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独家记忆
晚上七点多,程嘉树和同事们打了声招呼,就背起书包离开了公司。刘敬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他仿佛没有看见,独自走到门外。
天空深蓝,街灯已经亮起,路边的店铺生意红火。程嘉树朝公交车站慢慢地走,脚步有些迟滞。他轻轻抚了抚肚子,寻思着:
“好饿,还是吃点什么再坐车吧。”
他抬头发现街边的沙县小吃,小小的店面挤在一排商铺中间很不起眼。他推门进去,里面也很冷清,只稀稀落落地坐了两三个人。
“老板,一碗青菜面。”程嘉树寻了一张空桌子坐下来,掏出手机给萧静雪发微信:
“静雪,好好上自习吧,我稍晚一点儿到。”
“不急的,你吃饭了吗?”
“在公司吃过了,放心吧。”
他收起手机,这时门开了,刘敬平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程嘉树眉头一皱,说:
“你跟踪我?”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重要人士,值得被跟踪?”刘敬平手插口袋,出言不逊,“我来吃饭,你管得着吗?”
小店的老板热情地招呼道:
“您要点什么?”
刘敬平瞄了一下菜单,歪着脑袋想了想,看着程嘉树:
“和他一样。”
“好嘞!”
程嘉树瞪视着刘敬平:
“你不是吃过了吗?”
“没吃饱啊,”刘敬平夸张地抱怨道,“我都没吃几口。就怪你,你不肯吃,我哪有心思吃呢?”
“噢,少爷要用膳,有那么多人陪你,还嫌不够?”
“我只想让一个人陪。”
“你饿了,就去高级的饭店吃啊,来这儿干嘛?”
刘敬平眼睛一亮:
“你陪我,我就去。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有病是不是?请一个陌生人吃饭么?”程嘉树自嘲地一笑。
“你哪里是陌生人?”
“随便你怎么想吧,”程嘉树从筷子筒里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反正我不会让陌生人请我的。”
刘敬平垂头丧气地掰开筷子:
“那我还是在这里吃算了。”
“刘敬平,”程嘉树无奈地说,“你不用陪我。”
“谁要陪你啦?”刘敬平赌气道,“我从来没吃过沙县小吃,想尝尝呢。”
程嘉树看了他一会儿:
“随你便吧。”
他环视着四周,不满意地说:
“那么多空桌子,你非得坐我这儿吗?”
“这张桌子被你承包啦?”
程嘉树果断起身:
“那我换一个位子,看见你就吃不下饭。”
刘敬平向前一探,抓住了他的手腕,眼圈微微泛红:
“我有那么讨厌吗?”
程嘉树瞥他一眼,挣脱了他的手,坐下去撇嘴道:
“我不换了还不成吗?你可别哭,受不了你!”
刘敬平喜笑颜开,拿过菜单:
“你刚刚点了什么呀?”
“一碗面。”
“再要点儿别的吧?光吃面多没劲啊。”
“要了你自己吃,我不会碰的。”程嘉树决定把话说在前面。
“你跟我这么见外干嘛?”
“嗬,自觉点,”程嘉树说,“你本来就是外人。”
“小程程,我一个人吃不下,你就帮帮我嘛!”
“帮不了。”
程嘉树的面端上来了,他不再理会刘敬平,大口大口地吃着。他实在是饿了,吃得很快,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刘敬平出神地注视着他,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取了一张纸巾,鬼使神差地伸过去为他擦掉了流到太阳穴上的汗珠。
程嘉树惊得一怔,躲开刘敬平的手,视线却撞进了他那澄澈的眼睛里。刘敬平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程嘉树失措地低下头,机械地嚼着面条,心里乱七八糟的。
刘敬平的面也端上了桌,他挑起面条慢悠悠地吃,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赶紧接起来:
“妈——”
他撂下筷子,捧着手机嬉皮笑脸地说道:
“昨天嘛,昨天晚上真有事,我今天回去好不好?啊,我不嫌折腾——我爸回去了没?我?我现在不忙啊……什么?我爸都还没到家,妈你怎么不说他,偏说我呢?好啦好啦,母亲大人不要生气,我最乖啦,比我爸听话多了。昨天有什么事?……唔,啥子女朋友,我哪来的女朋友……放心,我有了情况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啊。嗯,我吃过饭了……有好吃的?那我还能再吃点……妈,回家再说,我马上给李叔发定位……嗯,好,拜拜!”
刘敬平脸色柔和,笑意快要化成水。程嘉树两口吃完了面,一直听着他打电话,眼里满溢着惊讶、羡慕和渴望。在刘敬平发定位的时候,他忍不住感叹道:
“你竟然可以用这种语气和你妈妈说话!”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刘敬平不解。
“太……太亲昵了,有点撒娇的感觉。”程嘉树摸摸额角,不自然地说。
刘敬平很无语:
“她是我老妈诶!”
“我要是敢对我妈这么说话,我爸能打断我的腿!”程嘉树一手支起下巴,“说来真有点不好意思,小时候我……我也撒娇过,我爸给了我两巴掌,又骂了我一顿饭的工夫,让我好好说话。”
刘敬平瞪圆了双眼:
“这么凶残?——啊不,我没有黑他的意思……可撒娇很正常啊,谁家老爸都爱自己的孩子啊。那个,你是亲生的吗?”
“说什么呢?”程嘉树喝了一口汤,摊了摊手,“不要以为全世界的爸爸都像你爸那样。”
两个人一时无言,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
刘敬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人,程嘉树感到不舒服,就喊了一声:
“老板,结账!”
他还没掏出钱包,刘敬平已经抽了一张红色的纸币递了过去。老板一见就愁眉苦脸地说:
“有没有零的?今天来吃饭的人是怎么了,都不拿零钱,我准备的零钱都找完啦!麻烦二位再找一找,我实在破不开了。”
“能刷卡吗?”
“抱歉啊,不能。”
刘敬平看到程嘉树在翻钱包,就站起来按住他的手,对老板说:
“找不开就不用找了!”
他攥住程嘉树的手腕,要把他拉走。程嘉树瞪他一眼,甩脱他,把零钱交给老板,从对方手中拿回那一百块钱,塞到刘敬平的手心里:
“别他妈装逼了。”
“我才不要你请客,我的底线——”
“去你的底线,”程嘉树出了门,“真新鲜,你不是喜欢为所欲为吗?哪来的底线?”
“你这人也太奇怪了,”刘敬平生气地喊道,“选择性记忆吗?我开玩笑的话你全都能记住,我说喜欢你、想和你做好朋友,你就死活记不住!或者你是选择性相信吧?相信我说的气话、玩笑话,就是不信我喜欢你的真心话!”
“呵呵,我有判断力,还是能分辨出真话和假话的。”程嘉树丢下一句,就走向公交车站。
刘敬平拦住他:
“你急什么?”
“我要和静雪一起上自习,别让她等急了。”
“又不差这一小会儿,”刘敬平牢牢抓着他不放,“等我家的车到了,送你回学校。”
“不必了,我可以坐公交。”程嘉树回绝道。
刘敬平努力寻找着理由:
“你请我吃饭,我送你回去,应该的……”
“油费好贵,你不会算账吗?”程嘉树一使劲,终于挣脱了他的钳制。
他俩这样争执的时候,一辆车缓缓停在路旁,喇叭响了两声。刘敬平转身挥了挥手,诚恳地邀请着程嘉树:
“上车吧,送你回学校……我又不会把你拐卖了。”
“多谢,不用了。”程嘉树飞奔了几步,跑上刚进站的公交车。他透过车窗,看见刘敬平站在原地,仰脸恨恨地瞪着自己,心里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快看快看!”身边打扮入时的女孩子指给她的伙伴,“那辆车,是幻影耶!”
“哇!漂亮死了,”另一名女孩双手合十,“我有生之年能坐一次就满足了。”
“你们为什么只注意到车?”站在她们旁边的女生花痴地说,“难道没注意到刚刚上了车的那个帅哥吗?”
程嘉树戴上了耳机,在手机里随便选了一首歌。他看着那辆车发动,看着路灯的倒影在它光滑黑亮的车身上迤逦出迷离虚幻的橙光,蓦地就有了一种雨天观物的感觉,直望得满眼雨雾濛濛。他仿佛穿越到从前,靠在冰凉的铁门旁,用冷漠的双眼静静地目送一辆辆私家车、出租车渐次离开,街灯温柔地轻抚着那些满载着暖意的车辆,一把把雨伞展开、合起,一张张关切的面孔闪来闪去……待人群散去,喧哗声止息,独独剩他一人,伫立在苍茫浑然的雨幕里。类似的场景在何处出现过?为什么在此刻清晰地复现?它深深地烙印在程嘉树的脑海中,抹除不去、掩盖不掉。
突然,他惊觉自己正在听什么歌——是陈小春的《独家记忆》:
忘记分开后的第几天起
喜欢一个人看下大雨
没联络,孤单就像连锁反应
想要快乐都没力气
雷雨世界像场灾难电影
让现在的我可怜到底
对不起谁也没有时光机器
想要结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首歌反复唱在他的高四那一年,那一整个难熬的岁月里。每当他想起萧静雪的时候,都会偷偷跑到没人的角落,哭着在心里唱它。那些日子他越觉得孤独,就越想念她,想念她却更增添了孤独之感。?如今他再听到这首歌,没有了那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唯留下往昔残存的淡淡愁绪。他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人,一个女孩子,她的存在足以抵消他二十一年的孤单,二十一年的野蛮生长,二十一年来没受到过足够呵护与重视的不安全感。
他拿下耳机,没意识到嘴角的绝美微笑,站在他身旁的几名女孩子却被他那动人心魄的笑容震住了,连评价都顾不上了。
同一时间,刘敬平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心里混乱而又空虚。他打算听听音乐,选择歌曲时,他好看的手指略一停顿,选了《独家记忆》这首歌。
“见鬼,我为什么选这个?但现在我偏偏特想听它……嗨,随心吧。”
音乐包围了整个空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各处,纯净、空灵,使人产生置身于音乐厅的错觉,于是更加深了他的惆怅与落寞。他仰在座椅里,闭上眼睛,悠悠地想道:
“要是和程嘉树一起听,给他讲讲我求之不得的爱情,我小时候的故事,我倍感孤单的时刻,也听他讲讲他印象最深刻的记忆,该有多好!卧槽,该死,我又想他做什么?”
普通的流行歌曲循环播放,勾起了不普通的独特感觉。刘敬平又听了一会儿,越发难过:
“小程程,我作天作地,失去了你。我怎么挽回才好呢?现在我们的友情变成了我单方面的不舍,我喜欢你,变成了我独家的记忆。”
第二章 他要什么
程嘉树来到北大,萧静雪告诉他,她和室友们正在泊星地喝咖啡。
“作业都做完了?书都看得差不多了?还有时间喝咖啡……啊,这种想法可不能让静雪知道,她会怪我活得太死板。唉,可能最近我的压力又大了,嗯,要控制,要调节……”他边想边走向百周年纪念讲堂后边,快速走下台阶。
“嘉树!”萧静雪一眼就看到他了,笑盈盈地站起来招呼他。
他刚坐下,方若璇就貌似漫不经心地问:
“你自己回来的?刘敬平呢?”
萧静雪和凌江笙的别有意味的眼神双双射向她。
“他回家了,没回学校。”程嘉树从肩上摘下自己的书包,和她们的放在一起。
“真羡慕,家在北京,想回就回。如果我家离得近,我也一周回去一次。”萧静雪憧憬道。
凌江笙神思飞远:
“不用离家近,有钱就行。我要是有了钱,就在北京租个大房子,把我妈妈接过来。”
程嘉树看看她们,半天才说:
“刘敬平太幸福了,他爸他妈都那样宠着他。一个晚上没回去,他妈妈就想得不行,派司机来接他……”
方若璇想起去年的事,微微一皱眉:
“你们干活很累吧?他又累得没法开车了?——刘公子666啊,开着奥迪去打工。”
“他没开他的奥迪,”程嘉树接过萧静雪刚点的咖啡,“他家司机开车来接他的,也不是奥迪,是一辆怪怪的车,看上去有点复古……”
“什么车?”方若璇感兴趣地问。
“我怎么知道,”程嘉树捧着杯子暖手,“我又不认识。”
“你叫不出名字总看得到车标吧,描述一下嘛!”凌江笙催道。
程嘉树想了想:
“一个大写的‘R’,带重影儿……”
“那可是劳斯莱斯耶!”方若璇惊呼,“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实物呢,你干吗不拍照?”
“拍什么照?”程嘉树心塞地说,“我才不稀罕……他要送我回来,我都拒绝了。”
“你何必那样?”方若璇眉飞色舞道,“要是我,先坐了再说,管它呢!刘敬平确实很欠揍,但劳斯莱斯并不欠揍啊,姐要向土豪势力低头!”
凌江笙冲她撇嘴、翻白眼,萧静雪机灵地逗方若璇:
“你那么喜欢车,嫁给敬平哥就行,以后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算了算了,”方若璇怕怕地摇着手,“婚姻猛于虎也!姐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我宁愿穷,我也要自由。”
“所以你也就是在嘴里过过瘾罢了,”萧静雪用手指一点方若璇的粉腮,“小迷妹,受不了你。”
“刘敬平真倒霉,”凌江笙舒了一口气,轻轻地讽刺道,“偏偏喜欢一个拒绝了劳斯莱斯的女人,苦命孩子呀!”
方若璇双颊淡红,赶紧转移话题:
“他还喜欢一个拒绝了劳斯莱斯的男人呢!”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程嘉树见女生们都看着他,有些慌张,“你们别出去瞎说,我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我看你心中的那种羡慕和渴盼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方若璇不客气地揭穿他,“你就是嘴硬,还想瞒过我们?你在掩饰什么啊?”
“对,我就是羡慕他,”程嘉树一口承认,“羡慕他有人惦记,有人来接。高四那年我学习累得晕头转向,常常不记得带雨伞。有那么几次,放学时下起了大雨,我没有伞,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要么是家里开车来接,要么自己打车,或者爸妈来送伞,渐渐地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了。我没有钱打车,又借不到多余的雨伞,就只能淋雨回家。我爸妈从来不会想到下雨了我可能没带伞,也没接过我。那时候,我特别希望有人来接我,哪怕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面走回去也好啊,也比我一个人在雨中孤孤单单的要强很多……”
女生们的眼睛里水光微漾,她们专注地听着,谁也不打断他。
“后来我就有记性了,无论做什么,都自己准备好一切,疏忽了就自食其果。如果我不想得周到全面,没有人会替我想的。和静雪在一起之后,我才不再那么谨慎,有时也开始丢三落四了……”他苦笑了一下,又说,“很长时间以来,不管我去哪儿,去多久,要走多远,我爸妈绝对不会送我、接我,包括上大学。你们问静雪吧,她知道,每次回家我看到她爸妈在火车站接她都好羡慕……”
萧静雪抱住他的胳膊,泪珠挂在清秀的面庞上。
“我从不奢望家里有钱,”程嘉树平静地诉说道,“我只想要一些温暖和关爱,可就连这个都很少得到。到最后我也不再抱什么希望了,也许那些并不属于我。但我也是一个正常人啊,也有正常的感受能力啊,我吃不到猪肉,看着猪跑羡慕一下不行吗?再说了,我能不羡慕刘敬平吗?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不说,还在蜜罐子里长大,集各种宠爱于一身。你们帮我分析分析,他的生活都这么幸福这么圆满了,他还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方若璇擦去泪水,“我倒很想骂他——他都过得这么美满了,要什么有什么,你是要什么没什么,苦得一比,他还总欺负你干嘛?”
“对,你帮我问问,”程嘉树感激地说,“省得我怀疑自己上辈子欠他的。”
“嘉树,你们一块儿写代码还好吧?”萧静雪有点担心,“没有再吵起来?”
“谁有闲心跟他吵啊。他不吵架了,改成偷窥和跟踪了。”
“纳尼?”凌江笙和方若璇齐声喊道。
“所以搞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比较迫切啊,”程嘉树说,“以他的个性,不得到是不会罢休的。”
“啊,我知道啦!”方若璇“咯咯”地笑起来,“他想要你!”
“别开玩笑!”程嘉树的脸色黑沉沉的。
萧静雪薄怒道:
“一边儿去!”
凌江笙也嚷着:
“什么呀,他还想要你呢!”
“是啊,你就从了他吧。”萧静雪笑着帮腔。
方若璇哀叹:
“引火烧身……我这是自作自受么?”
第三章 高山流水
后来的日子里,项目的进度骤然加快。这一天,程嘉树决定上完课去公司和大伙儿一起加班。刘敬平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忙着,也没看号码就接了,于是刘敬平失落地发现程嘉树仍然没有保存自己的手机号。他难过了一会儿,却还是满腹牢骚地跑到了公司。
“你过来干嘛?在你们学校写就行啊。”江明浩问。
“一个人写多孤单哪。”刘敬平打开电脑,觑着程嘉树的侧脸回答,但马上又改口,“我这不是想和大家多多交流么。”
“之前都没见你这么积极。”赵伟揶揄道。
刘敬平没吭声,程嘉树看都不看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哼,之前?他天天跑到我们学校,以讨论问题的名义,死皮赖脸地蹭我们的自习室。黏人密探刘,我躲到公司来,你居然也跟着,甩都甩不掉,真叫人头疼啊……
格子间里分外安静,只有不间断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刘敬平写代码的时候非常认真、投入,程嘉树在停手休息的两分钟里凝神看他,心中微微有所触动:
“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朋友吗?肯定不是;陌生人?像吗?你为什么不伤我彻底一点,那些该死的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感情为什么还要藕断丝连?”
刘敬平呼了一口气,活动完手指又活动着脖子,转头碰到程嘉树的目光,坦然问道:
“怎么了?”
“你不必特意来公司的,”程嘉树挪开视线,“多麻烦。”
“那我有事问你怎么办?”
“不会上网吗?你还想飞鸽传书?”
“可是你又不加我微信。”刘敬平沮丧地说。
程嘉树笑了,从桌子上拿起手机,很快通过了验证,然后轻轻地皱了皱眉:
“你的验证语在唧唧歪歪些什么?”
他略一抬眼,见刘敬平捧着手机高兴得忘形,蓦然戒备心十足地想:
“真后悔加他,看他乐成那样,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是不是又在蓄谋整我啊……妈呀,我的噩梦又要开始了!”
刘敬平并没有领悟到他的这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念头,心情一好,情绪高涨起来,编程的效率令人惊叹。他和程嘉树忘我地敲了一会儿,身后不知何时出现、悄悄伫立观察的孙经理忽然拍了拍他俩的肩:
“我有个小小的建议,你们两个何不结对编程呢?我瞧着你俩水平都不错,应该也会配合得很好……”
“不大合适吧?”程嘉树本能地反对。
刘敬平着急地挎住他的胳膊:
“孙经理,这真是个好主意!您高瞻远瞩、见地非凡,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当项目经理都屈才啦!”
“呃——”孙经理汗颜,“哪有哪有,你就是嘴甜……这样吧,你们早点回去,约一个时间试试,权当做个实验嘛。以前也有程序员试过,都失败了,气得说再逼他们结对就辞职。啊,我突发奇想,你们别有压力,实在不行也没事噢!”
“说不定我俩就成了呢!”刘敬平满面春风地信口开河,“经理,结对这事还真不能强求,这玩意儿相当看缘份的。我和程嘉树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是俞伯牙遇到钟子期,我俩结对那是天造地设……”
孙经理走了以后,江明浩笑着调侃刘敬平:
“你会不会用成语?什么天造地设,说得跟你俩要成亲了似的。”
程嘉树收拾着书包,鄙视地瞥了刘敬平一眼:
“还什么高山流水……”
“这个比喻也不恰当,”赵伟较真地说,“俞伯牙和钟子期是一个弹琴一个评论,一个会弹一个会听,可咱们这两位都会编程啊!”
“那我俩是曲洋和刘正风,行了吧?”刘敬平想揽住程嘉树的肩,他一跳,躲开了他的手:
“谁,谁要跟你琴箫合奏?我根本不想和你结对……俞伯牙弹琴弹得好,钟子期听得好,倒像你和艾乐康,一个表演一个吹。刘敬平你不仅是个戏精还是个马屁精,什么都能吹出花来——”
刘敬平将书包向后背一甩,撞开程嘉树,气呼呼地走了。
“我又惹到你啦?”程嘉树追上他,两人在路边快步走着,这时街上已经灯火通明。
刘敬平猛地站定,瞪眼质问道:
“你提艾乐康干什么?”
“我说你俩是知音,有错吗?”程嘉树糊里糊涂的,“又没说你们坏话,你气什么?”
刘敬平怒气冲冲地继续大步向前走,程嘉树陪他走了一段,在公交车站停下了,任由他走远。刘敬平发现他没跟上来,又怒气冲冲地跑回去,板着脸杵在他身边。
“你家的劳斯莱斯还没到吗?”程嘉树悠闲地吹了一声口哨,用轻松的语调问他。
“我要坐公交!”刘敬平没好气地说。
“真是笑话,”程嘉树嘲弄道,“少爷放着劳斯莱斯不坐,跟我一起坐公交车?”
“就你能坐啊?”
车来了,他们上去后,程嘉树刷了卡,刘敬平掏出钱包,嘟哝着:
“临时起意,忘了这个……我的公交卡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他努力翻起了钱包,窘迫地向司机解释道:
“我特地带了很多零钱,只是没想到还要这么零,唉,找不到一块的了,算了……”
程嘉树见他要把一张十元的钞票塞进投币箱里,连忙伸手一拦,自己拿出一枚硬币扔了进去。
“谢谢啊。”刘敬平朝他顽皮地一笑。
程嘉树白了他一眼,拍掉他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故意走到车厢后边,站到离他很远的位置上。
刘敬平没有再纠缠他,乖乖地抓着吊环,戴上耳机听起歌来。
一名穿着夹克的男人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他几次,慢慢地、令人难以察觉地挪动着,趁着人们上下车的流动,渐渐挨近了他。刘敬平双手抓紧了吊环,听歌听得正嗨,轻微地晃动身体,没有任何防范意识。他的钱包很随意地插在外衣口袋里,由于不断的摇晃,露出了小半截,但他完全没留意。
车上的广播反复播放着温馨提示:“请保管好您的财物……”程嘉树只戴了一只耳机,听到第三次同样的提示时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儿,就望向刘敬平,瞬间便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他径直挤过去,一边对碰到的人道着歉,一边扣住刘敬平的手腕:
“你到这边来站着。”
穿夹克的男人恶狠狠地瞪他一下,刚好车到站了,他就扭身下了车。
程嘉树将不明所以的刘敬平拉到车厢中部,让他靠着窗子站在里面,自己一手握着栏杆,一手搭在车窗下边的横杆上,把他安全地圈在身前。他拿下刘敬平的耳机,说:
“你听广播,司机在提醒你呢。”
“啊?提醒什么?”刘敬平睁着懵懂的双眼,“怎么了?”
程嘉树无语,半晌才轻声说道:
“算了,少爷真是让人不放心,要不以后……”
他想到刘敬平本可以不必知道某些“常识”,本可以不必承担这份风险,就闭上了嘴。
刘敬平却机灵地猜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狡猾地笑了笑,也不说破。
“小程程,你不是不想和我站在一块儿的吗?现在怎么——”
“因为你傻透了。”程嘉树叹气。
公交车剧烈地一晃,惯性让一车的人顷刻东倒西歪。刘敬平毫无防备地向前倒去,程嘉树及时稳住自己的身体,还不忘扶住了他。
“哎呀,这司机开车也太吓人了,快把公交车开成赛车了!”刘敬平表情夸张地吐槽。
程嘉树讥笑了一句:
“没你家司机开得好。”
“那当然,”刘敬平顺水推舟地吹起来,“我家司机开车可稳当了,比高铁还稳当……哎,你坐过高铁吧?有些时候高铁真比飞机方便多了呢!”
“我没坐过飞机,无法和你讨论这个,”程嘉树哭笑不得,“而且,我也没什么机会坐动车,每年回家能抢到卧铺票就够好的了……主要原因是高铁还没修到我们家。”
“没……修到吗?”刘敬平感到不可思议。
程嘉树看看窗外,岔开了话题:
“给你讲个段子哈。有一天,我做梦,梦到了一个神仙,他说他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我说希望高铁能修到我们那个小城,他说目前恐怕有点困难。我就说,那么我的愿望是产品经理不再改变需求,神仙听了,说,我还是帮你修高铁吧,你说的是哪个城市来着?”
刘敬平笑得很苦很干涩。
程嘉树忽然发现他把自己的手臂当成了栏杆,觉得他俩亲密得有些过分,就冷下脸说:
“站好,别把着我。”
刘敬平心安理得地耍赖:
“不把着你,我站不稳。”
程嘉树讽道:
“你是轻度肌无力啊,还是小脑不发达啊?”
说完,他就不客气地摔开了刘敬平。
刘敬平偷偷看他,鼓起勇气说:
“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对吗?”
“笑话,我们不熟。”
“你怕我被偷!”刘敬平决定举例说明。
“就是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我也会这样做的。”
“你怕我摔倒!”他锲而不舍地再次举例。
“谁要摔倒我都会扶一把的。”程嘉树加重了语气,“你别自作多情了,你在我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地位。呵呵,我在你心里想必也是路人吧。”
“你不是!”刘敬平笃定地说。
“何苦撒谎呢?我又不会跟你计较,”程嘉树有点走神,面色黯然,声音也低沉了些,“也许艾乐康的知音真是你吧……”
“你是不是嫉妒他?”刘敬平兴奋得眼睛发亮。
“我羡慕他乐器学得好,”程嘉树真诚地说,“可惜我没有他那个条件。但也不至于嫉妒吧?”
“你不嫉妒他有我这样的‘知音’?”
“这有什么可嫉妒的,谁都能找到自己的知音,”程嘉树脸上展开迷人的笑容,“我也有一辈子的知交好友啊。”
“是谁?”
“你不认识。”
“是王子墨吗?”刘敬平咬牙问道。
“都说了你不认识。”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刘敬平忍了又忍,终于不愿再忍。
程嘉树仔细地看看他,冷冷地说:
“你不在我心里。”
刘敬平转过身,趴在宽大的车窗上。很久以后,他回头的时候,程嘉树还能看到他眼角的几点晶莹。他的心被什么东西撕扯着,但他极力压制住这种痛楚,淡淡地问:
“你又哭啦?”
“没有,我是疼的,”刘敬平揉揉额头,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回答,“想靠会儿车窗,妈的老子的脑袋快被震出脑震荡啦!”
第五章 去除伤痕
浓浓的夜色漫流到池塘四围,墨汁一样的水面闪着几点银白的亮光。宽宽的石栏上坐着一个人,用指间香烟的红光给黑夜烫出一个寂寥的洞。
刘敬平将那支烟从唇边移开,咳嗽了几声,端起陶瓷酒杯喝了两口,低低地咒道:
“喝酒这东西,吐着吐着就会了,抽烟是不是咳着咳着就习惯了呢?刘敬平,你活该,坚持单身吧,单着单着就习惯一个人了……”
他的手机响了,他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喝醉——”
“刘敬平!”方若璇轻喊着,“你在哪儿?”
“若璇啊,今天不开黑了,我想静静……”
“快说,你到底在哪儿?”
“我说我想静静——我想要静静!”刘敬平答非所问地吼道。
对方挂了电话。
刘敬平盯住手机屏幕,几秒钟以后咧开嘴痛哭出声:
“没有人理我……没有人愿意理我,我自找的,我自找的……”
他弯下腰,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哭得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就抬起微肿的脸,愣了片刻,讶异地说:
“若璇?”
“大哥,我叫静静,”方若璇故意笑得风情万种,“你想人家了么?嗯?”
刘敬平破涕为笑,站起身,表情认真地说道:
“若璇,你不化妆也很美。”
“靠,这么黑的天,女孩子化不化妆你都看得出来?你还真不是个直男诶!”方若璇长吐一口气,无精打采地承认,“姐急着出来,还真没化妆,再说我是来见你的,本来连头都不用洗……”
刘敬平凑近,略微侧了侧脸,在她唇角浅啄一下,她一把推开了他:
“你看看你,又抽烟又喝酒的,不学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方若璇看见放在石板上的烟盒,就取了一支烟,伸手说,“给我打火机!”
刘敬平将一个扁扁的小玩意儿搁在她的手心里,她摆弄了半天,纳闷道:
“什么破打火机,都不知道按哪里。”
刘敬平就着她的手给她演示了一遍,之后迅速把打火机抢走,却给自己点了一支:
“不学好,抽什么烟!”
“是你把我带坏了的。”方若璇心安理得地甩锅。
“好好好!”刘敬平拖着长音,把手中的烟在地上按熄了,“若璇,都十一点多了,你一个女生独自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是姐不放心你好吧?”方若璇拍了拍他的脑袋,“怕你喝醉了掉湖里。你别担心,在校园里能有什么事?”
刘敬平吸吸鼻子,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你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不是和程嘉树去隔壁写代码了么?写得郁闷了?”
“小程程跟我绝交了。”他坐到石板上,仰头看天。
“你俩不是早就绝交了吗?”方若璇暗自发笑,“怎么,感情还没死透?”
“他说不想和我这种人做朋友,就是死,就是下十八层地狱……”
“他那都是气话。不过,你为什么到了今天还不肯向他解释你和艾乐康的事?”
“什么事?”
“刘公子忘性真大,”方若璇轻轻地讽刺他,“就是你拼命对艾乐康好,为了让程嘉树嫉妒的狗血逻辑啊。你明明情商很高,动了心的话那情商可要整体下降的,还拖累了智商,三岁小孩也干不出你干的蠢事……我说,你倒是对程嘉树解释解释啊!”
“解释什么呀,”刘敬平笑意清苦,“那些伤人的事是我做的,那些残忍的话是我说的,实际的伤害已经造成,谁管你动机是什么。是我亲手拿刀捅了他,赖不掉的……若璇,你见过这样的人吗,我伤他那么狠,那么不留情,他还是关心我,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不原谅我是对的,若璇,我不值得被原谅。”
“程嘉树和你彻底断交就对了。生命诚可贵,基情价更高,若为寒心故,两者皆可抛。”
“你就不要拽文啦!”刘敬平灌了一口酒,“你说什么……寒心?是,我让他寒心了。若璇,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把他的心暖过来?”
“这不是暖不暖的事,谁的心能经得起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啊?想象一下,你捅了他一刀,把刀拔出来也会有个血窟窿啊!等伤口结了痂,落了疤,就成了永远的印记了。你伤害了他,这道痕迹就会一直存在……”
“啊!”刘敬平大叫一声,喜出望外地反驳说,“你错了,你错了!伤痕会消除的,会消除的!我想起来了,程嘉树说他不是一块木头,对,他不是!他要是木头就不好办了!我爸说人伤了心,就像钉子扎进木头里,其实不是!很多人都在误导我,我爸也在误导我,木头被扎了可能没法复原,但伤口会长好呀!”
他兴奋得语无伦次,方若璇同情地凝视着他。
“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相信吗?”他卷起袖子,把手臂递到她面前,“你看看……看出来什么没有?”
“黑灯瞎火的,能看出什么呀?”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毫不客气地抓着他的小臂连摸带看,“唔,皮肤真好,细皮嫩肉的,怎么保养的啊?你想给我看什么,纹身?没有呀。”
“我的胳膊上原本有一大片皮肤烧伤了,”他平静地陈述道,“当时家里找来了最好的医生,又从国外请了几位资深美容专家,从治疗、护理到后期美容都很精心,我爸妈说绝不会让我留下一点儿疤痕——效果还不错是不是?现在几乎完全看不出来了。我相信只要做得够好够用心,伤痕会去除的,哪怕是心上的。”
“想不到啊,”方若璇默然半晌,“你竟然会烧伤?怎么搞的?什么时候的事?”
“初中。”刘敬平的眸子漆黑而深邃。
“你那时很淘气吧?喜欢玩火?”
“才不是呢,”刘敬平一笑,“我从小就很乖。”
“我可不信,你现在这样作天作地,小时候一定是个熊孩子。”方若璇调侃着他,静了一会儿,又说,“当时一定很疼吧?”
“嗯,”刘敬平回答,“心更疼。”
“发生了什么事?”方若璇犹豫着,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他直接举起酒瓶猛喝了一通,慢慢抹去流到下颏的几滴酒:
“都过去了。”
起风了,树叶哗啦啦作响。刘敬平看看时间,站起来收拾石板上的东西:
“都十二点多了,咱们回去睡觉吧,明天还有课呢。”
“咦,你没骑车?”方若璇四下寻找。
“我的车子被偷了,另外一辆扔到隔壁了。”
“你喝酒了最好不要骑车,我带你。”方若璇特意骑得很慢,还是感觉凉风从耳边掠过,“你为什么要把自行车放在隔壁啊?你喜欢走路?”
“程嘉树送我回来的。”
“他是一脚把你踢回来的吧?”方若璇笑着说。
“若璇,我手臂上的皮肤都能复原,我和他的友情也可以的!我一定能挽回他,你看着吧。”
“哼,想得太天真。”
“赌什么?”
“谁要和你打赌?”
“如果程嘉树跟我和好,你就做我女朋友,行不行?”
“不行,我干吗要把自己搭进去?”
“我怎样才能让你做我女朋友?”
方若璇偏过头思考了一会儿:
“你先做两年男闺蜜。”
“真的?”刘敬平大喜过望,“说话算数哦。”
方若璇微微抿嘴,窃笑着想道:
“你不是说过要出国读研吗?两年以后你早走了,等你回来我也就硕士毕业了,还不知道去哪儿了呢。刘敬平,谢谢你给的所有美好的回忆,但我还是要一个人走完人生的旅程。你是没有羁绊的清风,你是天上高悬的明月,你是曾经车后座的重量……你是沿途最美丽的风景。但你不是美容医生,我心里陈旧的伤痕你去除不了。”
念及这些,她的泪不知不觉地流到腮边,很快就被吹落在风里。
第六章 你咬我啊
周六,程嘉树坐在公司的格子间里认认真真地写程序,想早点完成自己的这份活计,能提前回去和萧静雪吃晚饭。刘敬平敲键盘敲得正嗨,程嘉树侧身看他的显示屏,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忍不住打断他:
“那个……我知道你想干嘛,可是,你有没有好好看过需求文档啊?”
“我看了,怎么啦?”刘敬平把文档打开,“哪里不对吗?”
“这是原来的文档!需求早就改了!”程嘉树一捂额头,“天,幸亏我早发现,不然……”
“啥子?改了?”刘敬平挑眉瞪他,“这可是你给我的!”
程嘉树无语,翻出自己的U盘,捏着它在刘敬平眼前晃了晃:
“我给你的是最新的,你不要冤枉我,我这儿有备份的,不信你自己看!”
他俩头碰头地凑在一起盯住屏幕,刘敬平拧着眉毛说:
“还真是……那么是谁换了我的文档呢?有人动过我这台电脑吗?”
“谁的手那么贱?”程嘉树低吼一句,目光从眼角斜出,瞥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的一名程序员——他只是伸头朝他们这边看了看,“小王……不会吧?”
“你嘟哝什么呢?”刘敬平扯了扯他的衣袖,随后大放悲声,“我都快写完了,真的不想重写啊!!苍天啊,救救我吧!”
“别嚎了,”程嘉树抿了抿嘴唇又松开,“你歇会儿吧,我在你的基础上改那么一丢丢就可以……”
“哇,你真厉害,能化腐朽为神奇?”
程嘉树揪了揪眉心,苦笑着浏览刘敬平写了一半的代码:
“确实是腐朽……”
刘敬平假装生气,跑到别处去了。他来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身边,打量了一下,搭讪道:
“原来你是美工啊,你叫什么名字?”
“谢盈盈,”那女孩冷漠得头也不抬,“别人都忙着,你怎么那么闲?”
“我兄弟在帮我啊!”
“是谁?”
“程嘉树嘛!”
“那你可捡便宜了,跟技术大牛做兄弟,他还对你那么好。”谢盈盈多看了他一眼。
刘敬平兴奋地跑回去,看着程嘉树说: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只是不想耽误进度而已。”他说着,推了推刘敬平,“走开,别打扰我写代码,边玩去!”
“嗬,北京话都学会啦。”
刘敬平回到谢盈盈那里,得意洋洋地狂吹道:
“我们关系特别好,他差不多每天都到我们学校来,一天不来都忍不了……”
“人家很有可能是去看他的女朋友的,”谢盈盈用轻飘飘的语气说,“你有没有对象?还单身吗?”
“眼下是没有,两年以后就有了。”刘敬平自信地昂起头。
“你又不是算命先生,怎么知道‘两年’以后一定会有?”谢盈盈感到奇怪。
刘敬平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坦白了,其实我是个预言家……”
“噗!”谢盈盈笑了,“那么请大师替我算算,我什么时候才能有男朋友?”
“你身边全是男的,还发愁找不到?”
谢盈盈将鼠标一扔,扳着手指说:
“我才不找同行呢,自己就够苦的了。我要找个帅的,不,光帅也没用啊,程哥够帅吧?脸好身材好,但穷得叮当响,玩玩倒可以,但他眼里只有他女朋友,逢场作戏也不会。找对象不能只看长相啊,最好有车有房什么都有,他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
“你长得并不好看啊,怎么貌美如花?”刘敬平一脸疑惑。
“又来了一个情商巨低的程序员!”谢盈盈靠在椅背上,“会不会说话啊?”
“实话嘛。”刘敬平装傻。
“算了,没法跟你讨论了。反正我要找个高富帅,拉低生活水平的傻事我可不干。最好能碰上一个富二代,我就再也不用干这么累的工作了……我记得你叫刘敬平吧?刘大师,你说,我还要多少年才能遇到这种男生?”
“我不知道。”
“你不是预言家吗?”
“我是预言家,不是婚介所的!”刘敬平在她肩头轻轻一按,“我回去干活啦!”
中午,江明浩吃了饭,回到办公室想睡个午觉,见程嘉树趴在桌子上,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边写边唉声叹气,就好奇地问:
“程哥!你在做什么?”
程嘉树直起身子,用胳膊盖住了那张纸,笑眯眯地说:
“没做什么呀。”
“小气鬼!”江明浩笑着来抢他的纸,“到底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你越不说我越心里痒痒……”
“我在算题——”
“什么题?”
“一道数学题,有点难,我想了好久,你别管了。”
“程哥你真的好爱学习哦,午休时间都不放过,都要用来做题,”江明浩有些惊讶地说,“一道难题?什么题能难住你?”
“很难。”程嘉树愁眉苦脸地出神。
趁着他心神不定的当儿,江明浩抢到了那张纸:
“让我也见识见识难住清华高材生的题!”
他抓住纸横看竖看,纳闷地问:
“什么呀,四则混合运算叫难题?”
“唉,”程嘉树伸出一条臂膀,挎在江明浩的肩上,“我在算……200块钱怎么花到月末?”
“啊?你的意思……”
程嘉树环顾四周,见屋里没有别人,就解释道:
“我本来想快点挣一些钱,接这个项目的时候,预计四月拿到工资,谁知咱们这个项目太拖拉,可能要拖到五月底,整得我很被动啊!之前我算得好好的,以为能早点发钱呢,一下子没控制住,花多了,超出了预算……刚才我清理了所有的财产,本月的生活费只剩200多块,还好刚充完饭卡。其实我也可以预支下个月的生活费,但到了下个月不还得发愁吗?我不打算寅吃卯粮,五月的钱不能动,这个月挺过去就好了。”
“程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江明浩心酸地说,“我借给你吧。”
“不用!我马上就算好该怎么花了,能撑到月底的。说实话,我每个月的基本生活费都不超过五百,余下的钱都用在别的地方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饿肚子的……”
“可是,万一你们班里聚餐呢?万一有什么应酬需要用钱呢?”江明浩转身去找自己的钱包。
程嘉树站在原处,为难地说:
“这……这倒是,我只能盼着别有什么事。”
江明浩拿出五百块钱,塞到他手里:
“我只带了这些现金,你等我,我到楼下银行再取点儿——”
“不要,够了!”程嘉树拉住他,摊开那几张纸币,只留下了两张,“就算有集体活动,二百也够了,我真的花不了很多,这些你拿回去。”
他把钱塞进江明浩的手心,将他的手握成拳。江明浩自知拗不过他,就没有挣脱,伤感地念叨着:
“程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下个月我就还给你,你别哭哦。”程嘉树想逗他笑,“谢谢你,二百真的够用啦……要不,你再借我56块,凑个整?”
江明浩果然笑了起来,捶着桌面说:
“程哥,真有你的……”
程嘉树不经意间转过头,发现刘敬平沉着面孔站在他们身后。脸上的笑意还未退去,他轻快地打招呼道:
“你回来啦?”
刘敬平没理他,走回自己的工位,把手机粗暴地往桌上一丢。
“他怎么了?”江明浩用唇语问程嘉树。
程嘉树摇摇头,耸了耸肩。
下午,他到走廊里打水时,快步赶来的刘敬平反手将他按在墙上,质问道:
“你为什么宁可跟江明浩借钱也不跟我借钱?”
程嘉树感到好笑,淡然回答:
“谁会跟陌生人借钱?”
“小程程,我恨你,”刘敬平按着他,死死地掐住他的两臂,眼含泪花,激动而悲痛地喊道,“我恨你……我恨你!”
程嘉树玩世不恭地扬起嘴角:
“无所谓啦。”
“你坏透了,你就想折磨我,就想看我难受!”
“我听不懂你的话诶!”程嘉树笑容绚丽地看着刘敬平伤心欲绝的脸,“这是什么表情?好像要英勇就义的一样。你恨我对吧?我就喜欢看你咬牙切齿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哈哈,你能把我怎么样?你咬我啊?”
刘敬平悲愤地瞪了他两秒钟,一把搂住他,张嘴就啃上了他的脖颈。
程嘉树睁大眼睛,又惊又痛地惨叫出声:
“啊——你还真咬啊!松手,不,松口!”
刘敬平闭上双眼,把他箍在怀里,咬住他颈项的一侧就不放开。程嘉树好不容易才推开他,跑回办公室放下水杯,歪着脖子问江明浩:
“快帮我看看,咬成什么样了?”
江明浩惊恐地替他检查着:
“咬的?谁咬的?”
“刘敬平!”
“没破皮,没出血,不过程哥你快去洗洗吧,消消毒。”江明浩斜眼瞟着刚进屋的刘敬平。
程嘉树奔去洗手间了,刘敬平安安稳稳地坐到椅子里,舔了舔嘴唇说:
“君子动口不动手。”
程嘉树清洗完回来,愠怒地问:
“你……你属狗的啊?”
“属猴的。”刘敬平满不在乎地答道。
“刘老弟你真行,还会咬人,你是小孩子啊?”江明浩讽刺他,“程哥要记得去打狂犬疫苗噢!”
“很明显吗?”程嘉树问谢盈盈借来镜子,焦急地照着脖子,“今晚我要和女朋友一起吃饭的啊,惨了惨了,千万不能让她看见……”
江明浩坏笑着对刘敬平说:
“啧啧,老弟,你咬他都咬出种草莓的效果了……现在发红,过会儿就该变紫了。”
“天哪!不活了,”程嘉树哀叹,“静雪要误会的。刘敬平,都是你惹的祸!到时候你向她解释!”
“没问题。”
“不行,我不能让她知道,看你不怀好意的表情,肯定越描越黑,”程嘉树举起手机,“我就说今天实验室有事,没法一块儿吃饭了……”
刘敬平夺下他的手机:
“用不着,怕什么?我找个东西帮你挡一挡不就行了么?”
他从包里取出一条精致的暗色丝巾,环过程嘉树的脖子,慢慢地为他系好。
程嘉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条丝巾凉凉的,滑滑的,戴着很舒服,但他还是略带怨念地咕哝道:
“会不会显得有点娘娘腔啊?”
“不,”刘敬平凝神欣赏着他,“你戴上丝巾的样子真好看。”
“你俩够了,”江明浩笑哈哈地调侃道,“基情四射啊!”
“啊呸!”程嘉树对刘敬平怒目而视,“都怪你!你少这样瞅我……”
刘敬平没开口,上前一步,靠近他的脸,他吓得连忙跑出了办公室。
第七章 聚餐
傍晚,农园食堂里熙熙攘攘,萧静雪他们好不容易才等到两张并在一起的空桌子。六个人坐下来,刘敬平豪爽地说:
“今天我请大家吃麻辣香锅吧,要两锅,一个微辣一个麻辣好不好?”
“你怎么又要请啊,该轮到我请了!”艾乐康站起身。
刘敬平把他按在座位上:
“下一次你来,行吗?”
“那再下一次我来,去我们学校。”程嘉树笑了笑。
“你别逞强了,明明自己都——”刘敬平刚说到这儿就被程嘉树高声打断:
“切,还能把我吃穷了是怎么的?不过,要等我发了工资……”
刘敬平歪头看着他,欲言又止,他面色阴沉,利落地做了个封住嘴巴的手势。
“程嘉树虽然没什么钱,但是一点儿都不抠门,我就欣赏他这一点。”方若璇钦羡地说,“我们学校的小西门那里到了周末就有图书批发市场,很多人去摆摊卖书,我们常常去淘一些旧货,有时还有意外之喜呢。前段时间程嘉树陪我们逛了一次,静雪发现了一套鲁迅全集,有这么高一摞,她特别喜欢,还说能找到这种版本的太难得了。那套书要价六百多,静雪当时犹豫了半天,我们一齐上阵,可是死活砍不下价来。然后我们就接着逛了,静雪咳嗽了一声,程嘉树说要给她买水,骑车就走了。等他回来,你们猜怎么着?他直接掏钱把那套全集买下来了,原来他刚才是取钱去了。静雪怪他太冲动,他却说如果不赶紧买下,那些书可能就被别人买走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你们看,程嘉树宠她宠到了什么地步!手里有十块钱,恨不得给她花十一块……”
“绝世好男人!”凌江笙对程嘉树比划着大拇指。
艾乐康将她揽进怀里:
“那我呢?”
“你就知道欺负我。”凌江笙鼓起嘴。
“从前的事别再提了,”艾乐康温柔地碰了碰她的唇,“今后我一定加倍对你好。”
桌边的人都笑了,刘敬平默默走开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向含笑抱着萧静雪的程嘉树,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嘉树,你戴了一条丝巾?真漂亮,你终于开始打扮自己啦?”萧静雪坐直身体,打量着男友。
“你这么一打扮,帅到爆啊,没见食堂里的女生都在偷偷看你吗?”方若璇掩口笑道。
“从前也有很多女生看他啊。”萧静雪自豪地说。
艾乐康盯着程嘉树: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时尚啦?听敬平说你审美不行,现在看来你的眼光也不差嘛。”
“没有,没有。”程嘉树生怕他们瞧出端倪,紧张地半垂着头,“这是刘敬平的丝巾,不是我的。”
艾乐康诧异地一扬眉:
“他为什么送你丝巾?”
“他没送给我,只是借我戴两天。”
“你向他借的?”
“嗯。”
“你为什么要借这个呢?”
“哎呀,我们嘉树有心打扮自己了,我高兴还来不及,”萧静雪感觉到程嘉树在艾乐康的问询之下的窘迫和躲闪,连忙为他解围,“嘉树,咱们不借敬平哥的,你想要就跟我说,我给你买——我的眼光毕竟要比你的好点儿。”
她伸出手,轻柔地从他的脖子上解下丝巾:
“你喜欢这个样式吗?让我看看是什么牌子,哪天我给你买一条一模一样的。”
程嘉树慌张地抬起手臂,捂住了脖子。
萧静雪展开丝巾,方若璇惊呼:
“哇!爱马仕的耶!”
凌江笙惋叹道:
“算了吧,静雪,你买不起。”
方若璇在手机上飞快地点了几下,把它递给萧静雪。萧静雪瞄了两眼,叹着气放下了丝巾。
“买什么买,一点儿都不实用,”程嘉树轻轻斥责道,“刘敬平这混蛋,自己骄奢淫逸就罢了,还把风气给带坏了,可恶。”
“敬平做错什么啦,你要这样说他?”艾乐康略微不快。
“对不起,我以后不黑他就是了。”程嘉树先是惊讶,尔后平静地说。
萧静雪无意识地将手中的丝巾卷成条状,再松开,讪讪地质疑:
“哎,上面写着的这个单词为什么会翻译成‘爱马仕’啊?这样翻译的话,原词应该是元音开头才对啊。”
“我猜,”方若璇知道她在转移话题,认真地推测着回答她,“也许是开头的‘H’不发音……”
这时,刘敬平拿着一小片纸跑过来:
“马上就要叫咱们的号了,谁跟我一块儿去端过来?”
程嘉树起身,见艾乐康已经离开座位跟着刘敬平走了,就说:
“我去拿筷子。”
他抓了一大把筷子回来,默默地给大家分发着。艾乐康直接从他手里抽出三双,一双给了凌江笙,一双给了刘敬平。
“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我们在讨论‘H’发音不发音的问题。”艾乐康夹着菜。
“什么发不发音?”刘敬平不解,“这是个学术问题吗?”
“这是个心理学的问题。”凌江笙夹了一块肉塞进艾乐康的嘴里。
方若璇忍着笑:
“农园二楼的酸梅汤不错,很酸很酸,我去买几杯。”
刘敬平把校园卡递给她:
“可能会需要输入密码,你知道。”
她摆摆手:
“不用,姐有。”
她跑掉以后,凌江笙狡猾地一笑:
“刘敬平,什么叫‘你知道’?”
“小笙你就别逗敬平哥啦,密码么,身份证号后六位,他从来没改过。”萧静雪很自然地把米饭给程嘉树拨了一些。
“可是要亲密到什么程度才会知道对方的身份证号呢?”凌江笙眨眨眼睛。
艾乐康插嘴问道:
“敬平,你喜欢方若璇?”
“呜——”刘敬平假装大放悲声,“单相思好苦啊……”
“你表白过吗?”
“记不清表白过多少次了。”
“兄弟,加油,要向小笙学习,坚韧不拔,锲而不舍……”
凌江笙揪住他的耳朵,叫道:
“你很得意吧?”
“不敢,不敢。”艾乐康赶紧求饶。
方若璇用一只托盘举着六杯饮料回到座位,艾乐康这才想起刚刚的话题,就问刘敬平:
“你怎么想到借给程嘉树一条丝巾呢?”
程嘉树埋头吃饭,没收到来自对面的复杂目光。
“谁说是借给他的?明明是送给他的。”刘敬平说。
艾乐康的筷子一顿,程嘉树抬起头:
“开什么玩笑?”
“我是认真的。”
“唉,我不戴了还不行吗?求求你别整我了。”
“程嘉树,你不领情就算了,说的这是什么话?”艾乐康发难。
心烦意乱的程嘉树刚想反击,却突然放软了态度,气结道:
“是我不对,吃饭吧。”
刘敬平愕然,看看艾乐康,又看看程嘉树,一丝难以察觉的诡笑掠过他的面庞。
他们吃了一会儿,刘敬平放下筷子说:
“程嘉树,把你的银行卡号给我。”
“干嘛?”
“我把修网站的钱给你。”
程嘉树咽完口中的饭菜,想了想:
“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我都快忘了。”
“你忘了,我记着呢!”刘敬平穷追不舍,愤慨地说,“从来都是别人欠我的,我特么还没欠过别人的——我爸从来没有欠过员工的工资,就是在企业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拖欠过!我是他的儿子,我不能开这个头,所以我必须把钱还给你!痛快点,把卡号给我。”
“算啦,”程嘉树喝了一口酸梅汤,不耐烦地皱起浓眉,“别翻旧账了,你累不累呀?”
其他人都停了筷,愣愣地看着他俩。
艾乐康自言自语道:
“你们之间真的有历史遗留问题啊?”
“当然,”刘敬平狠狠地瞪着程嘉树,“当初你说我们是朋友,帮朋友的忙才不肯收钱,现在咱们不是朋友了,我自然要把钱算清楚,否则搞得好像我剥削你似的,我的面子何在?”
“可,可是,”程嘉树情急之下有点结巴,“你,你是为了我才黑网站的,我不想欠你人情……”
“苍天啊,原来你知道啊!”刘敬平情绪激昂得差点要张开双臂向天呼唤,“我特么以为你不知道呢!不过没关系……”
他用纸巾抹了抹嘴,摇头晃脑地说:
“我是心甘情愿的,我贱,我活该,你不用考虑这个,真的,你不要内疚哦!”
他见程嘉树垂下睫毛,着急地进一步挑衅道:
“我傻,我认了,你千万不要多想,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更不要觉得你欠我的……你可以把好心当成驴肝肺,谁也不会说你什么,你自己也没有任何良心上的谴责,反正我对你好是我犯贱,我自作自受,我感动了自己。你可千万别反思,你永远都是对的,毕竟你程嘉树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行了行了,”程嘉树被他搅得神思不宁,“你到底想说啥?”
“我知道,”刘敬平将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双眼凝视着他,“程嘉树是世界上最倔脾气的人,我的坚持只会自取其辱,你宁肯吃不上饭也不要接受我的帮助,哪怕背负着强烈的自责和惭愧也要坚决地让朋友难过。好嘛,既然你不想公事公办,不想把旧账算明白,我倒有一个好主意——”
他装出极不情愿的样子,摊开手说:
“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和你继续做朋友啦!唉,其实我内心里是拒绝的,但莫得办法噻,事情成了这样子,我也很绝望啊!你不想和我谈钱,咱俩只好谈谈感情啦!”
程嘉树听他这段普通话里夹着方言的啰里啰嗦、逻辑迷离的怪话听得头疼,其他人也一头雾水。
“你开始感到羞愧了吧?”刘敬平诱导着,“没法子,要么把钱算清楚,要么把感情算清楚,你选一个。彻底清算完,咱们各走各的路,就是后会无期我也不care了。”
他潇洒地一扬胳臂,不再看程嘉树。
餐桌上安静了好久。
“你俩算不明白了吧?”方若璇打破了沉默,嬉笑着说,“那就纠缠一辈子得了!”
“谁要和他纠缠?还一辈子?”程嘉树不服气地反驳。
“嘉树,”萧静雪疑惑地问他,“你为什么一直捂着脖子呢?”
程嘉树立刻把什么都忘了,假装痛苦不堪地哼哼:
“落枕了……”
“那别再受风了,保暖要紧。”萧静雪拿起丝巾,“敬平哥,先借你的这个给他戴几天,等下我就上淘宝买一条围巾。这条丝巾太贵重了,嘉树不想收,你就别勉强他了。”
她轻轻扳过程嘉树的头,而他吓得连声喊着:
“我来,我来,我自己来就行……”
“你又不会系。”萧静雪嗔了一句,将丝巾绕过他的脖颈,忽然惊叫道,“呀,你的脖子怎么了?”
程嘉树要躲,却被她强硬地按在座位上,女生们很八卦地凑上前。
“哟,别告诉我这是磕碰的结果,鬼才信。”
“看着好像吻痕哦!”
萧静雪的脸都快绿了。
“冤枉啊!”程嘉树哀号着,“这是刘敬平咬的!”
一桌子的人,除了肇事者和受害者以外,全都震惊了。
艾乐康的食指举在半空,张口结舌地问:
“敬平,你为什么咬他?”
“你就不能像个爷们儿似的,跟他打一架吗?”凌江笙埋怨道,“还用牙齿,你的拳头是做什么用的?”
方若璇一转眼珠:
“所以,你觉得……口感如何?”
“若璇!就你的问题最不靠谱!”萧静雪跺脚笑骂道。
刘敬平理直气壮地回答:
“为什么咬他,哼,你们问他呀。”
他挑了挑眉,用眼神对程嘉树说:
“你敢告诉大家吗?你敢对静雪坦白吗?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滋味好受吗?”
程嘉树坐正,整理整理衣服,轻描淡写地说:
“别多想啦,我只不过和刘敬平因为数据结构的问题争论了一下下,他吵不过我,但大家都是文明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嘛。他嘴上的功夫不行,牙齿倒厉害。”
大家笑得几乎喷饭,程嘉树得意地看向刘敬平,竖起大拇指,然后翻转手腕,让拇指向下,并眨了眨右眼。
刘敬平有些忧伤地凝眉望着他,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第八章 上辈子欠你的
天空深蓝,夜幕缓缓降下。晚饭后程嘉树告别了其他五人,轻声哼着歌曲骑上了车。他骑出了一段距离才发现刘敬平跟着他,就刹住车子,转过头问:
“怎么啦?我约了同学打羽毛球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有王子墨吗?”
“很多人呢,有他一个。本来我们觉得他很忙,可能不会答应,结果他说想放松放松,”程嘉树微眯着眼睛,“你好像特别关注他。”
“他跟你关系好不好?”刘敬平望着天,闲闲地问道。
“还可以。”程嘉树动了动车把,“你要去吗?不去我就走了。”
“等等,咱们还要就‘数据结构’讨论一下呢。”
程嘉树想起了自己随口编造的谎言,警惕地说:
“你想干嘛?”
“刚才的选择你还没做出呢,要么咱们继续做朋友,要么我把钱还给你……”
“我选C,不要钱,也不要你。”程嘉树调皮地一笑,向东门骑去。
刘敬平骑车跟上来:
“让你说一句和我做朋友,很难吗?”
“我可以说,”程嘉树停了车子,“假的行吗?”
刘敬平负气地掉转车头,扬长而去。
程嘉树没追他,面容冷漠地骑着车走了。
第二天在公司,他对刘敬平的态度一直很冷淡。中午吃饭的时候,江明浩端着餐盘坐在他旁边,好奇地问他:
“程哥,你和刘敬平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们是朋友吗?”
“不是。”程嘉树扒着饭,坐在他对面的刘敬平神情黯然地用筷子拨拉着米粒。
“可我问过他,他说是啊。”
程嘉树深深地看着刘敬平,目不斜视地回答道:
“那是他以为。”
“哈哈,”不了解实情的江明浩开起了玩笑,“刘老弟啊,你被嫌弃啦!”
刘敬平面色灰败,桌上的饭菜只动了几口。
下午,程嘉树帮助江明浩解决了一些问题之后,江明浩突然情不自禁地问:
“程哥,我知道你乐于助人,可我感觉你……对我格外照顾。虽然别人的忙你也帮,但我总觉得你对我,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为什么啊?能告诉我原因吗?”
“嗯……我,我不想骗你,”程嘉树迟疑着,慢慢地说,“其实,其实我也有私心——你是北邮毕业的,对吗?”
“是啊。”
“我最好的朋友在北邮,”程嘉树含笑说,“所以我看你就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神啊,还有这种缘份?”江明浩欢欣鼓舞,“他叫什么名字?”
“王金昊,他现在读大三了。恰好我女朋友的好朋友是他的女朋友,我们四个是老乡,在北京有空就聚,可开心啦。”
“程哥,我太羡慕你了……”
刘敬平喝了一口水,将水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程嘉树扭过头,马上收回脸上的笑意,瞪了他一眼,硬邦邦地说:
“你瞅啥?”
“瞅你……咋地。”刘敬平说得很生硬。
“不错啊,学会说东北话了。”程嘉树笑了起来。
刘敬平没有理会,愤愤地宣布:
“我再也不来找你了,我才没有那么贱,和谁交朋友不好,偏偏赖着你?”
程嘉树高高地扬起眉毛,高兴得鼓掌说道:
“你终于想通了,太好了!谢天谢地!谢谢你放过我!”
他在刘敬平肩上一拍:
“既然你不再执迷不悟了,我就好心提醒你吧——艾乐康对你可好呢,我只是习惯性地说你的坏话,他就来维护你,我还是挺感动的。遇到这么好的朋友,你要珍惜他,别再口无遮拦了……”
刘敬平郁火冲上头顶,怒吼道:
“用得着你来嘱咐?”
“喔,反应真大,暴脾气……”程嘉树又惊讶又畏惧地反省自己,“嗯,也是,对不住,我多嘴了。”
他偷偷看着刘敬平的脸色,轻手轻脚地拉过键盘,特意压低了敲击的声音。
刘敬平余怒不减,倏地夺下了他的键盘,抱在胸前:
“今天不打算结对编程啦?”
“我才不要跟你结对,唧唧歪歪的……”
“你不配合工作,我这就告诉孙经理去!”
程嘉树听了,一时间火冒三丈,抢了键盘甩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把屋里的程序员都吓得一激灵。他随即揪住刘敬平的衣领,将他拎到走廊上,一把推到墙边,摁住他咆哮道:
“又要告状?好啊,你去告,赶紧去,我他妈的不想干了!你不就是想把我挤走吗?如你所愿!你以为我怕你?我不挣这个窝囊钱了,看你还能怎么威胁我?”
“小程程,小程程……”刘敬平第一次见程嘉树冲自己发飙,心里无限委屈,“我没有威胁你,也从来没想挤走你,我千方百计地要求做这个项目,就是为了……”
“为了来气我?”程嘉树怒目圆睁。
“为了和你在一起。”刘敬平眨巴着眼睛,略带哭腔地说,“这个破项目有什么好?几百万算什么啊?哪怕几百亿,也都不如你……”
程嘉树吃惊地张了张嘴:
“天呐,虽然是谎话,可听上去很动人——我在你心里值几百亿哪?”
“才不是。”刘敬平闷声哼哼。
“哦,”程嘉树松了口气,“是我自作多情了?”
刘敬平注视着他:
“你在我心里是无价的。”
“切,”程嘉树放下手,“你就会说漂亮话,可惜我早就过了相信漂亮话的年龄了。”
突然,刘敬平的肚子里发出一连串“咕咕”的响动。
“中午没吃饱?”程嘉树一指他的肚子。
刘敬平刻意扮可怜相,点了点头。
这时孙经理找到了他俩,劈头就训斥道:
“程嘉树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还变本加厉了,都动上手了,信不信我立刻换人?别以为总监偏向你,你就可以恃宠而骄了!一点儿都不能容人,这还得了?我告诉你啊,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他一批评完就气冲冲地走了,根本没给程嘉树辩解的机会。
程嘉树麻木地站着,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转身进屋去了。
刘敬平跟进来,想拉住他的胳膊,他使劲甩脱了,拿着钱包,低沉地说:
“走。”
“去哪里?”刘敬平惶惑了。
“吃饭。”程嘉树说着,看了看江明浩,“如果有人问起我们,麻烦你告诉他我们下楼吃饭去了,很快就回来。”
“OK!程哥尽管放心。”
“兼职就是好,说跑就跑。”赵伟伸了个懒腰。
站在电梯里,程嘉树盯住闭合的电梯门沉默着。刘敬平拽了拽他的衣袖:
“你不觉得咱们组里有奸细么?不然为什么每次咱们争吵,孙经理都会及时赶到?”
“什么奸细啊,”程嘉树嗤笑,“你是不是谍战片看多了?大家都闷头干活,谁有心思打小报告?有那时间,多写几行代码不行么?”
“我说有就是有,”刘敬平争辩道,“你就相信我吧。看我哪天把他揪出来……”
临街明亮通透的玻璃墙里,刘敬平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方桌旁,程嘉树给他端来调料,服务员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到桌上。
“吃吧,”程嘉树将碗推到刘敬平面前,并递上筷子,“我请不起大餐,你就凑合一下吧。”
刘敬平的双眼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红:
“小程程,你干嘛这样对我?”
“没什么,”程嘉树看着窗外,良久才开口,“你相信轮回吗?”
“我才不信,”刘敬平吹了吹勺子里的馄饨,“轮回是随机的吗?要参考GPA吗?”
程嘉树温和地笑了:
“你就会胡扯这些有的没的。”
“你不也在胡扯吗?”刘敬平抬眼一笑,继续吹着下一只馄饨。
程嘉树用一只手支起下巴:
”我现在倒有点相信轮回了。可能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来还债了。真是这样的话,我就不挣扎了,赶紧还清了完事。”
“歪理邪说。”刘敬平朝碗里又加了三勺辣椒。
“我知道,可我没法解释一些现象啊。我本来想平静地度过大学四年,为什么偏偏碰到你,而你拼命地给我添乱?为什么你总是针对我,在我完全不触及你的利益的情况下?最不可思议的是,你一哭我就心软,无论你怎么刺伤我,我都狠不下心来,然后再让你伤我一次。你捅我一刀,我还要担心你可能会晕血,我也拿这样的自己没辙……综上,我确定我上辈子欠你很多,这一世就注定要被你折磨。”
刘敬平边吃边诡笑着,等到吃完了馄饨,他抬起头郑重地说:
“是啊,你上辈子欠我太多了,现在做我的朋友来还吧。”
“不,债务人和债权人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因为交朋友是自愿的,出于自主意志的。”程嘉树叹息道,“朋友应该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咱们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朋友。你嫌我无趣,嫌我没见识,嫌我不够高级,又不会审美……没关系啊,我有属于我自己的乐趣,虽然你根本看不上。我能够每天过得踏踏实实的,睡得安安稳稳的,有玩得来的朋友,有最爱的女孩……我无法想象你的生活,也无意了解,你也不要干涉我好不好?刘敬平,今天咱俩打个商量行不?虽说我是来还债的,但我又没有整个儿卖给你,我也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选择。在这个社会中,我可以出卖我的时间、知识、技能和劳动力,但真实的感情是我能够保留的最后的东西了,我决不会出卖它。它是我心底最纯洁的地方,不能随便侵入的。所以很抱歉,对你好,可以;做朋友,免谈。在我的世界里,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的心保证不起一点儿波澜。”
刘敬平低垂着脑袋: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可是,我为什么忍不住……想和你在一起呢?”
“我也想知道!有时我很纳闷,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可能会吸引你的地方,毕竟你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各种优秀的人都遇到过。后来我问了一位学心理学的朋友,他说也许是我的世界对你而言太陌生了,勾起了你的好奇心,你觉得好玩……”
“不是!不是这样的!”刘敬平厉声否认,“我自己明白,我并不以这种心情和你来往的!清二的心理学真的很差啊!”
程嘉树脸一沉:
“你黑我们上瘾了是不?”
“明摆着嘛,你那位学心理学的朋友真没水准,连静雪一个学中文的都会用弗洛伊德的理论解释我的情况……”
“弗洛伊德?静雪怎么说?”程嘉树皱眉。
“她说我有童年带来的心理阴影。”
“你有吗?”
“我童年时期倒没有,少年时期有……我不想说,你不要逼我!”
“弗洛伊德有没有说过,逃避不是办法,心理阴影要一五一十地讲出来,才能真正地放下?”程嘉树逗他。
“这个么,”刘敬平抓耳挠腮,“我再问问她。”
晚上,他回到学校,得知萧静雪去清华和程嘉树一起吃晚饭了,就找来方若璇,说了他的疑问。方若璇听罢,豪气冲天地一卷袖子:
“你这个问题好解决!咱们先吃饭,吃完了姐给你上课。”
饭后,两个人坐在二教一楼大厅里的凳子上,方若璇兴致勃勃地给刘敬平讲了半个多小时,连萧静雪进了教学楼、坐到他们身边都没察觉,直到萧静雪幽幽地开了口:
“若璇,你说的不是弗洛伊德的理论,是拉康的理论……”
“啊啊啊!!”方若璇抄起一本书砸向自己的脑袋,“我记混了!怎么办,怎么办?刘敬平,就怪你!”
刚抢下那本书的刘敬平一脸懵然:
“我一句话都没说呀!”
“其实我也半懂不懂的,要是云姝姐在这儿就好了,”萧静雪轻叹着,“无论多么艰涩的理论,她都能翻译成人话……”
“她现在坐标在哪儿?”方若璇问。
“美国吧,她一直在美国,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云姝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萧静雪仰头呼唤。
方若璇把书装进了书包里:
“研究生真自由啊,能到处跑,姐选择保研是对的。”
“你看到的只是表象,云姝姐可是带着任务出去的。研究生一点儿也不轻松,等咱们读了就体会到了。敬平哥,嘉树今天心情很好,你们是不是讲和啦?”
刘敬平心内凄苦:
“我宁愿他生我的气,不理我,也不要像现在这样,把我越推越远,没有一丝一毫做朋友的可能了。”
“怎么回事?”两名女生齐声问道。
刘敬平大致复述了程嘉树的话,萧静雪喃喃道:
“嘉树信佛了吗?”
“啊,我懂了!”方若璇跳起来,“敬平,没什么不好的呀,程嘉树决定对你好而拒绝和你交朋友,他的意思不就是……你可以享受权利而不必履行义务了吗?这么占便宜的美事上哪儿找去?”
“我是占便宜的人么!”刘敬平勃然大怒,“他把我看扁了!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好哇,程嘉树,你这一招真妙啊,明知道我不能容忍自己欠别人的,你偏要我欠你的,这一步棋真绝!”
他冲两名已经目瞪口呆的女生抱怨道:
“我特么的还是算计不过这小子,他总是把我置于被动的境地!你们想啊,他设计让我这辈子欠他的,下辈子我不就得惨兮兮地还债去吗?程嘉树啊程嘉树,他够狠!”
说完,他拔腿就跑出去了。
“静雪,你哥疯了吧?”方若璇怕怕地抱着书包。
“他的逻辑很清奇啊!不过听上去好有道理……”
方若璇在萧静雪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但是前提是错误的,哪有什么轮回,咱们要坚持科学的世界观。”
“嗯嗯,”萧静雪一本正经地说,“哪有什么上辈子、下辈子,所以咱们要及时享乐。我想吃甜品,咱们去新中关好不好?”
“走啊,”方若璇爽快地一挥胳膊,“现在不吃,难道还等着下辈子吗?”
两个女生一拍即合,手牵手奔出了教学楼。
第九章 你是内人
这天中午,萧静雪刚刚下课就接到程嘉树的电话,得知他要来北大和她一起吃午饭,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东门去迎他。程嘉树到了之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交给萧静雪。
“什么东西啊?”
“刘敬平的丝巾,”程嘉树气不打一处来,“我本来想着自己用过了,好歹给人家洗洗吧,一看可好,这玩意儿非要干洗,比刘敬平还难伺候!还没完呢,我跑了好几个干洗店,他们都不肯接这活儿,好不容易有一家愿意接了,收费又很高……唉,那小子一天不给我找麻烦就难受!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他多少啊?静雪,你帮我把丝巾还给他吧,我很气,不想和他犯话。”
萧静雪偷笑,将袋子放进程嘉树的车筐里,抬头仔细看了看他:
“我买的围巾舒服吗?”
“舒服,特舒服!”程嘉树喜悦地搂住她,“我真想天天戴着它招摇过市,最好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告诉同学我是有主儿的人了。”
萧静雪的心中烟火璀璨,她咬住嘴唇,免得它因为难以克制的大笑而无法合拢。
“嘉树,”她陪同程嘉树推着车子慢慢地走,“你刚才说上辈子欠了敬平哥的……你愿意对他好,却不想和他交朋友,为什么要这样做?”
“唉,一言难尽啊!”程嘉树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他别再磨叽了,很烦。这人,跟他好他就使劲欺负你,和他绝交他又不答应,我算是没招了,才那样说的。我平时照顾照顾他就当行善积德了,免得他成天问我要不要和他做朋友。他说想和我在一起,我不太懂他到底图什么——他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呀?”
萧静雪笑得柔软温润:
“其实你特别特别好,人家给你一点点关爱,你就拼命回报,拼命付出……”
程嘉树沉思着说:
“付出也分走心和不走心两种,关键看我动不动心。我现在不会轻易动心了。你给了我安全感,我明白你不会抛弃我,所以把你放在心里,更可以把我的命脉交给你。他呢,动不动就捅我一刀,我就会牢牢守住心门,不让他进。如果是别人那样伤过我,我甚至都不可能再搭理他,他的死活与我无关。可我好像真的前世亏欠了刘敬平,不忍心不理他。但人都有自我保护机制啊,我不伤他,也不能叫他随意伤我啊!哄哄他也不费事,但是做朋友就算了。”
萧静雪默默地听着,忽然侧仰着脑袋问道:
“你曾经动过和他交朋友的念头吗?”
“……嗯。”
“敬平哥……可能他行事古怪吧,实际上他是真心的。”
程嘉树嘲讽地一笑:
“静雪,有人打了你一顿,然后说他爱你,你信吗?”
“当然不信。”
“这不就得了?喜欢你的人应该对你好才是啊,怎么可能喜欢你还去伤害你?”
萧静雪想了想,苦笑着说:
“嘉树,你的思维适合学理工科,我怀疑你当年是个被文科耽误了的理科生,幸亏机缘巧合,让你弃文转理……”
“为什么这样说?”
“你的思维太直了,直来直去的,不懂得拐弯啊,也不知道有些喜欢是可以曲折地表达出来的。”
“干嘛放着直线不走,走弯路啊?”程嘉树紧了紧臂膀,“静雪,我爱你爱得不行,自然就想拼命对你好,根本忍不住啊!”
萧静雪满足地依偎在他的胸脯上,抱住了他的腰。
人来人往的学五食堂门口,方若璇伸得脖子都酸了,才看见凌江笙和艾乐康手拉手跑过来。
“你俩是不是找地方说悄悄话去了?说了这么长时间?”
“我们一会合就往这边走啦,”凌江笙分辩道,“再说那两位还没影儿呢!”
“他俩?如胶似漆的,我都懒得说他们……对了,刘敬平也很快就到了。”
凌江笙诡秘地笑了笑:
“若璇,你总想着他,干脆和他绑定好了!”
“才不要呢。小笙,我发现你越来越具备媒婆的潜质了。”方若璇上前挠她痒痒。
艾乐康微笑着分开她俩,语气沉闷地问:
“敬平最近是怎么了?本来我们定好了要去郊区玩,昨天他突然说没时间……他怎么也变成大忙人了?”
方若璇拿腔作调地回答:
“刘公子热爱演艺事业,档期排不开——”
“什么演艺事业?”艾乐康不明白。
“他在自导自演《变形记》呢!”方若璇哈哈笑着,“小笙没告诉艾乐康吗?就是刘敬平和程嘉树一起兼职的事?”
“他也没问啊。”凌江笙说。
艾乐康着急地重复道:
“敬平和程嘉树一起兼职?敬平他,他缺钱么?”
“刘公子打工不是为了钱,”凌江笙忙着打马虎眼,“他可能想体验生活吧。”?“那他为什么偏要和程嘉树在一块儿?”
方若璇的鼻翼翕动着:
“我闻到了糖醋鱼的味道。”
“是酸菜鱼。”凌江笙冲她使眼色。
“学五有酸菜鱼吗?”刚赶来的萧静雪几乎要流口水了,“没有也行,有宫保鸡丁就可以啦!我超爱吃这道菜,学五做的比艺园的好吃。”
艾乐康盯住程嘉树,一言不发,而程嘉树觉得他的目光有点锐利,就扭头避开了。
几分钟以后,刘敬平也到了,六个人打好饭菜就上了楼。这时候食堂里的人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多了,他们顺利地找到了座位。
萧静雪将丝巾还给刘敬平,刘敬平接过,瞥了程嘉树一眼,没说什么。艾乐康放下筷子,从书包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刘敬平,腼腆地说:
“送你的礼物。”
“是什么?快打开看看!”女生们雀跃地嚷叫。
刘敬平打开后眼睛一亮,欣快地看着艾乐康:
“谢谢你啦,我很喜欢!”
“我还不大确定这是什么。”萧静雪弱弱地说。
“这是单反镜头,”刘敬平解释完,疑惑地问,“乐康,你怎么知道我爱好摄影?”
“我不是去过你家嘛,”艾乐康曼声说道,“看到你在各种摄影大赛上获了奖。敬平,你太棒了,话说你得的奖真够多的……”
“你也得过很多奖项啊!我很佩服你的音乐才能,你会吹箫吹萨克斯,还精通钢琴吉他古筝,简直是全才……”
方若璇朝空气翻了一个白眼:
“这俩人又开始商业互吹了。”
“哎,别这么说,他们不是吹,”程嘉树艳羡地为对面的两人捧场,“艾乐康会弹,刘敬平会听,他俩才是真正的高山流水遇知音呢!他们那不叫互吹,那是惺惺相惜啊!我真的非常羡慕有特长的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刘敬平没有转过头,斜眼瞟着程嘉树,见他神情大方坦然,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目光,就感到又恼火又心酸,不由得垂下眼帘。
程嘉树以为他不高兴了,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低头吃饭,不再开口。
艾乐康却不想放过他,轻轻地问了一句:
“程嘉树,你怎么不黑敬平了?你不是喜欢黑他吗?”
“岂敢岂敢,”程嘉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慌乱而窘迫地说,“我的意思是,这个,你们不是吹,是有实力嘛……你们都是天之骄子,用马克思的话来讲,你们能自由全面地发展,挺好的,挺好的……”
刘敬平一直凝视着他,没等他说完就坐正了身体:
“嗨,其实,我只是会摄影的人里面编程最好的,会编程的人里面摄影最好的。”
他渐渐提高了音量:
“没特长无所谓啊,我佩服把自己的专业学得精深的人,比如动不动就考个年级第一啦,是不是啊,程嘉树?”
正半垂着脑袋往嘴里扒饭的程嘉树略微一惊,皱了下眉:
“吹牛不要拉上我。”
“Whynot?你也很棒啊,软件硬件两手抓,数学也极好——哎,对了,那道数学题做出来了没有?”
程嘉树隐隐感到不妙,小声问:
“什么题?”
“你忘了吗?就是二百块钱,哦,现在是四百了,四百块怎么撑到月底?现在离月底还有很长时间呢,你算出来这钱该怎么花了吗?”
“嘉树,”萧静雪睁大双眼,“你没钱了怎么不告诉我?”
刚听到刘敬平拆穿自己的时候,程嘉树确实心里“咯噔”一下,捏紧了拳头,但他迅速调整情绪,打着哈哈,煞有介事地说:
“我不是没钱,只是花销超出了预算,导致收支不平衡,资金链断裂……小事一桩,危机总会过去的。”
方若璇一撇嘴:
“青黄不接被你说得这么高端。那个……我们借你一些吧,帮你度过危机。虽然我们的生活费不多,但也不至于断粮啊。”
“程嘉树,你身边有刘敬平这个大土豪,你还要死撑到底,不肯让他知道你缺钱吗?”凌江笙摇头叹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朋友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不用向他借啦,”程嘉树躲开刘敬平的锋利眼神,看着艾乐康,仿佛在对他做出某种保证,“我们不熟。”
刘敬平愤怒得差点掀桌子,脸色黑黑的。
倒是艾乐康气定神闲地转移话题:
“四百块花到月底?你怎么做到的?”
“这就考验人类生存的智慧啦,”程嘉树兴趣盎然地说,“我有十分成熟的经验,制定了一整套攻略呢!其实没有聚餐之类的活动,我自己能花得更少,恩格尔系数高到爆表啊!我说,以后你们谁缺钱了就来找我,我一定帮忙——我可以教你们怎么过苦日子,哈哈……”
“苦中作乐,算你厉害!”凌江笙举起了拇指。
萧静雪红着眼问道:
“嘉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逞强?”
“对,你为什么不跟大伙说说?有困难也不吱声,还把我们当朋友吗?”方若璇生气地质问。
“就是嘛,难道你不愿意和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凌江笙接着问。
程嘉树赶紧解释说:
“你们不要误会,我没有不把你们当朋友。我不愿意对任何人哭穷,那样太容易传播负能量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说到这句话时,他剜了刘敬平一眼。
“唉,没钱你就直说嘛,哭穷会带来负能量吗?”艾乐康有些不忍地拧着眉毛。
“会!我知道!”程嘉树苦涩地扬起嘴角,“小时候我爸我妈就经常哭穷,总说家里没钱,那负能量简直爆棚啊,导致我的童年一点儿都不快乐。他们说我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他们有的我没有,他们能做的我不能做,说得我神烦……”
他故作神秘地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说:
“长大以后,我才发现,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刘敬平稍稍勾了下嘴角,萧静雪一点儿笑模样也没有,程嘉树和其他三人却大笑起来。
吃过了饭,六个人互相道别后就分开了。程嘉树骑车回学校,没走多远就发现刘敬平又跟在他后面。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
“你不想回去睡个午觉啊?”
刘敬平迎面斥责道:
“我和艾乐康关系好不好、是不是知音,用得着你评价?瞧你话里有话,酸溜溜的德性。”
程嘉树没介意他的态度,反倒平和地说:
“我是发自内心的,你要是不爱听我就不说了,但你也别误解我的一番好意吧。”
“你现在跟我越来越见外了,我不喜欢你明明心里骂我,表面却恭维我的样子!”
程嘉树很无奈:
“我心里没骂你。”
刘敬平歪着头强调:
“你不用装傻,死不承认,我知道你嫉妒。”
“我的天,我嫉妒什么?”程嘉树好笑地一挥手臂,“你别缠着我,去缠着他,我高兴都来不及!”
“你!……我在你心里一点儿分量都没有吗?”刘敬平吼道,眼底涌上泪花。
程嘉树踢了自行车的车梯一脚:
“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快回去吧,”他推着车子,责备地看看刘敬平,“你也太不厚道了,我缺钱的事,干嘛要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你不仁我不义。”
“我怎么不仁了?我又怎么惹你生气了?”程嘉树迷茫地问。
刘敬平不答话。
“人艰不拆,现在你开心了?”程嘉树叹着气讥讽道,“碾压弱者很有成就感吧?大象和蚂蚁较什么劲啊?”
“对不起,”刘敬平扯住他的袖子,被他一把拂开了手指,“我只想在朋友面前给你压力,好让你向我借钱……”
“我饿死也不会向你借钱。”程嘉树果断地说。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刘敬平又开了口:
“我知道你为什么奖助学金不够用,还要出来打工了……你给静雪花钱毫不含糊哦。”
“要你管?又没花你的钱!”程嘉树不假思索地怼他。
“你别误会,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我不用你担心,”程嘉树舒了一口气,“再说这不是最困难的时候,最艰苦的阶段都过来了,还有啥可怕的……”
他开朗地展露出笑容,豪迈地说:
“喝过这壶酒,还有什么酒不能对付!”
“从哪里学来的怪话,”刘敬平酸楚地望着他那阳光般的笑脸,不自觉地问道,“你过得这么苦,还怎么笑得出来啊?”
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恨不能咬掉舌头,但程嘉树只是收住笑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管天管地还管穷人笑啊?”
刘敬平再也忍不住,抓住程嘉树的手腕,含着眼泪哽咽道:
“听着,我第一次求别人借我的钱……小程程,求你了,我要多少我都借给你……”
程嘉树不动声色地抽走自己的手腕:
“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真的不缺钱。”
他转身要离开,手机却响了。
“静雪,怎么啦?”
“你知道我们学校有个地下的物美超市吗?”
“当然知道,我可熟悉你们学校了。”
“你快点过来,我在那儿等你。”
萧静雪没等程嘉树回答就挂掉了电话。
程嘉树匆匆赶到物美超市入口时,萧静雪迎上去,掰开他的大手,放了一叠红色的钞票:
“这是我刚从农行取的两千块钱,你先用着……”
“不,静雪,我不要,”程嘉树连忙把钱塞给她,“你留着吧,我够用。”
两行清泪从萧静雪的秀丽的脸蛋上滑落,她哭着喊道:
“我连命都想给你,钱算什么?你不要,是不是还拿我当外人?”
程嘉树心慌地抱住她,语无伦次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罚我吧,别生气就行。我的静雪怎么会是外人呢?你不是外人,你是内人——”
萧静雪一听,“扑哧”一声乐了:
“内人?好古典的一个词啊。”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担心临时会有用钱的地方,”程嘉树收起了钱,“等下个月拿到工资,我就还给你……”
萧静雪小嘴一扁,跺了跺脚,又哭了起来:
“还什么还?我的就是你的,你还是把我看成外人,我不要理你了……”
程嘉树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着似乎永远也擦不完的眼泪,转念一想,就抱着她安抚道:
“那就不还了!反正以后你来管家,我挣的钱都是你的,我肯定工资全交,家务全包……”
萧静雪在他怀里抬起头,面庞上泪痕未干:
“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求婚?也太草率了吧!”程嘉树温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泪,“静雪,再等我几年,等我买得起大钻戒了,再正式求婚。”
萧静雪低眉浅笑:
“你那么看重形式啊?”
“我看重的不是形式,是你,”程嘉树深情地望着她,“我不会让你受委屈,别人有的你也不能缺,只要你开心,形式就有意义。你是我奋斗的动力,我一定要为你挣出一份更好的生活。”
萧静雪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害羞地把头埋在他结实的怀抱里。
第十章 女生宿舍晚间闲聊
夜晚的女生宿舍里灯火通明,萧静雪和室友们都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看书、敲电脑。凌江笙到饮水机旁打水,瞄了紧盯着屏幕的方若璇一眼:
“这花花绿绿的都是些什么啊?”
“我在观察网站呢,”方若璇伸伸胳膊,“每天就跟皇帝翻牌子似的,看看该临幸哪位小主了。”
“那你专宠过谁没有?”萧静雪放下书,喝着茶问道。
“我都是一阵儿一阵儿的,某一段时间非常迷某位大大,慢慢儿感觉就淡了,再追下一位……”
“见异思迁!”萧静雪笑她。
“就是!朝三暮四,拈花惹草!”凌江笙帮腔,继而用调侃的语气指责道,“若璇,你对男生是不是也持这种态度?当年劝静雪忘记程嘉树,和乐康谈恋爱,等程嘉树来了,他俩闹点小别扭,你又怂恿她上鹊桥征友……这么算起来,你对不起乐康、程嘉树和刘敬平,你玷污了三个男生的感情啊!”
“额滴神呀,小笙你乱安罪名,给我扣的帽子也太大了!”方若璇吃惊地喊出来,“话不可以乱说诶!我……我当时劝静雪,是觉得程嘉树失踪了那么久,肯定早就把她给忘了!我怎么知道程嘉树又杀回来了啊?爱情是什么东西,说变就变,还不如人民币坚挺。你们知道,两个人吵架,我一般都劝分的,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程嘉树那么深情,而静雪又那么痴情的!姐过去根本就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男人嘛!更何况变心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小笙,要是按照你这种说法,艾乐康也够朝三暮四的……”
“若璇,你——”凌江笙涨红了脸,却无从反驳,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咱们之间吵什么!”方若璇一把抱住她,“咱们是好姐妹,为那些男生吵架不是太不值了吗?男生惹你伤心的时候,还不是闺蜜们陪着你?”
“若璇……”凌江笙想起往事,抱紧了方若璇,泪珠迅速滚落。
“好啦,好啦,别哭了哦,有姐在呢,姐罩着你们,”方若璇一边搂着凌江笙,一边挽住跑到她身边的萧静雪,“咱们可组成了女生联盟呢,如果有哪个男生欺负联盟的成员,我们就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凌江笙使劲点头,含泪笑道:
“不过乐康不会欺负我的,他现在特别宠我。再说老娘还有你们撑腰——老娘可是有背景的人!”
“哈哈,”萧静雪笑容甜美,“若璇你说‘一致对外’?我突然想到,今天嘉树说我不是外人,是内人……”
“啊?这就求婚了?你成了他老婆啦?”方若璇惊问。
“没有,他是情急之下说的,”萧静雪有些难过,“嘉树他有苦自己咽,什么都自己扛,要不是敬平哥当面揭穿他,估计他还嘴硬呢。我取了钱给他,他很激动,还说……还说以后,他连人带钱都是我的了……”
萧静雪的脸红成了番茄。
“这还不算求婚吗?”方若璇笑靥绽开,“这是要一起过日子的节奏啊!听姐给你分析啊,按说程嘉树那性格,从不占别人便宜,什么事都分得很清。因为他自尊心太强了,太乐于付出也太害怕亏欠别人了,所以判断他和谁关系好,不要看他愿意给谁东西,而要看他愿意收谁的东西。他收了你的钱,就表明冲破了最后的防线,彻底接受你为他的人了!欠你的钱,就等于欠自己的钱,你俩已经建立了最亲密的关系……”
萧静雪听得心悦诚服,冷不丁地问道:
“若璇,你也是这样的人啊——你什么时候,能坦然地花敬平哥的钱?”
“我不缺钱啊,要他的干嘛?”方若璇条件反射般地喊道,随即回过味儿来,伸手去拧萧静雪的嘴,“你个小机灵鬼,姐说过了,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人……”
“放心吧,”凌江笙挤挤眼睛,“若璇很快也能把刘敬平忘掉的,她这人,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扔一个……”
“小笙!姐刚才怼了你一句,你就来报仇了是不?”方若璇狞笑着冲她张开两手,“你不是怕痒吗?姐要狠狠地挠你——我母胎单身,哪里见一个爱一个啦?你们见我对谁动过心吗?”
萧静雪和凌江笙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只好摇摇头。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啊!”凌江笙感叹,“最会教别人谈恋爱的人,往往自己并没谈过恋爱。”
“是啊,”萧静雪微笑着说,“若璇满嘴污段子,却打算一辈子保持处女之身。”
“当然,有爱才有性嘛。”方若璇皱起眉,“你们别笑我,我想说句心里话……小笙把门关严了哦。那个,我……我,我觉得做那个是一件非常恶心的事,对于女生来说,是一种牺牲,一种妥协,是失去自我的开始。我还觉得,女人为了生孩子,不得已才做的,要么就是为了满足男人的**,成为他们泄欲的工具,总之……好可怕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萧静雪惊讶地说。
“没什么可奇怪的,”凌江笙一耸肩,“我也这么想。也许我有心理阴影吧。我上高中时的伙伴用她的惨痛经历告诉我,上床是痛苦的事情。我也很忧虑啊,怕对不起乐康……虽然我爱他爱得不行,但我以后要克服怎样的恐惧才能把自己交给他呀?”
萧静雪心情沉重地踱了两步:
“咱们都是上过三宝课的人,怎么还不能面对这种事呢?”
“理性认识有个屁用!”方若璇喃喃道,“感性认识已经扭曲了。”
萧静雪停脚,迷惑地看着她:
“小笙有心理阴影我理解,你的感性认识是被什么扭曲的?”
“都怪我小时候乱看书,”方若璇淡然一笑,“看了不该看的辣眼睛的小说,纯洁的心灵遭到了污染……”
“什么书?”凌江笙乐得捶桌子,“《金瓶梅》吗?”
“是《废都》啦!还是未删节的,哎哟我靠,感觉就俩字:变态!”
“怪不得!”萧静雪笑着说,“若璇你好可怜,你的性启蒙读物竟然是这本书,难怪你觉得恶心……”
“更不幸的是,后来我迷上了网络文学,”方若璇继续说,“看了一批霸道总裁文,里面充满了各种虐身情节,我就更没法接受那种事了。”
“看吧,这就是网络文学的危害!”萧静雪义正辞严地说道,“那你还喜欢研究它?”
“我很讨厌男女做那种事,”方若璇乜斜着眼,怪笑着,“所以,我对男男做那种事超级感兴趣啊!我害怕那样的代入感,看**小说就没有代入感了啊!反而觉得两个男的好甜蜜!”
“我很担心你,”萧静雪扳正了她的脸,“我能理解,却怕你错过人生中本来很美好的体验。若璇,说实话吧,敬平哥亲你,你都不排斥——身体最诚实,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男女之情没有,哥儿们义气倒有,”方若璇说着,兴奋得俏颜红润,“他是我的男闺蜜。我真怀疑,他连自己的性取向都没搞清楚,没准他不喜欢女的,喜欢男的呢!小笙,你要小心点,刘敬平之前想和程嘉树搞基,现在俩人关系崩了,他又和艾乐康眉来眼去——说不定他哪天就把艾乐康抢走了,让你后悔莫及!”
“你——在——说——什么?!”萧静雪和凌江笙举起软软的枕头狂殴方若璇,她抱头求饶。
忽然,凌江笙丢掉枕头,趴在床上笑个不行。
“怎么了?被人点了笑穴啦?”方若璇问。
凌江笙微微一踌躇,抬头望着萧静雪说:
“乐康这人心路十八弯,别扭得要命。他对程嘉树有敌意,心却很软,十分同情程嘉树,还问我应该怎么帮他比较合适,怎么做才能既帮了他,又不显得唐突,不让他尴尬。我对他说,静雪去农行了,再说程嘉树也不可能接受他的帮助,连刘敬平都搞不定这家伙呢。乐康一听,你们猜怎么着?我想都想不到!他忧桑地说:‘想当初,我争女孩争不过他,没料到,如今争男生也争不过他了!’然后他就发出了千古一叹,闻者落泪,见者沉默……”
萧静雪愣住了。方若璇努力憋笑憋得表情歪扭,终于倒腾出一口气来:
“小笙,静雪,我跟你们讲哈,下午我给刘敬平发微信,骂了他一顿,怨他不给程嘉树留面子,他说他是故意的,一着急就想不到更合理的办法了。我说我知道他心疼程嘉树,急得智商情商全掉线,可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太蠢了点吧?他就回复说:‘我在小程程心里已经是个恶人了,那我就坏到底吧。’他都气得破罐子破摔了,你们看,这怎么能是友情呢?这他妈的是爱情!”
“若璇你别乱搅,”萧静雪仰脖灌了一大杯水,“男生之间的感情咱们不懂,他们的思维也和咱们不一样……”
“对哦,”凌江笙点点头,“我就不明白,乐康为什么要争,刘敬平对他也不错,他为什么非要和程嘉树比呢?男生一定要采取对抗性的思维吗?一定要争个高下吗?求同存异多好,兼容并蓄多好!”
“可能……男生也有嫉妒心?他们也会因为谁跟谁更亲近一点儿就感到不舒服?”萧静雪嘟起嘴,“我以为他们更大度,更不拘小节呢。”
方若璇打开手臂,拢住萧静雪和凌江笙的肩:
“哈哈哈哈,姐左拥右抱,不会冷落任何人。”
“嗯嗯,咱们女生联盟坚决不撕逼,坚决不内耗!”萧静雪郑重地说。
凌江笙伸出一只手,另外两人也将手交叠在她的手背上,三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第十一章 你做我的CTO
刘敬平本来对姓魏的技术总监(由于他和那些程序员们混得很熟,他们都亲切地叫他“老魏”)的印象很好,因为这个人有意偏袒程嘉树。但当他得知程嘉树的工作量因此增加了几乎一倍,就开始对“老魏”颇有微词。
“小程程,你把自己的活儿做完了就别管了,他们拖拖拉拉的关你什么事?凭什么把他们的烂摊子接过来修改?”刘敬平去清华找程嘉树,见他刚刚完成作业,也没喘口气就继续敲代码,忍不住说道。
“我不是希望项目快点搞完,公司赶紧给我发工资吗?”程嘉树一边盯住屏幕一边回答。
刘敬平靠着桌子边沿,背对着他,悠闲地玩起了手机:
“下次你再打工,我给你介绍项目吧!”
“不用。”程嘉树看了他一眼。
刘敬平回身,面无表情地说:
“你不是说过,宁肯让陌生人坑你吗?咱们现在是陌生人了,我这儿有好项目,你应该可以坦坦荡荡地考虑一下了,对不?”
“呃……嗯,”程嘉树纠结了很久,终于同意了,“好吧,谢谢你了。但是……”
他抬起头,诚挚地问:
“刘敬平,你不恨我吗?你不讨厌我吗?”
“不啊,我为什么要恨你、讨厌你?”刘敬平笑道。
“你有好项目,干吗非要介绍给我?”
“因为你技术很棒啊,而且做事踏实、认真,特别出活儿,我要是猎头第一个猎你——我家公司的项目可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做的,你看我总不能坑自己,是吧?”刘敬平弯腰凑近程嘉树的脸,“你知道你有多好吗?我真想把你变成我的人……”
程嘉树向后一退,双臂抱肩,惊恐地说:
“你离我远点!我卖艺不卖身!”
刘敬平大笑着走出教室。
屋里只留了程嘉树一个人,他反倒无法静下心来了。阳光在窗台上一寸一寸地游移,天气晴好,苍穹淡蓝而旷远。程嘉树摸摸自己的胸口,有些失落地想:
“这颗心,果然一点儿也不痛了……可是为什么,感觉好像被人挖走了,不存在了一样。”
“小程程!”门框处突然探出了刘敬平的脑袋,“晚上吃了饭再去公司吧,你想去哪个食堂?”
“吓死人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程嘉树关掉电脑,“我到公司改完了交给他们,没你的事啦,你不用去。”
“我陪你嘛。”刘敬平转了转眼珠,“再说,老魏让我也把写完的程序给你过目——他是不是以为测试人员都是吃白饭的啊?就算你是多面手,身兼数职怎么也得多给点工资才行。”
“算了,别计较了。”
晚饭后,他俩上了公交车,刘敬平刷了卡,乐滋滋地跑到后面和程嘉树坐在一起。自从找到了自己长久闲置的公交卡,刘敬平就坚持和程嘉树一块儿挤公交挤地铁。刚开始程嘉树感到不自在,后来就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聒噪的家伙,赶上刘敬平有课的时候,他独自乘车还会觉得空落落的。
到了公司,程嘉树决定先看刘敬平的程序,江明浩不满意地嚷道:
“程哥,他太傲慢太自负啦,爱护自己的代码跟爱护自己的孩子似的,动他的代码等于要他的命,你还敢挑错吗?不如先看我的,我谦虚谨慎不骄不躁……”
“我不愿意交给别人改是怕他们乱搞一气,破坏我的风格,损害我的形象,可程嘉树就不一样啦!”刘敬平高高地昂着头,“我信任他,只让他来改我写的程序,他办事我放心。我的代码只有他能动,别人都不行。”
“噢——”江明浩和赵伟表情暧昧地起哄。
程嘉树想缓解尴尬,轻轻地一笑,指着刘敬平写好的程序说:
“是啊,他知道我有经验,比这个还烂的我都改过。”
刘敬平气得阴恻恻地磨起牙来,程嘉树迅捷地跳出两米远:
“你是不是还想咬我啊?”
旁边的程序员们美美地喝着咖啡看笑话,刘敬平狠瞪了程嘉树一眼,转身跑到谢盈盈那里。这些天来,谢盈盈见他活泼开朗、很有亲和力,搞不定工作的时候就问他,发现经他点拨的地方都得到了吴经理的认可甚至夸赞,便一改最初的冷漠态度,经常主动找他,有时也在微信上求他帮忙。
“哎,我觉得……”谢盈盈红着脸说,“你很帅。”
“我和程嘉树谁更帅?”刘敬平睁大眼睛,微微抿唇。
“这要怎么比较啊?”谢盈盈为难道,“你说,北大和清华哪个更好?”
“当然是北大!”刘敬平歪着头,“不接受反驳。”
谢盈盈被他逗笑了,出神地凝视着他。
这时孙经理出现在他俩身后,恼怒地说:
“你们俩……上班时间闲聊?”
刘敬平有点害怕,赶紧撒谎说:
“没,她在向我请教问题……”
“什么问题?”孙经理厉声大喝,“你是程序员,又不是美工!”
“切,我审美水平一级棒,不信,我设计给你看!”刘敬平故意和经理叫板,把他的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经理果真上当了,完全忘记责骂谢盈盈,指着刘敬平的鼻子喊道:
“行!你就给我做!做不出来你就别跟我装!成天吹吹吹,小小年纪这么张狂……”
刘敬平嗤笑一声,坐到了谢盈盈的位置上。孙经理离开后,他边做边磨牙:
“什么上班时间?分明是加班,加班还不给加班费,这帮龟孙子!”
谢盈盈跑去为他泡了咖啡,又崇拜又感激地看着他,在他身旁静静地待了一会儿,见他做得差不多了,就说:
“你真厉害!怎么什么软件都会用啊?谢谢你帮我,不然我又要被扣工资了。”
“扣工资?用工资威胁员工的老板都是low逼,这家公司哪有什么企业文化,特么的只有****……我看你勤奋爱学肯吃苦,就是被产品狗骂怕了。实在不行你跳槽吧,我推荐给你一家公司……”他动嘴又动手,嘴不停手也不停。
程嘉树站在他背后,清了清嗓子,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一捏:
“你倒挺会挖墙脚的,是吧,刘大猎头?”
刘敬平转身笑了笑:
“我想挖你,行不行?”
“那要看你的诚意了,”程嘉树调皮地逗他,“你打算用什么来诱惑我呢?嘿嘿……”
刘敬平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说:
“咱们一起创业吧,我当CEO,你做我的CTO,好吗?”
听到他俩谈话的程序员们七嘴八舌地说笑:
“哟,太异想天开啦!你拿什么创业啊?”
“你这大话我们早说过了,还不是苦逼地当码农?”
“少年醒醒,起来搬砖啦!既然只有当IT民工的命就别做当老板的梦……”
“别笑他,哪个程序员没有做CEO的野心呢?”
“对!”刘敬平一下子站到了椅子上,豪情万丈地举起一只胳膊,“不想当CEO的程序员不是好产品经理!”
刚刚进门的吴经理铁青着脸冲着沸腾的人群喊道:
“干什么哪?干什么哪?开联欢会呀?”
“说产品经理,产品经理就到了。”江明浩偷笑着小声说,连忙回到自己的工位。
“吴经理好!我在给大家展示我的设计。”刘敬平佯装热情地把经理拉到电脑前,“您看看,能用吗?”
“设计得真不错,我喜欢!估计用户也喜欢……”吴经理兴奋异常,扭头见孙经理也来了,就招呼他,“快过来,快过来看一下!”
孙经理瞟着刘敬平,问吴经理:
“你真觉得好吗?”
“好极了!”吴经理说,“你应该相信我的审美。”
“这个……听你的吧!”孙经理简单地回答,然后扭身就走,走到刘敬平的旁边,他停住脚,压低声音冷笑道:
“算你赢了。”
“我是能吹牛,但我从来不吹会破的牛皮。”刘敬平毫不示弱地顶了他一句。
第十二章 破冰
经过这件事以后,谢盈盈看刘敬平的眼神就充满了说不清的情意。她时常找借口接近他,一个周六的中午,她在公司食堂看见他和程嘉树面对面坐着吃饭,于是也凑了过去,坐在他旁边。
“刚才教你的……学会了吗?”刘敬平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些。
“嗯,你讲得那么细,我再不会就笨死了。”谢盈盈为他递上一张纸巾。
刘敬平没有接,自己拿出一包面巾纸分发给正在就餐的同事,也给了她一张。
她并没显现出任何尴尬的样子来,若无其事地吃饭,吃着吃着就笑了笑:
“刘哥……”
“我比你小。”刘敬平打断她,强调了一遍。
“程哥也比我们都小啊,我们还不是喜欢叫他程哥嘛!”她喝了一口水,继续说,“要不然,我还是叫你的名字吧。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
“客气。”
“你说生活本身是不是很有意思?每当你设想、规定一些标准啊原则啊,真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候,那些标准就都白设定了。”
“生活总是出人意料嘛。”刘敬平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吃得很香。
谢盈盈停了筷子,思忖着说道:
“比如说我吧,以前我找对象就想找个高富帅,现在我倒觉得平凡的日子也值得向往——对方根本不用大富大贵,小康就蛮不错的。”
“你这么想很好啊!”刘敬平又塞了一口菜。
谢盈盈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那么,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或者是,你找女朋友有什么标准吗?”
“我啊,”刘敬平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地说,“我喜欢的女生,必须是我们学校的……”
谢盈盈失望地耷拉着脑袋。
“还有,我喜欢学中文的,她呢,最好喜欢打游戏,喜欢二次元,喜欢吃辣,特立独行,有御姐范儿,头脑灵活有主见,不必美若天仙但是耐看,素颜时端庄清丽,化妆后妩媚动人,身高一米六五,哦,再加一个,酒量大……”
“你的标准都细化成这样了!”坐在程嘉树身边的江明浩感慨道,“你以为女朋友可以量身定制啊?这些条件都符合的人上哪里找去?”
“他没有在幻想,”程嘉树笑看了刘敬平一回,“他只是在描述罢了。”
“小程程!”刘敬平大喊一声,笑嘻嘻地说,“今天的红烧排骨好好吃,我没吃够,想吃你的排骨!”
程嘉树无奈,把自己盘子里的排骨一块块夹给他:
“行,都给你,都给你。”
“刘敬平你真好命,”江明浩略带不满地嘟哝,“一看就是没受过委屈的人,肯定在家里有父母宠着,在学校有老师宠着,兼个职还有程哥宠着……”
“我才不想惯着他,”程嘉树叹息道,“可是我上辈子欠他的啊。”
刘敬平迅速咽下最后一口饭,看着他和江明浩:
“你们吃完了没?”
“早吃完了。”
“那我们先走了哈!”刘敬平对谢盈盈说,“你慢慢吃吧。”
回到办公室,刘敬平打了一杯热水喝了几口:
“感觉好撑……”
“谁让你吃得那么快?”江明浩笑他,“我和程哥已经习惯吃饭快了,你平时都细嚼慢咽,今天跟有人抢似的,想赶超我们还是怎么着?现在可好,不舒服了吧?”
“你揉一揉肚子吧,”程嘉树关心地说,“打几个嗝就好啦。”
“我才不愿意吃那么快呢,可是我想赶紧吃完了离开那儿……谢盈盈弄得我好尴尬。”刘敬平埋怨道。
“好在你已经侧面拒绝她了。”程嘉树莞尔一笑。
刘敬平黯然,淡淡地念道:
“我找女朋友有啥子标准……她就是标准。”
“谁呀?”江明浩睁大了八卦之眼,“你已经有喜欢的人啦?”
程嘉树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别问。
“嗨,我说刘老弟,你没爱上谢盈盈真的太明智了,”江明浩转移了话题,“她特别拜金,总想嫁入豪门,飞上枝头当凤凰……”
“别这么说人家,”刘敬平摇了摇手,“她想嫁入豪门有什么错?谁不想轻松地过上好日子啊?”
“哇!刘老弟,你好善解人意!”江明浩吃惊地喊道,“我原来以为北大的学生都很清高,爱谈理想、谈追求、谈各种高大上的玩意儿,特别讨厌谈钱,唯恐沾上铜臭味儿,没想到,北大居然还有你这个俗人!”
“俗什么俗?怎么就俗啦?”刘敬平振振有词地说,“都特么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了,向往更好的生活怎么就俗气啦?这世道,谁宣扬安于贫穷谁虚伪,估计都是那帮吃肉吃腻了的人在号召吃素健康,这种人,哼,我见一个骂一个!”
江明浩高兴地一拍他的肩膀:
“我就喜欢这么直白的人!”
“是啊,谁不希望有钱?钱又不咬人。”刘敬平摇头晃脑地说。
“可是你咬人啊!”江明浩逗他,他翻了个白眼。
程嘉树盯着刘敬平,因为他的这一番话而心里震动不已,却还没回过神就被他搂住肩头拉到身旁:
“江明浩,你看我未来的CTO,我就非常佩服他。贫穷不是一个人的错,可他要是认命,要是不肯改变,我特么就敢公然瞧不起他!我喜欢程嘉树,他有上进心,他乐观积极,他自强不息,所以他才配做我的兄弟!他爱学习,想进步,还宅心仁厚,这样的人才配和我站在一起!”
“你这是在变相地抬高自己么?”程嘉树拿掉他的手,故意嘻嘻哈哈地说道。
江明浩早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下午,所有的员工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格子间里分外安静。程嘉树时不时地走神,他的心一次又一次地被刘敬平的话搅乱。
“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他偷觑着正在专心编程的刘敬平,百感交集地想道,“原来你这样肯定我的价值。你的言论吓到我了,我从来都不敢想,你竟会把我抬得那么高。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我不敢相信,也许不应该相信吧,可是我真的好想相信它。我也希望有一天,我不再自卑到尘埃里,或者自尊到极端畸形的地步,而是能够自信地和你并肩站立,那时候我们才能真正地做朋友……”
在程嘉树的思绪百转千回之际,刘敬平进行了又一次的“作死”尝试。他写完了代码,拿起桌上的手机给方若璇发微信:
“跟你说点事儿……我想和一个女生发展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方若璇回复道:
“太棒了,姐心爱的小猪猪终于会拱白菜了!那个女生漂亮吗?有没有照片?带回学校让姐见一见啊!”
刘敬平火冒三丈地瞪着手机屏幕:
“你就这么开心吗?”
“姐盼着你能好好谈一场恋爱,现在你终于想通了,我当然开心啦!”方若璇打完字,又发了一连串夸张的表情。
刘敬平怒气冲冲地甩出更多的表情,与她激烈地斗着图,斗得天昏地暗,直到方若璇发表情告饶:
“你赢了,大佬,小女子弹尽粮绝,斗不起了……”
“服了吧?叫爸爸!”在斗图的过程中,刘敬平早就消气了,此刻得意洋洋地咧开了嘴。
方若璇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
“除非你把你的表情包啊,图片啊什么的都给我。”
“亲我一口就给你。”
“这么麻烦?姐不要了。”
“若璇,别走,别走,我整理好了给你……”刘敬平忙不迭地哄她。
“对了,咱们以后别再聊得这么嗨了,你的女朋友会不乐意的,我不能破坏你的好事。”
“什么女朋友?我瞎编的,你居然不吃醋。”
那边好久也没动静,刘敬平有点心慌,捧着手机拼命地道歉。
“别再发了,都刷屏了。”方若璇回了一句。
“你不要生气,呜——”
“刘敬平,”这次方若璇没有用任何表情,“姐真心劝告你,不要考验人心,哪怕动机是好的,那也和玩弄感情没什么两样。我要不是那么了解你,肯定会生气。你已经伤害过程嘉树,失去了这么好的朋友,还不长记性?看在你犯傻的份上,姐原谅你了!”
刘敬平放下手机,坐在椅子上发愣。
程嘉树回头,看到他颓废地瘫在那儿,眼睛里泪汪汪的,就吓了一跳,轻声问: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刘敬平疲倦地抬眼,两颗泪珠滑过脸庞:
“小程程,我坏得不可救药,是不是?”
程嘉树警惕地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俩,就坐过去替他擦泪:
“谁把你惹哭了?我还没遇到过这么爱哭的男生,唉!”
刘敬平抓住他的手腕,忧伤地直视着他:
“你我之间,就真的永远永远不会有成为朋友的可能了吗?”
“永远?”程嘉树皱眉,“永远有多远?人活一辈子也不过短短几十年。”
“我一定要和你做朋友,不管你怎么想,”刘敬平倔强地说,“你今天不接受,还有明天,如果你这辈子都不肯动摇,下辈子我也会找你的。我认定你了。”
“天哪,”程嘉树心底一片混乱,“除了静雪,还从来没有谁说‘认定’我……”
想到此,他悲苦地轻笑:
“我不值得被你认定。”
“你值得!”
刘敬平突然一使劲儿,将程嘉树带入怀中。程嘉树被他拥抱住的瞬间,封冻着心的冰壳哗啦啦地碎裂,而他已无力阻止。
感觉到刘敬平把他的下巴放在自己的肩上,程嘉树惊惶地想:
“什么一辈子不动摇,我现在就开始动摇了,怎么办?”
第十三章 难得糊涂
生活中的际遇奇特而引人遐想,刚从北邮毕业的江明浩由于找工作时的一些失误,不得已滞留在一家并不令他满意的互联网公司。他总惦记着跳槽,谋求更理想的职位,却没预料到有那么一天,阳光清俊的程嘉树出现了,没过多久,英气逼人的刘敬平从天而降。江明浩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人会改变他的人生规划。许多年以后,他如果愿意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回忆自己事业的开端,将会想起那段活色生香的日子,想起那两张英姿勃发的青春面孔。
刘敬平嫌公司提供的速溶咖啡味道不好,程嘉树一边敲代码一边白了他一眼:
“咖啡能有多好喝……能提神就行呗!”
“你错了,咖啡也可以非常好喝的,”刘敬平反驳道,“提神是其次的,它的主要价值是口感。”
第二天,他搬来了一个漂亮的咖啡机,程序员们既惊讶又欢喜,等刘敬平将一大袋咖啡豆拿出来,部门里乐翻了天。
“我们居然在公司就能享受到在咖啡馆的惬意时光!”
“神奇的操作!真好喝……”
“妈耶,好喝到想哭!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咖啡!”
程序员们你一杯我一杯,边品尝边赞不绝口。刘敬平安静地倚着墙微笑,而他们陶醉在咖啡的浓郁香气里,感动地吵嚷着:
“老弟,你太慷慨了,我们都爱你!”
“你能不能别走了,你要是哪天离开了,我们真的会想念你……”
“开玩笑!北大的高材生会留在这儿?别耽误了人家。”
“刘老弟,我想跳槽,将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人家以后出国去大公司,你能去得成?真看得起自己。”
“甭管去不去得成,想想还不行了?”
“刘老弟,你要是我们的老板多好!平时替我们说话,有好东西还要和我们分享,如果你是老板啊,涨工资指日可待啦!”
“那是,”刘敬平豪迈地挥起了胳膊,“谈什么文化,不涨工资都是空谈!”
“对,”江明浩说,“我们是俗人!”
“我们都是大俗人!”程序员们纷纷起哄。
“啊,老弟,你不是想当CEO吗?以后你创业了,我们肯定投奔你去!”赵伟笑着喊道。
刘敬平一转眼珠,拉过坐在一旁看热闹的程嘉树,搂着他的肩膀说:
“我要当CEO,程嘉树当我的CTO,你们说,好不好?”
“当然好!太好了!”
“程哥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老弟,你凭什么垄断这么好的技术牛人啊?程哥是我们的……”
“小程程是我的!”刘敬平霸道地一瞪眼,“我预订了!”
“噢,你做CEO,我做CTO,”程嘉树笑容微苦,“那你的意思就是,将来你负责吹牛逼,我帮你圆场呗!”
“哈哈哈哈……”在场的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咖啡的暖香充盈了整个办公区域,狂欢的气氛也持续了很长时间。刘敬平端了一杯咖啡,放到程嘉树的桌子上:
“你怎么不喝?尝一尝吧,你就会知道它和速溶咖啡的区别啦。”
程嘉树捧起杯子抿了一口。
“怎么样?”刘敬平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嗯,很香。”程嘉树笑了笑。
“我说得对吧?我就不信,人人都有一条舌头,味觉上能有什么悬殊的差别?”
程嘉树黯淡了目光,心里默念道:
“刘敬平,我们的差别不是味觉上的。”
研发部的咖啡声名远播,吸引了其他部门的员工,他们强烈要求享受同等的待遇,于是杨总就亲自来体验了。他靠在大理石铺就的台子旁,悠闲地品尝着,正巧刘敬平走过,杨总就叫住了他:
“项目没那么紧张吧?”
“孙经理天天催,”刘敬平端起了咖啡,埋怨道,“如果吴经理能和他多多沟通,商量好了再让我们做,我估计项目会进展得更快。”
“回头我说说他们,”杨总举了举杯子,“咖啡不错……有个事我想问你——吴经理曾经给我看了你的设计,水平太高了,导致我们真想炒了现在的美工,让你来干。你……愿不愿意做?当然相应的报酬是不会少的……”
“我不干,”刘敬平毫不犹豫地回绝,“我忙着呢。”
“你做事的效率很高,我很清楚。兼任美工根本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杨总把杯子放到平台上,“多挣点钱还不乐意吗?如果程嘉树的审美能力得到我们的赏识,他一定巴不得再多做一份工作的。”
“他以后不会再在这儿打工了,”刘敬平听出杨总话里的轻蔑和鄙夷,就冷冷地说,“简直是明珠暗投。”
“他技术是好,可找项目需要人脉,这里面的水深着呢。”杨总用居高临下的眼光瞟着他。
“清华的校友遍天下,在北京更是一抓一大把,他还怕没有人脉?”刘敬平笑着说,“再不济,还有北大的呢。”
杨总做作地咳嗽一声,试探着问:
“咱们好像跑题了。你真的不想多挣一份工资吗?谁会跟钱过不去?”
“我只是一个程序员,”刘敬平笑哈哈地说,“其他的都属于玩票性质啦。我不为了挣钱,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搞点东西。要了你们的钱,我就得听你们的,按照你们的指挥棒去设计,那也太不自由、太没劲了。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做美工了吧?”
“嗯,明白了。”杨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突然说道,“还有一个原因——你不想谢盈盈被辞退,对不对?”
“您别乱想,”刘敬平笑容可掬地回答,“我俩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是你想多了,”杨总差点呛到,“我才不管你们互相有没有那个意思呢。你很奇怪,当初干脆利落地顶了周凌峰,现在又护着一个女员工,你行事到底是按照什么逻辑来的?”
“我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刘敬平歪着头说。
杨总决定单刀直入:
“看你的家境不错啊,你为什么要打工?”
“我家也就是小康水平,”刘敬平神情坦然,“我打工赚点零花钱。”
杨总看了他一会儿,抚摸着身旁的咖啡机感叹说:
“我家都舍不得用这么好的咖啡机,还有……”
他轻轻晃了一下手中的杯子:
“这是我喝过的味道最好的咖啡。”
“哎呀杨总,您就别夸大其辞了,”刘敬平笑着说,“哪有您说的那么好?我认识一个朋友,开咖啡店的……我一定把您的话转告给他,他会非常开心的。”
“哦,我说呢。”杨总感兴趣地问道,“是哪家咖啡店?能给我优惠吗?”
刘敬平一时编不下去,只好生硬地说:
“不给。”
他匆匆逃回了格子间,程序员们看见他就喊:
“土豪来啦,土豪来啦!”
刘敬平坐在电脑前,纳闷地问江明浩:
“他们为什么叫我土豪?”
江明浩循循善诱道:
“你知道上中学时,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叫法吗?大家都把这样一种人称为‘土豪’——什么样的人呢?就是把卷纸放到桌角的人,哈哈……”
“别信,开玩笑的,”程嘉树捶着后脖颈,“卷纸放在桌角,周围的人你扯一段我扯一段,它就成了公用的啦,是这个意思。”
“对啊,老弟你把咖啡机放到公共场所,还无限量地提供咖啡豆,你不是土豪,谁是呀?”江明浩笑嘻嘻地说。
“噢,原来是这样……”刘敬平恍然大悟,“我没想太多,就觉得……我爱喝这种咖啡,让大伙也尝尝么,有福大家一起享嘛。”
“老弟,你可真傻得要命,不过我们都喜欢你。”江明浩说。
刘敬平见程嘉树的桌子上摆了一杯咖啡,凑过去嗅了嗅,不满地嚷起来:
“小程程,你怎么冲了速溶的?怎么不喝我的咖啡?”
“这……你能闻出来?”程嘉树有些尴尬。
刘敬平定定地看着他:
“你在侮辱我的嗅觉,还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没有啦,你别那么计较,”程嘉树哄他,“你的咖啡太好喝了,我喝不惯。”
“这是哪门子因果联系?我听不懂。”
程嘉树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儿,认真地小声解释道:
“刘敬平,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喝了你的咖啡,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法适应别的咖啡了,就像我见识了你的生活,就难以心平气和地接受我眼下的生活状态了一样。但我可以调整啊,慢慢抽离出来。身体那么诚实,一点一滴地记录了所有的影响,又压抑各种骚动不安的**,你不要这么狡猾,从最薄弱的地方打开缺口,然后一步步地腐蚀我……”
“腐蚀你?”刘敬平扬唇一笑,“对,我就代表了万恶的资本主义,潜移默化地腐蚀你,恨不得让你知道世间所有的好东西,让你向往一种更美好更符合人性的生活,让你追求你从来不敢想象的事物!你不是说你骚动了吗?你动心了吗?那就跟我一起去改变世界!”
“神啊,我,我有点害怕你的言论,你这张嘴……”程嘉树瞠目结舌,无法辩驳。
“你害怕?怕面对自己的内心,怕设想未来吗?多想几次,就不怕了。”
“北大人都像你这么狂妄吗?”
“清华人都像你这么胆小吗?”
程嘉树没有接话。
过了两天,刘敬平才发觉他总想甩掉自己。他去清华找程嘉树,分别在教室、宿舍和实验室的门口堵了他好几次,终于逮到了他,就欣喜地迎上前:
“怎么搞的?找你跟寻宝似的。”
“呃,那个,下次我直接去找你吧,你别跑到我们学校来了,多累呀。”程嘉树犹豫着说。
刘敬平不解其意:
“为什么?在你们学校的门口有一路车直达公司,多方便啊!”
大楼里陆陆续续走出了几名男生,其中一个人热情地对程嘉树打招呼:
“咱班明天的活动要录像,拜托你啦!”
“放心吧。”
那人打量着刘敬平,高门大嗓地说:
“你男朋友又来接你啦?真贴心,快去吧!”
程嘉树的脸憋成了紫茄子的颜色。偏偏刘敬平还在耳边不停地追问:
“嗯?为什么不让我来呀?”
程嘉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你——说——呢?”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刘敬平像刚刚醒悟了一般,将夹起的菜放进碗里: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来了!是不是因为我总是顺便在你们学校吃饭,蹭你的饭卡啊?你别担心,我交饭费……”
“我的天,你的理解怎么可以偏差这么多?”程嘉树无奈地说,“交什么饭费?几顿饭还能把我吃穷了啊?——我本来就穷!”
刘敬平笑了笑:
“我就喜欢你的幽默感。不过,你好意思叫我欠你那么多吗?阴险的家伙,你是不是想让我一直欠着,等到下辈子再折磨我啊?”
他挨近程嘉树的脸,严肃地说:
“我希望不是我的错觉——你最近似乎总躲着我。”
“没有啊,”程嘉树低头扒饭,含糊道,“我躲你干嘛?”
刘敬平不眨眼地凝视他,黑亮的眼睛越发幽深。
坐在公交车上,他踌躇着开口说:
“我感觉……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一点。”
“没办法,跟你和好我做不到,躲着你又躲不开,就这样吧。”程嘉树转头朝向窗外。
“不悲不喜?你信佛了?”
程嘉树扭头看他,咧开嘴一笑:
“肉那么好吃,我才不信佛呢!”
“你说,咱们的关系究竟有没有修复了一点点?”刘敬平不依不饶地问。
程嘉树沉吟半晌,感到无边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便淡淡地答道:
“我也不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吧。”
“是啊,”刘敬平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人生诶,难得糊涂……糊涂之人最幸福,把一切都分析得透彻,反而不快乐了。小程程,感情本来就是一本糊涂账,这其中谁欠谁的,欠了多少,都说不清啊。”
程嘉树望了他很久,紧锁着浓眉,心里的乱麻解不开,扯不断。
第十四章 可以原谅,无法遗忘
这天傍晚,程嘉树上完课,独自去公司找江明浩,走到楼下时余晖带着残留的温热铺在他的手臂上,他决定买两根冰棍带上去,就给江明浩打电话问他想吃什么。江明浩正头昏脑胀地写代码,就心不在焉地说了声“随便”。
程嘉树走进格子间,把冰棍放在他的键盘旁边,他一看,笑着说:
“还真的有‘随变’这个牌子!”
“这个世界很丰富,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东西都会有,”程嘉树放好书包,开了机,“能找到的以及找不到的bug也会有……”
江明浩啃着冰棍,脸上带笑:
“程哥干嘛要说这么扎心扎肺的话?对了,前几天我就想问你,当时被什么事打断了——你把钱还给我了,是不是家里给你打钱了?”
“我女朋友给我的,”程嘉树含着一口冰棍,略微一愣,神游天外,“她确实……是我的家人啊。”
“你爸妈有你这个孩子真省心。程哥,你实际年龄比我小,心理年龄可比我大,看起来太成熟了。”
“可能因为……我从出生起就没法像个小孩一样任性,必须快点成长吧。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倒挺羡慕刘敬平的,羡慕他的潇洒和无畏,羡慕他的一身孩子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刘敬平风风火火地跑进屋,冲程嘉树喊道:
“你今天要来,为什么不叫我?”
“没你的事啊,你的程序没问题。再说,好不容易休息一下,你怎么不找点乐子,放松放松?”
“是哦,所以我来找你啦。”刘敬平把自己扔进椅子里,开起了玩笑。
江明浩不平地说:
“你别总欺负程哥,净讲些让人尴尬的话……”
“我一点儿都不尴尬,”程嘉树敲着键盘,“都习惯了,反正也不用走心。”
刘敬平愤愤地坐起来瞪他,看到桌上还没扔的包装纸就不乐意地嚷道:
“你给他买雪糕,没有我的份儿?”
“谁知道你会来陪我们加班啊?”
“宝宝不开心,要吃雪糕!”刘敬平开始碎碎念。
程嘉树见他微微撅嘴的样子十分可爱,就起身说:
“好,好,我去买,成了吧?”
刘敬平得寸进尺地要求道:
“我不吃这个,我要吃哈根达斯!”
程嘉树一听,将已经拿出来的钱包重新放回书包里:
“不吃拉倒,老子伺候不起。”
刘敬平飞快地冲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拎着三盒哈根达斯,江明浩惊讶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你是真土豪啊,买这么大一盒,居然还买了三份!”
程嘉树也忍不住多瞄了两眼,傻傻地问了一句:
“江明浩,你吃过这个吗?”
“我吃过,但没吃过这么大份的,”江明浩兴奋地举着手机从各种角度拍照,“我要发到朋友圈炫一炫……附上文字吧:天热加班,吃点冰激凌解暑……哈哈,发送!快,快帮我点赞!程哥,你觉得哈根达斯好吃吗?我觉得太甜了。”
“我没吃过啊,”程嘉树微笑着说,“但我给我的女朋友买过。你们别笑,我听信了那句广告词,什么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所以我就买了。静雪也说偏甜,甜到掉牙,我说,可能制造商认为,这才算是爱情的味道吧?”
“程哥,”江明浩捂着胸口,“发糖可以,别虐狗啊!”
刘敬平拿起一盒冰激凌,塞到程嘉树手上:
“你快尝尝吧。”
“其实,我不太喜欢吃甜食,”程嘉树拒绝道,“刚刚已经吃了一根冰棍,吃太多凉的也不好。”
江明浩却毫不客气地打开吃了起来。
这时,技术总监老魏走进房间,一见程嘉树就激动地喊着:
“今天你在,太好了!”
程嘉树灵机一动,捧着冰激凌来到他面前:
“天有点热,您辛苦了!这个给您,是刘敬平特意请您吃的。”
“唷,真有心,”老魏愉悦地看着刘敬平,“谢谢啦!你这孩子招人稀罕。”
他交代完事情,又额外嘱咐道:
“麻烦你们了。别人都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不要加班加太晚。”
“好的。”程嘉树把老魏送到门外,返回时刘敬平摆着臭脸说:
“你行,真会演啊。”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怎么样,毫无破绽吧?帮你刷好感了,不用谢我。”程嘉树轻拍了他的胸脯一下,坐到电脑旁继续工作。
刘敬平气闷地说道:
“你搞得我跟个马屁精似的!”
“怪了,你本来就是马屁精,”程嘉树调侃道,“当初拍孙经理的马屁那叫一个响啊。你还不如拍拍老魏的马屁,至少他这个人不错,很厚道。”
“哼,他就是把你哄高兴了,让你多干活。”
“他不哄我我也要好好干活呀,”程嘉树笑了笑,“看在钱的面子上么。”
刘敬平坐下来,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嘴里嘟哝着:
“别人的钱在你眼里就倍儿有面子,怎么,我的钱就不是钱吗?我的钱就比别人的烫手?你成天躲着我,动不动就拒绝我,和你交朋友真特么累……”
程嘉树盯着屏幕,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压根不去理会。
刘敬平努力骚扰他,把笔记本放在他眼前炫耀起来:
“看,我写的这个程序帅炸了!我们老师告诉我,他突发奇想的点子只有一名在我们学校被称为大神的师兄用代码实现过,我是第二个搞出来的,厉害吧?”
“厉害。”
“你倒是看看啊。”
“等我编完手里的这个就看。”
天渐渐黑得深浓,江明浩告别了他俩,离开公司赶地铁去了。
“小程程,你今天怎么这么慢?”刘敬平写完作业,站起来活动身体。
“我早就完事了,”程嘉树抱着笔记本坐在他的工位上,“顺便瞅瞅你的程序。看你写得乱七八糟的,我给你重构了一下。”
“啊?哪里有错吗?”刘敬平扑向桌面。
“错倒没有,只是你的方法太繁琐了,我帮你整得简洁一点。”
刘敬平读着代码,越读越激动,忘形地搂住程嘉树的脑袋,在他的脸颊上猛亲了一口:
“程大神!程无敌!小程程……爱你!我明天可以去班里装逼了。不过我得跟老师说明,这不是我写的,我真的写不出来!”
程嘉树的脸慢腾腾地红了,刘敬平这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面色微窘。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刘敬平握住程嘉树的手腕,恳切地说:
“这家破公司的钱你都要挣,可我不想看你浪费才华。将来,咱们都毕业了,你给我打工吧,我一定高薪聘用你。”
“不。”
“那么,咱俩一起创业好不好?”刘敬平的眸子清澈闪亮,“我有多少股权,你就有多少,我舍不得让你吃亏。”
“你在说啥?”程嘉树轻嘲地一笑。
对方深深地注视着他:
“你到底要什么?”
程嘉树想了想,反问道:
“那你到底要什么?”
刘敬平低下头:
“我只是很单纯很单纯地……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起工作,一起玩,一起研究有意思的东西,一起搞事情……”
“你不觉得我无聊嘛?”
刘敬平俏皮地眨眨眼:
“程嘉树,其实你挺记仇的。”
“谁也不是无知无觉的木头。说实话,你和我做朋友那么累,干嘛还要强行交朋友?”
“是很累,但我早已放不开了。”
刘敬平忽然抬头,真诚地说:
“我伤害过你,现在向你道歉还来得及吗?你能原谅我吗?”
他的话语在程嘉树的心里翻搅着,那心田的泥土在万物复苏的春天迅速解冻,变得柔软,饱含着生机和希望。窗外的暖风徐徐吹进来,程嘉树觉出了一种温润的快乐,这快乐却混杂着阵阵袭来的酸楚。
“我可以原谅,”他低语道,“但很难遗忘。我无法把发生过的事当作没有发生,我曾经的痛苦记忆也消除不了。请你理解,我不想骗你,更不想骗自己。我以为自己能做到爱憎分明,没想到生命中会出现一个叫人爱不得也恨不得的你。我过去认识的、能在心里留下痕迹的人,要么就是对我很好,从不伤我,要么就是对我有敌意,并且冷酷到底。你算哪一种呢?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对我不好,随心所欲,视感情如游戏,而我又是特别认真对待感情的人。我忘不了你对我做过的事,对我说过的话,但是,我都能原谅,其实我早就不想计较了啊。”
他笑着移开刘敬平的手指:
“你别多想了,我不怪你啦,开心点儿吧!”
刘敬平并不开心,反而感到怅然若失。
第十五章 喵星人乱入(一)
北京的春天很干燥,偶尔下一场雨,雨后的树木就显得清爽无比,草坪迅速染上可喜的油绿。程嘉树破天荒地忘记了准备雨伞,还是萧静雪在他的书包里塞了一把:
“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雨呢,看来要天天放在包里备着啦!我买的这个不沉,特意挑了好久才挑到最轻的。”
于是程嘉树对雨天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可真到了下雨的时候,他举着伞开心了一会儿,就感觉晴天更好,至少不会弄湿鞋子和裤腿。公司门前的地面积了一大滩水,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见到一只被雨淋得透湿的瘦瘦小小的猫咪飞快地跑过。
第二天阳光明媚,程嘉树来到公司门口时发现一只小猫悄无声息地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认出来,它正是自己昨天看到的那一只。小猫并不怕人,见他走近也没有挪动一点,反而睁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着他。
程嘉树俯身摸摸它的毛,它没有闪避,竟然亲昵地贴上他的手。
“你是不是饿了?”程嘉树很快就发觉了它那掩盖在厚毛之下的瘦骨嶙峋的躯体,忍不住一阵心疼,就去买了一根火腿肠,掰开了喂它。
“小程程你又不等我!”刘敬平边喊边冲过来,程嘉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头痛,无可奈何地皱了皱眉。
“咦——咪咪!”刘敬平轻轻挠着小猫的脖子,笑容天真可爱。
程嘉树又掰了一块火腿肠,满眼柔情地看着小猫吃。
“你什么时候发现它的?”刘敬平问。
“这两天吧,总见它在这儿转悠,它可能是流浪猫。”
“我们学校也有好多流浪猫,而且几乎每栋宿舍楼都有一只驻扎在附近,我们管它们叫‘楼猫’。虽然它们神出鬼没,但我们看到它们就安心了。”
“说不定它们真是宿舍楼的守护神呢。”程嘉树难得开个孩子气的玩笑。
刘敬平凝眸看他,他感到不自在:
“你瞅啥?”
“我说,你最好不要喂火腿肠,猫有属于自己的食物,不能随便喂,”刘敬平移开视线,“人吃的东西不一定适合它。”
“这儿有卖猫粮的吗?”
“好像没有。”
“那不就得了?有吃的就不错啦,知足吧!”程嘉树捋捋小猫头上的毛,认真地问它,“你说是不是啊?唉,做流浪猫好可怜,肯定饥一顿饱一顿的……”
刘敬平垂下脑袋,思索着什么。
这时大楼里的保安走出来,小猫一见他,叼起最后一截火腿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掉,一头扎进了路边的矮树丛中。
“怎么了?莫非是天敌来了?”程嘉树茫然地站起来。
“流浪猫一般都比较怕人接近。”江明浩听刚刚上楼的他们说了这件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可是它并不怕我们啊,连躲都不躲。”程嘉树疑惑地说。
江明浩看看他俩:
“也许人家觉得你们面善,不会伤害它。相信我,它们都能闻出好人和坏人的气味。”
“你最近在研究玄学吗?”赵伟笑着打岔,“白天调程序,回家之后夜观天象,现在又相信一只猫可以闻出人品。”
“夜观天象?”刘敬平很好奇。
“我在研究星座,”江明浩装模作样地掐着手指说,“程哥是金牛座,你是双鱼座,你俩还是蛮搭的——我指的是交朋友,不是谈恋爱。”
程嘉树脸色一暗,赵伟哈哈大笑。
“那双鱼座的男生和水瓶座的女生适合谈恋爱吗?”刘敬平急切地问道。
江明浩仰脖儿想了半天,才缓缓地说:
“不是很适合……”
“星座都特么是骗人的,”刘敬平急得跳脚,“全都是胡说八道,谁信谁傻逼!”
“你骂谁傻逼呢?”江明浩站起来嚷道。
程嘉树赶紧把刘敬平拉开,见他固执地咬唇瞪眼不肯动,干脆将他打横抱走,放到椅子里。
“小程程,你相信星座吗?”
“当然不信。静雪是七月份的尾巴,狮子座,你看她哪点像狮子座的?性格、脾气、喜好都完全不符合狮子座的人该有的特点嘛。”
“就是,”刘敬平从程嘉树的身后探出头,白了江明浩一眼,“我妹子特别温柔,连大声说话都很少。”
“你们别不信我,星座这东西很准,”江明浩作死地坚持自己的观点,“程哥,金牛座的男生和狮子座的女生比双鱼男和水瓶女还不搭呢,迟早分道扬镳……”
“你他妈的在瞎说什么?”程嘉树顿时生气了,把键盘一摔,走了出去。
刘敬平不去劝解,反而幸灾乐祸地说:
“江明浩,叫你情商低!看吧,小程程不理你了。”
但程嘉树并没记仇,半天之后就又和江明浩说话了。刘敬平很不爽,郁闷地问他:
“你干吗这么快就跟人家和好了?”
“我和静雪关系好着呢,老天爷也拆不开我俩,我生江明浩的气,不就等于我相信他的言论了吗?再说他是无心的,他迷信我可不迷信,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刘敬平心怀不满:
“我发现了,你对别人都很宽容,唯独对我苛刻至极。”
“天哪,我还不够容忍你?你到底要怎样啊?”
刘敬平没回答,扪心自问道:
“是啊,我到底要什么?我希望他怎么对待我?他帮助我,维护我,我还想让我们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呢?现在虽然他对我还不错,我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第十六章 喵星人乱入(二)
这个周日的雨并不大,但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天空灰蒙蒙的,路面湿漉漉的,一些建筑物像被擦洗到一半还未冲干净,脏兮兮地矗立着。
程嘉树来到公司门口,收了伞,在门外抖了几下。那天被他喂过火腿肠的小猫跑上台阶,坐在他面前“喵喵”地叫了两声。
“你又饿啦?”程嘉树怜惜地问了一句。
大楼的保安走过来,粗暴地挥舞着手里的棍子,驱赶那只小猫:
“走开走开!不许进楼啊!”
小猫这次没有逃掉,害怕地躲远了点儿,却还是在门口转悠。程嘉树看了看周围,忽然明白了它为什么不离开——它想在宽宽的檐下避雨。于是他对保安解释道:
“叔叔,别赶它了,它只是来避会儿雨的。”
“避什么雨?它就想找机会钻到楼里来,撵都撵不走……”保安气呼呼地说。
“它不会进来的……”程嘉树几乎要脱口而出,又想到自己没法替小猫做这样的保证,就闭上了嘴。
保安继续驱赶着小猫,嘱咐程嘉树说:
“你别摸它,这种东西身上不干净,有虱子什么的。”
“嗯,”程嘉树答应道,假装担忧地拽了拽他,“我有一天没刷卡就把门推开了,大门是不是坏了?”
“不能吧,我去看看。”保安中计了,拎着短棍走开了。
他反复推门、刷卡、再推门,试了几次,回头喊道:
“没坏啊!你过来试试!”
“啊,当时可能是前边的人没关严。”程嘉树笑着进了门,“麻烦您啦!”
他乐颠颠地哼起了歌,走进电梯。到了办公室,他坐下来,小心地把书包从肩上卸下,轻轻地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你的书包里有古董啊?需要轻拿轻放?。”刘敬平写完最后一行代码,掰着手指说。
程嘉树神秘地一笑,护住书包拉链:
“待会儿你看到了不许尖叫,不许大声喊,行不?”
“切,我什么东西没见过呀,犯得着大惊小怪的?就算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有那么不冷静吗?”刘敬平不屑地一歪头。
“你看——”程嘉树打开书包,乖巧的小猫重见天日,怯怯地伸出脑袋。
刘敬平差点犯规,连忙捂住嘴,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你,你怎么把它藏在书包里,背上来啦?”
“外面下雨了,它在屋檐下避雨,但是这栋写字楼的保安总撵它走,它又没有地方去,我就带它到咱们这儿待一会儿,”程嘉树说着,又加了两句,“你帮我保密哦!雨停了我就再偷偷把它送出去……”
刘敬平还没同意,一屋子的程序员见他俩嘀咕了很久,已经全都凑过来了,这时候就七嘴八舌地说道:
“干吗要送走?就把它留在研发部好啦!”
“它太可爱了,我喜欢……”
“赞成赞成!天天写代码烦死了,累了可以撸猫,多好啊!”
“神啊,能吸猫!上班都有动力啦!”
一个不协调的声音插进来:
“大家是要在公司养猫吗?你们想没想过怎么养?老板愿不愿意……”
“小王,你很烦哪,”赵伟不快地怼他,“我们的工作这么枯燥,找点调剂品很过分吗?不让经理他们知道就行呗!”
“这就不大可能了,”江明浩思虑着说,“经理们整天跑到这儿来,早晚得发现……”
“发现就发现!”一名程序员爽利地建议,“咱们就说想养猫,费用我们这些人平摊……”
“在公司养猫?从来没听过!你们光顾着高兴了,这事一点儿都不可行。”小王反对道。
刘敬平逗着猫,抬起头说:
“先别声张,让它暂时待在这儿,养猫的事咱们从长计议吧。”
中午,程嘉树吃完饭回来,发现小猫不见了,心里焦急,忙问江明浩:
“猫呢?”
“刚才刘敬平把它抱走了。”
程嘉树松了一口气,纳闷地嘟哝着:
“难道他一时冲动,跑去找经理商量养猫的事啦?”
他正寻思着,就见刘敬平怀里抱着小猫,优哉游哉地踱进屋,手中还提着两只大袋子。
“快帮我接过去,沉死了!”他看到程嘉树和江明浩就大声嚷道。
江明浩把两个袋子都拎到工位上,边翻看边问:
“这些都是什么?”
程嘉树像抱孩子那样抱过小猫,好奇地看着袋子里花花绿绿的东西。
“我带它去宠物店了,给它驱了虫洗了澡,还买了猫粮、猫砂、各种小零食,过段时间我再带它去打疫苗……”刘敬平有条不紊地陈述道。
“老弟,你是养猫专业户么?”江明浩佩服地赞道。
“我很喜欢猫啊。”刘敬平摸摸小猫的头。
赵伟走上前,开心地说:
“你们真的决定收养它了?”
程嘉树有些担心:
“能养当然最好,只是……怎么才能让经理同意呢?”
刘敬平思维飞转,表情凝重地双手按着桌子:
“咱们得想个计策——小程程,我需要你。”
“我?”程嘉树迷惑道,“要我做什么?”
刘敬平伸出胳膊,环过他的肩膀,坏笑着说:
“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