量加在你身上,再也不会让你哭,让你感觉无助,这是我的诺言。”
“得了吧!”方若璇看着他无比庄重的神情,破涕为笑,“我才不信呢。你要是说话算数,猪都能上树!男人的承诺根本听不得。古人云,女人的痴心重如泰山,男人的许诺轻如鸿毛。呵,男人,全都是大骗子,没一个靠得住的!”
“你见过几个男的啊?”刘敬平不服气地说,“渣男的许诺才轻如鸿毛。”
“他不是渣男。”方若璇语音低沉。
“谁呀?”
“他不是渣男!”她高声说,好像不这样就没法安抚自己,“我们只是有缘无份罢了,只是遇到的时间地点都不对罢了,只是生活的变化太难以预测罢了!他不是渣男,只不过……我们注定不能走到最后……”
“这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住在哪儿?”刘敬平的酒瞬间醒了一半。
“都过去了。”
“告诉我!”他执拗地喊道。
“凭什么啊?”她白了他一眼,“谁还没有自己的小秘密了?陆鸣涛是谁?你愿意说吗?”
刘敬平瞪着她,半晌才开口:
“若璇,你要不要这么聪明……居然将我一军,点我的死穴。”
“你夸我聪明,是不是觉得我不好驾驭?你特么还想驾驭我?怎么不上天?”
“我跟别人不同,”刘敬平郑重地说,“我从来没想过驾驭你,我确实想上天,只不过我想和你一起上天,带你装逼带你飞。”
“猪!你嘴这么甜,哄别的妹子去!”方若璇娇媚地一笑。
刘敬平见到她巧笑嫣然的样子,心里一动,傻乎乎地咧开嘴:
“若璇,要不……咱们约会吧——我的意思是,我请你喝酒,咱俩互相交换各自的秘密,你讲讲你的渣男,我讲讲陆鸣涛,行吗?”
“皓哥哥才不是渣男!”方若璇纠正道。
“皓哥哥?真恶心!”刘敬平动作夸张地做呕吐状。“永远的白月光?”
“去你的!你不也有白月光吗?学姐不就是吗?”方若璇抱起了手臂,鄙视地斜眼看他,“你的许诺果然轻如鸿毛,刚刚还说再也不喝酒了,不到几分钟,就想要约酒,大骗子!”
“你记错了,我说的是再也不喝醉,不是再也不喝酒——”
“有区别吗?就你那点儿酒量,三杯就倒,你喝酒就等同于喝醉……”方若璇重新搀起他,“走吧,快到宿舍了。我不是贬低你的诚意和信誉,你真的不应该拿喝酒这种事许诺,一辈子还长,谁也不敢保证没有喝醉的时候,所以我才觉得你在这方面的承诺份量太轻。再也不喝醉?就跟我说明天一定早起、再也不吃火锅、每天坚持健身之类的话一样,轻如鸿毛。想想吧,你能不喝酒吗?以后进入社会,总要应酬吧?在职场上可不是闹着玩的,酒桌上有人要你喝酒,你拒绝得了吗?”
“我是老板,谁特么敢让我喝酒!”刘敬平霸气地说道,然后搂紧了她,“我只和爱我的人还有我爱的人一起喝酒……”
“哦,我忘了,”方若璇苦笑,“的确没人敢逼你喝酒。有钱真好,不必委屈自己。我的酒量可能是被逼出来的吧,当年我爸赌博,欠了别人的钱,人家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我妈妈和我都吓坏了。后来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自己找到他们的住址,带了一把刀去跟他们拼酒,本来那天我是要自杀给他们看的,或者谁敢碰我一下,我就先杀了他,结果我把他们都喝服了,直到我们凑够了钱还上,他们也没有再催债。也许我天生酒量大吧,幸亏是这样,不然我早就翘辫子了。那些人应该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喝又不怕死的女生,或者是有点怜悯之心?反正没有为难我。”
刘敬平完全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到你们宿舍啦。”方若璇提醒他,又担心地问,“你能爬上楼吗?”
他伸出双臂抱住她:
“答应我,以后不要做任何冒险的事了。好吧,喝酒那个承诺不算。以后我来保护你,这是真正的承诺,重如泰山。”
“算了吧,”方若璇捏捏他的脸颊,“姐才是来保护你的天使,你不让我操心就很不错啦。快去睡觉,乖。”
她转身跑了几步,回头挥挥手:
“晚安!”
第二十七章 阳光和雨伞
周末天气晴好,阳光清澈明媚。程嘉树和刘敬平坐公交车去公司,因为路途较远,他们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刘敬平喜欢靠近窗子,可以看风景,这天他望了一会儿外边,就疲倦地打起了哈欠。
“昨晚没睡好?”程嘉树问。
“岂止昨晚,最近哪天都没睡好,”刘敬平放下掩口的手,“我已经大三下学期了,很忙好不好?这时候兼职真要见缝插针……”
“你有事情忙就先去忙,”程嘉树想到他这么累全都是因为自己,十分过意不去,“公司的活儿交给我吧。”
“交给你?让你熬夜,把你已经够少的睡眠时间再剥夺一点儿么?”刘敬平斜了他一眼。
“我习惯了,锻炼出来了。”
“可是我舍不得啊!”刘敬平伸了个懒腰,“静雪说得没错,这个项目就是一大坑!”
“那你为什么非要跳进来?”
“陪你啊。”
刘敬平转头看着窗外,程嘉树看着他的脸,又仔细地打量起他的全身来——他穿着深色的牛仔裤,银灰色的休闲款衬衫,袖子随意地挽起一截,整个人显得单薄了很多。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看来是清瘦了不少。
程嘉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疼,忽然想起那天和王子墨他们组队打游戏时,有人嬉笑着问道:
“小程,你跟你男朋友发展得怎么样了?”
“什么呀,你们别老逗我了。”
“害羞个啥?你挺有魅力啊,男女通吃。”
程嘉树把王子墨拉到走廊,看看四周没人,就嗔怪道:
“都怨你,乱搅一气,整得我有口难辩。”
“我说得不对吗?刘敬平跟你那么好,不是真爱是什么?”王子墨眼神犀利。
“其实我们根本——”
“你也太不像话了,有人喜欢你,你要珍惜,”王子墨竟捶胸顿足,苦口婆心地劝起他来,“别辜负了人。你想啊,一个坐惯了豪车的人愿意陪你挤公交,居然还挤了这么久,毫无怨言,可见是真爱了。也就你铁石心肠,才没被打动。”
“那个……不是,”程嘉树左顾右盼,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知道他的家境的?他告诉你了吗?”
“你去问他啊。”王子墨转身进了屋。
程嘉树的心正乱着,刘敬平回头,见他直勾勾地盯住自己,就笑了笑:
“你瞅啥?”
“看你……你瘦了,肯定是太累了。”
“没有吧,”刘敬平不想让他内疚,“可能是因为天热了,穿得少。”
程嘉树又看了他一会儿:
“王子墨怎么知道你家的情况?他不是那种好奇心很重的人,不可能偷偷地查你……”
“那是,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变态啊?”刘敬平呛了他一句,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我请他吃饭的时候,被他看出来了。”
“你为什么请他吃饭?”
刘敬平幽怨地微微鼓起嘴:
“还不是为了你出的那道题嘛,你忘了?就是那道难得要命的数学题,我请王子墨吃饭,换来的答案竟然是天知地知你知他知的,被你揭穿了,还要跟我绝交。”
程嘉树心里五味翻搅,品不出是什么感觉。过了半天,他轻轻地问:
“这些事,你从前怎么不跟我说?今天怎么又说了呢?”
“我当时能对你说什么?叫你知道了,你又该骂我不择手段,没原则,不诚信……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你就喜欢站在道德高地鄙视我。现在,我在你眼里已经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不介意再涂一道黑。”
程嘉树低下头,心乱如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侃道:
“你不是一向低调吗?怎么就让他看出来了呢?”
刘敬平指指自己的球鞋,答非所问地说:
“我今天没戴表。你看这双鞋怎么样?”
“颜色不错,样式也挺酷的,”程嘉树不解,“别转移话题,我问你王子墨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知道我的鞋是什么牌子吗?”
“我……没研究过,”程嘉树皱皱眉,“咱能不能先别讨论鞋?”
“你就傻傻地看不出来,王子墨一眼就能看出牌子。我告诉你这双鞋的价格。”刘敬平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一个数,程嘉树不由得“啊”了一声:
“你的鞋镀金了吗?就算是限量版,也不该这么贵。不好意思,贫穷限制了我的价值观……”
顿了顿,他又思忖道:
“这么说,我连别人炫富都看不出来?怪不得上次打羽毛球,王子墨一直让我看他的球拍,说不定那个破球拍是金线镶钻限量版名牌拍子,哈哈哈哈哈。”
“你把他打赢了吗?”刘敬平急切地问。
“当然,”程嘉树的整个面容都亮了,“你知道我的技术,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太棒了!”刘敬平激动地说,“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等做完项目,咱们约个时间一起打羽毛球吧。”
程嘉树冷静了一些,其实上次他们一起打球的经历并不算愉快,他后来回想时不断地琢磨刘敬平为什么疏远自己。一想到他遇见艾乐康这么优秀的人,被他吸引是必然的,程嘉树也就释怀了,虽然很难过,他还是默默地把痛苦吞下。如今他看看坐在身边的人,觉得他像一阵顽皮的风,跑过来亲近他一会儿,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你生气了?怎么不说话?”刘敬平有点发慌,“是因为我说你不懂牌子吗?我没有瞧不起你,只是为了告诉你王子墨如何看出——”
“我才没那么小心眼,”程嘉树打断他的话,“你要是瞧不起我,也不会陪我坐公交……”
刘敬平快活地笑起来,一开心就把车窗打开了。这天的空气质量还可以,暖风吹进车厢,裹着醉人的花香和干燥的青草味道。
“天气真好!小程程,以后我要带你去兜风。”
“兜风?”
刘敬平滑动着手机屏幕,找出一张图片给他看:
“这是我刚提的车,漂亮吧?我只开过一次呢。”
“哇,”程嘉树欣赏着图片上金黄耀眼的跑车,“这车太他妈酷炫了,开起来一定很爽。你居然只开了一次?真能忍得住吗?开这辆车的人估计都不愿意下来,就想在宽阔的没有尽头的马路上一直开下去。”
“我还没有那么迷恋它。”刘敬平说,“最近太忙,都没空出去玩啦!现在我变得像你一样,就盼着能睡个好觉。况且我一出学校就和你坐公交了,没机会开车啊。”
他只是随口一提,程嘉树却挂了心:这小子明明可以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翔,我却把他拉到了尘埃里。我们之间有那么大的鸿沟,他就如同一个固执的孩子,自己架了桥,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为了陪我,他也牺牲了休闲时间,这难道不是王子墨说的“真爱”吗?我并不值得他这样对我,可是如果我再说不值得,他的一番心意就都被我辜负了。唉,他请王子墨吃饭,把原本是周凌峰在做的项目撬来,拐弯抹角、费劲巴拉的,都是为了我。陪着我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还总说一些冷冰冰的话,但他仍然不肯放弃,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刘敬平连续打了几个哈欠,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靠着我眯一会儿,到站了我喊你。”程嘉树坐直身体,把肩膀移过去。
刘敬平毫不客气地靠在他肩上,还霸道地紧紧箍住他的一条胳膊,闭上眼说: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乐意,”程嘉树突然动情,“假设我只有一块面包,你想要的话,我会分你一半的。”
“一半吗?”刘敬平抬起头,睁圆了眼睛,言外之意是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竟有这么重。
程嘉树却理解错了,想了想说:
“好吧……三分之二也行。你这人就爱多吃多占。”
刘敬平重新靠在他的肩头,这回贴得更紧了:
“哪有?不过,如果你向我要面包,我就给你批发一车皮。”
“嗯,对,”程嘉树自言自语,“这么做才是你的风格嘛。刘敬平,我是雨伞,唯一能做的是尽力给朋友遮风挡雨,你就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刘敬平迷迷糊糊地问。
程嘉树过了很久才回答:
“你是太阳,在你的身边,没有风雨。”
他听着刘敬平均匀的呼吸声,心想:也不知道这家伙听见了没有。该死,我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了呢?我真的被他感化了吗?他那么黏人又那么傻,他对人的好,谁能抵抗得了呢?也许,明知道是自作多情也忍不住和他做朋友吧。强求什么安全感,什么永远啊,我只想要一点温暖而已。就算他给我一个甜枣再打我一棒子又怎样,至少我吃到了甜枣啊。心很累,不想挣扎了,就这样吧。
他抬眼,发现车上的人时不时地冲他俩投来异样的目光,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难为情。他想:假使这时有人敢碰一碰刘敬平,把他吵醒,自己一定会立刻对那人举起拳头的。程嘉树被他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一颗心随同公交车左冲右突,东歪西倒。
第二十八章 万千宠爱(一)
他们到了公司以后,刘敬平喝了一杯咖啡,坐在电脑前专心地敲代码,敲到一半时忽然忧心忡忡地问程嘉树:
“吴经理万一再要求咱们改,怎么办?他上下嘴唇一碰就决定改了,咱们可就要惨兮兮地重新写呢!”
程嘉树含蓄地一笑,低声说:
“我以前接项目的时候,上面也总让我改,经常改不到满意的状态。有一次产品狗改需求改了十三次,每次都让我们先做出来看看,然后就吹毛求疵,到处挑刺儿。我一生气,就把第一次做的交上去了,谁知他很满意,夸我认真负责有耐心,写程序精益求精。其实他改来改去,自己都懵了,根本不记得最初的版本是什么样子的。有时候我怀疑他故意折腾人,只想让我改改改,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啊,偷懒的小聪明也就用上了……”
“你也太狡猾了!”刘敬平哈哈大笑,反应过来后赶紧捂住嘴,“不错不错,新技能get!我发现你偷懒时更能发挥你的聪明才智。”
程嘉树坦然地一撇嘴。
他提交了代码之后,禁不住内心喷涌的喜悦,跳起来在空中旋转一圈,稳稳地落地,摆了个潇洒的造型。
“帅不过三秒,”刘敬平坏笑道,“我刚刚在你的代码里发现了bug……”
“啊?”程嘉树像吞了一只苦瓜,“哪里?”
他顺着刘敬平的手指看了一眼:
“嗨,就这呀!没关系,不管它。”
“确实不影响运行,可你不是完美主义者么?”
“世上哪有完美的程序,懒得管,”程嘉树一改从前较真的作风,毫不在意地继续旋转跳跃,“反正到吴经理那里也要打回来重新做,等打回来了再改不迟。”
“经理们真行,把一个标准的完美主义者活生生地折腾成一个会偷懒会糊弄的人了。”刘敬平揶揄道,然后站起来把椅子推到一边,“你会不会跳舞啊?看我的!”
他俩跳了几下,江明浩和赵伟也加入了尬舞的行列,后来其他的程序员也将键盘一推,跟着他们尽情摇摆。不知是谁,居然放起了《最炫民族风》这首曲子。
“写几把代码?不如跳舞!”有人喊道,得到了一片热烈的响应。小猫妙妙也来凑热闹,在众人狂欢的时刻上窜下跳、东奔西跑,简直玩疯了。
“程哥,刘老弟,我太喜欢你俩了,”江明浩跳得开心,说话也不再有顾忌,“我本来就不想在这儿干了,遇到你们以后心更活了。等合同到期了我就准备离职……”
“嘘!”程嘉树连忙阻止他讲下去,“隔墙有耳,你心里有打算千万别说出来。”
刘敬平也低声劝道:
“跳槽倒没什么,最好不要裸辞。不过我看这家公司的确太烂了……”
“你们在讨论什么?是在diss公司吗?加我一个啊!”赵伟高门大嗓地诉苦,“这家破公司,早就没法待了!工资不高就算了,还东扣西扣的,而且各种加班,从来没有加班费一说。你说钱少一点就少一点吧,干活叫人舒心也行啊!上面的人根本不理解咱们的苦衷,怎么能让人心里痛快呢?”
“你小点声!”程嘉树和刘敬平同时说道。
“没事,大家都觉得憋屈呢。”赵伟见小王也凑过来,就招呼他,“小王,你刚来没多久,不知道以前这儿是什么情况——认真做事的人受排挤,好几个程序员忍不了都走了。相信我,这地方留不住人,待遇差,屁事太多,老板还拿咱们当牲口用,动不动就加班,好像咱们不需要自己的时间……”
小王侧头,仔细地听着。
程嘉树微一皱眉,放大音量说:
“赵伟,实在不行你们就跳槽呗!别叫他们觉得程序员好欺负,任劳任怨任人压榨,对咱不好咱就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赵伟没想到他忽然变得这么激进,不好意思地嘟哝:
“也不能一不高兴就甩手走人啊,我也就是骂骂,图个心里痛快……”
刘敬平接到程嘉树丢来的眼色,装出十足怨愤的样子:
“气死我了!天天写代码累得要吐血,拿到手的工资那么一点儿,还从来不涨!物价都涨了工资居然不涨!特么的还开会跟咱们讲情怀,我去他妈的情怀!先给我发奖金我再跟你谈情怀啊!钱到位了我可以谈得你泪流满面从此携手建设社会主义。你们说,这老板吃肉给咱们喝汤,好,忍了。要是汤都不让喝,我特么的叫他再也吃不到肉!”
“哼,大话说得挺溜,”小王冷笑道,“你光有反抗精神,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一看你就还是学生,不知社会险恶,收敛点吧!口出狂言容易害了自己,被人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江明浩不平地驳斥,“刘老弟人家本来就是天之骄子,你有他技术好么?人家狂,有狂的资本,你呢?”
“就是!这年头,有才华就可以为所欲为。程哥,你说是不是?”赵伟转向程嘉树。
程嘉树笑容苦涩:
“并不是,并不是。我以前还相信技术万岁,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碰了几次壁以后就知道,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真的会走得特别艰难。我越来越感觉到,技术不是万能的,但我只有技术,有它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多了嘛。”
刘敬平突然想到了萧静雪谈起程嘉树的话:
“他说他最讨厌忍让,以为掌握了技术就不再受制于人。你无意中说的话,看起来没什么,却在一定程度上毁灭了他的信念。嘉树心里一直有一种狂热的技术崇拜……他希望学习技术能够让自己变得不可代替,从此摆脱失业的恐惧。他向往技术带给他的自信和自由,上了大学之后,他学会了用代码实现他想要的东西,从中得到快乐和成就感,他还想通过技术来获得作为人的尊严。……他拼命学习,就为了将来有一天他不必卑微地乞求一份工作,他想让别人抢着要他,他来选择,而不是被人选择。敬平哥,你今天的话,勾起了他最害怕触及的经历,你真的有点冷酷,不通人情……”
刹那间,他意识到了自己曾经怎样地伤过程嘉树,伤得那么深,这种伤不破皮不流血,却痛入骨髓。他愧悔地望向程嘉树,对方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冲他轻松而自嘲地一笑。
江明浩拍了拍程嘉树的肩:
“程哥你就别谦虚了,你们学校就是一块金字招牌,那里的学生,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毕业后到哪儿都吃香。”
“别夸大其辞啦!”程嘉树摆摆手,“我才不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人……”
随后,他朝眼圈微红的刘敬平一抬下巴:
“他才是。”
第二十九章 万千宠爱(二)
刘敬平看着他发愣。
“走吧,吃午饭去,跳舞都跳饿了。”程嘉树说。
食堂里,江明浩和赵伟坐在他俩旁边吃饭,看见程嘉树把刘敬平爱吃的东西一一夹给他,羡慕得忍不住吐槽:
“刘老弟你凭什么这样好命,让程哥这么宠你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亲哥俩呢!”
刘敬平边吃边看了程嘉树一眼,说:
“小程程你慢点吃,多陪我一会儿。”
程嘉树听了,果然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刘敬平磨磨蹭蹭地吃,等江明浩和赵伟都上楼了,食堂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才叹了一口气:
“你不觉得吗?——上帝其实是个技术很烂的程序员,所以这世界的bug才那么多……”
“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
刘敬平正视着他:
“我们是人啊,我们可以改bug,不管多难,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拼尽全力去做。”
“你到底想说啥?”
“我爸我妈很宠我,”刘敬平认真地说,“超级宠我。过去的我意识不到,因为他们对我好得不行,导致我以为生来受宠是理所应当的,每个孩子都该得到这份宠爱,从来不必去问为什么,我们和父母的关系就应该是这样,亲子关系的正常状态就是这么贴心、甜蜜、和谐、美好。后来跟其他人接触,谈到他们和亲人的关系,这样一对比,我才发现,原来我是个例外,不是常态。程嘉树,我没有在炫耀我的幸运,只是想特别诚恳地告诉你我的心路历程。我一直以为世界是那样的,可一步一步地认识到它其实并不是那样的,被宠爱是一种非常态,在整个世界上,受宠到十分满足的程度的人可能只有百分之一。”
他望进程嘉树的眼睛,察觉到对方正在极力阻止忧伤从眼里流泻,却微笑着说:
“啊,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啦。”
刘敬平抓住他的手腕,见他没有挣脱,就继续说道:
“我以为爸妈对我的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疼爱,是因为,我是他们生的,我们有血缘关系。但我发现,血缘不能决定一切,不是说有了血缘关系,人家就一定会爱你。我爸妈爱我,是因为他们本来就爱孩子,他们就是有巨大的能量来付出爱的那种人,才让我产生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该如此美妙的错觉。我觉得世界本该如此,你宠我,我宠你,互相给予温暖,我如果是上帝,就这么设定。但现实一直在打破我的幻想,原来我是例外中的例外,极少数中的极少数。认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很心塞,跟我爸妈说了,他们说可能我是个理想而美好的意外,是一个象征幸福美满的模型,所以才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说的太过……理想主义了吧?这没什么可被嘲笑的,现实中人们不就是在不理想中寻找理想,在不幸福里向往幸福吗?父母为我撑起一片蓝天,对我来说这是命中注定,但其实是事在人为。”
程嘉树专注地听着,低头思索着。隔了一会儿,刘敬平又说:
“既然血缘关系都不是爱成立的理由,那么,爱就不依赖血缘关系而存在。我爱你,是因为你好,你值得被爱,而我,有能力去爱。我曾经很愧疚,好像我剥夺了大多数人的爱才让无限的宠爱汇集在自己身上。我爸说其实上帝是个程序员,写了无数的bug,但是他在程序里留了一个希望,也是一种可能,那就是人。说不定人类就是上帝无意间写出的AI呢!我们有了足够的智能,就可以试着修复世界的bug,我们可以建立最理想的关系,充满爱的关系。我妈妈说,既然我觉得爱是理所应当的,人间有爱才是正常的状态,那么我就有责任纠偏。第一次获得最美好的关系是我爸妈努力的结果,我坐享其成,想要再次获得这种关系,就只能靠我自己去建立。因为我曾经太幸福,所以我会继续渴望延续幸福。的确,我爸妈把我宠坏了,导致没有足量的爱,我就过得不舒服。就好像你尝过好吃的食物,把自己的嘴养刁了那样。你看,我渴望爱与被爱,实际上并不因为我是理想主义者,而是因为我需要,它是我的活命水,是维持生命的必需品,没有爱我活不下去,寻找爱变成了我的本能。我相信总有人懂我,像我一样渴望亲密的感情……”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忽然他自暴自弃地说:
“算了!别理我,我在胡言乱语。”
他失望地松开手,缓慢地收回,程嘉树却握住他的手腕:
“我……大概听懂了你的话。不是安慰你,我是认真的。”
刘敬平看着他,他眨眨眼:
“不过,你还是超级自恋。你爱别人,其实是为了更好地爱自己。”
“如果爱别人能让我得到满足,那我确实……最终还是为了自己。”
程嘉树直直地盯着他:
“这才是最高级的人工智能嘛,存在的目的不再是为了旁人,而是为了自己。我们搞人工智能最终还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人类,所以我们的研究充其量就是造轮子,不是造人。”
“干嘛要造人?有的人那么好,人工造出来的能比得过吗?所以不用造;有的人那么操蛋,分分钟消失才好,造出来给自己添堵吗?”
刘敬平说得激动,索性坐到程嘉树的身边来:
“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做最好最好的朋友?要建立最美好的关系,我选中你了。”
他这个弯拐得太急,程嘉树一脸懵逼,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
“我发现,你们北大人说话有个共性,静雪也是,都要铺垫很长很长很长的一段,把重点放在最后。”
“你就说,行不行?”
“我觉得不行。”
“为什么?”
程嘉树调皮地举起食指弯了几下:
“你以为改人间的bug就像在电脑上改一样,动动手指就完了?”
他放下手,轻叹道:
“现实永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理想一般都是很简单的,通向它的道路上充满了各种难以预测的东西。对你而言是必需品的关怀和爱护,对我来说,是奢侈品,生命里难得有,有了我就倍加珍惜。那些温暖的情感真好啊,真诱人,就像你对别人的好,难以抗拒。”
“那你干嘛要抗拒?”
“因为太危险了,像毒品一样容易上瘾,不能碰的。”
说到这儿,程嘉树低头一笑:
“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最怕的是,这种奢侈品变成必需品,我又供不起,这不是等死是什么?我相信静雪不会离开我,所以把她当成我的命,我一点都不害怕。而你呢,我生怕自己离不开你!”
“其实咱们是一种人啊,视感情如生命。”刘敬平欣慰地喊道。
程嘉树收拾了两人的餐盘,站起身来:
“我最恐惧的事就是成为和你一样的人,这不符合进化论。就像本来是一条鱼,却生在了陆地,又没有肺,呼吸不了只能等死。你是鱼,就好好待在水里吧,别老想着登陆。哦,对了,你还不是一般的鱼,你从小养在豪华的水族箱里,可以尽情幻想。我呢,我是一头牛,成天在泥土里挣扎,闷头劳作,风里来雨里去,我要是有你那一身高逼格的毛病,还活不活了?我能理解你,但是得拜托自己千万别学你,千万别像你一样。”
他端着餐盘走了,刘敬平沮丧地捧起了脑袋。
第三十章 万千宠爱(三)
程嘉树本来预计吴经理会要求再改一下程序,谁知他只字不提。午休之后程嘉树没忍住,见他进了门就忙不迭地询问,他不耐烦地说:
“改什么改?你还改上瘾了?那个已经可以了。现在客户要求加一个功能,你们抓紧时间赶出来……”
等他布置完任务离开格子间,程序员们唉声叹气,怨声载道:
“都快完事了,折腾个什么劲啊?”
“我感觉好像咱们刚刚盖完一座楼,快要刷墙了,上面突然抽疯,要咱们再盖几层……”
“盖就盖吧,继续搬砖吧。”
刘敬平眉头一皱,生气地说:
“不加,就是不加!我要提出抗议!除非加钱,不然打死我也不加班!”
“天下的客户都是一样的,”江明浩无奈地摊手,“总是加量不加价。”
刘敬平气鼓鼓地说:
“不像话,都怪咱们太老实了,从来不拒绝。”
“有本事你去跟甲方说啊,”小王鄙夷地乜斜着眼,“你光会抗议,不会解决问题,你要是能说服甲方,改变他们的想法,我们才真的服你呢!”
“切,我去说,”刘敬平拉起程嘉树,“你和我去!”
“算了吧,”程嘉树阻止道,“都快收尾了,别惹什么乱子了。”
刘敬平看看他的电脑:
“你在干嘛?”
“上午你不是说我的程序有bug吗?我要改改。”
“哎呀,一个小bug,又没什么影响,不改也罢!能用就行呗,谁没事闲的去翻你的代码啊?”
“那怎么行?”程嘉树认真地解释,“没影响我也得改,将来不能让人家说‘这什么玩意儿,还是清华人做出来的!’我不能明知有瑕疵还不当回事。”
刘敬平斜视着他:
“你还挺有操守。”
“那是,才不像某人……”程嘉树回瞪他,“大清学子一丝不苟,精益求精,隔壁的人不仅懒散,还喜欢敷衍了事。”
“你们有强迫症,我们分得清主次,知道好钢用在刀刃上。”刘敬平反唇相讥。
“你俩别吵了,”赵伟愁眉苦脸地说,“经理急着要,而且时间也不够,这个功能到底加还是不加?”
“我去找孙经理和吴经理,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刘敬平说完,两步跑出办公室。
程嘉树伸手捞他的衣袖,没捞住,眼睁睁地看着他没影了。他本想追上去,但转念一想:刘敬平根本不是来打工的,也不在乎那点钱,所以不怕当面怼人,他想发发牢骚闹点事儿,谁能管得住他?
不大一会儿,刘敬平面有得色地闯进屋,酷酷地秀了一段舞。程嘉树抬了抬眼皮,随口问道:
“搞定经理们了?”
“没搞定。”
“那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搞定甲方了。”
刘敬平冲小王翻了个白眼。
“啥?就咱们这个项目的甲方?我连人家的影儿都没见过。”赵伟吃惊地说。
“本来我也见不到,”刘敬平举着一张名片在他眼前一晃,然后递给程嘉树,“这不是巧合嘛。我气势汹汹地去找吴经理算账,谁知道他在跟客户谈话,我就安静如鸡地坐在旁边等。突然,经理内急,上厕所去啰。我觉得和客户两个人坐着有点尴尬,就主动跟他打招呼,没有话题,我俩就聊产品。哈哈,我们沟通得特别顺畅——我动用三寸不烂之舌,让客户觉得加了那个功能,整个产品就显得超级傻逼,他认为我说得对,就同意不加了。”
“牛!大写的牛!!”程序员们欢欣鼓舞,围住刘敬平。
程嘉树看着名片,笑道:
“你不仅说服了他,还骗来了人家的名片?”
“他非要塞给我,”刘敬平做无辜状,“不接不大好。”
“老弟,”江明浩钦佩地说,“你别当程序员了,当产品经理吧,我看你完全能胜任。”
“哼,他心比天高,还想当CEO呢!”小王在一旁冷嘲热讽。
程嘉树见刘敬平和小王立刻双双进入了战备状态,连忙打哈哈:
“所以吴经理也同意了?”
“他?不弄死咱们不罢休,”刘敬平愤怒地一拍桌子,“他回来后把我骂了一顿,骂我是一根搅屎棍!还说我没资格跟客户谈,要我撒泡尿照照自己……”
程嘉树站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这样一拍,他更来劲儿了:
“小程程,他骂我!我这辈子都没被谁指着鼻子骂成狗,特么的还把唾沫星子喷我一脸……我快气死了!快气炸了!他不在乎加不加功能,就是觉得没面子,可这……怪我啰?谁叫他关键时刻上厕所!”
程嘉树掏出纸巾替他擦脸:
“别气啦,很快就完事了,以后咱们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你也要和我井水不犯河水,”刘敬平悲伤地自语,“你在我最难受的时候把我抛弃了,你好狠的心哪!”
程嘉树黯然,勉强让步道:
“我……我不会在你最难受的时候离开你的……”
“那等我不难受了,你就离开我,是不是?”刘敬平马上问道。
程嘉树发现自己又死活说不出一个“是”字了。他微窘地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
“你,你真觉得加了那个功能很傻逼么?”
“那倒不是,”刘敬平歪着头,“我就是不想加,烦。”
他见程嘉树打开了编辑器,抿唇思考着,就上前按住他的手:
“你干嘛?让你加你就加呀?本来今天你可以早点回学校,我可以早点回家……”
程嘉树轻叹一声,语调带了些歉意:
“你记得你黑了酒店的网站那次吗?事后你要给我介绍项目,我说我再相信你,我就是傻逼。你知道我有多后悔,说出这种话?后来我就想,如果微信多了一个撤回的功能该多好,我当初说的话你没看见该多好。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水泼了也就算了,只是……被伤过的心还能原谅我吗?”
刘敬平呆住了,眼睛里雾气腾腾:
“说什么原谅?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怪过你!”
他坐在程嘉树身边,故意歪头靠在他肩上,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小程程,我爱你撒!”
“恶——我要吐了!”江明浩和赵伟捂住脖子。
刘敬平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对程嘉树说:
“你可以去腾讯公司提意见,让他们加一个撤回……”
“我又不像你那么能忽悠,他们会同意?”
“切,有什么啊,加个功能有那么难吗?”刘敬平跳起来。
“知道么,你现在的口气,特别像一个万恶的产品经理。”江明浩笑着说。
“大家快来,逮住他,揍他!”其他的程序员一哄而上,刘敬平抱头鼠窜。
“唉,好羡慕你,”江明浩若有所思,“刘老弟,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竟然没有把你惯坏,你还这么讨人喜欢……”
“我够坏的啊,”刘敬平顽皮地做了个鬼脸,“程嘉树知道,我是个混蛋。”
他看到程嘉树满腹心事地走到阳台上,便尾随而去。下午的阳光明丽可人,照得身上暖融融的,风并不大,有一阵没一阵的。
程嘉树微眯着眼,轻声问道:
“说真的,你除了笑过我low,还笑话过谁?你不会是我常常碰到的那种爱贬低他人的家伙吧?”
“到现在为止,我只针对过你一个,”刘敬平坦率地回答,见他转头看自己,就接着说,“不怕你知道,那个时候,我特想把你绑起来,慢慢折磨你,直到你把我放在你心里的一个特别的位置上,出于自愿也好,迫不得已也罢……”
程嘉树惊怕地躲开了一点儿:
“你变态啊?”
“谁叫你不相信我,在哪里打工都要瞒着我?”
程嘉树憋了半天才吼出一句:
“可你还是很变态啊!”
“放心,只对你变态。”
“我……我要告诉方若璇,你心里超级阴暗,让她离你远点儿!”
刘敬平扯起一边的嘴角,望着远处的大厦,略有些出神地说:
“我从来没想过强迫她,只想保护她。好像冥冥中有谁在向我保证,她绝对不会离开我。”
他转向程嘉树,玩味地斜睨着他:
“你就不同了,我相信你永远都不会伤害我,但不敢相信你不会离开我啊。你要是跑了,我怎么办?”
程嘉树听得云里雾里的:
“我跑了,你损失很大吗?”
刘敬平正视着他:
“我的朋友确实很多,关系也相当好,但那种你也向往的生死之交有几个呢?初中以后,你是第一个让我幻想像信任亲人那样信任你的朋友啊!我有了最好的亲情,还不够,我还想要最好的友情,最好的爱情!我就是自私,就是贪心,那又怎么样?”
“友情,”程嘉树讽笑,“你有艾乐康还不够吗?”
“别跑题!”刘敬平呵斥道,“反正每当你不理我,我就恨得牙痒痒……”
程嘉树后退两米:
“啊?你还想咬我不成?”
刘敬平缓步朝他走去,张开两臂,在他面前站定:
“0和1,我选1。要不要和你做朋友?我给你完全的‘是’,没有犹豫不决,没有灰色地带,你还会再怀疑我吗?我的情感世界,缺了你就是不完整的。其实我也根本没想到,我这颗封锁了将近八年的心,遇到你之后居然松动、重新开启了,我终于又有了重新与他人深交的能力。我说再也没有人能够撼动我永远不把朋友当亲人看待的决心,却栽在你这里。我也不想这样啊!你说我能怎么办?”
程嘉树眼眶微红,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
“我现在脑子里很乱,让我想想。”
他松开胳膊,回到了格子间。
第三十一章 沙场点兵
吴经理黑着脸走进办公室,用力剜了刚从阳台上回来的刘敬平一眼,语气生硬地说:
“你们闲着没事啦?刚才要加的那个功能还得加,抓紧时间做出来。”
他看着走近他的刘敬平,得意地冷笑道:
“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是吧?不懂规矩乱说话是吧?行啊,有能耐你去甲方的公司,搞定他们老板啊!这个功能人家还真就要定了!”
他狠狠地瞪着刘敬平,而对方也不甘示弱地怒视他。程嘉树担忧地注意着剑拔弩张的现场,悄悄挪到刘敬平旁边,伸出一条手臂半是保护半是拦截地横在他身前。
“今天你们加加班,明天给我。”吴经理变本加厉地补充道。
刘敬平歪着脑袋说:
“交不了。”
“嘿,这么点小事就把你难倒了?”吴经理语气阴冷地用起了激将法,“你不是很厉害吗?当初两个小时就能实现一个功能……”
“不一样,”程嘉树替刘敬平解释道,“现在您要加的这个功能可不是一两个小时就能搞定的。”
刘敬平欣喜地转向他,冲他使眼色,他认真地把话说完:
“至少需要八个小时。”
本来稍稍松了口气的刘敬平一听,差点吐血。
“七八个小时?那足够了,”吴经理不近人情地吩咐,“你们今晚加把劲儿,明天我来上班的时候要看到成果。”
他没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卧槽!”程序员们同声骂道,“他疯了吧?”
刘敬平把手机摔在桌子上,对程嘉树吼了几句:
“你干吗不说需要八十个小时?你那么诚实干嘛?这下好了,你害得我们都要加班了!”
江明浩见程嘉树被他训得低头不语,就朝他喊道:
“你长脑子没?这事儿怪程哥吗?他说起码要八个小时是事实,但强迫咱们加班的可是吴经理!我看不怨程哥,倒是怨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整天狂拽得不行,把经理们给惹毛了,他们才公报私仇,拿咱们撒火出气。”
“好,你们只知道忍让……我是惹了他们,可我没错!”刘敬平一甩手,气愤地跑到阳台上去了。
在大家纷纷抱怨的时候,程嘉树思维电转,很快就列出了清晰有效的方案。他正惭愧地望着同事们,不知如何开口之时,刘敬平气势汹汹地闯进屋,掐住他的双肩,把他按在椅背上。
“你要干什么?”程嘉树惊惶地瞪着他满面的怒火,“你是不是恨得想咬我?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刘敬平的嘴唇贴近他的脸,向左一偏,碰到了他的耳垂,害得他打了个激灵。那张嘴没有咬下去,而是轻轻地一开一合:
“我认输了。”
他松开程嘉树,看看屏幕上的方案,爽朗地笑道:
“你真行啊,这么快就有思路了,还写得井井有条。嗯,我觉得需要三个人配合着完成,奋战七八个小时,明早交给经理……”
“不用三个人!”程嘉树有点赌气,瞄他一眼,“我自己惹的祸,自己承担后果。你们不必加班,我自己来。”
“你特么的想把自己逼死,再逼死我,一了百了,就彻底清净了!”刘敬平咬牙恨恨地说道,随即一旋身,对其他人说,“我和程嘉树今晚加班,争取快点做完。我们算了算,不需要所有人都留在这儿,只要再来一个人……谁愿意留下?”
没有人自告奋勇,大家都露出不太乐意的表情。
“江明浩,”刘敬平坏笑着拉了他一把,“你不考虑我就罢了,可你忍心看你的程哥受累吗?真的不想来帮个忙?唉,平时关系好并不算数,到关键时刻才能看出来是真心还是假意。愿不愿意风雨同舟?这才考验感情深浅呢!”
听他这么一说,江明浩生气地瞪大了眼睛:
“谁说我不愿意啦?你别挑拨我和程哥的关系!我留下,谁也别跟我抢!”
“OK!”刘敬平双眼一弯,笑容调皮可爱,“小程程,沙场点兵,我给你点好了!”
程嘉树不禁擦汗:
“呃,总感觉这样不太好……”
“怎么不好!”江明浩反而急了,“程哥你是在质疑我吗?我喜欢和你一起加班……哼,加班算什么?为了兄弟情谊,我可以万死不辞!”
“比我还能说大话?”刘敬平酸酸地说,“得了,少在这儿秀感情了。你要是真为他着想,还用我在一旁提点么?”
“你!”江明浩涨红了脸,伸手去抓他的衣领。
程嘉树分开他们,笑着说:
“点兵都点完了,赶紧收拾收拾上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