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凤翔城中的杏花巷子中,有座破庙,平时少有人来。
孟君浩因为常在城中走动的缘故,对凤翔城的地形,烂熟于心。
毕竟,一大拨的人,无缘无故出现在路上,难免显眼。
特意选了几个看起来忠厚的人,领着部下,分成几队,选定在破庙中集合。
孟君浩走在最后面,亲眼见到几队人有素的散去,方才低垂了眉眼,小心翼翼的往破庙的地方走去。
沿路上的街景,陌生而熟悉。一别仅仅数日,孟君浩却只觉恍如隔世。双脚踩在地面上,有强烈的不真切感。
小贩的吆喝声,一声一声,传进耳朵中。
在山中呆的时间久了,忽然开始不习惯城中的喧闹,还有光亮。
望着路面上高大的影子,孟君浩忽然觉得有些疲惫,隐忍了几年,韬光养晦,不动声色,小心翼翼。
终于,该到了复仇的最好时机,他的心中沉寂下来的除了失望和难过,再无其他的感情。
“你们在这里等我消息,到时候,里应外合,确保万无一失。”
黑漆漆的破庙中,甚至没点上一盏油灯。一群人在黑暗中静坐,聆听着六皇子的命令。
与六皇子接触,不过数日。一群人却打心眼对这个皇子,又敬有爱。
二皇子暴戾,生性多疑,为人冷漠。六皇子却截然不同,虽然性子一样的冷淡,但呈现出来最多的却是宽广的胸怀。
经过一番私下的商议,决定,众人的心思,忽然空前的团结。
认识到跟着六皇子才有肉吃的真理,暗暗下定了决心,追随在六皇子身侧,不离不弃。
一行人暗暗的点头,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黑色的眸子中,隐隐写了几分坚毅。
“是,六皇子。”众人异口同声,目光循着六皇子望过去。
二皇子在一旁,神色淡漠。眼见从前自己的部下,瞬间转投了他人,而且表现出耿耿的衷心。
情不自禁的冷笑了两声,笑声中颇有鄙夷之情,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一帮卖主求荣的乌合之众,又能成的了什么气候。
考虑到二皇子的身份,众人的心中虽然恼怒,却强迫自己忽略掉。
退一万步而言,二皇子也是他们的旧主,既然选择背弃,就不该过分的落井下石。
生怕二哥的穴位解封,临行之时,孟君浩加重了力道。在二皇子的背上,又是奋力的一点。
二皇子“啊”的一声,再次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身子僵硬的靠在柱子上。
“顾好我二哥,莫要被其他人截了去。”
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孟君浩短暂的告了别,转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彼时,月色正冷,洒落着千丝万缕的清辉,像是灰色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紫禁城的位置,他在心中已经回忆过无数遍,每个梦里,似乎都是行走在去往那里的路上。
特意换了官兵的衣服,孟君浩大跨步的走着,头高高的扬起,身上的英武之气尽显。
沿途上的百姓,见到他纷纷低了头,闪在一旁。
对于百姓而言,官兵永远是可怕的动物,这样的认识,沿古溯今。
孟君浩无奈的摇摇头,尽量把身子藏在建筑物的阴影之中,步态轻松。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他就来到紫禁城的门前。红色的墙,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微微的白色。金色的琉璃瓦,看不出任何白天里的颜色。
虽是夜晚,城门口的守卫,只多不少。整齐的站成两排,个个精神抖擞,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陡然有一种威严,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队伍之前,赫然站着个壮汉,身着官府,横腰悬着一把大刀,兀自踱来踱去,眼睛滴溜溜的观察着周围。
孟君浩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朝那片神圣的地方,一步步挪去。
“你是谁?”当头的那位大汉看见孟君浩,只当他是个不守规矩的小兵,大声的训斥起来。
这招叫做杀鸡给猴看,目的不仅仅是威胁孟君浩,更是为了让身后那两排护卫警醒。
孟君浩轻轻的颔首,从腰间拿出令牌,口气不卑不亢:“我奉二皇子的命令,来宫中取样东西。”
那壮汉一听是二皇子手下的人,急忙转了笑脸,凑在孟君浩的耳畔,轻声细语的说道:“劳烦你帮我给二皇子捎句话,就说刘德全此生当牛做马,誓死效忠于他。”
在京城中呆的时间愈久,对局势看得也透彻,眼下皇上命在旦夕。
二皇子一人独大,分分钟就是下一任皇上的节奏,逮着机会,表表衷心,对未来的前途有益无害。
孟君浩的心中一阵厌恶,放下手中的令牌,不情愿的点点头。
那壮汉见他答应了,脸上一喜,连连吆喝着身后的官兵们:“快快让道,这位可是二皇子面前的红人。”
“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两排队伍之间,空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来。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然后是一条黑暗的长廊,与记忆中无半分的分别。
孟君浩慨叹着,百感交集。那日离开时,他不过是个少年,懵懵懂懂,不经世事。
再踏上这条路时,他已经是一个壮硕的青年,可以独当一面。
穿堂风,呼呼的吹过来,吹的他脸颊生疼,眼眶中忽然沁出些泪水。
皇宫中,一片灯火辉煌,各个屋子里的灯光,透出来。在冬日的黑夜里,有种久违的温暖。
掌灯的宫女,踩着莲华步,小心翼翼的穿梭在宫中。管事的太监,扯着嗓子,吆喝着,小心火烛。
一切的场景,陌生而熟悉,孟君浩的鼻头发酸,顷刻间就要落下泪来。
一路上,因为二皇子的令牌,不仅畅通无阻,而且每个人都对他礼遇相加。
想不到二哥的势力,已经侵入宫中。孟君浩的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他早就听说父皇的身子不好,但碍于皇宫守卫的森严,以及二皇子耳目的众多。虽早有想法来此一探,但不得不一次次的放弃。
鼻中突然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孟君浩记得这个味道,是夜来香。
他的娘亲喜欢夜来香,于是,父皇就下命令在御河的两岸,满满的种植了一片夜来香。
每当凉风吹过,空气里满满的都是夜来香的气息。
他记得这个香气,即使是在梦中,这是娘亲独有的味道。
在云雾宗里,他也尝试种过几次夜来香,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土壤的原因,还是其他,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久而久之,他心灰意懒,再也没尝试过。
闻得见夜来香,父皇的寝宫就在不远处,孟君浩的神色一喜,心中却万分忐忑。他离开之时,父皇正值壮年,指点江山,英气勃勃。
寝宫里,灯火明亮,白色的窗纸上,显出几个人单薄的影子。
大门紧紧的关闭着,门口站了两名护卫,神情冷峻,手握着长刀,放在胸口。
就目前的情形而言,父皇明显是被二哥软禁,孟君浩的心头一凛,有微微的憎恨。
他容不下自己情由可原,如今,难道连父皇也不放过了么。
怀着心中所有的疑团,孟君浩急切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前的宁静。
“什么人?”门前的两名护卫,警戒的问道,拔出了长刀。
刀子在灯火的映照下,发出闪闪的亮光,照的孟君浩眼疼。
不动声色的拿出令牌,往他们面前一展示,语气冷若冰霜:“二皇子派我来一趟,快开门。”
“这个,这个……嘛,二皇子说没有他亲自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进一步。”
其中一个人支支吾吾的回答着,神色之间,颇有犹豫。
“你们看好了,二皇子的令牌在此。见此令牌,如见二皇子。万一耽误了二皇子大事,你们的项上人头,保不保得住,我可就不知道了。”
孟君浩估计把音调拖得极长,每一句都敲打在二人的心上。二皇子的行事,向来毒辣,若是真做错了什么事,就不紧紧是性命不保这么简单了。
一个侍卫显然被孟君浩说动,连连拉着另一个人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孟君浩手中拿的令牌,是二皇子专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轻易给别人。
“是,是。你快些进去。”达成了共识之后,两个人唯唯诺诺,急忙闪身一旁,将刀还入鞘。
“这是机密的事情,不可泄露,你俩且退下去。”孟君浩故作神秘的低声威胁着,目光中透露着几分冷冽,叫人看了心生害怕。
那俩人原本想辩解什么,瞥见他的目光,身子都是一抖,情不自禁的倒退了好几步。
推开门,药物的气息,扑鼻而入。
孟君浩的身子紧张的有些发颤,他攥紧了拳头,鼓足了勇气,挪动着脚步。
烛火摇曳,屏风之后的人影,渐渐映入眼帘。
一别经年,再回首,物是人非事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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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相聚断肠
“父皇。”
孟君浩的神色动容,努力了好久,从喉腔里哽咽出两个字。
床上的人,安然闭着双眼,嘴角恬淡,似乎软禁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影响。
守在一旁的太监,原以为他是二皇子的部下,特意闪在一边,眼中有勃勃的怒气。
二皇子有心篡位一事,宫中俱有耳闻,皇上的权利,早已被架空。
突然听到眼前官兵打扮的男子,喊的是父皇,那太监身子抖了一下,满脸的诧异。
孟君浩跪下身子,泪水从眼角滑下来,俯在地上,连连的呼唤着:“父皇,我是清秋……”
清秋,那是六皇子的名字,那太监的心头一惊,急忙俯低了身子,想去瞧瞧孟君浩的模样。
方才孟君浩进来之时,他只不屑的瞅了他一眼,并没仔细的打量。对于二皇子手下的虾兵蟹将,他早已厌烦的紧。
所以,孟君浩的容貌,他一时并未在意。
六皇子已经失踪多年,皇上每年派去许多人手寻找,但几年下来,一无所获。
于是,宫中传言纷纷,说是六皇子早已经命丧黄泉。
难道,眼前的人便是六皇子不成。那太监思索着,精神激动,快步走过去,俯在皇上的耳畔,轻轻的道:“皇上,快醒醒,是六皇子。”
皇上闻言,身子动了一下,眼睛缓缓的睁开。
“清秋,清秋,是我的皇儿,皇儿回来了么?”苍老的声音,十分动情,让人听来心中酸楚。
虽然坐在整个王朝最高的宝座之上,这个皇上的一生,却不尽如人意。
他很小的时候,就继承了皇位。因为那时年幼,整个朝政全掌握在辅政大臣的手中。
忍气吞声捱到亲政的年纪,生母却撒手人寰,留他独自一人。
在大臣的劝谏之下,纳了妃子,却是没半分的感情。当然,政治联姻,是皇室成员,避免不了的命运。
这便是俗话说的,有得必有失,含着金汤匙出生,就必然会在以后的道路上遇到些挫折,放弃一些东西。
他的性子温和,处事不惊,在位的几十年,大大带动了陈朝的经济发展。
陈朝渐渐由薄弱变得强大起来,军队的兵力,也前所未有的强盛起来。
蛮夷是陈朝的邻国,虽然觊觎陈国的领土已久,但碍于陈朝的兵强马壮,也不敢轻举妄动。
后者,暗中举兵挑衅过几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于是,每年都会按期进贡,以求的整年的平和。
三十岁那年,他南下巡视,在当地邂逅了一名女子,两个人一见钟情。
不顾任何人的阻拦,他执意将那女子带回宫,养在云轩殿,封了名号。
那女子便是孟君浩的娘亲,尽管她宠冠后宫,但是好景不长,那一年在诞下孟君浩之后,她因为出血过多,救治无效,草草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也是为此,他对孟君浩格外的偏爱些,有委以重任的期许。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他的清秋,在某一个清凉的秋日,就此下落不明。
他一度大发雷霆,信誓旦旦的要惩处那个加害儿子之人,只是,经历过多方的调查之后。没有任何证据,直指有背后推手。
为了推卸责任,朝堂之上百官的说辞,空前的一致,说是六皇子,生性顽皮,想必是自己偷溜出去玩,然后,被人贩子拐走了。
自此以后,他明里暗里,派过许多人手,去寻找六皇子的下落。
但,所有派出去的人手,回来禀报的都是一样的结果,没有找到六皇子。
所以,他渐渐的放弃了希望,以为他的六皇子,亦是追随着他的娘亲而去。
方才,烛火摇曳,梦上心头的时候。他听到一阵声音,像是六皇子,在喊自己父皇。
这样的美梦,他已经做了许多年,所以,他迟迟不愿醒来。
直到,听到贴身太监的话,这才一激灵,急忙睁开了眼睛。
只见地上俯着一人,官兵模样的打扮,不用看便知,是他的二儿子派来的奸细。
愣愣的望着那太监,眼睛里有微微的怒气,朗声问道:“朕的清秋在哪里?”
那太监连忙拱手,虔诚的福了福身子,用头示意了一下,跪着的孟君浩。
皇上满脸的不敢置信,低头望着孟君浩的身影,淡然的摇了摇头。
“不,不,他不是。朕的清秋,只有这般高。”说着话,他用手大概比划了一下孟君浩离开皇宫时的高度。
孟君浩的神色动容,怀着忐忑的心情,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父皇,我是清秋啊。”
瞥见孟君浩的脸,皇上的表情一变,身子僵在原处。
忽然间,他老泪纵横,一把抓住孟君浩的胳膊:“清秋,是你。不管你长多大,这双眼睛,父皇却是认得的。”
孟君浩的眼睛跟他娘亲的长的一模一样,清澈的像是天上的月光,像是荷塘里的碧波。
当初,他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才喜欢上孟君浩的娘亲。
所以,虽然季节更替,新旧交替,六宫的妃嫔,换了新颜。
但每天晚上出现在梦中的,只有那双眼睛,过目不忘,记忆犹新。
回思起往事,皇上百感交集,只觉尚在梦中。
孟君浩郑重的点点头,伸手擦去父皇眼眶中的眼泪,语气哽咽:“对不起,父皇,儿臣回来的晚了,让您受罪了。”
“快,快,快,起来说话,好孩子。”牵起孟君浩的手,让他站起身来,眉眼间尽是慈父的关怀。
生怕外面二皇子的眼线听去,他特意压低了声音,不时的打量着外面的情况变化。
亲眼见证父子多年后团聚的情形,站在一旁的老太监,也不禁心头激动,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你怎么,怎么进来的,你二哥的人没为难你。”皇上欲言又止,心中有许多疑问,只好挑关键的问。
孟君浩点点头,嘴角轻轻的上勾,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平静的说道:“父皇,二哥他现在,在我手中,我是拿他的令牌进来的。”
从怀中掏出二皇子的令牌,在面前一扬,令牌上的金光,在灯火的映照之下,格外的辉煌。
“清识他,他真是糊涂了。”
皇上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有隐隐的担忧,相比于怨恨,更多的是惋惜。
“二哥,他怎么会,怎么会将您软禁起来?”
孟君浩满脸忧愁的望着父皇,记忆中的父皇,虽然严厉,但对待膝下的几个孩子,总是关怀胜过苛责。
“六皇子,你先坐。”太监搬了一个圆木凳,放在孟君浩的身旁。
他的心头萦绕着一股安心,眼下六皇子回来,皇上的胜算必然多些,铲除二皇子的势力,势在必得。
长期的监禁生活,他早就心有愁闷,看着日渐憔悴的皇上,心中更是急切。
其实,尝试过向外面传讯,但二皇子的守卫森严,几次都被拦下来。那几个负责递信的宫女,被二皇子毫不留情的处以极刑。
一时之间,宫中人心惶惶,无人敢在靠近养心殿一步。他也被下了禁足令,整日呆在殿中,不得外出。
皇上的药,每日有人专程送来,亲眼见着用完了,方才退下去。
他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心中苦思良策,该如何脱困。
皇上却是不急不躁,清澈的眼睛里,竟然带着盈盈的笑意。
“德生。心若止水,方能宠辱不惊。”皇上总是这样教诲,时间一久,他倒也不着急切的想出去。除了身体上的不自由,其他的一切,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
“清秋,这件事说来话长。”
凝望着孟君浩,皇上的眉头微微的皱了皱,神色间有苍苍的冷意。
几个月前,他受了场大的风寒,太医说,用药物调养几日就没什么问题。
调养期间,他怕误了朝政,就让二皇子帮着去处理一下。
因为膝下的几个皇子,丢失的丢失,离散的离散。眼下跟前只有一个二皇子,好在二皇子为人聪慧,他早就有心培养。
刚开始的几日,二皇子的表现还差强人意,每日前来嘘寒问暖,说一些朝堂之上的事情。
又过了几日,二皇子却再也不见踪影,反而派了重兵,守在养心殿门口。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
几个妃嫔,哭哭啼啼,守在殿外,说是要看望。二皇子的人手,却上前阻拦,说什么也不让进。
拒绝的理由很简单,说是他患的病,有传染性,不愿牵连宫中无关的人。而且,养病期间,需要心静,不能有人打扰。
一来二去,宫中流言纷纷,说是他患了不治之症,不几日就要撒手归天。在这个节骨眼,委以二皇子以重任,分明就是有传位的意图。
于是,朝堂之上,宫殿中,阿谀奉承二皇子的人,络绎不绝。
他的身子早已大好了,二皇子却每日送过来药物,让他服下。并派来专门的护卫,守在门口,不允许他走出去一步。
二皇子的突然叛变,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眼中的二儿子,永远的体察人意,尊师重长。r1152
第一百八十三章 商议
“二哥他早有预谋。”孟君浩咬紧了嘴唇,语气冰冷。
皇上点点头,凝望着孟君浩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慈爱。轻轻的拍着孟君浩的肩膀,低声的道:“君浩,眼下你不可轻举妄动。你二哥的眼线众多,他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会传进他手下的耳目中。”
“可是,可是……”孟君浩有些疑惑不解,目前二哥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手下的一干军马,必然不敢随意生事。
皇上沉吟了良久,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着桌边晃动的烛火:“一旦你们兄弟两人,同室操戈,必然会让觊觎陈朝的国家,趁火打劫。”
顿了一顿,他的眉眼间流淌着浓重的哀思,低声的一字一句:“到时候,陈朝的命运堪忧啊。”
百年的基业,怎可毁在他的手里。他的神情落寞,不似寻日的安详。
“皇上,吃药了。”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子的声音,弱弱的传过来。
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的力气,飘渺虚无,像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进来的。
“你且进来吧。”皇上向孟君浩使了使眼色,让他先行起身,站立在一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孟君浩的神色一沉,两道清冷的目光,幽幽的盯着那名纤弱的女子。
草木皆兵啊,心中慨叹着二哥的布防能力,攥紧了手掌。
宽大的衣袖之中,两只强有力的胳膊,僵直的像是干掉的木棒。
那丫头瞥见孟君浩,只当他是二皇子派来探查的,怯怯的向他低了低头,便收回了目光。
“皇上,这药太医说,还需用些时日。您的身子,觉得如何了呢?”
那丫头小心翼翼的将药碗放在桌子上,双眼紧紧的盯着皇上,满脸的关切。
红褐色的液体,盛在青花瓷的茶碗中,在灯光的照耀之下,更像是夺人命的毒药。
孟君浩的眉头紧锁,按压着自己心头的涌起厌烦感,凝望着那碗药水,一动不动。
“咳,咳。”皇上狠狠的咳了两声,似乎要将肺脏也咳出来似的。
掩着鼻子,他的动作缓慢,表情痛苦,任谁看了都以为是在承受巨大的痛楚。
那丫头在心头暗笑,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喜悦。
那名叫做德生的太监,脚步匆促,端起药碗,将汤水上升腾起来的白气,吹了又吹。
“恩。再养些时日好呀,好呀。”缓了一口气,皇上自言自语的重复着,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皇上,这汤药奴才刚才试过了,已经不烫了,您起来用些。”
话毕,端起茶碗,背对着那个小丫头,小心翼翼的扶皇上坐起身子来。
地上细碎的影子,是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喝。
那宫女满意的点点头,二皇子派给她的任务,其实算的上艰巨。
一来皇上的性子,不好把握,在太岁爷身上动土,一般人没这个胆量。
二来,她怕几个人不配合,难免完成不了任务。
谁知道,皇上前所未有的听话,一听说治病的良药,就不问缘由的喝下去,倒省去不少的麻烦。
“你先退下吧,皇上用过药之后要休息。要是惊扰了龙体,那不是一般的罪名。”
那太监沉吟着将碗放在桌子上,瞪着那宫女,眼中夹带着深沉的厌烦。
青花瓷的药碗,没了药水,通体雪白,在火烛的映照之下,像是透明的一般。
“是,公公。奴婢这就退下。”
那宫女收敛着面部表情,含笑福了福身子,拿起桌上的药碗,转身退了出去。
待脚步声走的远了,孟君浩走到父皇身前,忧心忡忡的问道:“父皇,那药没事么?”
德生微微笑了笑,把一个瓷白色的碗,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说道:“六皇子,放心。皇上用的这些药,都仔细的藏下了。”
孟君浩垂头,看着碗中褐红色的液体,与刚才所见的分明一致。不自觉皱了皱眉头,眼中似有惊慌。
“父皇,这……这……”支支吾吾的说着,他满脸担忧的看着父皇。
二哥居心叵测,送来的药必然不妥,指不定是慢性毒药类的。
“你看,都在那里了,真是防不胜防啊。”皇上长叹了一口气,指着墙角的一盆盆栽,脸上写满了失望。
孟君浩循着父皇手指望过去,只见本来青翠的植物,变得枯黄干燥,通体泛黑。
心中袭来一阵凉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二哥他居然想的出,如此卑劣的手段么。
“幸好父皇发现的及时,不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孟君浩一阵后怕,瞥着那盆栽,兀自胆战心惊。
皇上的神情凄楚,双眼无神的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被自己亲生儿子加害,若是传扬出去,大陈国上下,必然一片人心惶惶。
“清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且出去,日后再做打算。虎符你拿着,去调遣军队,进宫救驾。”
皇上说着话,向德生使了个眼色,德生心领神会,悄然迈步进里间,拿出一个木匣子。
那木匣子的样子,十分普通,很难与珍贵之物联系在一起。
吹去上面薄薄的尘土,德生接过皇上递过来的钥匙,插在锁盘之上,轻轻一转。
“咔嗒”一声,那铜锁被打开,映入眼帘的刺目的红色的布。
“别小看这把锁,这是我当年特意找的鲁班的传人,亲自打造的,钥匙只此一把。”
皇上的表情淡然,漫不经心的解释着,这木匣已经许久没有开启过。那一年,他御驾亲征,调动千军万马,大获成功。
从此,大陈国上下,一片宁静祥和,远离纷争。
之后,调兵的虎符就被珍藏在十分隐秘的地方,只有他和德生知道。
孟君浩点头应着,目光却定定的瞅着那红布里面的物什,仿似有种魔力,紧紧的抓着他不放。
虎符,他小的时候,听父皇说起过,说是权利的象征,能调兵遣将,保的一方的周全。
只是,因为生活在太平盛世,他并没机会,一睹虎符的真容。
虽然,他小的时候,颇得父皇的喜爱。但是,尽管他百般乞求,父皇却不为所动。
终于,一个明黄色的物什,进入眼睛里的时候,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忍不住从匣子中掏出这个小小的物什,拿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摩挲着,眼睛里情不自禁的射出两道光。
他本不是看重权利和地位的人,但虎符自身的魔力,却吸引着他一步步靠近。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西方传说中的魔戒,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父皇。”孟君浩把视线转移在父皇身上,虽然他们是至亲的父子。但毕竟,多年不见,父皇能将如此贵重的虎符,转交给他保管,实在难得。
皇上淡然的点点头,目光里闪烁着全是信任:“清秋,你拿着,父皇信得过你。”
侧头望了眼那名老太监,他也点着头,神色间颇有赞许的意思。
孟君浩的心头一片潮湿,将虎符小心的收在怀中,握紧了父皇的手,信誓旦旦的道:“父皇,儿臣一定解你之困。”
“恩,好孩子,朕没白疼你。”皇上抚着孟君浩的额头,声音里饱含着父爱。
与这个儿子间,总有种牵绊在,就算分别了这么些年,情谊却是一点没减。
“公公,千万拜托你照顾好父皇,先不要露出蛛丝马迹。我最迟半个月后,必定亲率军队来宫中救驾。”
孟君浩的眼中写满了坚定,黑色的眼睛,深邃不见底。
那太监重重的点点头,满脸的惶恐,急忙拱了双手,向孟君浩作了一揖:“六皇子,您可真是折煞老奴了。护得皇上周全,是老奴的本职工作。六皇子,您就放心的去吧。”
没有时间多说分别的话,孟君浩长跪在地,向父皇重重的拜了又拜,转身出屋。
月光的清辉,依然是淡淡的,凉如水,叫人心中发寒。
几株树木的影子,正在地上摇动着,分散开的枝条,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那两名护卫见他出来,脸上一喜。急忙迎上来,双眉紧蹙:“怎的用了这么久?”
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相询。
刚才两人站在院落里面,只依稀瞧得见里面斑驳的人影,但心中还是生起了怀疑。
即使是二皇子亲自下的命令,也不必这般的耗费时间漫长。
其中的一人,早就心生念头,想去里面一探究竟,打消心头的疑惑。
只是,另外一人却拼命的阻拦,说是因为他得罪于二皇子,他俩的命运就要坎坷。
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样一劝说,才放下心中的念想,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目光却紧紧的盯着里面。
初冬的晚上,冷风微凉,吹得人脸颊生疼。
他俩站的位置,刚好在风口,早就冻得浑身瑟瑟发抖,不住的打着哆嗦。
一边摩擦着双掌,一边在心中诅咒着孟君浩,竟然去了这样久,害他们等这么长时间。r1152
第一百八十四章 突变
所以,一见孟君浩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两道冰冷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
“刚才在里面耽搁了。”孟君浩冷若冰霜的回答着,装作漫不经心的从怀中掏出几两雪花银,塞在两人的手中。
果然,有钱能鬼推磨,俩人接过银子,双眼放光,目光里盈盈的全是笑意。
“小子,想不到挺上道的。”其中的一个人,满意的伸出手,重重的拍在孟君浩的肩膀上。
“先走一步。”孟君浩心中生起一股厌恶,将身子往旁边移了移,留下四个字,大跨步的离开了。
耳畔的风声呼呼的刮过来,那俩人窃窃的议论声,混杂在风中,一声一声的传过来。
“瞧这小子拽的,要不是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我早就不客气了。”
“我看他就挺好,至少,懂得孝敬。这点银子,够喝好几天小酒了。”
……
孟君浩的心头一阵鄙夷,加快了脚步,鼻中再次嗅到夜来香的气息。
娘亲的故事,他只听父皇讲过一点儿,说是娘亲的故居在南方。
那里草木茂盛,水流清澈,鱼米丰盛,风景秀美,是个好去处。
他也听父皇说过,因为自己的出生,娘亲失掉了性命。
他自责过,伤心过,也曾偷偷在夜里猜测过娘亲的容貌。父皇说娘亲长的极美,倾国倾城,有种南方女子,特有的柔媚。
父皇还说,这片夜来香,是娘亲生前的时候,最喜爱的东西。
所以,小时候,每当想起娘亲,他总会到这片花田来。固执的将夜来香的气味,当做是娘亲身上的味道。
正寻思间,他的鼻头微微的发酸,脑海中浮现出来全是曾经二皇子带他玩耍的情景。
只感觉胸口处流淌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孟君浩轻轻的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轻吸了一口气,脚步迈的坚决起来。
军队大都驻扎在远离京城的位置,凤翔城中剩下的一批,负责的主要是皇上的安危,人数最少。
而且,暗中投靠二皇子,也已接近半数,终是成不了大气候。
其余的军队,离凤翔最近的要数清河。那里的最高统领叫做郎祺祥将军,威名在外,向来以忠贞护国著称。
先前在各地云游的时候,他就听说过郎祺祥的名头,当地的百姓奉之若神明。
清河在凤翔城的东边,刚好与高凉的反方向,若是去清河,势必南辕北辙,离鸢儿越来越远。
孟君浩的心中十分犹豫,进宫之前,他没把事情预测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所以,他原是打算营救出来父皇,处置了二皇子,就赶紧去往高凉。
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果然还是他处事不深么。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瞅向天边的弯月,心中的天平,不时的改变着方向。
月光将他的影子,缓慢的拉长,映刻在无人的道路之上,平添了一种凄凉感。
“我回来了。”一走到破庙门口,孟君浩的声音清朗,响彻在整个庙宇之中。
意外的,代替窸窣的人声,里面却传来一声声的回音。
孟君浩顿觉不妙,急忙掏出怀中的火刀火石,点燃了地上的一根木棒。
木棒燃烧着,发出昏黄的亮光,照亮了院子里泥土的道路。
孟君浩沉吟了一下,放轻了脚步,又大声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偌大的破庙中,依然没人回应,难道众人是因为疲惫,昏睡过去了。
心中浮现起各种各样的疑惑,孟君浩出了一身冷汗,有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缓步进了破庙中,待火光照亮了四周,他“啊”的一声,差点叫出声来。
只短短几个时辰,破庙中的情形,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庙中原先的一群人,不见了踪影,当然,二皇子也消失不见。大殿中的装饰,铺在地上的杂草,凌乱不堪,想是经历了一场打斗。
地上躺倒着几个人,面色苍白,伸手探了鼻息,似乎死去已久。
果然二哥的势力不可小觑,孟君浩有些黯然的拍拍脑袋,神色间满是自责。
站在空荡荡的破庙之中,他的思绪万千,二哥被人劫走,等于放虎归山。
下一步,受到牵连的,必然是父皇。
只感觉一阵眩晕感传来,孟君浩的身子一晃,差点倒在地上。亏他这些年,处理云雾宗的大事,积累了丰富的迎敌经验。
没想到,一疏忽之间,竟酿成大祸。
深深的自责感,袭遍了全身的每一条神经,他的脸色萧索,像是失去了家业的落魄男子。
火光掩映下的佛像,笑容似乎比平时还要灿烂些,这种时刻,更像是在嘲笑他的草率。
“公子,是你么?”佛像后面,隐隐传来一阵细微的呻吟。
“是我。”听到车夫熟悉的声音,孟君浩的心头一动,急忙拿了火把,循声走过去。
红彤彤的火光映在车夫的面庞上,他额头上的血迹,斑斑驳驳,在漆黑的夜里,让人看了生畏。
孟君浩哑着嗓子,声音颤抖的出声相询:“发生了什么事?”
喉头的紧张,让语调失却了全本的平和。
那车夫看见孟君浩,神色一喜,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忍住身上的痛楚:“刚才,刚才二皇子的人来,劫走了二皇子。
跟随公子的一拨人,一部分直接投降,只有一小部分,尽着自己的努力,殊死搏斗。
但毕竟咱们人数少,吃了败仗,我侥幸逃脱一条性命,只为等公子来。”
他的话断断续续,脸上的表情痛苦异常,想是在回忆方才血腥的场面。
“公子,公子,你怎的去这样久?”
车夫用力的握住孟君浩的手,眼中充满疑问,语调明显变的微弱,到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
孟君浩的拼命忍住眼泪,神情有些凄楚,把语气尽量说的平静:“宫中的情况之严峻,出乎我的意料,所以,就耽搁了一会。”
右手扶着车夫站起身子来,左手将火把高高的举起来,孟君浩的心中苦涩难言。
“公子,放心。我们会东山再起的。”车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化成一句安慰。
一语言毕,他的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感觉到他重心的下降,孟君浩再也忍不住,愤怒将手中的火把,往远处狠狠的一抛。
火把的焰火,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落在被月光照的惨白的地面上。
俯下身子,将车夫的身子,背负在身上,孟君浩满身的疲惫,只觉得整个世界就此终结。
寂冷的街道上,有冷风吹过,树木干枯的枝条,在风中摆动着身姿。
孟君浩背负着车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路面上,额头上渗出灼热的汗珠。
他顾不上擦拭,咬着牙,坚持的继续走着,坚毅的背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
云雾宗在凤翔城中的位置,距离破庙的距离并不算近。所以,力气渐渐消失在漫漫的长路上,脚步像灌了铅般沉重。
沿途上偶尔经过的路人,见到他仓皇的身影,再瞧他背上那人额上嫣红的血迹,纷纷闪在一旁。
因为疲惫,他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脚步上,一步一步,坚实而壮阔。
这个时间,街上的店铺差不多早已关门,所以,附近的药铺小小的窗子里,黑洞洞的全是漆黑一片。
其实,孟君浩最担心的不是这个,反而是二皇子四处埋伏的探子。
一旦被发现,自己想要活命已经很难,再加上背上背负的车夫,根本没有一点逃出的胜算。
所以,越靠近城的中心位置,他就尽量挑选冷僻的小路。
好在一路上,安然无恙,想必是二皇子的一干属下,都在苦苦思索怎样解开二皇子的穴道吧。
毕竟,云雾宗的点穴手法,与江湖上一般的,截然不同。
仿似是翻越了数十座的大山,孟君浩气喘吁吁,瘫倒在云雾宗的门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这便是所谓的功败垂成吧,他黯然的想着,苦笑了两声,有道不尽的凄凉。
车夫的神智依然不清,想是失血过多,加上与他交谈之时,动用了太多的力气。
这个车夫,从几年之前开始,就一直陪同在他身边,忠心耿耿,叫人感激。
鸢儿她,她应该没事吧。孟君浩自我安慰似的念叨着,心中的忧愁,如幽幽的江水,不眠不休。
他比谁都明白,今晚之后,与齐文鸢的团聚,必然成为最大的未知数。
从此之后,天各一方,各自奔波。在相反的轨道上,孑然前行。
尽管,他心有不舍,心有挣扎。但摆在眼前的这条路,他不得不走,与生俱来的皇子身份决定了他身上的责任。
报国救主,永远排在儿女情长之前。
都说有得必有失,孟君浩苦涩的感慨着,痛苦的闭起双眼,在脑海中回忆着与齐文鸢的一切一切。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r1152
第一百八十五章 师门求援
宁静的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水扶苏睡觉本来就轻,闻声便醒过来。
以为是小毛贼深夜造访,里忙点燃了火烛。烛光明亮,从窗纸中透出来,照亮了漆黑的夜。
孟君浩一沉吟,把车夫小心的放在地上,轻声的呼唤着:“师妹。”
水扶苏听见是师兄的声音,心中一激动,披上了厚厚的外衣,连忙从屋中回来。
师兄被派去到总帮执行任务,而且是与齐文鸢一起,这些天,她日夜不能成寐。
几次三番的问师父,为什么跟师兄一起去的人,不能是她。
师父的回答,简单明了,自然是鸢儿更合适些,她比你要聪慧。
水扶苏听后,黯然不语,心中十分愤愤不平。在寻常的练功上,格外的用心。
“师兄,是你么。”因为激动,水扶苏的声音,有些颤抖。
昨日向师父问起师兄的归期,师父还说要再过几日。没想到,今日师兄就回来了。这对她来说,也算的上是意外之喜。
蹦跳着出了门,顺手拿了盏烛火,因为冷风的关系,小小的火苗颤动着,像是随时要熄灭一般。
借着灯光,看清了师兄的模样,水扶苏倒吓了一大跳,才分别几日有余,师兄却像是苍老了几岁一般,满脸沧桑,满脸疲惫。
“师妹,去,去叫师父来。”孟君浩指了指身旁的车夫,喘着粗气。
方才在师门的隧道里,他耗费了太多的力气。本来隧道就窄,再加上身负一人,行进更是困难些。
水扶苏一愣,正想出言安慰,见师兄有所指,把手中的烛火,往前侧了侧。
亮光下,出现一个中年男子,双目紧闭,额头上渗出血来。这男子她认得,是师兄的车夫。
难道师兄在返回的路途上,被袭击了。水扶苏惊魂甫定,紧张的问道:“师兄,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来话长,你先去找师父来,我有重要的事情汇报。”
孟君浩的双眼一闭,身子无力的靠在墙壁上,轻轻的叹了口气。眉宇间的落寞之情,难以言表。
“师兄,我这就去。”
见事情严重,水扶苏的心中一疼,不敢多作打听,急忙转了身。
云雾宗的路错综复杂,师父住的位置,在最西边,临着一片竹林。
走的愈远,水扶苏心中的担心之情愈浓烈,她记忆中的师兄,永远面无表情,意气风发。
在困难险阻面前,也应付自如,若四两拨千斤般轻松。
今日的师兄,虽然同样的面无表情,但她看的出来,表情下面,暗藏的忧愁。
思索着,水扶苏丝毫不敢放松脚步,猛吸了一口凉气,小跑着奔过去。
“师父,师父。”一声跟过一声急切的呼唤声,像是催命般气促。
她的双掌攥成拳头状,一下一下的砸在厚重的木板门上。师父向来不喜打扰,所以住的地方四周都是树木,并无临近的师门中人。
帮师兄排忧解难,是她这辈子的人生信条,所以,她格外的卖力些。冷风拂过,吹起她鬓角的长发,有种莫名的萧索感。
“扶苏,这么晚来,可是有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间传过来,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的不耐烦。
听见师父应答,水扶苏的脸上一喜,提高了音量,大声的喊道:“是……是,孟师兄他有事找您。”她的语气急促,气息不稳。
“是君浩回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有光亮渐渐的洒落过来,照在水扶苏雪白的脸上。一双如漆的眸子,盈盈的全是担忧。
师父披了件厚厚的袍子,是万年不变的白色。他的眉间藏着几分喜色,派孟君浩出去已经几日,虽然对孟君浩的为人处事,有着十足的把握,但在他心底深处,还是有几分的担心。
水扶苏重重的点头,睁着一副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师父,神情激动,泪水差点要流出来。
“师父,您快瞧瞧孟师兄去。”顾不上什么礼节,水扶苏一把抓了师父的衣袖,转身大跨步就要离开。
瞧着水扶苏猴急的模样,师父在心头轻轻一笑,这个最受宠的徒儿,对孟君浩的情谊,他心知肚明。
原本是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大喜事,只是,只是……唉。他忍不住感慨了一下,站定了身子,关切的说道:“扶苏,慢些。”
“师父,您快些吧,别让师兄久等了。”水扶苏皱了皱眉,狠命的跺了两下脚,撒着娇。从小被师父收养,她难免骄纵些。
冷风呼呼而过,竹林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个季节,翠绿的东西少的可怜,所以,这片的竹林显得格外的珍贵。
水扶苏却无心留恋这些,急匆匆的迈着步子,一颗心早飞到师兄那里去了。
“师父,君浩有事求您。”远远的瞧见月光下师父的影子,孟君浩匆忙的上前,跪在地上,满脸的虔诚。
师父眉头一皱,神色间有些不安,忙伸手扶他起来,一脸关切的问道:“君浩先起来。有什么事情,到大殿中再说。这里风大,我这把老骨头可怕冻着了。”
听见师父这么一说,水扶苏连忙附和,向孟君浩使了使眼色。
“徒儿惭愧。”孟君浩歉然一笑,欠了欠身子。
“扶苏,你先扶师父进去,我片刻就来。”轻声细语的向水扶苏交代了一句,向师父行了一礼,弯身去背地上躺着的车夫。
怕车夫冻着,加重病情,他早早的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披在车夫身上。
师父眼光一扫,方才看见地上躺着的人,眉头深锁,轻声的责怪道:“扶苏,你刚才怎么不说有人受伤了。”
“师父,刚才……刚才事情紧迫,谁让您老人家走的那样慢。”
水扶苏的小嘴一扁,搀着师父的胳膊,拿起地上烛火,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火光微弱,里面的燃油将尽,想必是寒风加快了火苗燃烧的速度。
淡淡的月光,从窗子中洒落在大殿中的地面之上,像是银河般的烂漫。
只是,大殿中更多的物什,被隐藏在黑暗的角落,并不能看的真切。
“师父,您小心门槛,仔细别绊着了。”在水扶苏眼中,师父大部分扮演的都不是一代宗师的角色,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需要照顾的老父亲。
他一生未娶,水扶苏的到来,像是上天馈赠的礼物。所以,对水扶苏,他总是格外的疼爱些。
一路小跑着点燃了大殿中所有的烛火,顿时,大殿中烛光摇曳,在清冷的天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就像是江南小巷中,雨过之后的晚上,亮起的微光。
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师父的神色冷峻,目光幽幽的盯着入口的方向,心思起伏。
水扶苏贴心的并排而坐,对他们门中之人而言,坐在蒲团之上,要比在椅子山舒服的多。
沉重的呼吸声,一声一声的靠近着,水扶苏心头紧张,握紧了拳头。
到底师兄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从今天见到师兄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心底反复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
似乎师兄身上经历的事情,前所未有的严重,不然,几日不见,也不会满脸的沧桑。
轻轻的放下车夫,仔细将他捂严实,孟君浩的脚步厚重。
“师父。”跪拜在地上,孟君浩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的颤抖。
眼角有晶莹的液体划出,在昏黄的灯火之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君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且说出来,鸢儿呢,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头一次看见自己这个徒弟如此落魄的模样,他的心中暗觉不妙,忐忑的询问道。
孟君浩的脸色一沉,将身子埋得更低,语气哽咽:“鸢儿,鸢儿,她……她身负重伤,如今还在总帮静养。”
齐文鸢的伤势,是牵挂在他心头最难以释怀的事情,像是一块巨石,像是一根刺,不敢轻易触碰。
事情从他离开蓬莱山的那刻开始,就开始走向不可意料的结局。
咬着嘴唇,他的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眼睛深深的凹陷进去。
“什么,鸢儿,她受伤了,伤到哪里了?”接二连三的一番询问,师父的语气更像是个操碎心的父亲。良久,他歉仄的闭上眼,叹了口气,自责道:“唉,都是为师鲁莽了些,轻易让你们前去犯险。”
这件事情,他原以为成功八九不离十。谁曾料想,居然是这样的结局。书信上明明说事情没到棘手的地步,只需派几名聪慧的门人前去厉练便好。
“啊”水扶苏忍不住惊呼出声,她向来讨厌齐文鸢,但听闻她受伤,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
莫非是她的那些诅咒起了作用,不安的想着,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中。
孟君浩的神情低落,身子颤抖的厉害,有种难言的痛楚,袭进全身。
“君浩还有一事禀告,还请师父见谅。”他的双眼低垂,声音萧索的听不出半分的感情。
数九寒天已经过完,到了春暖花的季节,该出去享受*光了,么么哒。r1152
第一百八十六章 坦白
师父沉吟了良久,点点头,目光却不看着孟君浩,落在一旁的烛火之上。
“其实,师父,以前的记忆,我并没有丧失。”被师父救起的时候,怕师父问起自己的身份,孟君浩故意装作失忆的样子,郑重的摇摇头。
毕竟人心险恶,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二哥,竟然下毒手。这令他始料未及,也使得他心中生起了一道防线,不轻易对陌生人坦诚心扉。
在之后的点滴相处中,孟君浩越来越明白师父的为人,用光风霁月形容,丝毫不为过。
只是,尝试了许多次,最终没狠得下心说出真相。他的担忧太多,以来怕师父因为他身份的缘故,与他疏远。二来,只怕自己不得不离开师门。
于是,一来二去,他就将事情隐瞒下来,就算是与水扶苏日夕相处,他也没说破。
“君浩,其实,我早就知道。只不过,以为你有难言之隐,才故意没问的。”
师父一字一顿,直直的盯着孟君浩琥珀色的眸子,目光里隐隐有几分不安。
师父的良苦用心,让孟君浩心中感激,连忙低了头,身子颤抖,道:“多谢师父体谅。本来君浩想一辈子呆在云雾宗里报答师恩的。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君浩身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的目光里有深深的无奈,逃不开,化不去。
“君浩,为师答应你,不管你有什么请求,为师答应你便是。”
看的见徒弟的犹豫,师父斩钉截铁的承诺着,满脸的坚定。
红红的烛火映照在孟君浩的脸上,鼻子与眼睛的轮廓,无比清晰起来,却又有些几分模糊。
水扶苏揉揉眼睛,两道目光紧紧盯住孟君浩不放。她只知道师兄心中,有着伤心的回忆,但并不确切的知道,那道伤痛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形状,用手抓不抓的住。
“多谢师父。”孟君浩起身,向师父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跪拜在地上,将头深深的埋起来。
“其实,师父,我的真实身份是陈朝的六皇子。”孟君浩的一字一句中,带着莫大的决心,像是视死如归的壮士,在走上刑台的那一刻,内心沸腾起来的无畏。
到这一刻,真相已经无可隐瞒。或许,从此以后,与云雾宗的缘分,到此结束。
或许,从此以后,天下再没有孟君浩这个人,只有皇六子孟清秋。
“六皇子,就是那个一夜之间杳无音讯的六皇子?”因为惊讶,师父脱口相问,眉目间显露着几分不敢相信的惊讶。
其实,这个徒弟的身份来历,他猜测过,以为只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被仇家追杀,这才命悬一线。本来想在他恢复记忆之后,就将他送回去。不过,在后来的接触中,察觉出他的刻意隐瞒。所以,就将事情一缓再缓。
瞧着他没有半分要回去的念头,就将他收在门下,传授武功。出人意料的,孟君浩颇有慧根,修为进步神速。短短一年过去,他就成为他座下最让人得意的弟子。
神色复杂的看着师父,孟君浩郑重的点点头,咬紧了唇角。师父接下来不管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都可以坦然接受。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的意愿,他这个做徒弟的有义务去配合着完成,哪怕是因此被逐出师门。
水扶苏的眼中含泪,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师兄,心底的失落之情,像是沉入大海中的石子,无影无踪。
到此为止,她与师兄的距离越来越远,一个是身份显贵的皇子,一个只是小小门派下的弟子。之中相隔的不只是门第的差别,更是一堵厚厚的永远翻越不了的城墙。
绝望的泪水,从眼角缓慢的流淌下来,聚成水珠状,一滴一滴,滴落在灰色的地面上。
这样的真相,无论换做是谁听了,都会觉得震惊。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居然是身份显贵的皇子。
孟君浩有些歉然的笑了笑,嘴角微微的上翘,身子向前移动了些,口气中有深深的哀求:“师父,我这次回来,就是为这件事。父皇,他,他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希望您能助一臂之力,保的父皇的周全。”
他的神色哀切,眉宇间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恳求,那是以往不曾出现过的。
师兄身上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水扶苏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她以前无数次的希望,师兄卸掉满身的伪装,用真实的目光,欣赏着世上的一切,希望师兄可以微笑着凝望着她。
现在,师兄以本来的身份面对着她,她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反而深深的全是失落。
用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目光,瞧着师兄的憔悴,水扶苏的心中一酸,藏在袖子中的双手,狠狠的攥在一起。
“君浩,你且把具体的情形告诉为师。”
到底是修炼过的人,情绪不会太大的波动,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师父就完全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具体的应付对策。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处变不惊,胸怀开阔,似乎所有的乾坤都在他的掌握中。
孟君浩点点头,按照师父的指示,盘腿坐在蒲团之上。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师父一边听着,一边捋着雪白的长胡须,容色间是波澜不惊的气定神闲,有一代宗师的气度。
水扶苏却是不同,时而震惊的长大嘴巴,时而眉头紧锁,仿似那一切,她正在经历一般。
原来师兄身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常日陪伴在师兄身旁,她竟然一概不知。
惊奇合并着紧张,她的眼睛睁的老大,瞳孔中映着孟君浩棱角分明的轮廓。
她内心深有遗憾,师兄那些动人心魄的时刻,她没有一并参与。若是她在场,应该会永远的留在师兄的脑海中吧,就像齐文鸢一样吧。
自打听说齐文鸢受了重伤之后,她心中的恨意就消失殆尽,反而隐隐有一丝担心。她原不是心很毒辣的女子,对于齐文鸢的厌恶,源自对师兄的喜欢。随着时间越来越过去,她越来越看得清真相的模样,刻骨冰凉,让人不得不接受。
现下,师兄坦白自己的身份,她自知此生无福与师兄共度一生,心中的意念,更加的淡漠。就像是被人抽去了心脏,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面无表情的存活在世上。
“君浩,你只管放心的去便是。剩下的事情,师父会看着办的。”他说着话,眼睛瞅了一下角落里昏迷不醒的车夫,向孟君浩承诺道。
孟君浩感激涕零,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的晶莹,纵然他自诩男子汉,大丈夫。但在今日的挫折面前,也手足无措起来。
“多谢师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更多的情况,我x后再告诉您。我得动身了,清河离凤翔距离尚远,我得抓紧时间。这件事情,还请您一定保密。”
他双手抱拳,向师父虔诚的行了一礼,语气中流露出深深地急切。
“师兄,路上小心。”水扶苏的眼眶微红,心中有千言万语,到口中只化成路上小心简单的四个字。
“恩。”
孟君浩仓促的答应着,大跨步的转身离去,黯然的背影,像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似的。
水扶苏的心中翻腾着无尽的酸涩,亦步亦趋的跟在师兄身后,瞧着他的背影从月光中一点点消失,最后被黑暗吞没。
“师父,师兄会回来么?”没有底气的转头问了一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师父沉吟了一下,目光里划过一丝不安:“君浩,一定会回来的。只不过,回来之后,也不会在云雾宗了。扶苏,你心中所想,也是时候放下了。”
苍老的口气中,带着一股悲凉,水扶苏的感情,他很早之前,便看在眼里,但并未作干涉。修炼过年,他深信缘分天注定,该是怎样,便会怎样。
被师父戳穿了心事,水扶苏的脸微微红了红,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冷静:“师父,您放心,我会的。”
人总是在经历阵痛之后,才会成长。没有谁能永远保持孩子般的天真,即使知道是飞蛾扑火的结果,还能奋不顾身。
大殿里的黑暗,随着烛光的离去,一点点的暗下来,比之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情况,在生物学上,被描述成眼睛的适应性。从一个明亮的地方,陡然间进入暗黑之地,视觉会有几秒钟的目不视物。
如出一辙,人体对伤痛的适应,同样需要时间。
水扶苏心中五味陈杂,甚至是在师父离去之后,她偷偷的再次跑进大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的泪水哗哗的流下来,无人能看见。
安置好车夫,又将父皇的安危托付给师父,孟君浩一秒也不敢多耽搁,连夜租了快马,往清河的方向,快马加鞭而去。
当下的形势,容不得他去念想齐文鸢的情况,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
万般难事,一起涌上心头,足足让他窒息。r1152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中了梦魇?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一片一片落在灰色的地面上,落在破败的花池中。
院子里,渐渐有了人声,有了喧闹的人群。有扫地的下人,扫帚摩擦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天清晨,高凉郡毫无征兆的下起雪来。
辛郁皱了皱眉头,吩咐明月殿的下人,准备了最上好的炭火,在明月殿四处点燃着。
身子弱的人,最受不得风寒,他满心的担忧着,又命人送去热气腾腾的汤婆子。
一下早朝,顾不得拂去满身的风雪,他就急急的往明月殿中去。
御医说,齐文鸢体内的淤血已经除了尽了,只是,神智的恢复还需要些时日。
这对于辛郁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她要是醒过来,一定会吵着要走吧。
他的心中莫名的发慌,齐文鸢在王府多呆一日,他就多紧张一日,心中的不舍,也一日多过一日。
“齐姑娘,醒了没有?”这是他每日来明月殿里,必问的一句话。
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纷纷摇摇头,然后,知趣的退下去。
本个月来,这样的情形,每日重复着发生,每个人都习以为常。当然,对齐文鸢的羡慕之情,也多了几分。
每日被郡王悉心的照顾,她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德,几个小丫头的纷纷在心中暗自猜测。
却要虽然寸步不离的跟在辛郁身边,但每次来明月殿,他并不进去,只守在门口,等待着少主随时的召唤。
大殿中的炉火烧的很旺,屋中的气温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辛郁不免有些热,小心翼翼的脱去外套。
他的动作轻微,眼睛时时刻刻的盯在齐文鸢身上,生怕一步留神,打扰到她的修养。
御医多次强调,安静的重要性,所以,偌大的明月殿,向来不允许外人探视。每日进出的,也只有那几个小丫头,轻手轻脚的。
因为病因的根除,齐文鸢的脸上,开始泛起微微的红色,映衬在雪白的肤色中,无比的秀美。
她的意识,其实处于半恢复的状态,想醒却醒不过来,像是梦魇般难受。
梦中出现的一幕一幕,是穿越前与穿越之后的事情的交织,错综复杂的情况,一时难辨身在何处。
梦里,独自行走时,她冰凉的手总会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覆盖。拼了命的想去瞧清那双手主人的面庞,却总是模糊不清的。
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像是在哪里感受过一般,却又陌生的毫无知觉。
在嗓子渴的发疼的时候,总会有一股暖流般的液体,柔柔的划过喉腔,温暖舒服,像是久旱逢甘霖般畅快。
“鸢儿,你可感觉好些?”又是熟悉的口气,熟悉的音色,声音温暖的让人迷醉。
她很想张口回答,但努力了好久,上下嘴唇像是被人用胶水粘合起来一般,睁不开一丁点儿的缝隙。
会这样照顾自己的,除了师兄,还会有谁呢。她在心中猜测着,总觉得眼前人的声音在哪里听到过似的,但绞尽脑汁,仍是没有半点的印象。
其实,比起这个,她更加好奇的是自己现在身体处于的状态。明明一点事情都没有了,却醒不过来。
并且,脑子里出现的动作反射,却不能体现到肢体动作之上。比如皱眉,比如翻身,比如说话。
难道,这便是现代医学中的所谓的植物人状态。一个不详的念头,涌进她的脑海,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那她岂不是要躺在这张床上,寂寂老去,真是想想就心塞。
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样巨大的勇气,替师兄挡过那一刀。
是因为担心么,不,更多的是失望。师兄的皇子身份,宛如一根毒针,深深的刺进心脏,伤及五脏六腑。
那种步步惊心的皇宫,她是如何也不会去的吧,即使在那里住着自己最最心爱的人。
心脏传来一阵莫名的酸涩感,泪腺受到刺激,情不自禁的分泌出些液体来。
只感觉脸上一阵温热,然后是潮湿的痒,齐文鸢下意识的就想用手去擦。但胳膊僵在身子一侧,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勒个去,难道,这辈子真的要如此的任人宰割了么。
她的心头翻腾着一股浓郁的绝望,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把全身的精力,投入在师门心经的背诵上。
难道她有什么伤心事么。辛郁的眉头一皱,拿起怀中的手帕,轻柔的一下一下,帮她擦拭着。
“鸢儿,鸢儿。”轻轻的呢喃声,拖着细细的翅膀,钻进齐文鸢的耳朵中。
她的浑身一颤,心中更是惊奇。听这语气,照顾她的人,分明是对她有几分的情谊。
可惜,不能看下真面目,这磁性声音的主人,必然是个美男子。她保证一颗红心向着师兄,但对于美男子,欣赏一下也是可以的。
生活在看脸的世界中,她可没清高到只注重心灵美。
“王爷,老臣有事禀告。”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进一个人,身上带着一股冰凉的气息。
他的发梢,肩上,脸上,挂着薄薄的积雪,像是风雪中的夜归人。
辛郁正欲发作,抬头看了一眼是御医,压下心头的恼怒,一字一顿的问道:“御医为何这般的急急忙忙,也不怕打扰了生病之人的清静。”
他淡薄的语气中,有着深深的责备之情。
“回王爷,是好消息。对齐姑娘来说,是莫大的好消息。”他的神色激动,眼中射出两道喜悦的亮光。
齐文鸢一听与自己有关,急忙支起耳朵,仔细的听起来。
辛郁的神色稍霁,嘴角轻轻上勾了一个弧度,语气不似刚才的冰凉:“是什么好消息?”
“回王爷。老臣昨日在家的时候,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前来拜访。老臣向他说起齐姑娘的病情,他说有法子可以让齐姑娘神智迅速的恢复。我的这个老友十几年前,就开始行医,云游四海,见过许多疑难杂症,一定会药到病除。”
御医说着话,神色中掩饰不住的激动,笑容堆了满脸。
辛郁的脸上一喜,广袖一挥。快去找他来,几个字已经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先等等,本王日后再见他。没其他的事情,你就先退下去吧。”
语气中听不出半分的喜悦之情,倒是有几分凄凉与无奈。
“是。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那御医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失望,笑容凝固在脸上,福了福身子,满心疑惑的退了出去。
临出门之前,还不忘回了回头,王爷的心思真难捉摸。他对齐姑娘的态度,任谁看了,都会说是充满情意。
半个月之前,还未医治齐文鸢的病,大发雷霆。今日明明有唾手可得的良方,王爷却丝毫不放在心上,难道是信不过自己的好友。
御医摇头晃脑的出了门,瞧见门外站着的却要,深深的叹了口气。呵出的白气氤氲在凉薄的空气中,似乎能融化片片的雪花。
却要见他神情低落的出来,急忙询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好心进去,碰了一鼻子灰。”那御医的口气里,深有抱怨之情。
四下望去,除了无穷无尽的白雪之外,并无人影。御医忍不住俯在却要的耳边轻声的道:“咱们王爷性子真让人捉摸不透,眼下明明有让齐姑娘恢复神智的良药,王爷也执意不用。真是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知所措。”
说完话,他遗憾的扶了扶袖子,满脸的失望。他倒也不是贪图名利之人,只是,念在辛郁的恩情上,想尽一份薄力,替这个王爷分忧解难。
没想到,却是适得其反。
“御医,王爷他一定是有不便之处,您就体谅一下。”却要抱歉的向御医笑笑,满脸的虔诚。
少主的犹豫,他心知肚明,无非是怕齐文鸢醒过来之后,决然的离开。
在面对齐文鸢的时候,少主大部分时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困得住齐文鸢一时,又怎能困得住一世呢。
轻轻在心中叹了口气,却要不免有些心疼,少主的痴情,他看在眼里,担心在心里。
要是齐文鸢最后选择离开,那少主他,不定会作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幽幽的向大殿中眺望过去,浅浅的影子,模糊的显现在薄薄的轻纱上。
少主正悉心用手绢轻轻的擦拭着齐文鸢的脸庞,像是在擦拭一个最珍贵的物什。
“却大人,果然还是你了解王爷的心思。”
御医瞧见却要认真的表情,点点头,神色淡然下来,转身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之中。
作为辛郁的贴身的护卫,朝堂上的百官,对辛郁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心。
“鸢儿,你会怪我么,明明可以治好你的……”辛郁的声音沙哑,眼圈微红。刚才下那个决定,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到底人是自私的,他苦笑了一下,握紧了齐文鸢的手,心中默默念叨:我只不过是想把你留在身边而已。
听见辛郁的拒绝,齐文鸢胸腔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明明是自己的身体,生死大权,却握在别人手中。r1152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吃货的世界
如果给她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她一定要大声的申诉:不会,不会。
见死不救,还想求自己原谅,真是厚脸皮。齐文鸢在心中暗暗叫苦,刚才的那份期待,早就不知所踪。
到底她是怎样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她记得她昏迷过去的时候,明明是在蓬莱山。空桐师兄呢,掌门人呢,师兄呢,他们都在哪里呢。
师兄一定是为了二皇子的事情,离开高凉郡,去了凤翔。
蓬莱山的同门不会趁着师兄不在,把她抛尸荒野吧,齐文鸢的心头不由得一阵害怕。难道掌门与空桐义的热情,都是假装出来的?所有的一切,只是个阴谋?
千百种念头涌上心头,齐文鸢的心潮起伏,强迫自己否认刚才的一番猜测。
若是做戏,应该不会那样逼真,况且她所在的师门时云雾宗的一个分支,平时互通声息。
想必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待她清醒了,得仔细打听清楚才是。
“少主,齐姑娘的病,您要袖手旁观么。”却要带着满身的风雪,进了大殿。
大殿中,因为炭火的作用,格外的温暖。才短短一会,他身上的雪花,就化成水珠,湿了一片。
辛郁挑了挑眉,眸色沉静,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潭。
良久,他叹了口气,拿起桌边瓷白色的茶碗,吹去上面的白气,轻呷了一口:“恩,已经决定了。若你是来劝谏我的,大可不必。”
松针茶清香四溢,入口温热,缓慢的划过喉腔中,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他的父王生前最爱喝这味茶,儿时,他初尝的时候,只觉得清淡无味,并不喜欢。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经历的事情愈多。他对松针茶的喜爱,竟然一日多过一日。
父王的话,自是有理。松针茶,香而清淡。正如做人,不必太张扬,但必须要以德服人。
却要的神色一凛,闭紧了嘴唇。其实,他知道是少主是说一不二的人,这些年来,无论是颠沛流离,还是高高在上。
少主的习惯,始终没变。
却要眼睛的光,淡淡的,扫过齐文鸢的身体,心中到底有几分担忧。
“却要,去回报娘亲,今儿午膳我去她那里用。”
辛郁喝着茶,脑海中突然出先王妃失落的表情。怔了一怔,开口说道。
他的表情沉静,眉目清朗,眼前氤氲起的白气,白茫茫的弥漫了一片。
却要心中一喜,这几日,先王妃几次三番的派人来问起明月殿的消息,都被他压了回去。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种道理,他最明白不过。
见少主有心与先王妃讲和,却要长久紧绷的心脏,突然一松,向着辛郁福了福身子,匆忙的出去了。
一掀帘,一放帘,殿外出现个小丫头,手中捧着盛满吃食的红木盒子,眸色清凉。
她的发上,飘落了片片的白雪,嵌在乌黑的头发中,更显得黑发如瀑,秀美动人。
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她的脸颊通红。她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托着木盒子,拘谨的一动也不敢动。
她与其他的几个宫女,都是经过训练的,没有辛郁的命令,并不敢靠近。
“王爷,齐姑娘该用午膳了。”
她的声音清脆,娇怯怯的像是含苞待放的荷花。虽然服侍辛郁已有一段时间,但对辛郁她总是存了畏惧之心,从来不敢高声言语。
辛郁的目光,正停留在齐文鸢身上。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轻轻侧了头,答道:“恩,端来吧。”
齐文鸢的饮食起居,一向是他亲自照顾的。尤其是饮食,他格外的花心思,特意寻了几位名厨,专门负责烹饪些清淡的食物。
“王爷,请慢用。”那宫女小心的将木箱中的食物,一样样端出来,摆放在桌上。
然后,恭谨的向新郁福了福身子,退在一旁,目不敢视。
清蒸鲈鱼,翡翠白菜,糖焖莲子。荤素搭配,端的是个营养均衡。
新郁满意的点了点头,扶起齐文鸢的身子,拿起手边的竹筷,小心的夹了块白菜,送进齐文鸢的口中。
齐文鸢的身子虽然孱弱,但咀嚼与吞咽功能,却是半分没丧失。
酸脆的白菜,嚼在口中,清爽可口,有种说不出的舒服。特别是像现在这般,置身于一个炎热的环境中。
这小子,心肠不好。提供的饭菜,倒是不错。味道与口感,都要胜过齐府。
因为美食的作用,齐文鸢对辛郁的那一抹讨厌,暂时消除了些。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能吃饱喝足,都是人生的一大满足。
辛郁瞧见她嚼的卖力,心中十分喜悦,想必胃口已经恢复,身子应该已无大碍。
他的眉心舒展开,垂下头,又夹了块鱼肉。鱼肉养人,特别是对身体虚弱的热来说。
鱼骨与鱼刺,他早命厨房的人提前除去了。所以,进入到齐文鸢口中的只有润滑的鱼肉。
香气四溢,入口即化,真是难得的美味。
齐文鸢贪婪的咀嚼着,忽然觉得这样活着也很不错。每日有山珍海味果腹,还不用自己动手。这样的待遇,简直可遇而不可求。
外面的大雪纷纷,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金色的琉璃瓦上,厚厚的裹了一层,像是披上了一层银装,有种格外的神秘感。
有宫女在雪中来回走动着,形色匆匆。
幸好新郁并未纳妃,郡王府中的许多院落还空着,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新郁欣慰的看着齐文鸢将盘中的食物,一点点的消化,心中不免感慨,这样的娇小的女子,肚子却像是个无底洞。
轻轻的笑了笑,他的嘴角微微的上勾,扬起好看的弧度。
“杏儿,你来守着齐姑娘,我午后便来。”
将齐文鸢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放下,辛郁转了身,语气冰凉的吩咐着一旁站着的宫女。
叫杏儿的丫头,眨巴着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满脸的惶恐。
方才王爷悉心的样子,她瞧在眼里,惊奇在心里。王爷的模样,分明是在呵护一个价值连城的珍宝。
把如此大任,托付在她身上,她不能不紧张。
“恩,王爷,您放心去吧。齐姑娘定然没事,杏儿服侍的习惯了。”她垂着手,恭敬的向新郁福了福身子,应下来。
“恩。”新郁双眸微沉,从鼻腔中发出一个音来。
交待过后,他转身大跨步的离开。要转过屏风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眼齐文鸢的脸。
“王爷,你披上这个。”杏儿急冲冲的跑过来,手中拿着一件厚厚的披风。
在明月殿中,呆的时间一长,他一时竟然忘记了外面还是数九寒天。
粲然一笑,接过披风,披在了肩头,没有太多的犹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冷风吹起片片的雪花,一片两片,打在他瘦削的脸庞上。
从小的时候,他就无比的讨厌风雪。可能是因为那一日,他年纪尚小,因为童心大起,不顾旁人的阻拦,非要去琴湖上溜冰。
悄悄摸摸的跑出去,双脚踏上冰面的那一刻,他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头上,他的肩膀上,落在他的手背上。
正在兴头上,却只听见脚下“嘎巴”一声,脚下的冰面,终是因为承载不了重力的作用,碎裂开来。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本只是一个细细的裂缝,因为向四周蔓延的迅速,成片的冰面,迅速破裂。
没有任何意外的,他掉进水中。数九寒天的水温,冰凉的刺骨,双脚瞬间失去了知觉。
那时候,他才忽然感觉到恐惧,深深的,惊呼起来。
但因为天气的恶劣,少有人在府中走动。家中的仆人,大都聚在一起,围着通红的炭火。
他清凉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掩盖在雪中。
攀附着冰面断裂处的双手,渐渐的乏力,双唇被冻得青紫,牙齿咯咯蹦蹦的打着颤。
就是在时候,他头一次觉得死亡的接近,仿佛就在呼吸之间。
幸好,他院中的管家,发现他不在屋中,循着脚印,一步一步的寻过来。这才及时的将他从冰凉刺骨的水中,一把捞起。
被救起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丧失。只依稀记得,父王面上的紧张,以及母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太医说,要是再晚得一分半刻,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法再起死回生。
吃了几天药,大补了几天,他的身体才勉强恢复过来。但至此以后,风雪来临的天气里,他再也没靠近过那个湖。
他的身体也因为那时候落下的阴影,格外的害怕起冬天,害怕起寒冷来。
回思起往事,辛郁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嘴角上翘,风雪吹来,落在眉间。
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勉强有几分温暖,沁进骨子里。
母后居住的慈宁殿,在另外一个院落,离明月殿的距离颇远。
他顶着风雪,心中有暗暗的决心,不管他如何的忽略,如何的不顾忌。母后毕竟是母后。
鸢儿的事情,母后要是有意见,他未必能反驳。r1152
第一百八十九章 谈判
雪花仍然在天空中飘洒,像是落不尽的梨花瓣,洁白无瑕。
慈宁殿中,上下忙做一团,宫女们来回奔走,眼中带着急切的神情。
太后半卧在床榻上,以手支颐,双目微闭。
床榻上放置了热腾腾的汤婆子,锦被里,暖洋洋的一片,全然没有冬日的寒冷。
因为太后怕冷,所以宫内早已烧上了地龙,偌大的大殿中,热的几乎让人出汗。
早上的时候,接到却要的口信,王后紧蹙的眉头才渐渐的舒缓开来。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吩咐手底下的一帮人忙活起来。
自从辛郁登上王位,便每日忙于朝政,除了每日固定的晨拜,母子俩很少有机会坐在桌旁,说会子体己话。
这个儿子,她自小养在身旁。只是,后来因为王爷的命令,说是让辛郁出去历练,历练。她这才放了手,满心担忧的拜托却要千万照顾好。
只是,这样匆忙一别之后,儿子的性情就像换了个人。冷冷冰冰,不喜与人交谈。
虽然很小的时候,辛郁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冷漠的气质。但她这个做娘亲的,依然能看得见之中的区别。
大部分的时候,儿子的眼神,都是淡淡的,有种深入骨髓的疏离。
“母后。”熟悉的一声呼唤,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辛郁掀帘而入,隔着屏风,瞧见母后的身影,唤出了声。
大殿中的几个宫女,见是王爷到来,急忙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向他恭谨的福了福身子。
辛郁点点头,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大跨步的转到屏风之后,向着床榻上的母后,恭谨的行了一礼。
“郁儿,你来了,可别冻着了。”清晰的瞧见辛郁憔悴的面容,见他肩上还沾着几片雪花,太后心中一阵心疼。
儿子的喜好,她这个做娘亲的最是熟悉不过。她深知儿子最畏惧寒冷,所以,她的口气轻柔,带着几分深切的关心。
她缓慢的坐起身子,亲手替辛郁掸去雪花,侧过头,大声的命令道:“来人给王爷沏杯热茶。”
辛郁的眼神复杂,想开口说什么。王后却将食指往唇上一比划,示意他不要说话。
辛郁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在榻前的圆木凳上坐下,眼神却绕过母后,往窗外望过去。
白茫茫的世界,白茫茫的尽然是愁思。
不多时,茶水被端上来,瓷白色的碗,晶莹剔透,似乎能瞧得见里面的茶叶。
腾腾的热气冒出来,同样白茫茫一片。
“今年的青萝茶,就只剩的这些,母后特意给你留的。”
太后轻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说道,眼睛却是没离开儿子身上一步。
青萝茶与松针茶,是截然不同的味道。香气四溢,味道极浓烈,不似松针茶般的清冽。
“我如果没有记错,每年冬日里,母后都要喝这青萝茶吧。”
辛郁把杯子轻轻一晃,水面上漂浮的几片嫩绿的叶子,打了个回旋,轻轻的沉淀下去。
高凉并不产青萝,需要千里迢迢的从陈朝的南边运过来,之中的艰难险阻,可见一斑。所以,青萝茶极贵,价以金计。
辛郁的母后,世代住在高凉郡,祖上的一辈是高凉郡中称霸一方的诸侯,自小生活就奢华些。
当然,这个显贵的身份,也是她日后成为母仪天下的郡王妃的先决条件。
“郁儿,难为你记得。不过,你父王生前并不喜欢喝这个茶,说是香味太浓郁,失去了茶本身该有的清淡。”
提起先王爷,她的眼中生了层薄薄的雾气,和悦的声色里,有种细微的悲凉。
话毕,辛郁大口将茶一饮而尽,借以冲淡心口突然涌上的酸涩。
只感觉一阵暖流流淌进胸腔,他起身将茶碗放在桌子上,目光怔了一怔。
“母后,鸢儿的事情,还请您见谅。”辛郁的眉色一沉,垂眸去看坐在床沿上的母后。
太后的神色一变,瞬间,嘴角轻轻的上勾,尽力让自己保持着足够的镇定。
她起先就料到,儿子此行的目的,并非为用午膳那么简单。只是,如此的开门见山,倒也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轻轻转动着杯子,她抬头望了眼辛郁,口气淡淡的道:“郁儿,这件事我们用过午膳之后,再详谈。”
“绿荷,你去叫人将饭菜盛上来。”
丝毫不给辛郁辩驳的机会,先王后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嘴角浮现起一抹镇定。
辛郁虽然贵为王爷,但于她而言,却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
“是,太后。”叫绿荷的宫女,福了福身子,乖巧的退下去。
墙角的香炉,青烟袅袅,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辛郁的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的坐下来,心神却是不宁。
“郁儿,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冬天,也是飞扬着这样的雪花。你独自一人偷溜到御花园里溜冰,结果,失足掉入水中。”
先王后转头望了一眼窗外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大雪,心中感慨良多。
“此生难忘。”辛郁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比起这些,他现在更担心的是齐文鸢,纠结于要不要用药。
先王后的嘴角上勾,用葱白的手指,在窗纸上一笔一划。
她保养的极好,五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年轻的如同四十岁一般的人。容光焕发,面容姣好,皮肤也细腻的像年轻的女子。
“那一年,御医说,你已经没有了活路,回天乏力。但我死活不相信,苦苦的哀求你父皇,再去寻一名良医来。”
她沉思着,口中的话却是不断,大约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辛郁微微颔首,眼中射出一丝冰凉的恐惧:“恩。当时的具体情况却是记不得了,只感觉透心的凉,从脚底板丝丝的渗透进全身。”
生死悬于一线之间。
先王后的神色冷峻起来,咬着唇角,语调低了几分:“你父皇拿我没办法,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只得又寻了一名大夫来。”
她把脸转过来,盯着辛郁的眼睛里,有深深的期待。
“郁儿,就是这位大夫,救了你的性命。所以,郁儿你听娘亲的话,好不好?”
顿了一顿,她又继续说道,语气到后来,有着几分深深的乞求。
辛郁的胸口一酸,不敢与母后的目光相接,故意把头转向一侧,默不作声。
母后打亲情牌,他束手无策。不能拒绝,但也不愿接受。
正自沉默间,却听见帘外传来一阵短促的脚步声,绿荷雪白的脸庞显现出来。
“太后,王爷。午膳备好了。”
绿荷的双手,交叉在身前,满脸的恭谨。
太后的眼眶微微红着,竟似哭过一般。王爷的眉头深锁,双手紧攥。
难道是母子俩争吵了,绿荷不安的猜测着,暗自祈祷自己的贸然前来,没影响到什么才是。
辛郁牵动了嘴角,淡淡的一笑:“我与母后稍候就到,你且先去帮太后找件厚的披风来。”
对突然出现的绿荷,辛郁心中有着几分的感激,所以,态度中带着几分友好。
“回王爷,披风早已备下了。”绿荷怯怯的说着,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的打量着太后。
太后的表情相当的严肃,眉宇间尽然是凛然,似乎是有化不开的心结。
这几日,太后心情一直郁郁的,好像是因为明月殿中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直到上午的时候,王爷身旁的却护卫来问安,太后的脸色才稍稍的缓和。
不想,母子俩刚说一会子话,太后的轻松愉悦的表情,又转瞬即逝了。
“母后,我们出去吧。”辛郁上前一步,伸出右手,紧紧的搀扶住太后的身子。
太后愣了愣神,强压下去心头的百转千回的情绪,离开了床榻。
儿子模棱两可的回答,仍然是她心中迈步过去的一道坎。她抚养儿子十余年,到头来,竟还比不上一女子么。
用膳的地方,在慈宁殿的后院,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
回廊的四周通风,夏日的晚上,到那里乘凉最是惬意不过。但是,在冷寂的冬日,却陡然有股萧索的凄凉。
好在回廊有人专门打扫,被风吹散的雪花,早被人扫去。
辛郁小心翼翼的托着母后的身子,脚步沉重的一步步刻在灰色的路面上。
柱子上缠绕的紫藤萝枝条,枯黄的身躯,映在皑皑的白雪中,更添萧瑟。
“郁儿,母后许久没与你一起用膳了。”掌心里传来儿子的体温,先王妃暂时忘却了方才的恼怒,抓紧了儿子的手,心中莫名涌动着股暖流。
毕竟,是母子连心的亲情,再怎样也难以割舍。
辛郁点着头,侧头望了眼娘亲,他的眸色沉静:“郡中的事务,终是太多了些。”
沉吟了一下,他抬头望了眼灰色的天幕,继续说道:“以后,孩儿会抽空多来陪伴你的。”
撇去齐文鸢的事情不说,他的娘亲也不过是个孀居的孤寡老人,在深宫中寂然的老去。
“郁儿,你还不明白母后的心思么。母后是想让你尽快纳妃,然后开枝散叶,延续冼家的血统。”r1152
第一百九十章 各自命运
辛郁闻言,并不接话,眼中沉淀着一抹沉重来。
依齐文鸢的性子,断然不会参加选妃,但要母后轻易松口,却是不能。
扬眉叹了口气,抬头望了眼周围的景色,满目雪白,尽显凄凉。
他的身子不禁一颤,感觉到一股凉意从骨子里升腾起来,瞬间手足冰凉。
那一年,奄奄一息时候的苦苦挣扎,至今想来,仍像是在昨日。
若不是,母后执意的救援,或许,他这条命早就葬送在九泉之下。
深吸了一口冷气,辛郁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意,淡淡的道:“选妃之事,等到过完年了再说。”
太后沉吟了良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年里忙得事情多,要是兼顾选妃的大事,不免焦头烂额。
桌上早已布好了各种菜样,王府里的御厨,都是从各地花了高价请来的。所以,平日里的丰盛程度,一般富贵人家是比不上的。
席间无话,辛郁只觉味同爵蜡,勉强用了两口,就忧心忡忡的告辞。
齐文鸢的事情,到此刻为止,依然是心口卸不掉的大石,让人难以喘息。
不管怎样抉择,都有利有弊,但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辛郁不得而知。
从慈宁殿回来,已是午后,空中飘扬的雪花,就明显变小的趋势。
虽然宫女们一直打扫,但因为温度的缘故,仍是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辛郁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走动着,专门挑了靠墙的有积雪的地方落脚。
“少主,怎么这么快就用过午膳了?”
正埋头走着,却要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恭谨的迎上去,小心的搀扶起他的胳膊。
辛郁点头,轻盈的雪花,舞动着身子,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没什么胃口,就提早回来了。”淡淡的口气,与这寒冷的天气甚是相宜。
却要闻言,也不做声,扶着辛郁的胳膊,加大了力度。
少主从小的阴影,他心知肚明,所以,每逢下雪天,他总是跟在辛郁身后,寸步不离。
辉煌的宫殿,笼罩在洁白纷飞的大雪中,有种别样的浪漫。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是南方之地没有的风景。
辛郁却是不喜,前几年他出门历练的时候,到达江南一带,感觉到春风般的暖意。对那里的风景,他倒是念念不忘。
没有萧索与寒冷,只有,温暖如春。
却要侧身帮辛郁挡去飞来的雪花,一个没忍住,试探性的问道:“少主,齐姑娘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明知道身为下人,不能随意揣测主子的心思,但陪伴在辛郁身边多年,对辛郁的感情,早超越主仆。
冷风将却要的声音,吹散开来,但辛郁还是清晰的听到了。
他微微蹙了眉,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并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犹豫。
“却要,你说该怎么办?”他扭头望着却要,表情仍是淡淡的。
但却要仍是看出了他眉宇间的为难之色,鼓足了勇气,冷静的分析起来:“少主,恕我说句不中听的。您留的了齐姑娘一时,能留的了一世么。”
忐忑的望了一眼辛郁的面色,见他脸上的愤怒之情浅浅淡淡,并不明显。
他在心底,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何况少主,您答应过齐姑娘的师门之人,等到她痊愈之时,就来接她出府。所以,是去是留,您该让齐姑娘自己做决定才是。”
一股脑儿的把藏在心底多时的话,一口气倾吐完,却要只感觉说不出的畅快。
眼见少主每日被犹豫左右,他瞧在眼里,焦急在心里。多少次,他都欲言又止。今日见少主从慈宁殿那回来脸上的表情,他便已经知晓是在太后那里受了挫。
辛郁沉默着,眼前呼呼而过的风雪,似乎也没有了痕迹。
却要的一番话,点醒了他。其实,他早知道这是最合理的解决办法,只是,心底深处总流淌着一股不忍,不舍。
别人的自由,他又有什么权利干涉。他要的是个爱人,而不是圈在笼中的金丝雀。
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沉淀着一抹冷然的情绪,像是腊月里结冰的湖面。
凤翔城的天气,依然清朗的不像话,即使是入冬以后,也只下过一场雪。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煦而惬意的。
百姓们在享受温暖的同时,却有种不适应。
于是,京城中的道观,大庙中,纷纷攘攘的挤满了进香的人群。
大多数的人是为祈福而来,毕竟,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凤翔城中接连发生灾难。
孟秀荷躺在美人榻上,紧闭着双眼,明媚的眼光照耀在她雪白的脸上,陡然增添了一抹明媚。
她穿着鹅黄色的暗纹锦衣,下身的鎏金百褶裙,象征了贵气。王府也属皇室,在京城中的地位,无人敢小觑。
“杏儿,齐府的五小姐可有消息?”
她的眼睛眯起一条缝,懒洋洋的问道,杏红色的嘴唇一翕一合。
叫杏儿的丫头,向她福了福身子,将一盘糕点放在她身侧的红木桌子上:“回郡主,齐小姐她至今没有消息,齐府上下,可是急的团团转。”
“是么?”她漫不经心的反问了一句,把眼睛睁大,顺势坐直了身子。
这么一动,她头顶上明黄色的珠钗,晃荡了两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刺眼的光芒,照的杏儿眼睛生疼,下意识的拿手去遮挡。
“郡主,你这珠钗,成色可真真是好的。王爷说,这珠钗天下只有两条,一条在皇后娘娘手里,另一条就是在您手中。”
杏儿并没接话,适时的夸奖着。孟秀荷的脾性,让人难以捉摸。所以,她总愿意捡些好听的来说。
孟秀荷的秀美一弯,眼角似笑非笑,伸手拿起一块糕点递过去:“你这嘴巴可是真甜,赏你的,拿去吃吧。”
她的心中却嗤之以鼻,她身上虽有小女人的虚荣心,但几句好话就将她哄的团团转,可不是她的风格。
自从上次离开齐家,她就再也没有登过门。
齐敬诗大婚,齐家上下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就连齐文鸢,那眼角里也闪动着晶晶亮的笑意。
是好闺蜜么,呵呵,她冷笑了一声,鼻腔中涌动着一抹不屑。
果然,人情凉薄,就算是来自相同的世纪,有着相同的经历。在遇到大事的时候,胳膊肘仍是向里弯。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抱有希望。
想到这里,她清澈的眼眸里,射出一道冰冷的光,牙齿咬在嘴唇之上。
“谢郡主。”杏儿小心的接过来,满脸的笑意。
孟秀荷斜睨了她一眼,眼睛没有再停留,滴溜溜的望向了别处。
父王向来是不喜她的,这几日却对她极好。首饰与衣物都挑上好的送,本来就不大的屋子内,早已堆得满了。
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妹,早已羡慕的红了眼,私底下暗暗抱怨着父王的偏心。
对此,孟秀荷却只冷然一笑,回头就叫人将父王送来的东西打发了。
父王的算盘,她再心知肚明不过,无非是想把她嫁给一个藩王的儿子。
那藩王势力虽大,但儿子却是痴的,已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心智却只有五六岁。
眼见皇上日渐式微,二皇子独大。她的父王早就有了反叛之心,私下同南边的藩王交往密切。
这是他的第一步棋,蒙蔽的了别人,却是逃不过孟秀荷的眼睛。
在孟府生活数年,对王府中的一切运作,她了如指掌。
但她只是庶出,娘亲因为年老色衰的原因,早就失去了父王的宠爱。
所以,恨屋及乌,她这个庶女,更是不得他的欢心。
那藩王答应与她父王联手共谋大事,但藩王前提条件却是,必须挑选一个女儿与他的儿子成亲。
他的父王犹豫了良久,最后,仍是答应了下来。孟府中嫡出与庶出的女儿,加在一起,不过五个。
除了孟秀荷和最小的八郡主是庶出之外,其余的几个都是正室所生。
那王妃出身显贵,父亲是先朝的高官,位至宰相。几个兄长,子承父位,也都创造了一片天地。
所以,当消息传至王妃寝宫的时候,王妃的泪便掉下来,哭喊着不同意。
底下的三个女儿,都是她亲生,个个国色天香。有道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挑哪一个,都是舍不得。
碍于王妃的地位,她的父王没有办法,几声叹息之后,将目光转向孟秀荷与八郡主。
八郡主年龄尚小,不过八九岁,自是不到出阁的年龄。所以,一来二去,孟秀荷便理所当然的成了最佳人选。
虽然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孟秀荷却心知肚明。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比别人多了个心眼。
前段时间开始,他的父王就频频的派人送来礼物,拉拢人心。
呵呵。她只能轻笑,她固然是亲生的,却轻易的成为了父王政治的牺牲品。
皇室贵族的亲情,真是让人心寒。
她面不改色的照单全收,仔细将自己打扮起来。多余的物什,给姐妹几个分去了些。剩下的全都藏着,留作日后打算。
自打齐敬诗成亲,她一颗心就像黄花菜般的凉的透透的,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兴致。
不能与最爱之人结成百年好合,好像无论未来她嫁给谁,都无关紧要。
破罐子破摔嘛。
她咬着嘴唇,轻轻一笑,嘴角两边,晕起浅浅的梨涡。加上她皮肤胜雪,眉眼清澈,倒真有种一笑倾人城的韵味。
父王怕她像上次一般逃婚,特地在门口安置了士兵守卫,其美名曰,保卫她安全。
对此,她只是默不作声的笑了笑,并不反驳。在这种阶级观念强烈的家庭,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过分的反抗,换来的只怕会是更强烈的压制。
嫁出去也好,好的过这深宫高墙之中的寂寥生活。
在陈朝呆的越久,穿越之前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模糊到快要忘记,从前的自己叫什么名字。
娘亲对她很是宠爱,常常过来嘘寒问暖。但她的娘亲,因为出身的低微,在王府之中,总是一副怯怯的柔弱模样。
不单是正房,就连几个偏房,气焰就高的要踩在她娘亲上头。
先前的时候,因为父王的宠爱,所以,父王对这样的越矩行为通常是无情的斥责。
但时日一久,随着新人的加入,父王的宠爱渐渐的转移了重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管。
于是,娘亲在王府中的地位,日益的低下起来。连她手底下的几个伺候小丫头,也声色俱厉,不分主仆。
偶尔,恰巧孟秀荷过去,她就一顿苛责。再怎么说她是郡主,虽是个不得宠的,但到底是王爷的亲生女儿。
几个小丫头,虽然心中不服,嘴上倒也不敢说什么。
“郡主,南苑里的王妈妈让我午后的时候过去一趟,您瞧,现在已经到时间。”
杏儿指着半空中的骄阳,见孟秀荷正兀自出神,轻轻的开了口。
她的头微微垂着,双眼望着灰色的地面,不敢与孟秀荷正面相望。
一激灵,孟秀荷回过神来,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得得得,你赶紧去吧。”
她要嫁人的消息,早已传遍了王府上下。她手底下的几个丫头明里不说什么,暗地里却纷纷行动,费尽心思的攀高枝。
她早就洞穿了一切,只不过,佯装不知罢了。她心头生起一顿厌恶来,穿越来这么长时间,她连个挚友都不曾有。
几个丫鬟,个个都是落井下石,拍马屁的主,对她自然不是真心。
所以,在这种时候,她想起齐文鸢来。虽然因为齐敬诗一事,她在心底恨透了齐文鸢,但毕竟来自同一世纪,有许多共同话题。
何况,能不能穿越回去,至今是个未解之谜。
比起王府里尊贵的郡主,她更愿意留在二十一世纪,做她的小职员,上班,休息,见朋友,一切平凡而温暖。
杏儿见她应声,乐呵呵的一声笑,脸上的笑容,几乎能绽放成一朵花。
王妈妈在王妃底下当差,平时甚得王妃的重视。眼下,孟秀荷即将出阁,她早就打点好了王妈妈,让她在王妃面前美言几句。
说舍不得,呵呵,她半分也没有。
孟秀荷瞪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的厌恶之情尽显。端起水杯,抿了口水,感叹着天朗气清的美好时光。
从前几日开始,她就命人就瞧齐文鸢在不在,但接连几日,答案都是一样,齐文鸢不在齐府,说是出了远门,只是,至今未归。
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人间蒸发,孟秀荷默默念叨着,一激灵,手中的茶碗晃动了一下,褐色的茶水,溅在她手上。
幸好茶水放置已多时,水温已经不热,这才没一松手将杯子抛了去。
难道,难道她又穿越回去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进脑海中,孟秀荷说什么也淡定不下来了。
清朗的天光中,明澈的蓝天之下,海棠树晃荡着纤弱的身子,轻轻的摇曳着。
几个女子正围堆坐在一起,手指灵活,上下舞动,像是在绣着什么。
“春杏姐姐,你可绣的真好。瞧着鸳鸯,竟像是活的一般。”
小满赞叹着,凝望着春杏手中的作品,满脸的欣羡。
白色的锦帕上,两只鸳鸯在水面上游动着,岸边是绿绿的青草,栩栩如生。
春桃闻言,抬头瞧了一眼,附和道:“春杏,你的手果然灵巧。但女子家家的又不到出阁,你绣着鸳鸯戏水,莫不是有了情郎?”
她把脸凑近,面上挂着一个煞有介事的微笑。
春杏脸上一红,拿手拍了春桃的额头,娇嗔道:“胡说什么,仔细咬了耳朵。是小姐快要到出阁的年纪,我瞧着小姐的绣工太差,就提前给预备着。”
她的声音脆若黄鹂,叫人听了心神荡漾。
齐文鸢一走便是几天,府中上下竟是没一点消息,不能不让人焦急。
“唉,小姐也不知去了哪里。这都半个多月了,也不见回来。”春桃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活,捧着脑袋,眼睛愣愣的望着院门口的方向。
猛然想起什么,她侧头看了眼小满,语气中有几分严肃:“小满,平日里你跟小姐走的最近。你是不是知道小姐去了何处。”
小满一听,心中一紧张,连忙垂下头来。好半天才抬起来,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答道:“我也……不知道……”
声音细若游蚊,几不可闻。
临走时,齐文鸢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保守秘密,不然就随意给她指了人家,让她嫁出去。
说这话的时候,齐文鸢的表情严肃,并不像是开玩笑的口吻。
所以,顶着巨大的压力,小满只得将秘密吞进肚子里去。
天知道这段时间她过的有多艰难。夜不能寐,日不能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她日夜盼着齐文鸢早日回来,结束她的痛苦。但左等右等,等到树上的叶子,落得干净了,依然不见小姐的半分踪影。
小姐走的时候,明明信誓旦旦的承诺,说多则八天,长则时日必定赶回来。
但眼下半个月过去了,小姐踪影全无,不能不让人担心。
老祖宗几次派人过来问起齐文鸢的行踪,小满硬着头皮扯谎说,因为二夫人的事情,小姐心情不好,到外面散心去了。
但散心归散心,好歹有个信啊。小满不满的撅起嘴角,心中无比的哀怨,小姐,你这次可害苦我了。
“小满。若是小姐出了什么岔子,你我担待的起么?你且如实相告小姐的行踪。若是小姐有危险,说不定就帮上了大忙。”春杏早就发觉小满的不正常,只是,觉得她心中有苦衷,这才忍着没问。
眼下半月过去,小姐依然未归。时间之长,比那次出门寻解药还要长几天。
就算是她一贯冷静,这会子也坐不住了。黑漆般的眼睛里,尽是担心。
小满的神色一凛,双手揉搓着衣角,暗自下定了决心,脱口道:“小姐,她应该是去高凉了,好像是因为师门的任务。总之,里面的关系很复杂,小姐让我保密。春桃,春杏姐姐,你们也为小姐保密,好不好?”
她的眼中沉淀出复杂的情绪来,语气中深有哀求。方才春杏的一番利害分析,让她不得不将所有的实情,和盘托出。
毕竟,小姐是千金之躯,要是出了岔子,就是一百个她的性命也换不来。
“什么,拜师?”春桃春杏异口同声的问道,神情与语气,格外的震惊。
大户人家的小姐,竟然出去拜师。估计,整个陈朝,也只有她家小姐能干的出这样的事情。
小满愣愣的点了点头,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她的眼圈微红,祈求道:“春桃春杏姐姐,你们一定要为我保密。不然,不然……小姐说她回来,就帮我指了人嫁了。”
春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春杏手中的锦帕,调笑道:“那倒是好事,要不春杏这鸳鸯戏水,就提前赠与了你。”
小满鼓起了腮帮子,幽幽的望着一脸幸灾乐祸的春桃,赌气道:“春桃姐姐,仔细咬了舌头呢。”
春桃正欲还嘴,春杏却用食指在嘴唇上一比,示意她们安静下来。
“眼下你们还有闲功夫斗嘴。”她的表情严肃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小满与春杏,相互望着,吐了吐舌头,满脸歉然的住了口。
“依我看,眼下咱们只有先瞒着老祖宗,将这件事告诉莫家公子。莫家公子他在凤翔城中,人脉广泛,人手众多,想必会有好的法子。”
不同于春桃的和蔼可亲,春杏平日里总是淡淡的,遇事冷静沉着。
多年的经历,让她的心思沉稳,做起事来,一向瞻前顾后,思虑齐全。
今日是春分,昼夜的长度相等。从这一日之后,白天会渐渐变长,夜晚慢慢变短,气温也会渐渐的回升,总而言之一句话,已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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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决心
“春杏,还是你考虑周全。”春桃赞叹着看了春杏一眼,心中无比惭愧。
陪在齐文鸢身边多年,每逢大事,最后板上拍钉的总是春杏。所以,私下里,除却姐妹情分,对春杏,她还有一种敬佩。
小满点点头,眼睛盯住远处的花池,喃喃道:“春杏姐姐,话虽如此。但莫家公子住的地方,岂是我们一介小丫头能去的。”
莫玄镜住的地方,她随着齐文鸢去过几次,知道那里守卫森严,一般人若是没有莫玄镜的命令,是无法进去的。
春桃点头附和,脸上流露出幽幽的表情。小姐失踪一事,实在难瞒。
“不碍事的,莫家公子在齐府住的时日不少,对你我也会有印象。春桃,春杏,你们守在园中,等我消息。”
春杏冷静的分析着,语气坚定。话毕,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便要往屋中去。
阳光照在她的肩头,晕起淡淡的光辉,雪白色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她长得虽算不上倾城倾国,但容貌清秀,肤色白皙,倒比的上有些大户人家的小姐。
“这样也好,眼下也只有你去,我们才能放心。”春桃眯着眼睛,望着春杏的背影,发自肺腑的说道。
齐文鸢不在的时日里,院中的大事,一律由春杏负责,倒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闻声,春杏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冲她俩一笑,然后决然的转身。
其实,建议去莫府,她是有私心的。第一,是为齐文鸢而去,悄悄打听她的下落。第二,却是为莫玄镜。
有时候,某个人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走进眼睛里,便再也忘不掉。
莫玄镜之于春杏,便是这般的存在。她原不是儿女情长的性情中人,但遇见莫玄镜之后,一颗心脏却起伏不定。
她总会情不自禁在宁静的深夜里,想起他的眉眼,他的发,他的唇。
奈何有门户之别,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说白了,不过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微微蹙了眉,春杏抬头望着空中的太阳,愣愣的出神。洁白的游云,浮动在湛蓝的天幕中,恣意悠闲。
白云可以和蓝天相互依偎,可她呢,只能将全部的心思藏在心底。
“春杏姐姐,路上小心,仔细被坏人盯上。”
小满不放心的叮嘱道,跟着齐文鸢外出几次。惊心动魄的经历,让她至今想来,心有余悸。
“恩。”春杏点头,双脚踩在鹅卵石子铺成的小路上,虽然在冬日,换上了厚厚的棉鞋。但鹅卵石的坚硬感,还是从脚底板传过来。
惠风和畅,若是不考虑温度的因素,以及环境的萧索。让人错以为是到了初春。
今年入冬以来,仅仅下过一场大雪,以至于凤翔城周围以农事为生的百姓,纷纷担忧起来来年麦子的守成。
于这些事,莫玄镜却是不懂。他舒心的躺在躺椅上,一脸的闲适。
毕竟,比起蛮夷冬日的凌厉,凤翔反倒柔和的多。
柳若棠的事情,早就尘埃落定。原就不是什么大的案子,只过得月余,这件事便渐渐淡忘在百姓的记忆之中。
齐府亦没人上门求情,不怪老祖宗铁石心肠。虽说是姑侄的关系,但柳若棠的行为,不仅仅让人发指,而且让齐府丢尽了脸面。
所以,老祖宗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了一贯铁面无私,从六扇门回来的当天,就明令禁止了一切为柳若棠求情的行为。而齐仲梁的一纸休书,也早早的落成,将柳若棠彻底逐出了祖籍。
毕竟,在这种敏感问题上,尽力撇清关系,才是上上之策。
“玄镜,这几日怎不见鸢儿过来?”莫如雪步态缓缓的走过来,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莫玄镜闻声,睁大了眼睛,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搀扶着莫如雪坐下来。
莫如雪粲然的笑了笑,凝望着侄子,欣慰的说道:“你这孩子,你瞧,我还没体弱到那个程度。”
在莫府生活的这段时间,莫如雪的气色好了许多,雪白的脸颊上,晕的红红一片,倒有几分少女的娇羞。
“夫人,小姐不在,不还有公子关心您呢。”一旁云秀笑了笑,打趣道。
夫人自从离开那个破败的别院,来到莫府居住之后,心情好了许多。她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当年,就是从这里,她陪着莫如雪入了齐府。
以为从此以后,自家小姐就会受人百般疼爱,幸福的生活。谁料想,灾难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临。
现在想想以前,不过是十几年的事情,却遥远的像是上辈子。
“不瞒您说,姑母,前几日我派人去齐府问过。府里的人说,鸢儿因为心情不好,出去散心去了。您就甭担心了。”
莫玄镜解释着,朝着莫如雪微微一笑,让她放心。
莫如雪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脸上写满了担忧,道:“鸢儿,这孩子也没个心眼。出去散心这么大的事情,怎的也不跟我这个做娘的知会一声,叫我白白的担心。真是,儿大了不由娘啊。”
她轻轻的感慨着,眼中沉淀着一抹失落。
云秀微微一笑,递上一杯茶,劝慰道:“夫人,鸢姐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由惯了,且由着她去吧。”
“姑母,我隔几日再去打听下消息。表妹一回来,我就让她来亲自上门来负荆请罪,您看可好?”
莫玄镜愉悦的说着,眼珠转了一转,落在灰色的地面上。
闻言,莫如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于女儿,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更多的是放心不下。
女儿的性子,越来越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洒脱,不爱受人拘束。
但未来,毕竟是要嫁做人妇,收敛些,自然是好的。
“姑母,您先休息着。我现下就再走一趟。反正都生活在凤翔城中,花费不了太多的功夫。”
莫玄镜双手抱拳,微微的弓了身,云淡风轻的说着。
淡淡的凉风,将他额前的长发吹拂起来,陡然增加了一抹飘逸的气质。
刚才向姑母禀告之时,他方才意识到不对劲。鸢儿天性虽然好玩,但如若外出,必然会向他通了消息。
这之中,一定另有隐情。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不禁有些发慌。脚步蠢蠢欲动,转身就要离去。
莫如雪见他突然要走,急忙挥了挥手,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急切:“玄镜,不必这样急。”
这个侄子陪在身边,总让人觉得莫名的心安。就像当年,兄长保护她那样。
勉强压下心头的慌张,莫玄镜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摆了摆手,道:“姑母,侄儿一会便回来。”
曲曲折折之后,方才出了院门口,直到莫如雪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他方才懊恼的拍了拍脑袋。
他早该发现之中的玄机才是,竟然到了这会子,才发觉。
要是,要是表妹发生了什么事情,姑母必然心力交瘁。这个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家,一夜之间,便要毁于一旦了吧。
因为心急,他的脚下生风,连周围的风景,也无暇观赏。
昔日的将军府,在莫玄镜亲力亲为的修葺之下,早已恢复了昔日的勃勃生机。
虽然远非往日的门庭若市,慕名前来拜访莫玄镜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在凤翔城中为官几月,对官场的构成,他早已烂熟于心。加上在蛮夷时,潜伏积累的经验。
在官场中存活,对他来说,如鱼得水。不过几月,他已笼络不少的人心。
不过,胸膛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他一刻也不曾忘记。
那一年夏日的冰冷,那一年父亲离世时绝望的双眼,像是一棵种在心脏上的仙人掌。越长大,刺越茂盛越尖利,刺得他胸口疼。
刚走至门口,瞧见几个看门人,正围在一团,吵吵闹闹的不知在干些什么。
莫玄镜的眉头一皱,表情森然而严肃,冷冷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主人的声音,几个看门人连忙转过身来,恭敬的低下了身子行了行礼。
阳光正热烈,刺得莫玄镜眼疼。他眯着眼睛,细细的一路望过去。
透过看门人的间隙,一个纤弱的少女,映入他的眼中。那少女穿了鹅黄色的衫子,头发挽着简单的青烟髻。一枝木制的发钗,别致的嵌进去,发钗上缀着几颗珠子,正兀自摆动着,煞是可爱。眼如弯月,淡眉清扫,有几分的秀气。
好像是因为争吵的缘故,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中却流露出一股不可撼动的坚毅。
这女子,他认识,是齐文鸢的近侍,叫做春杏。
“大人,这女子自称是齐小姐的丫鬟,非说有急事寻你。我们几个怕她不怀好意,加害少爷,就将她拦了下来。”
其中的一人,忐忑的开了口,眼睛不敢与莫玄镜对视。
他将身子小心往旁边凑了凑,以便使春杏的身子,显露无遗。
来寻他家大人的,要不就是侯爷高官,再或者就是富贵人家,那排场一个比一个风光。
今日前来的却是个身着朴素的小丫头,一脸的落魄样,他们商议之下,就自作主张的拦了下来。
莫玄镜的脸色一沉,走近了几步,不耐烦的挥挥手:“齐府来的人,都是我的客人。你们竟然自作主张,真是活的腻了。快退下去。”
闻话,几个人心中一慌,神色紧张起来,二话也不敢再说,逃也似的离开了。
“若我没有记错,你是叫做春杏?”莫玄镜淡然一笑,尽量将语气说的柔和。
表妹的丫鬟亲自登门,定然是发生了事情。好在他来的早一步,不然春杏已经被打发了。
冷然的吸了一口气,莫玄镜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抹担忧,表妹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春杏将头深深的埋下来,一颗心脏如小鹿乱撞般砰砰乱跳。莫家公子,他,他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
萦绕在心头的喜悦与紧张感并存,刚才怒气冲冲的莫玄镜,她从未见过。
她印象中,在与自家小姐交谈之时,莫家公子脸上总是荡漾着浅浅的微笑。
果然,是要因人而异。
春杏点点头,双手绞着衣角,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可是鸢儿出了什么事?”莫玄镜见她紧张的厉害,放低了语调,轻声相询。
春杏的双颊绯红,缓缓的抬起头,眼睛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眼下比自己心事更重要的,是小姐的安危,她断不能顾此失彼。她的双眉微皱,鼓足了勇气道:“公子料事如神,小姐至今未归。我寻思着是出了什么事情,特地来求公子相助。”
她的眼圈微红,语气哽咽,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莫玄镜的心头一紧,走近了一步,道:“春杏,先进来,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
看春杏的样子,似乎有许多话要讲,莫玄镜沉吟了一下,提出了建议。
春杏的心中忐忑,微作犹豫,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莫玄镜身后。
沿途,她将头深深的埋着,双眼紧紧盯着脚下灰色的地面。
前方莫玄镜的背影,高大挺拔,像是高山般稳固,却隐隐带着几分悲凉的意味。
春杏百感交集,多日以来的想念,终于找到出口释放。只是,一步之遥的距离,却整整隔了千山万水。
但只要能像这样,每日望见他的背影,就已经足够幸福。春杏微微笑着,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会客厅在西院,距离大门的距离并不算远,没走一会,便到了。
与齐府的格局不同,莫府的设计更别出心裁,一草一木,都透露着设计之人的心思。
整个将军府的感觉与齐府的小家碧玉比起来,多了几分威严与庄重。
春杏暗自赞叹着,悄然在心底描绘着莫将军当年英武的模样。她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机会一睹真容。
见主子身后跟着一个娇怯怯的小丫头,府上的人,只觉新奇,纷纷投去了注视的目光。
他们家主子莫大人,向来不喜女色,就是府上当值的丫头,与他交谈次数,也寥寥无几。
所以,春杏的出现,引起了府中上下人的一片唏嘘。后来听说是齐小姐的近侍丫头,这才觉得在情理之中。
“春杏,坐。”莫玄镜漫不经心的指着个椅子,让春杏坐下来。
春杏无比的局促,一时不知是该坐还是不坐。从小便为人仆,所以在人前,她早习惯了站立。
“公子,这不太合适吧?”春杏嗫嚅着开口说道,至始至终不敢抬头。
“你且坐便是。我听鸢儿说起过,在成州的时候,亏得你跟春桃的照拂,才让鸢儿她侥幸活下来。所以,你也算的上我们莫家的恩人。”
莫玄镜将眉头一扬,眼睛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空。他早该回来凤翔才是,莫名让姑母跟表妹吃了这些年的苦。
春杏的神色更窘,急忙俯下了身子,支支吾吾的道:“公子,春杏坐下便是。恩人二字,却是不敢当。照顾小姐,原就是春杏的职责。”
“你这丫头,行事倒有礼。”莫玄镜微微一笑,赞赏道。顿了一顿,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慌张,问道:“鸢儿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刻意带春杏来到偏远一点的会客厅,又仔细吩咐了手下的人,对姑母保密这件事。支开了所有的人,莫玄镜方才开门见山的询问。
春杏的神色一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婉转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表妹拜师一事,莫玄镜是知情的,那个师兄,他也见过两次。
所以,他并没觉得过分的讶异。只是听春杏说,表妹已经半月未归,倘是他再冷静,这会子也不免慌乱起来。
高凉郡,他从未去过,只知道,高凉地处偏僻,但在高凉郡王的管制下,百姓们安居乐业,倒也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公子,这件事,一定要向老祖宗保密。不然,不然,小姐她……”
春杏仔细的叮嘱着,小姐私自外出拜师,与老祖宗的一贯准则是相悖的。
若是传进老祖宗的耳朵里,小姐就算平安归来,也不知道过不过得了老祖宗那一关。
莫玄镜的神色坚定,点点头,在脑海中飞快的搜索着高凉郡的相关讯息。
这几日,六扇门的事务众多,他不一定能脱得了身。
皱了皱眉头,莫玄镜长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春杏,你先回去。鸢儿的事情,我会看着办的。”
春杏沉默着点头,目光恋恋不舍的从莫玄镜身上移开,终于使命完成,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阳光还悬在空中,枝头上暖洋洋一片,池塘中的鱼儿,欢快的游动着。
一切安静而祥和,美好而安静。这本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但春杏却感觉到刺进骨子里的冷意。
相聚与分别,穿插在漫漫的人生中。好像每一次相聚之后,离别就会变得越来越艰难。饶是她没有非分之想,也想让时间静静的停留在这一刻。
莫玄镜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然后,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出另外一个世界。
他的拳头攥的发麻,齐文鸢的事情,到底该从何处下手,始终是个未知数。
去鸢儿师门的路,好像复杂崎岖。小满虽跟去过几次,却是半分也记不清。
那个师兄,他只有两面之缘。茫茫人海中,找个不相熟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天光清澈,微风徐徐,吹打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似乎沾染上一抹冰冷。
“却要,去找御医来。”明月殿中,辛郁满脸的犹豫,淡淡的吩咐着。
灯芯“啪”的一声响,在宁静的大殿之中,格外的响亮些。
辛郁皱眉,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剪刀,小心翼翼的将长长的灯芯剪掉。
方才开口的一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午后却要说的话,一直萦绕在心头,想忘却忘不掉。
到底最后决定去留的人,是齐文鸢,而不是他。
他心神不宁了整整一个下午,特意去了偏远的长生殿,手捧着一卷书,希望能忘却暂时的纷扰。
只是,一切无济于事,心不在焉的翻完四书五经。到最后,心底涌起的到底还是《诗经》里的句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无可奈何之下,他仍是去了明月殿。仿佛只有在这里的时候,心才能沉静下来。
纷扬的雪花,早就停了,不过,经过一天的积淀,雪已经堆得厚厚的一层。
洁白的雪花,让原本黑暗的世界,突然一下子光亮起来。
风里的温度,越发的冷。走在路上,裹着厚厚的棉衣,依然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凉。
“少主,天色已经晚了。不如,明日再叫御医来。”
却要颤抖着身子,快步走进殿内,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辛郁的脸色一沉,转头望了眼齐文鸢,咬紧了嘴唇,用命令的口吻道:“就今夜,不能再耽搁了。让御医带着那位挚友,连夜进宫。若是医好了齐姑娘,本王重赏。”
拂了拂袖子,他甚至没有再回头。威严的语气,让人不敢违背。
却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再辩驳,急忙转身,一路小跑着消失在黑暗中。
他知道少主做这个决定的不容易,不敢多耽搁一会,生怕中间再出什么岔子。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辛郁的嘴角弥漫上一抹苦涩,用手指轻轻的触在齐文鸢的脸上,喃喃自语:“鸢儿,你不要走,好不好?”
下这个决心,用尽了他平生的力气。其实,没把握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做。但这一次,他不得不赌一把。
若是齐文鸢执意离开,他也无法。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从怀中,掏出那只珠钗,仔细的摩挲着。
就是这支小小的珠钗,将两个人的命运,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要是齐文鸢也能如这珠钗一般,能天长日久的留在他身边,该有多好。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晦暗不定。
父王说的对,这世上,最冷是人心,最难留住,也是人心。r1152
第一百九十二章 伤愈
清冷一片的世界,微风徐徐的吹过,吹起积雪。粉末状的颗粒,飘飘洒洒,陡然有一种凉意。
满世界的雪白,映得深沉的黑夜,硬生生的多了几分光亮。
听闻辛郁要寻御医,齐文鸢的心头一阵喜悦。无奈身体分毫动弹不得,不然,这会儿,她已蹦跳起来了。
幸好自己遇上的不是真是狠毒心肠的人,她庆幸的感叹着,觉得连呼吸进鼻腔中的空气,也清新了几分。
眼下,她最关心的倒不是自己的身子,而是师兄的下落。
她在王府少说也有半月,但师兄竟然没半分的踪迹,难道没人知晓她的下落。
她的心头涌上几分紧张,莫名深陷王府,到底不是件好事。
王府,皇宫,性质相差无几,步步惊心。
耳畔传来辛郁起伏有致的呼吸声,齐文鸢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两拍,脸颊上微微泛红。
天呐,他要怎样?
不安的念头,袭进齐文鸢的脑海中。虽然她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早已摆脱了守旧的保守。但眼下她毕竟心有所属。
灼热的气息,拍打在她脸上,她痒的难受,心中更是忐忑。
她这样的状态,就像是案板上待斩的青鱼,任人宰割,毫无反抗的余地。
强压下心中涌起的情绪,辛郁悄然的抬起头,将珠钗紧紧的攥在掌心,目光望着窗外的雪白。
珠钗的形状并不规则,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他宽厚的手掌,被硌的生疼。
辛郁的眉头紧紧蹙着,心情复杂,等会御医来之后,齐文鸢苏醒便会在片刻之间。
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离她这样近,近的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听见她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突然传来一折匆促的脚步声。
辛郁低眉,眼中莫名挂着一抹黯然,悄悄的从椅子上站起,站在屏风的正前方。
“王爷,这是臣的挚友,名曰雪雨星,江湖人称雪仙。”御医恭谨的跪在地上,声音中掺杂着几分紧张。
“是么?”辛郁转过身来,打量着与御医并排跪着的人。
那人头发花白,胡须飘飘,面前放置着几个红色的小木盒子。因为埋头的缘故,一时并不瞧得见容貌。
“王爷,齐姑娘的情况,老朽已经掌握了。类似这样的情况,老朽见过许多次。所以,王爷尽管放心。”
名叫雪雨星的老者,缓缓的抬起头,目光里流露出几分真诚。
他的面容上有几分风霜之色,想是长期在外云游所致。但他的眉眼,很是清秀。
辛郁点点头,侧过了身子,吩咐道:“却要,你在这守着。我回去养心殿。”
御医的神色迷惑不解,在这节骨眼上,王爷竟然要走,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顿了一顿,他急忙拱了手,感激的道:“多谢王爷的信任,微臣一定竭尽所能。”
“恩。”辛郁的脚步未曾停下,只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单音节。
要是齐文鸢片刻便醒过来,该如何办,他至今还未有好的主意。所以,暂且避上一避,实在是不得已的选择。
听到辛郁的命令,却要的心中雪亮。急忙上前几步,在辛郁面前表了衷心,让他放心离去。
有却要在,辛郁没什么可担心,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中,没露出半分的影子。
辛郁独自走在路上,甚至没找人陪同。冷风呼呼的吹过来,灌进他的脖颈中。
他瑟缩着抖了一下身子,皱着眉头,将身上披着的风衣仔细的裹紧了。
比起这个,心中的寒冷与仓皇,更让人猝不及防。
要是,要是鸢儿醒来,他要以何种面目去面对,是凤翔城中的辛郁,还是高凉郡中的王爷。不同的身份,昭示着太过不同的结局。
母后的话,回荡在耳边,郁儿,我们眼下还未在高凉站稳脚跟。你的王妃,必须是有着不凡来历,可以支持我们母子的。
这样的道理,他固然明白,只是,在内心深处,隐隐的有几分不情愿。
齐家虽说是富贵人家,但在凤翔城中颇不显眼,更别提在高凉郡。
依母后的心性,自然是不会同意。而且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估计不同意的占大多数。
穿堂风呼呼的吹着,辛郁的脚步驻足下来,抬头望向苍茫的天幕。
暗黑的天色,没有一星半点的点缀,像是他心中浓重的忧愁与担忧,化不开,散不去。
要是他不是王爷,身上没这么大的胆子,该有多好。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口中氤氲出一团白气,缓缓的消弭在冰冷的空气中。
“雪神医,齐姑娘的意识什么时候会恢复?”
却要凑了个头,好奇的问道。辛郁把事情托付给他,他断然不敢掉以轻心。
雪雨星正兀自在烛火上炙烤着银针,神情严肃。听到却要的问话,微微侧了头,看了看齐文鸢,说道:“自是要因人而异,少则一刻钟,多则一夜。”
“竟然如此迅速,您真是好医术。”辛郁赞叹着,眼中流露出一抹钦佩的表情。
这会,他愈发明白辛郁决然离去的原因,想是怕齐文鸢醒来,觉得尴尬。
攥紧了双掌,却要悄然退了身子,守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雪雨星手中的动作。
雪雨星在医术上,半点也不含糊,找准了齐文鸢手腕上的穴位,狠狠的刺下去。
他的力道凌厉,比起一般的大夫,多了几分果敢与自信。
却要倒吓了一跳,饶是他见惯了刀光剑影的场面,此刻,心脏却跟着一颤。似乎承受着那份痛楚的不是齐文鸢,而是自己一般。
他咬紧了嘴唇,神色不安的盯着床榻上的齐文鸢。齐文鸢的额头渗出星星点点的汗珠,想是因为疼痛的缘故。
这样的场面,换成是少主在,估计,如何也看不下去的吧。
却要正欲开口阻拦,却见齐文鸢的眉头一皱,接着胳膊动了一下。
又是一针下去,银针上冒着黑黑的雾气,良久,随着雾气的消散,齐文鸢的眼睛缓缓的睁开来。
一时间,却要震惊的眼珠就要掉下来,嘴巴长得老大,半天没能合上。
“雪兄,果然是你医术高明,做兄弟的自愧弗如。”
一旁站着的御医,情不自禁的出口称赞。在高凉郡王府中,行医多年,倒是坐井观天了。
雪雨星摇了摇头,脸上显露出浅浅的笑意,小心将自己的物品,一一归置好,道:“有如此神效,却要归功于老弟你之前的调理,还有这位姑娘的底子。二者缺一不可。”
齐文鸢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她方才看清雪雨星的身影。
“师父。”同样的白发白须,乍一看以为是师父前来救治。齐文鸢一个没忍住,惊呼出声。
雪雨星淡然的笑了笑,面色上带着几分关切,开口问道:“姑娘,你可感觉好些了?”
他原就生的慈眉善目,在齐文鸢看来,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好多了。不好意思,方才是我认错了人,多谢神医救命之恩。”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齐文鸢歉然的笑了笑。
雪雨星不以为意,点点头,用手示意她不要起身,关切的道:“齐姑娘的身子,还未彻底痊愈。还得好好歇着才是,风寒是一点儿也受不得。不然,以后会留下不可治愈的后遗症。”
“是,神医,多谢神医。”恢复了自由,齐文鸢只顾着心中喜悦,倒忘了旁边还有却要和御医在场。
第一次,她发现自由行动,是如此的幸福。重新感觉到光亮,看到景色,四肢可以接受大脑的支配,这种感觉像是如获新生。
“却大人,眼下齐姑娘已经没什么大碍,我们且先回去了。等明日一早雪停了,老朽就要继续踏上旅途了。”
雪雨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向新郁轻轻的福了福身子。
他这一生漂泊的惯了,反而不适应停留。要不是大雪漫漫,他早就离开了高凉。
下一站,他去的是清河。听说那里最近战事吃紧,受伤的官兵颇多。
身为大夫,明知道百姓有疾苦,让他袖手旁观却是不能。
却要犹豫了一下,劝阻道:“雪神医,可否请您多留一日。你治好了齐姑娘,按理说,王爷不日就会下令赏赐的。不如,暂时等上一等?”
却要建议着,对着旁边站着的御医,使了使眼色。
“雪兄。你我兄弟重逢没几日,何不再留几日,等到雪化了再走不迟。”
御医心领神会,旁敲侧击。他并非贪婪富贵,实是因为他这个挚友,一生行医却分文不取,所以,生活清贫的紧。
雪雨星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药箱,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洒脱来:“还请却大人转告王爷,封赏什么的,老朽却是受不起。老朽行医数年,只讲一个缘字,从不收取银两。齐姑娘今日得老朽救治,亦是因为有缘。所以,一切便不必了。”
他的声音浑厚,不卑不亢,身上超然的气质,让人不可小觑。r1152
第一百九十三章 清醒
此话一出,却要心中更生敬仰,将身子闪在一旁,双手抱拳还礼道:“雪神医,当真名不虚传。”
眼下,齐文鸢的意识恢复,也就没有强行留人的借口了。
雪雨星微微一笑,抱拳还礼,转头望了眼齐文鸢,目光中有种让人安定的自信。
齐文鸢淡然的笑笑,勉强的支撑起身子来。许久不曾活动双手,现在动起来,有一种僵硬和不习惯。
好在活动能力并未丧失,简单的适应了一下,与之前就无半分的不同。
“神医慢走。”齐文鸢礼貌的辞别道,语气中带着深沉的感激。
医治的全程,她只感觉到手腕上隐隐的痛,是银针入身的特有感觉。
不过三四针,她全身上下就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四肢像是被倏然唤醒,蠢蠢欲动着。
这样的医术,当世罕见,就算是皇甫伯伯,也未必有这般的功力。
她暗暗在心头沉吟着,若是以后有机会重遇,她一定要介绍给皇甫伯伯相识才是。
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顷刻间,大殿之中,又寂静的掉针可闻。
齐文鸢皱眉,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宽厚的雕栏之上,雕刻着游龙。那龙的身形,大气磅礴,浑身透露出一股贵气来。
眼前的朱红色的屏风,印着多姿多彩的暗纹。不管是凤凰,或是草木,都栩栩如生。
窗子开的很大,薄薄的窗纸,光滑细腻,一看便知是用极好的材料制成。
床旁边,置了一个玲珑的红木桌子。桌上放置着烛台,还有一套精致的茶具。
烛台是明黄色的,上面的图案是象征着贵气的龙。火光明亮,轻轻摇曳着,釉白色的瓷杯在光里,像是透明的一般。
靠窗的位置,还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青花瓷瓶,瓶中插着几只菩提枝。
几个宫女,远远的站着,双手合十,叠在胸前。因为隔着屏风,看不清容貌。
墙角是个银白色的香炉,通体闪亮,升腾而起的烟雾,浓厚的一团,像是齐文鸢心中深沉的疑问。
大殿中的温度,仿若置身于暖春之中一般,齐文鸢不禁蹙了眉,心中兀自感叹,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前几日,她在被窝中一动不动,并没感觉到如此的温热。反倒是今日坐起身来,觉得浑身暖烘烘的一片,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闭上眼睛,齐文鸢以手触额,仔细的回想着,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
只是,思来想去,如何到得王府,却是不得而知。
弱弱的叹了口气,她突然觉得嗓子发干,下意识的便用手去拿茶杯。
只听见“桄榔”一声,釉白色的茶碗,掉落在地上,顷刻间四分五裂。
“啊”齐文鸢暗觉不妙,王府里的物什,自然是价值连城,她如何赔得起。
几个宫女,听见响声,急忙循声望过来。细碎的步子,一声一声,向齐文鸢靠近过来。
想掩饰已是来不及,她苦笑了一声,尴尬的辩解着:“这茶碗真真是极好的,滑腻的不可盈握呢。”
上前的宫女闻声,并不回答,投向齐文鸢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关切:“姑娘,没伤着您吧?”
她的神色紧张,蹲下身子,小心的一片一片捡着地上的碎瓷片,然后,用眼睛的余光,不时的打量着齐文鸢悬在被外的右手。
眼前的这位姑娘,虽然暂时并无名分,但被王爷捧在心尖上,那是有目共睹。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如何敢慢怠。
“你叫做什么名字?”齐文鸢开口问道,打破了尴尬。
“奴婢青莲。”那小宫女回答着,并没停止手中的动作。
“青莲,王爷呢?”她毫不含糊的开门见山,她之所以来王府,高凉郡王必然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青莲缓缓的抬起头来,怯怯的答道:“王爷,他去了养心殿。今晚是不会过来了,您好好歇着。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们办就好。”
她漆黑的眼睛中,带着几分惧怕。摊开的双掌之上,上面堆积了厚厚的碎瓷片。
“你带我去养心殿走一趟。”齐文鸢完全没有耐心停留在莫名其妙的住处,急于去一探究竟。
“这……这……这恐怕不大好。姑娘,却大人方才出去的时候,说您受不得寒。此刻,外面积雪未化,凉气终是多了些。”
青莲支支吾吾的回答着,短短的几句话中,带着深沉的几分犹豫。
齐文鸢皱了皱眉,神医临走之时交代的话犹在耳畔,万一真留下什么后遗症,那真不是闹着玩的。
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向窗外。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但隔着窗纸,看的并不真切。
她摇了摇头,只好暂时放弃了心中执著的念头。郡王究竟是谁,仍是扑朔迷离。
正恍惚间,外面传来一阵厚重的脚步声,像是个男子。
齐文鸢将后背轻轻的靠在床头,心中一凛,莫非是郡王来了。
待人影走近,她才瞧得分明,是刚才在这里的护卫,便是青莲口中的却大人。
瞧他的打扮,腰间悬着的长剑,定然是贴身护卫之类的角色。
刚才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雪神医的身上,并未仔细观察过却要。
“齐姑娘,这几日,你就先在明月殿歇下。等天晴了,王爷会亲自过来探视的。这之中的时间,还请姑娘不要妄动,免得伤了身子。”
瞥见青莲手中的碎片,却要已知齐文鸢的目的,低声吩咐了青莲去沏杯茶来。
陪在少主身边多年,在看眼色方面,他造诣百分。
却要的语气虽然平淡,却带了一股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齐文鸢的嘴唇一扁,心中虽然愤愤不平,却硬生生的挤了一个笑容在脸上,乖巧的道:“却大人说的是,小女子谨记在心。”
虎落平阳被犬欺。眼下她受制于郡王府,不得不学着察言观色,以谋出路。
闻声,却要却是吃了一惊,记忆中,齐府的五小姐,齐文鸢,那可是混赌坊的。
如今竟然表现的这般谦恭有礼,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一颗漆黑的眼珠,差点被掉到地上。
一股扑鼻的清香,涌进鼻腔中,齐文鸢满意的吹了吹茶碗上升腾的白气。入口辛凉,唇齿留香,果然是好茶。
“却大人,这是什么茶?”她抿了一口,情不自禁的开口询问。
虽说在齐府,她也尝试了不少的茶,有浓香的,有清淡的。但此刻流淌在口腔中的那种清冽,她从未体会过。
“松针茶,取自雪山之上的松树,少主他最喜这种茶。”
却要不疾不徐的回答着,齐文鸢的衣食起居,都是少主亲自置办的。
所以,明月殿中备的茶,也是这一味松针,香远益清,让人回味无穷。
埋头喝了几口,渴意渐去,齐文鸢荣光焕发,如获新生,水真是生命源泉。
放下茶碗,她故作漫不经心,继续追问道:“却大人可否告知,我是如何到的王府中?”
清澈的清眸中,荡漾着一抹恳求,一抹期待,一抹隐隐的担忧。
被齐文鸢猝不及防的一问,却要的眉头深锁,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没了少主的命令,他自是不敢轻易回答。
犹豫了良久,他扬了扬眉,咬紧了嘴唇,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姑娘日后便知,不必急在一时。”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齐文鸢不好再追问,默默无言的白了眼,果然封建制度害死人啊。
看来所有的一切谜团,只能等到传说中的王爷来揭开。
纷纷扬扬的雪花,愣是又接连下了几日,似乎没有要停的趋势。
这段时间,齐文鸢的小日子倒是过得惬意,每日吃茶看书。无聊的时候,还会在大殿之中走动着活动活动筋骨。
外面的大雪,光是隔着窗子望过去,就觉得渗进骨子里的冰凉,她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高凉郡的位置,比起凤翔来说,还是偏僻些。到了冬日,温度也就冷冽些。
滴水成冰,呵气成雾。
明月殿与养心殿的距离并不算远,但辛郁每日下完早朝去养心殿的时候,都会绕远了走,并不打明月殿前经过。
几个宫女,对王爷的行为,颇不理解。明明齐文鸢卧病在床的时候,王爷一日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明月殿中度过。眼下,齐文鸢身子恢复,王爷反而并不过来。
真是反常啊,几个宫女私下里议论纷纷,摇摇头,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齐文鸢并不以为意,许久没像现在这般的闲适,她倒乐的清闲。
只是经常性的,她的眼前总是出现师兄那张英气的脸庞,那样的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英气的唇角。
思念像du药,流淌进全身,吞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经历过生死,一切忽然就变的清晰起来。纵然师兄是皇子,未来要继承皇位,成为陈朝最高的统治者,她也愿意奋不顾身的一路陪伴。
爱情,原本就无关身份与地位。
最近写文又拖沓了,患上了拖延症也是醉了。感谢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读者。真心的谢谢。r1152
第一百九十四章 登门
反观另一边,凤翔城中的情况,却是不容乐观。
虽然莫玄镜一早得到了消息,但总归是被事羁绊着,脱不开身。只好,吩咐了手底下的几个可靠的人,简装从行往高凉去了。
奈何,高凉郡路途遥远,一行人出发到现在已然两日,仍未到达高凉境内,更别说打探消息了。
莫玄镜紧锁着眉头,只听见“咔啪”一声,却是手中抓着的桃树枝,折断了。
府中残留的几株桃树,都不算高大。莫玄镜站在树底下,倒有种比肩而立的意味。
初冬时节的树木,放眼望去,并无二致,光秃秃的枝条,枯槁了全身。
儿时,每逢初春时节,桃花绽放的时候。他总喜欢携了娘亲的手,到这里来赏花。
粉色的花,白色的花,扑鼻的香气,似乎还在昨日,岁月却流逝了几多。
莫玄镜的心中,隐隐有些悲凉。这几株桃树,是他娘亲当年刚嫁入莫府的时候,亲手插下的。
原本就是闲来无事玩,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第二年初春,细小的桃枝,就开始发芽吐枝。嫩生生的小芽,有着深沉的生命意味。
也就是那一年,娘亲怀了他,桃花盛开的最繁茂的天气里。娘亲总喜欢在树下,含着笑意,一针一线,为尚在腹中的他缝制衣服。
这些事,是在他有记忆的时候,娘亲亲口说的,也因此,他对桃花的喜欢更甚。
双手摩挲在粗糙的树皮上,莫玄镜的眸色中,带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鸢儿,也不知鸢儿如何了,愁绪瞬时涌上心头。但比起这个,他眼下最担心的却是如何将消息隐瞒下来不让姑母知道。
冷风轻轻的吹拂过来,吹的他脸颊生疼。纵然是在北寒之地呆的惯了,但他仍是不耐冷。
用手捂住脸颊,转过身去,才渐渐觉得脸上的温度,恢复了些许。
“公子,皇甫公子上门,说是有要事相见,不知您……”
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是他的近侍忍冬。
他的背微微一颤,惊呼出声:“皇甫公子?”仔细在记忆里,搜寻着他认识的姓皇甫的人,却分明无半点印象。
他的记忆力惊人,不过一面之缘的路人,让他回想起样貌,他也能记得大概。
而且皇甫这个姓氏,不仅是在凤翔城中,还是在蛮夷都很少见。若是与他相识,他定然不会忘记。
微微皱了眉,似乎是在心底细细的回想。莫玄镜转过了身,神色中带着几分质疑。
忍冬急忙福了福身子,张口解释道:“公子,这位皇甫公子是名医皇甫英的公子,与表小姐一向交好。”
“哦?”莫玄镜的眸子微沉,应了一声,经过这样一番提醒,他倒是记起来。姑母的病情,就是托皇甫神医的福,才顺利治愈的。
他早就想托人登门致谢的,但回凤翔以来事物众多,一来二去,也就将事情抛在了身后。
“快请皇甫公子进来。”他的英眉一挑,语气中带了几分急切的味道。
“是。”忍冬应了声,步履匆匆的闪身去了。
并没特意安排在会客厅中相见,莫玄镜命人在后花园中摆置了桌椅,两张太师椅并排而放,居中放置了一张玲珑的红木方桌。桌上整齐摆放着两套茶具,一壶热茶,正腾腾的冒着白气。
在屋子中呆的久了,他反倒喜欢外面的恣意清闲,亦能让皇甫弦少了几分拘谨。
花池中的紫罗兰开的正好,紫色的花朵,一簇一簇,有种别样的景致。
阳光洋洋洒洒的迎面洒来,照在身子上,有种说不出的惬意。这儿的风景,比起古板的会客厅,反而生动了许多。
“莫公子。”见着院中的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皇甫弦礼貌的拱了拱手,轻声唤出。
莫玄镜闻声,连忙起身,回了一礼,语气中流露着感激:“阁下便是皇甫公子,怠慢了,实在抱歉。”
伸出右手,示意皇甫弦坐下,见他坐下了。莫玄镜才踱了步子,往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直到这时候,二人才瞧清彼此的容貌,在心中都是轻轻一叹,真是个美男子。
“皇甫公子,听说姑母的病便是尊父治愈的。我因为公务缠身,没能亲自上门拜谢,还望尊父能原谅。”
莫玄镜的眉宇间带着几分歉然,咬着唇角,微微的笑了笑。
皇甫弦的面庞,映在他的眸子中。与鸢儿相差无几的年纪,面容上似乎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一对漆黑的眼珠,灵气四射。高挺的鼻梁,英气的眉毛。
他的眼角,似乎隐藏着几分隐忧,淡淡的,若是不仔细看,很难发觉。
难道,他是遇上了什么事情。莫玄镜兀自在心中猜测着,面上仍是平静如水。
皇甫弦赧然的回以一笑,分辨道:“莫公子客气了,家父与莫家夫人,本就是旧相识。出的几分力气,也在情理之中。“顿了一顿,他换了严肃的面容,正色道:“不过,今日我来此,却不是为此事。”
毕竟是表兄妹,莫玄镜的眉眼,与齐文鸢倒有着几分的相似。同样是清亮的眼睛,清澈见底。连那眉,似乎也是一样的,英气勃勃。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不由得微微一紧,一抹苦涩从舌根上传来,滑遍全身。
到现在他仍是放不下心中日思夜想的人儿,所以,一得知消息,他就迫不及待的寻来了。
雪衣女现身药王谷的那一日,他原以为是齐文鸢登门拜访,心中欣喜不已。
后来,等了好久,迟迟不见齐文鸢的踪影,才知道是空欢喜一场。
雪衣女在原地打着滚,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他觉得诧异,这才仔细的搜查了雪衣女的全身。
没想到,在雪衣女粉红色的脚踝上,发现一个系着的红绳子,绳子上拴着个细小的竹节。
竹节中置着一团纸条,打开后,白纸黑字阐述了齐文鸢的现状,落款却是一个叫独孤清的人。
当下,皇甫弦就急了眼,大声呼喊着,将纸团拿给父亲看。
信纸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说是齐文鸢重病,原是想让父亲前去治病。如今因为机缘巧合,在郡王府中养伤。
那信上的字迹寥寥,字里行间,透露出写字之人的急切。
鸢儿重病,那,那……泪水盈满了眼眶,一颗心脏生生的疼,像是被针扎过。
父亲接过纸条,脸色沉重,解释道,独孤清是他许多年前云游之时,相识的人。
多年来并无联系,想不到,今日竟发来了求援信,而且需要救援之人,竟然是齐文鸢。
这样的巧合,让人匪夷所思。皇甫英一拍大腿,便觉得此事危急,不可再等待,急忙动了身。
然后,吩咐皇甫弦守在谷中,等待别的消息。
皇甫英不愿让他冒险,强硬无比下达了禁足令,所以,皇甫弦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情愿。
奈何,父命难为,他只好应下来。一边照顾雪衣女,一边等待父亲的讯息。
雪衣女自打回到药王谷,便精神不振,一副萎顿的样子。不知是因为路途上耗费了太多的力气,还是因为水土不服。
皇甫弦熬了几服药,掺杂在喂食的水中,让它喝下去。所幸雪衣女通灵,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按时服药,小小的身子倒也渐渐的好起来。
但父亲这一去便去了数天,却没有半分消息传进来,皇甫弦不禁有些坐卧不安。
今日一早,再也等待不住,小心安置了雪衣女,急急的从谷中出来。
先是去了齐府,想将此事报告给莫家夫人。只是,齐府的人却说,莫夫人一月之前,就搬去了将军府。
小心翼翼的一番权衡利弊,皇甫弦将满肚子的话吞咽下去。齐府的人心不古,他倒是见识过的。
若是被人嚼了舌根子,暗地里使坏,齐文鸢的命运便岌岌可危,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问明了路途,他就直接向莫府赶来。
好在莫玄镜的声名在外,再加上莫将军的流芳的英名。一路上,并没花费太大的功夫。
“那皇甫公子是因为鸢儿的事情而来?”莫玄镜不敢置信的抬头问了一句,语气中充满了恐惧。双手扶在扶手上,眼睛中带着一抹忐忑。
他侧头凝望着皇甫弦,心念电转,皇甫弦与鸢儿交好,莫非知道其中的内幕。
皇甫弦郑重的点了点头,眉头深锁,一字一顿的说道:“鸢儿半月前受了重伤,不出意外的话,眼下正在高凉郡王府中养伤。”
说着话,他伸手将那张纸条递过去,眼色黯然。
半月以来,齐文鸢的伤势,终是压在他心口的一块巨石,让他几欲喘不过气来。
莫玄镜的心头一紧,陡然有一抹寒意袭来,让他四肢变得冰冷。
他提着一口气,接过纸条,待看清了纸上的字,闪出更多的疑问,开口问道:“这封书信,莫不是有人伪造的?”
表妹虽然生性好动,左右没出了凤翔城,何以结识了高凉郡王。
而高凉郡王,为何救了表妹,却不派人往家里知会一声,总是说不大过去。r1152
第一百九十五章 案件
皇甫弦咬着唇角,摇了摇头,解释道:“不会,我之前也有这样的疑问。但家父说,独孤清的名字,可不是一般人能编出来的。而且,送信到药王谷的时雪衣女,鸢儿养的那只鹦鹉。”
他回避着莫玄镜的视线,抬头望向天幕,几朵浮云,在空中聚成一团,形成不同的形状。
不管鸢儿身处何处,只要她一切安好,也就足够了。
可眼下呢。
他的心底没有半分把握,郡王府,那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出入的。
所以,鸢儿具体的情况,是好转还是恶化,无从得知。
“鸢儿她,她一个小女子,怎会识的高凉郡王?难道是上次去高凉寻解药之时相识的?”莫玄镜喃喃自语的猜测着,书信固然不是伪造的,但鸢儿识的高凉郡王这件事,却是如何也说不通。
薄薄的信纸上对这些并无交代,只说鸢儿在机缘巧合之下,被高凉郡王救走。
言外之意,像是鸢儿早就认识高凉郡王般自然。
只是,王府的高墙大院中,比不上寻常的人家。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
皇甫弦抿了一口茶,接过了话头:“断然不会,上次去寻解药,我陪在鸢儿左右,沿途上并未曾见过陌生人。”
上次同去蓬莱山寻解药的事情,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如今他与鸢儿,却是隔了千山万水,像是永远再也见不到一样。
“那真是怪的紧。”莫玄镜低头感慨着,莫非表妹还隐藏着许多秘密。茶杯被他握在手中,有种滚烫的温度,从掌心中传来,抵消了些许的寒气。
皇甫弦沉吟了良久,点头附和,如水的眸子中,闪动着挥散不去的好奇:“这件事,我思来想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上次我们到高凉,正值高凉郡王去世,全城的百姓都在祭奠。
现下的郡王,应该是个年轻的皇子,鸢儿更不会见过,这之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端倪。”
他的一席话说的斩钉截铁,语气中明显流露出几分不安。
不远处的树枝上,两只青雀正在啁啾发声。初冬的季节,凤翔已很少见鸟。
莫玄镜蹙着眉,望着那两只鸟儿,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把手头的事情放上一放,亲自去趟高凉郡。
高凉距离蛮夷距离不算远,但之间隔着的路途黄沙漫漫,碍于这个因素,两国之间,并无来往。
莫玄镜在蛮夷蛰伏许多年,高凉郡却是从未去过,他原来方向感就不强烈,更别提在漫漫的黄沙中行路。
满腹心事的送别了皇甫弦,莫玄镜再三叮嘱忍冬,莫要把事情泄露出一星半点,特别是姑母那里。
要是姑母知道,必然急火攻心。姑母的身子本就羸弱,万一生起病来,他就两头为难,更是无法脱身。
打定了主意,他选了匹快马,急急的向六扇门奔去。逆光而行,头顶上炙热的阳光,刺的他眼疼。
这种紧急时刻,连寒冷也忘记了,扬起了长鞭,疾驰而去。
哒哒的马蹄,落在青色的地面上,在身后扬起薄薄的烟土。
路上的百姓远远瞧见马,纷纷避开了身子,惊魂未定的站在一旁。待看清了莫玄镜的容貌,情不自禁在心中一阵感慨,马上的少年当真是英气勃勃,叫人不敢小觑。
六扇门的护卫,见莫玄镜到来,急忙列整齐了队伍,有致的低眉行着礼,满脸的严肃。
在六扇门当职,不过几月。六扇门中的人,对他却心存敬仰,敬得要命,也怕的要命。
他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像他的父亲,那位威名远扬的将军。
翻身下了马,莫玄镜将缰绳往前一送,一个衙役见状,急忙迎上来,接过缰绳,兀自将马牵了进去。
朱漆大门,黑瓦红墙。高高的院墙,陡然有种森然的气氛在里面。
门前卧着的两座石狮子,目光炯炯,长牙咧嘴,似乎要将世上的恶人,尽数吞进了肚子中一般。
莫玄镜目不斜视,轻车熟路的一头扎进了门中,身后跟随的几名侍从,连忙跟上来,亦步亦趋。
平日里,清闲的时候,他并不常在六扇门中呆。这里威严的气氛,长长让他觉得难以呼吸。
但真正办起案子来,他却是半点也不含糊。紧紧几个月的光景,凤翔城中难缠的几个恶人,尽数被他拘进大牢。
这些事情原本棘手,但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在京城中并未站稳脚跟,处理事情,雷厉风行,不带眨眼的。
久而久之,京城中的几个位高权重的官员,对他刮目相看,都有拉拢之意。
莫玄镜惯常打着太极,对那些人的态度,一般无二,不冷不热。
但他的声明,终究是更响亮了,百姓纷纷称赞,青天大老爷,清正廉明。
对此,莫玄镜并不以为意,在外漂泊多年,他能更深切的体会百姓们的疾苦。所以,办每一件案子,他都竭尽全力还原事情真相。
在他的努力之下,凡是他经手的案子,那些犯案之人的结局,一个比一个不如意。
恶人有恶报,他用行动践行着这句古语。
“清风,那件事处理的怎样了,可有什么结果?”莫玄镜刚一坐定,劈头便问。
那个名唤清风的护卫,急忙上前了两步,福了福身子,眉宇之间挂着几抹担忧:“回大人,属下按照您的吩咐,特意在四周埋伏了人。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的一片,不过,仍是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莫玄镜闻话,双手狠狠的击打在扶手之上,清澈的眸子中,闪动着忿忿之色。
凤翔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子上,近来发生了连环的杀人案件,凶手至今下落不明。镇上的百姓一片人心惶惶,即使是到了晚上,每家每户也是亮了灯火,生怕歹徒来犯。
因着这件事,莫玄镜去过一趟,仵作验过尸之后,得出凶手是同一个人的结论。
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的线索。被杀害的几个人,没有共同的仇家,平日里,也无太多的交集。
思前想后,他只好派了人手在镇上埋伏着,日夜观察着,伺机而动。
他因着齐文鸢的事情,心神不宁,所以,才抽空回来府上打听齐文鸢的下落。
因为案件一时不得告破,他无法分神,只好,派了其他的人到高凉去寻齐文鸢。
要不然,无论有什么危险,他都该亲自走一趟。
姑母与表妹的安危,现下在他心里,比天地更重要。
“清风,我眼下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出趟远门。六扇门中的事务,先由你和远风俩人负责。”
皱了皱眉,莫玄镜无奈的叹口气,幽幽的开了口。
陆清风与陆远风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样貌生的也有几分相似。不过,二人一冷一热,性格却是不尽不同。
但他们二人彼此身上的优劣,相互弥补,算是莫玄镜手底下不可多得的人才。
被委以重任,陆清风与陆远风心中都是一震,脸上写满了慌乱。
“大人,兰若镇的事情,事关重大,我怕……”
陆清风还沉浸在案件带来的恐惧之中,心头没了底气,顶着压力,弱弱的开了口。
莫玄镜的神色一凛,伸手示意二人起身,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继续监视着,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行动。余下的事情,等我回来再着手处理。远风你一向谨慎,把事情交给你,我也放心。”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请求的意味,陆清风两兄弟听了,不敢多作质疑,急忙跪下了身子,领了命。
他们看得出来,莫玄镜心中有事,而且是极重要的事情,这才腾不开手。
六扇门中的建筑,大都高大气派,彩绘与雕刻,尽显威严。
连院落中铺砌的青石路,也规规矩矩的,有一种庄重在其中。
莫玄镜摇了摇头,眯着眼睛,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冲洗审视这个地方。当初,之所以接受皇上的命令,上任六扇门,实是因为想彻底查清父亲当年的冤案。
但那件案子涉及重大,卷宗与册子,都被人仔细保管着。没了皇上的谕令,谁也不能私自查看。
所以,这件事情,一拖再拖。
清朗的天空中,悬着个大大的太阳,丝毫没有要落下的意思。
碎金般的光芒,流淌在院落中的每一处,特别是那池碧绿的池塘,波光粼粼的一片。
说到底,这世上所有的事情,有因才会有果吧。
就像柳若棠,就像自己被冤枉的父亲,就像如今深陷王府的表妹。各自的遭遇不相同,所以,事情才会转向了不同的结局。
暗暗下定了决心,莫玄镜不愿意再多耽搁一秒,急匆匆的返回到莫府。
莫如雪眼下正在侍弄花池中枯败的花枝,见他回来,嘴角不自禁的向上勾,微微笑了笑。
“姑母,我眼下现在有一个棘手的案子,需要出去几日。我已吩咐了底下的几个丫头和婆子仔细的照料您。”
莫玄镜尽量把话说的自然,心底却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紧张。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