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发落
马车昼夜不分的奔驰着,越过千山,跨过万水。
亲眼瞥见凤翔城浓缩成一个句点,齐文碧才弯起嘴角,笑了笑。毕竟,她年纪尚小,腿脚还未长开,是该韬光养晦。
意料之中的被卖到一个富贵人家,主人家瞧着她机灵,聪慧,所以,分给她的活计,亦是十分的轻松。
她不声张,做事低调,心中的仇恨,却是一天一天的滋长起来。总有一天,她要亲眼看见齐文鸢跪在她面前哭。
到底是天有不测风云,那一日,她正如昔日般埋头做着事。一帮人却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长刀,满脸的凶恶。
领头的那个人,她再熟悉不过,是娘亲曾经的部下福禄。但娘亲此刻已经深陷囹圄,下场凄惨。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娘亲已败,他又怎能继续效力,定然是老祖宗或者父亲的意思。
她疑惑的想着,将身子藏了起来。不管是谁的意思,那个家,她是不愿回去的。没了娘亲的庇佑,自己又是个庶女,断然要一生受制于人,这种意义上的大家闺秀,她不做也罢。
在威逼利诱之下,那户人家终是松了口,面色苍白的将她唤去身前,冷冷冰冰的让她走。
她犹豫了一下,瞥=见福禄狰狞的脸庞。已知没有退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离开的马车之上。她并没享受到该有的礼遇,反而像是个被人关押的犯人,被捆缚了手脚,一动不能懂。
她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心狠狠的沉了一下,趁着福禄不注意,悄悄询问了一同回去的小厮。
小厮的答案,让她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是五小姐的意思。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是会是齐文鸢寻她回去。
按照常理上分析,偌大的齐府上下。最最不希望她回去的。才该是齐文鸢而已。
她皱着眉,思考了良久,忽然,豁然开朗。明白了齐文鸢的意图。
自嘲的笑了两声。她的身子发颤。自己白白活了两世,竟然都逃不开败给齐文鸢的悲惨结局。
养虎是能为患,但放虎归山。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雪白的牙齿,狠狠的咬在唇瓣之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席卷了整个口腔。
齐文鸢,果然不可小觑。她的心脏剧烈的起伏着,攥紧了手掌,恶狠狠的一遍又一遍,碎碎念道。
江南之地,距离凤翔城,路途漫漫。所以,一路上,她从未放弃过任何能够逃离的机会。
她开条件,说软话,尝试着逃走。只可惜,没有一件事是成功的。
也难怪,福禄老谋深算,就她那点算计,自是逃不过他的法眼。
等到马车驶入凤翔城内,她心中的绝望一点点沉积下来,像是黄昏后要暮归的夕阳,一点一点,落在山巅之后。
“碧姐儿,父亲与祖母念你念的紧,这才派我来寻你回去。”齐文鸢盈盈一笑,将头凑近了齐文碧,嘴角上扬,满是轻蔑之意。
她的话语说的极是轻柔,却是带着一种胆战心惊,叫人听了背脊发凉。
小满握着拳头,拿眼睨着齐文碧,心中愤慨万千,也不知道小姐特意寻了她回来是为何。
齐文碧冷冷一笑,“那可真是有劳了姐姐。”
然后,她抬眸望了一眼门口站着的福禄,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鄙夷。
娘亲,前脚刚没落,这厮后脚就被齐文鸢收买,真是个贱骨头。
她努努嘴,哈哈大笑了一声,目光紧紧盯着福禄,朗声道:“不过,姐姐,你可知福禄是什么人?”
因为大笑,她面部的肌肉抽动着,甚有幸灾乐祸之意。
闻话,福禄的脸色突变,身子发颤,眼睛中燃烧着浓烈的愤怒之情。
齐文碧是柳若棠的女儿,对当年的事情,自然会知道一些,他倒忽略了这一点。
他悔恨的攥紧手掌,炯炯的目光,盯着齐文碧,恨不得拿刀一把将她杀了。
当年的事情,他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要不然,这些年过去了,府上到底也没人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你休的胡说。”福禄站直了身子,厉声的呵斥道。心中终是有了几分不安,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齐文鸢。
齐文碧不怒反笑,她的嗓子本就因为嘶哑,如今一笑,更像是个闷声的沉葫芦。
她的眉毛一挑,眼中有了不屑的神情,“我胡没胡说,你心里清楚。”
言罢,她侧头望着齐文鸢,嘴角上扬,带着几分嘲讽,“我猜你做梦也想不到,得你重用的这个人,就是当年将你推下假山的幕后真凶。”
她仰头大笑着,笑声里有报复的快感,得意,亦有些心酸。当年,容华的一切,终是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受制于人,她别无他法,只能出此计策。挑拨离间,鹬蚌相争,然后,渔翁得利。
她在心中打着算盘,尽了生平的努力,隐藏着笑意。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特别是小满,将眼睛瞪的浑圆,死死盯住福禄不放。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若不是因了掉下假山一事,自家小姐便不会被送出府。二夫人自然也不会急火攻心,忧伤过度,一病不起。
她的眼底有微微的恨意,紧紧的牵着齐文鸢的手,胸膛似有火在烧。
“五小姐,你不要信她。”福禄的声音有些发颤,匆忙的解释起来。
自打莫玄镜回来,他生平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幸好,柳若棠足够可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幸好。齐文鸢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恢复了正常。所以,那件事情,有意无意间。就被人忽略掉了。
齐文鸢倒退了两步。瞪着齐文碧盛满得意的眸子。轻描淡写的反问了一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所说是真。依我看来。这不过是你挑唆的手段。”
“你果然没变,是个痴傻儿。当年,我娘亲收买他的时候,我瞧的一清二楚,怎会污蔑于他!”齐文碧冷笑了两声,眉毛轻佻,似有不屑。
“就算是他推了我又如何,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如今重提,倒不见得有多明智。”
齐文鸢并不为之所动,面上波澜不惊,叫人看不穿。
福禄闻话,心头十分感激,吸了吸鼻子,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甘愿为齐文鸢做牛做马。
见齐文鸢毫不在意,齐文碧愣了愣,僵在原地。良久,苦涩的笑了笑,“齐文鸢,你果然城府够深。”
“七妹,随你说什么,我不与你计较。我今日是来接你回府,回到府中,什么能说,什么能做,你自己把握好分寸。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齐文鸢摊开双手,淡淡的笑了笑。贴在齐文碧的耳畔,咬牙切齿的冷冷说道。她的语气坚决的似块坚冰,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恨意。
到了如今,对齐文碧,她无论如何是不肯再手下留情的。
齐文碧一怔,表情凝固在脸上,心中有苦,说不出口。原本清澈的眸子,旋即灰暗下来。
窗子外的轻风吹来,树木的枝条迎风摆动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打破了清晨原有的宁静。
“听我吩咐,快马加鞭先回府上回禀老祖宗,就说七小姐找到了,只是患了重疾,不能让任何人近身。”
齐文鸢背过身去,朗声吩咐道,清脆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屋中。
她的目光坚定,心头微微发笑。无怪她的硬心肠,因果报应,这是世间的规律。
齐文碧瘫软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像是被人挖空了灵魂。齐文鸢的心思竟然深沉狡诈到如此地步,她始料未及。
患了重疾,不能近身。简单八个字,无形中已经宣判了她死刑。这般一来,她输的连底牌也不剩了。
她凄惨的笑着,抬眸看了看枝条隐蔽的天幕,心中生起浓浓的绝望。
原来,上天让她重活一世,也不过是让她在碧荷园中了了一生。
世事难料,即使存有前世的记忆,又能如何。世间在变化,所有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那些掌握在她手中的未来,被真实逐一击垮,然后,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太阳高悬,棺材巷中,仍是一片清冷。
齐文鸢抬眸望着青天,长长的舒了口气,齐文碧的事情顺利解决,算是了却了她一桩心愿。
小满紧紧挨着她,脊背贴近车身,感受着马车的晃动。岁月过去,小姐果然是成熟了,内敛沉静的不似她认识的。
出了棺材巷,太阳倏然的照在车顶,细密的光线,从车帘的缝隙中一点点透进来。
绣花的鞋子,安安稳稳的放在车上,在明媚的光里,落拓出黑色的影子。
鞋子上的图案是,花开富贵。繁密的花,嫩绿的叶,葱葱茏茏,生机勃勃,宛若这一年热烈的夏日。
齐文碧的头上戴着大大的幕篱,面前的薄纱,挡去了如花的面庞。她的手脚,被细的近乎隐形的丝线,一圈圈的缠绕起来。
回府本该是件风光的事情,但因了齐文鸢的禀告,府上一片宁静。
马车抬进去,人声纷纷扰扰的传来过,齐文碧聆听着,无能为力。
“祖母,碧姐儿找回来了。”齐文鸢无比乖巧的声音,听在任何人耳中,都有几分姐妹情深的意味。
“快快快,让我瞧瞧。”声音再熟悉不过,是老祖宗,曾经将她捧在手心的祖母。
“祖母,碧姐儿眼下得了重病,不能近身。等到过几日,我请了皇甫伯伯来府上诊治之后,确认无恙之后,您再来瞧不迟。”
齐文鸢面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伸手拦住了满脸担忧的老祖宗。她的话不急不缓,娓娓道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老祖宗惊魂未定,闻见她的话,也只得收敛了心中急切的念头。感激的握住她的手,眼中淌下两行清泪,“鸢儿,真是多亏你了。碧姐儿落得如此下场,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祖母,您先回去歇息着。这里有我,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她出声宽慰着,然后,向不远处的红儿使了使眼色。
红儿心领神会,感激的看了齐文鸢一眼,一把挽过老祖宗的臂弯,就要往回走。老祖宗毕竟人老体衰,经不起任何的意外,若是被齐文碧传染上了病,那可是要命的。
见老祖宗去的远了,齐文鸢才向福禄打了打眼色,将齐文碧从轿子中转移出来。几个人抬着,径直送去了碧荷园中。
几月以来,碧荷园中一直无人居住,冷冷清清的,石缝中的杂草丛生,一副破败的模样。
花坛中的花草亦是无人打理,花木繁杂,高草茂盛。
明明是艳阳天,碧荷园中却如阴天般,没有一丝光亮。
齐文鸢皱着眉,信步往阁楼上去。因着事先得了老祖宗的命令,碧荷园中的住处,早有人专门打扫的干净了。
以前,齐文碧尚在府上的时候,这个地方,她只来过几次。毕竟,在她心中,她是厌极了齐文碧的。
小满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用眼睛四处打量着。对碧荷园,她倒是熟悉的。
在齐文碧抛弃她之前,她一直都在碧荷园中做事,整日小心翼翼,看着齐文碧的脸色行事。
只不过,那些日子,碧荷园中还一片春光灿烂,流水潺潺。南墙上的爬山虎,在夏日里青翠欲滴,微风拂来,如同波浪。
脚下的石子路,宽光而平阔,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一丝杂草。
如今,再进来,竟是如处两地,曾经的繁华绚烂,终究是随着园子主人的没落,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她慨叹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身子凑得离齐文鸢更近。
被迫躺在床上的齐文碧,满脸的哀戚之色,目光幽幽,盯着窗外湛蓝的天幕。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她终是回到了原点。
碧姐儿落得如此结果,是她自作自受。老祖宗的话,温情而不失残忍,狠狠的捶打在她的心脏上。一下一下,只感觉到胸腔里火辣辣的疼。
偌大的齐府上,没了娘亲,到底还会真心惦念她。i1292
第二百四十三章 病情
沿着木质的阶梯一级一级爬上去,空气里散发出淡淡的腐朽气味。齐文鸢闻着,不觉皱紧了眉头。
小满的脚步沉重而拖沓,碧荷园,她是不愿来第二次的。
“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我会按期送来药的。要是玩什么花样,那可不太好。”
盯着床上面容苍白的齐文碧,齐文鸢轻启朱唇,语气冰冷而绝情。
齐文碧闻话,只冷笑了一声,身子一转,转向里侧,并不看齐文鸢。
胜者为王,败者寇。这道理她明白,所以,才更加苦涩。一世重生,到头来,竟是斗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想来真是可笑。
天幕湛蓝,漂浮着几朵游云,阳光正好,透过大树的枝桠,落下来。偶有几只飞鸟飞过,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天际。
齐文碧的回府的事情,像是一个小石子,在齐府上下,荡起了不小的波澜。不为别的,只为她的病。
府上的大部分下人,闻说消息的时候,脸上都挂了几分慨叹,真是因果报应。毕竟,这世上,其母必有其女。
齐文鸢亲自挑选了值得信赖的护卫,日夜守卫在碧荷园门口,以防万一。到底重生之人,齐文碧心计难免深沉些,切不可小觑了。
?她如约邀请了皇甫英来府上,表面上是救治。事实上只是略略寒暄了几句,开了几付无伤大雅的药。一切,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罢了。
熬好的汤药,亦是她亲手灌下去的。褐色的液体,顺着齐文碧紧闭的嘴中,一点点流了下去。
谁也不知道,那些液体中,她加了一味鹤顶红。每日只取很小的分量,并不足以致死。但长此以往积累下去,药性会慢慢增强。最后。毒性渗入五脏六腑。即使华佗在世,也未必能妙手回春。
齐文碧咬着嘴唇,眼睛满是恶毒。她彻彻底底败了,一塌糊涂。她原本以为她的结局是老死在碧荷园。但齐文鸢的做法。再一次颠覆了她的认知。
当那些苦涩的药水。到达喉腔,然后再顺着喉腔,流进腹中的时候。她已经无力挣扎。
闭上眼睛,是一片黑暗。但睁开眼睛时候,眼前依然是前世的画面,一幕一幕,像是惩罚般的撞击在胸口。
碧荷园中的具体情形,只有她的几个心腹知道。府上的人,见她每日出入碧荷园。私下里都议论纷纷,说是五小姐是菩萨心肠,以德报怨。
这些传闻,她闻听的时候,只淡淡的笑了笑,嘴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长。人们看见的总是表面的东西,真相总是隐藏在深处,面目可憎。
夏日悠长,似乎再也过不完了。有一日,下了滂沱大雨,雨水四溅,荡起颗颗水花。
园子中的小池塘,蓄满了水。水面上的荷叶,因着雨水的撞击,更显的翠绿。
假山上的水如泉涌,成股的流下来,淌湿了一季的记忆。
齐文鸢撑着伞,踏着满地的流水,步履沉沉的向碧荷园中去。
枯枝败叶,凌乱了一地,在滂沱的雨中,显得愈发的萧索与颓败。
清月撑着伞,满脸的不安,手中的伞柄,沉甸甸的。这般的天气,原是该好好休息在房中才是。小姐却执意要出来,她劝阻不住,只得匆匆拿了伞,一同前去。
伞面上,哗哗啦啦的流下来水。道路泥泞,溅起的泥星,落在长长的裙裾上。
不知为何,她的心情总也宁静不下来,手中的冷汗,星星点点的冒出来。
这般天气,最是会被人钻了空子,断断不能掉以轻心。
隔着厚厚的帘幕,一路望过去。碧荷园四周,并无守卫,怕是因着雨水的缘故,休息去了。
一个青色的身影,撑着伞,在门口徘徊着,似是十分犹豫。
齐文鸢屏住呼吸,快走了几步。等到靠近那人之时,她才清晰的认出来了。
是她的父亲,齐仲梁。
“父亲。”她清亮的嗓音,混进嘈杂着雨水声中,竟是渐渐隐没了去。
果然,他是信不过自己的。她冷笑了一下,眉间镌刻着浓厚的失望。眼前这个男人,她是愈发的看不懂,猜不透。明明一面承诺要与自己重拾父女之情,另一面,与柳若棠走的仍是近。
齐仲梁显是并未听到,抬头望着碧荷园的匾额,愣愣的出神。几次想推门进入,手在触及到门的那一刻却缩回来。
“父亲。”齐文鸢提高了音量,目不转睛的盯着齐仲梁不再伟岸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几抹不快。
齐仲梁闻声,迅即的转过头,脸上挂着一抹错愕。他勉强的笑了笑,心中生起一抹苦涩。
已经许久不曾听过这样的称呼,他顿时百感交集,手一僵,愣在原地。
“鸢儿,这么大的雨,你怎的出来了,仔细受了风寒。”他局促不安的说着话,满脸的担忧。
那一抹担忧,齐文鸢看的分明,但终究是心中的冰凉大过感动。她的脸上保持着疏离的笑,“父亲,眼下碧姐儿的病还未痊愈,您要是实在放心不下,等过几日雨过天晴,再来探望吧。”
她神情冰冷的瞥着眼前被他唤作父亲的人,心中满载失落。她的话说的客气。带着几分距离感。
耳畔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雨水哗哗,溅起满地的水花。
齐仲梁的表情有些黯然,垂了眉眼,盯着脚下的落叶,“鸢儿。难为你了。”
“真正难为的娘亲,但凡你对娘亲有那么一点点情分,娘亲何至于落得满身病根?”
齐文鸢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一句话干脆利落。丝毫不留情。娘亲的身子。现下好是好了,却是留下了病根,指不定何时就会复发。每每想起这些,她都恨不得亲手将柳若棠撕的四分五裂。话说到最后。她的心口像是被刀剜了一般。深深的疼起来。
“你娘她。如今可还好?”闻话,齐仲梁的眼睛暗淡下去,像是一瞬之间。老了数十岁。他的嗓音沙哑,眼圈泛红,似乎十分自责。
人生在世数十载,唯一愧疚的人,只有莫如雪。他深深后悔过,自责过,但一切为时已晚。
“父亲,劳烦你挂念。今日雨大,你的身子要紧,清月,快送老爷回去。”齐文鸢并不正面回答,反而侧头看着清月,凛然的吩咐道。
她摇了摇头,对父亲的失望,眼下已经到了极点。就算娘亲住了莫府,又能如何。若是有心,时常去探望一下,娘亲又怎会拒绝。
她的父亲,只会在大雨倾盆的时候,趁着无人看守,去瞧上一眼他宠爱的小女儿。
真是讽刺。
她冷冷的笑了笑,背过身去,疾风吹来,拂在面上,有一种刻骨的凉意。
齐仲梁的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望着齐文鸢的背影,黯然的点了点头。撑着伞,消失在风雨中。
有些感情,一旦碎裂,便是费尽心思,也无法去弥补的。
他的脚步沉重,表情凝重。孤单的背影,像是一颗被人遗弃的大树。饱经风霜的生长着,却没人在意。
柳若棠犯下的事情,若说与齐文碧没一点关系,那自然是假的。可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自她回府以来,他还未能见上一面。
平日里,碍于那些侍卫,他总是怯怯的,没有底气。好不容易,等到大雨滂沱。他迫不及待想去碧荷园中,一探究竟,重温一下父女深情。
但意料之外的碰上自己的大女儿,说实话,在那一瞬间,他心中所有的念头,消失的无影无踪。
剩下的,是满腹的愧疚,亦只能是愧疚。
“清月,我们进去。”
清月闻话,点着头,上前一步,顶着满头的雨水,推开了木门。
“哗啦啦”,门顶上的积水,落下来,绽成一朵朵透明的花。
齐文碧的神情,愈发的暗淡下来,像是一朵快要枯萎的花朵。苍白如纸的脸庞,干裂的嘴唇,眉眼间尽是淡漠。因着毒药的关系,她的意识已经渐渐的模糊,说着含义不明的话。
齐文鸢含着嘴角,淡淡一笑,目光里有报复的快感。眼下,齐文碧气数已尽。待到天晴,禀告祖母才是上上之策。
大雨接连下了三天,空气中的寒意,一阵接一阵。
屋中点了盏小灯,齐文鸢捧着书,漫不经心的读着,不时的呷上一口热茶。几个婢子,嘴角含了笑意,亦陪她在灯下做着针线活。
用不了多少时光,秋日便又回到来,齐文鸢的衣物也是时候备下了。
孟君浩的事情,因着岁月的延长,飘飘散散。不刻意去想,竟是半分也记不得了。
齐文鸢慨叹着,自己倒是个绝情的人。她轻咬着唇角,读着诗里的句子,“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朝终究不同昔日了。
刚一天晴,齐文鸢就匆匆的跑去老祖宗身前,哭哭啼啼了一番,说是齐文碧的病,因着阴雨天又加重了几分,竟是有些疯癫起来。
老祖宗闻话,大吃了一惊,满脸的担忧,询问可如何是好。
齐文鸢敛了笑,换成忧愁,神秘兮兮的解释,老祖宗,我瞧着碧姐儿的情形,倒像是被鬼魂附了身。
齐文碧口中絮絮叨叨的那些胡话,后来,她特意去听的清楚,然后惊愕的发现,她所说的全是些上一世的事情。
如此一来,倒印证了她一开始的猜测。也因此,她震惊的嘴巴长的老大,半天没合上。穿越已经足够神奇,没想到,这世上果真存在重生之事。
这件事,未泄露之前,是齐文碧的优势。但被她知道了,便成了死穴。
很多时候,事情的转换,就在一念之间。
老祖宗将信将疑的听着,手中转动的佛珠,渐渐停了下来。
“鸢儿,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老祖宗,不信的话,您自个儿瞧瞧去。”齐文鸢双手一摊,满脸无辜。
重生这种事情,放在现代解释不通,放在古代更是不能,人们情愿以为是被鬼魂附了身。
老祖宗听见齐文鸢说的玄乎,满脸虔诚的在菩萨身前,烧上了一炷香。然后踱着步,离开了福寿居。
雨过天晴。天空湛蓝如洗。呼吸之间,尽是清新畅快的气息,让人觉得舒服惬意。
脚下的石子路,因为雨水的冲刷,格外的明净起来,似是刚铺上的一般。
花池中的花朵,娇艳无比,带着最绚烂的色彩。
老祖宗只带了贴身的两个侍女,毕竟,被鬼魂俯身,并不是什么好事。泄露出去,于齐府的脸面,总是有损。
碧荷园中腐朽气息,荡然无存。阳光淡淡的照过来,打在南墙之上,那一片翠绿的爬山虎上。叶子苍翠欲滴,在刺目的阳光中,似乎要发光一般。
雨过之后的世间,总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老祖宗满心不安,脚步既焦急又沉重。按捺着一颗忐忑的心脏,爬上层层的台阶。
她活的大半辈子,见过无数的大风大浪,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灵魂附体,却是从未见过。
齐文碧的房间,早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床铺也重新换过了。要想不被怀疑,功夫总是要做足的,特别是细节。
这样,在老祖宗心中,只会认定她是个心思单纯善良,为妹妹操碎了心的姐姐。
齐文碧躺在床榻之上,满身的病气,眼睛半睁未睁,嘴角嗫嚅着。
“碧姐儿……”老祖宗轻声唤着,眼中沁满了泪珠。
那一年,齐文碧离府的时候,仍是生龙活虎,面如桃花。谁能想到,再找回来,已是这般模样。
她用手捂着胸口,身子趔趄的往后倒过去。红儿一惊之下,连忙上去,扶住了她的身子。
她惊魂未定的站定,仍是不敢置信,自己的孙女,竟成了这般气息奄奄的模样。
齐文鸢咬着嘴唇,幽幽的开了口,“祖母,上次皇甫伯伯来诊治的时候,就说碧姐儿的病,凶多吉少。用了几幅药,倒是好了些。谁能想到,因为下了一场雨,就恶化成这样子。是鸢儿,对不住您。”
她说的动情,眼泪滚滚而下,轻轻的划过她的脸颊,掉落在地上。i1292
第二百四十四章 和离
“鸢姐儿,难为你一片苦心了。”老祖宗的心头,盈盈的满是感激。望着齐文鸢的眼睛里,装满了欣慰。得孙女如此,是最大的福分。
齐文鸢垂着头,拿着帕子轻拭着眼泪,哽咽不语。
蓦地,齐文碧霍然坐起身来,面色苍白,“娘亲,娘亲,你不要死。”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眼泪从脸上哗哗的落下来。
忽然,她的手一指,指着齐文鸢,瞪圆了眼睛,表情凄切,“莫玄镜,莫玄镜你不可好死。”
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然后,她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用手撕扯着身上的衣服。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一惊。特别是老祖宗,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她的目光里透露出不可思议,眼前的齐文碧,与先前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齐文鸢牵起了嘴角,冷冷一笑,并不动怒,身子往后退了两大步。
这一刻,她已经等的许久。当年她不过是痴傻,就被送出了府。现下的齐文碧已经疯癫,府中怎会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碧姐儿,我是长姐,不是表兄。表兄在六扇门中。”
齐文鸢冷着回了一句,眼睛里射出深深的恨意。不怪她狠心,实在是齐文碧自[作自受。
齐文碧闻话,神情微怔,停止了笑声。然后,表情一变,狰狞起来,“不对。不对,你就是莫玄镜。上辈子,就是你让娘亲受罪。这一世,你竟还不放过她么?”
她浑浊的眸子中,流露出厌恶之情。挣扎着双手,就要往齐文鸢身上扑过去。
清月大骇,惊呼出声,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挡在齐文鸢身前,张开了双臂。
“你不要过来。”
她的眉毛上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床上的人。明明气息奄奄,却突然有这般的力气,让她大吃了一惊。
老祖宗的胸口突突的跳动着,手中的佛珠。落在地上。发出“桄榔”一声。
齐文碧方才所说的话。她听的分明,上一世,这一世。
难不成真是被附体了。她的心中忐忑不安,像是审视某种神奇的动物一般,盯着齐文碧看。
她诚心向佛几十年,深知佛中要义,人死不能复生,但齐文碧明明说着上一世,这一世。
“红儿,快去叫人来。”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转头吩咐道,声音里失却了一贯的冷静,微微的有些发颤。
“祖母,鸢儿害怕。”
齐文鸢抓住空子,一头扎进老祖宗怀中,楚楚可怜的开了口。
老祖宗轻轻拍着她的头,满脸的惊魂未定,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停留在齐文碧身上。
齐文碧已经用尽了力气,瘫倒在地上,虚弱的用手指,划拉着地面,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一声一声,听的人心中发麻。
红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身后跟着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当头的护卫手中拿着一条粗粗的绳索。
“你们几个动作快些。”红儿早知老祖宗的心意,匆匆下达了命令。
那几个壮汉得了命令,三下五除二将齐文碧身子整个提起,缚上了绳子。
齐文碧许是累的紧了,没有过多的反抗,眼睛紧闭,似是昏厥过去了一般。
如此一闹,老祖宗的面如土灰,心绪再难宁静,拉着红儿的手,急急的出了碧荷园。
接下来的两天,齐府上一片哗然。尽管老祖宗亲自下了命令,不要让事情宣扬出去。
但齐府上下,全都在传言,齐府的七小姐,齐文碧,被鬼魂附了体。
齐仲梁闻说消息的时候,长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西窗连连的感叹,真是造孽,造孽啊。
窗前的竹林哗啦啦的响动着,带来了一阵清风,吹乱了他的心绪。
依老祖宗的性子,自己疯癫的小女儿指不定要被送到哪里。或许,此次一别,以后再也无法见面。
他深邃的眼睛里,有了几分无奈夹杂着苦涩,一点点,渗进心底。
齐文鸢这两日来,一直在院中养神,并不外出。她轻轻掐着指,冷静的计算着。
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私下里,齐文鸢却断不敢掉以轻心,有条不紊的策划着未来事情的走向。
福禄因着这件事,对她又是敬重,又是畏惧,竟也不敢再生异心。按着她的吩咐,在暗中悄悄的布置好一切。
所以,当老祖宗旧事重提,要将齐文碧送往成州静养的时候,齐文鸢却适时的提出了异议。
她满脸关切跪拜在老祖宗身边,虔诚的道,老祖宗,凤翔城中最近来了批萨满巫师,说是能驱邪。我们可以一试。
病急乱投医,老祖宗感激的看着她,点头应了下来。其实,送走齐文碧,她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柳若棠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如今,柳若棠不在府上,她更应该照看好齐文碧,算是给柳家一个交代。
于是,巫师们顺理成章的进了府中,在碧荷园中故弄玄虚的一番作为之后,满脸恐惧的向老祖宗说道,齐府的七小姐是被厉鬼缠身,只有送去灵隐寺,方有希望破解。
灵隐寺是凤翔城中的大寺,赫赫有名。不过,却不是因为佛道,而是因为灵隐寺中有一座塔,塔的最顶层,关了一群疯癫之人。
其中部分的人,因着佛祖的庇佑,倒真好了起来。不过,大部分的人,自进去之后,再也不曾出来。
老祖宗面含忧色。犹豫了良久。回想起齐文碧那日疯狂的行为,无奈的点了点头。
席间,齐仲梁几次想提出反对意见,但眼睛的余光。落在齐文鸢身上却是忍住了。
当年。送大女儿出府的时候。他也心痛过,不忍过,但终究是没求情。若是这次求了情。于情于理,总是说不过去。
一场风波,在一场静默的送行中,落下了帷幕。
送走齐文碧那日,齐文鸢的心情并没有十分畅快,盯着天边的浮云,愣愣的看了好久。
争斗,最终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这世上原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只有被伤及底线,才会歇斯底里的报复。
恶狠狠,赤裸裸。
齐府上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已是秋日,花池中的菊花,悄然开了大半。
红色的,黄色的,一片片,绚烂的如同天边最美的烟霞。
彼时,齐文鸢正在莫府上,优哉游哉的喝着菊花茶,面容平静。
莫如雪亦是满脸的安详,看着花池中的菊花,情不自禁的念叨,时间真是快,又是一年秋风起。
齐文碧的事情,自始至终,她都对娘亲守口如瓶。她总担心娘亲是个软心肠,责怪她事情做得太绝。但她并不以为意,在她心中,齐文碧早该是这般的下场。
俗话说的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对于柳氏母女,她心中堆积的恨,不止是一星半点儿。所以,根本不能用云淡风轻的方式结局。
当年,娘亲的药物中,被柳若棠下了毒药。有道是以牙还牙,她要加倍的还在齐文碧身上。
她喝着茶,赏着湛蓝的天空,漫不经心的道,“娘亲,碧姐儿夏日的时候,因为失心疯,被祖母送去了灵隐寺。前几日灵隐寺那里来了消息,说是碧姐儿已经殁了。”
莫如雪闻话,愣了一下,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这孩子是被柳若棠教的坏了。”
当所有事情真相大白的时候,她心中对柳若棠的恨意,比海更深。她恨这个抢走了自己丈夫的女子,她恨她几次三番的加害自己。
那时候,她才深刻明白,人不可貌相这件事。柳若棠表面上一副善良,温柔的模样,心肠却是那般的毒辣,让她胆战心惊。
“娘亲,都过去了,你去向父亲和离吧?”齐文鸢侧过头,看着娘亲苍白如雪的侧脸,小心翼翼的问道。
莫如雪咬了咬唇角,盯着远处的高墙,点了点头,冷然道,“也是时候了。”
花池中的菊花,依然绚烂如云霞。
但是许多年后,谁也不会再想起,那一年秋日,菊花开的正盛的时候。说过的情话,许下的誓言。
又过的大半个月,莫如雪在莫玄镜的陪同之下,去了莫府。纸写的和离书上,白纸黑字,是素净的簪花小楷。
老祖宗捧着那张纸,眉目间满是忧愁,唉声叹气了良久,询问道,“如雪,当真没有机会了么。”
莫如雪重重的点了点头,避开齐仲梁的目光,盯着脚下灰色的地面,“娘亲,是儿媳不孝,不配做齐府的媳妇。”
“你这孩子,性子倔的很。但事情到这地步,也是我们齐府对不住你。”
老祖宗摇着头,眼睛中有蒙蒙的湿气。这场姻缘,如果是这般的结局,她早该从中调和。
莫如雪贤惠美貌,成为齐府的媳妇,乃是齐仲梁的福气。只可惜,有的东西,来的太容易。拥有的人,便会不懂得珍惜。
她的眉头紧皱,一双凤眼,斜斜的睨着自己的二儿子。
齐仲梁面无表情,嘴唇苍白,青葱的胡须,一茬茬的长出嘴唇,显得整个人无比的疲惫。偌大的齐府,另外的两房都相安无事,只有二房惊天动地。
“仲梁,你来签字吧。”老祖宗望着儿子疲惫的模样,于心不忍的挥了挥手,话中满是酸涩。
齐文碧已殁,柳若棠亦是气息奄奄。如今,莫如雪提出和离,二房简直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壳子。
齐仲梁默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的挪过去。
短短的一段路,他却像走了整整一个世纪。
遥想那一年,洞房花烛,凤冠霞帔。他亦是用着这般的脚步,一步步的走过去。
那时候,除了欢喜,还有几分忐忑不安。
她本是高高在上的人儿,就算他耗尽家财,与那些王公贵族,亦是云泥之别。
她却毅然决然的选择下嫁与他,他半是惶恐,半是感激。
有许多次,他都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手问,如雪,为什么是我。
莫如雪只含笑,脸颊上飞上一朵红云,漫不经心的解释,我觉得你靠得住。
靠得住。这三个字,印在他的心中。在许多个夜里,他都含笑醒过来,将她的身子轻轻揽进怀中。
那样的日子,即使在日后想起来,依然觉得怦然心动。只是,后来柳若棠出现,许多的事情,便偏向了不同的轨道。沉浸在表妹的温柔乡中,他忘记了许多事情,忘记了她说自己是可依靠的人。
往事如风,席卷而来。只是,纸上的黑字,清晰而赤裸裸。
他咬着嘴唇,颤颤巍巍的拿起毛笔,在那些黑字下,一笔一划的写下的自己的名字。
从此之后,她不会再是自己的娇妻。他也不是她可以依靠的丈夫。
想到这里,他的眼里有微微的湿意。鼓起了勇气,凝望着她的脸,语气哽咽,几不能语,“如雪,你要顾好自己。”
话罢,眼睛迅即的离开她的面庞,转过身,大跨步的扬长而去。
秋风吹来,拂过他的面颊,有湿的东西,顺着脸庞一路向下,直直坠落在衣襟之上。
莫如雪的眼圈泛红,收好了和离书,努力将身子跪拜在老祖宗身前,“娘亲,孩儿要走了。”
齐府中,有许多事情,仍是她留恋的。只不过,感情散了,心冷了。所有的事情,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如雪,快起来。”老祖宗的语气哽咽,拿手绢擦拭着眼角落下的眼泪。
殿外天朗气清,白云一朵朵,自由自在的漂浮着。远去的鸟叫声,凄切而哀绝,叫嚣着秋日的飒爽。
秋日,本该就是离别的季节。像是一朵花离开枝头,像是一片叶子离开树梢。
齐文鸢站在风里,遥遥的望过去,心中有了一抹辛酸。这样的微风,熟悉而又陌生。
岁月一寸寸老去无影踪。
匆匆那年,写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有了些难过的情愫。本来是想一心虐渣爹的,但总是有了几分于心不忍。毕竟,在作者君心中,父亲总是扮演着伟大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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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心计
林子里的风声呼呼的吹过来,桂花幽幽的散发着清香。碎金般的阳光,流动在青蓝色的瓦岩上,有种说不出的明媚。
孟秀荷靠在美人榻上,面容平静,思绪飘飞。一个少年站在不远处的花池旁。眉目俊朗,眼神清澈。嘴角挂着无比绚烂的笑容,与花池中的繁花相互辉映。
“秀荷。你瞧这朵花漂不漂亮?”
少年的手中拿着一朵新摘的月季,轻轻的摇动着,眼中含了一抹期待。
孟秀荷闻话,点了点头,满脸的温柔。
听见肯定的答案,那少爷大喜,小跑了两步,一脸骄傲的将花递给孟秀荷,“给你。”
她接过来,放在鼻中轻轻嗅了嗅,感慨道,好香。她的嘴角挂着风轻云淡的笑容,明媚的风景里,有风轻轻吹过来,夹杂着花草的清香。
少爷清澈的眸子中,流淌着浓浓的得意,语气温柔,“真好,你喜欢就好。”
嫁过来飞逸国已经月余,孟秀荷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没有凤翔城的喧嚣,没有王府中的勾心斗角。
飞逸国国君慕容淮膝下只有一子慕容飞,慕容飞身材颀长,高大魁梧。只不过,他是个痴傻的,心智停留在九岁。
作为唯一的儿子{,慕容淮宠他的紧。所以,纵然他已娶妻,另成家室。慕容淮仍是力排众议,让他在宫中居住。一方面是为了照看他的饮食起居,另一方面是保证他的安全。
慕容淮心智不成熟的事情。在飞逸国上下,传的沸沸扬扬。人们甚至开始猜测,飞逸国的继承人,是否另有其人。毕竟,将整个国家交在一个痴傻儿手中,总是说不过去。
但慕容氏在飞逸国中的势力,根深蒂固。从许多年前开始,慕容氏就掌握了飞逸国的全部政权。
慕容淮为了不使政权旁落,也是颇花心思。先是暗中抚慰了一批人心,然后是为儿子从各地寻访名医。只是。慕容飞的病情。多年来,吃尽了许多的药,却是没什么大作用。所以,慕容淮不得不寻求下策。结交陈朝的果亲王。便是第一步。
联姻。他亦是有私心的。那日。果亲王向他分析了陈朝的隐患,他颇为心动。要是真有一日,陈朝换了继承人。与新继承人保持良好的姻亲关系。于自己的儿子只有好处。
所以,孟秀荷初来乍到的那一日,他大摆筵席,极尽奢华。飞逸国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金钱。
千里迢迢来到飞逸国的时候,孟秀荷心中的绝望已经到极点,背井离乡,独自上路,离开爱自己的人,与自己所爱之人。
最最让她绝望的是,她的夫君,是个痴傻儿,不过九岁的心智。
洞房花烛夜,当慕容飞挑开喜帕的那一瞬间,她不免错愕。
眼前的男子,眉清目秀,高大魁梧,一双漆黑的眸子,炯炯发光。若不是提前得知他痴傻,她断然不会相信眼前的翩翩少年,是个痴傻儿。
“你叫什么名字?”
“孟秀荷。”
二十岁的男子,已然经历过变声期,所以,他的嗓音浑厚而低沉,甚至有一种磁性。问出口的单纯的话,与年前这张年轻的面庞,分外的不相称。
孟秀荷的话语,简单纯粹,不带表情。
眼前的少年,却是来了兴致,饶有兴趣的勾起了嘴角。红的似火的衣衫,衬得他的面庞更加的俊朗,连那一抹笑,亦是像极了三月的暖阳。
孟秀荷微怔,瞪圆了双眼,清澈的眸子里,映出少年满脸笑容的面庞。
“秀荷,你真漂亮。”少年满脸的单纯,脸颊上飞上一片红云。
从未被人这般直截了当的赞美,孟秀荷不由的心头一动,眼睛却是直直的盯着慕容飞。
“秀荷,以后你陪我一起玩,好不好?”
“秀荷,你不要跟我分开,好不好?”
……
少年的话,接连不断的传进她的耳朵里,滔滔不绝犹如江水。
她淡淡一笑,心中不免感慨,当真是个痴傻儿,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她不再瞧他,轻抬眉眼,愣愣的望着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去,只余一抹漆黑。
皇宫中到处燃起的灯火,幽幽的照射过来,柔和,不明亮,像是她现在的心情。
这般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一幕,全是齐敬诗那张英气的面庞。轻轻吸了一口气,心头酸涩,泪水却汹涌的流下来。
始料未及的眼泪让慕容飞一愣,颊边的笑意瞬间敛了去,连忙凑近了去握她的手,紧张的问道:“秀荷,你是不是不喜欢跟飞儿玩?”
“秀荷,你不要哭,好不好?”
“秀荷,你不愿意跟飞儿玩,飞儿不怪你。”
……
又是一番滔滔不绝的自言自语,少年的眼圈泛红,手足无措。
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的关心,孟秀荷的心中一阵感动,破涕为笑,“我是因为高兴,所以才哭的。”
听见高兴这两个字,慕容飞才重新展开了笑颜,拿起手边的帕子,小心翼翼的帮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他的动作轻柔,眼睛里满是温情。九岁的孩子,心中只有喜欢与不喜欢,并没其他复杂的情愫。
孟秀荷嗅到他身上好闻的薄荷香气,顿时安下心来。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眼前弯腰帮自己擦眼泪的少年,心中有了其他的情愫。
第二天一早,宫中的人,瞧见孟秀荷与慕容飞相亲相爱的情景,错愕不已。
他们的皇太子,自小嚣张跋扈。眼睛长在天上,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但皇上赤裸裸骄纵,让他们并不敢说些什么不是。
这些闲言碎语,是孟秀荷在很多天之后,亲耳听她的近侍婢子说的。那个婢子,满脸的不可思议,语气中亦是有几分感激,“娘娘,您真是有福气,太子从未这般待过人。”
孟秀荷一脸的讶然。手中的茶杯。几欲掉下来。她还以为,他原本就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心头荡漾的感动,愈发多起来。
慕容飞待她极好,每次有了珍贵的小玩意。总念念叨叨。要送与她。所以。才成亲短短几个月,她的寝殿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什,个个价值连城。她是在那时候才意识到。父亲结交的用意,飞逸国果然富得流油。
想到父亲,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嗤嗤一笑。在她父亲眼中,她不过是一枚棋子,是一件政治牺牲品,与亲情无关。凛然感突然袭上心头,像是带尖的针,一下一下,扎进她的心脏。
不过,她倒喜欢这里的生活,安静闲适,有些小趣味。因着太子妃的尊贵身份,宫中的人,对她极是尊敬。远远瞧见她的时候,就将身子弯下来,恭敬的福福身子。
这一点,与王府中截然不同。顶着庶女的身份,在王府中并不吃香。名里一套,暗地里一套,这般的事情,她见的多的数不胜数。
日子风轻云淡的过去,心中的仇恨,却一点点蓄积起来。
所以,那一日慕容淮将她叫去身前,向她诉说她父亲的计划的时候。她冷着眼,微微笑了笑,把凤翔城中的齐府一并摧毁。她得不到的,别人亦休想得到。齐敬诗与齐文鸢,她要一个个将他们亲手毁掉。
“秀荷,想什么呢,我们去荡秋千好不好?”
慕容飞轻轻的晃了晃她的身子,一脸明媚的笑,拉着她的手腕,起身便欲离开。
孟秀荷晃过神来,向慕容飞还以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
风在脚下,轻轻的吹动着,吹散了一季的纷纷扰扰。
又是兰花飘香的季节,她忽然想起去岁的兰香会,她与齐文鸢大放异彩的表现。当时,她傻傻的以为姐妹情深。对于自己的苦难,齐文鸢会伸出援手。但后来的一切,却赤裸裸的证明了她的可笑。
真是无端的讽刺。齐敬诗要婚配的时候,齐文鸢甚至没能劝阻一下。那一刻,她才懂在亲情面前,姐妹情深什么的,都是浮云。
秋千架,一下一下的晃动着,伸起手的时候,甚至能触摸到天边的云朵。
但是,有的东西却随着时间过去,一点一点改变了。
她的父王,来年春日的时候,就要起兵举事。她全力支持,甚至整夜整夜的在慕容飞耳畔鼓吹着耳旁风,殿下,在凤翔住的时候,我有一个仇家,希望殿下能帮我报了深仇大恨。当然,她口中的仇家,是齐家。
慕容飞揽她入怀,满脸的坚定与愤恨,秀荷,你说的什么事,我都会答应你的。你的仇,我替你报。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让人难以与一个心智只有九岁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只狡黠一笑,柔媚的面庞上,荡漾着阴晦不定的神情。
“秀荷,你快瞧那只鹦鹉!”
等到秋千完全静止下来的时候,慕容飞满脸好奇的指着空中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叫喊道。
孟秀荷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路望过去,只觉得刺眼无比。那只雪白的鸟,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通体发着光。色彩斑斓的鹦鹉,她在凤翔城中见过,但白色的,她却是没见过。
她不由得来了兴致,眸子中闪烁着亮光,伸手指着那鸟,“殿下,捉了它。”
慕容飞点头,转过身,朝身后伺候的一帮太监下达了命令。
“快,快,快起来,给本殿下捉了它。捉到了有赏,捉不到的话,统统罚去打板子。”
一声令下,几个太监一路小跑着散开去,满脸的惶恐。
太子的小把戏,他们早有领教,所以,一刻也不敢耽搁。纷纷去拿了家伙什,抓鸟这种事情,之前他们干过许多次,积累了诀窍。当下,一群人屏息以待,拿着手中捕鸟的工具,小心翼翼的靠近着。
雪衣女并未察觉,停留在假山上休息着。它雪白的身子,一动不动,眼睛半睁未睁。
一路飞来,它实在是累的紧,所以,急忙找到个可供休息的地方。
从凤翔城中到飞逸国,原本是几天的距离,它愣是飞了几个月,从春日到秋日。
不怪别的,只怪中间迷了路,南辕北辙飞了好久。这样一来,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它显然没有预料到渐渐靠近的危险,仍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殿下,抓到啦,抓到啦!”一个太监兴奋的大喊起来,尖细的声音,几乎震碎了雪衣女的耳膜。
它忙睁开眼睛,试图飞出去,细密的网线,意料之中的挡出了它的去路。它疯狂的扑棱着翅膀,企图冲撞开眼前可恶的屏障。
只可惜,一切只是徒劳。眼前的眼睛,瞬时多了起来,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慕容飞拍着手掌,欢呼雀跃,满脸的兴奋,“秀荷,快来看。”孟秀荷提起裙裾,匆匆忙的跑过去,她感兴趣的事,并不多。眼前的雪衣女,极大的符合了她关于鸟的审美标准。
“这鸟可真好看,像是团雪花。”她目不转睛的望着,啧啧称赞道。
慕容飞侧头望她,眼睛中带了笑意。自打挑开孟秀荷喜帕的那一瞬间,他就喜欢上她。他不懂什么事爱,却知道什么是对人好。所以,那一天开始,他就决定永远对她好,让她开心。
雪衣女骨碌碌的转动着绿豆大的眼睛,横冲直撞,似是无限焦急。一失足成千古恨。若是被捉了去,可该如何?
它无限哀戚的停止了飞行,然后,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温厚的手掌抓了起来。映在眼前是一张少年的脸,剑眉英唇,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眸子,如一泓清泉。
“秀荷,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好不好?”少年侧过头,询问起孟秀荷。
孟秀荷的眼中荡漾起晶晶亮的笑意,嘴角轻勾,道:“好,就叫它雪花吧。”
“雪花。雪花。”慕容飞闭眼轻念,良久,赞叹道,“这名字真好。”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了雪衣女的雪白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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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相逢
真是出师不利。雪衣女垂头丧气,雪白的身子轻轻的发颤。
果不期然,明晃晃的笼子,被人提了过来。它被那双手掌,轻轻的塞进去。然后,哒啷一声,铜锁落上。
它万念俱灰,看着铁丝一条一条,无气力的栽倒在笼内。
“秀荷,你瞧它,好像不开心。”慕容飞指着雪衣女,清澈的眸子里,有了几分同情。
孟秀荷却是饶有兴趣,漫不经心的道,“不碍事的,慢慢它就会习惯鸟笼子里的生活。”
虽有慕容飞的宠爱,她亦是不自由的,被拘禁在偌大的宫中。触目可及的风景,早看的厌了。在这时候,她才有点怀念起来当初离府出走的生活。一无所靠,小心翼翼,却是自由畅快的。
这世上的事情,倒也真是,有得必有失,二者相互依存。她轻轻慨叹着,眼睛里有了一抹哀愁。
鲜嫩的青草,开始渐渐的衰老,成为枯黄的颜色。
走在小径上,会有叶子落下来,一片一片,像是在诉说秋日的萧瑟。
齐文鸢站在阁楼上,举目四望。高耸的墙,灰色的假山上,流水潺潺。天上漂浮上的白云,极是悠闲。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思沉淀下来。阁楼上的藏书,在一季的秋风中,被她翻看了泰半。
有几卷书,极是古朴。上面的文字,有些象形的意味,她并不认识。去询问了师父。师父只是捋着胡须,摇了摇头。但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云雾宗历史悠久,从上一个朝代算起,是有些晚。
现代的云雾宗,据师父所言,只剩下些小的分支。隐没在各个山间,并不为人所知。不可否认的是,在历史的浮沉中,师门的灵力是继承下来了。她皱着眉。思绪飘荡。
师门里突然一阵喧哗。她循声望过去,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魁梧,眉目清秀,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
是孟君浩。
心脏突然疼起来。她弯了弯嘴角。面上保持着勉强的笑容。阳光照过来。衬得有几分明媚。
孟君浩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匆匆抬眸。瞥见齐文鸢的那一刻,他目光里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恢复了平静。少女的笑容灿烂的如同昨日,只是,却恍然带了一缕哀愁。
她缓缓的垂下头,从漆黑的台阶上下来,沉重的脚步声,响彻在空旷的大殿之内。
孟君浩,不,是孟清秋。此时此刻,他应该身处皇宫之中,为何来到了师门。是为怀旧而来?
她深思着,目光终是黯淡下来。脑海中清晰的浮现起几个月前,那个明媚的春日里,他冰冷似冬日的语气。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但间隔数月,再次与故人相见,心中的惆怅不减反增。
“鸢儿,快来,君浩回来了。”
师父笑吟吟的喊着,眉间挂着难以名状的喜悦之情。
齐文鸢闻声,淡淡的应了句,脚步依然迟缓。毕竟,她并不清楚,自己该如何面对。
水扶苏湿润了眼眶,轻启薄唇,一声接一声的轻唤着,“师兄,师兄。”也只有在孟君浩在的时候,她才会柔情的似个少女。
孟君浩点头答应着,嘴角轻轻的扬起,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笑,“扶苏,你好么?”
“恩,很好。海棠果我已经腌好了,你要不要尝尝?”她说着话,眉目流转,深情的凝望着孟君浩深邃的眼眸。
海棠果,是他们共同的回忆。如今,再提起来,总是有些伤感。
毕竟,那时候一起腌海棠果的岁月,她正做着与师兄永不分离的美梦。而今,梦已碎,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失落。
孟君浩微怔,大跨步上前,抚了她的头,语气温柔如水,“恩,宫里的海棠果,我吃着确实没有师门中的好吃。”
即太子位来几个月,他学会了许多东西,比如逢场作戏,比如不动声色,比如韬光养晦。所以,在与人交流的时候,他的脸上不再是平静如水,相反挂着浅浅的笑。
整个陈朝上下,觊觎皇位的人并不在少数。这些人是谁,他心知肚明,却是束手无策。也是因此,拉拢人心,日益显得任重而道远。
这也是为什么,他改变身上清冷的气质,改走温情路线。大丈夫,该伸的时候,该屈的时候,自然也是要屈。
看见孟君浩的笑靥,水扶苏足足愣了有几秒钟,以为自己看错了人。记忆中的师兄,一年四季,表情总是如出一辙,冷冷冰冰,让人感觉疏离。
她慌忙了揉了揉眼睛,仔细望了望,确认了脑海中的那副眉眼。转过身,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师兄。”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齐文鸢无处可逃,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早知今日会在师门遇到孟君浩,就算是打死她,她亦是不会出门的。
“鸢儿。”孟君浩礼貌的回答着,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迅即的转过身子,跪拜在师父身前。
齐文鸢垂着头,心口隐隐作痛。最尴尬的处境,莫过于最熟悉的陌生人。
师父捋着白须,连忙叫他起身,眼睛里含了一丝欣慰,“君浩,你怎会来?”
瞧着孟君浩的背影,齐文鸢只觉如坠冰窖,匆匆忙告了别,逃也似的离开殿内。
师父不明所以,怔仲了半晌,轻飘飘的吐出三个字来,这孩子。
齐文鸢出殿的时候,正巧碰上水扶苏。由于俩人都是形色匆匆,心不在焉,十分不巧,撞了个满怀。
水扶苏怀中抱着的坛子,应声掉下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圆滚滚的海棠果,滚了一地,粘稠的蜜汁,在地上勾勒出不规则的形状。
“扶苏,对不起,对不起……”齐文鸢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满脸慌张的道了歉。
她深深明白,孟君浩在水扶苏心中的分量。所以。当下。紧张的手足无措。
她的眼圈泛红,泪水朦胧了如水的眸子。这件小事,若是在从前,她定然一笑置之。只是。眼下时过境迁。心中逃离的欲望。让她为难起来。
水扶苏瘫倒在地,顾不得去埋怨齐文鸢,连忙用手去抓那些海棠果。额头上的汗细密的冒出来。薄薄的一曾,淌湿了额前的发。
齐文鸢知道她难过,迫不得已,蹲下了身子,去捡瓷罐的碎片。碎片此时此刻望在她眼睛里,像是看见自己碎掉的心脏。
同样的触目惊心!
她咬着嘴唇,努力的不让眼泪掉出来。碎片冰凉冰凉的,中和了掌心的温度。
“师兄,这些海棠果,这些,都沾了灰尘,只怕是吃不成了。”
水扶苏侧过头,盯着孟君浩,眼睛中淌出晶莹的泪花,似是极委屈。她其实知道齐文鸢不是故意的,仍是不自禁的埋怨起来,“师兄,都怪师姐她……”
她嘟着嘴,一脸愤怒的盯着齐文鸢,心中的难过,如滔滔的江水。要不是齐文鸢,师兄一定能吃上海棠果,说不定就能回想起从前的事情。她不奢望师兄永远记得她,只是,昔年的那些岁月,她不希望师兄完全忘记。
孟君浩彼时正与师父寒暄着,听见动静的时候,他的背脊突然冷了一下。强忍住回头的念头,他继续云淡风轻的与师父的谈话,这次回来,其实是有事拜托师父。
父皇的身子,明显的一日不如一日。尽管送进寝殿的药,一碗一碗,究竟没起什么大作用。
果亲王蓄意谋反的事情,是在一个春日的夜里,师父亲自过去向他传达的。听到消息的时候,他愣了愣,颊边的笑意迅即的消失了去。父皇曾亲口向他保证过,陈朝谁会谋反,果亲王也是不会的。
果亲王与父皇交好,这一点,他自小就知道。因着果亲王的住所离皇宫近,所以三不五时的常常入宫。他与父皇,有时是下棋,有时是交谈。一待就是大半天,宫中的人也因此对果亲王格外的敬重。
所以,师父的话,让他陡然心惊。他表面上保持着一贯的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派人偷偷去调查。
调查的结果,果如师父所说,果亲王狼子野心,虎视眈眈。那一刻,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周围草木皆兵,能信任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如此下去,皇帝的位置能不能保得住,也会是个未知数。
这次来师门,便是为了这事。用兵谋略方面,他总是欠缺点火候。师父则不同,孩提的时候,他就亲眼见证过师父的料事如神。若是得了师父的相助,事情指不定能变得简单一些。他就是抱着这般的侥幸,造访了师门。
耳畔响起水扶苏沙哑的声音,孟君浩再也坐不住,连忙站起身,朝师父微微示意了下,大跨步的往门口走去。
两个少女正蹲坐在地面上,弯着腰捡东西,如花的面上,满是哀愁。
一个正在捡海棠果,另一个少女摊开的掌心上则是碎片。
他皱了皱眉头,颊边漾起一抹微笑,伸手拉了水扶苏起来,询问道:“扶苏,你没事吧,可曾伤到了手?”
水扶苏猛然的摇头,眼泪喷薄而出。许久不曾听过师兄的关怀,她百感交集,竟是嚎啕大哭起来,“师兄,你瞧这些海棠果上都沾了灰尘,想必是吃不成了,都怪她。”
她垂下头,用手指着齐文鸢,又气又急。沾着蜜渍的海棠果,在她的掌心里,渐渐融化开来。黏糊糊的感觉,袭遍了全身。
“不碍事。”孟君浩微微笑着,望着那几颗安静躺在水扶苏手心的海棠果,信手挑拣了一颗,含入口中。
他啧啧有声的咀嚼起来,赞叹道:“扶苏,跟从前一样好吃。”
在宫里呆的时间越长,他越能清楚的看清许多人险恶的用心。所以,对于之前在师门的生活,他亦无比的怀念起来。
他忽然懂得了人生的真谛,努力的对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好。毕竟,世界上,与你非亲非故,还一心为你着想的人,实在不多。
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水扶苏破涕为笑,像是个单纯的孩子,受到了赞赏。泪眼婆娑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你会为他哭,也会同样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开怀大笑。
俩人的交谈声,源源不断的钻进齐文鸢的耳朵中。
感觉到身子渐渐麻木起来,手上的动作,机械起来。她深垂着头,强迫自己不去抬头看一眼。
阳光陡然照进来,映在地上的两人的影子,一高一低,生生硬硬的扎进她的心脏上。
她含着泪,麻木的用手去寻那一片片的碎片。即使她近在眼前,他亦装作视而不见。
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残忍的。
嘴里开始有血的腥气,她放松了咬紧的贝齿,手指微曲,将那些碎片尽数握在手中。
是谁说过的,若是身上疼了,心脏便不会那么疼了。
始料未及的,一双宽厚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整个提起。然后,听见“哗啦啦”一声,握在手中的碎片,掉了一地。
开始有风吹来,拂过她的面颊,悬而未滴的泪水,被风吹得收进了眼眶中。
“疼么?”
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萦绕。她忍不住抬眸去看,正巧碰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情绪,格外的复杂,有心疼,有自责。
她摇摇头,确认自己看错了,重新将头埋下去。掌心的那一抹嫣红,无比的刺眼。
“缠上这个。”孟君浩的语气小心翼翼,拿起手边的清水,轻轻的倒在那抹嫣红之上。
血溶于水,红色的液体,顺着掌心的纹路,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接着,白色的粉末从孟君浩的手指缝隙间,落下来。这味药,她认的,是门中的止血灵药。
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的缠上来。孟君浩的神情专注,目光含情。
“谢谢你。”齐文鸢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轻吸鼻子,闻见孟君浩铺天盖地的气息。是现实,还是梦境,她一时之间,并分不清楚。i1292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变故
“你先休息,我去找师父。”孟君浩避开齐文鸢的目光,将她的手轻放在桌子上,起身就要离开。
齐文鸢的心头发酸,语气哽咽,“师兄……”
“师妹。你仔细些伤口。”孟君浩的脚步微滞,孤绝的背影僵在原地。
窗外的冷风吹过来,树叶子哗哗作响,莫名有一种伤感袭来。
师妹。陌生的称呼,让齐文鸢的心情愈发的沉重,红色的眼眶中,荡漾着复杂的情绪。
顾不得什么,她霍地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的抱着孟君浩的脊背。然后,将头轻轻的贴在他的背上,听得见孟君浩胸膛里的心跳声。
她的眼泪忽然掉下来,猝不及防,湿透了孟君浩青色的衣衫。
“师兄,不要离开我。”她嗫嚅着,简短的一句话,碎裂的不成言语。
当温情蓦然转成薄情,她的身上,依然存留着条件反射。近在咫尺的躯体,太过温暖,温暖到让她舍不得松手。
孟君浩的心脏突突跳着,一时怔仲,不知该如何是好。良久,他缓缓的吐出一句话,“师妹,我还有事要与师父相商。”
用尽了力气,将自己的身子,从少女的臂弯间抽离。孟君浩长长的舒了一口大气,迅即的离开。
有的地方,多呆上一秒,就是多一分的危险。
齐文鸢泪眼婆娑,呆坐在椅子上,不愿相信眼前现实的赤裸裸。方才师兄看她的目光里,分明有一丝心疼。
她默然无语,十指微曲。手心的伤口处。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渗出嫣红的血迹。在雪白的纱布上,绽成一朵绚烂的花。
自嘲了笑了两声,眼睛透过窗棂,盯着天幕上的大太阳,愣愣的出神。她生平最是看不惯那些,为了爱情委曲求全。卑躬屈膝之人。可眼下。风水轮流转,她终是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只不过,纵然她这样。师兄亦是不愿意回头了。
人世间的爱情,真是凉薄,说散场就散场。始料未及,猝不及防。
枯黄的叶子。盘旋着身子,从树枝上。缓缓的落下来。随着清风,飘飘荡荡,最终落回树根旁的泥土中。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可爱情却是不同。缘灭之后,便不再有交集。
方才,孟君浩拉着齐文鸢离开的时候。水扶苏心中惴惴不安。情不自禁的跟随着二人,一路跑过来。
屋中的情景。一幕一幕,她瞧的分明。一颗心脏像是被人用利刀,一刀一刀的划过去。师兄连齐文鸢的柔情都拒绝,更别提是她。隐藏在裙裾中的双腿,忽然就沉重起来。像是灌了铅,每挪动一步,就要耗尽浑身所有的力气。
真是个令人伤感的秋日。她皱着眉头,摇头轻叹。
这一年的秋日,格外的漫长,无边无际。
空气中的腐败气息,收获的气息,相互缠绕着,奔腾过来。成为凤翔城中,明媚的风景线。
药王谷因着地势的缘故,仍然保持着春日的明丽。芳草萋萋,流水潺潺。
重新踩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齐文鸢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激。目光里所看见的风景,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仿佛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抓住从前逝去的岁月。
皇甫弦的眉目愈发的俊朗,声音也粗沉起来,说话时,脖子上的喉结一动一动。
齐文鸢眉眼含笑,拍着他的肩膀,用一个长辈般的口吻,啧啧称赞,皇甫兄,可真是长大了。
感觉被小觑,皇甫弦咬着嘴唇,甩开了她的双手。换了严肃的表情,一本正经的说道,“雪衣女去飞逸国已有数月,并不曾回来。”顿了一顿,他搓着手,一脸怀疑问道,“鸢儿,你说雪衣女是不是因为承受不住你的残忍统治,这才奋起反抗,借机溜之大吉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分外的严肃,倒有几分讨伐的意味。
那些日子,雪衣女在药王谷住的明明好好的,齐文鸢却固执的下达了什么命令。飞逸国千里迢迢,就算是用飞的,也要耗费许多力气。一开始他是拒绝的,但雪衣女毕竟隶属于齐文鸢所有。他这种现实上的主人,没什么大的发言权。
谁曾料想,雪衣女居然一去不复返。这不禁让他担忧起来,觉得整个心空落落的。再见齐文鸢时,心中不免带了几分埋怨。
她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他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齐文鸢,腹谤着。
皇甫弦默念的话,被齐文鸢听的清楚。她扬了扬眉,淡然一笑,道,“皇甫兄。像我这般善良的主人,那可是世间难寻。雪衣女可不会做什么,抛家弃主的傻事。”
“鸢儿,你可真是一点没变。”皇甫弦啧啧叹着气,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心中微微笑起来。
去岁的时候,他俩的个头还差不多少。但自打过了年节,皇甫弦的身高就像雨后的春笋,一截一截的往上长。
如今再看齐文鸢,倘若离的近了,只能瞧见她乌发盘旋的头顶,以及长长的睫毛。
“皇甫兄,皇甫伯伯近日来可忙?”齐文鸢言归正传,望着远处青葱的山坡,幽幽的开了口。
皇甫弦向后退了一大步,一屁股坐倒在柔软的青草之上。右手随意的拔起两颗细草,回答道,“恩,父亲在宫中常住已有小半个月,并不曾回来。”
他的话中隐隐有担心之意,所谓伴君如伴虎。倘若父亲医治好了皇上的病,那自然是功德一件。若是失败了,指不定被人怎样诟病呢。这也是为什么父亲行医大半辈子,总想尽了办法去避开那些皇亲贵族。
但那一日,药王谷中来的人,却手持着圣旨。圣旨上明言,说是皇上重病。特地下了旨意,宣皇甫英进宫医治。奈何身在陈朝,终究是皇命难违。
他的父亲满脸恭敬的领了旨,匆匆整理了行礼。临走之时,一筹莫展的仔细叮嘱了他一番。若是他出什么事情,药王谷中的事情,就由他打理。
“我也听宫里的传言。说是皇上病重。已是支撑不了几日了。”
齐文鸢挨着他坐下来,目光幽幽,盯着眼前汩汩流淌的小溪。连皇甫伯伯都进了宫。想必皇上这次的病情不会轻。明明几个月前,在春宴上,皇上的精神看起来还很矍铄。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竟然就病入膏肓了。这世上的事情。真是难料。
皇甫弦点点头,深深的叹了口气。“希望父亲不要被牵连。”皇上的龙体,乃是国家大事,容不得半点的含糊。
按照父亲以前的规律,诊治一个病重的人。花费的时间,不出十天。眼见,半月就要过去。父亲仍是没有回来。他难免心神不宁,担心会出什么事情。
齐文鸢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乌黑的眸子里,映入远处的青山。这般想来,上次在师门重遇师兄之时,皇甫伯伯就已经入宫。
莫非师兄口中所说的,要与师父相商的大事,便是指这件。她心头惶惶不安,收紧了交叉的手指。关节咔哒哒的响起来,雪白的指间,青紫一片。
倘若皇上驾崩,登基的就会是孟君浩。但孟君浩初为太子不过数月,根基尚未稳固。到时候,皇上龙御归天,京城中必定一片混乱。若是果亲王趁机钻了空子,后果不堪设想。
每每想起孟君浩,她的心口就是一阵疼痛,剧烈而持续。孟君浩冷漠的眼神,决绝的背影,像是一根长刺,刺入她的五脏六腑。但比起自己得失,她倒更挂念孟君浩的安危。毕竟,眼下孟君浩的处境,实在不乐观。
“鸢儿,你在想什么?”
见齐文鸢半晌无语,皇甫弦不禁诧异,侧过头来去瞧。齐文鸢的面上的表情,忽冷忽热,瞬息万变,像是有什么心事。
齐文鸢回过神来,松开交叉的双手,将手摊开放在青草之上。草上带着一抹凉气,将手心的汗水,尽数中和了去。
她匆忙的摇了摇头,勉强让心绪沉淀下来,“我是在想雪衣女会去了哪里。”
就目前的处境而言,雪衣女从飞逸国带回的讯息,显得尤为关键。或许,会决定了陈朝未来的走向。
“不是被人抓起来了吧?”皇甫弦的表情凝重,一个可怕的念头绷进脑海中,倒吓了他一跳。
通身雪白的鸟,本就少见。若是路上碰上了对鸟有兴趣的猎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被这般一提醒,齐文鸢的心跳突突的漏跳了好几拍,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胸腔中升腾起来。“啊,不好。”她拍着脑袋,腾地的从地上站起身来,失口叫了出声。
“鸢儿,你怎么了?”齐文鸢的反应,超出了皇甫弦的意料。他的心跟着一沉,满脸的紧张。抬眸看向齐文鸢,关切的询问道。
齐文鸢咬着嘴唇,语气里满是慌张,“皇甫兄,我先告辞了。若是皇甫伯伯回来,记得通知我。”
匆促的步伐,踩过脚下柔软的草地。柔风吹过来,满树的栀子花,摆动着身躯,散发着满山谷的清香。
雪衣女只怕是被飞逸国的人抓了起来,困住了脚步,这才数月不回。若是果亲王真的发动了进攻,凤翔城中的御林军必然是防不胜防。
飞逸国距离凤翔城千里迢迢,而军队浩浩荡荡,行走起来必定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说不定,此刻慕容淮的军队,已经在路上。待到军队行进到陈朝境内,估计恰好赶上皇上驾崩。
到时候,天下大乱,诸侯并起。孟君浩的手中的兵权,并不占优势,就像是一个小娃娃手中捧了黄金到处走。但凡有点实力的,谁不眼红。
所以,眼下最亟不可待的事情,是寻求联盟。
蛮夷之师,常年与陈朝作对,不加入叛乱的队伍,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联盟自是不可能。飞逸国与果亲王有姻亲的基础,是属于果亲王一派。
北边的高凉郡,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高凉民富军强,若能助孟君浩一臂之力,镇压虎狼之师,必定会容易许多。
坐在马车中,齐文鸢思绪万千,一颗心脏砰砰乱跳。
窗外的风景明媚,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车轮碾压过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凤翔城中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喧哗吵闹。有新开张的店铺,正挂了鲜红的绸缎。鞭炮声隆隆,一片富贵安详的情景。
谁也不知道,这平静的背后,隐藏的动荡。
“车夫,去六扇门。”齐文鸢掀开车帘,秀美紧蹙,急匆匆的吩咐道。
“是小姐。”
长鞭一挥,马车改了方向,往西边一直奔腾。耳畔的喧哗声,愈发的热烈起来。
六扇门的大门紧关,硕大的铜钉在眼光下熠熠发光。与街道不过一墙之隔,却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前的石狮子,目光炯炯,威武的伸着爪子,一股威严凛凛之势。
齐文鸢迅即从车上跳下来,小跑着上去一级级的青色台阶。然后,从广袖中抽出双手,用力的叩击着门环。
里面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是我,齐府上的五小姐,来寻莫大人的。”齐文鸢盯着门缝中苍茫的人影,解释道。
六扇门一向守卫森严,若不是手持令牌,就算是达官贵人,亦是不放行的。
因着莫玄镜的缘故,她有幸来过几次,门中的人,对她也算熟悉。
所以,一听见齐府的五小姐。声音的主人,忽然变得恭敬起来,匆匆然的打开了大门。
“齐小姐,快快请进。大人他正在偏殿中休息,小的这就去通报。”
朱门大开,一个护卫模样的男子,出现在齐文鸢眼前。他点头哈腰,腰间悬着一柄长刀。
齐文鸢“恩”了一声,眉目间带着一抹匆忙。耳畔的风声呼呼,脚下的步履亦是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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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来信
刚回到平静没多长的时间,京城中又开始动乱起来。整整一个月,他日夜宿在六扇门中,殚精竭虑。
也是因此,白天一得空,他就要小憩一会,借此来消除疲乏。
已是深秋,空气里的温度,带了一丝凉薄。轻掩的西窗缝隙中,有风灌进来。他睡眼朦胧的拉了拉身上的毯子,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表兄。”齐文鸢急冲冲的推开门,张口疾呼。
被这一声喊,莫玄镜突然精神起来,迅即的坐直了身子,“鸢儿,你怎么会来?”
“表兄,你能不能带我进趟皇宫,我有要事禀报。”
齐文鸢开门见山的开了口,右手攥着衣角搅动着。六扇门归宫里所辖,所以,按照惯例,每隔一段时日,莫玄镜就要去宫中汇报情况。
这一点,她十分清楚,所以,才会跑来请求。
齐文鸢的话,显然出乎莫玄镜的意料。他怔了怔,满脸的疑惑,“鸢儿,进宫却是为了何事?”
宫里的事情,他一向不愿家里人掺和进去,毕竟,那里面步步惊心。但表妹今日造访六扇门,竟是为了进宫,这之中不得不说有什么蹊跷。
他的眸色清亮,盯着齐文鸢,清澈的眸子里,流淌着不尽{的疑问。
齐文鸢的脸色沉下来,两道弯弯的柳眉,深深的蹙起来,形成一个的“川”字。
看来眼下也只能告诉表兄知道,再怎么说。表兄是将门之后,说不定有绝好的对策。这般想着,她微一沉吟,朱唇轻启。面上的表情,阴晦不定。
莫玄镜盯着齐文鸢的面庞,耳中清晰的传来一字一句,手心里渐渐有了凉意。
“鸢儿,你不能进宫。”
良久,莫玄镜吐出一句话,口气里难得的严肃。对旁人他一贯的冷若冰霜。但对齐文鸢。他向来是轻声细语,从不会说一句重话。
齐文鸢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惊魂未定的唤了出声。“表兄?”
“鸢儿。你不能进宫!”莫玄镜提高了音量。语气是不容人质疑的坚定。陈朝的局势,他早看的分明。只是,意料之外的。表妹竟也看的透彻。连解决之法,与他心中所想,亦是一样。他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不可思议的情绪。
也是因此,他觉得可怕。战争,政治,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是男人的事情。一个小女子,如何能卷进去。
莫玄镜的话,这次是无比清晰的传进齐文鸢的耳朵,她有些难以置信。表兄一向对她宠爱,就算是她要星星,他也会想尽办法把它摘下来。如今,不过是进宫。作为六扇门的掌门,带一个人进宫,实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表兄,我可以扮作你的护卫。我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她的眼眶泛红,语气跟着软起来,带着几分苦苦哀求的意味。
莫玄镜长臂一挥,将脸转过去,冷冷的道:“鸢儿,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但唯独这件不行。”
西窗外,黄灿灿一片。花池中的几株菊花,正争奇斗艳的开着,发着淡淡的清香。
叶子却是落下来,一路飘飘荡荡,落在澄碧的水面上,荡起层层的波纹,凌乱的如同莫玄镜此刻的心境。
吃了闭门羹,齐文鸢的心情坠落至谷底,她纵然想过表兄会拒绝她的请求,只是没想过会这般决绝,不留一丝的余地。
她怔在原地,眼泪像是断掉的珠子,一颗一颗,接连不断的落下来。
“表兄,算我求求你了。不然,不然,他会受伤的……”
她嗫嚅着,声音里有恳切的请求。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她的脑海中盘旋出现的只有孟君浩的脸。纵然他薄情,她却是刻骨铭心。爱情来了,就难以全身而退。
她的反应,让莫玄镜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子,大跨步的走过去,拿起帕子,小心翼翼的帮她擦拭脸上的湿润。眼中多了几分的顾虑,心中一片翻腾。她的口中的那个他,他心知肚明,是孟君浩。
最初,他们见面的时候,他并不知他是陈朝的流落在外的皇子,所以,俩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只不过,事情来的始料未及。那一日,他站立在朝堂之上,满脸恭敬的听着宣旨的太监读着圣旨,六皇子孟清秋,即太子位。
然后,大殿中窸窸窣窣的一阵动静。眼睛的余光,瞥见从内堂里信步走出的,一身明黄色,翩翩的少年。他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他,表妹同门的师兄。
从那一刻开始,他如坠冰窖。表妹的身上,亦流淌着莫家的血液,如何能与皇室的人牵扯在一起。
他为此苦恼了许多时日,甚至有意的避开齐文鸢,言语里亦是小心翼翼的提醒,离皇宫远一些,再远一些。春宴上的故事,他听见姑母提过一些,知道孟君浩已斩断情丝,一颗提着的心脏,才落回了肚中。
从此之后,师妹与孟君浩再无牵扯,才是最美好的结局。
父亲的案子,一直是他心头过不去的槛。因为历时已久,卷宗上写的简单明了,抚远大将军,企图谋反篡逆,流放至蛮夷。与案子相关的证据,却是一点不存,似是被人动过手脚,早早的毁尸灭迹。
这般一来,他更是深信不疑,当年的案子中有隐情。毁掉卷宗的人,定然是陷害的幕后元凶。
然而,彼时他尚年幼,记忆模糊。十余年前的往事,早就碎落的不成样子。莫府上下知情的人,被处死的处死,被流放的流放,根本无从下手。
午夜梦醒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出来。是皇上那一纸无情的诏书,决定了他们一家的命运。此后,莫家没落,落得一身叛国的骂名。
他恨皇上,恨他没有明察秋毫,就草草了事。所以,面上他依然是他亲封的六扇门总管,背地里,他却恨极了他。
其实,果亲王早来寻过他。谋逆之事。也毫无遮拦的同他提起。果亲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认定了他会同意。而事情的发展,也完美的契合了这一点。
当果亲王面露凶光的告诉他,当年他父亲的案子有冤屈。当今皇上心知肚明这一点。却仍是下达了圣旨时。他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父亲身上受的冤屈,他要一点一点的讨回来。
“鸢儿,他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干系!”莫玄镜正了脸色。加重了语气。亲眼的看着表妹陷入孟君浩的情谊中,无法自拔,他心头不由的着恼。
即便孟君浩是世上最优秀的男子,只要他的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液,这段感情,无论如何,他也是不会答应的。
齐文鸢拭了眼泪,眉目间有戚戚之色。表兄如此的声色俱厉,还是头一次。她收敛了情绪,努努嘴,想说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表兄身上的故事,她只知道皮毛。能回来,已算是奇迹。见他大发雷霆,她心中总是有些不忍。
或者,是表兄有什么难言之隐。到此时,她才冷静下来,暗暗的猜测着。
屋中陡然一片宁静,莫玄镜的双眉紧蹙,咬着唇角。平静的面上,有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踱到门口,““来人呐,送齐小姐回去。”
门外有人应声,接着是窸窣的脚步声。一个魁梧的男子,应声而入。
“鸢儿,你回去好好休息,仔细着身子。”瞥见齐文鸢的脸庞,莫玄镜不免内疚,将语气放轻了许多。像是昔日里,两人对话时的柔情。
齐文鸢绞着帕子,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门外的秋风起,吹起了一季的凄凉。苍白的脸上,有了哀戚之色。
离开六扇门,她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一路走,一路忧虑。难不成是舅父当年的事情,与皇上有关,这才使得表兄对皇室这般的仇恨。她的心脏突突跳动着,有了自责的意味。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清月从院子中小跑出来,握着她的手,眉目间尽是担心。
齐文鸢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抬脚往院子中走去。
若是事情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可该如何是好。一边是莫家的仇恨,一边是孟君浩。无论帮谁,都会有受伤的一方。
“小姐,今日府上来了封信。”清月俯在她耳畔,轻声细语的说道。
院子里散落着几片叶子,碎裂进泥土里,辨不清从前的形状。
“哦,是谁写来的?”齐文鸢听到信,顿时来了兴致,好奇的问了一句。
难道是孟君浩,她隐隐期待着。在齐府上住了许多的时间,写信来的,也只有孟君浩。
清月摇了摇头,神色异常,“没署名。不过,好像是……”
“好像是谁?清月,你别卖关子。”齐文鸢倒急了,纷杂的事情太多,扰乱了她原本平静的心。
清月四下张望着,瞧见院落中并无人,这才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小姐,不瞒您说,我瞧着笔迹,像是郡王的。”
“郡王。高凉郡王?”齐文鸢的眉毛一挑,满心的不可思议。不过,转念一想,若说是辛郁,也无可厚非。辛郁在凤翔城中住的时候,曾给她送过衣服。自己的身份与地址,他都是知道的。
不过,高凉距离凤翔城,千里迢迢。她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不免让人匪夷所思。
清月点了点头,语气紧张,“我只是瞧着像,并不敢确定。”
“我们走快些。”
齐文鸢说着话,提着裙裾小跑起来。若真是辛郁的信,她可要仔细研究一番了。高凉的站队,如今至关重要。
一踏进屋中,清月就急匆匆的跑去从红木的抽屉前,掏出信来,递给齐文鸢。
牛皮色的信纸上,只有方正的楷体,写了几个简单的字:齐府五小姐亲启。信封口,仔细的涂了胶水,完好无损。
看见字的一瞬间,齐文鸢的心中有隐隐的失落,字体显然不是出自孟君浩之手。
“小姐,快打开。”
清月敦促着,心中惶惶不安。辛郁的字,她在王府中见的惯了。所以,信封送到她手上的那一刻,她惊的嘴巴差点掉下来。
那字,她认识,是出自辛郁之手。可王爷明明身在高凉,又怎会知道齐府的位置。也是因此,她犹豫不决,一时不敢确定。
但冥冥之中,她的心中有了异样的感觉。总觉得信里有干系重大的事情,她下意识的瞒着小满、春桃春杏,将信藏进齐文鸢梳妆用的红木盒子中。
无奈,齐文鸢一早出了门,她左等右等,直等到午后。
撕开了信封,里面露出雪白的宣纸。齐文鸢心潮澎湃,手心里出了冰冷的汗珠。
跳过内容,她直接看向落款。落款处的几个字,力透纸背,触目惊心:辛郁亲笔。
“啊”的一声,齐文鸢的手一松,信纸掉落下来,在空中短暂的一阵盘旋,掉在地上。
果然是辛郁,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清月弯下身子,匆忙的将信捡起来,眼睛的余光,刚好瞥见信纸末尾的落款。
她的心中咯噔一声,漏跳了两拍。是王爷,果然王爷对小姐念念不忘。
齐文鸢颤抖的接过来,一字一句的读起来,风从窗子的缝隙中,吹进来。吹的雪白的纸,“哗哗”的响动起来。
读完信,齐文鸢的心霎时凉了半截,惊魂未定的看着窗外,愣愣的出神。
信上的内容,与她预料的,半点无差。
飞逸国国君已经派遣人去联络了辛郁,辛郁正犹豫不决,正在思考该偏向哪一边。
最后的几行字,黑白分明,是说若她想知道结果,就到高凉王府中来。
她将信收了起来,寻了椅子坐倒了身子,纤细的双手,揉上太阳穴。辛郁的言外之意,她心知肚明,无非是让她再去一趟高凉郡。
“小姐,小姐。王爷说什么了?”清月关切的询问道。
齐文鸢抿了抿嘴,清晰的吐出几个字,“清月,看来我们要去一趟高凉郡了。”
院子里,树叶“哗哗”的晃动着,不知哪一阵风起过后,就要离开树木的怀抱,投向寂寂的死亡。i1292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远走
“高凉郡?”清月皱了皱眉,齐文鸢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信分明是王爷写来的,可王爷又如何知道小姐的住处,难道这之中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齐文鸢点点头,语气匆忙,“事不宜迟,快收拾行李。我们明日一早出发。”
手中的牛皮纸张被她握的皱巴巴的,有濡湿的汗渍,淌出来。
从齐文鸢的神情中,清月已然猜测到事情的紧要,当下不敢再迟疑,进到里间窸窸窣窣的收拾起来。
正收拾间,小满与春桃打闹着一路进了门,听见里间的动静,颊边的笑意不由得隐了去。
“小姐,你这是作何?”小满嘟着嘴,盯着清月手忙脚乱的背影,满脸诧异的询问道。
清月明显是在收拾东西,莫不是小姐又要出远门了。她暗暗猜测着,心中焦急不安。几次外出,几乎没有一次是风平浪静的。现下,但凡听闻到外出俩字,她就条件反射般的一阵后怕。
齐文鸢咬着唇角,正在忧思信纸上的事情,于小满的话,并未听进耳中。
小满不甘心,小跑过去,晃着齐文鸢的身子,声音沙哑,“小姐,小姐。”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腾起来。也是因此,她的语气满是急促。
春桃亦是敛了声,目光紧盯着齐文鸢,等待着最终答案的揭晓。
齐文鸢回过神,收起手上的信纸,淡淡的抿了嘴角。“没什么,我就是想出门散散心。眼下秋高气爽,南山的枫叶只怕已经红了。”
她尽量将语气说的平静,清亮的眸色中,映出窗外的榕树。
方才的一个小动作,并没逃过小满的眼睛。她随即的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紧拽着齐文鸢的胳膊,哀求道,“小姐,不要出去。好不好?”日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她可不愿意再看见出现什么变故。
“傻小满,我这次出去,是为了以后的宁静。祖母那里,你要帮我保密。”
齐文鸢的神情陡然间严肃起来。不似一贯的云淡风轻。眼睛里亦有了几分的诚挚。远走高凉这件事。她并不愿告知祖母。
齐文鸢的坚决,小满与春桃心知肚明。当下,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便舍弃了劝阻。反而帮清月一道收拾起行李来。
去高凉郡时日多长,是个未知数。所以,三个人挑拣了许多的衣衫,毕竟,秋高清爽,路上总是会凉些。
小满抹着眼泪,满心的担忧,收拾的间隙里,一直哭哭啼啼。
“小满,这可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啊!”齐文鸢看不下去,出言提醒着。淡淡的眉目间,荡漾着几分的笑意。
小满抽噎着应了一声,将大把的衣服往包袱里装。路途遥远,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她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总觉得会用到。一顿功夫下来,包袱便硬邦邦的鼓起来,仿似一个膨胀的棉花糖。
包袱捧到齐文鸢面前的时候,她不禁一阵无语,“喂,我这是出去玩,可不是去逃荒。”
忽略掉几个人的阻拦,齐文鸢伸手拆开了包裹,开始大刀阔斧的减负。
既然是去王府,衣衫也就不用多带,但防身的武器,却是必不可少。虽说眼下她有灵力护身,但路上总难免有变故。多准备一些,自然是无错。
屋子里的气氛,因着齐文鸢的即将离开,终是变得微妙起来。
小满的情绪低落,表情冷淡,眼眶泛红。春桃也没好到哪里去,紧张兮兮的点上了香,虔诚的为齐文鸢祈祷。
与她二人相较,春杏总是成熟些,并没流露住什么哀伤的情愫。只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番,顺手将在佛祖前求的平安符,挂在了齐文鸢的脖颈上。
齐文鸢微笑着接受了,塞给她一个锦囊,说是如果她半月之内未归,就拿着锦囊去见莫玄镜。
论稳重,没人比的上春杏。这件事情,交给春杏她最放心。
为了调节气氛,用晚膳的时候,齐文鸢特意放软了语气。轮番对小满,春杏一番劝慰,拍着胸膛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
小满方才破涕为笑,不情愿的点点头,眼睛里依然是难化的担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齐文鸢就悄无声息的起了床。
院子中的荒草上,沾着晶莹的露珠。空气里有薄薄的雾气,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人影。
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动静,齐文鸢并没从前门大摇大摆的出去,反而选择了一向人烟稀少的后门。
后门平日里少有人来,守卫亦是散漫。她出去的时候,守卫们正在屋中用早膳,并没察觉。
出的门去,她慌张的舒了一口气,带着清月,千回百转,拐到一条冷僻的巷子中。
辛郁的信上说的分明,说是若她同意去高凉郡,第二天一早,在落花胡同中汇合。那里有专门的人,等待着她。
因着天色尚早,路上的行人稀少,只有几个形色匆匆的小贩经过。
为了保险起见,她与清月都是一身男装打扮,毕竟,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男子的身份比女子行动要方便更多。
踩踏上落花巷的那一瞬间,许多回忆接踵而至。这条巷子,她来过。
青色的砖墙,破败的庭院。一株挺拔的白杨树上,叶子枯黄枯黄的,遥遥望过去满眼的金黄。
那一日,就是在这个院子中,辛郁被人下了药,她不偏不倚被掳过来。在半醒未醒的状态下,被夺走了初吻。
这件事,一直让她耿耿于怀。但事实上,那时候辛郁人事无知的状态。若是赤裸裸的控告,未免有些不道德。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神志不清的人,犯下的罪,都是无罪。
往事历历在目,她不自禁的拿手覆上了红唇,一颗心脏砰砰乱跳。似乎那日发生的事情,新鲜的一如昨日。
破败的木门里,传来了动静,一个眉目俊朗的侍卫,自内走出。
他的双手负在身后。望见齐文鸢的那一刻。脸上一喜,迎了上去,“齐姑娘。多日不见。”
“却侍卫。”
却要的脸,齐文鸢十分的熟悉。即使数月不见。也是一眼认了出来。
瞥见却要。清月却是吃了一惊,身子僵在原地。良久,才淡淡的喊了一声。“却大人。”
她的声音细若游蚊,几不可闻。
却要是王爷身旁最得力的侍卫,专门负责王爷的安全。如今,却远来凤翔,只为接齐文鸢回去。
由此,小姐在王爷心中的位置,可见一斑。
她暗暗的感慨着,视线越过却要,往那棵杨树上望去。树叶金黄的一片片,有几片已然有凋落的趋势。
“齐姑娘,你能来,王爷定然很开心。”却要的神情喜悦,眼中闪烁着光彩。
自小追随着辛郁身侧,对辛郁,他是一百个忠心耿耿。他明知王爷钟情于齐文鸢,却不得不放她走,心中定然难过。
齐文鸢淡然一笑,扬眉道,“却侍卫,我们这就启程吧。”
辛郁是深藏在她心中的秘密,像是一道伤痕,永久性的烙刻在心脏上。倒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歉疚。
辛郁为她做的事太多,她有生之年,却无力偿还。
却要点点头,转过身子,大声呼喊了一声。话音一落,从屋中走出几个身材魁梧的护卫,衣着打扮与却要一般无二。
“齐姑娘,这些侍卫,都是王爷亲自派来,守卫您安全的。”却要的双手一拱,嘴角上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齐文鸢佯装淡定的点了点头,垂了眉眼,语气疏离,“那就多谢王爷美意了。”
再出门时,门外已经多了辆马车。枣红色的骏马,目光炯炯。一看便知是难得的好马。
清月掩着心中的震惊,扶着齐文鸢上了马车。等到车帘彻底拉下,她才幽幽然的开了口,“小姐,想不到王爷如此费心。”
她印象中的辛郁,永远是孤傲而沉静。从来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却没有见过他为谁花过心思。
车里空空荡荡,坐两人绰绰有余。清月的话,因此愈发的清晰,听在齐文鸢的耳中,痒痒的。
“齐姑娘,你要有什么不适,及时告知我。”却要掀开车帘,打破了方才的尴尬。
齐文鸢轻轻点头,面无表情的将身子靠倒在车上,微微闭了眼睛,小憩起来。
与面上的表情截然相反,她的心中是一片翻滚,不安定。若是辛郁答应了她的请求,这个人情,注定是欠下了。到时候,辛郁再提出什么要求,她只怕是难以拒绝。
存了这般的心思,她的一双秀眉,不禁蹙起来。尖利的指甲,嵌进雪白的肉中。
或许,这样也好。永久的离开孟君浩,心脏也就不会那般的疼痛。
有冷风从车帘的缝隙中,一点点的透进来。她忽然觉得浑身的冷意,不自禁的抱紧了双臂。
清月见状,忙走包袱中,拿了条披风覆盖在她的身上。
从齐文鸢的脸上,清月明显能感觉出来,她的为难。但到底是因为何事,她不清楚,亦不那么明了。
王爷的柔情,只会让眼前的人感觉负担么。她不安的猜测着,眼前闪现出御花园中的一幕。
对了,太子。自家小姐真正钟情的人,该是太子吧。可那一日,太子的薄情,她是亲眼见证过的。比起王爷的深情,差十万八千里。若是换了她,她果断选择王爷。但世上有些事情,总是说不清楚。身临其境与隔岸观火,到底是不同寻常的感受。可这一点,她眼下并不明白。
马车声哒哒,卷起了路面上的落叶。
金色的秋天,满目的金黄。就连远处的山头亦是,混合着金色与红色的色彩,顺其自然的带走了一季的生机勃勃。
湛蓝的天幕中,飞着几只大雁,偶尔发出一声悲嘶,渲染了完全的悲伤。
齐府。
齐文鸢前脚刚走,才一到用过早膳的时间,齐敬诗就匆匆忙忙的赶来了。
为这韩傲的事情,他苦恼了有些日子,今日再是等不住,亲自来寻齐文鸢来了。
自家妹妹的心思,他这个做大哥的并不懂。他思来想去,总觉得开门见山好些。
“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齐敬诗始料未及的出现,让小满大吃了一惊,她的脸上陡然现出一抹忐忑,连语气也跟着慌张起来。
齐敬诗皱了眉,回答道:“我来寻鸢儿。”
“可不巧了,小姐她一早去了莫府,说是要住上几日。”小满绞尽脑汁,编着谎话。
“哦?”齐敬诗微觉讶异,情不自禁的迟疑了一句。小满的神情,他看的分明,似乎正在努力的隐藏一些什么事情。
小满勉强自己定下心来,语气平静的将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左右小姐说出去不超过半月。去莫府上小住,倒也合情合理。
齐敬诗微一沉吟,点了点头,道,“那真是不巧了,我先行回去了。要是你家小姐回来,务必去知会我一声。”
转过身,他的心思一片茫茫。心思有了不祥的预感。莫不是鸢姐儿又跑出去玩,这才借口说去莫府上住。若是是谎话,他亦不愿轻易拆穿了。对这个妹妹,他总愿意去用心呵护。
离开的脚步,有些慌乱起来。冬青在一旁跟着,略觉诧异。
据他所知,他家少爷,自小到大永远是成竹在胸,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叫人放心。
可今日少爷的步子,他看的出来,十分凌乱,似是有什么心事。
齐敬诗心事重重的走着,面上的表情,无比的复杂。清澈的眸子中,荡漾着一抹无可奈何。
太子那日造访齐府,大家有目共睹,他亦是参与了其中。
只看的太子一眼,他就瞧出了端倪。太子瞧着鸢姐儿的目光,那里面流露出的情愫,他分明在哪里见过。熟悉到,让他心神不安。
左思右想了良久,他才恍然大悟。那道目光,与他的娇妻凝望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韩傲几次三番,以玩笑般的口气,向他提起过,若他去向齐文鸢提亲如何。
他闻言,只是淡淡的道,鸢儿尚小。i1292
第二百五十章 忙碌的齐敬诗
如此,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韩傲的心思,愈发的明朗起来。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他漫不经心同韩傲提起太子的事情,韩傲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要是这般,我更要抢占先机了。
韩傲的表情,任何时候都是云淡风轻。似乎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让他为难的事情。
他皱了眉头,心头不安起来。他其实是希望看到自家五妹与韩傲,百年好合的。只是,齐文鸢的心思,他不懂。但就作为兄长而言,他更希望她的郎君,是她真心喜欢的。
所以,一番纠结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来寻齐文鸢问答案了。不想,五妹不在府上。不知为何,闻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袭来一阵浓浓的不安感。
冬青看的一惊一乍,心里也犯了嘀咕。五小姐不过是去莫府上小住,少爷何至于如此心神不宁。
齐敬诗的手指微曲,神情十分严肃,冷风拂过,吹起他的长衫。
“冬青,去莫府。”
冷冷的留下一句话,齐敬诗迈开的脚步,走的飞快。冬青在后面,怯怯的跟着,气喘吁吁。
看来今日少爷是不找到五小姐,誓不罢休了。他兀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齐敬诗只去过一次莫府,还是那一次,莫如雪执意回去住的时候。
莫府离齐府的距离,并不算近。但不管如何。都在同一座城内。舍弃了马车,俩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大约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走到莫府的门口。
府门口卧着的石狮子,威武高大。脖子上系着的铃铛,足足有一个碗口那么粗。
门前的青石路,宽阔平整,没有一丝杂草。果然有人在,与无人在,有着天壤之别。
齐敬诗轻轻感叹了一句,驻足了脚步。目光炯炯。望着面前朱红色的大门。小满的话。无论怎么看,都是谎话。倘若五妹真的不在莫府,可该如何是好。他的心脏起伏着,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攥着。
冬青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眸望了眼天空。腹谤着。明明是凉爽的秋日,他却出了一身的汗。平日里也从未见过自家少爷对五小姐这般的上心,真是奇了怪了。他思索着。用眼睛的余光斜睨着自家少爷,惊诧不已。
他家少爷关照五小姐,他承认。但像今日这般的心急火燎,可是头一次。
齐敬诗睨了冬青一眼,冷峻的眸子中,有股森然的情绪。
冬青吐了吐舌头,当下不敢再迟疑,小跑了几步,踏上青石台阶,敲动了门环。
“什么人?”
“是齐府的大公子,来见莫大人来了。”
……
冬青刚一回答完毕,里面就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接着只闻见“吱呀”一声,大门轻启。
“是齐公子啊,快请进来。眼下大人并不在府中,只有夫人在。”守门的人,恭敬的解释着,笑脸盈盈的迎了齐敬诗进去。
证实了心中猜测,齐敬诗忍不住皱了眉,一脸的茫然。清亮的眸子中,映出莫府截然不同的模样。
与上次来时的破败,大相径庭。莫府经过修葺,已恢复成原来的繁荣。
花池中,一排青翠的桂树,枝叶新绿。鹅黄色的小花,藏在叶子中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齐敬诗却无意欣赏这些,五妹的下落,让他耿耿于怀。免不了担心,她是出什么事情。
上一次,五妹半月未归。派人去寻,却是丝毫不见下落。他急的好几天没吃下饭,就在丧失希望的时候,出人意料的传来她回来的消息。
秋风送爽,满目金黄。庭院里种了许多的树,大都是有些年头。树干粗壮,枝条繁多。
莫如雪正在喝着茶,漫不经心的看着天边的浮云。自打与齐仲梁和离以来,每日得空,她总愿意往院子中坐上一会。云秀安静的陪着她,帮她沏茶,披上衣服。
“叔母。”齐敬诗遥遥看见莫如雪,惯性的喊了出口。然后,猛的意识到莫如雪与齐仲梁已经和离,不由得觉得尴尬,微微笑了笑。
莫如雪看出他的惶恐,嘴角缱绻起一个舒朗的笑,脸上挂上了喜色,“敬诗,不碍事。今日怎么有空,来莫府上。”
在齐府时,她最艰难的时刻。整个齐府上下,对她大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齐敬诗不同,他总是会派人定时送来些温补身子的补品。
那些补品,就算是现在想起来,也是那段艰难记忆里,弥足珍贵的东西。
也是因此,她对这个侄子,格外的疼爱。今日见他来,比起心中吃惊更多的是欢喜。
“手头上的事,眼下已经忙完了。您近来身子可还好?”
齐敬诗的面上挂着淡淡的笑,语气轻柔的解释着,眉眼间有几分的关切。
莫如雪呷了一口茶,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少年,点点头,道:“很好。来,好孩子,快坐下。”
云秀方才瞧见齐敬诗来,急忙去里间搬了个凳子出来。眼下凳子已经搬过来,莫如雪伸手指了指凳子,示意着。
齐敬诗坐在凳子上,茫然四顾。叔母的字里行间,根本没有提到齐文鸢的意思。如此,只有一个可能,五妹定然是去了旁处。而且据小满所说,时日还不会短。
他迟疑着,眼睛盯着远处湛蓝的天幕,愣愣的看的出神。
自家少爷,明明是来寻五小姐的,却闭口不谈。冬青有些看不过去,忍不住嘀咕道,“夫人,少爷是专程来寻五小姐的。”
“冬青。”
齐敬诗闻话,阴沉着脸。冷冷的呵斥了一句。五妹出去的事情,显然是瞒着所有人。
冬青的心“咯噔”一声,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下意识的捂住了嘴,深垂着眉头。
冬青的话,含糊不清。莫如雪仍是听得分明,侧过头去,眼睛里有几分诧异,“敬诗,你是来找鸢儿的?不过,鸢儿并不在府上。我本来还想向你打听一下她怎么样。那孩子。生性调皮。总是叫人放不下心。”
说到后来,她的眼睛里,不自禁的多了几分宠溺。
“叔母,别听冬青胡说。五妹她近来一向很好。您不用太挂念了。”齐敬诗的心脏砰砰跳着。换了一本正经的口气。
五妹出府的事。他并不愿姑母跟着担心。莫如雪的身子,他是知道的。好是好了,落下的病根。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性。万一急火攻心,后果不堪设想。
闻见少爷的回答,冬青才知他来意,心中一阵不安。他方才,差一点坏了少爷的大事。
他咬着嘴唇,不敢抬头去看齐敬诗,掌心里生出的汗,细密的一层。真是命途多舛,方才是热汗,现在是冷汗。在这个凉爽的秋日里,他竟然与汗过不去了。
莫如雪见他说的真诚,脸上的那一抹诧异,随意隐了去。心中一块石头,跟着落了地。眉心舒展,露出喜色,“那就好。”
女儿是她唯一的指靠,若是齐文鸢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她也不想活了。
齐敬诗借机转移了话题,问起了莫玄镜。莫如雪只轻轻叹着气,说是六扇门中事务繁忙,莫玄镜已经许久不曾回府上。
“哦”了一声,齐敬诗的心中不禁疑惑。韩傲负责的事情,是凤翔城的安危,与六扇门中的事务,大同小异。
前两日见韩傲时,他正捧着一卷书,漫不经心的读着,大有弃武从文的架势。
他随意调侃了几句,韩傲扔了书,伸展着懒腰,兀自抱怨道,京城最近平静的不可思议,他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按理说,六扇门中,也该是一片风平浪静。莫玄镜何以忙得不可开交,连回府的时间也没有。
这般一联想,齐敬诗中的疑团更是多,迷雾重重,找不到出路。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梧桐树上的叶子,哗哗作响,声音状若银铃。
“该入冬了呢。”莫如雪裹了裹身上的毯子,轻声感慨道。一年又一年,时间真是飞快。
在莫府简单用了午膳,齐敬诗便匆匆作别,回了府上。一路上,冬青的脸色戚戚的,大气不敢出一声。
刚一走到,他的娇妻迎了出来。穿着一袭青绿色的长裙,裙子上用丝线绣着五彩斑斓的蝴蝶,衬得整个人秀丽无比。
“夫君,方才韩公子来寻你,我说你不在。韩公子却执意说要等你回来,眼下应该去了会客厅。”她的声音清脆的如莺鸣,语气温柔,情意绵绵。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韩傲,只怕是等不及了。齐敬诗皱了皱眉,丢下一句话,连门也没来得及进去。转身,往会客厅的方向走去。
冬青小跑着一路追过去,原本苍白的面颊,红扑扑的。今日倒是奔波了一整天,一刻也不得休息。
看来所有事情都赶一块去了。
韩傲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手中捧着沏好的热茶,漫不经心的饮着。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看着厅外绿色的池水,心中无比的忐忑。
热茶下肚,仍是没能温暖冰凉的身子。自小到大,他从不曾这般紧张过。
他的父母,早就开始催婚。为他挑选了京城中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姐,让他选出一个合心合意的。
他摇头拒绝了,语气坚决的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但具体是谁,他三缄其口,不肯透露一点。海中盘旋着齐文鸢的俏丽的身影,那一颦一笑,格外的清晰。
他佯装无所谓的间同齐敬诗提过许多次,齐敬诗每一次都以齐文鸢年纪尚小,匆匆拒绝。
直到那一日,齐敬诗同他讲起太子的事情,他方才意识到危险性。与太子争抢,他毫无胜算。只能先下手为强,省得日后夜长梦多。
于是,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腆着脸向齐敬诗透露了自己的心思。他做人做事,一向图个快乐自在。但于爱情这事,他却陡然多了几分局促不安。
“韩兄。”
“齐兄,我可是等你等的好苦。”闻见齐敬诗的声音,韩傲如获大赦。急匆匆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如既往的开起玩笑来。
只是,他眉间舒朗的笑里,却夹杂着几分紧张。
齐敬诗的面色凝重,犹豫了几秒钟,没有任何情绪的开了口,“韩兄,五妹不在府中,亦不在叔母那里。”
“你是说,鸢姐儿她又偷偷溜出去了?”
韩傲见怪不怪,嘴角上反而带了一丝笑。想来,那一次碰到齐文鸢,是在一间赌坊之中。那时候,他就忍不住感慨,这般不拘的女子,当真是世间少见。
回忆涌上心头,韩傲清澈的眸子中,闪烁起耀眼的笑来。
韩傲的平淡反应,让齐敬诗吃了一惊。眯起眼睛,怀疑起眼前人的衷心,“喂,你到底对五妹是不是真心?”韩傲的性格所有都好,除了这一点,让人分不清是认真还是玩笑。
韩傲连忙点头,嘴角依然挂着欠扁的笑,“当然是真心,我以兄弟的名义,向你发誓。”
齐敬诗冷哼了一声,一个拳头闷声砸在韩傲身上,表情严肃起来,一字一顿的道,“我今天去问了五妹院里的婢子,她说五妹去了叔母那里小住。但我刚从莫府回来,叔母却说没见过五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出走的事情,能瞒得了一时,如何能瞒的一世。他在心中暗暗为齐文鸢捏了把冷汗,满心期盼,不要再发生上次的事情。
“这丫头,真是本性难移。”韩傲盯着湖畔枯败的荷叶,宠溺的说道。
其实,他喜欢齐文鸢,很重要的一点,是因了她这些古灵精怪的小心思。与那些大家闺秀,截然不同。
韩傲如此赤裸裸的忽视重点,让齐敬诗一阵恼火,觉得再无交谈下去的必要。转过身,拔脚便要离开。
韩傲三步并作两步,斜跨了一大步。整个身子挡在齐敬诗身前,俊朗的面容上,露出难得的严肃,“齐兄,你放心。我一定把鸢姐儿找回来。”纵然是天涯海角。最后的几个字,湮没在他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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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相逢总是伤感
似乎离高凉越近,秋越深。齐文鸢掀开了车帘,极目远眺着。不过,短短四天,他们一行人就走到了高凉境内。
却要原本没打算行这么快,齐文鸢执意要求日夜兼程,说是早一日到了凤翔,她才能早一日放心。
于是,落在马背身上的鞭子,越发的大力起来。枣红马风驰电掣,身后卷起的尘土如风。
城墙上的大字,依然龙飞凤舞——高凉郡,与初见的那日,一般无二。
马车停下来,有守卫按照规矩,满脸威严的来询问他们的来处。
却要手中的令牌一闪,无比刺眼。那侍卫迅即垂下了头换上了惶恐的神色,转过头,吩咐负责拦截的侍卫放行。
郡王亲赐的令牌,见令牌,如见王爷。
马车行进喧哗的闹市,隔着厚厚的车帘,听的见街道上的吵闹。
清月垂着头,双手紧张的抓住了裙裾。越到高凉,越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齐文鸢闭目养神,用手揉着太阳穴。连日的奔波,让她有些疲乏。加上凤翔那边,总是放心不下。
且不说孟君浩的事情,就是自己出走一事,想必小满她们亦是瞒不了几日。但事出突然,若是不能在关键的时刻,说服辛郁,**后果不堪设想。
“齐姑娘,到了。”
那匹枣红马长嘶了一声,停下了脚步。却要隔着车帘,恭敬的道。
齐文鸢睁开眼睛。仿佛还在梦中。前几日,她还在师门。现下,已经身处高凉郡。
不能不说有些唏嘘。
清月抬眉,阳光照过来,有些刺眼。她连忙伸了手,挡住光线,心中默念,高凉,我又回来了。
其实,自打她离开王府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以为自己永远回不来了。想不到。只隔短短数月,她就重新踏上故土。
“小姐,我扶你下来。”她蹦跳下马车,侧过头。关切的道。
在地面上站定。望着匾额上的几个大字。齐文鸢心中一阵波澜起伏。
门口的护卫,看见却要,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却大人。”
却要淡漠的点点头,侧头看向齐文鸢。少女一袭男装,格外的俊朗。只是,眉目间的忧愁,却叫人一眼认出是女扮男装。
“齐姑娘,里面请。”却要走了过去,双手一拱,作出邀请的姿势。少主的客人,他自是不敢随意对待了。
齐文鸢点了点头,兀自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要回到王府。
脚下的步伐,有些沉重起来。周围的景色,熟悉而又陌生,映射进眼睛里,带着几分岁月的沧桑。
那时候,她进王府是在冬日,冷风簌簌,大雪纷纷。如今,秋意正浓,冬日只怕是又要来了。一年一年,真是迅速。
养心殿的路,她烂熟于心,即使闭上眼睛,她也能回忆起来,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清月怯怯的跟着,眼睛里有了几分的潮湿。离开时是决绝,故地重游却又是另一种情愫。
殿外的草木,成了枯黄的颜色。几盆菊花,开的正浓烈。金黄金黄的颜色,让人想到希望。
“齐姑娘,您先在外候着,我进去禀报一声。”却要压低了声音,凑在齐文鸢耳畔,说道。
门帘轻掀,却要魁梧的身子闪进去,然后,消失在帘蔓之后。
“少主,齐姑娘来了,正在殿外待命。”
“快宣她进来。”
……
殿里的对话,齐文鸢听的清楚。辛郁熟悉的音色,落在耳朵中,她忽然觉得百感交集
“宣齐文鸢进殿。”
帘子后,走出一个清瘦的太监,他遥遥的看着齐文鸢,朗声喊道。
齐文鸢强压着心头的恐慌,故作平静的迈开了脚步。有贴心的宫女,帮她拉好了门帘。她身子一斜,屋中的热气迎面扑来。
雕花的屏风后,辛郁的影子,起起伏伏。
“拜见王爷。”并不敢直视辛郁的目光,齐文鸢盈盈跪倒在地上,头深垂着。
辛郁咬着唇角,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整整一年的光景,他都活在思念中。像是一只小虫,日夜吞噬着他的心脏。
很多时候,他都在后悔,那时候,其实是不是不该放她走。若是手中没有握着丝线,风筝迟早会远飞至天际。
辛郁的清澈的眸子中,含了一丝伤感,声音有些沙哑,“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眼前的少女,眉目清朗,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疲惫。虽是男装打扮,但仍是难掩少女的芳华。
“瘦了些。”
辛郁的声音低下来,右手紧紧攥着盛满热茶的瓷杯。杯子上的青花,线条清晰,秀丽无比。
语气里满满的关切,让齐文鸢手足无措。她张了张口,想直奔重点,终于是忍住了。
辛郁的目不转睛的望着齐文鸢,如火的目光,似要将她融化一般。“却要,不是说不要急么?”眼睛里终是不自禁的淌了几分心疼,转过头去,埋怨道。
“回王爷,不关却大人的事。是民女央求却大人,行的快些。”齐文鸢嗫嚅着嘴角,解释道。
“是么。”辛郁从榻上走下来,弯下身子,凑在齐文鸢的耳畔,嘴角扬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若与飞逸国结盟,最大的受害者,只会是孟君浩。那个曾经流落在外的六皇子,摇身一变,突然成了陈朝的太子。
孟君浩与齐文鸢的事情,却要曾无意间提到过一些。当时,他并不在意。
后来,齐文鸢远走凤翔。却要瞧着他伤心。这才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真相,逐一还原。齐文鸢之所以受伤,其实,是为了搭救孟君浩。仿似,孟六皇子是齐姑娘的心上人。却要的话,并不晦涩难懂,反而简单明了,直直的戳在他的心脏。
前些日子,飞逸国寻求高凉结成同盟,说是要联合果亲王。推翻陈朝的统治。他闻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便高瞻远瞩,看穿了一切。无论飞逸国如何强大,篡逆谋上的阴谋,终是不会成功。
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答应。但他突然起了旁的心思。吩咐飞逸国的使者。让他等上一等。
他要赌,赌一赌齐文鸢的心。就算是赌输了,至少。他能再见上她一面。毕竟,思念这种病,无药可解。
为了信件能安全到达她的手上,他派遣了却要,他最信任的护卫。不远万里,跑去凤翔城。
齐文鸢来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上许多,他有些措手不及。
鼻中开始能闻见辛郁的气息,浓烈,熟悉,陌生,齐文鸢错愕的点了点头。
事情到此,辛郁满心的绝望。少女的所作所为,深刻了印证了赤裸裸,他不愿意相信的真相。
他有些不甘,眼圈忽而泛红,又质问了一句,“他就那么重要么?”酸酸的语气,听在人心头,莫名的难受。
却要闻话,连忙屏退了左右,拉着清月的袖子,悄然的离开了养心殿。他的眼头雪亮,这也是为什么,他最得辛郁的重用。论衷心,衷心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只有他一个人,懂得察言观色。知道少主要什么,不要什么。
齐文鸢的心漏跳了一拍,眼睛里淌出泪水来。辛郁口中的他,只会是孟君浩,不是旁人。
她沉默着,再次点点头,口中泛起苦涩。心口的伤痕,像是被人重新启动,开始疼起来。就连辛郁也明白她的心意,为何,只有孟君浩不把它当回事。
“王爷,飞逸国与果亲王的阴谋,势必不能得逞。王爷可要三思而后行,不要空惹了一身麻烦。”
自己的心事被拆穿,齐文鸢再也顾不得什么,说明了来意。晶莹的泪珠,凝固在眼角,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辛郁冷着脸,自嘲的笑了一声,冷冰冰道,“本王自有分寸。”
所有的做着的梦,在一瞬间,碎落成冰,带着尖利的轮廓,扎着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他甚至为她找好了许多借口,什么天下太平,什么安定祥和。
“王爷……”齐文鸢声嘶力竭,想要再次请求。辛郁却比了个嘘的手势,放在唇边。
“来人,送齐姑娘去明月殿歇息。”
他随即转了身,远远离开齐文鸢,双手负在身后,大声的命令道。
齐文鸢瘫倒在地,敛了面上忧伤。她本来是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辛郁的。但一旦事情与孟君浩有了牵扯,便禁不住的冲动。
辛郁的心思,她懂,但她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无法回报他什么。
“谢王爷。”
伸手擦了面上的泪,齐文鸢对着辛郁苍茫的背影,再次跪倒。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清月满脸担忧的进到殿内,扶起齐文鸢,情绪难平。方才在殿外等候消息的时候,她就惶惶不安,生怕小姐出了什么事情。现下瞥见王爷严肃的神色,已知事情不妙。她压低了声音,轻声细语道,“小姐,我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齐文鸢愣愣的点点头,垂着眉眼,满脸失落的走了出去。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红晕。
辛郁背过身去,望着门外苍茫的景色,再不出一声。
云淡风轻,冷风拂面。青石路面上,长着青绿的苔藓,带着种森森的凉意。
意料之外的,清月殿一尘不染,里面的宫女,尽是些熟悉的面孔。
她们站成一排,等在门外,远远瞧见齐文鸢的身影,满脸笑容的道:“娘子。”
齐文鸢一怔,僵了足足有半秒钟。时间倒退往回,相似的情景,相似的风景。
她勾起了嘴角,看着大殿檐角悬着的铜铃,微微笑了笑。
清月被几个宫女围起来,絮絮叨叨的询问起一年里的所见所闻。齐文鸢抿着唇,不动声色的聆听着。
清月殿里的布置,与一年前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就连那盆炭火,也冷成沉寂的灰色,静静的待在原处。
按理说,她离开的时候,辛郁与李宛棠应该有了婚姻之约才是,又怎能好好放着清月殿。
“娘子,真没想到你会回来。”一个小宫女跑过来,笑靥如花的开了口。齐文鸢抿嘴不语,她自己又何曾想过她还回到这明月殿中。一切如若置身梦中,醒来之后,又回到一年前的大雪纷飞冬日。
那宫女见她没反应,又絮絮叨叨的接着说:“娘子,您有所不知。自打您走了以后,王爷就下了禁令,要保持清月殿的旧貌。还派了婢子,经常来打扫。”
“哦?”齐文鸢颇感意外,心头忽然有了说不出的感动。放在裙裾上的手,局促起来。辛郁的心思,她一直都看的透彻,但从没想过是这般的程度。
清月推开人群,望着齐文鸢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小姐,不如去泡个热水澡。”
几天的奔波,小姐必定累的紧了。从养心殿出来,又是面色苍白。这会定然身心具备,泡泡澡说不定会缓解些。
被清月一提醒,齐文鸢顿时觉得自己累的紧了,眼皮沉重似要合上。她连忙点点头,含笑应道:“如此甚好。”
热气腾腾的升起来,宛若白雾萦绕。花瓣一片片漂浮,拼命呼吸的时候,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感觉到周身的肌肉渐渐的放松下来,她觉得一阵惬意,舒服的闭上了眼睛。但那个小宫女说的话,却始料未及的回荡在脑海中——娘子,王爷只要一得空,就会到明月殿中来。手里捧着一卷书,一坐就是一晌。那书好像叫《诗经》来着,就是娘子从前常看的那本。
睹物思人,这种体会,她刻骨铭心。好几个月的时间,她就是在那种体会中度过的。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链,那种暖心的温度,会让人错以为便是孟君浩的气息。
天幕沉下去,月亮升腾起来。深秋的夜里,月亮似乎格外的明亮。点点的清辉,漫天洒落下来,覆在明月殿上。明月殿周身散发着明亮的光,宛若仙界里的建筑。
“少主,披上这个,起风了。”
却要信手拿了一条披风,披在辛郁身上。辛郁的目光漆黑,冷寂寂的望着明月殿。i1292
第二百五十二章 谋害
“本王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辛郁转过身,眸子里清月殿的清辉,转瞬即逝。
沉厚的声音,在冷风中,碎裂成一片一片。
却要微怔,意味深长的凝望了一眼明月殿,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自家少主已经在殿门口,站立了足足一个时辰,却迟迟不曾进去。
他能明白少主心中的斗争,像是一场惨绝仁怀的战争,不分胜负。或许,从凤翔城开始,少主就中了齐文鸢的毒,从此万劫不复。
他摇了摇头,眸色清亮,感觉到寒风从耳畔呼呼的吹过去。
辛郁离去的背影,在暗黑的天幕中,像是一座孤山,带着让人森然的清辉。
冷风吹过来,雾气蒙蒙。枯黄的草上,挂着薄薄的秋霜。草丛中的虫鸣声,比起夏日轻了许多。
……
第二天一早,齐文鸢醒过来,眼前映出白色的轻纱帐子。她才恍然惊觉,自己是已然身处王府。急切感便悄悄的滋长起来,唤了清月过来。一番简单的梳洗过后,她就念叨着要去求见辛郁。
从齐府带来的衣物,并没什么用,辛郁已然为她备好了一切。包括,首饰,衣物。王爷的命令,不可违抗。清月悉心的挑选了一件素净的帮她换上,铜镜中的人,清新动人,美目流盼。
王府中的风景,一如昨日,只是,比起冬日的雪白。现下,映入眼睛里的是金黄。
“小姐。王爷此时应该在上早朝,我们不如等到午后再去求见。”清月忽然想起来王府中的惯例,提醒道。
倒也是,她竟然忽略了这件事。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收起心中的焦急,“也好。倒不如去花园中转转,这会应该人少些。”
匆然的用过了早膳,齐文鸢已是迫不及待,挽着清月的臂膀就出了大殿。
走在青石的路上,两边是高大的宫墙。因是清晨。穿堂风呼呼的刮过来。她额前的长发被吹的凌乱起来。清月知她受不得冷,慌忙挡在她身前。
沿路上的太监,宫女,深垂着头。形色匆匆。见了齐文鸢。只是微微的弯下弯了身子。
偌大的王府中。谁人不知,王爷对新进宫的齐姑娘,宠爱有加。自然是不敢小觑。
去的路上,齐文鸢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问了清月,“清月,王爷可曾纳了王妃?”
去岁的冬日,她离开是得了太后的授意的。那时候,她分明记得太后的言外之意,是说李若棠不日就要成为王妃,母仪天下。如今,一个年头过去了,婚礼只怕是已经行过了。
只不过,李若棠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旦母仪天下了,指不定给辛郁添什么麻烦呢。她腹谤着,眼前浮现起李若棠的眉眼,顿时,多了几分的厌恶。
清月皱了皱眉,努力的回忆起来,“我听宫中的那些姐妹说,王爷至今不曾立妃。曾经轰动一时的选妃庆典,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最后竟不了了之。”
“是么?”齐文鸢陡然心惊,心中五味陈杂。公然违抗太后的命令,辛郁一定没少受责怪。她的脚步微滞,心中忽然有些怯意来,低语道:“清月,我们还是回去吧。”
若是太后知她进了王府,指不定使什么招数。如今,她有求于人,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比起随处乱晃,倒不如老老实实呆在清月殿。
清月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的望着齐文鸢。只见她重重的点了点头,便含了笑,道:“好。”
回去的路上,她心绪难平,风景映在眼睛里,也渐渐的模糊起来。对辛郁,她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
本来就没走出多远,回来的路程,就愈发显得短起来。刚一进殿中去,她就随意的瘫倒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蒙蒙的天幕,愣愣的出神。陈朝的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她终究是难以放掉心中的大石。这种时刻,她忽然想念起来,齐府上庭院中的秋千架。荡的高了,会觉得自己伸手可以触及到天空。
人的一生,若是能像白云般无拘无束的飘荡着,倒也是一件美事。可惜,这些只能是奢望。比起孟秀荷,她倒更幸福一些,至少,没败在包办婚姻的脚下。然而,并没什么用。孟君浩的冷淡,让她跳动的心脏,无数次的冰冷下来。像是被人用冰块封印起来,再不能融化。
“小姐,用些水果。”清月盈盈的走过来,手中端着一盘碧色的葡萄。
齐文鸢“恩”了一声,拿手摘了一颗,咬在嘴中。清凉,酸甜,别有一番风味。
“清月,你说,你是喜欢王府,还是喜欢齐府多一些?”齐文鸢拿眼瞅着清月,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句。
“这,这……倒是有些为难了。”清月支支吾吾,垂下头去。顿了一顿,她轻启朱唇,“小姐,别看婢子从小在王府中生活,对这里有感情。我说心底话,我还是更喜欢齐府一些。”
齐文鸢笑起来,用手摸了摸她的头,眼睛弯弯,如同好看的月牙,“但愿我们能回去。”
未来毕竟不可预知,回不回去,她不能保证。她留给春杏的那封信中也说的明白,若她没有按时回去,就不再回去了。
为了陈朝的安定,必要的时候,总有人要牺牲。或许,这便是她穿越过来的宿命。
逃不掉,躲不开。
“一定会的。”清月也笑着,目光里闪烁着安慰的光芒。王爷的心思,谁都明白。放不放自家小姐走,是个不小的疑问。
正说话间,一个小宫女,迈着莲花步走过来,手上端着一壶茶水。齐文鸢目不转晴的盯着她。努力搜寻回忆。但想来想去,没有丁点儿的印象,面生的紧。
“娘子,王爷刚刚下朝,特意命令婢子送过来的。”她深垂着眉眼,恭敬的解释着。
齐文鸢点了点头,感谢了一番,然后,便打发她离开了。门帘放下,明亮的光线随即湮没。
茶水还有余温。齐文鸢拿手触摸着。心中疑惑。依照辛郁一贯的风格,一般是让明月殿中人亲自去煮。断不会,大老远的派人送过来。
“清月,方才那丫头。你可曾见过?”她警觉的问道。
清月抓着头发。思考了良久。然后。摇了摇头:“面生的紧,王爷的近侍,都是婢子的旧相识。方才的这个。倒是从未见过,可真奇了怪了。”说着话,她乌黑的眸子中,闪烁一丝疑虑。
听了清月的答案,齐文鸢顿时心中雪亮,不紧不慢的从头上摘了发簪下来。银色的发簪,缀着长长的流苏,在柔和的光亮里,依然光彩熠熠。一看便知,选用了上好的银子制成。
她按捺着心头的疑惑,拿开了茶壶盖,然后,将簪子伸进去。清月一动不动的盯着,心中忐忑不已。拿银试毒,小姐果真比她考虑的周全。
“滋啦啦”的一声响,银簪插进水中的部分,变的漆黑。茶水中的气泡,不安分的滚动着。
“啊”。清月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惊出了一声的冷汗,“小姐,是谁?”
她喘着粗气,惊慌的问道。手中的帕子,被沁出的冷汗,染的湿漉漉的。
在宫廷中长大,这种事情,她是见的多了。但亲眼见证发生在齐文鸢身上,她仍是没办法淡定下来。
“我一时也不敢确定,这事情先不要声张,免得打草惊蛇。”齐文鸢淡然一笑,拿食指比在唇畔,做出噤声的姿势。
经历过大风大浪,这点小伎俩,眼下,她已是不放在心上。
清月沉默着点了点头,兀自心惊,“如此明目张胆的下毒,真是大胆妄为。”
“下毒之人,定然是抓住了这一点。众目睽睽之下,送来的东西,最是能让能打消疑虑。”
齐文鸢拿了一颗葡萄塞在口中,轻轻嚼着,眼角含了一抹笑。刚进王府不过一夜,就有人处心积虑的加害于她,真是防不胜防。
深宫大院中,真是步步惊心。幸亏她因着柳若棠和齐文碧的磨练,多长了一个心眼,不然,小命可就搭在这里了。
清月“哦”了一声,颤抖的抬起双手,去拿那壶茶。有毒的东西,还是远离为妙。
“清月,去将这壶茶藏起来。”
她眼下没有功夫去找幕后黑手,毕竟,陈朝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解决了大问题,这种的小事,才能提上日程上来。
清月点着头,小心翼翼的端起茶壶,按照齐文鸢的吩咐,放在一个四层的柜中。她的心中一阵后怕,要不是小姐机智,后果不堪设想。眼下,她的手脚冰凉,没有丝毫的温度。
惊魂未定的重新回到齐文鸢身前,清月的脸上,颇有些自责,“小姐,婢子大意了。”
“不干你的事。我们在王府中敌人太多,不能不防。”齐文鸢宽慰着清月,语气说的云淡风轻。
已经日上三竿,太阳暖洋洋的散发着温度。浓厚的光亮,透过窗棂照在黒木圆桌上,落下寸寸的印记。
清月皱了眉,放轻了语气,“小姐,你说,我要不要去打听一下方才那婢子是谁派来的?”
“那倒不必,我敢肯定刚才那小宫女对此事丝毫不知情。”齐文鸢斩钉截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若是刚才的宫女之情,动作与表情,定然不会那般的自然。
清月凝望着齐文鸢,不禁有了几分敬佩之意。眼前的女子,不过二八年纪,满脸稚嫩。思考起事情来,竟是这般的临阵不乱。
勉强自己忽略掉眼前的事情,齐文鸢站起身,长长的舒了口气,踱步到殿门口。
头顶上的太阳,一如既往,温暖的如同夏日。清风送爽,空气中扑鼻而来的是各种各样花朵的香气。
这会,应该到了下朝的时间了。齐文鸢掐指算着,心中有了意欲。
“清月,我们去养心殿。”
离午膳时间,尚有一段时间。经过方才的小插曲,她离开王府的决心,愈发的强烈起来。
清月垂着头,默然不语。这种时候,转移下小姐的注意力,也是不错的选择。
养心殿。
辛郁捧了一卷书,饮着茶,漫不经心的看着。书上黑色的字迹,如今,看在眼睛里,像是一个个小蝌蚪,游来游去,模糊不已。
朝堂上的大臣,即使过了一年之久,立场坚定如一——立王妃,固王位。
一年前定好的选妃事宜,在他的极力阻止下,最后,不了了之。面对他母后的指责,他却带了桀骜不驯的态度,回击道,是您执意送走了孩儿的王后。
原本的选妃,就是为了齐文鸢而设立的。但那时,他亲眼看着齐文鸢回归故里。一切便丧失了本有的意义。
他的命令,高凉郡中无人敢违抗。就算是文武百官心中有怨言,却只能依照他下达的圣旨行事。
选妃落空,后位空虚。百官们不敢硬碰硬,只能继续百折不挠的劝阻,立王后。他心烦意乱,他心中的王后只能是她。可那个女子,却心有所属。
“王爷,齐姑娘求见。”正愁思间,负责传旨的太监,小碎步的走过来,恭恭敬敬的请示道。
他随手将书仍在了一边,冷冷的道:“宣她进来。”他明明知道,她所来为何事。但却是忍不下,想见她一面的决心。
他将身子整个靠在椅背上,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交叠,揉着眉心。
“拜见王爷。”
齐文鸢吩咐清月候在殿外,自己只身走了进去,盈盈拜倒在地上。辛郁显是刚下朝,身上明黄色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掉。他的两道英眉深蹙,双目紧闭,似是有忧心之事。
闻声,辛郁睁了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换上女装,是与昨日英气勃勃的男子,截然不同的气质。少女清澈的眉眼,如雪的面颊,在身上那袭素色的百褶裙的映衬下,愈发的清丽无双。
“其余的人都退下。”辛郁出言,屏退了左右。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齐文鸢身上,如火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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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条件
“起来说话。”辛郁的语气冰冷,不掺杂任何情绪。
齐文鸢一怔,膝盖缓缓离开冰凉的地面。睁着亮晶晶的眸子,直视着辛郁的眼睛。
辛郁的眼睛深邃,清澈不见底,像是一汪清泉,映出她的影子。
“王爷,飞逸国虽然兵强马壮,但地域不占优势。比之陈朝,犹如沙子比之沙漠。而果亲王,好高骛远,一向自以为是,终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齐文鸢抬眸,一字一句的解释着。见辛郁僵着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触动。她忙提高了音调,继续说道:“若是高凉郡答应与飞逸国结盟,免不了受到牵连,请王爷三思啊。”
话毕,她的头深垂下来,看着裙裾下露出的鞋尖,忐忑的等待答案的最终揭晓。
辛郁眨动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齐文鸢,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齐文鸢如瀑的发上,带着种淡薄的光辉。
眼前的少女,果真如他所料,世所罕见。方才她说的话,句句合情合理。他与果亲王未曾打过交道,但一些道听途说的口碑,他已知果亲王的谋反计划不能成功。
果亲王确实好高骛远,一心求成。或许,亦是因为这一点,他虽得先皇宠爱,但最后皇位却旁落。逸国的计划,他一开始就从未想``过答应。额外的邀请齐文鸢过来,不过是他的计谋。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齐文鸢,若有第二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再错失。
辛郁用手轻揉着眉心,脸色冷下来,“你若想本王答应不与飞逸国结盟,就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他的手指微曲,握着茶几上微热的茶盏,语气里丧失了一贯的自信。为了留住她,他不得不使出旁的手段来。
闻话,齐文鸢的身子一僵,暗叹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有的事情。她以前躲不过。现在更躲不过。
她静默的咬着唇角,有几滴清泪顺着脸颊划下来。然后,转眸望了望窗外碧蓝色的天空,一字一顿的道:“王爷。民女答应便是。”若是她的牺牲。能换来整个陈朝的安宁。她牺牲便是。
辛郁万万想不到她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应允下来,当下,他的心中一惊。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齐文鸢,“你确定?”以她的冰雪聪明,他要她答应的是什么事,她不会不知。
齐文鸢沉默着点了点头,阳光照在她的面上。长长的睫毛,在光里一上一下的动着。沉黑的剪影,落在眼眶之下。
战机瞬息万变,容不得她犹豫。飞逸国的使臣,一日不离开高凉,她就一日放不下心。
屋内一片静默,半晌,辛郁幽幽的吐出一句话,“你先下去。”
走出殿外,天气晴朗,万物在阳光的映照之下,宛若有温度一般。
清月急切的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满脸关切的问她,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她摇头,挤出一个自然的笑来,舒朗的道,很顺利。从她接到辛郁书信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然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有让他得偿所愿,一切才能回归正轨。
却要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头不由疑虑,莫非少主果真采纳了他的建议,一物换一物。他有些错愕,额头上的汗珠,细密的覆盖了一层。
那时候,飞逸国使臣来高凉寻求同盟的时候,他的意思同样是拒绝。
谋反风险大不说,搞不好,连高凉的寸土,亦会被夺了去。这般不合算的交易,他家少主自是不会拒绝的。但瞥见少主黯然神伤的表情,他忽然心生一计,俯在少主的耳畔耳语一番。
少主的心事,他最懂得。他的计谋,其实是不合君子之道的,但有时候,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果不其然,少主皱着眉头,沉吟了半晌,沉默着点了点头。
事情按照他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齐文鸢一如他猜测的那般,连眼睛都没眨,就答允了前往高凉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少主能和齐文鸢重聚,忧的却是在齐文鸢的心中,孟君浩的分量总是重些。
他微微叹了口气,望了眼花池中葱翠的松竹。转过身,抬脚进了殿中。
辛郁正伏在案上,神情冷峻。两道英眉紧紧蹙在一起,似是满腹心事。
他的心中一凛,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少主,飞逸国的使臣要不要……”
他斟酌着言辞,观察着自家少主的脸色变化,心中忐忑不已。从齐文鸢方才的表情上,他判断出来,自家少主已经谈好了条件。所以,飞逸国的使臣,如今,留不留下都是一样的。
“随意找个借口,让他走。”辛郁冷着脸,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飞逸国的使臣,原本就是个噱头。
“是,少主。小的这就着手去办。”却要偷眼瞧着辛郁,恭恭敬敬的垂下头。
辛郁重重的点点头,眉眼冷漠,望着雕花的屏风,“仔细着,别走漏了风声。”
却要一脸恭敬的退了下去,偌大的养心殿中,只剩的辛郁一人。他懒懒的从榻上起来,重新拿起刚才翻看的书,看着上面墨色的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诗经》里的句子,永远温暖而美好。
辛郁的一颗心脏,却沉下去,像是坠入最深的谷底。目的得逞之后,他并没有该有的快感。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歉疚,又似是自责。但不管怎样,这一次,他都不会再放手。
这般想着,他转过身。抬眼看着窗外的松竹。四季变换,只有松竹依然保持着绿意,像是一种信仰,又像是一种态度。宛若他对齐文鸢的深情,即便过了数年,数十年都是一成不变的。
轻风拂面,带着种微薄的凉意,卷起树上的叶子,然后,仓皇的落下来。
齐文鸢迎风走着。忽然不知现下自己是何感情。辛郁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这一点,她深信不疑。所以,高凉与飞逸国的联盟,自然会顺理成章的瓦解。只不过。自己的命运却是未知数。说不定。就要在这王府中寂寂老去。老成一棵草,或是一棵参天大树。
她有些伤感起来,遥遥望着两旁高大的宫墙。心中哀叹不已。
“小姐,可是想家了?”清月走在前面帮她挡着冷风,见她沉默不语,不禁有些担心,回过头来轻声问道。
家么。家现在对她来说,是个太遥远的存在。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她既然答应辛郁的请求,就不会轻易食言。
齐文鸢微一沉吟,摇了摇头,伸手挽住了清月的臂弯。素净的面上,挂着勉强的笑容。
不过几个年头而已,现实已经变得与原主的记忆,截然不同。她有些不安,她不知道篡改历史,算不算是罪过。
蝴蝶效应,她懂。陈朝是史料上没有记载过的朝代,但没有记载的,并不代表不存在。很有可能是遗留下的痕迹太少,而得不到考证。
原主原本的夫君,她穿越之后,自始至终都从未见过。她曾派人去打听过,打探消息的人说,公主家的次子,远走他乡,并不在陈朝生活。而她又无缘无故的碰上了辛郁,从此之后,说不定真成了高凉郡王府中的一掊土。
若是按照这般的发展,历史被改的面目全非。现代的自己,因了这种改变,说不定连出生的机会也没有。
这般想着,她陡然出了一身的冷汗,禁不住有些后怕,胳膊不由自主的收紧。
清月察觉到她的异常,慌张的侧过头来,询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恩,只是在想,今日下毒的人是谁?”齐文鸢转移开话题,盯着远处高大的梧桐树,有些不安的说道。
听闻到下毒,清月的身子一颤,眉目间的一抹忐忑,分外的明显,“小姐。以后的日子,我们要更加谨慎才是。”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曾蒙蒙的灰色,然后,沉淀下来,成为抹不去的尘土。这般危险的事情,她不希望再看到发生。
其实,下毒的人是谁,齐文鸢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辛郁新登基不过一年半载,后宫还未充盈。
厌恶她的人,整个后宫,除了太后,就只有李若棠。
虽然辛郁延迟了纳王后的事情,李若棠却一直在这王府中居住,名义上是说在太后身前尽孝。真正的目的,犹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是为了王后的名位。
太后的心思,王府中的人看的透彻。对这位未来的王后,宫中的人亦是不敢小觑。
下毒这般龌龊的事情,自然不是太后的手笔。思来想去,只会是李若棠。上次在太后面前,李若棠据理力争,并没能获得太后的青睐,反被她将了一军。
她这次入府,尽管辛郁瞒着宫中的人,但到底天下没有透风的墙。明月殿是什么地方,若是有了主人,李若棠岂会不知。
定然是李若棠因着上次的事情,怀恨在心,这才瞅准时机,准备给她一个下马威。可惜,李若棠算来算去,总是棋差一招。忽略了清月,这个自小在王府中长大的婢子。
这笔账,日后再算。齐文鸢咬着牙,眼睛中狡黠的目光,转瞬即逝。
天幕渐渐沉下去的时候,她得了消息,说是飞逸国得使臣已经离开,高凉郡明确拒绝了与高凉郡的合作。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揉着眉心,靠倒在椅背上。辛郁的办事效率,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原本以为,就算是他答应下来,也会拖上一两天。
殿外的宫灯,渐次点燃。幽幽的灯光,映在漆黑的夜里,有了几分的神秘意味。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传旨的太监,扯着嗓子,大声的喊了一句:“王爷驾到。”
清月殿中的宫女们闻讯,纷纷停下了书中的活计。整齐的排列成两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齐文鸢的心跳的快了好几拍,果然,是辛郁的风格,雷厉风行。刚解决完那头的事情,转身,就过来索命了。
她深垂着头,忐忑不安的将辛郁迎了进来。
其实,辛郁的面相生的极好,是高凉郡中有名的美男子。可惜,先入为主,因着孟君浩的存在,齐文鸢渐渐丧失了审美的能力。
灯火的掩映下,少爷黑白分明的眼中,有了夺目的光芒。俊朗的眉目如星,薄薄的唇,线条柔和。耀眼夺目的,让人移开不眼睛。
“不用多心,本王来喝杯茶就走。”辛郁瞧出她的紧张,淡然的笑了笑,径直走到茶几前坐下来,云散风轻的开了口。
清月心领神会,忙去里间沏了壶热茶,恭敬的递过去。然后,压住心头的不安,将热茶沏在白瓷的杯中。瓷白色的杯,通体透明,能映的出里面液体的高度。
齐文鸢怯怯的一言不发,离了辛郁足足有一尺的距离。从养心殿中出来之时,那股勃勃的傲气,早就遁于无形。
她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瞄着辛郁的唇。每动一下,她的心脏就跟着“咯噔”一下。
毕竟,分分钟,从那张嘴里,就要得知她以后的命运。
辛郁瞧着她的模样,暗觉好笑。他忽然玩心大起,饮茶的间隙,絮絮叨叨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几个婢女,瞪大了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谁人不知她们的王爷,惜字如金,从不多说一句废话。眼前的少年,却谈笑风声,仿似换了一个人。
齐文鸢的双手紧攥,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眼前的光景里,她真心觉得度秒如年。
辛郁的姿态安详,不急不缓,似乎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不禁着恼,腹谤着,一样的茶,非得跑来清月殿中来喝,是几个意思。
灯芯噼里啪啦的响起来,似是燃的久了。火光跟着跳跃了一下,复又恢复了正常。
六月又要过去了,时光真是迅速。走在人生的分岔路口,往往一个决定就决定了以后人生的走向。纠结,纠结。i1292
第二百五十四章 来人
齐文鸢一愣,忙唤了清月拿来剪刀。她俯下头,仔细的剪着。黑色的影子,投在白色的窗纸上,像是一幅素色的简笔画。
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嗅在辛郁的鼻中。他忽然扬了嘴角,放下茶蛊,眼睛里有了异样的情绪。
齐文鸢察觉到异常,匆忙别过身,踉跄着退了一大步。刚才的姿势,分外的暧昧。辛郁的眼神,像是口古井,神秘难测。
她的紧张,让辛郁暗觉好笑。他将茶蛊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潇洒的拂了拂袖子,“本王这就告辞了。”
伟岸的背影,像是座高山,挺拔而孤绝。
齐文鸢长长舒了口气,坐下来。只是暂时送走了瘟神,以后的路可该如何。
她的眉头皱起来,手指触碰到茶蛊,下意识的端起来就要喝。清月慌忙阻止,“小姐,那是王爷方才用过的。”
被清月一提醒,她才恍过神来,“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手指一松,杯子旋即掉落在地上。
瓷白色的碎片,一片一片,再难拼凑回去。
清月出声安慰着齐文鸢,示意她不要乱动。自己则去里间拿了东西,收拾起来。小姐这般的冒冒失失,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忽然有些不安,急忙用眼盯着齐文鸢看了好久。小姐心事重重的模样,显然不是因为被下毒的事情。
午时,养心殿中。小姐与王爷都说了些什么呢。她慌乱的猜测着,却不敢直接开口去问。
浑浑噩噩的一个晚上,齐文鸢睡在榻上,辗转反侧。将自己的命运交在旁人手中,真不是明智的选择。
好容易捱到了天明,她才有了几分的睡意,混着太阳的光芒,沉沉睡过去。清月来唤了几次,见她没有反应。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就将音量提高了几分。齐文鸢幽幽醒转。揉着朦胧的睡眼。道,“清月,容我再睡一会。”
赤裸裸的现实,她实在不愿面对。偶尔用睡眠来逃避一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她转了个身。把头对向里面。纱帐覆盖的一面墙。有细碎的缝隙。透过缝隙而望,墙上用笔画着的图画,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并瞧不清楚。
清月叹了口气,将帘蔓放下来,转身,去了殿外。
太阳高挂,已至半空。齐文鸢方才醒过来,满身的热汗。方才的梦境,恐怖凄清,让她惶惶不安。
清月笑脸盈盈的,端着茶,“小姐,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齐文鸢有气无力的爬起来,漫不经心的将水面上的白雾,尽数吹散了去。然后,一饮而尽。
胸膛里,开始有暖暖的温度,稍稍缓解了醒转之时的冰凉。
方才在梦中,她见着孟君浩满身鲜血的来到她面前,眼神哀怨而凄切。辛郁在一旁,微微笑着,然后将她揽进怀中。她哭喊着,奔跑着,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是挣不开辛郁的束缚。
因着这梦境,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辛郁许是忙着公务,也并不曾到这殿中来。她攥着手掌,心中庆幸不已。
天光渐渐散尽,然后,暮色爬上来。直到世间万物,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
日出又日落,好几日就在百无聊赖中,迅速的过去。几日之内,清月殿平静的就像一滩死水。李若棠那边没什么动静,辛郁也不曾再来。
这一日半夜里,毫无征兆的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外的芭蕉叶子上。
齐文鸢的睡眠本就轻,稍有些动静,就会醒过来。这一醒,她睁着清亮的眼睛,愣了许久,再也睡不着。索性披了衣服,手执着窗前昏暗的烛火,来到窗前坐下来。深夜闻雨声,一落到天明。
心始料未及的乱起来,像是有千万只蚂蚁,正在乱爬。痒痒的,但说不清是为何。
凤翔那边的情况,她总是有些难以放下。加上路上花费的时间,离家已经有五日。
该被拆穿,迟早会被拆穿。唯一觉得对不起的,是娘亲。表兄日后总会成亲,娘亲长期住在莫府,难免有些不便。早知事情这般发展,她一开始就该把娘亲送去药王谷。那边的环境清幽,与世无争。不管是修身,养性,总会是个好去处。而且,她一贯存了念头,撮合娘亲和皇甫伯伯。
外面一片漆黑,只隐约能瞧见物什模糊的轮廓。雨,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只怕是连阴雨要来了。她揉着眉心,沉声叹了口气。
又是一夜未眠,齐文鸢眼眶周围,一片青黑。清月心疼的剥了鸡蛋,在她眼眶周围,来回滚动着。嗔道,“小姐,仔细着身子。”
齐文鸢淡淡笑着,点了点头,闻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心思起伏。外面的世界,一片昏暗,叫人提不起精神来。
“出大事了。”
殿中的一个叫绿荷的宫女,急匆匆的跑过来,来不及拂去身上的水珠。
闻声,齐文鸢的心脏,突然“咯噔”一下。连忙唤她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绿荷的身子发颤,眼睛并不敢看齐文鸢。她知齐文鸢是来自陈朝,等了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嗫嚅道:“娘子,有消息说,陈朝的皇上,前日夜里驾崩了。”
“什么,驾崩了?”齐文鸢不敢置信的开口反问,一阵心惊。明明说还可以撑的上几个月,怎的说没就没了。
绿荷被她吓了一跳,垂眸点了点头,“婢子是无意间听养心殿中的几个太监说的。婢子想着娘子是打凤翔那边过来的,兴许会担心。一得了消息。就急忙来禀告了。”
她的身上一片潮湿,发丝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似是十分匆忙。
齐文鸢强压下心头的波澜,故作平静的吩咐道:“绿荷,你先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仔细着了凉。”
绿荷应着,小心翼翼的退下了。
清月深知这事干系重大,忙换了担忧的眼神,看向齐文鸢。自家小姐,身子骨本就弱些。如此下去。怕是要心力交瘁。
齐文鸢的秀美紧蹙,眼神冰凉。纤细的双手,紧张的攥起了被角,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事情迅速的让人错愕。估计。果亲王亦是手足无措。毕竟。按他的计划,是要等到来年春日再行动。而现在,不过是深秋。天气会日渐凉起来。再然后就是隆冬。天寒地冻,最是不适合打仗。
齐文鸢思考着,满脸的愁容。清澈的眸子中,团团萦绕的是担忧。皇上驾崩,孟君浩自是顺理成章的登基,成为新一任的国君。但他在太子位上,不过数月。人脉,权利总是缺乏些。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这段艰难的时期。
被角被她手心的汗,浸的湿起来,一如,外面连绵不绝的秋雨。
清月扶她下床,寻了件挡风的大氅,厚厚的裹在她身上,生怕她再受凉。
太子的事,她是知道的。所以,自家小姐忧心的是什么,不用开口,她亦明白。
齐文鸢的面色微僵,只觉得浑身上下挡不住的寒气。原主的记忆中,当今的圣上的寿命,比这要长的多。所以,二皇子继位的时候,已是人到中年。
对了,继位的分明是二皇子。因为她嫁的是公主家的次子,对皇室的事情,也就格外的用心。谁能想到,她穿越过来之后,历史就大刀阔斧的巨变着。二皇子失势,而六皇子孟君浩在一片风雨飘摇中继承了皇位。
她倒吸了口凉气,瞅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兀自出神。
正不安之时,辛郁却不巧的来了清月殿,眼角带着一抹寒意。
皇上驾崩的事情,他亦是今晨才得知。形势忽然变的微妙起来,果亲王当下的决断,势必会影响之后的走向。
齐文鸢抬眸看他,眼睛里,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哀求。这种时候,她分外的想回去凤翔。她要凭一己之力,助师兄一臂之力。
辛郁看的明白,却强迫自己忽略掉少女眼睛中的情愫。她冷着眸子,坐下身子,道:“凤翔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你不必担心,我会暗中支持的。”
少年的衣衫上沾着薄薄的水气,长长的睫毛眨动着,眼角还残留着明亮的一颗雨滴。他的语气坚决而有力,叫人听了心中温暖。
“多谢王爷了。”
齐文鸢词不达意的表达着感激,两道柳眉却沉下来,带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
到了这会,他仍是不愿放了她回去。
“本王就是来吱会你一声,如此,本王就先回去了。”辛郁转过身去,不敢再去瞧少女的眸子。他太害怕自己会心软,一个不小心就松了口。已经放开过她一次,他不愿再放开第二次。
大步流星的踩在明月殿的地面上,辛郁的面上,流露出不忍。脚步微微停滞了一下,旋即,重新迈开来。
帘外雨潺潺。
却要小心翼翼的撑着伞,伞柄握在手中,有刺骨的冰凉感。斜风细雨,刺过来,一下一下沾湿了辛郁的衣衫。
他垂着身侧的双手,微微弯曲,指间的关节发白。
孟君浩的太子之位,虽然早已定下,却仍避免不了各处势力的虎视眈眈,特别是果亲王。这般一来,他极有可能走极端,提前行军的时间。毕竟,有的时机,转瞬即逝,错过便是错过了。
放在他面前的是两条路,帮孟君浩。或者是,坐山观虎斗,最后收渔翁之利。
却要不止一次的劝说他,少主,如今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指不定因此能光大高凉的天下。
他面上同意着,心中却起了波澜。少女的眉眼,如景如画,映在心口。
如此,又过了两日。秋雨不知疲倦的下着,淅淅沥沥,似是永无止境。
齐文鸢心烦意乱,但辛郁早已下达了命令,不许她擅自离府。她虽然担心,却是无可奈何。只得学着祖母的样子,烧了香火,跪拜在佛祖面前,虔诚的祈祷着。
“凤翔城里来人了。”
清月告知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佛前虔诚的祈祷着。闻话,心中一颤。果然,师兄派人来了。
“可曾探听到是谁?”她半闭着双目,轻启薄唇。
“据说是两位公子,眉目俊秀。具体是谁,却是不知。”清月摇着头,回忆着宫里的传闻。
她们初来乍到,在王府中的眼线十分有限。探听消息,也只能通过宫女们的闲言碎语。但饶是如此,听来的消息中,亦有大半是真实的。
齐文鸢抬眸,缓缓从蒲团上起身,道:“我们去养心殿。”
她就是要让辛郁措手不及。
清月一愣,准备出言阻止,瞥见她眼睛里的坚定,住了口。
淅沥的大雨,逐渐变小,迁延了几日,变成了绵绵的细雨,倒有种春雨的感觉。
走在潮湿的青石路上,迎面吹来的冷风,有些刺骨。
“马上就要入冬了。”齐文鸢慨叹着,收紧了双臂。清月怕她冷,特意挑了防风的大氅,厚厚的裹在了她身上。
清月点头,眼睛里流淌着几分的不安。油纸的伞面上,有细碎的水珠,不断的落下来。
养心殿外,站了四名侍卫,一脸的凝重。雨水淌湿了他们的脸,他们的发,却像是浑然未觉。
齐文鸢抬脚就要往里去,候在殿外的小太监见状,忙挡住了她的去路,“齐姑娘,王爷现下有要事相商。姑娘若要拜见,估计要等上一等了。”
他的头深深垂着,一脸的恭敬。他深知齐文鸢在王爷心中的分量,眼下倒不敢得罪了。
齐文鸢微微一笑,并不能着恼,轻声答道:“如此,民女只好等着了。”
她扶着清月,抬脚下了台阶,站在纷飞的细雨中,嘴角带着一抹神秘的笑。
她原就不打算进去,执意求见不过是个幌子。以她现下的灵力,虽有雨声的干扰,里面的声音,还是一字不漏的听进耳朵中。
很多事情,可能当时不明白。以后某个瞬间,想念起来,才会幡然醒悟。就像是你读过的一篇诗歌,或者文章。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i1292
第二百五十五章 结盟
“王爷,在下所说之事,还请王爷仔细考虑。”
一道清越的声音,传进耳中。齐文鸢倒唬了一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久久不能平静。
这声音,她再是熟悉不过,是韩傲,莫非来王府的其中一人就是韩傲。她猜测着,眸子中生出了几分意外。
不过,若是韩傲,也说的过去。他的专职是负责凤翔城的安危,派遣他到高凉郡来谋事,自然合情合理。以韩傲的才能,游说辛郁与陈朝结成同盟,并不在话下。她愣愣的盯着雕花的门窗,眼睛里闪烁着一抹喜色。
殿中一片宁静,辛郁似是在思考,并没作声。
忽而,就在她放松下来的时候,又传来一个声音。
“王爷,与陈朝结盟,只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太子亲口承诺,若是阻止了叛乱,高凉便可独立,不再向陈朝上贡。”
何长安?她恍然惊觉,眉间一道黑线。难道另外一人竟然是何长安?她猜测着,十分不可思议。
何长安与韩傲,难不成是旧识?这般一联想,她才轻轻拍了脑门,后知后觉,明白了一切。
世界真是小。她轻轻感慨着,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弯曲,指尖发白。
若真的是韩傲与何长(安,倒没辜负了王府中的那些传闻,两名使者,面相生的极好。
“本王答应便是。”里面传来辛郁坚定而果决的声音。
闻话,她悬着的一颗心脏。方始吞进了肚中。有道是,君子,一言九鼎。
正式与陈朝达成了协议,比口头上承诺她的,自然要靠谱许多。如此一来,凤翔之危,解矣。
细雨缠绵的落下,枯黄色草上,沾着晶莹的露珠。
齐文鸢长长舒了一口气,凝重的脸上。换了淡然的笑容。她向门口的太监。轻轻鞠了一礼,“公公,民女这便先告辞了。日后,等王爷有空了。再来拜访。”
那太监一头雾水。方才齐文鸢的面色变化。他瞧的清楚。几度怀疑她听见了殿内的说话声,但就算他将耳朵贴在门窗上,只嗡嗡的一片响。语句什么的。根本听不清楚。
齐文鸢瞧出他的疑惑,也不解释,转过了身子,就往回走去。说实话,她并不想与何长安,或者韩傲,打上照面。
韩傲的性子,她太了解。若是得知她被拘在王府中,指不定会想尽办法带她回去。到时候,免不了与辛郁撕破脸。
结盟之事,定然也会跟着瓦解。
“清月,走快些。”齐文鸢催促着,加快了步伐。
青石路面,低洼的地方,蓄着积水。抬脚踩过,溅起星星点点的水珠,沾湿了绣花的鞋面。
清月眉间带着疑惑,握着伞柄的手,有刺骨的凉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小姐的心思,她倒是猜不透。
养心殿。
两名高大的男子,自殿中一前一后,阔步走出来。
身上的衣服,一白一黑。眉目同样俊朗,两道剑眉昂扬着向上,带着种勃勃的英气。
“何兄,今日之事郡王能答应,全靠了你的一口好口才。”
韩傲侧过头来看着何长安,脸上漾着平日里风轻云淡的笑来。他身着一袭白衣,在阴暗的天幕中,整个人格外的醒目。
何长安闻话,轻抿了嘴角,不置一词。脸上表情依旧凝重,全然不似胜利归来的样子。毕竟,与高凉郡达成结盟,只是头一步。后面的路,还很长。飞逸国的势力,不可小觑。
瞻前顾后,这些年,他倒是习惯了。
细雨不断,纷纷扬扬的洒下来,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带着种凉薄的气息。
他撑开伞,不经意的侧了侧身,眼睛的余光,刚好捕捉到少女的背影。
那背影,他分明在哪里见过似的。这般一想,手中的动作下意识的停了下来,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不可能。他说服着自己,迅即摇了摇头。然后,撑开伞,踏下了青石台阶。
何长安方才一系列的动作,被韩傲尽数收进了眼中。他不禁好奇,一路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他的胸口跟着一热,握在手中的伞柄,微微松了松。情不自禁的唤了出声,“鸢儿?”
在伞下走路的人,明明就是齐文鸢。
他急匆匆的下了台阶,小跑了几步赶上去,提高了音量,“鸢儿,是你么?”
路面的积水,因为他的匆忙,飞溅起水花。褐色的泥点,迸到红色的宫墙上,开出几朵褐色的花来。
眼前少女的步伐,却并没因为他的呼唤而停下来。
倒是守在养心殿中的护卫,以为他要生事,忙跟着跑了过去。伸手缚住了他的双臂,满脸的严肃,“公子。那里是王府重地。王爷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他的命令,不能过去。”
韩傲的神情一颓,颊边的笑意,瞬时,隐匿于无形。有些失落的指着齐文鸢的背影,开口问道,“在下斗胆问一句,那姑娘是谁?”
“无可奉告。”
当头的侍卫,冷着脸丢下四个字。两个人合力,将他拖了回来。
“桄榔”一声,伞掉落在地上,瓷骨的柄上,溅上了泥浆。
细雨趁虚而落,落在他的发上,他的眉眼之间。垂在身旁的双手,瞬间冰凉。
从未见韩傲这般的失态过,何长安微觉惊讶。走快了几步,拾起地上的伞,一把塞给韩傲,“我们先走。”
韩傲机械的握住伞柄,目送着少女的背影,缓缓的消失在红墙之后。喃喃自语,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就算她来高凉,又怎会到这森严的王府中呢。
敛了敛心神,苦涩的冲何长安微微一笑。韩傲转过身来,嘴角覆盖着一抹浓重的哀伤,“何兄,多谢你了。”
他答应过齐敬诗,纵然费尽千辛万苦,也要找到齐文鸢。但眼看着半个月过去了,齐文鸢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他去问过府上的丫鬟。春杏噙着泪花。拿出一封信来交给他看。白纸黑字,只寥寥几句,若是我半月之内不回去,便不再回去了。
不再回去了。短短五个字。像是一把利剑。直插进胸膛。顿时。口中除了涩涩的苦,再无其他的味道。
他为此黯然神伤了数日,连最喜的刀剑。也没碰上一下。直到前几日,皇上突然龙御归天。太子连夜召见了他和何长安,说是果亲王蓄意谋反,让他们出使高凉,寻求同盟。他才得以分神,将心事渐渐的忘记了些。
谁料,却在这王府中,瞧见了身形如此相似的女子。他的眉皱起来,望着前方迷雾重重的路,心思飘飞。
“你方才叫的那女子,可是姓齐?”
俩人径直回到了客栈中,坐在红木的凳子上。何长安饮着热茶,始料未及的问道。他只知齐文鸢的姓,名字却是不知。王府中见到的熟悉背影,他整整思考了一路,才恍然想起来。是那个月夜,邂逅的女子。
韩傲点着头,眉间有了疑惑,“莫非何兄认识?”一杯热茶下肚,他的身上才渐渐有了温度。
“算不上认识,有过几面之缘。”何长安垂着双眸,盯着桌面上细微的纹路看。语气舒朗,听不出情绪。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韩傲来了兴致。何长安一向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交谈。认识齐文鸢,倒是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他偷眼瞥着何长安,不甘心的继续追问道:“这事我竟是不知,我与她的兄长是多年的好友。”
何长安心思起伏,犹如泉涌。对齐文鸢,他只是感激。但韩傲的一举一动,无不在表示,齐文鸢在他心中占据着不小的分量。当下,他别过脸,盯着门外的细雨,道:“她是个好姑娘,曾于我有救命之恩。”
打抱不平,倒像齐文鸢的一贯作风。韩傲的眼角不禁有了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原来,想念一个人。就算是从旁人的口中,闻说她的消息,也觉得幸福。
“何兄,不瞒你说,鸢儿她留下一封书信,便出走了。至今,未找得见踪影。所以,方才在王府中,我才……我才禁不住失态了。”
陡然想到现实的凄凉,他的心中又是一疼,咬着唇角,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了薄薄的湿气。话语到最后,生生化为总浓的苦涩,沉积在心底,像是吞下了一块黄连。
何长安有些诧异,右手捧着瓷杯,舒朗的一问,道:“是么?”
韩傲沉默着点点头,双手紧紧攥起来。轻抿的薄唇之上,有了几分黯然。
门外的细雨纷纷,路上偶有行人走过。地面上有几片枯黄的树叶,兀自碎裂在雨中。
一场秋雨一场凉,看眼下的天气,怕是要入冬了。
明月殿。
齐文鸢惊魂未定的喝着茶,空出的左手,紧紧抓着衣衫。方才韩傲的喊声,隔着厚重的雨声,传进耳畔中的时候,她差点就忍不住回了头。不过,最后理智占了上风。选择了置若罔闻。
关键时刻,实在不能再出片刻的差池。不然,自己的牺牲,就枉费了。
清月拿来白布,擦拭着她发上沾上的水珠,满脸的心疼。回来之时,她明明听到有人在呼唤小姐的名字。
她见小姐没有反应,以为是没听到,特意轻声的提醒了几句。
想不到,小姐的身子一颤。眉眼间带着抹哀伤,语气惶惶不安,“清月,千万不要回头。”她不明所以,但听出话语中的坚定之意,便不再敢轻举妄动。
“清月,想办法打听一下,陈朝的使臣什么时候走。”齐文鸢听着窗外细碎的雨声,吩咐道。
“是,小姐,我这就去。”清月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恍然大悟。只怕今日来的使臣,恰好是小姐的旧相识。这才装作未听见,定然是担心自己在王府的事情,暴露出去。
事情刻不容缓,她匆匆的出了门,眼中有了坚定之色。
清月一走,偌大的清月殿只余下了齐文鸢一人。她攥紧了冰凉的手掌,心有余悸。
也不知道,齐府上的人,知不知道她出走的事情。毕竟,一来二去,又是小半个月过去了。
上次去六扇门,表兄表现出的强烈阻止,现在想来,愈发的有深意。根本不能是为了单纯的为了不让她与皇室的人,保持距离。这之中,只怕是有其他的事情,表兄才会那般的勃然大怒。
难道是因为当年莫府的事情,与刚刚驾崩的圣上,有着不可斩断的联系。说不定,因了这件事。果亲王会以报家门之仇为名,去寻求表兄的援助。
表兄,该不会已经答允了吧。她攥着拳头,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爬上来。
窗外的雨,渐渐大起来。落在地上,打在床上。淅沥淅沥的声音,交织成忧愁的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清月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小姐,那两个使臣,估摸着明日一早就要返回。”
“这么急?”齐文鸢霍然起身,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她本来还在打算要不要韩傲带封信回去,劝阻表兄切不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做出叛国的大事来。但若韩傲他们明日一早就动身,只怕是来不及了。
清月点着头,黑色的发上一片潮湿。清秀的眉上,挂着晶亮的水珠,“据说是凤翔那边的命令。”
看来与高凉的同盟,孟君浩势在必得,这才规定了时日,毕竟,眼下的情形,一日危险过一日。
事到如今,她也别无他法,只有干等。
一晃眼,又是大半月过去,树梢上的叶子落的尽了。天气日渐冷冽起来,日间出去,需得裹了厚厚的大氅。
战争迅即的来临了。
高凉郡中是一片戒备状态,每次来清月殿,辛郁都是一脸愁容,似乎计划进行的很不顺利。
打仗方面,齐文鸢自认没有天赋,所以,并不能出言相帮,只有着急的份。
高凉一战,生死攸关,直接关系到凤翔城能不能坚守住。
要是雪衣女在就好了,至少能探听到地方的消息。齐文鸢站在院中,仰望着碧蓝澄澈的天幕,耳中听着战争独有的号角声,轻轻的慨叹道。i1292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兵退
飞逸国的军队,比预料之中,难对付的多。辛郁派出去的士兵,接连传来噩耗。
几日以来,他的面色格外的难看。只要一得空,就会亲自前往城墙上方,观摩战况。
冷风将他的发,吹起来,带着刺骨的凉意。他的身材颀长,冷峻的眉眼如星。垂着身侧的双手,不知是因为风吹的缘故,或是其他,格外的冰凉。
护城河中,漂浮着片片的黄叶,混合着嫣红的鲜血颜色。
战争正处于关键时期,满朝的文武大臣,终于不再提起他的婚事,一门心思的应战。
再耗下去,就要入冬。天气严寒,做起战来只能更加的艰难。
齐文鸢的心绪难宁,揉着眉心,思索着对策。她数次请柬辛郁,让她出城去探听消息。
辛郁决绝的摇头,神情颓唐,眉间尽是责备之意。让她以身犯险,怎会是大男子作风。
飞逸国军队的主力,驻扎在距离高凉郡几里之外的一个小镇子上。饶是齐文鸢听力绝佳,到底不是顺风耳。
作战计划,并不能听的清楚。
而她身上的灵力,也堪堪能抵挡一时。若是敌人众多,灵力的作用,便凸显不出来。
连续几日来,城墙外都?是刀光剑影的撞击声,厮杀声。听的她心烦意乱,恨不能去前线作战,帮上一把。
清月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说些旁的话。试着让她分一下心神。战争时期,这后宫里,倒格外的宁静下来。
尽管初次计划破产,李若棠似乎也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太后领着她,日夜跪拜在佛前,祈祷着战争的胜利。宫里的女子,大多都不懂政治。太后却早已看穿了一切,她的心中一片雪亮,明白此次战争的重要性。
这一日,城外又传来噩耗。说是先头部队。遭受了重创。
彼时,辛郁正在读一卷兵书,闻话,将书一把丢了过去。额上青筋暴起。表情愈发难看。雷霆大怒。“先退兵。”
那传话的士兵,身子一颤,仓仓皇皇的出了门。传讯去了。
辛郁将身子靠倒在榻上,忧愁的揉了揉眉心。他原以为飞逸国,不足为惧。但眼下发生的事情,却渐渐的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看见自家少主眉心的忧愁,却要上前一步,“少主,飞逸国新出了位少年将军,用兵如神。”
他解释着,心乱如麻。若是高凉郡内,无可挡之才。这一战,高凉必败无疑。
果不其然,辛郁闻话,面上的忧愁更深。良久,他松了口,“薛昭呢?”那一年,他从二皇子手中抢夺王位时,薛昭立下了汗马功劳。
“薛将军虽能干,却总是棋差一招。”却要叹了口气,掌心沁出冷汗,黏糊糊一片。
辛郁不再吭声,转过头去,望着天幕上悬着的太阳,愣愣的出神。若是高凉就此战败,先祖的事业,必然功亏一篑。念及此,他不禁有些心烦。
风就这般吹过来,窗外的松竹,哗啦啦的一阵作响。
明月殿。
午后的日头,快要西沉的时候,齐文鸢却迎来了一件开心事。
雪衣女毫无征兆的飞来王府中了!
抬眸看见夕阳影子里,白色的飞鸟,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到雪衣女降落下来,停在她的肩上。
她又惊又喜,连忙抓了它的身子到手心,眉眼盈盈,尽是欢悦。雪衣女的突然出现,犹如雪中送炭,解决了大麻烦。
仔细闻讯了雪衣女,事情的来由,缘何在飞逸国耽搁了太久的时间。
雪衣女扑棱着翅膀,作出一副焦急状。原来,那一日雪衣女被锁进了金丝笼之后,就一直在等待时机逃出。
但孟秀荷,似乎是喜欢它喜欢的紧,日间里,总要来看上三四次。可笼子上的铜锁,牢牢锁着,一直不曾打开。
如此这般,整整生活了月余,就在它完全丧失信念的时候。一个漆黑的晚上,有人蹑手蹑脚的跑到笼子前。
熟练的打开了锁,然后,一脸阴鹜的挥动着剪刀,嘴角带着一抹凛然的笑。是个小宫女,似是厌极了孟秀荷,咬牙切齿:“你喜欢的东西,我会尽数毁了去。”
雪衣女一凛,情知事情不妙。就在那女子的手即将抓到它的瞬间,奋力一挣。往无尽的黑暗中,努力的飞过去。
它生怕再被人捉了去,连消息也不敢再打探,拼命的往回飞。足足飞了半个月有余,才回到凤翔城。等它到齐府的时候,齐文鸢已经出了门。府上的几个丫头,瞧见它回来,喜出望外。
抱着碰一碰运气的念头,请求它去寻找一下自家小姐的下落。毕竟,雪衣女通人性,这一点,她们有目共睹。
小姐,说不定去了高凉,不然不会带上清月。小满斩钉截铁的判断起来。
因了这一句尚未确定的话,雪衣女千里迢迢,改道向北,往高凉飞来。却遇上战争,城外的厮杀,让它心惊胆战。恐怕一个不小心,被人当成猎物射下来。
直到夜深人静,两军交战的时候,它才舒了一口气,进了城中。芸芸众生中,寻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
寻了足足两天,甚至去了趟蓬莱山,并不见齐文鸢的半点踪迹。
这一天,它无意之间从王府上空飞过的时候,却瞅见了在院落中静站的齐文鸢。
雪衣女声情并茂,叽叽喳喳。齐文鸢如花的面颊上,表情亦是跟着变化着。
清月倒吃了一惊,摸着小姐的额头,以为是生病了。语气无比的担忧,“小姐。您没事吧。凤翔城日后一定可以回去的,您可不要太着急了。”
小姐手心的鸟,怎么看,怎么是只鹦鹉。虽说通体雪白的鹦鹉罕见,但也管不能听懂了人话吧。但再看小姐的样子,明显就是在听故事。
清月一头雾水,不知所措。远远的退后了一步,目光炯炯,盯着雪衣女仔细瞧过去。
莫非这只鸟有什么古怪?
她并没见过雪衣女,她与齐文鸢回凤翔的时候。雪衣女碰巧在药王谷。后来。雪衣女被派去飞逸国,更是没机会见面。
齐文鸢微微勾了嘴角,笑着摇了摇头。半月以来,她很少这般发自内心的笑过。今日。对雪衣女意料之外的回归。她的心情。陡然好起来。
有雪衣女在。战术什么的,都是浮云。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夕阳斜斜的映了过来,薄薄的窗纸上,凸显着海棠树晃动的影子。
拨开云雾,终是能见的了天明。
齐文鸢抚着掌心,思索起来,眸色清亮。雪衣女的一番见闻,唯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孟秀荷的转变。
记忆中的孟秀荷,善良沉静,有着绝美的容颜。笑起来云淡风轻,皱起眉来亦是楚楚动人。但雪衣女带回来的讯息,却是孟秀荷的另一面,暴戾跋扈。她有些不敢相信,但她知道,雪衣女不可能骗她。
定然是因了旁的因素吧,齐文鸢搜索着借口,帮她解释起来。毕竟同是穿越之来的人,冥冥之中,便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小姐,王爷来了。”清月走过来,俯在她耳畔一声低语,像是爬进了蚂蚁般,奇痒无比。
闻话,齐文鸢忙敛了心神,随意的整了整衣衫。示意雪衣女站在椅背上,不可妄动。
少年的身上,带着一股凉气。眉头紧蹙,如水的眸子里,有细密的血丝。
“并无其他事,我来瞧瞧你。”少年清越的声音,如泉水叮咚,清晰的传进齐文鸢的耳中。
齐文鸢恭谨了福了福身子,神秘一笑,“王爷请坐。”她转身,不疾不徐的去沏着茶,如画的眉间挂着一抹疏淡。
辛郁望见她的背影,心倏地沉了下去。像是一颗石子,在层层的波纹中,落下去,再落下去。直到触到水底的沉静。他来明月殿,亦是为了寻找这份安宁。不知缘何,心烦意乱的时候,只要看见齐文鸢。所有的纷乱,就会在顷刻间归于无形。
“这只鹦鹉倒生的不寻常。”辛郁正欲坐下时,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入雪衣女的影子。
他从未瞧见过这般雪白的鹦鹉,不由得觉得好奇,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青绿的茶水,溢满了瓷白色的杯子。齐文鸢手中的动作微滞,放下了茶壶,看了一眼雪衣女,意味深长的道:“王爷,那是自然。高凉能不能获胜,全靠它了。”
她的话说的含蓄,辛郁并不能立即领会。把胜负押在一只鸟上,难免有些匪夷所思。他不禁觉得诧异,转眸看着齐文鸢,反问了一句,“是它?”
齐文鸢重重的点点头,眼中有了坚决之意。高凉之困,一日不解,她一日不能安心。若是要辛郁信了自己的话,就必须得提前说明雪衣女的作用。
当下,她轻启薄唇,“王爷有所不知,这只鹦鹉是民女的宠物,能通人性。派它去探听了敌军的消息,倒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恰当好处,娓娓道来,叫不能不让人信服。
辛郁当下信了几分,用了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齐文鸢。她的本事,倒是真多。那次在赌场中相遇,就已然让他匪夷所思了。
他勾了勾唇角,坐下身来。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眼睛里的余光,偷偷瞥着齐文鸢。
以为辛郁不信,齐文鸢心下觉得,是该让雪衣女展示一下个人技,忙大呼了一声,“雪衣女,过来。”
雪白的鸟儿闻话,转动着漆黑如豆的眼睛,扑棱着翅膀,绕过辛郁,径直飞去齐文鸢掌心。
她的嘴角漾起得意的笑来,满脸骄傲的看着辛郁。动物中容易被驯服是猫狗之类的,鸟类却是不常见。
“本王信你。”辛郁轻笑了两声,轻飘飘的吐出四个字来。
“从善如流,倒是个好王爷。”齐文鸢抚摸着雪衣女的身子,开了口。
因了雪衣女的存在,事情忽然变得无往而不胜。一边倒的战局,被迅速的扭转。
齐文鸢的作战计划,大获成功。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飞逸国的军队,纠结着残余的部队,铩羽而归。
高凉郡上空阴沉的天幕,亦回到先前之时的湛蓝,澄澈。
百姓们欢呼雀跃,城中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鞭炮声隆隆,一片盛世,就此开启。
辛郁站在城墙上,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城中的欢悦,他听的明白,看的分明。不由生了念头,这般的情景,但愿能一直持续下去。
倒是多亏了她。想起齐文鸢,他的脸上忽而漾起恬淡的笑来,然后,倏然又隐了去。
雪毫无征兆的落下来。
今年的冬日,似乎来的格外的早。纷扬的大雪,落在青色的路面上,落在黑瓦青砖上。
整个高凉郡,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变成了一个冰雪世界。
齐文鸢窝在明月殿中,手上捧了个汤婆子,身上披着厚厚的防风大氅。她忽然变的极怕冷,只瞧着窗外的一片白茫茫,就觉得手脚冰凉。
距离飞逸国退兵,过去了五日。五日之内,辛郁只来过一次,送来了大批的珍贵物什,说是感激她的智谋。
旁的事情,却是提也不曾提过。
就连齐文鸢亲自的登门求见,也被却要阻了回来,说是王爷要处理战争善后的事情,无暇分身。
无暇分身,鬼才信呢。齐文鸢腹谤了一句,却也无其他的法子,裹了裹身上的衣物,回了明月殿。
事到如今,关于交易的事情,也该落下帷幕了。没了担忧,她的心中空落落的,只剩下自己的命运走向。
自从那日口头商定之后,辛郁就没再主动提起过。她倒是主动问过几回,辛郁却只摇头说,以后再说。
以后,到底是个怎样的期限呢。眼看着一月就要过去了,她心中不免焦躁不安。
果亲王谋反的事情,深秋的时候开始打响,却连初冬都没有挺过去,就被镇压下去。
当今的圣上,行事果决,雷厉风行。令其余的诸侯,闻风丧胆,再不敢生有异心。
毕竟,果亲王的结局,放在那里。一派涂地,果亲王当场处死,剩余的人,被流放蛮夷。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