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心迹
孟君浩即位,史称肃元帝,改国号为宁和。这些事原主的记忆中,是没有的。清月向她转述这些消息的时候,齐文鸢不由得黯然心惊。一个不小心,竟然改写了历史的轨道。
手中釉白色的瓷杯,握在手中,通体光滑,有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的纹路,一点点渗了进来。
窗外天光明媚,不似初冬。
马上又要到年节了。齐文鸢掐指算着,沉淀在胸口的思念之意更浓重。
怕娘亲担心,她终是提笔写了封信。簪花的小楷,工整而娟秀。开头写了些嘘寒问暖的话,后面开始大篇幅的阐述,自己眼下平安,无需挂念。待天气晴好一些,就回去。
雪衣女顺着北风,扑棱着翅膀,往凤翔城飞回去。
又是数日过去了。
待到局面稍稍稳上一些,辛郁的婚事,又被提上章程。
这一日,辛郁自朝堂上而回,满腹的忧心,英气勃勃的两道眉,蹙在一起。
朝堂上的百官,意见出奇的一致。
前些时日,飞逸国攻城,就是因了高凉根基不够稳固。若是纳了王妃,情况便就不一样。
辛郁心中不禁着恼,取不取胜,倒与他婚没婚娶,息息相关了。
他忍着满腔的怒火,冷着一张脸,旁观着百官们一副滔滔不绝的模样,不再作声。
底下的一拨大臣,明面上说是要纳王妃。固君位。暗地里的那些个心思,他心中明镜似的。
当下,他也不拆穿,耐着性子听堂下的百官们把话说完。然后,低垂着眉眼,挥了挥手,吐出两个字,退朝。
果亲王被镇压之事上,高凉立了大功。新继位的肃元帝,倒也信手承诺。一纸诏书宣告了高凉的独立。可不再向陈朝上贡。
如今,郡王之位,被赋予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辛郁心念电转,随手捡了个小石子。握在手中。石子冰凉。却冷不下他慌乱的心。
其实。他明里暗里,已向太后提及过多次,有意纳齐文鸢为妃。
太后却是摇头。眼中有坚定之色。态度十分强硬,甚至不惜用言语威胁,若你纳了她回妃,母后便去死。
闻言,辛郁不免犹豫。毕竟,古人有言,百善孝为先。
虽然他已身为一郡之王,母后于他却有生养之恩。公然违逆母后的意思,总是不该。二来,齐文鸢的心思,仍是个不小的谜团,叫人猜不透。
辛郁想着,将手中石子掷出去。石子清脆的落地,然后,打着旋滚出去老远。
“少主,要不要去明月殿?”
看见自家少主难宁的心绪,却要有些不忍,提着建议。仿似,只有在清月殿的时候,少主才会偶尔的笑笑,像是春日里最明媚的骄阳。
闻话,辛郁微怔,抬眸看了看天幕中的日头,薄唇轻启,“也好。”
顺水推舟,去了解一下当事人的意思,倒也无可厚非。
下过了一场雪之后,天气忽又变的晴朗起来,微风拂过脸颊,并没有冬日该有的冷意。
长靴落地,发出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齐文鸢隔着窗,却还是听了个清晰,扁了扁嘴,一脸的愁容,“冤家,这便又要来了。”
辛郁的回避,让她十分不开心。事情悬而未决,总是叫人难以打算以后的事情。
“冤家?”清月不明所以,抬头问了一句。
正当时,帘外开始传来传旨太监清亮的嗓音,“王爷到。”
齐文鸢勾了勾嘴角,有些无奈的瞅着清月。清月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小姐口中的冤家是王爷。她不禁觉得好笑,眼角不自主的往上抬了抬。
恭敬有加的行了个大礼,齐文鸢的眉一扬,口气里颇有讥讽之意,“眼下,王爷倒是不忙了?”
前一阵日子,她去求见辛郁,吃了不少闭门羹。现在想来,不禁心中气恼。
辛郁知她是为着什么事情,当下,并不生气。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摊开了双手,道,“自是不忙了。”
闻见他话中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齐文鸢咬着牙根,恨恨的道,“王爷是不忙了,民女却是忙的紧。还请王爷,过几日再来。”
含恨在心,齐文鸢一时倒忘记了君臣之别,将心中的不忿,一股子倒了出来。
自己小姐一向稳重,今儿倒是像吃错药了。没有顾忌的一番话,听的清月胆战心惊。冒犯王威,可是要杀头的。
这般想着,她就忙不迭的去拉齐文鸢的袖子,示意她,有的话,斟酌下才说出口。
“是么,本王此次来,可是有事相商。若齐小姐没空,本王现下走便是。”
辛郁抿着嘴角,轻轻笑了笑,饶有兴趣的盯着齐文鸢看。偌大的高凉郡境内,敢这般同他说话的,怕也只有眼前的少女了。
前段时间,他一直躲着齐文鸢不见,也是有目的的。至少,承诺一日不说,她免不了就要在王府中多呆上一日。
少女的两道柳眉,高高的扬起来,挡不住面上的清丽。如雪的肌肤,在碎花的长裙的掩映下,更显明媚。
他的心头一动,连忙别过脸,盯着外面明媚的风景看。
有的东西,一旦得到了,就不愿再放手。
窗外有风吹过,树木的枝干,跟着摆动,发出“哗哗”的声音来。
话音落,齐文鸢恍然警醒,抱着一丝辛郁今日是来商讨交易之事的,侥幸心理。摇了摇头,“王爷既来之,则安之。清月你先退下,我与王爷有事情说。”
她倒是有些明白,事情拖着。倒不如直面,来的干脆。先前的躲避之意,早被她抛至脑后。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清月满脸担忧的望望自家小姐,又看看王爷,生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时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
胳膊上却传来了一阵力道,有一只手,紧紧的抓着她,把她往帘外的方向移动。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外面的一片明媚之中。
“却大人。你……”方才拉她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却要。她有些不解,狐疑的望着却要。
却要将食指往唇上一比,作出一个噤声的姿势。眼珠转动。往帘子的方向看了看。
不好。她家小姐还在里面。清月反应过来。狠狠瞪了却要一眼。小姐眼下正在气头上。若是一不小心顶撞了王爷,惹王爷生气,可该如何是好。
辛郁脾气不好这件事。宫里早就传的遍了。这也是为何,方才她不愿遂了齐文鸢的意思,出去殿外的原因。
这般一想,她就急起来。挣脱却要的手,就要往殿里走去。
“你放心,齐姑娘不会有事的。”却要知她担心,快走了两步,挡在她身前,沉声说道。
自家少主的心思,他怎会不知。喜欢极了齐姑娘,又如何会为难与她。
这一点,清月也是知道的。只是,殿中方才的情形,吓了她一大跳。
被却要这般一提醒,清月恍然想起来。停了脚步,心中却仍是担忧,目不转睛的盯着厚厚的门帘。
殊不知,殿中的两人,已经进入了僵持阶段。
“王爷,民女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现下飞逸国已退兵,王爷也该是时候下命令了。”
齐文鸢暂时放下了心中的不快,抬眸,直直的盯着辛郁如水的眸子,希望看穿眼前人的心思。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她都认了。
少女的直截了当,倒让辛郁吃了一惊。他微微一怔,闪出无数个念头。
大殿内,静的掉针可闻,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辛郁敛了心神,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掏出支簪子,薄唇轻启,“还认识这个么?”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打在那支簪子上,发出熠熠的光芒。
齐文鸢不在的时日里,也只有这支发簪,能聊以排遣他的思念之情。
这支发簪,不知被他摩挲过多少次。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若是那日不去赌场,若是没有被人下药。他此生,会不会就不认识齐文鸢,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曲折。
齐文鸢不明他的意图,微一沉吟,点了点头,应了声,“自然认得。”
她的发簪,她如何会不记得。但她不明白,这与交易之事,有什么关系。
“这支发簪,我一直留着。”
辛郁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那抹银色,声音陡然变的温柔,轻声细语,像是在喃喃自语。
“然后呢。”暧昧的气氛,让齐文鸢浑不自在,沉声转移了话题。
少年挺拔的身子,在光里轮廓渐渐模糊。俊朗的面上,眼若星辰。直到这会,她才认证,他美少年的身份。
若不是,早就钟情于孟君浩。眼前的少年,指不定也拨动她的心跳了。
早一步,或是晚一步。都只能是无尽的遗憾。
辛郁小心翼翼的将簪子,再次放进明黄色的长袍中,脸上换上了严肃的表情,“鸢儿,若我让你做我的王妃,你会如何?”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眉间漾着的深情,一直蔓延到乌黑的发上。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她愿意,母后那里自有他去说服。因为喜欢,所以,他并不愿意强求。
辛郁从未唤过她的闺名,齐文鸢的心头不禁一荡。眼前的少年,明明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她所不认识的辛郁。
做我的王妃,可好?
温柔的声线,直淌进她的心里,差点鬼使神差的,就同意了。
按捺着胸膛里的跳跃,齐文鸢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对不起,王爷。除了这件事以外,我都可以答应。”
她不敢去瞧辛郁的眸子,她害怕看见里面失落的情绪,像是一抹乌云,吹不开,散不尽。
闻话,少年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来。转过身去,望着天幕中的大太阳。刺眼的灼痛感袭来,泪便要流出来。
他千百次的预料到最后的答案,只是,当亲耳听见那几个字,他的心脏仍是疼了起来。
像是被人用人扎了上去,千疮百孔。
屋角的香炉,袅袅的升腾着青烟,弥漫在冷寂的空气里。
“不可以么?”
辛郁忍着心头的难过,从喉腔里,挤出几个字来。轻轻浅浅,像是被拨动的琴弦,充斥着几分绝望。
齐文鸢硬着头皮,点点头。地面上的青砖上,映出少年挺拔的影子,像是座山,阴阴沉沉。
这般优秀的少年,她却是不喜欢。
可,就算孟君浩冷眼相对,她仍是愿意用尽全身的力气,燃起几分的热情。
爱情,总是这样。辜负与被辜负。
辛郁挤出了苦涩的笑在脸上,弯曲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如此一来,本王就不拦你了。你明日便出发吧,路上仔细身体。雪神医说你受不得寒,多带上几件棉衣。”
满腹难过的言语,终是化成了细微的关心。像是阳春三月的太阳,让人周身温暖。
“王爷。你……”
齐文鸢有些不敢相信,惶恐不安的抬起了头。瞥见少年眼睛里的潮湿,于心不忍的开了口。
辛郁点了点头,脸色愈发的凝重起来,“击败飞逸国,你立下了大功,本王原先就没理由留你了才是。”
清越的声音里,带着些沙哑,想是极度压抑所致。
齐文鸢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少年来,挺拔的身躯,俊朗的眉眼,剑眉入鬓。
青色的胡须,透过少年细腻的皮肤上,长出来,显示着成熟。
不过,刚弱冠的年纪,就要担负起整个高凉郡的安危。与皇弟决战,继承王位。他的人生,自小到大,本身就是一条太过曲折的路。
生在帝王家,是有无上的荣宠,却也不得不肩负起更多的责任。十八岁,放在现代,不过是刚高中毕业,初初进入大学的年纪。
在一瞬间,她才真切的体会到他的不易,忽然有了几分不忍,提醒道:“王爷,李家的姑娘,千万不可纳为王妃。”
这些事,她原先是不愿意管的。毕竟,是旁人家的家事,她插手难免说不过去。
身为王妃,必然是要母仪天下。但依李若棠的一贯作风,高凉郡迟早要毁在她手里。
又拖文了,作者君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新的一月里,继续加油。i1292
第二百五十八章 滚烫
辛郁显是没料到她会说这般的话,微微一怔,面上露出迟疑之色。
他从未动过要将李若棠立为王妃的念头,但此话,从齐文鸢口中说出,却不得不令他惊奇。
齐文鸢看出他的怀疑,缓缓开了口,“王爷,等一下。”
话音落,她缓步走到红木的柜子前,俯下身去,拿出了瓷白色的东西。
是那日李若棠送来的茶壶,她一直让清月珍藏在此处。那时,她就知道,迟早会有用处的。
茶壶中的茶水,早已变了颜色,表面上生出一层薄薄的绿意。似是要发霉。
辛郁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望着她,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齐文鸢上扬了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王爷,这壶茶水,就是李姑娘的杰作。”
她抬眸瞧着辛郁,辛郁如玉的面上,那一抹迟疑已然隐了去,换成原先的波澜不惊。
真是见多识广。齐文鸢不住在心头叹息,甚至觉得下一步的动作,已经没必要进行下去。
“这瓷壶,确是出自海棠宫。”辛郁淡淡的开了口,眉间隐着一抹戾色。
齐文鸢含笑点了点头,从发间拿下明晃晃的银簪,深入插水中。“滋滋啦啦”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本平静的茶水中,开是翻滚起来,像是炸开了锅的热水。
数日之久,杯中的毒,愈发的浓起来。
齐文鸢的眼色微变,装作无意的说道:“送茶水的那人。说是得了王爷的命令。”
她的眼前浮现出那日的情形,清清楚楚,鲜活的如同昨日。
“是么,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污了本王的名声。”辛郁的脸色忽而变的难看起来,双手紧紧攥着。声音陡然间凌厉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厌恶的光芒。
这茶水,差一点,就要了眼前少女的命,他的心愈发沉下去。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出了这般的事情。他却是浑然不知。
齐文鸢将茶壶放在桌子上,扭头看着窗外的天空,继续说道:“那宫女是个面生的,就连清月也不曾见过。我便有些怀疑。特意用了银簪去试着茶水。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说到此处。她倒有些后怕。若不是她多长了个心眼,问了一句。说不定,这毒早已进入了腹中。即便她有灵力护身。毒物的药性,却是难以抵挡。
“想不到,她竟然是这般的心肠。”辛郁咬着牙齿,眉眼之间有愤然。眼睛里映入少女如花的容颜,心中涌上来一股自责。
留她在王府,原是为了保护她,照顾她。谁曾想过,竟差点要了她的命!
或许,放她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王府里的勾心斗角,他从小见的惯了。那般的黑暗,原是不适合少女清丽的气质。
他一向待李若棠如自家亲妹妹,虽不曾动过心,却也是百般照料。幼年记忆中,表妹一直是善良温厚的。
人心果然都是会变的,他的眉皱的愈发紧了。
“民女派人去查过,那送水的小宫女,没几下,就招了事情的经过。说是奉李姑娘的命令,送来茶水。但茶中有毒一事,她却是分毫不知。”
齐文鸢云淡风轻的描述着,心中却庆幸,这深宫大院往后只不必呆了。
娘亲的话,原也是不错。离开深宫大院中的生活,才是上上之策。
辛郁垂了头,一把抓起那壶茶,一个用力甩了出去。
茶壶坠落在地上,泛滥起一片湿意,瓷白色的碎片,带着尖利的棱角,生生的割在辛郁的心上。
齐文鸢唬了一跳,盯着那摊水,兀自心惊。
怪不得清月,一直在耳畔叮嘱,王爷的脾气向来不好。
今时今日,她倒是有所体会了。她不由的将手中的帕子,攥了又攥。冷汗湿漉漉的沁出来,打湿了帕子。
帕子上绣着牡丹,是出自春杏之手。春杏那时说,小姐,花开富贵的寓意是极好的。
后来的确是富贵了些,仰仗表兄的福。手中不再是紧紧巴巴,反而有些余裕。
只是,除了这些。旁的事情,却是不顺心的多。
陈王朝的动乱,一直是个隐患。后来,果亲王卷入了纷争,飞逸国亦牵涉进来。
她不得不远走高凉,来寻求同盟。这些事,原是不该她这般手无寸铁的小女子,该管的。
只是,她心有所念,身体竟也不听使唤了。
“鸢儿,幸好你没事。”辛郁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庆幸。漆黑的眸子里,盈盈的有几分潮湿。
如今,她不过是在宫中居住,连个名分也没有,就被人这般的加害。若是他执意立了她为妃,就算是母后的反对,亦会让她难以立足。
事情如果这般发展的话,反倒不如,撒手放开。
齐文鸢望见辛郁面色的变化,知他是紧张,忙笑了笑,“那点小伎俩,倒是无妨。”
她的话,说的轻描淡写,倒像是浑不在意一般。
少年的气息,忽然涌过来。然后,齐文鸢感觉到自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目光里有戚戚之色,正欲拿手推开。身旁的少年,却用了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道:“鸢儿求你,不要推开我。”
齐文鸢的心脏,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变的柔软下来,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少年的身上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灰色的地面上,映出浅浅的痕迹。
这一刻,像是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辛郁方始松了胳膊。后退了一大步,眉目低垂。双眉之间,漾着几分的失落。
他的脸颊有些潮红,就连耳尖,亦是红的。
只是,他太明白,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不知是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温柔,抑或是旁的。对年前的少年,齐文鸢有了几分同情。
兄弟相争。被放逐。被追杀。这般残忍的事情,他不过一个孩子,却不得不一一承受。
窗外明媚的光,倒是没能让她温暖起来。身体反倒像是一块。一点点。冷寂下来。
脚上的鞋子。亦是辛郁亲自挑选的。上面绣着繁盛的菊花,黄色的,成片成片。在白色的缎面上。格外的醒目。
齐文鸢的眼睛,忽然湿润了,不敢抬眸去瞧辛郁的眸子。黑白分明的孤独,太刻骨。只看的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辛郁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白玉色的面容,瞬间,灰如土色,写满了落寞。
方才,拥着她的一瞬间,仿佛拥着整个世界。如今,身前空空落落,寒气升腾而起,只叫人觉得冰凉难忍。
他原就是极怕冷的人,特别是在感受到温暖之后。这种寒冷,更加的刻骨铭心只凉到人心里去。麻木感一并而起,传递到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又过了良久,是齐文鸢开口,打破了沉默,“王爷,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她转身看了看窗外的台太阳,声音清清淡淡,不带一丝的感情。
其实,说实话,被新郁拥住的一瞬间。她平静如水的心脏,像是被人用石子投掷下去,荡起层层的波纹。
是因为荷尔蒙。接受过生物学科的熏陶,齐文鸢这般的告诫自己。
事情亦不过是如此,与辛郁,她所能做到的最大的程度,便是友人。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其他的角色。
穿越之后,她的理智通常是占上风的。当然,孟君浩除外。
墙角的一簇菊花,开的正盛。全然没有因为几日前的大雪,而有颓然之势。冷风吹过来,有淡淡的香气。
清月正在殿外,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花池边的泥土,俨然被她踩过,留下深深的脚印。
“清月姑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却要瞧见她的架势,忍不住开口劝慰道。
他长身玉立的站在殿门口,双手负剑,虎视眈眈的查探着四周。自家少主与齐姑娘的私事,终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清月蹙了眉,狠狠的瞪过去,“我还非得吃热豆腐不可了。”
以前在王府中生活,她总是怯怯的,一副低人一等的自卑模样。
但之后,跟着齐文鸢辗转到凤翔。看惯了齐府里的几个丫头与齐文鸢的相处模式,性子在熏陶之后,就不由自主的变的活络起来。
眼下,她正忧心齐文鸢的安危。眼见却要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不禁心中来气。
也就顾不上许多。
却要撇嘴笑了笑,并不十分生气,道:“爱好倒是与众不同。”
明月殿中的事情,他并不十分关注。毕竟,这一天,他早早就预料到会来到。
而且,结局,即使闭着眼思考,亦会是皆大欢喜。
自家少主,英俊挺拔,性情沉稳。高凉郡中的姑娘,那是没有一个不爱的。
就算齐文鸢心有所属,那也该是过去的事情了。面对一个郡王的倾心相慕。又有几个姑娘能抵挡的住。
所以,瞧见清月心乱如麻的样子,他不禁暗觉好笑。
明明自家主子马上就要一飞冲天,飞上枝头做凤凰去了。再担心,倒真真是多余了。
他都想好了,自己若是清月,早早就去庆祝了,惯不会巴巴的等在殿门口。
清月闻话,睨了他一眼,不再吱声。随手扯了菊花的翠绿的叶子,在掌心摩挲着。裙裾上,亦是沾了抹翠绿的颜色。
眼见着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王爷丝毫没有要出来的迹象,她不免着急。
正当时,忽听见一阵“啪啦”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掉。
她闻声,心中一惊,扔了菊花的叶子,掌心紧紧的攥起来。尖利的指甲,陷进肉中去,有嫣红的血珠,冒出来。
顾不得擦拭,她连跑了几步,提着裙裾上了青色的台矶。
与殿内尽管只有一帘之隔,她却是不敢掀帘而入。毕竟,冒犯王爷,可是重罪。
万一牵连到自家小姐,可是不妙。这般想着,她就止了脚步,耳朵紧紧贴在帘子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出奇的是,里头倒是一片安静,倒不像是在争吵。
听到东西碎裂的声音,一向沉稳的却要也不禁慌了神,心中一凛,有了不祥的预感。
是以,他仍在台矶上站着,却并没去阻拦清月。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亦是想知道的。
莫非是出了变故,俩人不欢而散?却要连连猜测着,一脸不安的瞅向清月。
清月瞥见他的表情,便已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并不像是在吵架。”
闻话,却要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去。或许是,行动之间,不巧碰上了桌上的茶具也是有可能的。
他猜测着,将剑别回腰间,眨巴着眼睛,语气坚定的对清月说道:“清月姑娘,若不是吵架,只会是个小意外。”
他是辛郁的贴身护卫,日间在宫里行走,腰间也都悬了长长的剑。一副谁敢伤害王爷,他就与之拼命的架势。
清月闻声,似信非信的点点头,往后倒退了两步。蹙紧的眉头,仍是没有舒展开。
这一退不打紧,脚却踩了空,身子因为重力的缘故,往后倾倒。
瞬时,她吓的花容失色,立马就要喊出声来。一张厚实的手掌,不知何时,却捂在了她的嘴上。
一个“啊”字,在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落回了肚中去,只剩下惊恐的眼睛大大的睁开着。
身子周遭一片温热,有淡淡的男子气息,迎面扑过来。
清月抬眸,碰巧遇上却要的眼睛。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清月条件发射似的弹开了身子。
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
何况却要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子,与宫里的那群太监,有着本质的区别。
她雪白的面颊,瞬时,犹如燃烧了一般,是一片透亮的红色,像是熟透的草莓。
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有生之年,她如何跟男子打过交道。为数不多的,有过交集的男人,都是她的主子。只有恭敬之意,哪敢存了旁的心思。
她深深垂着头,紧张的直抓着身上的裙裾。裙上的那一抹翠色,格外的显眼。i1292
第二百五十九章 离宫
冷风拂过来,打在面颊上,清月却丝毫不觉冷,反而觉得热的很,像是有人在身旁,生了熊熊大火一般。
“不用谢我了。”却要满脸无辜,故作镇静的吐出五个字来。
方才的紧张,是他从不曾体会到过的。就连那时候,被追杀命悬一线,他也未曾这般紧张过。
白色的耳背上,鲜艳的一抹红,像是天边的晚霞。
却要云淡风轻的话,让清月气的差点吐血。她咬着嘴唇,狠狠的瞪过去,眼睛里有薄薄的怒气。分明是他轻薄于她,这会儿,竟还这般的大义凛然。
真是助人为乐啊。清月腹谤着,索性将头转过去,不再去看却要。小女子的羞涩,一旦涌上来,那是挡也挡不住的。
墙角的菊花,黄灿灿的一片,此时望过去,只觉开的愈发热烈。
气氛突然就尴尬起来。
却要自讨没趣,悬着的右手摸了摸腰间的长剑。剑鞘上繁密的纹路,深深浅浅,有些硌手。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厚重的门帘,勉强自己将方才的事情尽数忘了去,希冀着少主的事情顺利进行。
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从来都是这般的想法。
待呼吸渐渐平缓了些,清月才转过身去,复又抬眸去看大殿。
除了方才东西碎裂的声音,明月殿中一如既往的没有动静。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不免担心起来。
彼时,殿中的二人,正在僵持。偌大的明月殿,安静的几乎让人窒息。
齐文鸢的逐客令,直截了当。辛郁闻话,心中陡然一寒。到底,她是不喜欢他的吧。这般想着,眉眼间不自觉了带了抹涩然来,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落下一片阴沉沉的痕迹。
“鸢儿。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短短的一句话,却像是说了千言万语。省略去郡王的尊称,他的话音轻柔。便像是寻常友人之间的别离。有刻骨的情绪。烂在了他的喉腔里。
连她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他又如何能有资格,将她留下。
齐文鸢闻言,点点头。盯着身旁的红木桌看的出神。光洁的桌面上,有浅淡的纹路,一圈一圈。大抵是树木的年轮吧,有关岁月。
想来,穿越之后时间愈发的匆然起来,像是指间的细沙,留不住,剩不下。
辛郁的双手紧紧攥着,丝丝的凉意,从掌心一点点渗了进来。明明是晴好的天气,他却觉得钻心的冷。宛若那一年,他被推入结满冰碴的湖中。
“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我先走了。”辛郁咬了咬薄唇,脸上覆上一抹凛然来。
长靴触地,发出轻微的脚步声。沉重,纠结,深厚,倒像是个心情郁郁的长者。
“王爷,仔细些身体。”
闻见脚步声越走越远,齐文鸢终是忍不住,犹豫着开了口,她是真的担心。
辛郁淡淡的勾了勾嘴角,并没有回头,沉吟道:“一定。”他害怕再看见她的容颜,他害怕若是多呆上一秒钟,他就会改变决定。
厚重的帘子,被掀起。阳光趁机将光芒,整个的灌进去,落下一定碎金般的光芒。
“王爷。”见他出来,却要陡然提了精神,轻唤了一声。
莫不是谈的僵了,却要瞪大了眼睛,并没能从自家少主的脸上,捕捉到欢欣的表情。
顿时,他有些慌起来,上前一步,扶着辛郁小心的下了台矶。
少主面上的身前,分明同那一日,如出一辙。他有些愕然,努力的回忆起来。
那一日,大雪纷扬。那一夜,天幕黑暗,不见星光。少主苍白的面颊与雪白的世界,格外的相得益彰。
是了。那一日,少主亲口下了命令让齐文鸢离开后,面上便是这般的表情。颓唐,落寞,像是失去了整个世界。
难不成少主又松了口,他莫名有些不安,悄然的转过头,看了一眼明月殿。
阳光里的明月殿,青砖红瓦,金光闪闪。与黑夜里,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恭送王爷。”清月倒吸了一口冷气,恭敬的作了个揖。
王爷凝重的面色,让她格外的担心起自家小姐来。当下,礼仪什么的,也顾不上了,一口气往殿中疾奔。
厚重的帘子,被重重的托起,又被重重的放下,扬起满地的尘土。
齐文鸢正坐在椅子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在桌子上,似是若有所思。
事情进行的太过顺利了些,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原本以为,辛郁要为难上她一阵子。谁曾想到,辛郁轻易的就松了口。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温热的气息,就连那一句轻柔的耳语,依稀浮现在耳边。
几乎,就让人醉了进去。
“小姐,可还好?王爷没为难你把?”映入眼帘的瓷壶碎片,让清月很是吓了一跳。
她心有余悸的绕开了那片狼藉,径直扑去齐文鸢身前,滔滔不绝的问出了口。
连珠带炮似的问题,让齐文鸢一时无法回答。她微微笑了笑,摇着头,“并没有。而且,王爷已下达命令,明日一早就送我们离开。”
说着话,她的手指,仍是有规律的在桌子上,打着节拍。无论怎样想,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让人匪夷所思。
她想不通,缘何辛郁忽然就大发了慈悲,还给了她自由。
自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她眯着眼睛,将身子整个靠倒在椅背上,轻轻感慨着。
闻话,清月倒是有些不敢置信,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可是真的?”
王爷的心思。她是懂的。所以,来王府之后,她就已然做好出不去的打算了。
放开自家小姐一次,又如何肯放第二次。对这些事情她看的透彻,但怕惹了齐文鸢难过。这些话,她一直放在心口,并不敢直接的说出来。
齐文鸢点着头,脸上挂着一抹喜色,“我原也是不相信的,但王爷亲口所说。必然不会是假的了。”
“那只壶。可是之前有毒的那个?”听了齐文鸢的解释,清月仍是难以放下心来。忐忑不安指了指地上躺着的碎片,水渍还未干,湿漉漉一片。
“正是。”齐文鸢斜着眼睛。懒懒了看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证据在手。李若棠的前途,注定不会一帆风顺。想同她斗,未免有些轻敌了。
清月恍然惊觉。方始明白了一切。王爷情愿放自家小姐走,与这件事情脱不开干系。
连安全尚不能保证,如何能相伴终老。
这般一想,她就不再多问,缓缓走了几步,去捡那些瓷白色的碎片。
方寸之内,气味还是闻的清晰。她不由的那手绢捂了口鼻,将头慢慢的往后靠。碎成这般,她敢肯定王爷是动了一番肝火的。
齐文鸢见状,连忙开口,提醒道:“清月,仔细些,那些碎片上亦是染了毒的。莫要牵连到你了。”
“小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只要奴婢不吞了这些碎片,想必是无事的。”清月换了轻松的口气。
“……”齐文鸢无言以对,索性不再言语。揉着眉心,慢慢让身体放松下来。
凤翔城中的事情,她如今只知寥寥一些,有没有牵连到兄长,却是不知。
换皇帝,无论搁在各个朝代,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朝中的百官,也势必会受到牵连,改变下原先的位置。
而六扇门,又是朝廷中极其重要的中枢机构,换一换新鲜的血液,想必也是有可能的。
师兄的心思,原先她捉摸不透。如今,他从了高高在上的皇上,更是捉摸不透。
想着,想着,齐文鸢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面色也变的紧张起来。
清月刚巧收拾完残局,洗过手。见她神色不虞,忙沏了一杯热茶给她。
等到热气散的尽了,齐文鸢端起,一饮而尽,方才觉得周身舒适了不少。
看着忙碌的清月,她寻思起些事情。清月的根就在高凉,上一次跟她回去,说不定就是一时冲动还个恩情。如今,恩情算是还了,她就不愿再强迫清月随她一道回凤翔去。
“清月,要不你就留在王府中。我会向王爷请旨,恢复你从前的职位。”齐文鸢试探性的开了口。
清月闻话,心中一凛,脸上簌簌的掉着泪花,满脸委屈:“小姐,你可是不要奴婢了?”自打跟着齐文鸢去过凤翔一遭,她就不愿再回到这宫里来。如今,临行在际,竟然亲耳听见小姐要自己留下,她只觉得满腹委屈。
“清月,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着,你的家乡就在这高凉郡中。跟着我去凤翔,就是背井离乡,你难免会想家。”
瞥见清月的眼泪,齐文鸢倒吃了一惊。自小在王府中历练,比之其他的人,清月更稳重些才是。此时此刻的情景,倒有些小满附体的节奏了。
想起小满,她连连摇头笑了笑。然后,目光停留在清月身上,柔声解释道。
“奴婢不想家。这一生就是当牛做马,奴婢也不愿离开小姐。”清月闻话,松了一口气。抹着眼泪,坚定的表达着自己的衷心。
齐文鸢倒被她逗的笑了,眼睛弯弯,弯成一弯弦月,“好好好,那就不让你留下了。”
“小姐,我去帮你收拾行李。”清月如获大赦,朦胧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亮光。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整理东西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
来时带的衣物,大半没有用上,还原封不动的放着。只有几件首饰,需要整理一番。
齐文鸢闻着声音,以手支颐,定定的思考起来。回了凤翔之后,只怕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娘亲的事,表兄的事,还有府上的事,师门的事。无论哪一件,都不容易。
也不知道,孟秀荷如今怎么样了。飞逸国兵败,势必受到牵连。
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年,她远嫁之时,她合该拉住她才是。
她不禁有些感伤起来,黑白分明的眼中,藏了一抹忧愁。
天色渐渐的沉下去,冬至之后,白天愈发变的短起来。午后的时光,短暂的尤其明显。
暗暗的暮色,涌上来。大殿之内,点上了羊角宫灯。隔着薄薄的纱,里面的烛火摇曳,洒下一片带着暖意的明亮。
这一天晚上,辛郁并未再来,只吩咐人送来些饰物,说是离别的礼物。
齐文鸢无奈,不忍辜负了他一番美意,只好收下。命令清月一并放进了红木的匣子,以后会不会使用,还是个未知数。
夜幕就这样悄悄的降临了。
一轮皎洁的明月,在众多的星子衬托之下,格外的显眼。
清月殿一如既往,泛着淡淡的清辉,像是夜明珠的光芒,清淡却明亮。
“明日定然是个好天气。”
齐文鸢打开窗,定定的观察着天象。繁星,从来都是晴天的预兆。
忽而,一阵冷风涌进来,吹来无尽的寒意。她不禁蹙了眉头,裹紧了身上的衣物。
因为殿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上许多。所以,在温暖的明月殿中,她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衫子。
清月见状,连忙跑过来,伸手关了窗,随手将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
自家小姐受不得冷,这一点,她比谁都心知肚明。
毕竟,那些日夜里,她都照顾在齐文鸢身侧。雪神医的话,一句不落的听进她的耳中。
“东西可整顿的齐了?”她盈盈一笑,问道。
“恩,小姐。明日一早,便可出发。”清月显得异常兴奋,连话中也带着喜悦。
“那就好。”齐文鸢点头称赞。
清月的眼睛雪亮,脸上的笑意,始终未曾褪去。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给春杏,春桃,还有小满的礼物,我也一并备下了。”
“恩。”齐文鸢倒乐见其成,皱着的眉头,也渐渐的舒展开了。
普天之下,没有比团聚更好的事情了。
严重卡文,章节不免絮叨了些,作者君,以后会努力改进的,希望读者朋友能谅解。特别感谢墨染羽,即墨颜玉等读者长期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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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别扭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的完全。外面薄雾蒙蒙,白茫茫一片。
初冬的清晨,霜露湿气,都重些。加上高凉郡,是在北边,雾气就更加明显。
齐文鸢早早的醒来了,简单的梳洗一番,略微用了些早膳,就开始等待。
行礼早已准备的妥当,只等着辛郁派的人过来。这般的深宫大院,她是不愿再呆上一秒。
清月踱来踱去,不时去殿外,探一探消息。这当口,委实不能再出些什么意外。
枯黄的草上,沾着薄薄的一层薄霜,倒像是下雪了一般。
循着路远远望去,并不能瞧见人影。偶尔走过来的一个,亦是些太监宫女,捧着晨食,送去各个宫里。
“清月,可是早了?”齐文鸢盯着外面并不明朗的天色,忍不住问道。
得知能够归家,多呆上一刻钟,都让人觉得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清月走进来,顺手沏了盏热茶。额间带着一抹忧色,答道:“小姐,怕是这样。”
“那只好再等上一等了。”齐文鸢叹了口气,恨不得太阳此刻就升腾起来,驱散着迷茫不清的雾气。
辛郁的话,按理说,她是信得过的。但事情没完全落定之前,难免让人不安(。
然后,明月殿就安静下来,屋角的香炉里,青烟袅袅,弥散开来。
是桃花香。
闻惯了檀香,她倒是对花草本身的清香。产生了兴趣。这些香料,亦是辛郁令人特意配制的。
闻在鼻中,让人觉得像是置身于阳春三月。
彼时,辛郁的脸上浮现着一抹浅笑,轻描淡写的开着玩笑,“你倒会享受,一年四季,都如沐春风。”
“这不是享受,是智慧使然。”齐文鸢晃动着手指,一本正经的自夸起来。
气氛忽然就松快下来。横在俩人之间的那堵墙。忽而就遁于无形。俩人就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晌的话,像是多见不见的好友。
只不过。好景不长。短短几日。飞逸国的军队。就兵临城下。然后,事情在迅即中,突然就落下了帷幕。
回忆忽然涌上来。齐文鸢闭着眼睛,不知所措。拼命摇着头,让记忆裂成碎片。
清月在一旁看的惶惶不安,以为她是魔怔了。满脸担心的按住了她的肩膀,问道:“小姐,你可是吃了摇头丸?”
“……”
齐文鸢闻话,无力扶额。斜睨她一眼,越发觉得她与小满相似起来。
这真真是朝夕相处的恶果。她腹谤一句,意识反而清醒起来。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大亮。太阳从云层中露出个头,一副明媚灿烂的模样。
“也是时候了。”她转过身去,盯着外面明媚的天光,说道。
清月也看了一眼窗外,点点头,“小姐,奴婢去外面瞧瞧去。”
厚厚的帘子,掀起又落下,清月已至殿外。
远远的瞧见一抹青色的身影,高大挺拔,正匆匆的往清月殿的方向赶来。
她的心脏莫名一紧,脸倏然红了大半。抬脚,进了殿内。
“小姐,奴婢瞧着,像是却大人来了。”一句话,说的十分没有底气,连正眼也不敢瞧齐文鸢一眼。
昨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她第一次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而今想来,也不免面红心跳。
齐文鸢不明所以,瞧见她面上的红晕。只道她是紧张,劝慰道:“却侍卫,你又不是没见过,何须这般的忌惮。”
把她们从凤翔城中,一路接到王府中的,就是却要。不过,以前,倒没见着清月这般反应,真是奇了怪了。
齐文鸢思索着,吩咐清月去里间拿了东西出来。却要一来,意味着旅途的正式开始。
清月闻言,如获大赦,小跑着往里间去了。
“这丫头。”齐文鸢叹了一声,只觉古怪。得了空,要问上一问才好。
再说却要,他远远的瞧见等在殿外的清月,心中莫名一喜,加快了步伐,准备上前去打个招呼。
清月的影子,却是一闪,忽而进了殿内。那种情形,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不,他可不是猫,比猫要聪明多了。他摇了摇头,否决着。
轻轻掀开帘子,大步流星的往殿中,迈开了脚步。少主的命令,他不敢不从。
昨儿下午离了清月殿,他一直没敢问,自家少主如何发落了齐文鸢。
毕竟,从清月殿中出来,少主面上的神情,让他觉得心中十分没底。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少主将他唤到身前,垂着眉眼下了命令,“明日,你将她们送回凤翔城中去。”
若是这般的结局,之前的一切努力,不久化成了泡影。他有些不甘,脸上带着抹昂扬,准备出言劝阻。
自家少主却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摆摆手,道:“你先退下,本王想一个人静静。”
暮色暗沉沉,出的门去,伸手不见五指。世间万物,仿佛尽数被吞没了一般,看不清轮廓。
少主的心思,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懂的。但时至今日,他却是糊涂了。按他所想,喜欢一个人,该是想尽办法将她留下才是。
眼看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这般要紧关头,少主竟然选择了送她回去。
这般的大义凛然,他无法理解。
但王命不可违,一肚子不情愿的话,烂在了腹中,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却大人。”
齐文鸢见他进来,面含着笑,淡然的喊了一声。
却要应着声,恭敬的鞠了礼。眼睛的余光。下意识的环顾了四周,并不见清月,心头陡然失落起来。
顿了一顿,他抬眸,说道:“齐姑娘,王爷的命令,我们即时便可启程。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小心翼翼的问着话,心中残存着一丝侥幸。希望眼前的少女,能明白王爷的用意,改变心意。
“甚好。东西已经备下了。趁着天色尚早。早些出发也能早一点回去。”齐文鸢微微一笑,眉眼盈盈。
“不知,清月姑娘可是要同您一道回去?”却要鬼使神差的问出了口,语气故作漫不经心。
齐文鸢扬眉。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却要。少年的眉目俊朗。比之富贵人家的子弟。分毫不差。只是,泛白的面上,却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一抹紧张。被她尽数收进了眼中,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莫不是,这俩人暗生情愫了吧?倏然而至的念头,让齐文鸢恍然惊觉。到底是穿越过来的人,对自由恋爱这种事情,她并不大惊小怪。若是换做了旁人,指不定就冠以私相授受的恶名,想尽办法处罚了。
清月的年纪,比她大上个两三岁,按照古人的惯例,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
想到此处,齐文鸢眼睛一亮,微微一笑回答道:“我本意是让她留下的。只是,她倒是有些想念凤翔了,非要跟我一起走。”
她摊开手,语气显得无可奈何。
却要闻话,面上稍纵即逝一抹失落。他早就预料到会这般,但真正闻说事实,心头说不出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是撞了邪,分明之前对于清月,他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而今,却有一种微妙的情绪,缠绕上心头。
昨日的事情,合该解释清楚才是。他默默下了决心。
话毕,却要就双手负在身后,站在一旁等待着。面上的表情,明灭不定。
良久,里间传来了少女清亮的声音,“小姐,收拾妥当了。”
却要下意识的循声望过去,果然见清月双手抱着一个褐色的包裹,脸上闪烁着盈盈的笑意。
他不自禁的勾了嘴角,正欲开口。却见清月别过去脸,面上的笑意,也一并隐了去。
昨日,他说那句话,原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并无其他的意思。
“清月,我们走。”
齐文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侧头吩咐了一句。目光炯炯,意味深长的往里间望了一眼。
帘幕帐子里,瓷白色的玉枕之下,有她留下的信。
白纸黑字,写着一句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身为郡王之人,是断然不能意气用事的。
她不愿意,她的离开,让他有情绪上的波动。毕竟,他该是一个好郡王。励精图治,造福一方百姓。
“清月姑娘,包袱沉,我来拿。”却要一把抢过捧在清月手中的包袱,说道。
感觉手上一松,清月倒乐的轻松。睨了他一眼,不再吱声。伸手去挽了齐文鸢的胳膊,往大殿之外走去。
齐文鸢望见这一幕,直觉事情越来越向她预料的方向发展,只微微笑着,当下并不戳破。
三人一行,来到王府之外。有了辛郁钦赐的令牌,一路上畅通无阻。那一刻,齐文鸢方始明白了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马车已经停在府外,枣红色的马,与来时所乘的那一匹,是一样的。
齐文鸢抬眸望了一下天幕,湛蓝空旷,白云悠悠,与初到的那一日亦是一样的。
却足足间隔了数十日。轻轻感慨了下,齐文鸢上了马车。车帘放下,光线突然就暗淡下来。一明一暗,她颇有些不适应,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
马儿打着响鼻,然后,马蹄声哒哒,扬起一地的尘土。
天朗气清,行路就快了些。
却要坐在车夫的座位上,将长鞭高高的扬起,然后,再落下。他满腹心事,这一去,不知是喜,还是忧。
眉头忽然就皱起来,扑面而来的冷风,刀子般的划在面上,似乎也并不感觉到疼。
冬日的夜晚,黑的早些。加上气温的寒冷,是极其不适合赶路的。便沿路找了客栈,一一打点好,暂时住下来。
这一日傍晚,刚巧走至阳庄。阳庄是个小镇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却要望着前方,看不见尽头的长路,只觉的不适合继续行下去,就与齐文鸢商议了一下。
齐文鸢虽然归家心切,但前思后想,觉却要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也就应下来。
黑夜里赶路,不仅要耗费体力,还有着未知的危险性。若是半道上,出现个贼人团伙,麻烦可就大了。
辛郁正是考虑到这些,才特意选了辆寻常的马车,以便打消那些谋财害人的心思。
客栈里的灯火昏黄,淡淡的一片,映在黑压压的群山之前,倒显得格外的明亮。
清月心下有些惴惴,她自小在宫中长大,这般的情景,却是不曾体会过。
黑山萋萋,偶然有一两声乌鸦的鸣叫声,凄厉的传过来,听的人头皮发麻。
齐文鸢却是不怕,穿越以来,她从未过过平静的生活。对随时而来的危险性,她一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表现。
瞧见清月的神色,她不禁暗笑一声。顺手拉了清月的手,微微一紧,安慰道:“莫怕,有却大人在呢。”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这个红娘,她也就心甘情愿的做了。
却要的秉性,她是知道的,是个稳重,值得依靠之人。若将清月托付于他,她是很放心的。
却要想不到齐文鸢会这般突然提上一句,当下,有些局促不安,硬着头皮,答道:“是,齐姑娘,我会保护你们主仆二人的。”
本来是极简单的话,说在却要嘴里,倒像是下了保证书一般。
他的眼睛穿过苍茫的暮色,偷偷打量着清月。少女的面庞,隐没在黑暗之中。面前柔和的光,洒过来。倒是照亮了轮廓。
清月的脸上,却是一红。幸亏有暮色掩盖,这才没被人发现了。
她咬着薄唇,嘤咛般的抱怨着,“谁要你保护。”
那一日,她也清楚,的的确确是却要救了她。但却要那一句让人恼火的话,却是让她记忆至今。
每每一想,就怒上心头。她可是未嫁之身,怎可与男子有肌肤之亲。
细微的声音,在冷风里碎裂开来,却要支着耳朵,并未听清。
齐文鸢却是听的清晰,当即,摇头笑了笑,加快了步伐。
店小二笑脸盈盈的小跑出来,满脸喜色的问道:“几位客官是要用膳呢,还是住店?”
“都这般天色了,自然是住店。”清月扁着嘴,对着那小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i1292
第二百六十一章 聆听
店小二莫名其妙,只好摸摸头,自认倒霉。这般脾气大的顾客,他实在见的多了。
清月的腮帮子,鼓起来。心里仍是愤愤,别过脸去不去瞧却要。
随意用了些饭菜,都是些极清淡的。
虽只有三人同行,清月仍是一本正经说了句,男女七岁不得同席,生生将却要请去了另外一张桌子上。
店小二倒是不得其解,沏着茶的间隙,好奇的问了句,“原来三位客官不是一道的啊?”
因着齐文鸢和清月都是一身男装,活脱脱两个少年郎。旁人见了只道是三位公子,结伴出游。
清月皱着眉头,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却要,点了点头,道:“店家这次可是看走了眼。”
却要埋头吃着饭,闻话,只觉心烦意乱。当下,也不出言辩驳,吃在嘴里的东西,此刻方觉味同爵蜡。
“原来是这样啊。”店小二一副明白人的口气,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走开了。
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齐文鸢倒没放在心上。她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凤翔城去。踩在故土之上,才会让人觉得安心。
也不知师兄,如今当上了皇上,是怎样的心情。
这般思索着,齐文鸢眉间就有了思念之色。烛火昏黄,投射在面上,长长的睫毛眨动着,青影重重。
客栈并不大,人却是不少。马上就要年节了,奔波着回去的人。倒是占了泰半。
而这间客栈又是漫漫长路上,唯一的一家,在此下榻的人也不免多些。
环顾下周围的人,只见他们面上都挂着疲惫之色。衣着打扮,看起来都像是经商的商人。
却要稍稍放下心来,护送着齐文鸢她们,一路上了台阶,送去住的房中。
清月的面色仍是难看,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一副嫌恶的模样。
“清月。你随着却大人去寻些茶叶来。”齐文鸢甫一落座。点燃了桌上的烛火,漫不经心的寻了由头。
清月闻言一愣,迅即,摇了摇头。“小姐。留您一人在房中。我是放不下心。但却大人身材魁梧,又兼着有助人为乐的高尚品德,这点小事。怕是他一人也应付的过来。”
她的言语中,颇有讥讽之意。双眸漆黑,望着外面茫茫的夜色。心中暗想,他既然喜欢助人为乐,且由着他去。
却要听出了言外之意,顿时,脸颊上绯红一片,垂着眼眸,道:“清月姑娘的话有理,我一人去便可。”
到底,她怪他,是因了那句无关痛痒的话。却要摇着头,缓步退了出去,有些讨厌自己那日的鬼使神差来。
转念一想,他又不太明白,为何自己耿耿于怀于那些小事。戎马一生,跟着少主走南闯北。这种纷乱的心情,他亦是不曾体会过的。
见却要去的远了,齐文鸢盯着清月,言归正传:“清月,你与却侍卫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她这般直接了当的一问,清月的瓷白色的面上,顿时晕红了一片,说是熟透的草莓也不为过。那一日的事情,尽管她小心翼翼的隐瞒着,却仍是被小姐察觉出来了。
也是怪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不过,一见到却要,她又禁不住的气上心头。
瞥见清月的犹豫,齐文鸢当下已明白自己的猜测正确了几分。连忙补充了一句,给清月吃着定心丸,“你休要瞒我。”
言外之意,是她已经看得透彻。再瞒下去,也是徒劳。
清月的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张脸,直红到脖子根。头深深的垂下来,瞧着自己的鞋尖。
良久,她才支支吾吾的开了口,“小姐……是这样的。那一日,我与他等在明月殿外。然后……然后,我一失足,差点从台阶上坠下来。幸得却大人,眼疾手快,伸手,伸手……托住了我。”
她的话,断断续续,流露出小女人的娇羞。
原来是这般。齐文鸢哑然失笑,若事情只是简单至此,倒是她想的多了。
“关键是,是……他,他没事人一般的,说了一句,不用谢了。”清月继续说着,似有满腹的委屈。说到最后四个字,恨恨的咬起了嘴唇。
那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鲜活的浮现在眼前。特别是那欠扁的四个字,简直是如雷贯耳。
“倒是件小事。”齐文鸢笑起来,昏黄的灯光的映的她的脸庞,分外的明媚。毕竟是穿越之身,她并不能太理解那种闺阁女子的小心思。
自家小姐平淡的反应,让清月急红了眼,扁着嘴,埋怨道:“坏小姐,你取笑人家。”
话毕,大踏了几步,夺门而出。
刚出的门去,就瞧见拿着茶叶回来的却要,不由得心急,转身又要回去。真是冤家路窄,她腹谤着,将脸直直的对着门,目光尽可能的避开却要。
门里是没有同情心的小姐,门外是却要。两难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选择了。
“清月姑娘。齐小姐吩咐的茶,我拿来了。掌柜的那里,只有一味桂花。不知合不合你家小姐的口?”
却要的额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似是奔波已久。瞧见清月,大跨步的迎了上去,不给她躲避的时间。
他早就想寻着机会,解释几句。只是。一直不得空。要么就是清月躲闪,要么就是齐文鸢在场。
终是不好开口。
“恩,还好。我拿进去吧,却大人还是歇息着去吧。”
清月的头并未转动,只将手伸了出去。感觉到掌心上轻微的重量,她迅速的抽回了手。
推开门,便欲进去。这般尴尬的情形之下,她是不愿再呆上一秒。
“那日,我是口误,口误。你莫要放在心上。”眼见机会稍纵即逝。却要忙不迭的解释起来。
清月闻言。一愣,张了张口,没有作声。径直往里间去了,只听见“吱呀”一声。门被合上。
她跺着脚。忿忿的腹谤了一句。口误,又是什么鬼。
小小的桂花,被装在瓷白色的壶中。热水一倒进去。淡淡的清香就扑鼻而入,馥郁了整个房间。
齐文鸢抿嘴直笑,饮在口中的茶水,清香淡雅。一喝便知是新鲜的桂花,定是深秋时,才摘下的。
清月早已借口太累,去屋里睡去了。在凤翔和高凉穿梭了几月,她的性格倒是有些变化起来。
之前,因为在宫中久居的缘故,遇人遇事,总是怯怯的,一副谦卑模样。
如今,在熏陶之下,渐渐有了几分活络。这种变化,齐文鸢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人本来就是平等的。
齐文鸢也不拦她,由着她去。一个人留在厅里,品着香茗,望着外面沉沉的暮色,痴痴的发起呆来。
北地,一到晚上,风就会大起来。特别是在冬夜里,冷风更是呼呼不停。吹在纤薄的窗纸上,凌厉的似要穿透了一般。
也是因此,这边的窗子,都是往坚固了去打造,并不注重外观。
齐文鸢的心思也如这晚风一般,飘飘荡荡,云里雾里,不知归向。
正出神间,耳畔却忽然听见一阵极低的谈话声。自从有了顺风耳这个外挂,她总能被动的听见一些,旁人听不见的。有时候,这个功能是巨大的助力,有的时候,她也烦恼不已。
“听说蛮夷的皇帝前一段时间,被人谋杀了,死相甚惨。”一个压低的男声,在暗黑的夜里,轻轻飘飘的传过来。
蛮夷一向让陈朝头疼不已,时不时,就会挑起战端。
先前在清河镇,孟君浩搬救兵之时。蛮夷正发动了大规模的战争,庆幸的是,陈朝获得了大胜。这才腾开手来,解了京都之困。蛮夷的军队,也因此大伤元气,很长一段时间来,一直低调行事。
蛮夷与陈朝的纠葛,齐文鸢曾听孟君浩提起过一些。不由得来了兴致,专注的听起来。
“传闻说是太子下的毒手。”另外一个人开了口,口气里带着些胆战心惊。
“我倒觉得不像,不然,太子也不会明目张胆,悬赏千金,招募有识之士去调查案子。”
“老六说的是,若真是太子所杀,那岂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听声音,像是有好几个人。齐文鸢不觉皱了眉,阳庄高凉郡距离蛮夷的距离并不远,是以,消息在此间传播,倒是不足为奇。
只是,传说中的蛮夷太子,少年英才,有君王之气。而蛮夷的皇上,对自己的太子,又格外的宠爱。
若说是太子下的毒手,未免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齐文鸢兀自思索着,又听见一人说道:“指不定太子唱这一出,也就是为了做做表面功夫,到时候,随便寻个替罪羊。”
一个国家,发生了一国之君被谋害的大事。不免会人心惶惶,坊间流传各种各样的猜测,亦是情有可原。
其实,齐文鸢百思不得其解的,并不是谁下的毒手。而是,蛮夷国君的死亡。
按理说,就算是国君被人杀害。朝廷上下为了稳定人心,也必然会封锁消息。最后,昭告天下的,亦会是某年某月某日,皇上身染恶疾,龙御归天。而不会是这般赤裸裸的,国君被谋杀,聘请能人异士来破案。
这般一想,之中颇有古怪。齐文鸢咬着唇角,盯着闪烁不定的烛火暗暗思量。
声音突然安静下来,只余下窗外呼呼的风声,像是冤死之人,不甘的哀号。
过了良久。又听见一人说:“我们哥几个,不若去碰碰运气。若真能成了,赏了千金,后半生就不用发愁了。”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钱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齐文鸢摇头感慨着,顿时,失了兴趣。蛮夷之地,对她来说,极尽荒凉。而舅父,舅母又是在蛮夷丢了命。表兄在蛮夷艰难求生,直到弱冠之龄,方才回来了。
果不其然,又传来是一片同意之声。在暗黑的夜里,显得有几分森然。
莫名其妙的,齐文鸢感到一阵阵的慌张,竟是一夜未合眼。
次日清晨。天色刚刚露出个鱼肚白,薄雾浅淡,笼罩在整个城镇。
清月的神色恢复如常,见齐文鸢困的厉害,就悄悄整了行李。待到一切整理完毕之后,她才去唤了齐文鸢起来。
一夜未眠,齐文鸢眼圈青影重重,看的清月一片忧心。觉得是自己没负好责任,当下,又自责起来。
齐文鸢劝慰了几句,就匆匆起身,去寻了却要一道,开始动身出发。昨晚里,闲来听到的几句话,却是久久盘旋在脑海中,一时难以忘记。
蛮夷向来是陈朝的宿敌,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陈朝必然跟着受累。
事情真是一出跟着一出,纷纷扰扰,像是海潮,涨涨落落,循环至无尽头。她不免哀声叹气了一阵,掀开车帘,吩咐却要的速度再快些。
沿途上起伏的山脉,像是快进的长镜头。转瞬,便留在了身后。
清月的气色倒是好了些,也不再刻意的避开却要,不过,言语里仍是疏离。
也难怪,小女子家该有的矜持,自小就根深蒂固。
幸得路上没遇上大雪,如此,又行了三日,车辆已行至凤翔城内。
护城河的水,浅绿如同绿宝石,波澜不惊。
刚平定了战乱,守在城门口的侍卫,也就多了许多。个个身悬大刀,昂首阔步的踱来踱去。目光炯炯,似要用眼睛杀人一般。
齐文鸢所乘马车,由于人口简单,又没携带危险的物品,很容易就放了行。
马蹄声哒哒,并没直接去齐府,反而是去了那个偏僻的巷子。
破败的宅院内,树枝光秃秃的,枝干上没有一片的落叶。与走时相比,顿时有清凉了几分。
却要守在门外,等待着齐文鸢主仆二人去里间,换了女子的装束出来。二人又细细的梳妆一番,只是,再多的脂粉,也是难掩脸上的风尘仆仆之色。
既然是回府,且不说是荣归故里,换上正常的衣物,总是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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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归家
简单的作别之后,却要就先行离开了。辛郁身旁没人护卫,他总是放心不下。
离开之时,却要深情的望了一眼清月,巴巴的叮嘱她要珍重,并附上一句后会有期。
清月别过脸去,瓷白色的脸颊,像是火烧云般,滚烫滚烫的。
齐文鸢望着两人,淡淡笑了笑,让却要带了句话给辛郁,各自珍重。
高凉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或许,再见之时,她已身为人妻,他也娶了他心爱的王妃。
时别数月,再次踏上凤翔的土地,齐文鸢只觉百感交集。
明明原主的记忆中,脱离齐府之后,在表兄的撮合之下,嫁与了公主家的次子。
从此,才子佳人,良辰美景。
换成自己,倒是走了颇多的冤枉路。坎坎坷坷,在高凉和凤翔之间来回穿梭。
风尘仆仆,身心具备。
街上依然的喧哗,繁荣的情景,与她走的那日,并无分别。
朝代并没有更迭,只是一国之君的变更,虽说有影响,但影响也并非巨大。至少,寻常百姓的生活,并没什么变化。
碎金般的阳光,流淌在青砖碧瓦之上。街角的大树,光秃秃的。
离开凤翔之时,还只是在深秋,叶子枯黄。像是静止的枯叶蝶。再回来,却已入冬。天空澄碧,一望无云。凉薄的气息,迎面吹过来,直直的往脖子里钻。
齐文鸢抬眸慨叹了一声,捂紧了身上的衣衫,脚步快起来。
府中的情况,不知是否已经乱成一锅粥。她莫名有些不安,神色也是一变。
守门的老翁,见是她回来。一时难掩兴奋。忙不迭的喊起来。五小姐回来了。他白色的长须,在风中微微的浮动着。弯弯的眉眼之上,写满了激动之情。
然后,他躬身向齐文鸢行了一礼。说道:“五小姐。快快进来。老祖宗下了命令。若是见你回来,一定要转告你,先去福寿居请安。”
“有劳五伯了。”齐文鸢还以一笑。领着清月进了门。
她一走就是几个月,小满她们守不住消息,也是该的。这一点,她早就考虑到。
沿路上的丫鬟婆子们,见她回来,都是笑脸盈盈,一副终于可以松下口气的模样。
齐文鸢的性子,比起府上的其他几位小姐,要好上许多。所以,府中的下人,对她颇为欢喜。
福寿居中,老祖宗正端庄的坐着,双目微闭。手中的佛珠,转动的不停。自家孙女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她知晓了。
“祖母。”齐文鸢进的厅中去,盈盈拜倒。
红木椅上的妇人,闻声并不言语,仿似没听见一般,依然转动着佛珠。
一旁站着的红儿,本欲提醒,见她神色凝重。当下,也不敢吱声。目露同情之色,看着齐文鸢。老祖宗一般不发脾气,但一旦发起脾气来。整个府中上下,都会为之忌惮。
不过,作为五小姐,几次三番私自外出,太不合乎规矩。管上一管,也是该的。
“祖母。”齐文鸢提高了音量,口气愈发的虔诚。
祖母的听力一向好,自不可能是听不见。眼下这般表现,想必是真的生气了。
其实,说实在话,对于大家闺秀该遵守的礼仪。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公民,她并不怎么了解。
只隐约知道八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她真的勉强自己不迈出大门,估计早晚会憋的长毛了。
老祖宗耳听着孙女甜甜的呼喊,心中总是不忍。半睁着眼睛,凛然问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么?”
二房本来就只有两女,齐文碧又发生了那般的事情,着实让人担忧不已。如今,莫如雪又提出了和离。
名义上还是二房,说直白些,只不过是个空壳子。
莫如雪离府之后,她曾经劝阻过自己的二儿子,再纳上几房美妾。一来为传承香火,二来是为添些人丁。
齐仲梁却摇头拒绝,义正言辞说,莫如雪离开的根因,就是因了那些妾。毕竟,那时候,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许下过诺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一天天过去,他也跟着一天苍老过一天。岁月开始在他的鬓角,留下霜雪的痕迹。
独自一人承受孤独的时候,以前的往事,就越发的清晰。像是一出戏文,鲜活的让人动情。所以,对娶妻纳妾,他早已没了念想。
明明那一年,众人欣羡的目光中,是他最终抱得美人归。可惜,他却亲手摧毁了原本圆满的一切。
事情就因此一直搁浅着,她费尽了口舌,甚至搬出了老太爷的祖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毕竟,二房中,如今只有一女,并无儿子。
就算是这般,二儿子的态度依然坚决,像是洪水中,不倒的中流砥柱。
她无奈,只好暂时放弃了念头。寻思着走迂回路线,命人在外面买了些貌美的婢女,安插在他身侧。
就算是个妾,生下的孩子,流淌的亦是他们齐家的血。老太爷早早仙逝,留下她一个老婆子活在世上,难免有操不完的心。
二房里的大孙女,不管是因了怎样的情绪。她还是很喜欢的。当年,执意送她出府的人,是她。而今想来,不免愧疚。加上,自己这个孙女恢复正常之后,一直聪慧过人,身上全然无痴傻的痕迹。
只有一点,这个孙女,性子倔强,总喜欢往外面跑。
很多时候。她就觉得。是因了少时不再府中住的干系。所以,大半的时间里,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亏欠的太多。如今。也该是时候补一补了。
但这次。自家孙女一走就是数月,只留下一封薄薄的信。信上说,若是半月之内未归。便不再回来了。
彼时,她攥着那张薄纸,雷霆大怒。将孙女房中的几个丫鬟,狠狠敲打了一顿。
大家闺秀,说走就走,真是太不像话。若是传扬出去,于齐府,于她自己,名声总是不好。所以,尽管她生气,但还是命人在坊间散播了消息,齐府的五小姐,去远方亲戚家探亲去了。
自家孙女,眼下马上就及笄,也时候说一门亲事了。万一她私自出远门的事情,张扬出去,谁家的公子又敢娶。
她瞥着殿中跪着的少女,眉头立马皱了起来,面上一副不虞之色。
“祖母,鸢儿错了,是鸢儿贪玩了些。本想早早赶回来的,却不想碰上了战乱,只好避上一避。如此一来,一耽误,可就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齐文鸢昂头解释着,眼睛流转,似是想起战乱的惨淡画面,不由的蹙紧了眉头。
她小心翼翼的寻着借口,心中并不慌乱。从高凉归京的路上,她目睹了许多背着行囊的满脸落魄之色的百姓。一打听才知,是因前日子的战乱影响。村子整个荒废掉,民不聊生。
当时,她就在感慨,战争真是不什么东西。
老祖宗闻言,脸上的不快,迅即,换成了担忧,“可曾伤着?”
因着皇帝的归天,凤翔城中一度人心惶惶,附近的两间寺庙,门庭若市。京城的百姓们,日日去烧香祈祷,但愿不要发生变故。
就连一向稳重的大孙子齐敬诗,也有些不安,特意寻了她来,将家中的事宜,一一交代了下。甚至,连应急措施也想好了。
皇上变更,不管放在何朝,都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新皇帝登基的间隙中,总有虎视眈眈的人,企图寻了时机,去发动些转乱。
当年,如今的陈王朝亦是逃不开这般的结局。还未到初冬,京城中就传来了果亲王要起兵谋反的传言。
果亲王谋反,倒是让人匪夷所思。毕竟,在一贯的传言中,果亲王敦厚善良,衷心耿耿。辅佐在先帝身侧,十几年来一直未曾起过异心。
帝王家的亲情,真是凉薄如水。先帝的尸骨未寒,果亲王就发动了叛变。
整整一个月内,凤翔城紧闭着城门,往来街上巡逻的,是精挑万选的部队。个个身手矫健,目光如炬。若是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发现,然后,呈报上去。
果亲王府,早就人去楼空。听说得知先帝驾崩的那一日,果亲王就瞒着众人,举家搬迁。从种种的证据来看,果亲王是铁了心要反的。
街道上,各处的墙壁上,清一色贴了通缉令。上面画着果亲王的肖像,出自宫中御用的画师之手。画像旁是方正的字体,若是发现果亲王,并且上报的话,赏千金,封万户侯。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这次,却如石沉大海。也难怪,果亲王府已经空虚。果亲王又如何会冒险,留在凤翔城。
果不其然,数日之间,就传来了飞逸国大军进攻凤翔城的讯息。而飞逸国与果亲王家的姻亲,京城中又是众所周知。这般一联想,便知事情的真相,谋反是果亲王蓄谋已久的。
不然,飞逸国路途遥远,大军又如何会顷刻间压境。
老祖宗回思着往事,面上惴惴不安。她自小大,从未体验过动荡。那时候,她本欲派人去寻了齐文鸢回来,但太子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他的命令,不得出城一步。
碰了几次壁之后,这般的念头,只好作罢。但她一直惶惶不安,生怕自己的孙女,惨死在战乱之中。
直到战乱结束,齐文鸢仍是没半点的消息。她日夜祈祷,几乎丧失了希望。
“劳烦祖母挂念,并不曾。”
时隔数月,再次聆听到关切的话,齐文鸢忍不住心头一动,柔声答道。
战争总惨烈的时候,她正在高凉郡王府中,铜墙铁壁的保护之下,又如何能伤的了。
“鸢儿,有些话,祖母眼下不说,以后怕是没机会了。”自家孙女安然无恙,让她瞬间,心中松快不少。但转念一想,这般惯着孙女总是不好。若是哪一日,孙女再不能回来。她这个做祖母的,如何对的起死去的老太爷,如何对的起自己的二儿子。
眼见二儿子,一天天颓唐,无意于府中的琐事,她断然不能袖手旁观,“鸢儿,明年你也就及笄了,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赶明儿,我就派人去知会你娘亲一声,让她给你选一选合适的人家。再这般出去乱跑,总是不好。”
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满脸的忧心。若是儿子中用些,这些事,倒轮不上她操心。
“祖母教训的是,鸢儿以后再不会了。只是,婚配一事,未免早了些,孙女还未做好准备。”
老祖宗的一席话,让她颇感意外,顿时傻了眼。只一想,就觉得浑身冰凉。婚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当下,她不敢再迟疑,忙不迭的解释起来。
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的公民,坚决崇尚自由恋爱。
老祖宗以为是她害羞了,不由的微微一笑,道:“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只准备着嫁人就好,其余的事情,自有我们处理。京城中的女子,大多还未及笄就已经许配了人家。若是再耽误下去,可就太晚了些。”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一时,她竟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应了声,寻思着先躲过这一劫,日后再寻着空解决。
老祖宗见她应声,颇感欣慰,萦绕在心头的沉重,一扫而光。连生气也顾不上,就派了红儿去莫府。
嫁做他人妇。眼下,她是想也不敢想的。
齐文鸢硬着头皮,脸上一僵。殿堂里的一切物什,似乎遥远起来,模糊,朦朦胧胧一片,看不清轮廓。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当头棒喝。她皱着眉头,略略的想起了一句话。
“鸢儿,你先回去休息吧。”老祖宗见着孙女面上的风霜之色,不免心疼,口气柔弱了好几分。顿了一顿,她蓦的想起一个人来,缓缓道:“得了空,看看你父亲去。他听闻你离家,着实着急了好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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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人艰不拆
父亲。齐文鸢默念了一句,竟觉得生硬起来。
穿越之前,她自小无父无母,不曾喊过一声父亲。穿越之后,倒是喊过几次。
只是,父亲的表现,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和娘亲失望,心慢慢就冷了。两个字,再不曾叫出口。
他竟会为自己着急么。她勾着唇角,略想了想,点头应了声退下了。
她原也不是薄情的人,只是,父亲的所作所为,太叫人心寒。这种时刻,她是不愿见了他的。
脚步移开,微风吹在面上,有凉薄的冷意,头顶上的天光明媚的一如仲春的三月。
方才老祖宗的提点,只是让她的心微微动了动,终是没下定决心。挽着清月,径直去了自己的院落。
院中的几个丫鬟,早听闻她回来,迎在门外,满脸的喜气盈盈。
“小姐,你这一走,奴婢几个可是惨了。”小满跑过来,扁着嘴,一副抱怨的模样。眼角的笑意,却是明媚,挡都挡不住。
“只要小姐回来就好,小满,你也忒贪心了些。”春桃闻话,摇了摇头。
自家小姐,对待下人自是如同对待姐妹一般,但规矩总是要守的。
小满咧嘴直笑,握着齐文鸢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我这是舍不得小姐呢。”
在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中,气氛很快就松快下来。
和乐融融的景象,在冷寂的冬日,显得格外的温馨。
毕竟,不管怎样,团聚总是件该高兴的事。
几个人相扶着进了院子,小满搬来了凳子,捧着头坐在齐文鸢的对面,巴巴的要她讲述离家发生的事情。
齐文鸢无奈。微微一笑。随意扯了些无关紧要的来说。几个丫头,却听的饶有兴趣,非得缠着让她答应,以后得了空再讲些来听听。
生活在闺阁中的女子。阅历总是有限。外面广袤的世界。那是去也去不得的。实在向往的时候。也只能找些画册子来,一解忧愁。
这一点,齐文鸢心知肚明。也就顺着她们的意思,又多讲了些。清月并不吱声,只在一旁沏着茶,陪着笑。
几个月以来,只有她相陪在齐文鸢身侧,都发生了什么事,她比谁都了解。
春杏体念她旅途劳累,就找了借口拉了小满出去,留齐文鸢独自在房中休息。
一路舟车劳顿,到这会她真的有些累了。
宽了衣,躺在柔软的榻上。屋中温暖如同仲春,银丝炭火闪烁着通红的火光,不眠不休。
齐文鸢长长舒了一口气,隔着窗棂,往外间瞧去。明媚的天光底下,几个丫头因着清月的礼物,喜笑颜开,相互说些打趣的话。
这般闲静的日子,真希望能永远过下去。她轻轻感慨了一句,困意就袭上来,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
想是因为累的太紧,睡了整整一日,连梦也没有做。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老祖宗担心她饿着,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几道她爱吃的菜,命人送过来。
冬日里,东西难免凉得快些。老祖宗亦是考虑到这一点,在各道菜下面都加了通红的炭火。烈火炎炎,蒸腾起的白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这般贴心之举,倒是让她颇为感动。老人家总是面上看着不近人情,心里却是极热。
一顿大块朵颐之后,齐文鸢满意的摸了摸肚子,面上露出惬意之情。连日来的颠簸,路上辛苦波折,能吃上顿热乎的,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小满满脸诧异,瞪圆了眼睛,弱弱的问了句:“小姐,您上辈子可是饿死鬼托生?”
齐文鸢无力扶额,食指微曲,重重的敲在她的额上,说好的人艰不拆呢。
几个丫头,在一旁轻轻笑着,责怪小满太过直接。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快些,刚用罢晚膳,外面的天色就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羊角灯点燃起来,透过薄薄的纱,闪动着灼灼的光来。
喂饱了肚子,养足了精神,齐文鸢的意识就逐渐清醒起来,老祖宗的话,像是一枚石子,缓慢缓慢的落入无边的夜色中去。
婚配之事,她扛得了一时,又如何能扛的过一世。府上几个年龄较大她的堂姐,早已接连出嫁。
及笄的年龄,放在现在,不过是豆蔻一般的年华,正年少。但在古代,的的确确该出阁了。
当年,娘亲嫁给父亲的时候,也不过是二八年纪。在京城里,已算的上是晚的了。
思及此,齐文鸢就忍不住的对着幽黑的天幕,深深叹了口气。
她的心上人,转眼之间,已为一国之君。可她又如何甘心情愿,去那步步惊心的深宫之中以身犯险。
而且,师兄竟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不,是变回从前冷漠的样子。
心头一疼,有冷风顺着窗棂的缝隙,斜斜的吹了进来,打在她身上,顿时,一个机灵。
突然间,肩上一暖,却是春杏拿了披风来,披在她身上。她回头感激的冲春杏盈盈一笑,春杏的性子,与春桃小满甚是不同,成熟稳重。叫人安定。
“小姐,今儿午后,老爷来院中探你来了。他听闻你睡的正熟,在屋中稍稍坐了会,就离开了。”
春杏的脸上满是犹豫,她深知自家小姐,夫人与老爷,关系一直不睦。而且,不久之前,夫人还与老爷和离了。自此之后。自家小姐对待老爷。总是冷冷淡淡,不爱往来。
所以,今日老爷上门的时候,她陡然吃了一惊。本想找了借口。请他回去。二爷的神情。却极是低落。就像是秋风里的黄叶,一阵风,便能吹走似的。
她一个忍不住。就放软了话语,温柔的解释,小姐正在午睡,想必是累的紧了,不一定能醒来。
老爷只是点了点头,一脸心疼的感慨了句,这丫头,总是不叫人放心。
那神情,那话语,任谁看了就是一慈父。与之前二夫人在时,全然不同。
顿时,她的口就松下来,微微福了福身子,作出邀请的姿势说道,老爷,您既然来了,不妨去屋中坐上一坐。指不定,小姐一会就醒过来了。
她尽量挑了动听的话来说,老爷的脸面上,看过去仍是年轻,但精神却苍老了许多。
“哦,是么。”齐文鸢并没什么兴趣,只淡淡了回了两个字。毕竟,眼下人走茶凉。如今,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听出她的不为所动,春杏已知事情再无说下去的必要,就换了话头,说起些京里的事情来。
齐文鸢刚刚回来,许多消息,自是不知。恍然就来了兴趣,用心的听着。
换皇帝的事情,倒是没提。只略略提了一句,果亲王满门抄斩,一时为朝野之上所叹。曾经位置显赫一时的王爷,最终也没能留下个全尸。
据说新登基的皇上,怕是恨毒了他,竟将果亲王的尸首,挂在南墙上,足足五日。
齐文鸢闻话,脸色微微一变,想着惨烈的场景,双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师兄的手段,她是听说过的。这般做,定然亦是为了巩固政权,警醒那些意夺权之人。
做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心慈手软。
果亲王,彼时在兰香会上,她倒是有缘见过他一面。
记忆中的果亲王,虽已人之中年,精神却是矍铄。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眉宇间勃勃的是英气,甚有帝王的风范。
那般的人,自然不会甘于人下,做一辈子的臣子。先是他的兄长,然后是侄子。
也不知道孟秀荷如何了,有没有受到牵连。她转眸看过去,眼睛落在素色的大瓷瓶上,满心忐忑的猜测着。
那瓷瓶还是初初相识的那一日,孟秀荷派人送来的,说是上好的官窑,成色俱佳。用来插花,是再好不过。
瓷瓶里也确实有花,一年四季,俱是不同。比如,夏日里就是绚烂的荷花,到的冬日,就换成了金黄的腊梅。
时光在转变,花也跟着不同。所以,但凡看见瓷瓶里的花,换摸样了,便是一个季节又过去了。
孟秀荷出嫁,想来也已经大半年。如今,飞逸国与果亲王的阴谋破产,她难免受到些牵连。
思及此,她不由得蹙紧了眉头,别过脸,定定的盯着外面浓重的天色,发起呆了。
她本来担心表兄会着了果亲王的道,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回来时,府上的人,不曾提一句关乎表兄的话,她便知表兄是安全的,一颗揪着的心也就跟着放下来了。
若是表兄出了事情,娘亲还不得急疯了。她的拇指,在食指上摩挲着,面上的表情阴晦不定。
春杏有些担心,问道:“小姐,可是有心事?”
“表兄他可还好?”齐文鸢直截了当的问了话,毕竟,猜测总是不如亲口确认来的真实。
春杏脸上微微一红,摇摇头道:“表少爷他很好,自打婢子将那封信送与他过目之后,表少爷就瞒着夫人,一直在派人寻找小姐的下落。”
“那再好不过。明日里,你就随我一道去一趟莫府。”齐文鸢松了一口气,充满愉悦。
春杏对表兄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但门第之见,地位之别,在古代,尤为重要。
撇开旁的不说,至少这门亲事,她是同意的。依春杏的性子,必然会照料好表兄。而且,与操持家业方面,春杏亦是擅长。
春杏的脸颊愈发的红起来,硬着头皮,柔声的应了声好,就匆忙的退了下去。
她实在担心,若是呆的时间久了,会叫自家小姐看出端倪来。毕竟,这件心事,她藏的极深。就连一向交好的春桃,也是不知道的。
齐文鸢点点头,应允了。独自走到桌前,沏了一杯热茶,慢慢的品着。
彼时,小满正去了制衣处,拿了冬日的夹袄回来。正巧瞥见齐文鸢正沏茶,她忙不迭的将衣服随手放在了里间的存衣处。然后,飞也似的赶过来,连连说道:“小姐,你这笨手笨脚,仔细烫伤了自个儿。以后这种粗活,还是由婢子来做。就您那身板,八成也是学不会的。”
她滔滔不绝的说着,随手夺了齐文鸢手上的瓷杯,斟满了茶,一把递过去。
齐文鸢又好气又好笑,竟然还明目张胆的嫌她笨了。她扁着嘴,嗔道:“几日不见,你这口才倒是见长啊。”
“承蒙小姐夸奖,其实,也就长了那么一丢丢。”小满的声情并茂的解释道,用手比划着一丢丢的概念。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她腹谤着,丢给小满一个嫌弃的眼神。
这天夜里,不知是因为日间里睡的多缘故,亦是旁的。整整一个晚上,她缩在被窝里,耳畔听着外面呼呼而过的冷风,无比的清醒。
眼前总是不断的浮现起孟君浩的脸,那双清澈的眸子,几欲让人坠了进去。
只是,他那副淡薄的面容,也亦是让人伤了去。
她捂着胸口,咬着唇角,这般的回忆,她想尽数剔除了,却总是下不去狠心。
穿越之前,穿越之后。在她有限的生命里,孟君浩是她第一个发自内心喜欢的人。正是因着这是第一次,她才久久未能释怀。
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薄雾重重,太阳还未从云层中爬出来。
她就忙不迭的起了身,揉着睡眼的小满,掀开帐子看见清醒的她,倒吓了一跳,“小姐,你不常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眼下还未见太阳升起来,你就起来了,真是值得鼓励。”
小满啧啧称赞着,眼睛里露出满意的神色。闺阁里的小姐,哪个不是早早就起来。自家的小姐,却是与众不同。夏日里还好,冬日里却是坚决不起来,还口口声声说,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再起床,有益于身心健康。
在她看来,身心健康什么的,都是胡话。自家小姐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爱赖床。
齐文鸢睨了她一眼,并不接话,道:“小满,快去准备一下,我今日要和春杏去一趟莫府。”
许久不见娘亲,她心中甚是思念,总记挂着她的身子,是不是好的全了。皇甫神医的药,一直再用,眼下,按理也应该调理的差不多了。i1292
第二百六十四章 婚事
盥洗梳妆,挑了件紫色的棉袄穿在身上,下面是银白色闪珠的缎裙。她原就白些,这般一穿,更衬得肤白如雪,貌美如画。
吩咐小满去跟老祖宗打过招呼,简单的用过晨时,她便迫不及待,拉着春杏一路往莫府去了。
冬日的清晨,街道上人烟稀少,往来之人,个个裹着厚重的棉袄,呼出的白气氤氲在凉薄的空气中。
市井中的真正繁华起来的时候,一般都要到正午,太阳正热烈。
下来马车,只觉一股凉意,径直往脖颈中钻进来,齐文鸢忍不住皱眉,古代的冬日,倒是难熬的很。
春杏拿了披风裹在她身上,抬眸望天,太阳已经露出大半个脑袋,但冷寂的温度却是不变。
莫府的小厮,见是她来,笑脸盈盈的迎上来,躬身行礼,“表小姐,夫人正等着你呢。”
齐文鸢一惊,当下明白过来,看来昨儿老祖宗昨儿,已派人来打过招呼。
莫不是已提了自己的亲事,她不禁有些生怯,脚步跟着一滞。
“表兄呢,是否在家?”有许多事,她想向表兄确认一下,就随口问了一句。
那小厮摇了摇头,道:“大人一早就出去了,只怕到晚间才能回来。”
这段时间,莫玄镜倒也回府上来住,但平日里总是早出晚归,与不在家,一般无异。
齐文鸢沉吟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上次与表兄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俩人还吵了一架。
她微微勾了唇角,跟在那小厮身后,一回二转,来到娘亲住的地方。
莫府的设计,别出心裁。也是因此。虽然已经来过数次。她仍是不大认路。每次来,都需要人指引。
一来二去,府上的人也都知晓。所以,每次她来,府中的下人会主动的引着她过去。
娘亲刚用过晨食,正坐在红木椅上。闭目品着茶。
“五小姐来了。”云秀满脸喜悦。自家夫人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小姐,心中不免惦念些。
莫如雪闻话。忙睁开了眼睛。放下盛着茶水的瓷杯,喜道:“鸢儿,快来让娘亲瞧瞧。你表兄说,你跟着师父云游去了。可是瘦了些。”
怕她担心,莫玄镜只借口说,齐文鸢出去云游去了。有师父保护。不会有危险。另外一面,却在暗中派人马去找寻齐文鸢的下落。
只是。寻遍了整个京城,只差将地底翻过来,也未见齐文鸢的半点踪迹。
“恩。娘亲,鸢儿想你了。”
齐文鸢甜甜喊了声,然后,一路小跑过去,一头扎进娘亲的怀中。
家是避风港,这句话,总是没错。因着娘亲的关爱,外面受的委屈,伤痛似乎一并便不见了。
莫如雪抚着她的头,满脸的心疼,“准是受了不少苦。”云游说直白些,就是到处流浪。
齐文鸢不舍的抬起头来,退后几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正色道:“娘亲,表兄他可还好?”
表兄总是贴心,知道瞒着娘亲。若不然,凭空消失了几月,娘亲保不齐会急火攻心。不由得,在她心底,对莫玄镜的感激之意,又生出来几分。
“镜儿他很好,就是忙。”莫如雪目不转睛的望着女儿,深邃的眸子,似要将她的身躯,尽数收进了去。
“恩,六扇门中的事务总是多些。”齐文鸢应着声,替表兄寻起了借口。
表兄长期不在府上,娘亲怕是孤独的紧,看来有必要将娘亲送去药王谷的事,往章程上提一提。
莫如雪微微蹙了眉,表情凝重起来,“鸢儿,镜儿他如今已不再六扇门中当值了。”
“不在六扇门,那在哪?”齐文鸢迟疑道。
“太子登基以后,就派他去了御林苑。”莫如雪的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忧愁。
御林苑,那可是御林军的大本营,专意负责皇上的安危。与六扇门所管辖的同样是京城的安全,但侧重点不同。
若真说起来,御林苑倒是比六扇门更受器重,也更得皇上的心。
瞥见娘亲面上的忧愁,齐文鸢禁不住问道:“这样一说,皇上倒是提拔了表兄,是件高兴事。娘亲,却为何愁眉苦脸?”
表兄受到孟君浩的亲睐,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许久不曾再见过孟君浩,他的心思,她已是猜不透。
“鸢儿,伴君如伴虎。御林苑总归是危险些,娘亲难免放心不下。”莫如雪咬着唇角,眼睛里射出几道涩然来。
望着女儿的面庞,她倒想起一事来,不觉陡然心惊。自己的女儿仿似对先前的太子,如今的皇上,钟情的很。
这个女儿,她最是了解,又十分固执。自己认定的事情,旁人是改变不得的。
这般一想,她的面色便沉下来,食指在红木的桌面上,一圈一圈漫不经心的画着圆圈。
昨儿,老祖宗托人送信来,说是鸢姐儿已经安然归来,叫她放心。
信的末尾,写的是,鸢儿已经到及笄之年,也该将婚事拿到桌面上,说上一说了。
她看着信,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她总觉得她还小,是个孩子。
被老祖宗这般一提醒。她方才觉得着急。急忙吩咐云秀去找些,京城年龄相适的公子的名册。
她可要好好挑上一挑才是,自己遇人不淑,她不可不愿看着女儿重蹈覆辙。
齐家虽是小门小户,但女儿性情温和善良,长相又是数一数二。加上莫玄镜这一层关系,要一门好的亲事。也是不难。
仔细筛选了下。只留下五人。五人的出身,品貌都是俱佳。五人中,当然。她最中意的是皇甫弦。
皇甫家世代行医,品质自然不必说。单看着皇甫英,她就明白他的儿子定然不会太差。
而且,皇甫弦她又是见过几次的。少年眉目俊朗,温润如玉。配鸢儿也是足够的了。加上,皇甫家一来不是官宦之家,二来也不属富贵之家。惯不会,要求三妻四妾。
皇甫家的人口又简单。只有父子俩人。俩人也都是相熟之人,也定然不会难为鸢儿。
莫如雪存了这般的心思,看皇甫弦。真是怎么看怎么好。云秀也说好,官宦人家的凉薄。她是见的惯了。自家小姐明明是被捧在掌心的明珠,却在柳若棠入门之后,忽然就成了草芥。
世事真是太凉薄。
莫如雪知道女儿今日必定前来,所以,一早做好了准备,将自己的心思,说与她听。但此时此刻,她却突然想起这一层,不觉额上青筋直跳。
“娘亲,你无事吧?”看着娘亲的面庞,逐渐变的苍白起来。齐文鸢唬了一大跳,忙跑过去,握住她的手。
“恩,无事。”莫如雪应了声,俯在她耳畔,正色道:“但娘亲有事同你说。”
齐文鸢应了一声,旋即用好奇的目光,盯在娘亲的面上。
“云秀,去将名册拿过来。”莫如雪转身唤了云秀,吩咐道。
云秀点了头,匆匆往里间去了。
外面天光大好,太阳明媚而刺眼,发着耀眼的光芒。
院落里的一株腊梅花,如今开的正好,鹅黄色的花朵,一枝枝,一条条。
名册。齐文鸢一怔,明白过来。定然是娘亲选下的几门亲事,只等着她最后敲砖定音。
她的神色忽然就复杂起来,沉淀在心中,油然而来一股失落感。像是天光底下,阴暗的角落。
师兄,她此生如何还能与师兄相守。
“那件事,可曾放下了?”莫如雪莫名有些担忧,便开口问道。
女儿入宫一事,她是断然不会答应的。三宫六院,无数女子,新鲜颜色,一茬跟着一查,自己的女儿焉能经久不衰。
齐文鸢心事重重,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也并不确切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放下了。
想起孟君浩的时间,越来越少,心中的伤痕,也越来越浅淡。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眼前闪现的依然是少年冷峻的眉眼,像是块冰凌,直刺进心脏中去。
莫如雪抚掌叹了口气,道:“鸢儿,该放下的事要懂得放下。那地方是洪水猛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将你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娘亲。”齐文鸢哑声喊道,藏起脸上的落寞,挤了一个微笑在脸上。
入宫,她亦是没想过的。高墙大院里,又如何能适合她生存。
里间传来了脚步声,云秀正满眼笑容的捧着名册。望见齐文鸢,嘴角一勾,喜道:“小姐,仔细着挑。”
“快来瞧瞧有没有中意的,若是有,娘亲这便派人上门去商讨一下。”莫如雪的眉间含笑,催促着。
齐文鸢顿首,接过来,一页页的翻过去。名册上用黑笔写着,家境,人品。只五个人,韩傲和皇甫弦竟然还都入选了。
另外的那三个,都是些寻常的官宦人家,并不出彩。但个个的品行都是一流,不张扬,沉稳有道。
她微一沉吟,合上册子,抬眸答道:“娘亲,鸢儿尚小,终身大事日后再定也不迟。倒是表兄他,已至弱冠之龄,合该说上一门亲事。”
她推托着,面上露着惶恐之色。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她是断没勇气嫁进去的。
“你们兄妹俩倒是一模一样,镜儿先前也是这般推托来着。不若,你俩就成了算了,省得我操两份的心。”莫如雪抿了一口茶水,嘴角上勾,半开着玩笑。
表兄妹结为夫妇,是寻常之事。自己的侄儿最初回来的时候,她亦是存了这般的心思。毕竟,侄子,女儿都是她心头的肉。若是能结为百年只好,三个人就能永远不分开。
但随着时间流逝,她越来越觉得,俩人的感情,只是兄妹,并无其他,也就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齐文鸢闻话,连连摆着手,面上一副惊恐之色。
起先,她就担心娘亲有这般的意思,但瞥见那名册上的名字,并无表兄在,方始舒了一口气。
近亲结婚,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犯罪。
莫如雪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解释道:“娘亲只是说句玩笑话。”
“那就好。”齐文鸢长长出了一口气,犹自惊魂未定。
春杏却是不淡定了,面上一惊,手中的帕子掉在了地上。她一哆嗦,连忙弯腰捡了起来。
“这孩子,一贯倒挺稳重的。今儿是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莫如雪柔声说道,满心诧异。
“回夫人,婢子……婢子是怕小姐出阁之后,分离两地。”春杏福了福身子,尽量放平静了语气。
齐文鸢暗笑,春杏果然是对表兄心存爱慕。怕她尴尬,急忙撇开了话头,“娘亲,我听传闻说,想嫁入莫府做主人的女子,那可是一拨一拨的。您怎么就不选个合适的,挑个好日子,就将表兄的终生大事解决了?”
诚挚的一番话,并没多少添油加醋的成分。她的表兄少年英才,又长的一副好皮囊,加上官居高位,一片青云之志。坊间的流言都说,许多的姑娘,爱煞了莫府的公子。
“也是有几门好人家,我瞧着也不错。可镜儿他义正言辞的拒绝,说什么先立业再成家。我这做姑母的,总不好难为他。”莫如雪的面上浮现着一抹担忧之色,她的父兄早亡。自家侄子从小到大,独立的惯了,怕是不愿有人拘着他。
想必表兄他是挑花了眼,齐文鸢腹谤了一句,伸手去拿了瓷杯抿着茶。
梅花茶,娘亲素来喜欢。清新四溢,闻之,如在花香馥郁的春季。
“好端端的,我怎么听说有人说我坏话了?”少年清越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帘子,传了过来。
表兄来了。齐文鸢心头一喜。
光线明暗间,少年的身子,已闪进了门帘内。一袭月白色的长衫,腰间系着明黄的腰带,愈发衬得他面若冠玉,眼神清澈,眉目清朗。
“鸢儿。”少爷喊了一声,嘴角上勾,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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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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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登上了飞行器,顾晓晓第一件事就是联上星网,一年半没见,她有些好奇那些小家伙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打开星网后,近几日的消息,多是些豪门辛秘外加一些桃色新闻,顾晓晓翻了一些懒得再找。直接进行关键词检索,将有关星火和曙光的消息筛选了出来。
排在最前列的消息十分火爆,那便是“不自量力?曙光拒绝多方拉拢。”还有“曙光?别有无心的伪善者,或是阴谋家”等等,乱七八糟的负面新闻。这迥别与顾晓晓离开时,几乎全是正面新闻的曙光组织,那个时候连政府都不吝惜语言褒奖曙光。这才多久,曙光就成了痛打落水狗的对象。要说其中没什么猫腻,顾晓晓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顾晓晓眉头微蹙,点开认真看了起来,原来随着曙光不断壮大,地球以及希望星和未来星上的势力,开始拉拢起曙光来。但是,各方势力抛出的橄榄枝,全被曙光当家人,一个神秘的东方人领袖宋北拒绝。
星网上关于星火的消息并没有多少,顾晓晓松了口气,看来宋北在多重打击下反应尚可,至少他将星火捂得严严实实,没有透露出去。
曙光已经在星际中崭露头角,顾晓晓当初的决定没有错,宋北的确是合格的领袖。虽然星网上有许多唱衰曙光的论调,还有人恐吓宋北,但是他以不变应万变,稳扎稳打的进行着曙光建设,并没将时间浪费到和怀疑的声音纠缠。
但是曙光好像真的遇到了一些麻烦。除了排在最前的消息,顾晓晓还搜到了曙光面临分裂,或者曙光领导人年纪太小不足以服众等危言耸听的消息。好在,这些消息中,并没有关于她的消息。顾晓晓坐在驾驶舱中,摇下了玻璃,感受着夜晚的风。凉意从仿真皮肤传送到她中枢系统内。
也就一年半的时间。顾晓晓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儿落后于时代了。空中不时有飞行器经过,她朝着西南方飞行。引来无数目光,毕竟能在高速行进的飞行器中,打开顶窗的人体质绝对要s级以上。顾晓晓的手术进行的太完美,竟没人看出她是机器人。特还贴心的为她准备了一身水蓝色的裙子,风吹起裙角飘飘荡荡。她就像一个身子婀娜的古典美人。
浏览完新闻之后,顾晓晓打开了个人账号,瞬间涌入了无数消息。她当初对外只是宣称到希望星深造一年,从她走后。曙光和星火的小家伙隔段时间久要对她进行问候,在一年结束之后,大家的言语中纷纷表示出急切和关心之态。顾晓晓设置过权限。这些消息属于一级消息,扫描过后。顾晓晓直接打开给了特殊权限的消息。
特殊权限,顾晓晓只给了宋北、阿持、还有依依和为她做手术的特。阿持的信息一如既往的逗比,依依是女孩子关心和叮嘱都很细心,宋北则是每月固定向顾晓晓汇报工作。在第十二个月时,他没汇报工作,而是问顾晓晓什么时候回来他去接她。等到第十三个月往后,宋北除了汇报工作,就是安抚顾晓晓,说无论她遇到什么危险,他都会将她找出来,让她一定要等着。
这些信息带来的暖意,让顾晓晓突然有几分近乡情怯。她是以完成任务的心态有条不紊的进行各种安排,即使计划好持续一年的手术变成了一年半,她也没什么感觉。毕竟,对一个机器人来说,寿命几乎可以无限长,她不必担心任务时间不够。但正是如此看,顾晓晓的心也越来越难打动,除非旁人一直示好,否则她很难真正产生任务以外的情绪。
只是当发现曙光的震动,和她的离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时,顾晓晓还是有些自责。无论是星火还是曙光,都像顾晓晓精心培育的孩子一样,如今因为她的纰漏出现了变故,实非她本意。
实验室中,身穿白大褂带着金边眼镜的宋北,镜片上闪过了一抹亮光,这是感应式电脑,他在顾晓晓离开后不久就换了准备。宋北将顾晓晓设置为唯一的特殊提醒,如今他实验做到一半,一年多来从没响起过的提醒器,突然响起,宋北按捺住激动,直愣愣的看着显示顾晓晓登陆的红点。
“在哪里,我去接你。”
凌晨三点,突然接到了宋北的新消息,顾晓晓有些意外,离驻地还有一小时的车程,她直接回复了不用。随后,又补充了三个字,快到了。
宋北的心情就像打翻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瓶,当看到了顾晓晓快到的信息后,他一边脱白大褂,一边朝卧室冲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进到卫生间,打开沐浴洗去多日的疲惫。冰冷的水从头淋到脚,熬夜的疲惫一扫而空,宋北按捺住心中悸动,完成了洗澡刷牙剃胡须的流程。
接着,他打开衣柜,赤裸着上身只着一条短裤,皱着眉头看着一排排黑漆漆的西服。若是组织中人看到自家老大为了穿什么衣服烦恼,一定会跌破眼镜,高呼绝不可能。一年半没见,宋北想给顾晓晓留下一个截然不同的印象,但不想穿正装让她觉得生疏。正在犹豫之际,宋北灵光一闪,想起了叶子对古文化十分感兴趣,他将正装推开,从里面拿出一身经过改良的中式服装。
弄好之后,宋北站在镜子面前,深呼吸然后试着做出各种表情,不想让两人之间出现隔阂。他时而严肃,时而微笑,时而露出牙齿,但总觉得不太满意。时间久在宋北的折腾中过去了,正在这时,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传来提示,有飞行器降落在天台。
顾晓晓下了飞行器熄了火,轻捷的跳到了天台上。她随手将头发往后一顺。只听咚的一声,天台门被撞开了,宋北一手抓着门肩膀则不自然的从门上弹开。宋北尴尬的看着顾晓晓,他本想完美出场,最后却像个傻瓜一样。直到这一刻,宋北才恍然发现一个问题,他竟没想过顾晓晓修复后的容貌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即使面前人顶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宋北还是认出了,她就是他等待了一年半的人。水蓝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浓密的睫毛白皙的皮肤,就像养在深闺的名门淑媛。宋北瞳孔中只剩下这张清秀的脸庞,先前准备好的台词像是被堵到了嗓子里。
“你好,我是顾。”顾晓晓泰然自若的伸出了手。才不过一年多时间,记忆中的大男孩完全褪去稚气。硬朗的肌肉轮廓棱角分明的五官,方才惊喜的近乎失态的宋北,就像她的错觉。
他手松开了门框,朝着顾晓晓走去。握住了她伸出的手,郑重的说:“欢迎归来!”
他的手很大,握手时几乎将顾晓晓整个手掌包容在内。两人只握了几秒钟,宋北很快放开了手。先前准备好的台词像是一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在前引路,陪着顾晓晓下天台,走上陡峭的楼梯时,宋北小心的护在顾晓晓身边,走了几步才开口说道:“大家都很担心你,为什么突然迟了半年。我以为,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凌晨三点多的工厂静寂无声,零星的灯光在黑暗中闪耀着微弱的光芒,宋北眼尖的发现顾晓晓手腕上缠着他送的玻璃项链,一种猝不及防的暖意在他胸腔中流淌。
“抱歉,我也没想过会耽搁这么久。星火和曙光都很好,你做的不错,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顾晓晓将话题引开,询问起曙光的发展状况,网上闹的沸沸扬扬,但碍于媒体的千年不变的尿性并不可全信。她想从宋北口中得到真正的事态进展。骤然听顾晓晓提到了最近遇到的麻烦,宋北产生了些许歉意,顾晓晓走时星火和曙光处于近乎完美的运行状态,不过一年半的工夫却遇到了这么多麻烦。还有顾晓晓迟迟不回,导致她重点培养的一批人军心浮动。除了阿持几个,与宋北一起长大的坚定不移的拥护着他,另外几个在旁人拉拢下隐然有心动之势。
复杂的境况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宋北迟疑了,沉默片刻后说:“是有一些小麻烦,但是没有外界宣扬的那么严重。顾,我愧对了你的托付。”
宋北神色复杂眼神中满是歉疚,顾晓晓欲伸手拍他肩膀表示安慰,才发现在他又长高了些,她从台阶下方碰不到他的肩膀,只能拍到胳膊。胳膊就胳膊,顾晓晓像安慰孩子一样拍了拍他:“以你的年纪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少了,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一个优秀的领导人需要不断的学习和成长。”
面对将自己当做小孩子一样安抚的顾晓晓,宋北有些急躁,他口不择言的说:“你也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顾,我会用心辅佐你将星火和曙光经营好。”
他说的是顾晓晓的外表,但她却想起了叶子的年纪,如果叶子像普通少女一样成长,现在也许刚好和宋北同龄。但是,从今以后,只要是有生之年,她都会是一成不变的模样了。
所以,面对宋北的反驳,顾晓晓只是呵呵一声,然后说:“天快亮了,你先去休息吧,明天再将这一年半来发生的事汇报给我。不要紧,一切终究会好起来的。”
这不止是顾晓晓劝慰宋北的话,更是她自己坚定的信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顾晓晓临走前居住的房间,宋北停下了脚步,没再说什么,目送她走了进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宋北回到实验室,有些气馁的看着镜中垂头丧气的自己,他本想让顾晓晓看到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子汉,可是今天为什么表现的这么糟糕。
为了弥补糟糕的会面,宋北拿出纸和笔,开始书写起自从顾晓晓离开后,星火和曙光的发展与壮大,以及面临的麻烦,还有如今哪一分部人又是以谁为首起了异心。在交待这些时,宋北没有半分私心,虽然当初知道顾晓晓底细的人,都曾明里暗里的劝过宋北,跟着一个机器人会被人耻笑,劝他不如另立门户。但是宋北从来没有动摇过,他的一切都源于顾晓晓的馈赠,别人总羡慕他天生的双s体质,只有宋北知道。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他曾测过身体数据,那时候他精神a体质b,只能称得上比一般人优秀。究竟是什么让他一跃成为双s体质,宋北的印象中,大概是顾晓晓拿来的丸药,那枚带着清香的神奇药丸。她后来没再拿出过药丸,改用了不着痕迹的方法,为组织中的成员改变体质。
宋北觉得,他和顾晓晓共享了一个秘密,这让他十分开心。
不提宋北的自娱自乐,顾晓晓如今是人形机器少女心,只要能源充足,自然不用休息。她的身体有两块源石,一块在胸腔内欲盖弥彰,最重要的那块却被镶嵌在中枢系统中。顾晓晓有些佩服叶天朗的先见之明,他大概是存了心思,宁愿明珠蒙尘,也不愿落在慕家人手中。
两家人之间跨度近千年的恩怨,着实让顾晓晓唏嘘,慕家的壮大,反衬出叶家凋落的凄凉。她盘膝坐在床上,开始搜罗起慕家以及慕贺的资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总要知道敌人势力扩展到了什么地步。
键入慕家以及慕贺关键词后,顾晓晓脑海中一下子涌来了无数消息,大部分都是慕贺废柴逆袭,如何进入军事学院,并且拿到的各种奖项。新闻上还配有照片,慕贺比起从前更加羁傲不逊,总是高扬着下巴,目光中透着一股轻蔑。
也许叶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透了一切,或者她的爱情本来就比普通人浅淡。i580
第二百六十六章 仇恨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冬日的午后,意外的暖和起来。
花池中的一株腊梅开的正紧,两个小丫头正在小心翼翼的采摘,满脸的喜悦。
女子对花的喜爱,由来已久。亘古至今,从未变过。
孟秀荷坐在日光底下,盯着脚下搬迁的蚂蚁,看的出神。还未到下雪的时候,气候也没太冷。蚂蚁们忙着储备最后的一点食物,来回穿梭,忙忙碌碌。
父王被处死的消息,落入她耳中的时候,她愣了半晌,然后,冷笑起来。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一想到父王为了谋反不择手段,甚至,舍得将她这个不受宠的女儿,远嫁飞逸国,她就满心的不忿。虽说当年,是她亲口答应下来亲事。但那时那般的情形,容不得的她不答应。
她不受宠,从来都是。
即使换了灵魂,想尽了办法,父王始终不将她放在心上。相较府上的两个嫡女,总是有偏颇。
倒是娘亲,一直将她捧在手心,将她当成个宝。
只不过,娘亲在府中地位卑微,与王妃之类的相比,有云泥之别。也是因此,她的性子格外的怯懦,低眉顺眼。
甚至于,得知她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她连抗争的权利也没有,只有服从。
她永远记得。她出嫁那日,正王妃那句尖酸刻薄的话,你该开心,嫁入飞逸国,说起来也算是高攀了呢。
高攀,呵呵。若是高攀,怎不舍得将你亲生的女儿嫁过去。她心中恨毒了正妃,咬牙切齿的一番回击。
正王妃笑着的面颊上,忽然一变,板起脸来。转头训斥起她的娘亲来。“你是如何养女儿的,连点规矩也不懂。”
她的娘亲闻话,惶恐不安,深垂着头。滔滔不绝的解释起来。王妃是妾身做错了。
她满心愤懑。正欲再骂回去。她的娘亲,那个柔弱的女人,却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她瞥见娘亲神情中的恳求,就将脸别过去,不再理会。
嫁出去也好,好过在这府中,看别人的脸色。她咬着唇角,双手握成拳状。怀了这般的心思,漫漫的旅途也变的短暂起来。
一夜之间,摇身变为飞逸国的太子妃,她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因着身份的尊贵,宫中的下人们,无一不是小心翼翼,看她的脸色行事。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犯了大忌。
这般被捧在手心的日子,她已经向往许久。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夫君,飞逸国的太子,心智只有八岁。说白了,就是个痴傻儿。
“秀荷,你怎的也喜欢看蚂蚁搬家了?”少年浑厚的声音,与稚嫩的话,甚是不相称。
孟秀荷抬眸,只见天光底下的少年,生的眼如星辰,眉间带着一抹英气。身材魁梧,高大颀长。
本该是英俊的少年郎,却有着孩童的心智。
她淡淡一笑,指着地面,道:“这不跟你学的。”
闻话,少年的脸上,绽放出一朵清澈的笑容。大跨了两步,蹲下了身子,目光炯炯,盯着那黑乎乎的小虫子,道:“是不是很有趣?”
黑压压的影子,铺盖过来,映的青砖的地面上,一片薄薄的黑。
孟秀荷点着头,伸手拿了一枝细小的树枝,拨动着蚂蚁的身躯。那蚂蚁正背负着细碎的食物残渣,感觉到周围的危险,慌忙扔下身上的食物,仓皇而逃。
弃车保卒,原也是昆虫世界的法则。
孟秀荷笑了笑,嘴角上隐着一抹苦涩。她的父亲被当场处决,府邸上的其他人,亦没能幸免于难。
不管地位家室如何,转瞬间成为云烟。府中的女人,被尽数发配到了宁古塔,包括她的娘亲。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一人失道,全家也遭受牵连。
旁人的生死与她无关,一想到正王妃,侧王妃,以及府中那几个看不起她的,那几个所谓嫡女,从此再无翻身的机会,她就觉得大快人心。
谁能想过,当年,选择把她嫁出去,反倒是救了她一命。
飞逸国毕竟是个独立的国家,就算参与了谋反,而且谋反失败。陈朝也拿它没什么办法,至多,归附于陈朝。
国家还是那个国家,国君依然可以继续当,只是,每年需要上陈朝上贡。对这个富得流油的国土来说,这点惩罚,实在是无关痛痒。富贵的人家,依然可以富贵。
孟秀荷思忖着,冷漠的嗤笑了正王妃的鼠目寸光,眼中却淌出几滴泪来。
瞧见地上的湿润,一朵两朵,像是盛开的花。慕容飞慌忙抬眸,伸手拿了帕子,小心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泪花,急切的问道:“秀荷,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的眉间漾着一抹深刻的担忧,手上的动作,轻盈而谨慎,生怕弄疼了她。
孟秀荷猛然摇头,看着少年清澈的眸子,浅浅的笑起来,“殿下,帮我找找娘亲好么?”
她只是个女人,居住在深宫之中,身旁的人手尽数是女子,到陈朝寻人这件事。着手做起来,终究是不便。
知恩图报。这一点,她刻骨铭心,不敢忘。
“秀荷的娘亲,就是飞儿的娘亲,飞儿自然要帮你找回来。”少年眨巴着眼睛,话语轻柔,像是一片羽毛,轻轻的,轻轻的落在身上。
闻话。孟秀荷莫名有些感动。伸手握住少年的手,吸了吸鼻子。
异国他乡寂寞的人生里,正是因了眼前的少年,重新变得有意义起来。
她一度嫌弃他是个痴傻儿。恨父王的狠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少年身上的单纯。却叫她欢喜。
重要的是,他待她极好。就算是,一日也不能离开了她。
“秀荷。娘亲在哪儿呢?”孟秀荷脸上的泪渍,被尽数抹去。慕容飞拿开帕子,好奇的问出了口。
要找人,自然要告诉地点。
孟秀荷有些犹豫,眼睛越过慕容飞,径直看望宫墙外的一团白云,从喉腔里迸出三个字来:“宁古塔。”
宁古塔,在陈朝的边界之地,漫天黄沙,是收押犯人的要地。一旦被发配到宁古塔去,没几个人能活着回来。
所以,在陈朝,人人谈宁古塔色变。
慕容飞闻话,问道:“娘亲好端端的跑到塔里去做什么,去撞大钟,敲木鱼么?”
孩童的世界,只有好玩和不好玩的区别。在他看来,古塔里面也就数这两样好玩了。除此之外,只有一群无聊的老和尚。连玩笑话,也不敢说一句。
儿时的时候,他便跟随着父皇去过皇家的寺庙。里面的和尚,只顾着吃斋诵经,竟是对他的调侃爱理不理。
从此之后,他就厌上了那里。只觉得,那里无趣的很。
孟秀荷哑然失笑,解释道:“娘亲可不像你这般贪玩,娘亲是被人抓去了那里。”
她的嘴角微微上勾,带着些苦涩。果然眼前的少年,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凶险。
“谁这么大胆,敢抓娘亲。秀荷,你不要急,我这就派人去将娘亲救回来。”慕容飞的脸上闪着一抹恨恨之色,从地上站起身来,伸手向远处站着的侍卫招了招手。
那两名侍卫,丝毫不敢耽搁。忙不迭的跑过来,弯下身子,忐忑的等待着太子的命令。
唯命是从。这是成为太子近侍的第一要素。
他们的太子,从来就不按常理出牌。所以,为了侍奉好太子,他们没少花费心思。
“你们两个给我去宁古塔,将娘亲找回来。找不回来的话,提头来见。”
慕容飞的眉毛一扬,双手负在胸前,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提头来见,四个字,是他某一次去养心殿的时候,听见父皇说起过的。那时候,他便悄悄记在了心里,每每下达什么命令的时候,都要加上这四个字。
两名侍卫听到宁古塔,眼睛里闪出怪异之色,小心翼翼的出言提醒道:“殿下,皇后娘娘在中元殿住的好好的……”
他们的太子,与众不同是正常现象。如今,让他们去宁古塔找皇后娘娘,却是匪夷所思。
宁古塔,那可是隶属于陈朝境内,是发配罪犯的必经之地。
“是秀荷的娘亲,你们真是够笨的。废话少说,赶快去吧。”慕容飞斜睨了那俩侍卫一眼,满脸的嫌弃。话都说了那么直白了,他俩竟然听不明白。看来有必要,让父皇再给他选一些聪明的侍卫来。
慕容飞暗暗思忖着,回头望着孟秀荷淡然一笑。乌黑的眸子里,闪耀着莹莹的光芒。
“诺。殿下,小的们这就去。”那俩侍卫异口同声,被一个心智只有八岁的少年当面说笨,真是丢了大人。
这会他们可顾不上,宁古塔是陈朝的地盘,私自救人可是违法行为,一溜烟跑了出去。
要是再提出什么异议,他们的太子,或许,就直接将他们“咔嚓嚓”了。
“多谢殿下。”见那两人去的远了,孟秀荷浅浅一笑,起身向慕容飞行着礼。
慕容飞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扶起了她的身子,“都是小事,秀荷,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他将脸转了过去,眼睛盯着金丝制成的雕花的鸟笼,转移开了话题,“也不知上次那只白色的鹦鹉,是谁放走的。”
这件谜案,一直困扰在他心头。他甚至不惜动用武力,严刑拷打。但宫里,竟没一个招供的。
最后,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那时候,捉那只鹦鹉,纯粹是因了孟秀荷喜欢。所以,听闻鹦鹉被放走的那一日,他大发了一顿脾气,命令下人们务必将幕后黑手找出来。
他手心攥着冷汗,心中愧疚,又怕孟秀荷伤心,甚至不敢去正视。后来孟秀荷听说,只笑了笑。说无事,只是只鹦鹉,也没什么大用途。
但鸟笼还是放在了原处,不准许任何人挪动,希冀着雪花有一日回来。
“走了就走了,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留不下。”孟秀荷感慨万千,就像齐敬诗。她原本以为,他们可以终老,相伴一生。
只是,故事的结局却是,他娶了旁人,她远嫁他国。以后的生命里,甚至不会再有交集。
孟秀荷的声音很轻,慕容飞并没听见。他上前一把抓起了鸟笼,放在手中反复的打量。
金丝的材质,在阳光底下,闪动着金光。雕上去的花纹,也十分的考究,是选了一等一的匠人,亲手打造的。
他抓耳挠腮,念念叨叨。良久,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的问道:“秀荷,你说是不是雪花嫌弃这鸟笼不好,这才飞走的。要不,我再命人做一个镶嵌珠宝的,指不定它就瞧上眼了呢。”
“……”
真是有钱任性。孟秀荷腹谤着,不再吱声。
新摘下来的腊梅花,泡在热水中,有股扑鼻的清香。金黄色的小花朵,在水中二次绽放。花瓣舒展,上下浮沉。
孟秀荷吹着杯上的白气,盯着那小花朵,不禁暗想,因着谋反之事的失败,果亲王府从此之后,消匿于人世。
飞逸国亦是遭受了重创,提出投降,甘心情愿上纳贡品,服从陈朝的命令。
那么,齐府一定安然无恙。
而且,听说那个重挫父王军队的是个年轻的后生,叫做莫玄镜。而莫玄镜是齐文鸢的如假包换的表兄,如此一来,齐文鸢的日子应该更加好过才是。
她不禁有些懊恼,大口饮了下杯中的水。滚烫的水,游弋在唇齿之间,烫的嘴唇几欲掉了层皮。
一惊之下,她慌忙丢弃了瓷杯。玉色的杯子,在青石砖上,碎成一片一片。
滚烫的茶水,流淌了一地。鹅黄色的花朵,点缀在那一片潮湿之中,显得安详而寂静。
“秀荷,你没事吧?”慕容飞跑过去,拉起她的手,检查着她有没有被烫伤。语气里,满含关切。
孟秀荷机械的摇着头,目光炯炯。有的念头一旦起了,就不容易再熄灭。
她恨毒了齐敬诗,连同齐文鸢一道。
因为开水烫到的关系,现下,她的嘴唇麻木,丧失了味觉。i1292
第二百六十七章 风雪
这天晚上,在半梦半醒之间,齐文鸢瞥见窗棂外的亮光,以为到了晨时。扯着嗓子轮流喊了府中的几个丫鬟,却是没一个吱声的。
过了良久,才传来小满有气无力的声音:“小姐,才到寅时。您再睡一会吧。”
“那这天都亮了。”齐文鸢不置可否的盯着窗棂,语气中颇有些怀疑。
按理说,冬日的天,惯不会寅时就亮,至少要等到卯时。
“小姐,那是因为下雪了。”小满打了个呵欠,将身上的棉被,又盖了盖。眼皮沉重,似灌了铅。
下雪了。
齐文鸢皱了皱眉,这一醒却是如何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了床。
推开窗子,陡然有一阵冷风吹过来,吹的浑身冰凉,她连忙关上。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似还在下。这般望过去,白茫茫的一片,真有几分像天亮。
她靠窗而坐,紧闭起双目,殿中的银丝炭火,正燃的旺盛。通红的火焰,照的整个屋子里暖洋洋一片。
昨夜里睡下的时候,炭火还未见烧上,定然是小满夜里起来,生上的。
万籁俱寂,周围静谧的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她忽然想起那一年,也是了下了这般的[大雪,师兄将自己紧紧拥在怀里,像是再不愿放开。
她甚至想的起。师兄彼时身上的温度,还有那气息。
如今,又是下雪。往昔的日子,却是一去不复返。
就连师父,也甚少在见过师兄。只偶尔遇上难以对付的决策,他会写了信递呈给师父,请师父想一些应付之策。
云雾宗里,曾经孟君浩再无痕迹,现在只剩下皇上孟清秋。
齐文鸢抚掌叹了口气,凝聚起心神。练起功来。
荒废了许久。有些招式已经生疏,不过,灵力却是一日跟着一日见长。她的身子仍是瘦弱,身上却有使不完的力气。
雪衣女送过信回来之后。就消失了。就连皇甫弦亦是不知它下落。
得知到这个讯息的时候。她颇有些自责,觉得是不是自己使用过度,然后。雪衣女不堪重负。
时间缓慢的像是整整度过了三秋,耳朵里只有雪落下来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容易捱到了天亮,院落里开始传来脚步声,踩在松软的雪上,咯吱作响。
齐文鸢等不及,抓起床上的大氅,往身上一披,迅即出了房门。
银装素裹,分明是个冰雪的世界。
与房中是截然不同的温度,房外呵气成冰,直冻的她脸颊通红。
她陡然间童趣大生,滚了雪球握在手中,然后往远处一抛。雪球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来。
小满听闻见动静,揉着惺忪的睡眼出了门。瞥见在雪地中玩的正开心的自家小姐,倒唬了一跳。
“小姐,您这是回光返照了?”她迷惑不解,思考了良久,得出一个结论。她家小姐最是爱赖床,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
齐文鸢睨她一眼,拿着雪球砸过去,嗔道:“什么回光返照,不能说点吉利的!”
回光返照,那可意味着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眼下她正值豆蔻之龄,最是生龙活虎的时候。
那雪球不偏不倚,刚巧砸在小满的脸上,然后,碎落下来。小满的面上,眉间白茫茫一片,活像个老爷爷。
齐文鸢见状,捧腹大笑。雪上加霜,又丢了一个过去。
冰冷的触感,让小满清醒了好几分。满脸愤懑的从地上揉了一个雪球,还击回去。
一时间,雪球往来穿梭,好不快活。
……
羊角宫灯隔着薄纱,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明黄色的纱帐中,孟君浩大睁着双眼,聆听着殿外窸窣的落雪声,愣愣的出着神。
两个小太监,正自守在帐子外,神情恭敬,眉目低垂。
在宫中行事,特别是服侍在皇上身侧,一点都马虎不得。要随时待命,无论早晚。
窗棂外的大雪,映的满室的清辉,像是月光洒进来一般。
“外面可是下雪了?”孟君浩蹙着双眉,语气中带着一贯的威严与冷漠。
“回皇上,正是。”
一个小太监,听闻他开口,连忙答道。尖细的声音,隔着薄薄的帐子,钻进孟君浩的耳中。
孟君浩翻了个身,眼睛直直的盯着里面雕花的床栏,吩咐道:“去,吩咐下去。今日雪大,早朝取消了。”
话毕,他复又闭上眼睛,手心的寒意,从掌心一点点渗进去。虽然养心殿中,暖如仲春。但他此时此刻,却觉如坠冰窖。
一个小太监得了命令,担忧的往帐子中望了望,只道是龙体抱恙,匆匆的跑了出去。
毕竟,陈朝的传统是,无论雨雪风霜,早朝一如既往。
另外一个小太监,亦是这般以为,犹豫了良久,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您可是身子不舒服?”
龙体的安康,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安宁,断然不能小觑了。
孟君浩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冷漠的音节,不再说话。这么久以来。只要逢着下雪天,他就浑身无力,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
继位以来,已经一月有余。帝王的生活,远比他想象中的枯燥太多。批不完的奏折,上不完的早朝,还有,除不完的贪官污吏。
虽是身处最高位,但每走一步棋,仍然要小心翼翼。
君王之道。是制衡。
从任太子那一刻起。他的生活就是去昔日的平静,波折崎岖,韬光养晦。随便一样东西,就要花费掉他太多的心神。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觉得寂寞而孤独的。
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俯瞰着堂下百官的面貌,有清廉,有虚伪。有忠诚,有奸邪。
他不动声色的望着,心中波澜起伏的,思考良策。要考虑和周全的事情太多,他心力交瘁。
皇上真不是好当的。就是这般的一个苦差事,亦是有许多人挤破了脑袋,拼了命的往上爬。
比如兄长,叔父。他冷冷的笑着,嘴角隐着一抹涩然来。
“来人,帮朕更衣。”他咬着唇角,声音冷若冰霜。
守卫的小太监,闻话,不敢稍作迟疑。取了厚厚的龙袍来,上前一步,掀开了帘子。
他们的新皇上,不苟言笑,严肃正直,在皇宫中是出了名的。人前人后,他朝夕侍奉在君侧,却从未见过他笑过。
波澜不惊的面上,看不出喜怒。
孟君浩坐直了身子,表情甚是凝重。衣服穿在身上,并没有该有的暖意,反叫人觉得厚重。
“去帮朕拿纸笔来。”他在殿中踱了几步,开了口。
他平素不喜女人,所以,偌大的养心殿中,没有一个宫女,只有几个太监。
雕花的墨池,刻的是龙腾虎跃的形状。皇宫中的一切都考究,凡是御用的物品,上面都会画了龙的图案,已是区分。
天色还未亮,雪花纷纷扬扬,映的靠窗的桌子上,明晃晃的一片。
那太监本欲过来研磨,但被他制止了。这件事情,他只想自己来。
笔迟迟没有落下。
雪却是毫不含糊,一片两片,无休无止的落下来。
浮现在眼前的情景,陌生又熟悉,明明发生在经年之前,却又觉得仿佛昨日。
一看到雪,他就会不受控制的想起她。
少女如花的笑靥,明丽的面庞,以及轻轻浅浅的笑,像是三月里的眼光,温暖而又惬意。
只是,现实带给他的却是无尽的冷意,中和了那几分的温暖,还连带夹杂着一星半点的寒意。
这么久了,她不会已经将他忘却了吧。他思忖着,提笔的手,有些颤抖。墨迹便掉下来,在雪白的宣纸上,绽放成一朵绚烂的花。
他瞧见,不由得皱紧了眉,搁下笔,将纸一股脑揉成一团,随手一扔。
重新拿了张新的过来,大片的空白,映在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落寞。
心中有千言万语,拿起笔的时候,却不知写些什么。
留在房中的小太监,看的心惊肉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明明瞧见地上的纸团,却没有勇气去捡起来。
他害怕,搞不好,自己也会如同那纸团,被弃之如草芥。
皇上今日格外的反常,平日里,批阅奏章的时候,就是生气,也只将笔狠狠一扔。惯不会如今日这般,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殿中静寂的掉针可闻,墨池中墨水的香气,清清淡淡的飘进鼻中。
孟君浩沉吟着,落了笔。笔尖走在雪白的纸上,画出黑色的痕迹。
几乎是一气呵成,写下落款的时候,他将身子整个靠倒在椅背上,揉着眉心,大口大口的呼着气。
寥寥数十个字,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室内的温度。很快将墨迹蒸干。他凝思,折了纸,小心翼翼的塞进信封。半合着眼,将信递了过去,“将这信亲手送到齐府的五小姐手上,一定要低调行事。”
那太监伸着双手,正欲接过来。他却一把夺了过去,嘴角微动,似是在自言自语。
沉默了良久,他下定了决心似的。将羊角宫灯外面罩着的薄纱去掉。烛火摇曳。发着昏黄的光芒。火苗一动一定,像是个调皮的孩童。
突然间,光芒四射,透光窗棂照到外面。橘色的火焰。映在白茫茫的雪上。外面的世界。忽然有了光亮。有了温度,有了轮廓。
然后,大殿里面。飘散着一股焚烧东西的味道。白色的纸张,连同那些方正的字体,一道变成了黑乎乎的灰烬。
想见不能见。他蹙着眉头,嘴角上勾,带着一抹凛然的笑。就连最后分别的时候,他给她的依然是冰冷,决绝。
那太监不明所以,长大了嘴巴。皇上的心思,太叫人捉摸不透。
明明费尽千辛万苦写好的一封信,说焚毁就焚毁了。也不知道那齐府的五小姐,是何人物。
今日之前,他从来觉得皇上不喜女人。太后选来的女子,要美貌有美貌,要身段有身段。而且一个个都是大家闺秀,出身都是顶好的。
可皇上,却是一个也没放在眼中。只冷漠的摆摆手,说选妃的事情,需当从长计议。
可今时今日,皇上却为了给一个女子写信,用尽了心思。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皇上不是不喜欢女人,而是没有碰上喜欢的。
窗外的雪,似乎下的更紧了。伴随着狂风,呼呼的吹过来。打在窗子上,“泠泠”作响。
天空阴暗无边,太阳躲在云层之中,微弱的光芒,一点一点照过来。
天终于要亮起来了。
孟君浩以手支颐,盯着窗外苍茫的雪,心里有了旁的念头。换上微服,出了宫门,他的步履缓缓,沉沉的落在积雪之上。
“小润子,这件事定要保密。”他转眸,盯着后面打伞的太监,开了口。
小润子闻言,连连应声,紧紧将伞柄握在手中。风雪似乎更大了,吹在脸上,有细微的疼痛。
环顾四周,大雪苍苍茫茫,几乎分辨不出人影。
这般恶劣的天气,皇上说要微服出访的时候,他愣了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见皇上态度坚决,一副容不得旁人置喙的模样。他只得硬着头皮,去准备了衣物,打点好一切。
红墙之外,是另一番景象。
宽阔的青石路,高大的树上挂满了银条。青砖黑瓦被隐藏在白色的雪中,街上人烟稀少。
喧闹的凤翔城,在冰天雪地里,变得安静起来。
马车早已候在城墙外,枣红色的马背上,亦是落满了白雪。黑红相间,倒是格外的醒目。
车帘放下,身上的寒意,才尽数驱散了些。
孟君浩拍打着身上落着的积雪,声音坚定:“去北城。”
小润子得了命令,将脖颈中的棉衣,又紧了紧,挥起长鞭,赶起车来。
风雪很大,马蹄又打滑,速度也就不免慢下来。但比起行走,又要快上许多。
孟君浩坐在车内,目光如炬,双手紧张的微微弯曲。北城的那地方,即使闭起眼睛来,他想的起一切。
那一年,雪正大,风正紧。双手合十,许下诺言。
眼见着上旬过去,文章也跟着卡顿起来。作者君从上午码到下午,才码了一章,效率实在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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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惊吓
用过晨食,外面的风雪依然没有消减的趋势。
齐文鸢站在窗前,暗暗的一番感慨,心情忽然就低落起来。
春杏见她面色不虞,忙她端来热气腾腾的茶水,小心翼翼的道:“小姐,用些茶水。这是夫人特意派人送来的梅花,煮成的茶。”
齐文鸢接过来,轻呷了一口。身体跟着热乎起来,心脏却愈发的冰凉。
往事像洪水猛兽席卷过来,让人措手不及。
“清月,我想出去一趟。”
她的眸色清亮,映出窗外白雪的世界。语气清淡,分外的疏离。
“小姐,眼下雪下的正紧。不如,等上一等。”她面上流露出的神情,清月见过数次,当下,已然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外面风雪大作,总是不适合出门。
齐文鸢转过身,走了几步,将瓷杯放在桌上,眼神坚定:“就到门口。去拿把伞来,我一个人去。”
下雪天,勾起的思绪和记忆,实在太多。
清月一怔,连忙道:“小姐,婢子同您一道。”
“不必了。”齐文鸢摇头道。
故地重游,寻找往昔,总是一个人的事情。
本来,许多东西她都放下了。但在<熟悉的地方,碰上下雪天。相似的情景。总是让人感慨万千。
只当去作最后的告别。
齐文鸢吸了吸鼻子,下定了决心。风雪夜的记忆,太刻骨铭心,难以忘记。
清月见拗她不过,也就不再开口。忙去里间寻了厚厚的防风大氅,又拿了把油纸伞出来。
她接过伞,眼睛都不眨,掀开帘子,就钻进了风雪中。雪花簌簌而落,落在纸面上。有种细腻的触感。
绣花的鞋面上。亦是沾了白白的一层。秋霜一般的白色,格外的惹眼。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走到院落门口,正巧碰上拿了炭火回来的小满。
“出去一趟。”齐文鸢咬着唇角。开口解释道。脚步却是不停。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串的脚印。
小满闻话,飞也似的奔回屋中,将炭火往地上一扔。就来追赶她。
感觉到手中的伞柄,被人抢了去,齐文鸢回眸,看见小满红扑扑的脸。
“小姐。婢子想好了,以后小姐去哪,婢子就寸步不离的跟着。”少女黑色的发间,沾了几片雪花。嘴角上勾,有几分认真的意味。
齐文鸢笑了笑,将命令她回去的话,尽数咽进了肚中。俩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穿梭在府上冷寂的路上。
因着这风雪天气,偌大的府中来往的下人们,也是稀少。倒像是一夜之间蒸发了一般,只余下满眼的雪白。
齐府的大门紧掩,负责看门的换成了一个年青的小厮。他正缩在角落里,搓着被冻红的双手。呵出的白气,像是成团的雾气。
他的神情甚是悠闲,一般在这样的天气,府上很少会有人走动。毕竟,不会有人冒着风雪天上门做客。
他刚来齐府当职,不过月余。虽然,旁人已经无数次的告诫过他,府中的五小姐,与别人家的小姐与众不同,极喜欢出门。
但是当他瞧见齐文鸢的时候,仍是吃了一惊。外面冰天雪地的,娇贵的五小姐,亦要往外跑么。
老祖宗已经多次派人吩咐过,千万不可放了五小姐出去。他铭记在心,每次也都横加阻拦。
只是,每每听到齐文鸢说软话的时候,他总是有些不忍,然后,偷偷的放了行。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能抵过,五小姐的如花笑靥。
“吉祥,愣着做什么,赶紧开门。”小满见他愣着不动,满肚子的火气,呵斥起来。
他连忙起身,点头哈腰,挤出一抹笑来劝道:“五小姐,外面雪大,小姐还是不要出门了。”
今日的五小姐,一袭红衣,在白茫茫的风雪中,像是一株红艳艳的梅花,美的动人心魄。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天女。
“吉祥,我就在府门前走走,不去旁的地方。”齐文鸢淡淡一笑,解释道。
一门之隔的地方,有着太多关于风雪的回忆。
吉祥“哦”了一声,稍稍放下心来,道:“那最好不过。”
漫漫风雪天,总是危险的因素。若是五小姐出了什么事情,他就是用自己的一颗脑袋也偿还不上。
话音落,他缓走了两步,压抑着心中的忐忑,拉开了门闩。然后,“嘎吱”一声,朱门轻启,留出一道可供人经过的缝隙。
狂风迅即就吹了进来,直往他的脖子里灌。他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就下意识的往门后躲。嘴倒是没闲着,关切的道:“五小姐,仔细冻坏了。”
齐文鸢点点头,提着裙裾,复又迈开了脚步。台阶上满满的都是雪,厚厚的一层,并无人经过的痕迹。
正门口的路面上,也是一片平整,连半个脚印也无。
齐府,本就在远离街道的位置。平日里,若不是府上的人,并无多少人会从此处经过。
更不用提下雪天。
这般的天气。更多的人,会选择在家中,围着炭火取暖才是。
她颔首,自嘲的笑了笑,恐怕也只有自己这般痴傻,费尽了心机来风雪中走上一遭。
门前的那株树,挂满了白雪。树上的银条,繁密了覆满了整个枝干上。
一切都没有变化。
她抬眸望了望,只感觉手心冰凉。心脏某个地方,抽丝剥茧的疼起来。
“小姐。咱们还真在这里晃悠?”小满疑惑不解。以为她是为了出门,特意寻了借口。
她点点头,望着空空的巷子,面上覆上一抹涩然来。记忆越是美好。当下的情景。越是伤人。
小满握着伞柄。用身体帮她挡住迎面而来的风,心中不禁好奇,小姐什么时候竟有这般的爱好了。环顾四周。明明白茫茫一片,与府中的景象,并没什么区别。
“小姐,可是这里的雪与府中的不一样?”小满眨巴着眼睛,盯着鞋面上沾着的白色,询问道。
“……”
这丫头真是脑洞大开,同样是从天而降的,哪会有什么区别。她暗暗笑了笑,忽然生了兴致,转过身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巷子很长,只有两个岔路口。
小满紧随其后,死死的握住伞柄,脚步不停。
只走的几步,一辆马车映入眼帘。那马车依着齐府的西墙而停,若不是从路口经过,一般人发现不了。
车夫是个男子,正坐在马车上,神情不定,眉目清秀。齐文鸢觉得奇怪,仔细看了又看。下雪天,又有谁会驾着马车来到齐府,这里的僻静之地。
再瞅西巷,明明路面上了无痕迹。
但马车要停靠在西墙之下,必然要经过西巷才是。因为齐府的北边,是条死胡同。
莫不是有人觊觎齐府,想趁着这天气下手。她心念电转,怕打草惊蛇。面上依然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径直往西巷走去。
小满也瞧见了那马车,俯在她耳畔,轻声问道:“小姐,难道是府上来了客人?”
“有可能。”她微微笑了笑,责怪自己太多疑。现在想事情,总是会下意识的往坏的方面去想。
不过,也难怪。穿越以来,遇上的波折,着实不少。危险什么的,早已是家常便饭。
早知这般,她就应该做一个安静的美少女。闲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然后,挑选一个适合的夫婿,嫁了过去。
说不定,一生就此过去。等到人老珠黄,命归西天的时候,就会穿越回去。她轻叹着,摇了摇头。鞋子落在雪面上,踩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这种天气,还有人上府上做客,真是奇了怪了。”小满嘀咕着,设防的回头盯着那马车看。
“那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是有了十万火急的事情。”齐文鸢的嘴角上勾,出言打消了小满的疑虑。
迎面而来的风,很凉薄,吹在脸上,像是用刀划过一般。
走出许久,鞋袜已经有些湿了。一双脚,冻的冰冰凉凉,已是有些麻木。但心中的复杂的情绪,却在一点点消失。
沉淀在脑海中,难以忘却的回忆,似乎跟着这风雪一道,落在地上。然后,等着太阳出来,一切就会融化,蒸发的无影无踪。
这般想着,她突然有些想念起太阳来。抬眸看了看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雪什么时候能停。”
正当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过来。
她忙转身,只见风雪中迎面奔来的马车,正是方才停在齐府门前的那一辆。
枣红色的马在苍茫的风雪中,显得格外的惹眼。驾车的男子,声音尖细,竟像是个女子。
马车经过,陡然的一阵风,呼呼的吹过耳畔。小满生怕马车撞到她,忙将她的身子,往后面拉了拉。
莫名而来一阵熟悉的气息,齐文鸢怔在原地,半天没恍过神来。
是他么。不会的。
他如今在红墙高院中,受万人敬仰,如何会巴巴的跑上齐府上来。
小满只道她是受了惊吓,腾出一只手来,晃了晃她的身子,满脸关切的道:“小姐,你没事吧?”
“恩。”她机械的点了点头,望着远去的马车,道:“我们回去吧。”
方才的一瞬间,她明明嗅到了他的气息。隐隐约约,微微弱弱,却唤醒了浑身的细胞。
她的面上闪现出迟疑不定的神色,眼前的风雪,幻化成岁月模糊的影子。
小满应着声,挽住她的胳膊,慢慢的往回走去。心中不禁疑惑,平素里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儿,竟然被一辆马车吓到了。
“吉祥,今日府上可有客人上门?”刚走至门口,齐文鸢就开门见山。
吉祥见她如约回来,喜出望外。一边合上门,一边说道:“五小姐,您就不要开玩笑了。这种天气,会有什么客人?”
大门被掩上,外面的风景,重新被隔绝。
“我明明见着有辆马车停在府门口。”小满嘟着嘴,不服气道。
“是么?”吉祥微觉诧异,声音拔高了几度。
“吉祥,那你有没有听到马车声?”齐文鸢追问道,面上一副怀疑的神色。
吉祥摸着头,回忆道:“小姐,你这么一说,小的倒是想起来了。很早的时候,小的还在睡觉,确实听见一阵马蹄声。睁开眼,发现外面下了大雪。以为是做梦,也就没有理会。”
“看来是来了许久了。”齐文鸢的表情凝重起来,吐出一句话。
怪不得地面上没有脚印,定是时间一久,被大雪掩盖住了。
吉祥瞥见她皱起的秀眉,心中一惊,忐忑的问道:“小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一颗心脏扑通通的跳的厉害,有人在府前停了马车,他这个负责看门的,竟然一点不知。
若真论起来,确是他失职。
齐文鸢摇头,看了一眼西边的高墙,道:“并没有。”她心中的好奇心更重,放松下来的心情,重又提起来。
吉祥闻话,抚胸长长出了一口气,庆幸不已,“那就好,那就好。”
小满斜睨他一眼,满脸的嫌弃,道:“以后可要用点心了,没的齐府毁在你的手里了。”
不明身份的东西,如今,瞧在她眼睛里,也都是充满了危险的。那马车的主人,若不是府上的客人。说不定,就是强盗土匪什么的,特意踩点来了。
吉祥连连点头,含笑赔着不是,心里却道,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
屋中的气温,暖如仲春。
一进门,齐文鸢身上的积雪就融化了,成为水渍。见她鞋湿的厉害,清月连忙去拿个双干的,帮她换上。
“小满,发生了什么事情。怎的小姐一回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看着自家小姐心不在焉的模样,她不免担心,侧头问了问正在整理衣服的小满。
小满谢谢的望了眼齐文鸢,咬着唇角,思考道:“在巷子里碰上了辆马车,回来之后小姐就这样了,兴许是受到惊吓了吧?”
惊吓。什么马车,竟然会吓到小姐。清月皱紧了眉头,心头不安。I1292
第二百六十九章 谎言
马车声哒哒,车中端坐的少年,面色凝重。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漾着些许的落寞。微曲的双手,默然置于身体两侧,冰凉而麻木。
本就是怀着碰碰运气的念头,才会鬼使神差的来到齐府的门前。
小润子几次问他,主子,可是要进去。
他只是摇头,薄唇在牙齿的咬噬下,有几道浅浅的痕迹。
他吩咐小润子,将马车停在齐府的西墙边。在这个方位,透过车帘小小的缝隙,刚好能看见那棵大树。
那一个雪夜,他就是在那棵树前,吻上少女薄薄的唇。时过境迁,遇上相似的情景,总能勾起对往事的怀缅。
他攥着双手,心中五味陈杂。自打从蓬莱山回来之后,连话都没能与她好好说上一句。
六皇子的身份,暴露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的棘手起来。一夜之间,他像是苍老了许多岁。
远去清河镇搬来大军,解救父皇于水火之间,粉碎了二皇子的阴谋。
然后即太子位,打理政务,结交大臣,读书练功,日子单调的令人乏味。
源源不断的事情,积压在他心头。像是座大山,几欲让他喘不过气来。甚至于,连去瞧她的空闲也没有。
那一日在宫中,芳华丛生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瞧见了她。
她的眉目与记忆里,一般的清丽。巧笑倩兮,美目流转。旁的人。就算再美艳,再倾城。与她相较之下,瞬间也失了颜色。
他的胸口突突的跳动着,却也不得不隐了心思,故作一副冷漠孤傲的模样。
见她独自去了往林中的幽静处走去,他有些担心,犹豫了良久。脚步仍是迈开了。
但真正相见时。藏在腹中的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冰凉而伤人绝情之话。
所谓口是心非,大抵不过如此了吧。他苦涩的笑了笑。嘴角上扬。
小润子不明所以,也只能按吩咐行事。缰绳一拉,马便停下来,老实的呆在原地。
雪漫天的飞舞着。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雪花片片落在他的肩上,面上。额头上,有种冰凉的寒意。
他搓着通红的手,借以生暖。皇上的用心,他猜来猜去。猜不透,却也不敢出了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渐的明亮起来。车顶的积雪已经厚厚的堆了一层。
来时路上的痕迹,被掩盖在雪花之下。东西走向的深巷。看来竟像是从未有人涉足过一般。
孟君浩靠倒在车壁上,一双眸子,透过车帘的缝隙,紧紧的往外望去。
这般的风雪天,又是一大早,她怎的会出门。他暗暗嘲笑着自己的痴傻,身子却像僵直了一般,一动不动。
马车中的温度,较之外面,其实暖和不了多少。冷风顺着那缝隙,不断不断的渗进来,有种刺骨的冰凉。
他裹了裹身上的夹袄,目不转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错失了她。
想见不能见。
身在帝王之位,很多时候,并不是随心所欲,而是身不由已。
呼呼的风雪声,不绝于耳。小润子出言提醒,主子,天已经大亮了。若是不赶紧回去,只怕太后那边,要派人来找。
他闻话,拳头攥的更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半晌,没有开口。那个他唤着母后的人,又何曾将他看做儿子一般。
突然间,有了人声,脚步声,淹没在飘飞的大雪之中。听的并不很真切,但他一听便知,是她。
一抹红色,隔着纷飞的大雪,落尽眼睛里。踏雪寻梅,红白相映。天地间的一切,瞬间,都没了意义。
他张了张口,那熟悉的两个字,几欲脱口而出。
风雪中的少女,抬眸望着大树,背影无比的落寞,像是一道抹不去的伤痕,刻在了他的心头。
那伤害,是他带去的。
他迫不及待的想跳下马车,将她揽入怀中,解释给她听所有的事情,给她世间最好的温暖。
只是,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他咬着唇角,身子缩成一团。胸膛里那颗火热的东西,雀跃着,疼痛着。
少女走了几步,想是看见了马车,眉眼盈盈,定定的往这边一望,似乎在猜测马车的主人是谁。
清亮的眸子里,映出少女玉色的面容。乌黑的发,如画的眉眼。隔着纷纷的大雪,瞧得并不真切。
但他还是紧张到手足无措,屏紧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在风雪中,美得摄人心魄。
他登基时不曾紧张过,指挥大军时不曾紧张过。就连生命垂危的时候,亦不曾紧张过。但今时今日,他却觉得紧张的双手发颤,嘴唇发僵。
幸好少女只是略略怀疑了一下,转身就离去,并未多作停留。
他怕再呆下去,自己会失态,急忙吩咐了小润子,起驾回宫。
小润子应了声,掸了掸马背上的积雪,挥动着鞭子,动了身。
先前,他请求要回去的时候,皇上明明还拒绝了他。不过半晌的功夫,皇上却又提出要走。
莫不是那个红衣少女,冥冥之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小润子沉思着,马车路过齐文鸢的时候。忍不住用余光多看了两眼。
当真是倾国之色。他恍然明白过来,这红衣少女,定然就是齐府的五小姐。怪不得皇上日思夜想。换作是未净身的他,见到这般的佳人,只怕也会念叨上一阵。
明明自家主子是高高在上,受万人瞩目的皇上,权利大于天。既然喜欢。为何不直接要进了宫里来。
这种方式看似简单粗暴。但普天之下,又有谁敢违抗皇命。齐府在凤翔城中,只算的上小家小户。
若是自家主子下了命令。齐府的人自然会一副眉开眼笑,笑脸盈盈的模样,献宝似的,心甘情愿的将五小姐献上。
毕竟。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并不是谁都有。他思索着。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马车飞快,车顶上的积雪,因着颠簸的缘故。尽数落了下来,消弭了一季的**恋。
孟君浩的神情凛然,唇边漾着一抹涩然来。到最后。他仍是忍不住,掀开了帘。只露出一双眼睛。痴痴的盯着少女的背影,似要将她看穿了一般。
“主子,到了。”小润子掀开车帘,恭敬的说道。
孟君浩“恩”了一声,霍然从马车上起身,一抬脚,下了马车。
雪渐渐下的小了,冷风呼啸,凌厉的吹过来。
小润子忙撑开伞,护在他的头顶。青色的身影,在伞下显得格外的颀长。
转眼,又至宫门。孟君浩恍恍惚惚的盯着那朱红色的门,愣了愣神,有种被打回原形的无措感。
宫门口正站着个小太监,瞥见雪中青色的身影,面上一喜,一路小跑过去。匆匆忙忙的道:“皇上,您可算回来了,太后等您许久了。”
“母后在哪?”闻话,孟君浩的神色一凛,问道。
“正在养心殿中。”那太监小心翼翼的回答着,不时的用眼睛的余光,偷看孟君浩,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
“朕不是吩咐过,朕公事繁忙,不准任何人踏入养心殿么。”孟君浩的脸色愈发的难看,垂在身侧的双手,被冻的通红。
他的声音严厉,充满威严。在冰天雪地中,更显凛然。
那太监将头垂的更深,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太后,都是一等一的主子,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哪一个也不敢怠慢了。他硬着头皮,声音细若游蚊:“太后的命令,奴才们不敢违抗。”
“你可真是朕的好奴才。”孟君浩冷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讽刺。
他的两道英眉,紧紧蹙在一起,额头上青筋暴起,似是怒极。
那太监何时见过龙庭大怒,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半天不敢吱声。一双脚,深深的嵌进雪中。他本来就冷,此时,更是觉得如坠冰窖。
“先回宫。”良久,孟君浩冷冷的吐出三个字来。
“是,是。”小润子与那太监得了令,一个走在前面引路,另一个负责撑伞。
一行三人到达养心殿的时候,太后正坐在榻上,殿中央,放了盆炭火,正烧的旺盛。
一见孟君浩回来,太后霍然起身,快走了几步。悉心的帮他掸掉身上的积雪,满脸关切的道:“皇儿,这大冷天的,可是去了何处?仔细冻坏了身子。”
她说的动情,眼泪几欲掉下来。任谁看了,都像是个慈母。太后一生无所出,连个女儿都无。对皇上宠**,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在场的太监们,个个看的动容。
孟君浩强压下心头的不耐烦,淡淡的勾了勾嘴角,“皇儿只是在宫中走动走动,母后大可不必操心。”
言下之意,就是她管的太多了。
“皇儿,冻坏了吧,快来炭火前暖暖身子。”太后仿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拉着他的手往屋中走去。转过身子,吩咐起侍奉她的小宫女来:“青杏,还不快去给皇上沏一杯热茶过来。”
那叫青杏的宫女,闻话急忙应了声,向他福了福身子,往里间去了。
外面的大氅已经脱下,内里的衣服,倒是干燥。
孟君浩挺直着身子,两手摊开,手心朝下高高举着,漫不经心的问道:“不知,母后来所为何事?”
火盆里的炭火,一暗一明。映照在他脸上,也是一暗一明。暖意却是传了过来,蔓延至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方才在外面,因着心中的愁思,他倒是忽略了寒冷这件事。
及至入了门,冷热交替,他方始觉得透心的凉,像是穿了件单薄的春衫,走在飘雪的冬日里。
“皇儿,母后所说的事,你自然清楚。”太后捧着一盏茶,递给他。
她的唇角带笑,雍容华贵。虽已年逾中年,却保养的极好。玉色的面容上,似乎能掐出水来一般。
孟君浩接过茶,饮了一口。茶水是温的,刚好能下口的温度。喝在口中,有种清淡的暖意。
他合上了茶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瓷白色的杯壁。轻轻一笑,道:“若母后是为了那件事而来,皇儿还是恭请母后回去吧。”
那件事,他闭着眼也知道,是他的亲事。
自打他的父皇驾崩,太后一夕之间,就换了嘴脸。每次见他,都会来催促他的亲事。
人选都定好了,是太后的兄长徐长风膝下的嫡女,徐初雪。
他自然是不答应,万般推脱。
太后却是不依不饶,甚至,暗中协同了朝野中的大臣们,逼他立后。
徐长风是朝中的宰相,平素里,威望甚高,颇得朝中百官的景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加上妹妹又是太后,自然是一家独大,无可匹敌。
如今,他登上皇位,太后与宰相,居然又来打皇后的主意。
他早看清了这些,早就忧心打压徐家的气势。但毕竟,登基未久,根基不稳,若是贸然动了朝野之中的一把手,后果不堪设想。
“皇儿,你如今过了弱冠之龄,也是时候立后,充实后宫了。”太后说的语重心长,一副苦口婆心的慈母模样。
孟君浩在心中暗暗冷笑,走了两步,将茶盅放在桌上,颊边的笑意更深。他正色道:“立后之事,朕眼下并不着急。如今这风大雪大的,做什么都困难些。不如等到年节之后,再详谈也不迟,左右不差这数月。”
他瞥着榻上端坐的美妇人,心中一阵厌恶。初到皇宫之时,她就摆出一副慈母的模样。
命人问了他的喜好,每日让小厨房亲自做了他喜欢的吃食,送过来。他自小没体会过母**,以为她是一片真心实意,心中不胜感激。
及至那时候,父皇说要将他过继在她膝下,他想都没想,一口就应下来。
那种被关**的感觉,他太也迷恋,不愿轻易失去了。
谁知道,父皇刚一驾崩。她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太后之后,就暴露出了野心。她千方百计的要操纵自己的婚事,甚至不问过他的意见。
那时候,他方才醒转,原来,他不过是她手下攫取权利的一枚棋子。
什么母**,不过是个弥天大谎罢了。i640
第二百七十章 真相
“皇儿,立后是大事。就算是母后不催你,朝野中的大臣也会催你。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后啊。”
太后拔高了音量,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阻道。立后之事,长久以往的拖下去。于她,于徐家而言,委实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皇宫里已经有了风声,说是皇上在外面有了心仪的女子,才迟迟不立后。
闻说这件事的时候,她难以安寝了好多天。暗暗思考,一定要快刀斩乱麻,趁早了结了,省的日后夜长梦多。
皇上现下根基不稳,势必要依靠徐家的实力。
若是选在这种时候,让他立后。他细细思量,权衡利弊之后,定然会取其长,答应下来。
孟君浩的嘴角微微上勾,冷冷笑道:“母后,听您的意思,倒像是表妹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入宫了呢。”
他侧过身子,目光越过太后,看向外面纷扬的大雪。
原本,他没想过要与太后撕破脸。毕竟,就他如今的情形而言,徐家的实力,是该用上一用的。
只是,今日见过齐文鸢。他突然间无所畏惧起来,他想要的皇后,一直只是她而已。
换做旁人,谁都不行。就算他付出的代价是当不上这个皇帝,他也是愿意的。
闲云野鹤,佳人相伴,倒也乐的清闲自在,远比这深宫大院里强上许多。
他打定了主意。神色就坚定起来,双手紧紧攥着,面上一闪而过一抹微笑。
只要他现在还是皇上,整个陈朝人都得听他的,就算是太后和宰相也不能例外。
太后闻言,微微一怔,换了异样的目光瞅着孟君浩。他从前明明是个小羔羊。听话懂事。懂得察言观色。如今,却竟然公然的违拗她的意思。
她又气又恼,一时之间倒忘记了规矩。将杯子狠狠的摔在地上。叫嚣道:“你给哀家出去。”
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是被旁人捧在手心里的,从来没听到过一句重话。
就连入宫后,先皇也是对她宠**有加。有求必应。
若不是她不会生育,她生下的孩子。男孩一定会是太子,而女孩也定然是被父皇疼**的公主。
刚见到孟君浩的时候,见他生的眉目俊朗,会该是成大事的人。于是。便生了笼络之心。
所幸一张辛劳牌,总是没白打,他轻易的就同意了过继到她膝下一事。
后来的一切。也像她预期的一样。孟君浩的性子并不好,沉默偏执。
就是这样一个冷峻的人。却意外的很听她的吩咐,像只温顺的小绵羊。
等到先皇驾崩,她成为后宫中至高无上的太后。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觉得天下就要掌控在自己手中。
只是,那只绵羊,却渐渐的曝露了自己的野心。开始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自己的提议。
时至今日,竟然用了讥讽的口气,来同自己说话。这口恶气,她如何咽得下去。
养心殿中的太监们,一个个看的胆战心惊,瑟瑟发抖,不敢贸然行动。
孟君浩若无其事的俯下身子,将瓷片一片片捡起来,嘴角带了一抹不屑,“母后,这里是养心殿,要走也该是您走。”
瓷片上还残存在茶水的余温,在他的掌心中,留下浅淡的温度。
“好,好,好……青杏,我们这就回去。”太后气急,霍然起身。她的眉头紧锁,一双凤眼,冷冷的盯着孟君浩,咬牙切齿道。
真是白眼狼。她抚着胸口,咬碎了一口银牙。若不是她的大力扶持,孟君浩如何能登上皇位。
彼时,先皇虽器重孟君浩。倘若不是她的授意,皇上又岂会轻易任命他为太子。他们徐家不承认的太子,又如何能一统天下。
出得殿外,她长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气愤难平。被反咬一口,是她断断没有没有料到的。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红墙金瓦的皇宫,一片白茫茫。
宫中管事房的宫女们,已经拿了扫帚,清除积雪,扫除一条道路来。
那些个宫女,见是她来,急忙放下扫帚,裣衽行礼,神态甚是恭谨。
“你们将这条路,细细的打扫十遍,不得留下一片雪花。”她眉毛一挑,语气中带股火来。
那些个小宫女闻话,脸色一变。盯着白茫茫的地面,一脸愁容。这积雪想要完全清扫,已是十分困难。更何况不能留下一片雪花,真是难上加难。估计等到夜色降临,这点工程也是完不成的。
理虽是这么个理,可谁也不敢公然不敢反驳。只好自认倒霉,点头答应下来。
待她走出远了,开始有宫女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咱们的太后,今儿可是吃了炮仗。”
声音清细,掩盖在茫茫的白雪中,倒是无人听见、
“青杏,速速派人去宫外请徐大人入宫。”
走出去老远,太后的怒气渐渐消散了些许,她才恢复了平静,起了念头来寻兄长来想法子。
眼下的事情,若不及时处理,日后,只怕会更加棘手。她不过一介妇人,手无寸铁,碰上了这事。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青杏应了声,只将她送会中元殿。方才打发了人,去宫外走上一趟。
养心殿。
“皇上,让奴才来捡,仔细您伤了手。”太后一走,小润子就连奔带跑的过来,弯下腰捡着那些碎片。
方才的一幕。太是惊心动魄。说句夸张的。他几欲连魂也吓的出窍了。
太后与皇上虽然不是亲母子,那可是比亲母子还亲。这一点,宫中的人。有目共睹。
但今时今日,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却又不叫人不怀疑,太后平日里的表现。是做做样子。
身为太后,就算再气恼不过。皇上终究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不像寻常人家的儿子,不听话的时候。大可以训斥,甚至打骂。
太后今日的行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总是有些越矩。
小润子吸了吸鼻头,内心惶惶不安。皇上登基不过月余。就发生了母子不合的事情。
一旦传出去,总叫人落了话柄。
于是,他收拾完残局,又将养心殿中的众人,叫了过来,提早敲打了一番。
养心殿的事,切不可走露一点风声。
分配在养心殿中的宫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平素里,最是知道什么是能说,什么是不能说。
也就惶惶不安的应了下来。
毕竟,这关系到皇上与太后。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孟君浩独坐在窗前,望着窗棂外的雪白,愣愣的出神。当初,归附太后,他亦是有另外的打算。
特别是与太后打过几次交道之后,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能保持着后位,若没有点什么手段,自然不会如此。
既然撕破了脸皮,总该想好对策才是。
朝野中,徐家一家独大,早就权倾朝野。若能借此机会,一并除了去,那才是解决了他的大麻烦。
“小润子,给朕拿本书来瞧瞧。”越是思索,他越是心烦意乱。索性不再去想,将头转了过来。
养心殿中的温度,每到冬季,总是保持着仲春的水平。
他也只穿了薄薄的春衫,行动起来,要方便上许多。
“皇上,不知您要看的是哪本?”小润子小心翼翼的问道。所谓伴君如伴虎,他不能不多加小心。
“随便。”
冷冷的丢下两个字,孟君浩揉着眉心,躺在了榻上,双目微阖。
他原就无心皇位,之所以坐上来,也是应了父皇的恳求。那时候,因着二皇子的犯上,白白折损了好几个皇子。
他的五哥,又是个极没有政治意愿的,一向过着闲适惬意的生活。
他不一样,他自小在云雾宗长大,见过许多大世面,也接受过许多的磨炼。
论才能,论见识,他自然胜上一筹。
所以,当他提出拒绝即太子位的时候。他的父皇颤颤巍巍的拉着他的手,满脸的恳求。
清秋。你要是不继承皇位。我们孟家百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父皇说的真诚,他听的酸楚。从小他就不曾尽过孝道,长大之后,无论怎么说,也总是该尽上一些的。于是,他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那时候,他的父皇身体已经不见好,消瘦一天多过一天。
太医院里的御医,把过脉之后,诚惶诚恐的说道,恐怕皇上,他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四个字听在他耳中,像是一个晴天霹雳。他们父子不过刚刚团聚,就要遭遇天人永隔的悲惨结局。
他不愿置信,抓了那御医的衣领,恶狠狠的道,若是你不治好父皇的病,就凌迟处死。
父皇却摆摆手,让他放了那御医走。淡淡的开了口,父皇的身子父皇自己清楚,你又何苦为难旁人。
他闻话,背过身去,两行清泪,顺着脸颊一路向下流淌下来。
就是那时候,父皇百般叮嘱他。若是皇后有什么行动。他就直接应允下来,顺着她的意思做。
当时,他只道是父皇偏心。直到死都要宠着皇后。
而今,他才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若是那时候,不依附于徐家,他的皇位恐怕已经保不住。
不告诉他真相。恐怕是因为,担心他年少轻狂。一意孤行。一个不小心,就正好落入了某些人精心策划的陷阱中。
“皇上,您瞧这本成么?”
小润子满脸忐忑的递给他一本书,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御书房里的书成千上万。让他挑选一本过来,实在算不上容易之事。这小小的挑书行为,既体现了他的涵养。又考验了他揣摩圣意的能力。
他屏住呼吸,双手因为紧张在不停的摩挲着。其实。他大字不识几个,勉勉强强,挑了一个认识的书名。
孟君浩闻话,回过神来。抬眸一看,赫然是本《诗经》,倒是一本他从未看过的。他以前总是嫌《诗经》里的句子,太过矫情了些。
正欲放下,他转念一想,趁着白茫茫的风雪,读一读诗,也算是不错的。这般想着,他就收回了手。“嗯”的答应了一声,接了过来,翻看了书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他念叨着,合上了书。翻过身,侧过望着窗外一片白茫芒,心中感慨万千。
小润子伫立在原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大发雷霆的场面,他是见也不再愿见了。
另外一边。齐文鸢从外面回来,一直心神不宁。就随手拿了本书看起来,同样是《诗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她默默念着,心中泛起微微的苦涩来。她承认,很多时候,文字是可以引起共鸣的。
小满瞧她看的认真,一时好奇,忍不住问道:“小姐,你看的是什么书?”
难道有书,比她常看的那些画册子还好看。
“《诗经》。”齐文鸢晃了晃手中的书,言简意赅的说出俩字来。
“略有耳闻,略有耳闻。”小满怕被小瞧了,学着那些教书先生的模样,一本正经的答道。
瞧见她的模样,齐文鸢忍俊不禁,心中的难过,也稍稍的消减掉了几分。
她忽然来了兴致,张口问道:“要是这样的话,那不如你给我说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什么意思?”
小满板着指头,做出一副思考状。过了良久,她开口道:“有个叫青青的姑娘,她有条衣带,很得我心。”
这文言文解释,也是醉了。
“扑哧”一声,齐文鸢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小满伸出食指,嘟着嘴,威胁道:“小姐要是再取笑人家,那婢子就去挠你痒痒了?”
她说完话,眨巴着眼睛看着齐文鸢,在手指上,轻轻吹了几口气。
齐文鸢平素最怕痒,急忙扔下了书,往外间跑去。小满在后面直追,落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就像不知何时开始下的一般。
这两天真心热的要死,几乎不能动。一直宅在屋子中,连大门都不出。真希望赶紧来一场雨,送走些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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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心思
一收到消息,徐长风就皱着眉头,简单整顿了一番,入宫去了。
到达中元殿的时候,已是午后。雪已经停了,通往各个宫殿的路上,积雪已被扫除,露出赶紧的青色砖面。
近些日子,他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新皇上要铲除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种节骨眼上,他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小心翼翼的不露出马脚。
本来,立后一事顺利进行的话,他还能稍稍松上一口气。可太后那里不断传来消息,说是皇上要延迟立后一事。
为了这件事,他甚至不惜花费大心思,联合朝中的大臣,努力将立后一事提上章程。
不然,总归是夜长梦多。
今日来府中传旨的太监,满脸的惶恐之色,只说太后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他询问是什么事,非要今日入宫不可。那太监只是摇摇头,神色坚定的道,太后让他务必今日入宫。
他这个妹妹,从小深受家里的宠**,心思难免单纯些。而后宫中的水潭,又是深不可测。所以,自打妹妹入主后宫以来,他就定期的出入宫闱,给上一些建议。
后宫里的生存法则,从来都是,不踩在别人头上,就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他的妹妹,虽然没有心计,倒是聪慧过人,冰雪聪明。每次只要他小小的一点提醒,她就能完全明白过来。
兄妹俩的配合天衣无缝。从一个普通的嫔妃,一跃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之中的路程漫漫,并不容易。
“大人,到了。”驾车的太监,拉了拉缰绳,转身用了尖细的声音,说道。
马车是不能入宫门的。宰相也毫不例外。
徐长风应了一声。背负着双手,走了下来。抬眸看了看高大的宫墙,太阳**突突的跳动着。
不知为何。今日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长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涌起的万般情绪,抬脚往宫里走去。
平日里,因着早朝。几乎每日他都要到这宫中来。所以,对宫中的一切。一点也不陌生。
但今日不知是因为下雪的缘故,或是神情紧张,映入眼帘的景色,竟然变的陌生起来。
“哥哥。你总是来了。”太后早已等在中元殿外,来回踱着步,似是十分的焦急。见他到来。脸上一喜,快步走了几步。前去迎接。
殿中的下人,对他早是熟知,小心的行了礼。
“臣见过太后。”徐长风点点头,拱起双手,亦向太后行了个礼。
虽说是兄妹,但有种种规矩拘着,礼数是不能少的。
“哥哥,快随我来。”太后心急,扯着他的胳膊就往殿中去。抬眸看见殿外站着的小宫女,声色俱厉的吩咐道:“你们几个都退下去,没哀家的命令,不准进来。”
“是,太后。”一群小宫女,神色戚戚的应了声。
从早上到现在,太后的心情一直不好,谁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徐长风不疾不徐的走着后面,转头瞧见宫人去的远了,这才皱着眉,道:“都是做太后的人,还怎么还是如此的风风火火。”
太后。那可是后宫中实实在在的一把手,合该稳重些才是。
“哥哥,你坐下,先喝茶。”太后指着一把椅子,让徐长风坐下来。然后,去沏了茶。
他们兄妹之间,感情甚笃。在无旁人在场的情形下,依然保持着从前在家里时的习惯。
徐长风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茶,有些迫不及待,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妹妹如此慌里慌张的模样,他倒是从未见过。当下便知,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太后吸了吸鼻子,心头一酸,泪就要掉下来。
在旁人面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端庄高贵。在兄长面前,她却俨然是个小姑娘。
她用帕子抹着泪,满脸的委屈。葱白似的玉手,抚摸着瓷白色的茶盅。轻启朱唇,一五一十的解释起来。
寻常的小事情,因着她气恼的紧。情不自禁的添油加醋,将孟君浩描述的罪无可恕。
明明将他送上皇位最大的功臣,就是他们徐家人。如今,竟被反咬一口,她着实咽不下这口恶气。
徐长风闻话,面上的表情愈发的难看起来。霍然起身,甩了甩袖子,冷冷的道:“妹妹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件事是你做错了。”
眼下的处境,他瞧的透彻。孟君浩已经继位,不同于之前的还是皇子的时候,是这个国家承认的新君王,掌控着一切。
纵然他权倾朝野,纵然他威望甚高,说到底他不过是臣子。皇上的一句话,势必决定了他日后的命运。
俗话说的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以,眼下之计,断然不是与孟君浩交恶的时候,反而是拉拢的关键期。
他让女儿入宫来,亦是为了这个目的。只要孟君浩还相信他们徐家,徐家就不会轻易垮台。
但什么今时今日,妹妹却因为一时冲动,与孟君浩当中撕破了脸,在他看来,实在不是件好事。
太后不敢置信的望着兄长。如今,连兄长也说,是她的错了么。
她的手离开瓷杯,扶着雕花的椅子扶手,一字一顿的道:“哥哥,你……”
后面的字,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他可是皇上。而你不是他的生母。你在他面前那般的大发雷霆。一旦传扬出去,只会说是你这个做太后的越矩了。他是一国之君,谁又敢妄自评价呢。”
徐长风摇了摇头。满脸的失望。双手负在身后,抬眸看向印花的顶板。
这件事,一旦走露了风声,定然会落了话柄。在其他人手中。
他在宰相之位已久,有真心实意敬重他的。当然,之中不乏坐等着看他笑话的。
太后蹙了眉头,其实,这个理她也是知道的。但当下。她被愤怒蒙蔽了眼睛。越发的不认输起来,“哥哥,若不是咱们徐家的帮助。他又如何能登上皇上的宝座。这般忘恩负义之人,合该早早的除去了才是。”
她咬牙切齿。恨不能一手掐死了孟君浩,方能罢休。
她的目光炯炯,里面充满恨意,双手不自主的紧紧攥着,瓷白色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现下时局已定,再说这些也是徒劳。”徐长风长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神情低落。
是他当年看错了人,只怪孟君浩隐藏的太好。
他的一系列表现,让他以为他会是个听话的孩子。所以,才一心一意,甘心情愿力争他为太子。
让自家妹妹用亲情去笼络孟君浩,同样在他的计划之中。从小错失母**的孩子,最是敌不过亲情。
果然,事情顺利的超乎他的想象。孟君浩对过继到皇后膝下一事,轻易的就应下来,甚至不曾皱一下眉头。
“哥哥,当年若不是你授意,我怎会去理睬他,不过是个流落在外的皇子罢了。”
太后的眉毛一扬,语气中满是埋怨。她不会生育,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那一日兄长来到宫中,口口声声说,让她扮演一个慈母,去关照孟君浩。
一开始她闻话,以为兄长是得了失心疯,一口回绝。
后来敌不过兄长的语重心长,说是为了徐家的未来,暂且装一装样子,无伤大雅。
她方才答应下来,特意去请教了她的嫂嫂,什么是为母之道。
嫂嫂一本正经的说了许多,不过都是些细碎的东西,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她听的乏味,那时,她才感觉到自己此生是不适合身为人母的。
什么慈母之心,她是断然不能体会的。
徐长风叹了一口气,神情萎顿。自嘲的笑了两声,声音冰凉:“我原先以为他是一只羊,如今看来,倒是一只狼。”
从孟君浩顺利登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受自己所控制。原本计划好的一切,走上了背道而驰的地方。
他深知不妙,想尽了办法去阻止,渐渐的,觉得力不从心。
那头狼,野心勃勃,比他想象中的要难缠许多。
“哥哥,赶紧想想法子。”太后瞥见兄长的脸色变化,心中不由的忐忑,连忙说道。
兄长脸上的无奈的神情,是她打小以来,见都不曾见过的。她印象中的兄长,永远是成竹在胸,一副自信的模样。
所以,自从他们的爹娘去世之后,兄长就渐渐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徐长风眸色清亮,抬眸望着眼前的贵妇人。瓷白色的脸庞,漆黑的眸子,眉间带着种不容让人小觑的端庄。
熟悉的这张面庞上,他见过最多的是,笑靥如花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紧锁眉头,满脸愁绪。
他手负在背后,在殿中踱了几步,神情甚是肃然。
“既然他说要延缓立后之事,那就随着他去。你继续做你的慈母,切不可意气用事。直接的行不通。我们只好迂回行事。我自会寻个由头,让初雪那小丫头来宫里住上一住的。”
徐长风的眼眸漆黑,隐着一抹愁思,到底行不行的通,只好看女儿的造化了。
硬碰硬,指定是没戏。
窗棂外,天气已经放晴。日头从云层中。透出个身子来。碎金般的阳光。洒在莹白的雪上。
雪渐渐消融,青色的地面上,湿漉漉一片。
又该是个晴好的天气。徐长风轻轻感慨着。心里涌起的波澜,仍是没有平静下来。
太后怔怔的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一抹绝望。
“皇上,外面天晴了。可要出去走走?”小润子抬眸看了看窗外,提出了建议。
孟君浩放下手中的书。见窗外果真雪过天晴,一片光辉的景色。心情不禁清朗起来,从榻上站起身来,道:“也好。”
朝野上的事情。纷纷扰扰,乱了他的心神。
长日以来的心烦意乱,让他喘不过气来。寻个晴日出去走走。放空放空心情,倒是不错。
迎面吹来的细风。仍是夹杂着凉薄的温度。日头却是极好,碎金般的光芒,流淌了一地。
青色的砖面上,有积水的痕迹,映出天空明澄澄的亮来。
他长身玉立的站在天光底下,盯着花池中的一株树,树枝上的积雪,一见消融了。有流水顺着枝干,形成成股的细流,不断的往下落。
“皇上,莫总管传信来了。”一名小太监,神色匆忙的跑过来,气喘吁吁。
“如何了?”孟君浩的神情凝重起来,藏在袖子中的手,轻轻的摩挲着。
那太监定了定神,俯在他耳畔,一阵低语。他闻听着话,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喜色。
终于,是时候收网了。
他勾了勾唇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
齐文鸢坐在檐下,极目往远眺过去。天空一碧如洗,日光的尽头,是些白云,形状各异。
而院落中,雪过之后,是另外一番景象。小满正唤了几个干杂事的丫头,在院子中,忙着清理那些积水。
化雪总是不如下雪时,来的浪漫。
齐文鸢定定的注视着,那些雪白,漫漫的幻化成水,心头生起些凉薄的情绪。
小满调皮的对着她挤眉弄眼,模样甚是滑稽。她浅浅的笑着,眼前却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庞来。
晨时那个风雪中的驾车之人,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现在细细想来,她恍然明白过来。那人的脸太过白净,远远瞧去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身形也很是瘦削,不像个男子。
不像个男子。她默默念叨着。
忽然神情一变,“啊”的一声,手中的帕子掉在了地上。地上湿漉漉的,已是沾上了不少的污渍。
小满闻声,迅即的跑了过来,弯腰拾起帕子,忐忑的问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齐文鸢却恍若未闻,清亮的眸子里,全是不敢置信。
不像个男子,那便是个太监。心里一涌起这个念头,所有的事情,也就跟着解释得通了。
怪不得,那股气息竟是那般的熟悉。
可师兄已然情灭,他来故地,却是为何。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下雨了,酷暑总是消退了些。夏日里,还是喜欢下雨天。不出门,只闻雨声,一落到天明。ps:求订阅,么么哒。i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