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再相逢
一晃眼,又过了几日。
齐敬诗寻了过来,满含担忧的对着齐文鸢一番嘘寒问暖,问她去了何处。一下子,耽搁了如此之长的时间。
齐敬诗从前一段时间,就在忙着。齐家的产业,如今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他不得不设法去挽救,来回奔波寻人,近几日才回到家中,脸上满是风尘之色。
上一次,韩傲向他保证过,就算费尽再多的心思,也定然要找到齐文鸢不可。
瞥见韩傲面上的坚定神色,他才将这件事,稍稍放了下。
谁知道,这一走却遇上了战争,事情就愈发变的棘手起来。他无奈,只好等上了数日,待到战乱平定下来,他才回了京。
一路上,走走停停,紧赶慢赶,倒是比齐文鸢还晚上了数日。
甫一踏进院门,他的发妻,就满脸喜悦的告诉他,鸢姐儿回来了。
他闻话,喜出望外。让冬青将他的行李,尽数搬进了屋中,便迫不及待的往齐文鸢住的地方去。
齐文鸢归家的时候,听闻起小满说起前一段的事情,所以,存了心思要去看看兄长。
总让他这般为自己担心,未免过意不去。
小满却回答,大公子不久前出了远门,至今还未归来。
她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安的询问道,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情。小满摇头,神情不定。答道倒是没听说过。
她“哦”了一声,便不再去想。毕竟,兄长行事做事,一向稳妥,自然是不会出什么事情。
今日,消息还未传到她耳中,兄长倒是亲自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狠狠的鄙视了小满一眼。腹谤了一句。说好的小灵通呢。
看着眼前眉目俊朗的少年,长身玉立,乌发漆黑。眸子清澈。沉淀有疲惫之色。
她忽然有些感动,不过是堂兄妹的关系,他待她竟比亲妹妹还好。吸了吸鼻子,她浅浅一笑。总是不愿让他再担心,就说了与先前一样的谎话。
随师父一道。出门远游去了。
“可曾见过韩傲了?”齐敬诗微微有些犹豫,还是张了口。
问过之后,他便有些后悔。这般的直接,难免有些唐突。
全然没想到兄长。会向她打听起韩傲来,脸上呈现着讶异之色。然后,摇了摇头:“并不曾。”忽然。她想到前一阵时间娘亲让她看过的庚帖,上面便赫然有韩傲在列。不由得面上一红。暗暗笑了笑,又说道:“想想,也是有许久不曾见过韩兄了。”
“兄长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她觑着兄长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
她与韩傲的交情,只能算作是一般。虽说俩人志趣相投,但毕竟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
该保持的距离,她从未忘记过。
当然,只除一个人之外。
想到这里,她的如樱的唇上,漾起一抹苦涩来。
“没什么。只是,忽然念起他来。”被这般一反问,齐敬诗倒有些慌张起来,怪自己太唐突。
他正准备出口解释,转念一想,女孩子的面皮总是薄些,便不再往下说下去了。挤了一个看似自然的笑在脸上,漫不经心的道:
神情肃然,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看来,韩傲并没有完成承诺,他暗自感叹了一句。抬眸看向门前的大榕树,树上光秃秃的,极尽苍凉。
齐文鸢“恩”了一声,心下却是不太相信。兄长从不是这般毫无头绪之人,无端的问起韩傲,该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但兄长瞒她,定然是因了什么原因。就比如,她瞒着他一般。
这样一想,她的心思也就跟着松络了下来,不再多问。她攥了攥手中的帕子,转移了话题:“兄长出远门,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府上的资金周转出了些问题,前一段时间,又赶上了战乱,祖上的产业,总是有些不景气。我这次过去,是去处理一下问题,顺道给他们提个醒。”
这件事,他原本没打算瞒着齐文鸢,就一五一十的尽数说了。
齐府几代人,只能算勉强在京城落了根。但府中的几个男丁,仕途都不是很顺利。
只有,三爷有的一官半职。在京城中,太过不起眼,一年的俸禄却是微薄。但府中上下,近百口人需要养活。
于是,没有官职的大爷,和齐仲梁就继承了齐老太爷的产业,赚点银子。
幸好十几年来,世道一片平和,生意就容易做了些。也是因此,府中上下,因着这点产业,也是吃喝不愁。
谁知道,大约半年之前,也不知是有人从中作梗,还是经济的不景气。
齐府的生意,一直在走下坡路,接连提的几批货,都是次品。因着这件事,齐大爷急红了眼睛,一病不起,卧在床上。
父亲病倒,二叔近日来又无心事业,一直哀哀戚戚。
齐敬诗就责无旁贷的挑起了大梁,一路南下,往江南那边赶过去,查询事因。
齐老太爷本就是从江南一带,白手起家,蝇营狗苟许多年,方才将生意做的大了。
就算后来,一路北迁。来了京城。产业的重心,仍是在那边。
平素一家人虽然在京城生活,只留了信得过的几个人,在那边驻守。齐家的几位老爷,只会定期的过去考察一下。
这些年过去了,一直风平浪静,并无事端。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在朝廷动荡的节骨眼上,那边倒是先出了问题。
齐敬诗去细细考察了一番,走访了许多家商户。折腾的焦头烂额之后,仍是没找到事情的缘由。
那批暗中谋事的人,行动极其诡异,并不为人所知。
但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接连进的那几匹次品,都是通过不熟悉的来源商。
而那几次。一直以来给齐家提供货源的旧商户,碰巧货品都是售罄了的。这也是为什么,齐府不得不换了供应商。
顺着这条线,他一路追查下去。得到的亦是捕风捉影的消息。
等到后来,听说果亲王谋反。京城势必受到牵连,他实在放心不下留在齐府的家人。就先行回京。
带去的人,留了一个稳妥的在那里。一有消息。随时传递给他。
“倒是劳烦兄长了。兄长刚刚回来,还是先回去休息。鸢儿回头再去拜访。”闻话,齐文鸢有些担心,看着身心具备的兄长,她急忙开口提着建议。
齐府的产业,她倒是听下人们提起过一些,程度也只限于略有耳闻罢了。
瞥见兄长一脸的严肃,再加上耳朵中听进的话。齐文鸢当下已知事情极不妙,不由得暗暗担心起来。
若是齐家的产业出了纰漏,势必会影响到整个齐府的运营。兄长作为府里后一辈中的顶梁柱,任重而道远。
但经商方面,她一窍不通,实在是爱莫能助。
齐敬诗深深叹了一口,应了下来,抬脚出了院门。
一直看着兄长的背影,消失在巷子中,齐文鸢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说不清,道不明。
无论父亲再薄情,她终究是齐府的女儿,身上流着的是齐家的血。
如此,又过了几日。在兄长的住处,她果真见到了韩傲。
韩傲不似从前的洒脱,眉头紧蹙,一脸愁容,似是有什么心事。
看见她进来,他的眉心倒是渐渐的舒展开,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一副审视珍稀动物的神情。
“喂,这位兄台,非礼勿视。”齐文鸢熟稔的拍着他的肩膀,扁着嘴,嗔道。
韩傲定了定神,随即,嘴角上勾,漾起一抹粲然的笑来。他将头凑近了齐文鸢,一本正经的道:“看来没喝孟婆汤。”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心中却是五味陈杂,有惊讶,惊喜,不敢置信。
她,终于,是回来了。
他找过了凤翔以及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只差掘地三尺。
有许多个夜晚,他都是在屋檐上度过的,睁着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将漆黑的院落看了又看。
他实在害怕,她是因为一时贪玩,被居心叵测的人,趁机抓了起来。
将将放弃希望的时候,皇上下了圣旨,命他同何长安一道,出使高凉,寻求同盟一事。
君命不可违。
沿途上,满是回忆,和她的。
那一年,他们一行人,爬山涉水,远走凤翔,只为解绮梦香之毒。
哪怕是到了王府中,他偶然之间见到的女子,也觉得背影像极了她,让他一时难以自持。
若不是何长安拦的及时,他不定做出什么傻事。
到时候,与高凉的联盟瓦解不说,指不定,还会累及一个王朝的命运。
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被重新撩拨起来。他答应了齐敬诗,要将她寻回来。就不能中途放弃,势必,要肝脑涂地。
所以,离开高凉的那一日,他让何长安先行回京,汇报消息。自己则只身,一匹马,一个人,转头去了蓬莱山。
怀抱着她说不定在那山上的侥幸,他上山盘桓了一圈。那时,正值深秋,山上落叶铺地,厚厚的一层。踩在路上,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响彻山谷的声音,更显得他的孤独与落寞,像是从羊群中落伍的小羊,独自到了极目苍凉的地方。
就连初次碰上的那老人,也不见了踪影,就仿佛他从未存在过一般。
物非人非。他感慨着,满心失落的踩着厚厚的落叶,复又下了山。
他望着满眼的秋色,不禁有些绝望,世界那么大,他又该上哪里去寻她。
“你才奔赴黄泉了,本姑娘,生龙活虎着呢。”齐文鸢伸了手,一把敲在了他的头上。然后,匆忙将头别了过去。
方才少年英俊的面庞,距离她,只有短短一指的长度。
她甚至闻的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水气息,以及,他有些乱掉的心跳声。
“呵呵”笑了一声,齐敬诗直起了身子,往后倒退了一大步,道:“数月不见,齐府的五小姐,倒是野蛮了许多。”
他调侃着,嘴角含着笑,心里却是酸的。就连她回来,他亦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从高凉回来之后,他的父亲就先见之明的拘了他在府上,日夜派人盯看着。
他是父亲膝下唯一的儿子,父亲自然对他爱护有加。之所以拘着他,亦是担心在战乱前夕,他又不小心做出什么事情。
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是懂的,所以,难得贴心了一次。日日在家中练剑习武,努力的将她忘却。
汗水湿透颊背的时候,累到一沾枕头就能成眠,他终于不再频繁的想起她。
这个世上,有个词,叫做无暇顾及。
之后,战争结束,京城中复又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宅在家中,倒是不大愿意再出门。白日里,品着茶,想一些往事,然后,微微笑着。
只要她不再凤翔城中,应该就是安全的吧,他自我催眠般的劝慰着自己,然后,时间一久,真的就相信了。
直到前几日,齐敬诗从江南赶回来,到他府上去,说起她已经回府之事。
当下,就有液体从毫无征兆的从眼角,滑落了下来。他像个疯子似的,抱着齐敬诗又哭又笑。
“韩兄,这嘲讽人的本事,也是见长啊。”齐文鸢白了他一眼,咬着牙,还了回去。
如此这般的斗嘴,已经许久没有上演过。当下,俩人都有些唏嘘,相互对望着,笑了起来。
日光正好,在头顶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白云浮动,天空澄澈。
齐敬诗从屋中出来,看见这一幕,不知该喜还是忧。便佯装没有看到,将手中的书往脸庞出凑了凑。
“大哥。”瞥见齐敬诗,齐文鸢忙不迭的开口喊道。然后,寻着机会,向一旁的韩傲吐了吐舌头。
韩傲转过身,看见齐敬诗,面上的神色,不禁有些尴尬。
没能找回来齐文鸢,这件事像是根毒刺,让他觉得在齐敬诗面前,自己生生矮上了一截。
于是,腆着脸,似笑非笑的喊道:“齐兄。”
感谢即墨颜玉,墨染羽等读者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即将收尾,不知读者们希望男主是谁。
求评论,求订阅,么么哒。i580
第二百七十三章 对弈
齐敬诗只点了点头,不再去理会。转眸看见齐文鸢,脸上才淡淡一笑。
“五妹,你来了。”他说着话,将手中的书放在身侧,眼睛的余光斜睨着韩傲。
那日去韩府上,韩傲一听说五妹回来,就巴巴的表示要登门拜访。
他当场就拒绝了,一脸嫌弃。明明任务都没能好好完成,还一副无辜的模样。
自己的五妹,他凭什么能见。
谁料,不管短短几天,韩傲就忍不住了,大张旗鼓的找上门来,还带了许多的礼物。
彼时,他正在屋中品茶,听到冬青的通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少爷,韩公子带来的礼物,您看要不要……”
冬青局促不安的摩挲着手掌,一时不知是该拒绝,还是该答应。
齐敬诗这才把眼抬了起来,道:“要,为何不要。东西留下,人就不要接见了。就让他在外面吹吹风,没得昏了头脑。”
打着来看望自己的幌子,意图接近自家堂妹,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韩傲果真不再往里面闯一步,自己站在院落中,懒懒的望着天空。俩人自小相交,关系甚是亲厚。于礼数方面,也就随意些。若放在以前,他肯定直接轻车熟路的进去了。
直到冬青禀告说,五妹上门来了,他脸上才有了喜色,抬脚从屋中出来。
“大哥,府上的事情。可曾有了转机?”齐文鸢抬眸看向齐敬诗,有些好奇的问出了口。
产业的事情,不能不让人操心。毕竟,直接关系到齐府一家人的命运。若被老祖宗知晓了,怕是会急的伤身。
手中的书攥的紧了些,蓝色的封皮上,显现出层层的褶皱。齐敬诗的眉头紧蹙。语气里似有无奈。“眼下仍是没什么眉目,待过完了年节,我再南下一趟便是。”
年节就在年前了。府中有许多事要操办。眼下,齐大爷卧病在床,他总是该留下帮娘亲分担一些活计。
“齐兄,发生那么大的事。你怎的也不知会我一声。像我这种聪明伶俐的,定然分分钟给你解决了。”韩傲转过身子。面上微微带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齐敬诗闻话,白了他一眼,道:“要是交由你去办。齐府估计已经败的精光了。”
言下之意,还是怪他上一次,没能顺利的寻回五妹。
吐了吐舌头。韩傲噤了声。齐敬诗的意思,他听的分明。那件事。他总是心中有愧,不敢再随意说了大话。
俩人之间的氛围,让齐文鸢觉得奇怪,不由得暗忖,莫不是俩人置了气,竟像个孩童般的斗嘴。
她粲然一笑,慌忙移开了话题,道:“大哥,韩兄。我瞧着今儿天气不错,不如对弈一场。”然后,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抹神秘莫测,道:“不过,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在高凉的时候,她有大把的时间。闲来无聊,就学了下围棋。
她一向冰雪聪明,记性比常人要好些。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已经领会了其中的要义。
回来齐府之后,这也渐渐成了爱好,只是,房中的几个丫头对围棋都是一窍不通。她也只能自己跟自己对弈,早就心痒难耐。
如今,一瞧韩傲,就知他是个闲散之人。索性顺手推舟,提出了建议。
一来为缓解气氛,二来,是为检验自己的水准,三来则是为风雅。
与琴,书,画,并列。棋,也算的上只风雅之事。
一举三得。这般想着,齐文鸢颊边的笑意,也就更深了些。
能与齐文鸢有更长的时间相处,韩傲求之不得,满面春风的一口应了下来。
倒是齐敬诗,面上有些犹豫之色。冷眼瞥了韩傲一眼,下达了逐客令:“今儿天色不早了,韩兄也该回去了。”
他的心情极其矛盾,一方面,有心促成韩傲与五妹的好事,另外一方面,却觉得韩傲有些不靠谱,生怕坑害了自己妹妹。
寻人一事,怎可半途而废。
“齐兄,这日头明明还高着呢。”韩傲指了指天,满脸的委屈。而后,他又转头向齐文鸢使了使眼色,目光里似有恳求。
齐文鸢心领神会,连忙道:“大哥,就让韩兄在府上多留一会。”
兄长日理万机,不一定有闲心陪自己下棋,倒是韩傲,怎么看怎么像个游手好闲的。
真是愧对了这副好皮囊。她审视着韩傲,嘴里啧啧惋惜着。
五妹开口,齐敬诗不好再拒绝,面色深沉的答应了下来。仔细是他们二人的事情,他插不插手,都是一样。说不定,倒是顺其自然好些。
韩傲见齐敬诗松口,煞是乐成了一朵花。抓着齐文鸢的胳膊,就往石桌旁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喊道:“冬青,快去拿棋来。”
冬青怔在原地,抬眸偷偷去瞧自家少爷,一时间手足无措,苦恼不已。
自家少爷与韩公子,一向交好,今儿倒是十分的不正常。
齐敬诗蹙着眉,一脸凝重的点点头。冬青这才如获大赦,飞也似的往里间去了。
日头高高的挂着,空气里有凉薄的细风。
怕她冻着,清月贴心的拿来了厚厚的棉垫子,铺在石凳之上。
准备给韩傲。也上一个的时候,韩傲却摇着头拒绝了,说什么不是大男人的做派。清月无奈,只好由着他去了。
黑白的棋子,放在青色的石桌之上,相互衬托。
齐文鸢支着头,凝神思考。每走一步。都格外的用心。
韩傲亦是,用了比平时百倍的专注,小心翼翼的落着子。
他想赢。赢了就可以让眼前的少女,答应自己一个要求。他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的打量着齐文鸢。
少女的眼神清澈,里面映出棋子的影子。一袭厚的夹袄。上面绣了各色的花朵,更加衬得人肤白胜雪。清丽无双。
微风。阳光。青石。两个人对弈一局棋。这般如画的场面,他已在心中勾勒出数不清的次数。不过,这画面,是在婚后。
眼下。幸福来的太突然,反而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他极力隐藏着自己激动的心绪,耳后根的那一抹潮红。却是清晰的凸显在空气里。
这一边,俩人还在专注的落着子。另一边。皇宫里,孟君浩正捧着茶喝。
小润子在通红的炭火中,小又心翼翼的加上些炭。黑漆漆的炭,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火光陡然一下着了上来,小润子全然没预料的到,吓的忙把身子往后一倒。这一倒不要紧,身子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坐倒在了地上。
茶杯就是这时候,摔倒在地上的,发出“咣当”一声响,散着白气的茶水,流淌了一地。
小润子一看,心道不妙。连忙从地上起身,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尘。
他一个激灵,跪拜在孟君浩身前,神色甚是惶恐,道:“奴才该死,惊扰了皇上。”
他的头深深垂着,望着地上那些碎瓷片,担心自己的命运也会如这茶盅一样。
碎成片片儿。
他行事一向沉稳小心的,今日,真是大意了,竟被一团火吓到了。
孟君浩揉着眉心,脸上的表情甚是凝重。胸腔里一颗心脏突突乱跳,两个眼皮也是,突突的跳个不停。
这种强烈的不安感,陡然出现,毫无征兆。所以,方才小润子的行动,他全然没放在心上。
茶杯掉落这件事,亦是与小润子无分毫的关系。
是他的原因,眼皮跳跃的一瞬间,手也跟着麻木。一个不小心,杯子竟就掉落了。
然后,全身袭来的惶惶不安的感觉。就像有什么心爱的东西,要被抢走了一般。
他合上了双眼,半靠在榻上,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神情甚是冷峻。
小润子见半天没人吱声,只道皇上是气的紧了,欲哭无泪。
一时之间,害怕与惶恐一齐涌上心头。他的身子颤抖,手脚冰凉。
“皇上,奴才该死。奴才知错了,求皇上饶过奴才……”他哭喊着,求饶着,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头一下一下的磕在地上,有红红的印记显现在额头。
养心殿中静的可怕,只有他呜咽求饶的声音,更显萧索。
过了好大一会,孟君浩才回过神来,睁开了双眼,懒懒的道:“起来吧。”
他不是不明是非的昏君,断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而要了他人的性命。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眼前浮现出许多的画面,一时间,纷纷扰扰,更是乱了心神。
思考了良久,那种不安感来自何处,他仍是没有半分的头绪。
“谢皇上不杀之恩,谢皇上不杀之恩。”小润子感激涕零,激动的语无伦次。眼泪流过脸颊,进入口中,有种淡淡的咸涩。
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来,当真是不易。他暗自庆幸着,在心头暗暗舒了一口气。
炭火这东西。他以后还是少碰未妙。小的时候,一个算命先生就告诉过他,他的生命属水,最是怕火。
果不其然,今日应验了。
孟君浩坐起身子来,不改威严,道:“朕何时说过。要杀你了?”
“奴才以为。以为……”小润子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花,吞吞吐吐的解释道。
妄自揣测圣意,也算是死罪。他咬着唇角。觉得今日真是霉运当头。
摆了摆手,孟君浩吩咐道:“下去吧。”
他本就心烦意乱,被小润子这么一闹,更是心烦的紧。
小润子诚惶诚恐的应了声。将地上的碎片,尽数捡了去。这才慌慌张张的出了殿门。
出的门外,站在天光底下,重新感受到太阳的温度,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食指有节奏的叩击在红木的桌面上。孟君浩若有所思,透过窗棂,往外面望了望。
外面的天光正好。树木光秃秃的枝干在光里,竟像是有温度的一般。少了几分的苍凉。
该到年节了。一年又要过去了。他轻轻的感慨着,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孤家寡人。
以前在师门的时候,每逢年节,总是要热闹上一番的。甚至于,师父也会破一破酒戒,喝上点小酒。
其余的师兄弟,还会即兴表演个节目,一堆炭火,满屋明亮。
然后,欢笑声,鞭炮声,不绝于缕的传过来,带着几分喜庆的味道。
那时,他虽然少言寡语,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欢喜的。那般的温暖,即使过的许多年,也是历历在目,只暖进心窝子里去。
而今年年节,他却注定是要在这深宫中度过的了。没有亲人,没有友人。
“皇上,莫大人求见。”
半晌,小润子复又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通报了一声。
要不是看在莫玄镜甚得皇上心的份上,他才不愿意冒了这风险,过来通报。他只会以皇上繁忙的借口,尽数打发了去。
做奴才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察言观色,要摸透主子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
眼下,皇上心情不好,哪里容得旁人再过来平添烦扰。
“请进来。”孟君浩微一沉吟,说道。
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他的手掌覆在冰凉的桌面上,方才的一丝不安,重新袭上心头。
厚厚的门帘被掀起,软靴的声音,渐渐的靠近了。
一身蓝衣的少年,身材魁梧,眉目清俊。他恭敬的裣衽行礼,道:“皇上。”
孟君浩应着声,吩咐他起身,指着不远处的一把红木雕花椅,示意他坐下来。
“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迫不及待的询问道,语中甚是没有底气。
莫玄镜摇头,正色道:“很顺利,臣已经查到宰相的犯罪证据。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私自圈地等等数十条,每一条都是了不得的大罪。”
他的脸上有愤恨之色,像这般的贪官污吏,仍旧逍遥的活着。他的父亲,那个一心向着朝廷的忠臣,却被人陷害,早早的去了。
真是不公平。
“朕真是有个好舅舅。”孟君浩冷笑了两声,言语中尽皆讽刺之意。
回了趟老家,儿时玩的山坡上,绿油油的一片。忽然就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那份童真,无论如何,是不会再有的。
求订阅,么么哒。i580
第二百七十四章 表白
“皇上,是现在动手还是以后?”莫玄镜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眉头紧蹙。
这般的贪官污吏,原是趁早除去了才好。
摇了摇头,孟君浩转眸看向窗外,正色道:“眼下尚不能打草惊蛇,待年节过后再动手,亦是不迟。”
他的眉眼间颇有疑色,薄薄的唇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
既要除去,就要连根拔除,免得留下祸患才是。
“也好。宰相大人近日来很是谨慎了些。我们且等他松懈的时候,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莫玄镜定定的道,双手紧攥,尖利的指甲嵌在厚厚的手掌中,落下浅浅的印记。
自打父亲蒙冤一事,得以沉冤昭雪。对孟君浩,这个新继位的皇上,他就表现出了无限的衷心。
其实,皇上将他调离六扇门,到御林苑中去,亦是有旁的用途。
一来为掩人耳目,二来则是为了让他方便入宫,以便互通声息。说白了,他其实是孟君浩伸在宫外的一只手,专门负责暗中调查。
毕竟,御林苑的主要责任是保护圣上的安全,自然不会被怀疑到头上去。
孟君浩的眸色清亮,点了点头,宽厚的手掌握着瓷白的茶碗,故作漫不经心的道:“师妹她近来可好?”
当初,二人相识,是因了齐文鸢。如今,他口中的师妹,自然指的亦是齐文鸢。
虽才分别几日。他心中颇为挂怀。不见面的时候不要紧,一旦见了,有些情绪就控制不得。
微微一怔,莫玄镜的面上旋即露了抹喜色,道:“恩,很好。劳烦皇上惦念了。”
皇上的心思,他看的明白。却也不点破。
表妹入宫。他一向是不支持的。但若有了圣令,那就变得不一样了,抗旨不尊那可是大罪。
牵扯上皇室。事情难免变得棘手。倒不如在皇上下旨之前,先将表妹的亲定了才是。
“那最好不过了,她的身子一向弱,应该多用些药细细调理才是。”孟君浩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眉目间极尽担忧。
上一次见她,已经瞧出她的瘦削。即使裹在厚厚的棉袄之中。也不显得浑圆。
莫玄镜应着声,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皇上的心思愈发的明朗,一旦宰相之事尘埃落定。下一步,定然是婚姻大事。
他可得先着手将表妹的亲事订了才是。
所谓伴君如伴虎,即使入宫能给莫家。给齐家带来无尚的荣宠,他也是不要的。
他定了定神。念头一起,脚步就跟着匆忙起来,匆匆的出了宫。
冬至的马车,早已等在宫外,瞥见他匆忙的样子,急忙道:“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耐烦的摇了摇头,他大跨步的上了马车,轻吐出两个字来,“回府。”
冬至闻言,不敢多作耽搁,连忙挥动了长鞭。马儿打着响鼻,哒哒的马蹄声便回荡在身后了。
一路径直去了姑母的住处,有丫鬟连忙打了竹帘,让他进去。
“姑母,上一次,表妹的婚事可是谈定了?”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莫如雪倒是唬了一跳,放下手中的针线,白色的绸缎面上,正绣着五彩的蝴蝶。
“并没有。上次你也在,你怎的倒忘记了。”她不明所以的回答着,心中却在怀疑是出了什么事情。
猛拍一下脑门,莫玄镜幡然醒悟。这事,他倒是真真的给忘记了。
本就是几句玩笑话,并不曾放在心上,又加上查访宰相徐长风,那件事他竟然给忘了个没影。
“姑母,仔细鸢儿也老大不小了。京城中与她年龄相仿的大家小姐们,早已定下亲事。这事,可得抓紧了,拖延不得。”
他并不愿吐露皇上的心意,只顺着京城的风俗,说了一些。
莫如雪怔怔的望着他,仍是迷惑不解。婚姻之事,自己的侄子总是避而不谈。如今倒好,主动提出来了。
她微微一笑,道:“镜儿,莫不是你有了合适的人选?”
摇摇头又点点头,莫玄镜面上的神情,极其复杂。他小心斟酌着话,道:“也并不是。侄儿只是担心,夜长梦多。”
一国之君,必然是三宫六院。表妹若是入了宫,说不定连骨头也不剩了。
每每念及此,他便有些焦急,恨不能立即将表妹嫁出去,他才能安心。
“下次鸢儿来,我再同她提一提。”莫如雪咬着唇角,面色有些凝重。
莫玄镜在她面前,永远是一副温暖如春,自信的模样,倒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焦急。
这般急切的提起女儿的婚事,定然是有什么事才对。但具体什么事,她眼下并不知。
齐府中,齐文鸢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她摸着通红的鼻子,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棋盘,埋怨着,定然是有人在背后说了她坏话。以为她是冻得,清月忙去屋中拿了一个毯子,披在她身上。
韩傲也分了神,望着她的眼睛中,多了几分心疼。
齐文鸢不以为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用两指夹住一个雪白似玉的棋子,放下来。
下到现在。两人仍是不分胜负,黑白子,激战正酣,不分伯仲。
日头已经升到最高处,火热的一片,散落下来的光芒,在青色的石板上。勾勒出二人的轮廓。
黑漆漆的影子。落在黑白分明的棋子之上,像是浓汁泼墨了一般。
冬青愣愣的观看着战局,不时的回到里间。向自家少爷汇报一下最新进展。如此跑来跑去,他倒是满身的汗。脸颊也是潮红,红彤彤的一片。
眼见棋盘之上的空隙,要被填满。但还是没有分胜负的意思。他的眼神变有些倦了,望着不远处的假山。一顿出神。
韩傲却另有所图,他自小下棋,棋艺算不上数一数二,也当得起精湛二字。
齐文鸢的那一套路数。他早已看的透彻。其实,他早早就能以胜利结束这场战斗。
只是,他不愿意。
能与她对弈的机会。实在是有限。若是不加珍惜,日后想起来。难免悔恨。
所以,他操控着局面,拖延着齐文鸢的白子,让她一时不至于走投无路。
周围静寂无声,偶有呼呼的风声,刮进脑海中,像是在呢喃低语。
“韩兄,你赢了。”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白子放回盒中。齐文鸢的面上,难得的带着一抹佩服之意。
韩傲闻话,只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抵在她的头顶,“说好的要答应我的请求,可不准耍赖。”
“愿赌服输。不知韩兄有什么请求?”齐文鸢双手一拱,显得极为正式。有道是,自己提出的意见,跪着也要实现了。
嘴唇上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韩傲咬着唇角,装作思考道:“我还没想好,待用过午膳再説。”
话毕,他抬头望了望天,暗暗示意,该是吃饭的时候。
齐文鸢嫌弃的白了他一眼,平白无故多一蹭饭的,某些人的面皮真是够厚。
她腹谤了一句,无奈的顺手推舟,道:“时辰不早了,不如,韩兄留下一道用了午膳?”
“恭敬不如从命。”韩傲回答的极其爽快,哈哈笑了一声,带着一副阴谋得逞的嘴脸,抬脚往屋中走去了。
齐文鸢努努嘴,盯着远处的背影,也抬了脚,往屋中走去。
李氏刚巧回娘家省亲去了,眼下并不在府上。所以,几个人就更随意些,不用想着避讳什么的。
“韩兄还是赶紧回去吧,没的到了府上,连吃的也没了。”齐敬诗盯着手中的书,冷冷的道。
言外之意很明显,是让韩傲走。
定定的摇了摇头,韩傲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扯了出来,指了指身后的齐文鸢,道:“五小姐已经邀了在下一道用膳。”
齐敬诗有些不敢置信,抬眸望了望自家五妹。却见她无奈的笑了笑,然后点点头。
他当下便不再言语,从椅子上霍然起身,吩咐了冬青,道:“去厨房拿了饭菜过来。”
“是。”冬青应着声,小心翼翼的退避出去。
也不知韩傲如何得罪了兄长,连饭也不愿留他吃。她满怀同情斜睨了韩傲一眼,随即又想,按照兄长的人品,作风,定然是韩傲做错了事,目光里的同情,也就减少了几分。
韩傲向来生性洒脱,不拘泥与小节,犯错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一会儿工夫,饭菜就端了上来,冒着腾腾的热气。
韩傲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搓着手,啧啧称赞道:“还是齐兄这里的饭菜闻着香些。”
齐敬诗不予置理,眉眼一抬,冷冷的道:“今日对弈你赢了,可提了什么要求?”
“这个嘛,日后再告诉你。”韩傲望了一眼屏风那边的齐文鸢,意味深长的道。然后,兴致勃勃的动起了筷子,一时间来回翻舞。
齐文鸢正含了个丸子在口中。闻话,唇齿跟着一滞,丸子径直从喉腔中落了下去。顿时,呛得眼泪流了出来。
“小姐,仔细些。”清月见状,忙递过来温水给她。
捧起一饮而尽,她方觉喉腔中舒服了许多。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明知自己会输。又何必巴巴的提出个不靠谱的建议。
倒让韩傲捡了回漏。
她不甘的咬着唇角,耳朵却在听旁边的动静。韩傲的请求是什么,她还摸不准。万一是打家劫舍之类的。她也要兑现了么。
“五妹,你无事吧?”齐敬诗闻听见动静,连忙关切的问道。
“没事,只是方才不小心呛到了。”
齐文鸢的声音。隔着屏风,清脆的传了过来。
原本堂兄妹之间同桌吃饭。并没什么。偏生多了一个韩傲,不得不分席而坐。
韩傲侧耳听着二人的对话,一时不再言语,心中却在细细的琢磨。该提什么样的要求最好。
若是太直接,太奔放的,未免显得有些唐突。吓到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般思绪万千的吃着饭。他吃在嘴中的食物,这会倒是味同爵蜡。
甫一用过午膳,齐敬诗又下了逐客令。韩傲也不好多呆,便说要走。
“你送我到门口,我会告诉你我的要求是什么。”临走之时,他俯在齐文鸢耳畔一阵低语。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齐文鸢睨他一眼。只好向齐敬诗作别,同他一道出了府。
“韩兄,快快说吧。再不说,可就失效了。”
刚到达府门口,齐文鸢双手束在胸前,冷然问道。
韩傲弯起嘴角,轻轻一笑,日光照在他的面上,仿佛沾染上了清辉,叫人心中一暖。
若用句话形容,就仿佛看见三月里的艳阳一般。
将头缓慢的凑过去,他紧张的掌心直冒汗,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道:“鸢儿,我要你成为我的发妻。”
“什么?”齐文鸢惊呼一声,犹如晴天霹雳。他,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她面上一红,身子趔趄着倒退了一大步,大口喘着粗气。然后,故作镇定的道:“韩兄莫要说笑。”
青天白日的,可不要随便吓人。
韩傲站直了身子,目光变的认真起来。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指节微微发白。清澈的眸子里,映入少女清丽的身姿。
“你看我可像是在说笑?”他的眉眼一黯,拔高了音量。声音一本正经,是说不出的严肃。
他早该明白她会是这般的反应,但亲眼看见,仍觉失落。
苦涩像是纷飞的黄沙,铺天盖地的落下来,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有纤细的神经,被撩拨起来。
齐文鸢定定的望了一眼,随即,垂下了头。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面红心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年澄澈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没有半分谎话的影子在。
为何偏偏是他。
她攥着手掌,愣在了原地。日光和煦,洒满了全身。
“我先走一步。”长长的睫毛,在眼眶周围,落下一片清影。韩傲的语气充满沮丧,连步伐也跟着重起来。
他为什么,为什么说了出来。他摇着头,心里有些懊悔。
若是她从此之后躲着他,那又该如何是好。
万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i580
第二百七十五章 婚事
送走了韩傲,齐文鸢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僵在原地一时无语。
方才韩傲的话,说的轻声细语,以致于清月虽在旁边,却并未听得清晰。她拉着自家小姐的袖子,有些担忧的问道:“小姐,可是韩公子,他提出了让您为难的要求?”
不过是韩傲的一句话,小姐就变得心神不宁,她如何能不好奇。
点点头又摇摇头,齐文鸢面上的神色甚是复杂,盯着少年苍茫的背影,道:“清月,我们先回去。”
他,果真是喜欢自己的么。
藏在袖子中的双手,渐渐冰凉起来,她抬眸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空,日头一如既往的明亮。
可世界怎么就变了呢。
她有些悻悻然,抬脚迈开了脚步。甫一进院门,小满就叽叽喳喳的跑过来,道:“小姐,一大早您上哪去了,这会功夫才回来。用午膳的时候,夫人遣了人过来寻你。不巧,你却是不在了。”
“去大哥那里坐了坐。”齐文鸢强压心头头的震惊,故作平静,“娘亲来寻我,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并没详说,夫人的意思是让您得了空,过去看望一下。”小满斟酌的话,细细的解释起来。
应了声,齐文鸢径直回去屋中。折腾了一上午,费尽了心神,这会倒有些困了。
和衣躺倒在床上,眼前浮现着韩傲说话时的神情,模样。她的心绪无比的复杂。
细细思量了一会,倒是没什么主意。她索性闭上眼,不再去想。
这一睡,就足足睡了几个时辰,再醒来时,天色已临近傍晚。外面灰蒙蒙一片,夜晚就要降临了。
清月捧着盏灯过来。放在桌子上。贴心的递过去一杯水,道:“小姐,可是渴的紧了?”
正值口干舌燥。她点点头,忙接过来,一饮而尽。感觉到喉腔中有了湿润的痕迹,这才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戌时了。小姐。要不要用些东西?”清月抬眸望了望窗外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我不饿。”她回答着。从床榻上下来。都已经这个时辰了,默默慨叹了一句,她的思绪起伏万千。
有道是君子一诺千金,不过还好她只是个小女子。偶尔不信守承诺。到也无伤大雅。
韩傲在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才,她并不否认的他的优秀。
只是这般优秀之人。倒应该寻上一门更好的亲事才是。
她握着拳头,心中在思索着拒绝的托辞。就连午后在梦里。她亦是冥思苦想。
“小姐,厨房里刚做好的冰糖枇杷,您用些,润润嗓子。”清月不知何时出了房门,再进来的时候,手掌已经多了一个青花的小碗。
冰糖枇杷,酸中带甜,润桑清喉止咳,她倒是好这一口。
接过来,随意的用了几勺,她便再没什么胃口,将青花的小碗,放在了桌上。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像是有无尽的愁思。
韩傲的用心,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晓。若让大哥知晓了,极力促成这门婚事。
她总是不好拒绝。
毕竟,自打回来齐府,在众叛亲离的时候,只有大哥一直默默的陪伴他,支持他。
拂了他的好意,总是有些不安心。
退一步说,论韩傲的人品,家室,配她绰绰有余,她如何能说出那番挑三拣四的话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薄薄的红唇,被雪白的一排贝齿,轻轻的咬着。有些地方,已经有浅浅的印记。
因着午后贪睡了些,这天夜里,她是如何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皇甫弦,韩傲,孟君浩,三个人的面庞,相互交织着盘旋在脑海中。
若论家世清白,人口简单,当数皇甫弦。若论才气相貌,三个人不分上下,各有所长。
若论洒脱,韩傲当仁不让。
莫非这便是穿越自带的玛丽苏光环。齐文鸢摇摇头,苦涩的笑了笑。
她喜欢的,不喜欢他。喜欢她的,他不喜欢。所以,找到一个两情相悦之人,真如大海里捞针,难上加难。
爱情,原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窗外刮过呼呼的风声,在夜里听来,更显的凄凉。
次日一早,简单的梳洗完毕,她就又去了莫府。
她本想着是又其他的事情,谁料,娘亲只是旧事重提,说起她的婚事。
她定定的摇摇头,苦涩的笑了笑,只说,左右等到过完年节再说。
按理说,她不该再抱有期待。可不知为什么,这份期待之情,在那日见到那辆风雪天中的马车之后,就日复一日的浓厚起来。
莫如雪无奈,只得将莫玄镜的意思,也尽数告诉了她。
她眯着一双眼睛,扁着嘴,埋怨道,女儿之前就说过,表兄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女儿才愿嫁人。
毕竟,表兄若是娶了亲,娘亲再生活在莫府中,总是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她得再表嫂入门之前,将娘亲的事,安顿下来。
她盘算着,最迟过了年节。就说服娘亲到药王谷中小住,一来是为调养身子,二来就为她的私心了。
皇甫英面和心善,医术高明,又钟情于娘亲。将娘亲交予这般难得的人手中,她最放心。
莫如雪见她心意已决,不愿强迫于她。叹了口气。说道。娘亲只是怕,再拖延下去,你必然要入宫不可。
若是在以前。倒是有几分可能,现在却是不可能的了。她摇着头,神情冷峻,像是一块坚冰。
入宫。她从未想过入宫。但也从未想过此生不再见孟君浩。
有道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又过得几日,表兄亲自寻上了府中。一脸郑重的向她说起了定亲之事。
她追问缘由,为何这样急切。耐不过她的追问,表兄腆着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出了实情。
不会的。闻话,她斩钉截铁,语气里满是坚决。
之所以提起她。也不过是寻常友人之间的嘘寒问暖,做不得旁的考虑。若是他有心。为何迟迟不来看她。这么久以来,一眼也不曾。
怕是朝野之中的事情太多,一时分了心神。鸢儿,你要深思熟虑。
留下一句话,莫玄镜摇了摇头,无意再劝阻下去。这个表妹与他们莫家的人,如出一辙。一旦做了决定,从来都不容人置喙。
韩傲倒是没有再来过,不知是因为避嫌的缘故,抑或是其他,从不曾人再提过他登门的消息。
齐文鸢倒是狠松了一口气,暂时放下心来。这般的处境之下,不见面也好,省得见面之后尴尬。
兄长那里也不曾递过来消息,只怕,这件事情,韩傲亦是瞒着兄长的。不然,就凭二人的交情。兄长若知情,自然要帮衬着,说一番好话。
日子就这般一天天,流淌着过去,很快便到了年节。
因着齐府产业链的问题,今年,府中上下不得不节衣缩食,很是省了一番。
丫鬟婆子们的份例,倒是不曾少,甚至,比往常还多了些。
这是老祖宗的意思,家族经历风雨,稳定人心是关键。
小满捧着雪花银,乐的眼睛眯成一道缝隙,真真体现了什么叫做见钱眼开。
“喂,小满,就你这财迷的小模样,谁敢把你娶回了家门。”齐文鸢端坐在榻上,打趣道。
等过完了年节,春桃与春杏,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小满比她们小上一两岁,虽是不急,但也该寻着,说上一门好人家了。
她的贴身侍婢,总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指配了人。
小满扁着嘴,将银子小心的装进荷包中,道:“婢子有这么多的存银,怎会怕没人娶。”
屋中的几个丫鬟,闻话,都笑起来。
春桃上前了一步,用手戳着小满胜雪的面颊,嗔道:“羞,羞,羞。几年下来,面皮倒是厚了不少。”
“那还不都是跟小姐学的。”脸上一红,小满嘟着嘴,飞也似的往屋外跑去了。
本性难移,倒怪起她来了。齐文鸢腹谤了一句,随即,望着屋中穿粉衣的少女,正色道:“不提小满,春桃,你可有看中的人。若是有,我可以为你做主。”
春桃闻话,含羞的垂下了头。露出一贯里不曾有过的娇羞,声音细若游蚊,道:“小姐,婢子不愿嫁人。”
“净说些瞎胡话,到了年纪,怎能不嫁人呢。不光是你,还有春杏,清月,小满。我都要亲自挑选个好人家,将你们嫁了才是。”
齐文鸢学着娘亲的口吻,一本正经的说道。
“小姐,婢子不愿嫁人。”话音刚落,春杏与清月就跪倒在地上,异口同声的说道。
“都不准说这些,眼下并不急,左右到了年节之后。”齐文鸢佯装生气,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她知道这几个丫头,对她一片忠心,不忍舍了她去。
但于情于理,该成家的总是要成家。
“这事先放着不说,我自有打算。春桃,春杏,你们俩去瞧瞧府中可还有未领的东西。”
俩人颔首应着是。转身出了门。春杏的面上带着的一抹凝重。齐文鸢尽收眼底。
她到底是喜欢表兄的吧。她思忖着,唤了清月往身前挪了挪。
清月迈开莲花步,缓缓的走了过来。一脸的惶恐。尽管齐文鸢已经下了严令,她还是小声的嘀咕,道:“小姐,清月不愿嫁人。”
“清月。我让你留下。说的便是这事。你是高凉人,原该落叶归根。嫁去高凉的。”齐文鸢微一沉吟,斟酌道。
清月咬着唇角,复又跪拜下来,道:“可是。奴婢舍不得离开你。”她说着话,眼角落出两滴清泪。
“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可以回来。京城距离高凉是远。不过真要往返,不过几日。你要实在放心不下。半年回来一次,也是可以的。”
齐文鸢心头一酸,故作平静的出声劝慰。清月陪伴在她身旁,不过年余,经历的磨难却着实不少。
眼下她的幸福尚不能实现,别人的,她倒是可以倾其所能去促成。
“你跟我说实话,可是有心上人了?”她握住清月的手,扶着她站起身来,问道。
清月的眼泪扑簌簌的直流,她拿着手绢一边擦拭着,一边点点头。
“是谁?”
“却要,却大人。”
清月咬着唇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敢抬头看她。
“却大人武功高强,在高凉郡中位份又高。为人善良真诚,若是能成,也算是一门提着灯笼也难找的亲事了。”
定了定神,她恍然想起来回来京城途中发生的一切,顿时心头雪亮,脸上有了喜色。
那时候,她就瞧着却要不对劲。果真,他是动了心思。
虽说同为下人,到底是有三六九等。却要算是下人中的佼佼者,作为郡王的贴身侍卫,平素甚得宫人们敬重。
他能放下身段,喜欢一个小宫女,倒也算的上十分难得的了。
“事不宜迟,快让却大人将合婚庚帖送了过来,我瞧上一瞧,就将你们的大事办了。”这般一想,她就迫不及待起来。
清月脸颊上微微一红,从袖子中掏出个白色的珍珠手链,递了过去,道:“小姐,这是郡王托人送您的春节礼物。他,他上个月就拿来了,我一直收着,不敢告诉您。”
浑圆的珍珠,光滑无比,握在手心中,有一股来自北边的冷意。
无论从外形,质地,还是颜色上,一看便知,是上好的东西。
“你与却大人一直有联系?”齐文鸢好奇的问道。
“他,他来寻过我两次……”清月回答着,手脚愈发的局促不安,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倒是有心,凤翔与高凉,距离千里迢迢。”赞叹着,她的心中却燃起了旁的心思。
他是辛郁的贴身侍卫,若是一连失踪几日,瞧不见人影。辛郁定然会有所察觉。
莫非,他来造访京城,原本就是得了辛郁得授意。她摩挲着手中的那一串冰凉,漆黑的眼睛里折射出几分的不敢置信。
这番深情,叫人不好辜负。
心倏地沉寂了下去,直掉进茫茫的海水中。i580
第二百七十六章 释怀
“小姐,清月无意瞒你,只是……只是怕你知晓了,会生气。”
清月深垂着头,声音微弱。一块素净的帕子,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闻话,齐文鸢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宽慰道:“怎么会,情投意合,原就是件喜事。”
一直秉承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她断然不会认为这是,私相授受。
“等到年节一过,我就着手操办你们几个的婚事。”她攥紧了那珠链,若有所思。
清月红了脸,满脸感激的抬起头来。然后,微一沉吟,问道:“小姐,郡王的心思,您一向清楚。不知,您有什么打算?”
嫁过人,她自然是要回到高凉去的。到时候,鞭长莫及,即使她想操一操心,必然十分不便。
定定神,齐文鸢的面上,覆盖着一抹惆怅。将珠链拿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一狠心递了过去,道:“高凉我是断然不会去的,下次,却要来送合婚庚帖的时候,你让他一道还了回去。”
话音落,她揉着眉心,靠倒在椅背上。摆摆手,让清月退了下去。
心乱如麻。所有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大网,让她几欲喘不过气来。
进一步难,退一步也难。
年节来临的时候,伴随着一场纷扬的大雪。莹莹白雪,更显得春联的通红。
因着与父亲的和离,今年年节,娘亲就留在了莫府中度过。
没了娘亲的陪伴。守岁也变得索然无味。齐文鸢只看了几眼书,就早早的睡下了。
倒是小满一脸的兴致,拉着春桃,围着炭火,整整说了半夜的话,直到凌晨才去睡下。
次日一早,齐文鸢就起了床。迟迟不见小满与春桃的踪影。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
问过清月,清月才回答说,是昨儿熬得太晚。如今,正睡的香。
她笑着,下了命令,不让旁人去打扰。仔细年节里出除了庆祝。并没什么事情。该做的准备,年前便已经备好了。
梳洗完毕。便去见了老祖宗。几房的人都在,说起齐文碧的时候,老祖宗红了眼,泪便掉了下来。
小小年纪。就香消玉殒,命运实在是不济。
碰见大哥的时候,她的眉间含笑。装作漫不经心的打听起韩傲如何。齐敬诗却摇头说不知,自打上次一别。他们也再没见过面。
她松了一口气,手里握着的雪团,融化成细流,从指缝间流了下来。
吃东西,吃东西,吃东西。
从古至今,年节的几日,似乎要将一年没吃的东西,尽数补了回去。
她并没什么食欲,只用了极少的一些。小满见状,满脸不敢置信,一本正经问她,何时转了性。
初一,按照一贯的习俗,是不能走亲串戚的。所以,她尽管心系娘亲,也只能巴巴的等到第二天,才去了莫府。
表兄并不在府上,娘亲说,是被皇上召进了宫中。
镜儿似乎颇受皇上重用,会不会是因了你的关系。莫如雪猜测着,有些怀疑的望着自己的女儿。
苦涩的摇了摇头,如今,她与孟君浩连君子之交都算不上,只留在一个师兄妹的名分在罢了。
午后刚用过膳,表兄倒是回来了。她喜出望外,同他提起春杏的事来。
表兄的沉默了良久,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为难的道,春杏,他倒是不曾在意过。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射下来,落在莹白的雪上,倒有了几分的暖意。
站在天光底下,齐文鸢只觉的刺目的很。她望着白雪中长身玉立的少年,满心纠结的问出了口:“皇上,他可还好?”
微微一怔,莫玄镜正色道:“很好。”一双清澈的眸子,打量着齐文鸢。他的心中沉淀着一抹担忧,莫不是自家表妹一直以来钟情的人,是皇上。
念头一起,从前的事情,就一幕一幕出现在脑海。广袖中的双手,也因此而变得冰凉。
“一过完年节,就要选秀了。”莫玄镜试探着说了一句。
心头一紧,齐文鸢只觉呼吸都要停掉,晃在眼睛里白色,这会看起来,竟像是葬礼那片片的白布上。
她咬着牙,勉强自己平静下来,努了努嘴角,挤出一抹涩然的笑来,道:“是么?”
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这般突然发生,她总是有些接受不了。
一想到,有那么多明媚的面庞,要陪伴在君王侧,就觉如鲠在喉。
皇宫那地方,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听旧人哭。暮去朝来,颜色故。
莫玄镜点着头,心中已经雪亮。他斟酌着劝了一句:“鸢儿,皇宫那地方是龙潭虎穴,我与姑母都不愿你去。”
“我听你们的。”从牙缝中挤出五个字来,她只觉用完了全身的力气。
过完年节,掐指一算,也不剩多少日子。数十天,几个月。
她板着指头,一板一眼的算起来,晶亮的眼眸中,湿湿的一层。为什么,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冷风拂面,带着种微薄的凉意。不远处,雪白的粉末,被风吹起。然后,在日光里。渐渐地消融了。
一切都会了无痕迹。她有些难过的想着,指甲尖尖,仿似要嵌进肉中去。
再回到齐府,已是傍晚。
街道上因为年节的缘故,分外的冷清,没了橘黄色的灯火,亦没有袅袅的炊烟。马车缓慢行着。路面上的雪已经融化了。露出青色的砖面。
齐文鸢掀开车帘,任凭冷风灌进来,麻木面上的每一根神经。清月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只将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传递给她。
府门口的长巷中,渺无人烟。只从高高的砖墙中,露出一点点微亮的光。
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先行带走了马,齐文鸢站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浑身冰凉。
下意识的去瞧那株树,似乎。依然残留在熟悉的温度。
突然间,背后一暖,像是跌进了某人的怀中。浓烈的男性气息。不绝于缕的嗅进鼻中。
正欲挣扎,耳畔传来少年的低语。“鸢儿,鸢儿。”他臂上的力度越收越紧,似要将她嵌进怀中一样。
“师兄,是你么?”五味杂陈,她甚是忘记了推开。
清月瞧着这一幕,心中大骇,扭头便往府中走去。连帕子丢了,也不敢去捡。
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她焦急的环顾四周,生怕有人见的了这场面。所幸,天色已经暗沉,空空的巷子中,无人经过。
“喂,清月。你怎的不进来?”吉祥一早闻见了响动,打开了朱红的大门,却见清月怵在那里,并不动。
清月瞪圆而来眼睛,捂着他的嘴,就往门中拖去。
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瞬间变成怪力女,吉祥一时不知所措,任凭身子被拖进去。
“嘘。”清月用食指触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吱声。今日的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她没半分的心理准备。
那可恶轻薄之人,她撸了袖子,准备上前教训一顿的,却碰上小姐的目光。那目光中的含义,她看得透彻,是让她不要插手。
也不知道眼下如何了,她探出半个脑袋,来回张望着。
却说另一边,齐文鸢的理智终究占了上风。樱口一张,雪白的贝齿咬在孟君浩的手背之上。
孟君浩吃痛,一时松懈,丢开了手。
重新获得了自由,齐文鸢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死死的盯住孟君浩,冷冷一笑,语气中满是疏离:“天子不再皇宫中呆着,跑到这冷僻之地,却是为何?”
他伤透了她的心,又来寻他,未免太可笑。就算她对他有情,但亦不能容忍,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待遇。
少年一袭月白色的锦衣,外面套了厚厚的夹袄,衬得一张玉色的面容,更加的清俊。
只是,他的面上却是落了几分忧愁之色,连脸上的轮廓,也明显了几分。
明显是瘦了些。
瞧着,齐文鸢的心就软了,目光却依然炯炯。眼下的情境,她不愿意叙旧情,只希望他告诉她,为什么。
为什么,他对她,冷淡如初。
孟君浩咬着唇角,双手局促不安的垂在身侧。他本来只是想远远的瞧她一眼,就像上次一样。
只是,理智却控制不了他身体。莫玄镜午后离宫的时候,他就一路跟着。
今天是初二,她必然会去莫府上看娘亲的。
果然,在莫府,他瞧见了她。他就躲在门口高高的树梢上,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少女的瘦弱的身子,在冰天雪地中,更显得瘦削。
他多想将那抹纤影,牢牢的抱着,告诉她,有他,一切都会安好。
只是,他不能。
大局未定,世道未平。他只能是陈朝的国君,肩负着整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
“鸢儿,我来看看你。”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眼睛里流露着无比的真挚。
这句话,搁在心口太久。有朝一日说出口,只觉浑身十分的松快。
少女秀眉一蹙,身子往后倒退了一大步,冷冷的道:“那真是受宠若惊,如今,皇上见也见着了,民女就回府去了。”
所谓口是心非,也不过如此了吧。
“鸢儿。”孟君浩拔高了音量,迈了一大步,身体重若千斤,“等一等。”
埋藏在腹中的许多话,再不开口说,终将会烂了去。
微微一怔,齐文鸢停了脚步,双手紧紧攥着,“你要说什么?”
她到底是不忍心的,毕竟,她喜欢他,这是永恒不变的。
“那时,刻意的疏远你,是为了做样子给太后看。太后并非我生母,她的心思,我一直都懂。我虽是太子,但父皇他日薄西山,早就没了实权。而太后的母家梁家,是朝廷中的重头。
我不得不依傍梁家,以图皇位的稳固。不愿太后知晓你的存在,却是为了保护你。太后面善心狠,若知道我钟情于你,指不定对你下什么毒手。”
孟君浩滔滔不绝的说着,眉宇间流露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这般的黑暗面,原是不该让眼前单纯的少女知晓才是。只是,再不解释清楚。恐怕,她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皇位就那么重要?”她冷笑道。
“我从来都无意于皇位,只是,父皇他临走之前,将江山托付给我,我不能辜负他。”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孟君浩的面上,呈现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疲倦。
心头忽然一紧,彼时的痛楚,正一点点消散。果然,师兄是有难言之隐。但一番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却依然是冷嘲热讽的语气:“那现在呢?不需要梁家的扶持了么?”
“梁家为祸一方,我早就有心拔除。已寻了时机,不日就会动手。至于,莫大人说的选秀,也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他们有意让我立梁家的嫡女为后,我便顺手推舟,只说要通过正式的选秀。”
少年用低沉的嗓音,朗朗讲述着。一双乌黑的眸子,目不转睛的望着齐文鸢。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选秀,我没提过选秀。”微微红了脸,齐文鸢的声音,几不可闻。
孟君浩上前走了一步,将她揽进怀中,道:“你猜的没错。我一直跟着莫大人。”
不再躲闪,齐文鸢只觉得如阳春三月般的温暖。果然,有的东西,是需要说开了,方才能守的云开,见月明。
“那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
“我是担心以你的性格,会放不下我。万一三不五时的到宫中来,可不就露馅了么。”
“自恋。”扁着嘴,用粉拳捶了两下孟君浩的胸膛,齐文鸢将头深深的埋进孟君浩的怀中。
孟君浩的嘴唇上勾,眼角带着一抹笑。怀中的这个女子,无论如何她不会再放掉。
温厚的手掌,板起少女的头。乌黑的发丝,温柔的触碰在掌心。
少女吐气如兰,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水中映出星星,音色的光芒来。
他将头凑了过去,唇瓣紧紧的覆盖在少女的薄唇之上,淡淡的余温,晕染开来。
风雪夜。两个人。一幅画。
求订阅,么么哒。i580
第二百七十七章 断袖?
“鸢儿,等了却了朝野中的事情,我就带你走。”莫玄镜收紧了胳膊,几欲要将她揉碎了。
带她走。
她倒是从未起过这般的念头,他是一国之君,肩负着一个朝代的兴衰荣辱,又怎能说走就走。但这番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进去。
良辰美景,她如何说的出口,煞风景的话。
少年温热的呼吸,游走在耳畔,直叫人心神迷乱。
过了良久,良久,等到夜色已经深沉的看不清周围的模样,孟君浩方才松了手。
黑暗之中,相顾无言良久。
“鸢儿,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少年沙哑的嗓音,在黑夜之中,更显魅惑。
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齐文鸢漆黑的眸子,如同一汪清泉。
这一世,自打孟君浩牵起她的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全完了。
孟君浩的眉眼中,尽是不舍。阔别数月,每到夜深人静,他总是情难自禁的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勾勒出她的模样。但理智却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他不能。
今时今日,所有的一切,他再也顾不上了。
月上柳梢头。
一轮明月不知何时,已经爬升到黑漆漆的天幕之上,清辉落了一地。
“师兄,你该回去了。”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在她眼里,他依然是师兄。那个冷若冰霜。不喜微笑的少年。
抬眸望了望天,孟君浩的面上显现出一抹失落来。他旋即点了点头,道:“恩,回头再来看你。”
话音落,转过身去,大步流星的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去。他怕再多留下一刻钟,就再也不愿意回那个冰冷的宫殿中。
浅浅一笑。齐文鸢亦抬了脚。往府中走去。清月已等待多时,见她回来,一脸喜色。道:“小姐,没事了吧?”
点着头,挽着清月的胳膊,一路往住处走去了。
吉祥一头雾水。方才清月的诡异,让他早就有所怀疑。准备探了头去。一道观望,却被清月狠狠的按在门后。
好奇心害死吉祥。清月威胁着,双手叉腰,目光炯炯。
吉祥便不再去看。所谓非礼勿视的道理,他还是知道一些。
院落里,已经点上了羊角灯。亮堂堂的一片。昏黄的光芒,落在脚下的石子路。
齐文鸢却觉醉醺醺。嘴角的一抹笑,到了屋中,仍是没有褪去。
“小姐,瞧你乐的。不知情的人,倒以为你这是思春了呢。”
小满打量着她,背过身去,啧啧感叹了一句。
随手拿了瓷盘中的花生米,一下丢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砸在小满头上。齐文鸢嗔道:“你这丫头,天天不学好。”
清月却是怔了神,瞥着小姐面上的喜色,深刻的意识到,自家小姐钟情的从来就是傍晚时遇上的那位公子。
至少,在郡王府中,她从未见过自家小姐那般笑过。眉眼弯弯,眼睛里晶晶亮。
有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连却要叮嘱的撮合一事。突然之间,仿似就没了意义。
年节过的格外之快,感觉才出初五,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凤翔城中,一年一度绚烂的灯会,她倒是不愿错过。禀告了老祖宗,老祖宗念着她不日就要出阁,日后难以有机会,就没加阻拦。
但人多事乱,安全最成问题。特意遣了她手底下的福禄,一道跟了过去。
自打寻回了齐文碧,福禄也没怎么闲着,四处奔走,帮她打听着各方的消息。
府中的几个丫头听说要看等会,纷纷毛遂自荐,想要出门见一见世面。
微微犹豫了下,她带上了清月与春杏。春杏行事稳妥,有她在,总是放心些。而清月过几个月,就要落叶归根,嫁回高凉去了。
临行之前,见一见京城的灯会,于情于理,都是合适的。
小满却扁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她比划着,满脸的憧憬,小姐,我可以保护你的。
齐文鸢弯了弯嘴角,一本正经的道,咱们水火相克,一道行事总会出意外。要不,你板着指头数数,咱们出去的几回,有几次是碰上意外的。
去赌坊,碰上了官府的人。
从云雾宗回来,碰上了打家劫舍的人,差点丢了性命。
那一次出门,碰上了贼人,被偷去了荷包。
……
小满数着数着,满脸酸楚,泪眼汪汪的问了一句,小姐,可该如何是好。
以后出门,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啊。齐文鸢哂笑着,调侃了一句。
鼓着腮帮子,小满握紧了拳头,神色坚定,谁都别来打扰我,我要练功去了。
话毕,扭头出了屋门,一头钻进了夜色中。
月光皎洁如玉,圆圆的一轮,挂着天幕上,别有一番清新动人。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此情此景,倒真有几分李白诗里的味道。
清月显得格外兴奋,东瞅瞅,西看看,眉眼处,嘴角处,全是甜甜的笑容来。
高凉郡亦有上元灯会,只是没京城这般的繁华,灯的花样。也要少上一些。上一次,她赏灯,还是在很年幼的时候。自打入了王府,便再不曾踏出宫中一步。
齐文鸢紧握着她的手,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人流冲散了。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谈笑声。说话声。不绝如缕。在经历年节期间数十日的沉寂之后,终于又达到了高潮。
往来的路人,脸上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街道两边的颜色迥异的灯火。照亮了他们的面庞,带着种模糊的暖意。
福禄远远的在身后跟着,用鹰一般的眼睛,注视着周围未知的危险。
一发现有不对劲。他就要霸道而起。是以,他的右手紧紧的按在刀柄之上。丝毫不敢松懈。
对齐文鸢,他是真的将她当主子看待。毕竟,那大笔大笔,白花花的雪花银。不是白给的。
在齐府中,碰上个出手阔绰的主子,到算的上是他三生有幸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换来他福禄的一片忠肝义胆。
只听见“砰”的一声响,清月下意识的停滞了脚步。握着齐文鸢的手,愈发的用力。
“喏,是烟花。”齐文鸢指着天幕中的一抹绚烂,解释道。
清月抬眸的时候,烟花已然散了去,落下红彤彤的碎片,然后,瞬间隐于黑暗。
接着,又是“砰,砰,砰”几声,黑色的天幕中,陆续开了几朵斑斓的花。
烟花闪闪亮亮,映的人的面庞,亦是闪闪亮亮。
清月仰着脖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满目惊喜。高凉郡中,从未放烟花的习俗。所以,有生之年,她并未见过。
春杏却是索然无味,低垂着个脑袋,用脚拨动着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
在绚烂的烟花衬托之下,那石子愈发显得丑陋,黯淡,叫人没有兴致。
或许,自己在莫公子面前,就是这石子一般的存在吧,灰暗到不起眼。
京城中有那么多大户人家,哪一家的女儿,不是倾国倾城,才貌双全,莫家公子尚且看不到眼中。而她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侍婢,如何能走进他的眼眸中。
一闪一闪的烟花,映得地面上,一闪一闪的白。她的心头,却沉淀了无数的苦涩。
因着这夺目的烟花,人群中一片骚动。个个点着脚尖,缓慢的行走着,眼睛痴痴的望着天幕中,寻找着更好的赏烟花的位置。
她们几个站的位置,转瞬,就被人潮包围了。
齐文鸢瞧着黑压压的人群,有些意兴阑珊,索性拉了二人的手,往城边的护城河去了。
杨柳依依,长长的枝条,飘荡在风中,带着种柔媚。古人以杨柳,类比女子,却是相得益彰。
河水黑乎乎的一片,映出七彩的灯火影子,仿佛水中就是另一个倒置的世界。
河边不似巷子中间的喧闹,只几个人,青青落落的往那一站,自有种宁静在。
“鸢儿。”一个清越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熟悉的音色,让齐文鸢不由得心中一悸。她不情愿的转过声来,冲着喊她那人,故作无事的盈盈一笑。
“我瞧着便是你。”韩傲眉上添了一抹喜色,道。
双手一拱,齐文鸢赞叹,道:“韩兄慧眼,非常人所能及也。”
上一次的尴尬,被压在心头最深处。如今,匆然邂逅,倒是全想了起来。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咬着唇角,拼命的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来。暗自庆幸,还好是在晚上。
不然,就糗大了。
“齐姑娘,是你。”韩傲的身后,赫然走出一人。长身玉立,穿一袭青衣,眉目俊朗,似天上的明月。
明眸皓齿的少年,正是何长安。
方才因为韩傲的身躯挡着,又加上她心虚的很,就没敢瞧。所以。她并未发现,韩傲的身后还有一人。
“你们认识?”韩傲微讶,转眸看了看身后的何长安。
上元灯会,他十分有兴致。但为了防止,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种情况的发生。他巴巴的拉了何长安一同前来。
当然。何长安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抵不过他的软磨硬泡。十分不情愿的出来了。
上次从高凉郡回来,俩人的关系,就走近了许多。可以说是迈出了历史性的跨越。
何长安敛了眸,道:“上次同你提起的齐姑娘,就是这位,救过我性命。”
他抿唇一笑。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感激。那一次。匆匆一别,连感激的话也没说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帮我找回钱袋,我救你,那也是该的。”在何长安面前。她很自然的就表现出温婉淑女的一面。
见齐文鸢说的真诚,不像是虚假的。韩傲不免匪夷所思,何长安的身手。在京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如果真论起来,他倒不一定是何长安的对手。他拔高了音量。朗声问道:“你,救他?”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然后,会心一笑。何长安很少笑,至少,在他面前从不曾。
他印象中的何长安,成年累月板着一张脸,根本与笑字无缘。这会笑起来,倒像是清风朗月,更显得英姿飒爽。
“发生了什么事,可否让我也知晓上一二?”韩傲双手负在身后,眯着一双眼睛,狐疑不定的望着齐文鸢。
莫非,鸢儿心中所属之人,竟是何长安。念头一起,他的心中愈发不安,急于得知事情的真相。
修长的手指,弹琴般的击打在手背之上。说实在的,他的确有些慌乱了。
那日告白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后来一想,不禁有些后悔。
以至于到了年节,他也不曾到齐府上去。一来怕见到齐文鸢,二来还是怕见到齐文鸢。
期待。悔恨。失落。苦涩。五味杂陈,沉淀在心底,连年也过得不大好了。
谁曾想,这会子,竟然上元节在护城河畔,遇上了。不得不说,是冥冥中注定的。
被她看得心里发麻,齐文鸢侧过了脸,望着护城河上顺水飘来的小莲灯,道:“秘密。”
“确是秘密。”何长安神色凛然,附和了一句。那般的往事,早该被风尽数吹散了去才好。
韩傲的面上露出颓唐之色,捏了捏掌心。良久,又换了招牌似的的微笑,道:“不说也罢,我也没什么兴致了。”
话也说的云淡风轻,叫人听不出来心中的惆怅情绪。
“不过,韩兄,我倒是想问一问,你们俩一道出来,是什么情况?”
齐文鸢努努嘴,看看韩傲,又看看何长安。cp感满眼,简直了。那时候,出使高凉郡,就是二人同道。
莫非是断袖了。她小声嘀咕着,垂下头来,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韩傲听的分明,连忙将何长安往后推了一把,扬起了两道英眉,反驳道:“你才断袖了!”
“呐,你看,我的袖子可是好端端的。”齐文鸢不甘示弱,将广袖一扬,在韩傲眼前晃了又晃。
“……”
何长安背转过身子,不动声色,天幕里那轮圆圆的明月里,分明还能瞧见她的影子。
只可惜,月亮落下去,还会在爬上来。
佳人却已不在。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i580
第二百七十八章 病重
“我的要求,何时答应?”韩傲抬眸望天,微微勾了勾唇角。
若是有萌芽,一定要将萌芽扼杀在摇篮之中才是。
脸颊上微微一热,齐文鸢低下头来,右手掐在左手的手背上。她忍着疼,含糊了一句:“韩兄的要求,有些……”
后面的几个字字,吞吞吐吐,被风吹散在空气中。
韩傲要的并非答案,当即,浅浅一笑,不再作声,他不过是想让她再次明白自己的心意罢了。
这一生,他想要的,只有她而已。
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韩傲手心微凉,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打喷嚏。
“我瞧着,韩兄不如先行回府去养着,仔细冻着了。”在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之前,齐文鸢急忙开口,满心关切的劝阻道。
长吸了一口冷气,韩傲双手交叉,置于胸前,轻描淡写,道:“不碍事,不碍事。”
何长安苦笑不得,冷着一张脸,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向潇洒的韩傲,在齐文鸢面前,倒像是换了副模样。想当年,他也是这般表现的。
回忆着往事,他的嘴角,不禁往上扬了扬,难得的想起些温馨的东西。
知道他没有要回去的意思,齐文鸢索性住了口,不再劝阻。弯下身子,用手去拨着河中的一湾清水。
河岸很低,抬手便能触及。总归是冬日。河水中的温度,甚是冰凉。
寒气从指尖流淌过来,缓慢的袭满了全身。清月见她冻红了手,忙扶起她的身子,用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打趣道:“韩公子没冻坏身子,倒瞅着小姐会冻坏了身子。”
“呐。给你。”韩傲如何能不在意。强忍着心绞痛,从怀中掏出一块素色的帕子,故作漫不经心的递了过去。
那帕子四四方方。颇为厚实,颜色亦是深沉。从他身上掏出来,倒不觉得怪异。
齐文鸢抽出一只手来,老实不客气的接了过来。覆盖在通红的手指之上。
虽不及清月的手掌温暖,却也是暖的。一点一点,中和了那抹冷冽。
“何兄,上一次见你,仿似你有什么心事?”重新获得了温暖。齐文鸢又打起了何长安的主意。
何长安的心事,在她心中,仍旧是个谜。因为猜不透。所以愈发感兴趣。
人的好奇心,总是与神秘相伴相生。但凡不是一目了然的东西,都想费尽心机的一求答案。
不知是谁丢进去颗小石子,河面上,荡漾出一层一层的波纹。泛着七彩的光,更加显得神秘莫测。
何长安与韩傲相识,又当过陈朝的使臣,想必是个做官的,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何长安闻话,微微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青色的长衫,在月色的映照下,朦朦胧胧。
他的右手微曲,试着张了张口,几次没发出声音来。这件事,他早该释怀,只是,一直寻不上能够倾诉之人。
齐文鸢于他有救命之恩,又一眼看出他有心事,他原本无心瞒她。
只是,关于那点回忆。只言片语,都是心头的一道道伤痕。
“何兄要是有难言之隐,我便不再问。”
少年面上的那抹忧伤,深刻而痛心,她看得分明。那种伤痛,想是失去了至爱之人的面上,才显现的出。
韩傲蹙着眉头,心头泛出几分酸意。眼下的情形,倒像是他们俩更熟稔些。
他眯着眼睛,从头到脚打量了下齐文鸢。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强作平静的道:“五小姐,天色不早了。你要再不回去,齐兄是要担心的。”
他俩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根毒刺,生生硬硬的刺进心脏中去。
遥想起当年,他与齐敬诗谈起过,日后娶了亲,会不会吃娇妻的醋。
彼时,他还一派大义凛然,拂了拂袖,道,像我这种玉树临风的,怕只有旁人吃我的醋了。
只是,今时今日,他不仅吃了,还吃的彻彻底底。竟真像打翻了醋坛子一般,浸的五脏六腑中,都酸酸涩涩的。
“恩。”抬眸望了望天色,确然已经不早,她颔首应了下来。
两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就暂且扮演了一回保镖,巴巴的将她送回到府中去。
害的清月啧啧称赞了良久,小姐,真是好福气。认识的每一个男子,都是人中之龙,有上乘之色。
烟火的爆炸声,渐渐的远了,街道上的灯火,也渐渐的远了。
只有天边的一轮明月,还皎洁如旧,站在府中,亦是可以望见。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出罢正月,春意姗姗来迟,先是庭院中的一株垂柳,吐出了新芽。紧跟着一场细雨之后,青砖缝中青葱的小草,接二连三的钻出个脑袋来。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春寒料峭,万物复苏的时节,莫府却传来了噩耗,说是娘亲病重。
一接到消息,齐文鸢连片刻也不敢耽搁,一脸匆忙的命人驱车去了莫府。
娘亲卧在病榻之上,原本雪白的脸庞,黄若蜡纸。秀姨坐在床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喂些汤水。她倒唬了一跳。追着表兄滔滔不绝的问了一大通。
究竟是出了何事。
明明几日前,她上门的时候,娘亲还满面吹风,亲手给她蒸了糕点吃。
表兄蹙了眉,惶惶不安的回忆着,原本也是相安无事,可不就是下了场大雨。之后。忽然就病倒了。
请了几个大夫来府上诊脉,诊过之后,俱是摇摇头。满脸颓唐之色,说是,旧疾重发,无药可治。
齐文鸢心中一悸。问道:“可曾见过皇甫神医了?”
娘亲的病,一向是由皇甫英亲自诊治。对病情的掌握当然要好上很多。
而且,上一次,皇甫伯伯仿似说过,娘亲的病根未除。不定什么时候会复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想必是复发了。
“已派了冬至去请,眼下。应该在路上。”莫玄镜转眸看了一眼姑母,面色沉重。
听说已请了皇甫伯伯。齐文鸢一颗悬着的心,也就落回了肚子里。有皇甫伯伯在,事情势必会顺利许多。
她点点头,说要先去看娘亲。然后,就抬了脚,往里间走去。
莫玄镜转身出了门外,一早就派冬至去了药王谷,眼见日上三竿,也该回来了。他张望着,神色甚是不安。
“娘亲,皇甫伯伯一会就来。”握住娘亲的手,齐文鸢只觉的心中酸涩不已。她强忍住眼泪,宽慰道。
一夜之间,娘亲瘦削了许多,眼眶深深的凹陷着,看起来极是虚弱。
床上的妇人,涩然笑了笑,道:“鸢儿,无事。
她的身子,她自己知道。旧疾反扑,总是来势汹汹。若能扛了过去,便会无碍。但若捱不过去,生命也就无多了。
她活大半辈子,经历过荣宠,也经历过低谷。一生曲曲折折,如今,女儿乖巧,侄子孝顺,若就这般去了,倒也没什么遗憾。
只是,俩人的婚事未了,却叫人放心不下。
这般想着,她就不由自主的多了分急切,握紧了女儿的手,又说道:“鸢儿,亲眼看着你出阁,是娘亲的一桩心愿啊。可惜……可惜……”
她长叹了两声,重重的咳起来,几欲要将肺整个咳出了一般。
“娘亲,待你病好了,女儿全听你的。”齐文鸢挤出一抹笑来,将娘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
穿越以来,眼前的这个女人,让她深深的体会到,什么是母爱。若能保住娘亲的性命,让她做什么,也是甘心情愿的。
“小姐昨儿夜里还好好的,谁曾想,今儿早上就这样了。”
一旁的云秀,扑簌簌的直掉眼泪,语气中满是自责。
齐文鸢出言劝慰着,眼睛透过窗棂,盯着外面的天色看。日头高高的挂着,带着种让人舒心的温度。
过了半晌,屋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是皇甫英到了。小丫鬟忙打起布帘,满脸恭敬之色。
“皇甫伯伯。”
进来的中年男子,身躯伟岸,高大魁梧。面上的匆然之色,一目了然。
冬至刚把话带到,他就匆匆忙忙的收拾了药箱,背上就走。彼时,皇甫弦正在小柴房中煎药。
话都没留下一句,就出发了。
如雪的旧疾,他一直放在心上,日夜思索着,调整着方子,寻求改善。
按他算着的,旧疾复发,最少也得是在一年之后。提前了这么久,倒是在意料之外。
所以,坐在马车中,他的心中一直是忐忑的。闭目回忆着,自己是不是在某些关节,出了纰漏。
但左思右想,他所用的药,都是中规中矩,合情合理。他便皱起了眉头,心中愈发不安。
好容易到了莫府,马车一停,他就跳了下来。叮嘱着冬至快些走。
如雪,实在是等不得。
皇甫英黯然的点着头,将药箱缓缓放在地上,神情中难掩的惶恐,“夫人,我替你把把脉。”
“有劳你了,皇甫神医。”莫如雪浅浅笑着。自己的病。不管要不要紧,一直都是皇甫英在操劳着。
细细想来,除了感激。就是愧疚。她并不曾回报过什么,连治病的钱,也是恳求着,他才装进了囊中。
彼时。他不起眼,只是个学习着医术的小学徒。而她。名动京城,是京城中可遇而不可求的佳人。
自然,他讲起的那些子往事,她分毫也不记得。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多年之后,却挽救了她的生命。
把着脉,皇甫英眼睛的余光却落在莫如雪的面容上。让如雪受这般的罪,原是他大意了。
他又急又恼。自责不已。
脉搏微弱,已是极不祥之兆。他惊出一身冷汗,袖中的左手,紧张攥着。
“夫人,我再开一个方子,你调理着用些药,不日就能痊愈了。”
他这辈子没说过谎话,没想到,这头一次,却是对她说的。他努力管理着表情,保持着成竹在胸的自信。心里却像是决堤般的洪水,整个吞没过来。
闻言,莫如雪孩子般的笑了笑,朝齐文鸢努了努嘴,道:“鸢儿,你瞧,我就说娘亲无事吧。”
齐文鸢点着头,颇有些喜出望外,皇甫伯伯开了尊口说无事,那自然是无事。
莫玄镜闻话,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姑母,就必须做到。
天光大好,风朗气清,外面一片春意盎然。
一路将皇甫伯伯送到了门口,正欲离开的时候,皇甫英却开了口,道:“鸢儿……”
他的口气,听起来十分纠结,像是隐瞒着什么。
心头陡然一惊,齐文鸢问道:“可是,娘亲她……”
“你猜的不错,我瞒着你娘,是为她的身子。眼下,她脉搏微弱,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天。”
皇甫英定了定神,清癯的面容上,满是苦涩。眉头紧紧锁着,琥珀色的眼眸中,沉淀下来几分担忧。
连她的性命,都不担保能保住,他又如何担得起神医二字。
真真是莫大的讽刺。
齐文鸢慌了神,只觉心脏倏地坠到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中,不安的问道:“您的意思是,娘亲时日无多?”
泪忽然就掉下来,一串串,像是关不掉的水龙头。
这世间,连皇甫伯伯也无能为力的疾病,又有谁能救的了,除非是华佗在世。
难过一瞬间击中了心脏,她惶恐的拉住了皇甫伯伯的袖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娘亲。”
丢下手中的药箱,皇甫英连忙伸手扶起她,叹口气道:“傻孩子,若有办法,我如何会不救。”
莫如雪若是就此香消玉殒,他的难过之情,断然是不会少过她的。
少年时的惊鸿一瞥,便已然决定了后来的一切。
“不过,我有个主意,不知夫人她会不会同意。我想让夫人暂时搬去药王谷中住,一来方便我调理用药,随着病情,随时更换方子。二来,药王谷中的四面环山,空气也会好上一些。对夫人身子的恢复,也是大有裨益。”
皇甫英嗫嚅着嘴角,抬眸望天,不敢直视齐文鸢的眸子。i580
第二百七十九章 徐家
如雪虽已同齐仲梁和离,孑然一身。但搬去药王谷中住,于世俗封建礼仪上,总是说不过去。
他的眼角有些哀愁,一排牙齿,深深的咬在薄唇之上。
无论做什么,他求的,也不过是她一世安康。
齐文鸢闻话,眼前一亮,敛了心神,正色道:“不瞒皇甫伯伯,鸢儿,正有此意。”
眼下,最能让她安心之人,也只有皇甫英。
本来她还在想如何能找到合适的借口,让娘亲没有疑虑的去药王谷。想法是产生了,但还未着手办理,事情就陡然发生了变化,再无转寰的余地。
能救娘亲的法子,只有一个,无论怎样,是要试上一试了。
她暗暗下定了决心,回去同表兄商议。表兄沉着脸色,思虑了良久。最后,也不得不松了口。
俩人一议定,齐文鸢就派福禄去药王谷递了消息。皇甫英闻讯,就开始着手收拾起来。
碰巧谷中还有一间屋子,长期以来无人居住,打扫一下,也是干净舒适。
娘亲那里,她去苦口婆心的劝阻了几句,娘亲也就没再反对。
眼下这种节骨眼,容不得莫如雪多作犹豫。毕竟,在世上,她还有许多心愿未完成,能多留一天是一天。
药王谷中,比起莫府,只会更加清静才是。只一条。这般一来,就觉得亏欠皇甫英更多。
非亲非故。只因是昔年的旧相识,他就倾进了心血。三番几次的帮她诊治。就连银两,也是收的极少。这份恩情,尽其一生,亦是难以回报的。
齐文鸢弯了弯嘴角,郑重其事的保证,自己此生定要想尽办法偿还。莫如雪才微微放下了心,点头应了下来。
两日之后,一行人便出发了。由于住的时日不定,行李也就带的多了些。
云秀掂掂这个。摸摸那个,都觉得有必要带上。好在这会子,就该往夏日里去了,厚衣服,也就只用带上四五件。
齐文鸢摇头直笑,劝慰道,娘亲这一去,又不是不回来了。要是缺什么东西,你派人传过信来。我一准给送了去。
尽管没能除尽病根,皇甫英的方子,还是起了作用。只服了两日,娘亲就能下地走动了。
只是。身子还是羸弱些,不能劳累。
临行当日,兄妹二人。一直将莫如雪送回谷中,又依依不舍的作了别。这才回去。
齐文鸢倒是有意留下,莫如雪却一口拒绝。哂笑着,同她提起出阁的事情。
算算日子,开了春,可就二八之年了,可不就该招呼着准备一下了。
齐文鸢只是浅笑,眼前浮现出孟君浩俊朗的容颜,心中一悸。那件事,倒不知何时才能尘埃落定。
细细叮嘱云秀,照顾好娘亲,不要让她做针线活,不要让她太过费神。
娘亲听着,弯了弯嘴角,反驳道,不动针线,可怎是好,你的嫁衣,我将将才缝了一半。
嫁衣,眼下就已经备下了,娘亲倒是迫不及待呢。
她无力扶额,出了门,径直去见皇甫英。皇甫英仍是一脸愁容,说是痊愈的法子,还在酝酿当中。
皇甫弦也在,望见她时,眉梢间不由得多了一分深情。学习医术多年,如今,他倒也能自立门户了。
俩人谈起雪衣女,心头便多了几分的遗憾。雪衣女冬末的时候,回来凤翔递过信之后,就再也不见了。
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其实上次,能守住高凉郡,委实雪衣女功不可没。如今,悄悄然没了踪迹,齐文鸢倒不禁有些难过。
俩人又闲扯了一会话,说的都是些从前的事情。不过,一两年的岁月,却仿佛经历了数十年。
皇甫弦的面上不由得泛起些苦涩,希望岁月还定格在那一年的秋日,两个人,两匹马,往高凉郡去。
齐文鸢只是笑,不动声色的听着。记忆真是件神奇的事情,他记得的细节,她却是浑不在意。留在她记忆中的,他倒是不记得。
所以,很多人的回忆,拼凑在一起,才能勉勉强强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过去。
药王谷的微风和煦,流水潺潺,芳草萋萋。周围的大树,也是满树的翠绿。一时,倒叫人分不清是什么季节。
这样的环境,倒真适合养病。齐文鸢的眸子,流连在四周的旖旎景色,轻轻叹了一句。
“鸢儿,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莫伯母的。”皇甫弦拍着胸脯,眼神中,有了坚定之色。
毕竟,只有莫家伯母的病,真正痊愈了,她才能切切实实的高兴。
辞别了皇甫英父子,又同娘亲说了会体己话,齐文鸢才面带愁绪的出了谷去。
谷外的高草,只钻出个头,浅浅的一茬。与那一年初来之时,截然的不同。
回去的路上,齐文鸢忽然想起一事,年里孟君浩提起的梁家的事,现下也该有了了断了。
她敛起了双眸,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表兄。表兄如今在御林苑中办事,自然很得孟君浩的青睐。
对这件事,他至少该知道的,有七分。
“这件事。谁同你提起的?”莫玄镜沉声问道,眼神微微一变。皇上已经下了严令。在动手之前,不能走漏任何的风声。
眼下。网刚撒好,还不到收的时候。怎的,竟传进了表妹的耳中。
他按着心中的忐忑,又问了一句:“可是他说的?”这里的他,二人心中心知肚明,指的自然是皇上。
齐文鸢颊边,一抹红悄悄晕染开来。她垂着头,绞着手中的帕子,黯然的点点头。
她与孟君浩的事情。并不愿瞒着表兄。毕竟,日后若出现什么变故,倒是需要表兄的帮衬。
提前告诉他事情,也好让他早作准备,算是打个预防针。
“你何时见的他?”莫玄镜抿紧了两片薄唇,眉宇之间笼罩着一抹忧愁。
还是那句话,伴君如伴虎。之前,他以为是皇上一厢情愿。但从今日的情形来看,倒不是这样。
他的表妹。的的确确亦是有着一腔的热情。
齐文鸢抬眸,用一双乌黑的眸子,觑着表兄的面色。见他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她的心中倒如小鹿乱撞。慌的不行。
表兄的面上,不同意,三个字。显露无遗。
“正月初二。”她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手心冰凉。她与孟君浩未有婚约。私下里见面。只怕,在表兄眼里。就成了私相授受。
以前在师门,二人是师兄妹的关系,往来见面,倒也合情合理。
但如今孟君浩贵为天子,自然脱离了师门,再谈师门之情,未免有些牵强。
这般想着,弯弯的柳眉之下,便有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莫玄镜回忆着,幡然醒悟。正月初二,正是他入宫的那日。难不成,自他出宫的时候,皇上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想着,心中陡然一震,皇上的功力,倒是比他想象中的好上很好。
“鸢儿,你可想好了,是否要进宫?”
这句话,他之前问过一次。当时,自己的表妹,失口否决,坚定的像块岩石。
但今时今日,事情一再变化之后,他忽然没了底气,不得不旧事重提。
齐文鸢蹙紧了双眉,下定了决心。与师兄久别重逢之后,她蓦地发现,在爱情面前。所有的阻碍,已不再是阻碍。
只要他对她始终如一,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甘心情愿的跳下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正色道。
清淡的声音,像是山谷中的涓涓细流,轻轻的淌进莫玄镜耳中。
孟君浩自然不是鸡,狗,而是龙,是天子。无论是什么,她都非他不嫁。
此言一出,莫玄镜便已知再多的劝阻,全然没了意义。莫家的血脉中,最凸显的,便是这股子倔强。
他噤了声,两道英眉微微上扬。微一沉吟,说道:“皇上愿意同你讲梁家的事,自然是信得过你。”他的眼睛越过齐文鸢,望着苍茫的山体,“我也就不瞒你了。徐家的事,皇上交由我全权负责。眼下已经完成了九成,梁家倒台,左右不过是这两三个月的事。”
徐长风是当朝宰相,徐长风的嫡妹是当朝太后。这般显赫的徐家,竟然说倒台就倒台了么。政治上的事,她不懂,闻话也不禁陡然心惊。
一朝起,一朝落。人生总是这般的起起伏伏。
想当年,莫府多辉煌,屹立在整个京城无与伦比的位置。可后来,也不过一纸圣旨,就家道败落。
经过了这么些年,才由表兄重整旗鼓,重新上了台面。到底,是不比当初。
……
徐府。
宽敞的殿中,徐长风正呷着茶,面色格外凝重。手指叩击在雕花的椅子扶手之上,顿顿的一下,又一下。
因了太后的事情,他那一次入宫,足足在养心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不安的面色中,夹杂着些许的惶恐,他格外虔诚的认了错,说是以后,会多多劝着太后。
听闻到这话,皇上的容色,才变得稍稍柔和了些。亲自伸手扶他起身,语气柔和的说道,还是舅舅深明大义。
既然是过继到太后膝下,当着外人的面,皇上亦是随着太后,唤他一声舅舅。
见皇上眉开眼笑,没有丝毫要责怪的意思,他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不已。
到底,当年是他们徐家一手支持他,登上皇位的。这份旧情,总是该念的。
他心有余悸的出了宫,刚一回府,就迫不及待的操办起女儿入宫的事情。
趁热打铁,趁着皇上眼下根基未稳,还需要他们徐家的扶持。早早的送自己的女儿入宫,先声夺人,执掌凤印,是件迫在眉睫的大事。
于是,便寻了借口,说是太后身子羸弱,需要有人照料。
兄妹俩商榷着,以太后的名义,下了一道懿旨,宣他的女儿入宫照拂。
硬逼的不成,就要慢慢的来,凭他女儿的国色天香,俘获个男人,倒不算是件难事。
于是,在徐初雪奉旨入宫的前一日,他将她叫入房中,苦口婆心的一番叮嘱。
说什么徐家的未来,就肩负在她身上,让她好好把握能接近皇上的机会,最最重要的是,俘获帝心,得到圣宠。
徐初雪是徐家的掌上明珠,自小被捧在手心里。哪里遇见过这般的事情,不由得面露惶恐。
父亲,我与表兄自打不相识,恐怕,恐怕……
他拍着女儿的肩膀,嘴角一弯,带着种慈爱的笑,傻丫头,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结婚之前,就互相见过面的。
这般一讲,徐初雪才渐渐放松了些,只是,眉眼间的神情,仍是疏朗淡淡。
从小都是旁人取悦于她,哪里,有她取悦旁人一说。
两日之后,徐初雪便入了宫,同太后一道住在中元殿中。
这一住,效果倒是超乎他的想象。太后命人送来的信上,白纸黑字,写的分明。
皇上对自己的女儿一见钟情,太后借机重提的立妃一事。皇上连半个不字也没说,颔首就答应了。
他将那封信,摊开展在灯下,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是真的没错。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不自禁的生出了几分喜色。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招美人计,倒用的正好。
他暗自在心头得意了好些天,本想瞒着他的夫人,但挨不过夫人的软磨硬泡,他便稍稍将消息透露了一些。
左右是板上钉钉的好消息,说了也无妨。
他的夫人梁氏听说之后,眉开眼笑,喜道,我们徐家要有第二个皇后了。
才得了消息,梁氏就满心的迫不及待。开始着手准备起来。嫁衣,嫁妆,一件件,她都要亲自过目。
毕竟,不日之后,全天下,就会尽人皆知。他们徐家的女儿,要入主后宫了。
他本不愿这么急切,毕竟,年节未过。再重大的事情,为了年节,难免要拖上一拖。但瞧见夫人兴致勃勃,他也就不愿拂了她的一片好意,任由她去了。
徐府上下,一片和乐融融的样子。整个府中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大小姐要当皇后了。
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i861
第二百八十章 忧心
也因了这件事,皇上对他的态度,也仿佛一夜之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每次早朝,但凡他的提议。皇上连眉头都不曾皱,就应下来。还将城郊周围的几个大庄子,尽数赐予了他。
城郊周围的大庄子,原就在他和旁的几位高官名下,如今倒好,全在了他的名下。
一时间,他在朝堂上的气焰更胜,谁也不敢小觑了他。
甚至于,私下里,皇上还亲自同他商议了立后一事,还一本正经的询问了他的意见。
他还能想的起,皇上说话的时的语气,初雪表妹,很合朕的心意。只是,若贸然立了后,只怕百官们会议论纷纷。不若用了选妃的由头,到时候,朕就做足了一场戏,叫人瞧不得端倪来。
荡漾在皇上眉心的那抹笑意,自然真诚,怎么看怎么不向是在说谎。
直觉是个好主意,他将信将疑的应了下来。回头,便去瞧瞧的见了自己的女儿,问起这事来。
女儿的面上带着一抹酡红,弯了弯眉眼,亲口证实了事情的真实性。
他便不再怀疑,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思稍稍安定了下来。
若是,他的女儿成为皇后,徐家一门,在京城中那可真是声名鹊起,不得了了。
每每想到这一点,他的眉梢就会带了两风的笑意。之前。与他作对的几个大官,他也甚是不放在心上了。
同他斗,根本没有胜算。
他联合了几名大臣,弹劾了朝中的几名“奸邪之徒”,当然,这奸邪二字,也是他生生给安上的。
俗话说的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朝风云突变,京城大换血。他弹劾的几位大臣。就相继被下了大牢。
那样密不透风的大牢中,从来只有进去的份,再也没有出来的道理。
他抚着掌,很是欣慰了几日。府中前来拍他马屁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他含笑收着礼。对旁人所请求之事。连半分也未放进心里。
就凭那一点东西,也想收买它,当真是可笑。也不想想他是谁。他可是太后的亲哥哥,未来皇后的亲爹。
但送上门来的东西,他如何能不要。
徐府汲汲营营这些年,积攒的财富,不敢说是富可敌国。但说富得流油,那指定是够了。
但他仍是分毫不落的照单全收,他追求的可不单单是财富,而是旁人送礼时,哀戚的模样。
一瞧见那神情,他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甚至连天皇老子也不能同他相比。
皇上更是不能同他相提并论,皇上如今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愣头小子,论智谋,论经验,论人脉,与他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一撅,尾巴倒要撅到天上去了。
但是这般一来,京城中的威武百官,明里仍对他恭恭敬敬。暗地里的怨言,愈发的多起来。
徐宰相,那可是吃人都不吐骨头的。
……
各种流言,蜚短流长,渐渐的听进了他的耳中。
一开始,叫他听见了,他狠狠大发雷霆了一顿。次日一早,就参了那个爱嚼舌根的文官一本。
果不其然,皇上沉着眉头,想也不想,便治了那文官的罪。
他垂着眸,不动声色,心中却乐开了一朵花。他是臣子又如何,当今圣上,不还得听他的。
他得意的觑着朝堂上的百官,心中洋洋得意。以后谁要敢在背地里说他坏话,但凡叫他知晓了,都是这般的下场。
权利,难免叫人迷了心窍。
杀鸡给猴看。
这一招果然有用,坊间的流言,渐渐的少了。但他不知,百官们对他的怨毒却是更深,奈何言不由衷,只能忍气吞声。
有皇上的庇护,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寻他的不是。
他很满意,脾气也越发大了起来。若有人稍稍不合他的心意,他就会寻个由头,狠狠的敲打一番。
日子就这般过着,徐府里一片风风光光,都在翘首以盼,选秀的来临。
但见冬雪消融,温度回升,春意渐渐的流淌在大千世界的时候。选秀的事,连半分踪影也瞧不见。
连朝堂中,之前几次上疏奏请选秀的大臣,这时,也心照不宣的三缄其口。
到似乎,根本不曾提那件事一般。
他耐着性子,焦急的等待着,一天又一天。前两日,他实在忍耐不住,亲自去养心殿见了皇上。
皇上彼时正在侍弄一株花草,见他求见,微微抬了眼皮,询问他来所为何事。
他犹豫了良久,硬着头皮旧事重提。开了春,仔细许多事都该提上章程才是。
皇上微微一笑,责怪他太心急。选秀事宜,正在筹备当中,真正进行只怕还得月余。
皇上都这般说了,他不好再催。再催下去,倒未免显得他这个做臣子,僭越了。
但这一回来,他却是心神不宁,唯恐在紧要关头,再出什么事情。
正思虑间,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帘子掀起又落下。一个美妇人闪身入内。
“老爷,妾身瞧着您,近些日子总是心神不宁的,特意煮了这银耳粥,您用上一些。”
妇人的声如嘤转,虽已年逾半百,说起话来,依然带着小女子的千娇百媚。
葱白似的手指,端起同样雪白的瓷碗,眉眼含笑的递了过去。
碗中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银白色的银耳。正漂浮着,像是一朵绽开的雪莲花。几粒枸杞,相依相伴,一红一白。看和倒也赏心悦目。
徐长风蹙紧了眉头。面上有几分冷意:“现下没什么胃口。先搁在这,我随后在吃。”
他哪里还有心情用什么粥,选妃之事。一日不落定,他的心里就空空荡荡的,没了着落。
徐家眼下虽然风头正旺,但太后并非皇上生母,他的年岁又长。
膝下的几子年纪都小,还当不得重任。整个徐家,还是得由他撑起来。
万一哪一日皇上看徐家不顺眼,一举夺了徐府荣华。这么些年来的努力,还不打了水漂。但若皇上立他的女儿为后,局面立时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女儿是他的筹码,也是他们徐府,在之后的岁月里,享尽荣华富贵的基石。
“趁热用了罢。”梁氏端起碗来,拿了瓷白的勺子,轻轻搅动着。热气一圈圈的升腾起来,仿似袅袅的炊烟。
她一早看出自家老爷有心事,却也不点破。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是旁的妇人爱干的,她可不爱干。
妇道人家的本分,原就是相夫教子。丈夫的烦心事,她若贸然问出了口,只会徒增烦恼,叫自己丈夫不喜。
她惯不是糊涂的女子,这般得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断然不会取做。
也是因此,徐长风格外看重她,毕竟,夫妻的相处之道中,最咬紧的就是觉得舒服。
这种感觉,阖府上下,也只有梁氏给过他。新纳的几房美妾,虽然个个娇艳欲滴,风情万种。但比起贤良淑德,梁氏自然更胜一筹。
徐长风摆摆手,示意她放下来。叩着桌子,声音里带了分急切:“明儿,你入宫一趟,再去探探女儿的口风。你们是母女,初雪跟你,必然有更多的话说。”
“可是选秀之事,出了问题?”梁氏垂了眼眸,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碗壁。眉眼间,生了一抹不安。
徐长风摇头,矢口否认:“皇上的意思是,再等上月余。我是怕事情出了变故。”
这些日子以来,太后的书信,也渐渐少了起来。隔三差五,送来一封,上面写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关乎选秀一事,她也只说的只言片语,说是一切都好,让他切勿挂怀。
有了太后的保证,他一颗提着的心,倒也放回了肚中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了年节。
自打一入宫,徐初雪倒是不曾再回来过。年节的时候,他本有心接女儿回去。却被皇上一口拦了下来,说是念着太后孤单,要让初雪留在宫中,陪太后一道守岁。
留在宫中守岁。寻常的女子,哪里有这等的福气。皇上的言下之意,不正是女儿将来是后宫的女主人。他暗暗揣测着,不禁眉开眼笑,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本以为,待年节过去,皇上就该提起选妃一事。谁曾想,皇上对他倒是千依百顺,但于选妃一事上,却只字不提。
那般年纪的好儿郎,谁不梦想能软玉在怀,度过良宵,皇上倒是沉得住气。
“许久不见雪儿,妾身倒是有些想念了。”梁氏长眸一抬,透过窗棂,盯着外面大好的天光,眼神微微一变。
次日一早,梁氏就动了身,只带上了贴身的两名婢女,就往宫中赶去。
因着宰相夫人的名分,再听说她是来宫中探望太后的,守门的侍卫,也就不敢多加阻拦。
毕竟,算起来,梁氏可是当今太后的亲嫂嫂,皇上的舅母。
皇宫,她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逢上了重大节日,或是太后郑重相邀。
她自是不曾涉足。
天光明媚,满目翠色。虽则初春,皇宫里各处放置的花草,倒都是绿油油一片。
白玉雕成的小桥,弯弯曲曲。底下是澄碧的流水,水中金鱼活蹦乱跳,像是亦在享受明媚的春光。
她忽然忆起,去岁时,来宫中参加春宴一事。
彼时,皇上还未驾崩,她的小姑子也只是皇后。那一日,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美目流转。在京城众多官宦世家的小姐中,分外的惹人注目。
同样引人注目的,倒还有一人。那人好像是齐府的五小姐,据说曾经救过太子殿下一名。
她的记忆模模糊糊,不甚分明。
攥紧了手掌,她的眉头紧蹙,若说太子殿下对自己的女儿,一见钟情。那为何那年在春宴过后,皇后亲口说,春宴之上,没有太子看上眼的人。
莫非,莫非……
她不敢深想下去,顿了顿足,寻思起来一会见到女儿,定要细细的问上一番才是。
“给太后请安。”进到中元殿中,她墩身行了一礼,眉梢含笑。
“嫂嫂,不必多礼。”将手往扶手上一放,太后的嘴角弯弯,眉宇之间带着抹亲切。
嫂嫂进门是在她入宫之前,因着兄长只有她一个妹妹。二人又正值青涩年华,很是谈的拢。
姑嫂关系,一向甚笃。直到后来,她进了宫,因着距离,关系才渐渐的淡了下来。
梁氏应了声,虚虚晃晃抬眸瞧了一眼,并不见女儿的影子,不假思索的问道:“初雪怎的不在?”
太后凤眸微眯,笑道:“哀家倒以为嫂嫂是来叙旧情的,原是来找初雪的。一碗水端不平,哀家可是要吃醋的。”
“我是来专程太探太后的,顺道瞧一瞧初雪。她入宫已有数月,也不知礼数学周全了没。那丫头,打小我就宠她,都不成样子了。”梁氏连连摆摆手,念起女儿,不由的嘴角上勾,满脸带笑。
太后轻轻一笑,信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道:“初雪这孩子,随了嫂嫂。知书达理,叫人看着喜欢。”
她想起些从前的事情,心中只觉得无比舒服。后来进了宫,一朝成了皇后,然后是太后。过的生活,泰半是无聊而空虚,连说话的人也没有。
后宫中的女人,成百上千,哪一个不是暗怀了心思,费尽心机往上爬。
哪里会有知心,交心之人。
梁氏闻言直笑,伸了手接过丫鬟递来的瓷罐,双手捧在掌心,道:“太后,这是我去岁秋日的腌下的海棠果,只此一罐。我念着昔日太后在府中的就爱吃这个,就带了来。也不知道过了这些年,口味变了没?”
“没变,没变。”太后条件反射般的强调了两下,“经年没吃,倒是有些想念了。绿竹,去拿上来。”望着梁氏,她的眉间露出一抹孩童般的喜色。
其实,若是可以,她情愿回到过去岁月,还未出阁的时候。至少,在那样的年岁里,她是打心眼里的开心。
只可惜,时光荏苒,哪里还会有倒流一说。
天气又开始热起来,白天里,根本出不去门。故事还在继续,终于要讲完了,心潮起伏万千。
感谢墨染羽,即墨玉颜,天下最丑等读者的支持。求订阅,么么哒。
...i861
第二百八十一章 打探
当然,梁氏进宫的目的,她心中亦是雪亮,无非是兄长信不过她的话,让梁氏来刺探一下虚实。
她在心头冷哼了一声,面上依然保持着亲切的笑来。随后挑了一颗,咬在嘴中,啧啧赞道:“味道倒是没变。”
“嫂嫂,兄长倒是从未跟你提起过。眼前初雪已经不在中元殿中住了,皇上另赐了宫殿给她。”她的眼眸稍冷,别过脸,瞪着榻前站着的小宫女,嫣然一笑,道:“绿竹,快领徐夫人去晴雪殿。”
那名叫绿竹的宫闻话,缓缓的将瓷罐放在雕花的红木圆桌上,回头走了一步,对着梁氏墩身行了一礼,语气恭敬,道:“徐夫人,跟我来。”
梁氏眉毛一扬,欢天喜地的告了别,往外面的明亮中走去。
太后微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眸,望着梁氏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眼帘中,嘴角带了几分凉薄。果然感情这东西,最是靠不住。
晴雪殿。
梁氏轻轻念叨着,这宫殿的名字,倒像是专门为女儿所取的一般。
“晴雪殿之前也唤做晴雪殿么?”这种小细节,她自然不会放过。她攥紧着帕子,盯着脚下的石子路,旁敲侧击的问道。
绿竹微微一笑,解释道:“以前倒不叫晴雪殿,是叫延熹宫。皇上觉得那名字与徐大小姐身上的气质不相匹配,这才改了名字呢。”
阖宫上下,徐初雪是未来皇后的言论,传的愈发的真切了。由不得人不信。
按理说,没有名分的女子,休说能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就是留下来一道守岁,那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徐大小姐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由此可见一斑。
所以,尽管她是太后跟前得脸的丫鬟。面对梁氏时。语气也不得不恭敬了几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理都是这么个理,攀龙附凤。虚席讨好,那也是必要的。
听到这话,梁氏的心中乐开了花,连脚步都跟着轻快了些。似乎自己的女儿已成皇后。而她是皇后的娘亲。那真真是无尚的荣宠,以后在京城的贵妇圈。有谁家的女儿还敢与她的女儿相媲美。
她笑着笑着,忍不住腹谤了一句,连宫殿都赏赐了,也不知道自家老爷还担忧什么。
谨小慎微是好。但杞人忧天,倒是十分的没有必要了。
她勾着唇角,抬眸看向湛蓝的天空。空中几朵白云如同棉絮。纯洁的耀眼。
真是个好天气。
“夫人,绿竹悄悄告诉您一声。徐大小姐。眼下可是被皇上捧在心尖尖上。日后的富贵荣华,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侧眸瞧见梁氏面上的喜色,绿竹的心思转的飞快,忙不迭的附和了一句。
听到这话,梁氏颊边的笑意更深,弯着双眸,直直夸赞,道,“你这丫头倒是懂事。日后等雪儿当上了皇后,得重重的赏赐你才是。”
这等揣摩圣意的话,原本是大不敬。但如今事情眉目已有,如此念叨,倒数人之常情了。
俩人各怀心思,相视一笑。
“娘亲,你怎么会来?”彼时,徐初雪正躺在美人榻上,手中握着一片新生的柳叶。柳叶苍翠欲滴,叶面的纹路上,被她的指甲,浅浅的嵌出几道印记来。
她见是娘亲来,十分的喜出望外。扔了叶片,汲上鞋子,就往门口跑去。
梁氏被她扑了个满怀,嗔道:“这丫头。”口上这般责怪着,面上的笑意却是不减。
她的女儿,可要光耀门楣,为徐府再增荣宠了。
“呐,这是皇上赏给女儿的宫殿。女儿带着您,四处瞧瞧去。”徐初雪屏退了众人,兴致勃勃的挽起娘亲的手,往院中的深处走去。
梁氏抬头,刚巧看见块宽大的匾额,上面用墨黑色的字,刻着“晴雪殿”三个字。那三个字龙凤凤舞,碎金般的阳光,流淌在上面,更显得闪闪夺目。
似乎都要将她的眼睛,刺的疼了。
那种光芒,比黄白之物发出来的,更显耀眼。毕竟,金银只是财富。而这匾额象征的可不仅仅是财富。
还有,荣宠,权利,名利。
一一数过来,都是难得的东西。
这般想着,梁氏的心情,也就如头顶上这片艳阳天,温暖惬意极了。
“这名字,当真是皇上为你亲自改的?”梁氏滞了脚步,眉梢带笑。用手指着那匾额,问了一句。
徐初雪骄傲的点了点头,嘴角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的肌肤胜雪,唇红眼黑,两道柳叶眉,嵌在玉色的面上,增加了几分说不出的柔情万种。
每每望见那块匾额,就仿佛能感受到皇上的疼爱一般。
她永远忘不掉那日皇上说换名时的语气,延熹宫名字太俗了些,配不上你,不如就改成晴雪殿。晴雪,与你的闺名,倒是有几分相配。
皇上的语气温柔,似在喃喃自语。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跟触电了一般,心忽然就沉了下去。
“皇上是动了真情的,你该好好珍惜才是。”梁氏低语一句,抓起女儿的手,瞬时间,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
只要有这份情在。不怕,日后女儿做不到皇后的位置。
后宫中的女子要得宠,爬上高位,一方面是靠得是门楣的高低,另一方面,可就是能不能讨得皇上的欢心了。
而皇上对自己的女儿,一见倾心。那可太也难得。是求也求不来的。
一时间,梁氏心念电转,如水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
“娘亲,放心好了。”徐初雪说的云淡风轻,眉飞色舞的指着庭院中的景色,一处处。给梁氏看。
“这水缸里养的是荷花,待到夏日里。定然开的极好看。”
“那里是紫藤萝,立时,就要开花的。”
……
二人的脚步走走停停,徐初雪兴致始终不减。不厌其烦的解释起来。
走至僻静处,梁氏握紧了女儿的手,忽道:“我听太后说。皇上在宫宴上对你一见钟情。这事,可当真?”
心头的某个疑问。不打消了,她总是难安。那一抹忧虑,一想起来,顷刻间就能冲淡所有的愉悦。
徐初雪从未想过娘亲会这般直截了当的一问,脸颊微微泛红,颇有些羞涩的点点头。
那日宫宴结束之后,皇上就对她表明了爱慕之情,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但皇上又是那般的男子,伟岸高大,沉静的像一汪水。温润的,又如同一块玉。
她自小在府中长大,虽然得宠,但于外出一事上,她的父亲从不含糊。特意派了人严加看守,所以,自她有记忆以来,还从未与年龄相仿的男子接触过。
皇上一坦露心迹,那些绵绵的情话,就在她静若止水的心中,荡开了一层一层的涟漪。
她甚至不知道,那日是如何回到中元殿中。太后问起的时候,她像是被灌了迷魂药,晕晕乎乎的答应着。
那感觉真像是做梦。
当天的情形,历历在目。徐初雪心沉如水,不自禁的面红耳赤。
“若是如此,为何去岁在春宴上,太后问起有没有中意之人的时候,皇上当时连眼睛都没眨,回答了一个没有?”
于这件事,梁氏始终耿耿于怀。若是有了合理的解释,她才能迈过那道坎。
明明是一见钟情,偏何过得这许久,情才种上了呢。她左思右想,总是想不通。
万一这一切,只是个天大的阴谋。他们徐府,可不就是被玩弄在鼓掌之间了。这之中的关窍,别人不明白。她这个做娘亲的,倒是格外的上心。
徐初雪嗫嚅着嘴角,脸颊上的两抹红,如同烟霞。她轻咳了两声,缓解着尴尬:“娘亲,这件事你倒也记得,我却是忘记了呢。当时,皇上他,他……也同我提起这件事,说是去岁时在春宴上,那么多的女子中,独独就看见了我。
那时,他就有想法娶我。只是……只是,碍于陈朝当时不够太平。他身为太子,得树立榜样。一日天下不宁,他一日就不成家。
他并不知道,我是爹爹的女儿。所以,先前他对立妃一事抗拒,也是因为……想……找到我。”
徐初雪紧张的手心冒汗,一颗心脏在胸腔里,突突的跳动着。这些原是皇上说与她的情话,如今,亲口吐露给娘亲,难免有几分羞怯。
“听你这么一说,娘亲倒放心了。”梁氏长长舒了一口气,左手轻轻拍在女儿的肩上。心头的郁结,迎刃而解,“不过,皇上可同你提起过选妃的事情?”
“倒是提过几句。说是眼下选妃事宜还在筹备中,还需等上月余,叫女儿耐心等着。”
用脚轻触着地面,徐初雪深垂着双眸,心绪飘飞。其实,说实话,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嫁与他为妃。
只是,皇上已将话说到那份上,她又如何说得出口自己的真实心意。小女子家该有的矜持与娇羞,在他面前,她统统都有。
再说皇家一向按规矩办事,该走哪一道子,总是要走,哪能越了矩。
“娘亲,好端端的你问起这个,却是做何?”
徐初雪眨巴着一双眼睛,乌黑的眸子里,满是疑惑不解。当初,父亲要她入宫,不过是为了讨皇上的欢心。
眼下,她想的却不是这些,她只是想,好好的,好好的欢喜他那个人。
一生一世一心人不可能,但至少她能确定。他的心中有她,这便已经足够了。
繁密的石子路上,有青草探着脑袋,钻出地面,脆生生的一株,生机勃勃。
梁氏哑然,摇摇头,道:“无事。”
女儿都这般说了,只能说丈夫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至少,在她眼睛里,瞧不出纰漏。
“定然是爹爹指使了娘亲,进宫来探女儿的口风。”徐初雪嘟着嘴,嗔道。父亲的心思,她何尝不懂。再深的亲情,在父亲心里,也不过是可以拿来利用的物品罢了。
梁氏含着笑,忙不迭的摆摆手:“你可错怪他了,是因为娘亲念你,这才亟不可待的入了宫。你瞧你这一进宫,数月不曾回府,娘亲可不得日思夜想。”
抚摸着女儿的头,梁氏心中却似乐开了花。
女儿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皇上对她倾心。连同她的原先那些质疑,也是有了最适当的答案。一联想,一切便也能说的通了。
就如同绿竹所说,自己的女儿,可是被皇上捧在心尖尖上。
剩下的时日,自然就是平心静气的等待着女儿,飞上枝头做凤凰。那种荣光,只是想想就觉得舌尖发甜。
整个人就如同跌进了蜜罐里。
他们徐家本就甩开京城中的官宦人家,一大截。以后,女儿再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那些贵妇人们,可不就没了翻身的机会。至少,在她面前,得需唯唯诺诺,捡了好听的话来讲。
那种被人高高捧着滋味,真真是受用。
念及此,梁氏眉开眼笑,连那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也要笑得没了。
母女俩又相互挽着,说了一通的话,直至傍晚时分。告别了女儿,又去中元殿中辞别了太后,梁氏才出了宫。
对丈夫的担忧,她满眼含笑的一顿劝慰,示意他平静下来。皇上的用情,在女儿的描述中,是真真切切,自然不能是装模作样。
徐长风叹了口气,听她那般一说,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渐渐释怀开来。
日子重新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一汪湖水,清澈见底,没有一丁点儿的波澜起伏。
转眼,就进入了四月里。
齐文鸢正坐在榕树下的秋千架上,一本真经的念叨着,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小满听见,笑开了花,打趣道,小姐,莫不是也迫不及待的要嫁人了。同春桃和清月姐姐一般。
入了春,几个人的婚事,就提上了章程。左右是自己跟前的丫鬟,平日里情同姐妹,齐文鸢哪里会草草了事。
清月已有了良婿,只张罗着嫁妆就好。春杏则满脸郑重的一再表示,自己是不愿嫁人的。
不管此生能不能嫁与他,她已经把整整一颗心,全部掏空了给莫家公子,也就没有了同其他人成亲的念想。i580
第二百八十二章 嫁娶
见春杏心意已决,齐文鸢也不好强逼,只好由着她去,暂且将婚事搁下不提。
不过,春桃的夫婿,倒是该好好挑一挑了。春桃面相生的好,性子又温顺,配一门好人家,自是不成问题。但春桃几次三番的同她说,不愿嫁的远了,成亲之后,依然要在她身旁服侍。
如此以来,夫婿的人选,只能要从府中挑了。
府中年龄适当,家世清白,人品耿直的,也有几个。挑来选去,齐文鸢选了个最合眼缘的。
那小厮在老祖宗身旁当值,年纪轻轻,就很得重用。在齐府中,也算有一席之地。
她再三斟酌之后,跟春桃说了,春桃只泛红着一张脸,点头说全凭她做主。
言下之意,就是同意了。
齐文鸢心情大好,忙不迭的去福寿居,同老祖宗提起了这件事。
老祖宗闻话,也很是开心了一番,说是府中很久没办过喜事了,仔细天气好,也该热闹上一番才是。
于是,二话不说,就将那名叫春风的小厮,唤了过来,问他意见。
春风听闻是自己的亲事,一张白面愣时就红得透了,揶揄道,小的没什么意见,全听老祖宗和五小姐的。
这般一来,一拍即合,喜事就成了。
齐文鸢又托人去东郊购置了一间小小的院子,银钱自然从表兄那来的。如今。在御林苑当值,莫玄镜的俸禄,倒是又高上了许多。
那间院落,临着齐府,来往十分方便。她打定了主意,日后小俩口要是成亲了,就在那住下。
春桃听说后,很是受宠若惊了一番,跪拜在她面前,拼命摇着头说不要。只说府中有间大的屋子。二人同搬了进去便可。
那日后要是有了小春桃呢。怎住的下。齐文鸢反驳道,满脸坚定之色。
春桃陪伴她多年,哪怕当年在成州居住,受尽人白眼。遭人嫌弃的情境之下。春桃与春杏。待她是如主子一般。并不曾苛待。
光是这份情谊,那也是千金难买。
春桃瞬时就红了脸,不再辩驳。沉声应了下来。小姐的这份厚待,此生也只有好好服侍着,才能回报了。
于是,自亲事商定之后。又过了短短的半月,等到东西准备的妥当了,婚事便迫在眉睫。
齐文鸢原是想着大办,图个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但齐府的资金链眼下出了问题,不比从前的富贵,总是不能太过铺张。
她索性换了方向,在春桃的嫁妆上,下足了一番功夫。嫁衣的料子,是亲自去挑选的。质地柔软,上身舒服。她本来想请京城中,久负盛名的绣娘,亲手赶制。但春杏毛遂自荐,说要亲自为春桃缝制,她也不好再阻止。好歹是一片心意,不能辜负了。
光是金银首饰,连同各种季节的衣物,就塞了整整三口大箱子。既然婚礼不能太风光,在这嫁妆方面,总该是想尽了办法,补上一补。
几个丫鬟纷瞧见了纷纷咋舌,平常人家为下人指定亲事,只简单的走一个过场。像齐文鸢这种的大手笔,那是见也不曾见过的。
特别是小满,拉着齐文鸢的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咂着嘴,赞叹道,没看出来,小姐倒是个顶有钱的。
齐文鸢含着笑,眉眼盈盈,放心,你们几个嫁人的话,待遇跟春桃那都是一样的。
几日之后。齐府上,吹吹打打,鞭炮隆隆,好不热闹。
路过的行人,以为是府中的小姐,或者是少爷婚配。一听说,只是下人,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亲手为春桃盖上了红盖头,齐文鸢热泪盈眶,忽然有种嫁女儿的感觉。
春桃亦是泣不成声,眼泪扑簌簌的掉在地上,像是断线的珠子。
莫要再哭了,早晚有这么一天。你瞧这脸都哭成了花猫似的。她嗔了一句,瞧见地上的湿润,忙又掀开的帕子。只见春桃脸上的妆,已然花了,说是花猫丝毫不为过。
闻话,春桃破涕为笑。春杏与清月则没那么轻松,手忙脚乱的将她拖到镜子前,重新补起妆来。
甫一补完妆,迎亲队伍,就到了府门口。左右是咫尺之遥,只一会就到。
花轿夹杂在一片红色中,春风的胸前亦是带了硕大的红花,衬得白玉色的面容,红彤彤一片。
春风你倒好,今儿真真是春风满面了。小满揶揄着,摊开了手。
春风闻话,脸上一红,带着四五分的羞怯。将碎的银两,递到了小满手心。
得了钱,小满故作郑重的又叮嘱一句,你要照顾好春桃姐姐,不许欺负她。而后屁颠屁颠的跑远了。
这一幕,刚巧被齐文鸢瞧在眼睛里,当真是无力扶额,她怎么会,养了个财迷心窍的。
春风进屋,毕恭毕敬的向她行了一礼,神色间带着几分难掩的感激。
齐文鸢故作平静的点点头,又细细的叮嘱了一番,才命人将春桃带了出来,一路搀扶着上了花轿。
春暖花开,繁花似锦,喜庆热闹的如同眼前嫁娶的场面。
上一次府中这般热闹,还是大哥成亲的时候。一晃眼,竟好多年过去了。齐文鸢在院落中站定。抬眸望着湛蓝澄澈的一片天,抚胸长叹。
春杏红了眼圈,一块雪白的帕子,在她的手掌中,扭曲着形状。
为何她,偏生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
操办完春桃的婚事,接下来就是清月的。看着身旁朝夕相处的人,一个一个渐次嫁出去。她不免心生慨叹,不自禁的多了几分怀念。
清月临走的前几日,她带着。到首饰铺子。亲自去挑选了一些首饰。
一开始,清月自然是不肯要。但齐文鸢之前已经说过,几个丫鬟的婚事,都会按着春桃的规格办。
规矩是提前拟定好的。容不得清月拒绝。
清月泪眼婆娑。握着她的手。直说自己不愿离开。高凉与凤翔,是天南地北的距离。
这一别,倒不知何年才能再见面。
春意更深了。梨花开的最紧的那一日,却要驱车赶来了。漫天纷飞的花瓣,落成了一个雪白的世界。
她亲自去见的却要,一脸肃然的告诉他,切不可慢待了清月,让她知晓的话,后果可不一般。
一阵风过,头顶上的梨花,纷纷落下。肩膀上,身上,头发上,落了几片莹莹的白。
却要不禁看的有些呆了,终于明白为何自家少主,对眼前的少女念念不忘。
这般的女子,怎会存在于人间,分明应该是从天上来。
他沉着眉眼,重重的点了头。从清月跌进他怀中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已容不得旁人。倾其一生,他为的就是,保护她,爱护她,不让她受丁点儿的危险。
少主他,就要立妃了。他嗫嚅着嘴角,思虑了良久,终是说出了口。
齐文鸢一怔,随即,嘴角一弯,笑了开来。明眸皓齿,在梨花树下,春风动人。
那是好事。少女的柳眉一扬,轻描淡写。
闻话,却要的手脚疏忽之间变的冰凉,眼前的少女回答的云淡风轻,似是浑不在意。
她大抵,是真的不喜欢自家少主的吧。
他想着,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忙移开话题,询问起清月来。
齐文鸢眉间含笑,一一答了起来,说的都是些小细节,该注意的。比如说,爱好,口味诸如此类的等等。
夫妻的小生活,过的还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罢了。却要仔细听着,心一点点柔软下来。
耳畔传清脆的鸟鸣声,一声一声,撞击着耳膜,让人倍觉舒适。
俩人又絮絮叨叨了一会,却要才入得府中去,远远瞧见清月的轮廓,一颗心就要飞出去了。
从此之后,她就要成为他的人了。天涯海角,一生一世,相偎相依。
府外的马儿打着响鼻,像是在催促着主人赶快上路。却要背负着行囊,清月泪眼婆娑。挥起手来,一一同小满,春杏她们告别。
她在齐府住的时日,并不算长,却是用尽了感情。比起高凉,似乎这里更像她的故乡。
齐文鸢走过去塞给清月一包银两,俯在她耳畔一阵低语,高凉路途遥远,不宜带太多的东西。拿了这些银子,需要什么,尽管买了去。
她说的真诚,语气泛酸,十分的恋恋不舍。
小姐,你真的不愿去找王爷么。她垂眸,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却要的话,其实漏掉了半句未说。若你能来,王爷他一定立你为王后。
重重的点了点头,齐文鸢别过脸去,泪水淌下,打湿了衣衫。
清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知她心意已定,不再劝告。又说了一句道别的话,方才缓缓离开。
马车声哒哒,扬起满城的烟土。这一年的春日,一辆来自高凉的马车,带走了一季的念想。
……
刚一度过新婚燕尔,春桃就迫不及待的重新回来府中。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果然,爱情是最好的滋养品。齐文鸢轻叹了一句,笑容流淌在脸上。
窗子外面,一片葱绿。庭院里的大榕树,更是枝繁叶茂。日头爬上来,洒落下来的光芒,一块一块,落在地上。
亮起的地方,温暖,耀眼,夺目。暗淡的地方,清凉,荫蔽,灰暗。
经过皇甫英的调理,娘亲的身子,已经恢复了许多。苍白如纸的面上,渐渐有了血色。
上一次,她去谷中的时候,特意询问过皇甫伯伯,娘亲的近况。
皇甫英仍旧是一脸愁容,口气中颇有些自责,换了方子,但只能起稳定的作用,不能根除。
有些疑难杂症,是医书上也不曾记载过的,需要自己去慢慢琢磨。
他固然有这般的时间,但是如雪不一样。明明是生机勃勃的春日,她却脆弱的如同冬日里的一朵桃花,不定哪阵冷风吹来,就满目疮痍。
因了这件事,他十分的自责。平日里不是在书房打转,就在药材房中。
冥思苦想,苦思冥想,只为了寻找到解决之道。
所以,他的眉间渐渐有了深刻的痕迹。即便是浅笑的时候,那抹痕迹,亦是突兀而明显的。连同着乌黑的发中,也藏了几缕雪白的发丝。
齐文鸢禁不住一阵慨叹,猜不透当初自己的决定,是救了娘亲,还是害了皇甫伯伯。
娘亲倒是乐观,面上永远挂着一抹笑。非得命人裁了红布来,说是要准备她的嫁衣。
秀姨和她怕她伤神伤身,一再阻拦。到最后,也没能磨灭娘亲的一点雄心壮志。时日一久,俩人见劝慰不了,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听闻春桃和清月都配了人,娘亲在高兴的同时,又同她说起选婿一事。
齐文鸢默不作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毕竟,这婿的人选,她的心中已经了答案。
只等着时间过去,一切恢复平静。
莫如雪颇有些迫不及待,皇甫弦每日前来看望她,见着他一天高过一天,一天成熟稳重过一天。
她的眼中,满满都是欢喜。她越来越觉得皇甫弦是个不二人选。也难怪,俗话说的好,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喜欢。
但她的想法,也只能是她的想法而已。若是女儿不同意,她亦是不会勉强的。寻一户人家,家庭出身是其次,用心品德,乃是首要。
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女儿打心底的欢喜。强拆了鸳鸯那种事,她断断不会干。
“小姐,莫公子来了。”春杏放缓了脚步走了过来,声音轻细,带着一抹恐慌。
齐文鸢“哦”了一声,眉目间笼罩着一抹疑惑,显是不曾料到过。自打先皇赐了莫府给他,他便很少再到府上来过。
“表哥。”踏着莲花步,移动出去。齐文鸢抬眸望着眼前高大的少年,眉梢含着一抹笑。
颀长的少年,亦是难得的笑了起来,语气清澈:“鸢儿,是有好消息了。”
好消息。在心底默念一句,齐文鸢的心脏突突的狂跳起来。
定然是徐家的事情,有了着落了。
对不起,更新的有些晚了,请大家见谅。天干物燥,大家多喝水。
ps:求订阅,么么哒。i1292
第二百八十三章 心事重重
随意找了借口,让小满和春杏,暂且退下。齐文鸢愈发心神不宁,道:“表兄,进来坐。”
头顶上的太阳,开始有了灼热感,站立的时间一久,会有明显的晃晕。
到底是春天要过去了。
二人在雕花的红木椅上坐下来,齐文鸢身后拿起一壶茶,分别沏在两个杯中。眉间的神情,愈发的复杂。
好消息,真的能是好小心么。所谓,种树容易,砍树难。徐家的根基,一向很稳,哪能说摧毁就摧毁的掉。
修长的手指,攥紧了瓷杯,莫玄镜的嘴角弯弯,仰头一饮而尽。
“鸢儿,徐家立时就要没了。”
分明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莫玄镜的口气,却稀松平常的很。仿佛这件事,就像是伸手摘叶那么简单。
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茶水,齐文鸢的眼神微微一变,道:“这么快?”
茶水的余温,通过喉咙一路往下,温热了整个腹腔,心脏却仍是跳个不停。
莫玄镜点着头,面上不自禁的带着抹厌恶。不同于外面春光旖旎,他的语气格外的冰冷,“徐宰相那般的贪官污吏,原是该早早除去才是。”
他的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却因一件莫须有的案子,一夜之间败落。
人生。永远都是不公平的。
“可找到证据了?”到底是件大事,容不得半点的疏忽。齐文鸢不由得小心谨慎起来,盯着莫玄镜问了一句。
“朝堂之中,已有泰半归附于皇上,愿意为揭发那姓徐的效犬马之劳。”莫玄镜回忆着,正色道。
墙倒众人推,现实原本就是这般无情。她蹙着眉,手指轻叩在红木桌子上,转眸看了看窗外。
政治上的事情,她不懂。也不感兴趣。但仍是忍不住慨叹了一句。想当年莫府遇难的时候,大抵也是这般境地。
莫玄镜抬眸看着齐文鸢,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瓷杯壁。杯上尚残有余温。有种清淡的暖意。
“其实我此行。是奉了皇上的口谕。”
少爷清越的声音。陡然间传过来,在寂寂的春日里,格外的突兀。
感觉到心跳露了一拍。齐文鸢微一愣神,瓷杯从桌子上翻滚下来,在地上打了个回转,良久,静止不动。
里面剩余的水,泼墨了一地。湿漉漉一片,映照出屋顶的轮廓。
她颤声问道:“是师兄?”耳畔仿似回响起少年在黑夜里的承诺,待处理完徐家一事,就带你走。
瞬时间,耳朵嗡嗡作响,犹如数只昆虫来回盘旋,环绕。
莫玄镜以为她不信,继续解释起来,“你的亲事,我不再干涉。皇上他是个明君,对待感情,想必亦能从一而终。”他低头看了看袖口绣着的两枝青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不过,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这等的大事,甫一开始,就透露给自家表妹知晓。表妹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甚至于这一次,事情即将要收尾的时候。他亦特意唤了自己去觐见,为的就是带给表妹一句话。
不过,单从兄长的角度来讲,他是不大希望表妹入宫的。他亦不愿因了自己的关系,活活的拆散了一对璧人。
“什么时候行动?”齐文鸢扬眉,问道。
“也就这两三天了。”
话音落。房间里宁静无声,窗户旁却传来一阵东西的碎落声。
齐文鸢立时警觉,道:“谁?”
春杏打开窗子,探出个脑袋,脸颊上带着一抹红色。额角上出了薄薄的汗,她用袖子擦着脸,道:“我来取东西,不小心踩到石块了。”
她的声音里甚是没有底气,齐文鸢听的仔细,当下明白了她的用心。忙不迭的扯开了话题,漫不经心的道:“拿东西的话,就进来吧。”
“小姐,我来……给老祖宗取些茶叶。”春杏唯唯诺诺,涨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的道。
来拿老祖宗喝的茶叶。这谎扯的让她无力扶额。但断然不能让表兄瞧出什么端倪来,她摆出一本正经的态度,指了指里间道:“老祖宗爱喝的那味竹叶青,在匣子里放着呢。”
春杏如获大赦,忙不迭的顺着齐文鸢手指的方向,连头也不敢抬,径直小跑了过去。
有了方才的教训,取东西时,她格外小心些,连大的动静也不敢发出了。呼吸也变的极轻,极缓慢。
方才石块碰撞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她整个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她恨毒了那块石头,在心中一阵的腹谤。都是那该死的石头,害让她被察觉。
幸好,幸好他没有察觉,她拿起茶叶,抚胸长出了一口气,调整了下呼吸。这才缓缓的走了出来,眉间不忘带着一抹笑。
当然,一切得亏小姐圆谎,圆的好。
目光蜻蜓点水般的在莫玄镜身上,做了短暂停留。然后,面红耳赤的向齐文鸢行了个礼,才垂着眉眼出去了。
“表兄,你瞧。春杏在你面前,紧张的连话也不敢说了呢。”齐文鸢打趣着,弯着嘴角,盈盈一笑。
莫玄镜显是浑不在意,并不对答。只蹙了眉头,又关照了齐文鸢几句,便起身要走。
左右来齐府,要捎带的话带到了。表妹也算是看望过了,一切安然无恙。
至于春杏,他倒是没有兴趣。毕竟。他的心脏在很久之前。已经被一女子占据了。
也不知道她现下婚配了不曾。他沉着眉角,颇有些不安的想了一下。
原本他是打算,在处理完莫家的事情之后,就着手就找寻她。谁知道。事情一波三折。比想象中的要困难上许多。
一来二去。也就耽搁下来了。
任六扇门总管期间,他就动用了兵力,前去蛮夷一带搜寻。但几次的打听,都以失败而告终。
仿似那个叫做,芙蓉的女子,从未真实的存在过一般。
芙蓉。芙蓉。当真如出水芙蓉。
他念叨着,眉仍是蹙着,眼角却带了一抹笑。就像在浓黑的乌云中,探出头的太阳。
春杏躲在墙角,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数收进了眼中。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摆出那样的表情,定然是在思念人。
莫非,他已然有了心上人。
咬着唇角,春杏只觉得舌尖发涩,连脚也跟着没有力气,似要瘫软下来。
越靠近,就越不愿意离开。
其实,今日躲在西窗下面偷听,只是为了听一听他的声音罢了。
单是听见那清澈如泉水的声音,她就想起,初次见他时,自己因着疏忽,而将水倒洒了。
本以为要挨上一顿骂,谁知道,他只微微笑了笑,说了一句,无事。
那般的笑容,简直比清泉还要干净,比日头还要温暖。那两个字更是,从那张嘴里说出来。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跟着就明亮了起来。
从那之后,她再也忘不掉他的容颜,还有那抹笑。许多个梦里,她都听见他重复的同她说那两个字,无事,无事。
他们身份悬殊,一主一仆。家室门第,差的又何止十万八千里。
她没旁的念头,唯一要的也不过是,能远远的看见他,只远远的看着就够了。
只可惜,后来皇上钦赐给他宅邸,他便搬出去,连同着她的梦境一道。
阖府上下,她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哪怕只是背影。
她以前最是讨厌买菜的活计,但自那之后,她经常寻借口,揽了那活做。能外出,就意味着,她能跑去莫家的宅子,就瞧上一眼。
摩挲着莫府的墙壁,她就觉得自己在渐渐的靠近他,近一点,再近一点。那砖墙上,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温度,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她的气息。
从齐府到莫府,不算短的路程,她熟悉到,即使闭着眼,也能一路摸了过去。
这件事,从无人知晓。即便是春桃,察觉出她的不对劲,询问她是因了什么。
她只是摇着头,一字不发。那是她的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何苦叫旁人知晓了。
再说,他是大名鼎鼎的六扇门总管,莫玄镜。她是什么,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
低人一等。
若叫旁人听去,还不得嘲讽于他。连一个小小的婢女,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对他产生了情愫。
真是个大笑话,能笑掉了大牙。
百害无一利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做。古人言,三人成虎,那亦是有根据的。
所以,只有她瞒的死死的,才不会叫人知晓了。
但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家小姐一向冰雪聪明,仍是看出了端倪。询问她的时候,她一怔,猛烈的摇着头,矢口否认。
就算自家小姐做主,将她配给了他。她亦是不愿意的,像他那般的男子,世间少有。合该配一位,家世背景好。容色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才是。
她一个下人,如何能上得了台面。别说琴棋书画,就是字,她也识的一星半点儿。
这般不堪的她,若嫁给他。岂不是叫全京城的人,看他笑话。不利于他的事情,她是断断不会做的。
“春杏,你来一下。”齐文鸢朝着角落里卑微的少女招招手,心中不自禁一阵难过。古人的三六九等,总是划的分明。连逆袭,也没机会。
春杏闻话,猛一抬眸,刚巧碰上她的眸子。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春杏的头倏然就沉了下去。
硬着头皮,迈开了脚步。春杏又羞又怯,一张脸涨红的如同熟透的苹果。
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坦白从宽,还是隐藏了心思。每迈的一步,都掺杂了几分犹豫在其中。
短短的几步路,在她面前,像是一座高山。拼命爬,也不一定能爬了过去。
“小姐,我方才……方才是……”春杏嗫嚅着嘴角,双手中攥着的装竹叶青的瓷罐,因着薄汗的作用,变得更加光滑起来。
几朵青色的蓝花,纹在上面,现下,倒像是沾了水迹一般。
春杏欲哭无泪,齐文鸢却只微微一笑,道:“你紧张什么,我是让你顺带着给我拿些糕点来。”她努了努嘴,摆出一副向往的模样,“老祖宗那小厨房做的杏花糕,我听说好吃的紧。”
“小姐……”小姐的每一句话,分明都是在为自己开脱。春杏不禁有些讪讪然,鼻头发着酸。
“幸好你没走,快去快回,”齐文鸢满脸喜色,庆幸不已。摸着扁平的肚子,委屈道:“我饿了呢。”
人艰不拆,她是懂的。春杏跟随她多年,是为了什么,她全瞧在眼睛里。
姑娘家家的脸皮薄,若是当面戳穿了,指不定做什么啥事呢。索性,就权当不没生过,该翻篇的趁早翻篇。
清月远嫁高凉,春桃又配了人,小满等明年,也该到了嫁人的年岁。眼下,能留在身旁的人,定要十分珍惜才是。
她垂眸望着身旁不安的少女,眉梢上挂了几分笑意。
chun光明媚,墙角上了一丛青草,正盎然的生长着。这般静好的岁月,若能维持,就该多维持一段时日。
闻话,春杏抹抹即将落下的眼泪,定了定神,迅即,消失在院门口。
倒不像这丫头一贯的作风,跑的这么顺溜。她在风中调侃了一句,转头回了屋中。
身后的影子落拓在地面上,有浅浅的阴影。
……
凤翔城中,暗波流动。一场酝酿已久的洗牌,厚积薄发,全面开始。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偌大的大殿中,数十名官员跪拜在地上,异口同声的齐声喊道。
孟君浩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堂下黑压压的人头,眼睛里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
“众爱卿平身。”他拂了拂广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努力了这么久,筹划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一决胜负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定定的落到一抹绛紫色的身影上,充满了冷意。
啊啊啊,拖到现在才完成,作者君的拖延症,愈发严重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如约更完了。感谢读者们的不离不弃……i1292
第二百八十四章 对峙
“可有爱卿要启奏?”他冷着一双眉,四下扫了一眼。
此言一出,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底下的百官,相互对视着,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
气氛陡然间变的森然起来,像是夜幕下黑漆漆的树林,让人心惊胆颤。
孟君浩不由得一阵恼火,本来就是布好的局,现下连个敢开口说话的也没了。
他蹙着眉头,拔高了音量,道:“可有爱卿要启奏?”声音里透露出七分威严,三分命令。
徐长风闻话,突然”咯噔“一下,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敛了敛心神,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道:“皇上选妃的事宜,如今已准备的周全了。寺庙里的大师说,三月二十是个黄道吉日,眼下也就这几天了。”
“是么。徐爱卿倒是上心。”孟君浩抚掌讥笑了一句,随手拿起案子上,放的奏折。手指在上面,轻轻叩击着。
徐长风忙不迭的垂下头,又道:“左右是关乎皇家血脉的事情,做臣子的哪里能不上心。”
一提到选妃的事情,他的眉眼就不自禁的舒展开,仿似已然看见了自家女儿在一片欢腾中,无限风光的入主后宫。
母仪天下。
那一抹笑意,不偏不倚,刚巧被孟君浩看见。他心中冷冷笑着,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的掷在地上。黄色的折子,弹跳了一下,落在了原处。
里面层叠的纸张。却显露无遗,黑色的墨字,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徐长卿伸长了脑袋,急欲看清上面的字。这一瞧,不打紧,碰巧瞧见自己的名字。徐宰相。
他心中一震,又恨又气。眉间的笑意。迅即隐了去。那些朝臣对自己明明是阿谀奉承,百般讨好,巴结还来不及。想不到背地里竟有人来弹劾他。广袖中的两只手狠狠的攥着,一双乌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那墨字细细端详。
到底是那个不要命的,竟然在徐家如日中天之时。参他一本。
真真是活的腻味了。
幸好皇上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不然也不会一时气急。将折子扔了。他眯着眼睛,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不管动用什么力量,一定要将那个不怕死的揪出来。
“徐宰相的一番忠君之心,当真是可贵。”左手摩挲着玉扳指。孟君浩的眼神微微一变,“可还有旁的大臣,有事启奏?”
底下一片静默。谁也不敢强出头,当了炮灰。
孟君浩冷着一张脸。在奏折里告发的时候,倒是一个个脸红脖子粗,似有满腔的不满。如今,给个机会让他们当面讲出来,倒没人敢了。
一群胆小鬼,他心有不满,腹谤了一句。转眸,盯着一人,道:“张大人,你来说说看。”
张大人是吏部侍郎,位高权重。只要他开了口,旁的官员,定当不会再惧怕。
这种事情,一旦有了突破口,再操办起来,就会十分容易。
徐长风的心思,早飞到了九霄云外。一直在猜测,那写折子的人是谁。当下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他显是分毫没在意。
定然是礼部侍郎王谦之。上一次在自家府上,因着点小事,他让他很是下不来台。
明明是朝廷之上,数一数二的高官,却被他当众讽刺,也算的上是贻笑大方了。
估计,就是那日之后,那姓王的怀恨在心。指不定那弹劾他的折子,写了几本呢。
这般一联想,他就不自禁的转过头去,斜睨了王谦之一眼。敢跟他玩阴的,他分分钟就要让他尝尝厉害。
什么兵部侍郎,礼部侍郎,他统统不放进眼中。
张大人上前一步,裣衽行了一礼。垂头的时候,刚好瞧见地上摊开的奏折。徐宰相。三个字落进眼睛里的时候,他深受鼓舞。字迹明明不是他的,内容却跟他的如出一辙,是为弹劾徐长风而去。
看来有许多人,同自己一般,明面上依然毕恭毕敬,丝毫不敢得罪。暗地里,却都是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
顷刻间,张大人心念电转,唇角微微上勾了勾,道:“皇上,微臣要弹劾徐长风徐宰相。”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百官的面上,除了徐长风,都彰显着惊诧之色。
这般的正面对峙,是他们想都从未想过的,毕竟风险太大。新帝尚年幼且不说,单是徐家的势力,就足够让人嗔目结舌。
万一没弹劾成功,倒霉的可是自己。
孟君浩满意的笑了笑,浑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徐长风。只见他的头微侧,眉头紧锁,正盯着一个人看着,显是心不在焉。
张大人深吸一口气,凛声道:“徐宰相身居宰相之位,却不从不为百姓谋福。圈地,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惹得京中的百姓,一片怨声载道。京城中的同僚们,亦是苦不堪言。让这种人做陈朝的宰相,那可真是有碍于我们大陈朝的兴旺发达。”
显然是积压已久,他的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两道英眉,傲然的往上扬着。
底下的群臣闻话,纷纷点头应是。这话,说到他们心窝子里去了,好不大快人心。
好歹自己也是在京城中为官,却不得不厚着脸皮,成日去拍他人的马屁,说一些连不情愿的奉承之言,当真是丢颜面。
但毕竟徐家一手遮天。皇上又对徐长风颇为信赖。这种局面之下,谁还敢说个不字。连呈上去的奏折,亦是一片赞美之言,差点没把徐长风捧到了天上去。
形势是在这几日,才有所变化的。
那些弹劾之言,亦是得了皇上亲自授意的,起初得到消息的时候。有的官员还将信将疑。以为是徐长风下的圈套,不敢疏忽大意了。
直到莫玄镜的出现。
这位原六扇门总管,如今在御林苑中当值。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见他开了口,百官们纷纷放下了戒备之心,挥笔泼墨,畅所欲言。
所以。日近的折子中,弹劾徐长风的。厚厚的一叠,叫人看不过眼来。
前一日,孟君浩瞧见奏章上如出一辙的内容,很是大发了一顿雷霆。京城中的这些官员。当真是无用之极。拿着朝廷的俸禄,说的却是一些违心之言。
这般的现状,他如何能忍。当即就命令人唤了莫玄镜来。细细的一番布局。
黑暗的凤翔城,也时候动上一动了。
“徐爱卿。你可有什么要辩驳的么?”孟君浩抬手,示意张大人入列。转眸看向徐长风,嘴角上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徐长风一凛,方才回过神来。感觉到背后火辣辣的目光,他的心头一震,忙不迭的拱拱手,略显惶恐的道:“皇上,微臣该死。方才张大人的话,微臣并未听清楚。”
刚才他的心思,全用到了如何选了合适的借口,将王谦之除去。对朝堂上的风浪,竟是完全没有在意。
孟君浩冷冷一笑,朗声道:“方才张大人说你,圈地,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总之,坏事做尽。”
话音落,只听见“扑通”一声,却是徐长风跪拜在地上。额角上因为急切,生了薄薄的一层汉。
他惊慌失措,生怕皇上信以为真,急忙辩解道:“皇上,张大人污蔑微臣,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他以头触地,声嘶力竭。暗怪自己方才走神,疏忽之间,竟出了这般的大事。
“皇上,臣说的都是实情,您大可以问问朝堂上的其他的官员。”
张大人转眸看着地上跪着的徐长风,两道目光炯炯,带着十足的恨意。
徐长风闻话,更是恼怒。他千算万算,算不到突然在朝堂之上,向他发难的是张大人。分明几日前,俩人还在一起赏花,饮茶,下棋。
他心中愤恨,差点咬碎了一口牙。转过头来,眉宇之间笼罩着深深地厌恶,道:“本官不知哪里得罪了张大人,还请张大人明示。没得用这等话,来污蔑本官。”
一扬眉,张大人抬眸,涨红了一张脸。双手抱胸,冷哼了一声,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大家有目共睹。”
孟君浩冷眼旁观着,朝堂之上的这出闹剧。心中却在盘算不知道莫玄镜这时可回来了。
这句棋,他胜券在握。所以,一早就不动神色的,布置好了一切。
“皇上,京城附近的良田,全被徐宰相所占。扬言,要盖一座巨大的宅子来。”人群中又有人走了出来,朗声说道。
“皇上,徐宰相仗着官大权重,卖官鬻爵。他私下里规定,凡是五品以下的官位,均可拿来买卖。随着官员的级别不同,价格也不同。像是,数月前走马上任的成州刺史李向前,原来不过就是京城中的一户富贵人家。”
“皇上,前几日有百姓来报,说是家里有人不小心冲撞了宰相的马,被宰相派人活活打死了。”
……
一石激起千层浪。
果不其然,有了张大人的开头作用。接二连三的,有官员站出来,逐条的检举徐长风的恶行。
初时,徐长风还不遗余力的反驳。到最后已知回天无力,一屁股瘫倒坐在地上。原本铜色的面容,渐渐焦黄如同枯土。
他的神情萎顿,头发散乱,叫人再无法同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一朝宰相,联想在一起。
“徐长风,你还有何话说?”孟君浩面上的冷意渐深,嘴角上挂着一抹凛然。轻启薄唇,吐出极冷淡的一句话。
休怪他不讲情面,惩恶扬善,本就是一国之君的职责。
徐长风猛烈的叩着头,一下又一下,像是捣蒜。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苦苦哀求,道:“皇上饶命,臣冤枉,臣冤枉。”
一场好梦,还未清醒的时候,就被人泼了冷水,回归冰冷惨淡的事实。
这般群臣倒戈,众叛亲离的局面。他竟然之前,丝毫未曾察觉。
就算是皇上在问,可有事情要启奏的时候。他仍然以为,皇上是在暗自授意他,自然的提起选妃一事。
他们明明说好了的。皇上明明是对自己的女儿,一见倾心的。如今,却匆猝然变卦,叫他措手不及。
“冤枉,真是可笑。”大力的猛甩一下广袖,将案上的奏折尽数扫到了地上,孟君浩沉声道:“来人,宣莫大人进来。”
群臣闻话,胆战心惊,无不对眼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年,多了几分惧怕之意。原来,龙椅上坐的人,从不是乳臭未干的愣头小子。而是一国之君,高高在上,叫人小觑不得。
话音刚落,殿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将群臣的目光纷纷吸引住。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飘然进来,日头明晃晃的,落在他的面上,更加衬得威武挺拔。
这个人,百官都不陌生,正是莫将军之后,莫玄镜。
莫玄镜翼翼然从人群中走过去,面上波澜不惊,在金銮殿前,长身跪拜下来。
“皇上,您吩咐微臣调查的事情,微臣已经全部办妥当了。”
少年清越的声音,犹如泉水叮咚,响彻在偌大的殿中。
“说给大伙儿听听。”孟君浩微抬眼皮,双手抚在龙椅的扶手之上。
莫玄镜俯身应了一声是,展开手中的折子,不疾不徐的继续说道:“皇上,微臣按照您的吩咐,去徐府上查点了一下,查出金银共计,二百三十万五千三百一十八两。瓷器文物,折算之后,共计五万四千两纹银。
宅子,良田,按一亩十两银子算,共计两万一千八百五十两纹银。三者合并,共计二百四十三万一千一百六十八两纹银。”
“张大人,你来说说看,徐宰相一年的俸禄是多少?”食指叩击在椅背上,孟君浩的面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回皇上,徐大人位居宰相之位,一年的俸禄,加上赏赐的,合该有一千两之多。”
孟君浩冷笑了两声,复又垂眸去瞧徐长风。音量陡然间拔高,恼怒的道:“要不要朕来帮你算算这笔账。”
他的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恼怒。像是一把尖利的刀子,生生的割破旁人的咽喉。
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i580
第二百八十五章 捧杀
“皇上,微臣之罪,请皇上饶命。”徐长风神情萧索的趴在地上,将头埋的低低的,声音沉痛,犹如呜咽。
这般的大事,换作以前,他定然早早的就察觉了,惯不会等到鱼肉被搁置在案板上之时。
这次是因了什么呢,是因为他愈发得意,以为女儿马上就要入主后宫。朝堂之上,徐家一家独大,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所以,才疏忽了么。
砖面上的凉意,直直的从掌心,一点一点席卷了全身。苍老的一张脸上,满是泪渍。
他可是一朝宰相,怎能说处置就处置了。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他的妹妹,是当今的太后。就算看在太后的薄面上,也该从轻处理了才是。
他叩着头,心神不宁。暗自猜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证据俱在,你逃不得干系。来人,将徐大人拖下去,关进天牢等候发落。”孟君浩冷哼了一声,咬着唇角,眉眼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不算长的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决定了一个人命运。
朝堂上的众官,紧攥着拳头,黑漆漆的眼睛里,都带了几分敬畏之心。
连不可一世的徐宰相,也被轻易的发落了。保不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这般一想,颊边原本呈现的喜色。一点一点退了下去。心中不由的暗暗下着决心,若是逃过这一劫,定当本本分分的,做个清官。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事情再没有转寰的余地。徐长风满心绝望,冷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仰天长笑了两声,眉毛一扬,道:“卸磨杀驴啊,卸磨杀驴。”
当初。全力扶持他坐上皇位的。明明是自己。
他睨了一眼孟君浩,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折,用力撕成两半,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同仇敌忾的局面。原是这般的凉薄。满堂尽是怨怼之言。连一个肯为他分辨清白的之人,也不曾有。
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今日。可是瞧的明白了。
须臾,殿外进来两名侍卫,腰悬大刀,径直朝徐长风走去。不容他分辨,去掉官帽,拷上手铐,分毫不留情的将人拖了出去。
徐长风的身子触着地,一脸冷笑,目光扫过群臣,语气中充满怨怼,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底下的百官闻话,身子都跟着一颤。外面明明阳光明媚,大殿之内却只觉浑身冷的难受。没有一个人,敢真真切切的保证,自己一身正气。
待声音渐渐远了,慢慢的消匿了。孟君浩眯着双目,身子靠倒在龙椅金光灿灿的椅背之上,一副俯视众生的模样:“你们之前犯下的事情,朕既往不咎。但从今往后,一旦发现有徇私枉法的行为,朕绝不轻饶。”
“谨遵圣谕,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齐齐跪倒,一脸恭敬的道。
眼见徐长风的事情,告一段落。孟君浩方才舒了一口气,直接吩咐了退朝,转身就回了养心殿。
为了筹划这件事,他没少费心神,派莫玄镜四处走访,探听旁的官员的口风。
徐家根基再深,也抵不过所有人的背离。所谓,得民心者的天下,得臣心者,亦得朝堂。
他躺倒在榻上,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一开始,附和徐长风的提议,也就是为了如今的捧杀。
直接拔除行不通,就剑走偏锋,惹的众怒,然后,群起而攻之。
爬的太高,对其眼红的人也愈多。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他原本以为徐长风会知道,毕竟,他在朝廷上为官数十年。若连这也不知道,早就被踩在脚下了。
谁曾想,人一旦得意的过头了,是会忘形的。
他冷然一笑,转眸看向窗外。收拾了徐家,下一步,就该着手准备自己的事情了。
正恍神间,小润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道:“太后来了养心殿,没能拦住,眼下就要进来了。”
话音刚落,帘外就听到了大的动静。妇人尖细的声音,清清亮亮的传了过来。
孟君浩摇头直笑,一脸的云淡风轻:“好端端的,母后缘何来了?”
“你还有脸问我,都是你做的好事。”太后气恼的紧,如今,连规矩倒也忘了八成。
之前,在徐府中住的时候。她一贯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稍有不如意,就大发雷霆。后来,入了宫,脾性也渐渐收敛了几分,端的一副雍容华贵的庄重模样。
但眼下,听闻兄长被下了大狱,她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庄严,什么尊卑。
殿里的小太监,闻见她说的这话,都不自觉的皱了眉头。在这宫中,首先是君臣关系,其次,才是母子关系。
这般冲撞,实在是犯了宫规无疑。
孟君浩微掀眼皮,头也不曾抬,吩咐道:“太后患了重疾,养在深宫。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能去探望。”
言外之意,就是软禁了。
徐长风一倒,太后的根基,也就算跟着一并去了。没了母族的支撑,她不过是个贵妇人。
几个太监闻话。一起上前,丝毫不留情,手脚并用的将太后绑缚的严严实实。然后,拿布条捂住了口,拖了下去。
什么太后,再娇贵,到底不是皇上的生母。如今,公然冒犯皇威,充其量不过是个恶妇人罢了。
在宫中当值多年,他们的眼头活络着呢。该讨好谁。谁没了价值。
那可看的真真的!
太后挣扎着,张口还欲骂人,隔着白布,却化成了嘤嘤嗡嗡一阵响声。
孟君浩只觉心烦。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人赶紧拖下去了。徐家的人。他是一个也不愿见的。
身在牢狱之中,四周是高高的墙。铁铸的围栏,宣告了自由的终结。徐长风缩在一角。黑漆漆的世界,让他颇觉不安。
他格外怕黑,这些年,每晚在府中睡下的时候,房中的火烛总是彻夜通明。
亏心事做的多了,总是害怕半夜鬼敲门。
和煦的阳光,透过后墙上一个极小的窗子,洒了下来,映在身下厚厚的稻草上。他盯着那抹唯一的光亮,陡然间一个激灵,后知后觉明白了一切。
顺着他的意思,将他捧的高高的,断然不是为了巩固徐家的势力,而是一开始就要捧杀他。
除掉一个人,有太多的方式。捧杀,永远是那个最神不知鬼不觉的。
手中攥着把稻草,他的神情无比的哀切。一切只怪自己太疏忽大意,明明早已觉察到他是只狼。仍是毫不犹豫,浑不在意的,一步步的掉入了猎人的陷阱中。然后,顷刻之间,所有的美梦灰飞烟灭。
从云端坠落谷底,相比从平地坠入谷底,更是决绝而可怕,让人几欲断了气。
他闭上双目,思想混混沌沌,忽然想起年轻的时候,从父亲手中接过徐家的产业。父亲那一脸温柔慈祥的模样,长风,要报效朝廷。
他点着头,一开始也真的那般做了。直到后来,他的风头日盛,位置越坐越高。终于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后来的一切,就都变了。
所有曾经被父亲鄙夷的各种恶习,他不仅照单全收,而且乐在其中。由好变坏容易,由坏变好难。
其实,每逢父亲的忌日,跪拜在父亲坟头,他总能产生了悔过之意,要重新做回清官。
但一回到府中,迎面而来的富贵气,便吹的他晕头晃脑,不知所向了。
如今,再想起这些,只觉恍在梦中。
这世上果然是有因果报应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默默念叨了一句,抬眸看了看墙上的小窗子。
那是唯一与外界相通的,他沉思着,长叹了口气,外头的府邸中,情况定然不大乐观。
梁氏正哭哭啼啼的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绞着帕子,万念俱灰。庭院中穿梭的官员,来往如麻。
瓷器,古物,金银,全被搬了出来,说是要充入国库。
那可是她丈夫,汲汲营营许多年,才积累的财富,哪能一夜之间就失去了。
明明早朝之前,她的夫君还一脸喜色的告诉她,立马就要选妃了,咱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红火。
话音犹在耳畔,人却已经下了大狱。繁荣昌盛一时的徐府,顷刻间化为了满世间的尘土。
不复存在了。
娘亲。娘亲。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有这么些人,来搬我们家东西。爹爹呢。不盈十岁的小儿,俯在她怀中,一脸的惊恐。
她一时哑然,不知该作何解释,伸手将儿子浑圆的脑袋,抱在掌心里。
眼下徐府什么也不剩下了,只留下了人丁。但皇上已经下了死命令,以后,徐家人不得入仕。
简短的一句话,已然宣告了齐家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了。
娘亲,我听说爹爹犯了大罪。外面迎头走来一个少女,身姿轻盈,满脸惊恐开口问道。
正是数月不见的徐初雪。
梁氏见她来,双眼雪亮。或许,因着皇上倾心自己女儿这一条,兴许能绕过徐家人一条活路。
皇上说爹爹是罪臣,他为了家国大计,断然不能留一个罪臣之女在宫中,就叫女儿回来了。
徐初雪扁着嘴,一脸委屈,泪珠子扑簌簌的从眼睛中落下来,语气中颇有怨怼。
梁氏闻话,心顿时凉了半截。招呼她过来,呢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仔细在深宫中受罪。
都怪爹爹。徐初雪咬紧了牙齿,湿润的眼睛里,流露着深深的恨意。
本来皇上已同她说定,要立她为后,母仪天下,享尽一生的荣华富贵。谁知道,在节骨眼上,却出了徐家的事情。
不单说皇后的名分没了,连那间晴雪殿,也不让她住了。晴雪,晴雪。原就是特意为自己取的名字。可就是因为罪臣之女这一个身份,让一切都化为泡影。
她恨毒了她的父亲,要不是他办的错事,她早能飞上枝头了。
俯在梁氏怀中的孩童,闻话,抬起头来,疑惑道,长姐,是因为爹爹犯错了么。
当然,要不是他,我早已经是皇后了。徐初雪蹙着眉头,恨恨的道。
“啪”。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徐初雪的面上,陡然间红了一片。
梁氏气得发抖,右手悬在空中,你爹岂是你这个不孝女,能随意置喙的。要不是他,你什么都不是。
都怪自己当初太惯着女儿,竟叫她说出这般不孝之话来。梁氏的心头愈发沉痛,泪流不止。
徐初雪捂着脸,满脸的怨恨。睨了梁氏一眼,恶狠狠的跺着脚,道,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他徐长风的女儿。
话音落,不等梁氏开口,转身抹着眼泪,离弦的箭似的,一下子冲了出去。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她几经辗转,终是过不惯清苦生活,做了他人的妾。但是因为从小被骄纵,气焰太盛,叫正室厌上了。被人悄莫着喂了一碗毒,在一个深夜里就此殁了。
她嫁的那个男人,闻说后,连眼泪也没掉下半滴。只蹙了眉头,让人将尸身草草掩埋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等了几日,不见女儿回来。伤心之余,梁氏带着膝下半大的孩子,离了京城,兜兜转转了几个月,竟是连一顿饱饭也没吃上。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一技之长。为了生计,只能低声下气的去了一户富贵人家,做了下人。
那户人家的老爷,瞧见她生的貌美,身姿楚楚。三番两次,前来戏弄于她。她怀恨在心,寻了剪刀,一把捅进那好色的老男人腹中。然后,那男人闷哼一声,再也不曾醒过来。
后来官府上门查访,见事情败露,她供认不讳,被下了大牢,秋后问斩。
所谓一命抵一命,平头百姓的性命,原本脆弱的就如同一张薄纸。
她留下的那个儿子,则趁机逃了出去。漆黑的夜晚,额角磕在墙头之上,竟是撞的痴傻了。
今天格外热,呼吸都困难起来,不自觉的想起些从前的事情,心情沉重。真想回到十年之前,一切都能重新来过的时候。
求订阅,么么哒。i1292
第二百八十六章 尾声(一)
徐家败落的消息,在京城中很是引起了一场大的风波。坊间的流言无数,全是对新帝的称赞。
另外,以儆效尤的效果,亦是起到了。官场上,日渐驱除了不正之风,恢复了一片清朗。
百姓们都在不自禁的期待着,另一个盛世的到来。
齐文鸢闻说消息的时候,心头一震,呼吸跟着一紧。手中抓着的绿叶,从纹路处裂了开来。
到底师兄,这次是动了真格的。
良久,她的眸中才添了笑意,在日光的映照之下,晶晶亮起来。
该除去的牵绊,都除去了。但不知,他的那句,带她走,又是什么意思。
刚巧莫玄镜来了府上寻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徐家的倒台,当真是大快人心。
他说着话,脸颊微红,额角渗出了薄薄的汗意。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照射过来,映照在他轮廓分明的面上,更显得英俊。
皇上已为莫家平反,追风父亲为抚远大将军。他抬眸盯着蓝天白云,嘴角上扬,又说了一句。
月白色的长衣,有微风吹过,广袖猎猎作响。
他千里迢迢回来凤翔,费尽心机的入仕,等待的也不过是这天,为莫家平冤昭雪。
[
眼下,天遂人愿。完成了这件事,他就该为自己的事情,花一些心思了。
真是大喜事,若娘亲知晓了,定然会很开心。齐文鸢补充了一句,眉眼弯弯,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
在皇甫英的悉心调理下,娘亲的身子,一天好过一天。
上次去药王谷,娘亲还捧着自己的脸。唉声叹气道。都怪你皇甫伯伯,照顾的太好,都长胖了。
她只是含笑解释,胖点好看。胖点好看。只要娘亲身体安康。在她心中。都是最美的。
问过皇甫伯伯,皇甫英紧蹙的眉头,方才舒展开来。抚着掌心。满脸的欣慰,这次换的方子,效用似是极好。再服用些时日,指不定还能好全了。
闻话,她颊边的笑意更深了些,眉宇间尽是感激。当初,将娘亲送来药王谷,这个决定再好不过。
表兄。你下一步要做什么。齐文鸢转眸盯着眼前身材颀长的少年,知道他心愿已了,不一定会留在京城。
莫玄镜咬着唇角,犹豫了良久。温厚的手掌,攥着广袖,淡然一笑道,姑母的身子,听说好上了很多,我也就能放心了。等到时局再稳定一些,我就辞了官,去寻一个人。
是去寻表嫂吧。齐文鸢揶揄道,丝毫不觉得惊奇,眸中的笑意更深。
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然看穿表兄心有所属。只是,家仇未报,冤屈未平反。
有的事,就不适宜提上章程。
这般的少年,也该寻上一个知心的女子,相伴终生才好。
皇上呢。有没有向你提起过什么。被齐文鸢戳中心事,莫玄镜也不反驳,轻咳了一声,问起旁的事情来。
摇了摇头,齐文鸢咬着唇角,只是,上次见的时候,他说过等徐家的事情一了,就带我走。
只是,他是一国之君,又怎么能说走就走。蹙紧了眉头,齐文鸢绞着帕子,心事重重。
这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莫玄镜沉思片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看着脚下的地缝中,钻出来的青草,说道。
正说话间,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乌云密布,像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墨汁。眼见着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莫玄镜不敢多留,起身告了辞。
送走表兄,齐文鸢唤小满搬来了藤椅,坐在廊下,抬眸望着暗沉沉的天幕。
心事沉淀下来,积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她之前一直期盼这一刻的到来,但现下真的到来了,却有种近乡情怯的意味了。
她蹙着眉头,面上神情阴晦不定,手指轻叩着雕花的扶手,一下一下,毫无规律可言。
这一坐,直坐到了迟暮时分。瓢泼的大雨,倏然而至。落在地面上,打出微凹的痕迹。
狂风呼呼吹着,吹得大榕树来回摆动,花池里的花木,随风飒飒而动,花瓣飘落,沾染在泥土之上。
这一场大雨,足足下了几个时辰。京城里一片昏天暗地,飞沙走石。雨帘厚重,眼不能视物。
齐文鸢辗转反侧,不能成眠。耳听得雨声,更觉心烦意乱。
抉择权在她,她怎能轻易,毁了一代明君。
次日清晨,她早早的醒来了。盥洗梳妆之后,漫不经心的捧了卷书来看。
书页上的黑字,密密麻麻,却是全看不进眼里。
小满兴致勃勃的侍弄着花草,瞥见她一副心烦模样,不由的询问,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真是有。绵密的心事,无人能分享。她淡漠的摇了摇头,起身就要离开。
天空澄澈,万里乌云。地面上潮湿的难以下脚。
她提着裙裾,只随意找了借口,打发小满往福寿居去,自己则孤身出了府门。
守在门口的吉祥,见又是她,无奈的叹口气,打开了大门。府上的五小姐。总是与众不同些。
青石路上,一片潮湿。墙角残留的积水,浅浅的映出墙壁的影子。
缓慢了走了几步,感觉到周身的凉意。她蹙着眉,深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府中。五味杂陈,人生的纠结不过如此了。
刚一进屋,春桃就兴冲冲的跑过来,将一个小纸条塞进她手中,说是有只白鸽落在庭院里不肯走。
她仔细一瞧。竟发现鸽子的脚上挂着一个小纸条。这才想着兴许是有人特意派来的。
满心疑惑,摊开纸条。上面寥寥数字,却是孟君浩的字迹。只觉心头一跳,齐文鸢看了下去。
满纸的话。意思只有一个。若你不愿入宫。他就舍弃皇位,让与六皇子。从此浪迹天涯,一生相依。
短短几句话。看的齐文鸢热泪盈眶。春桃忙拿了手绢,轻轻帮她擦拭着,眉眼间全是担心。
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她斟酌着,问了一句。
齐文鸢摇头,抹了眼泪,将那张纸摊开又折上,折上又摊开,反反复复许多次。
为了她,他连天下亦能舍弃。她又如何忍心,成为红颜祸水。
只要有他的一片心意,纵然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她亦愿意追随。
匆然写了回信,托人小心的传递出去,她已然下定了决心。如果命运决定了他是一国之君,那么她会努力做好他的后妃。
上次孟君浩离宫的时候,曾给她留了一条递信的路子。现下,用着刚刚好。
……
开了春,齐敬诗就动身去江南了。齐家的产业,终是叫他放心不下。
值得庆幸的是,遭遇了上次的风波之后。年节之后,齐家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至于,那些个蓄意陷害的人,无论他如何追查,连一点影子也未瞧见。他不免怀疑,是产业的内部出了问题。但深入调查的了数月,眼见天已入夏,也是没有任何的发现。
每一个环节,都无懈可击。
不过,到底齐家的产业保住了。这件事,也就暂且搁置下来不再提。
江南的气候湿润,气温亦比北边的京都,回升的迅速些。
这一日,他正坐在湖心的小舟上吃茶。湖面上,杨柳依依,微风习习,是个很不错的消遣。
“上次王妃吩咐咱们办的事情,也都妥当了。如今,我们兄弟俩再没接受到传令,兴许是王妃他们自顾不暇。”
一个身着蓝布衫的男子,兀自看着粼粼的湖面,漫不经心的道。
齐敬诗顿时来了兴致,暗忖道,飞逸国王妃,不正是五妹的闺中密友,孟家的郡主。
她在数年之前,已远嫁高凉郡。高凉在东,江南在南,一东一南,相距颇远。
江南之地,倒还有她要办的事情么。
他猜测着,一边状若浑不在意的继续喝着茶,另一边支起耳朵,倾听着二人的对话。
另外一人,将一粒花生米丢入嘴中咀嚼着,压低了声音,道:“我看太子妃,兴许是恨毒了齐家,方才叫咱们在齐家的货物上,动了手脚。”
他的声音虽是含糊不清,齐敬诗却听了个透彻分明。他的心头一震,修长的手指落在青花的瓷杯上,有种冰凉的凉意,从指尖一点一点传了过来,身子陡然间僵在了原处。
竟是她动的手脚。
她与自家五妹的感情,一向甚笃。就算是说,姐妹情深,那也丝毫不为过的。
可偏生是她动的手脚。他蹙紧了眉头,掌心碰到了瓷杯。瓷杯翻到,茶水淌湿了整个桌面。
月白色的袖子上,吸了水,颜色顿时浓重了几分。
她贵为飞逸国的太子妃,派点人马过来江南,神不知过不觉的动动手脚,自然是容易的很。
可为什么,针对的偏偏是齐家。
他猜测着,突然想起那一年,在齐府中对弈的时候,她弯起的嘴角。
莫非,她欢喜的人,一直是他。所以,才会由爱生恨,不想让齐家好过么。
这般一想,无数的念头,飞跃进脑海。初初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然觉得她不会是个安宁的女子。
所以,从始至终,他从来没对她产生过旁的念头。只觉得,这般的女子,得远离了才好。
后来,他见自家五妹与她的感情,日渐增长。他便不好说什么,毕竟,闺阁女子间的情谊,不容人置喙。
谁曾想,她竟是这般的用心险恶。他沉思着,脸上的表情,愈发的难看起来。
隔壁坐着的二人,听见动静,以为是被齐敬诗察觉了。急忙换了一副虎视眈眈的神情,盯着他看。
这种绝密的事情,焉能被旁人听了去。动身之前,太子妃就千叮咛,万嘱咐,切勿叫旁人识破了身份。
但见他神情肃然,怔怔出神,只道他是在思念一个朝思暮想的姑娘,方才失了手。
俩人相视一笑,心中暗自嘲笑了一下。其中一人又继续说道:“飞逸国自从战败,经济便一直不景气。我听说皇宫里的吃穿用度,一再节俭。整个国家,倒是在走下坡路了。
他望着远处的吊脚楼,嘿嘿笑了两声,用手捂住嘴,一脸的神秘兮兮,“我们兄弟既领完了赏金,不如就留在陈朝。索性这点银子,也够我们兄弟吃喝一辈子了。”
“兄长说的是,做兄弟的正有此意。”另外一个男子,附和着,一张平庸的脸上,满是喜色。
齐敬诗听着,心头渐生起了厌恶之意,他匆忙结了账,就吩咐冬青去打听二人的来历。又派了更多的人手,分成几路,赶去追踪。
月黑风高的晚上,兄弟俩正喝的酩酊大醉。脖子上,却被架上了一把甑光发亮的匕首。
顿时,酒意全然醒了,灯火一照,眼前赫然出现齐敬诗的脸。
兄弟俩吓得瑟瑟发抖,方知是自己说多了话,忙不迭的跪拜下来,满脸的惊慌。
齐敬诗哪里肯轻饶得了二人,逼着他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分明。
果然是孟秀荷的手笔。齐敬诗冷笑了一声,看向巷弄的漆黑处,暗叹了一句,到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将二人身上的银子,尽数没收了去,捐给了当地的祠堂。然后,命人五花大绑,又拿布封了二人的口鼻,送去了官府。
至此,齐家的产业一案,方始告了一段落。
待他归家的时候,已至盛夏。刚一走至城门前,就听说了皇上要立新后一事。
他侧头问冬青,可知要立的是,哪家的女儿。冬青摇晃着脑袋,一副你不知我怎会知的表情,呆呆的垂下了眼眸。
车帘外,街道两旁的树木,已然郁郁葱葱。明明离开京都的时候,还只光秃秃的,只发了嫩绿的新芽。
时间真是迅速。几个月,一晃便逝。
放下车帘,齐敬诗闭目靠倒坐着,吩咐了冬青,孟郡主的那件事,一定要瞒住了五妹。
有的事情,蒙在鼓里,断然要比知道详情,幸福的多。
才下马车,就看见阖府上下一片张灯结彩,不禁疑惑,莫不是府上那个姐儿,要嫁了。
大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府上有喜事了,五小姐要入宫当皇后去了。
前来迎他的云妈妈,春风满面,忙不迭的开了口。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