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截胡
楚云笙瞅着结冻的湖面,宣世子瞅着楚云笙侧着的半面脸颊,不甚在意的说,“听闻肃王殿下无召入京了。”
刚刚还在旁敲侧击打探消息,如今话锋变的是忒快,不知宣世子把话题转向这句话是何意,楚云笙应付的说,“原来是这样,难怪前几日在武烈侯府借住,遇上了给老侯爷请安的肃王殿下。”
她脸上恍然之色沉下,“无召入京,这好像是罪吧!”
“重罪。”宣世子道,“历史波流中,不少皇朝亡于拥兵自重的诸侯之手,顾南秦开朝就明旨,各地诸侯藩王,无召不得入京。”
诸侯无皇谕不得入京城,但凡认得几个字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楚云笙借着这茬事岔开宣世子的话锋,接着又洋装替肃王唏嘘了一番。
眼底担忧,嘴上担忧,面上担忧……心中却半点不在意,说是无召不得入京,秦祁已经入了,那人要是怪罪,也早就定了罪,还容许秦祁蹦哒到现在,而秦祁入京,也不会是没有准备,脑袋发热下的冲动行为。
楚云笙嘴上忧虑了几句,不知是不是关心过度,宣世子问,“殿下似乎对肃王殿下,颇有怜悯。”
这话一出,楚云笙忽然想起眼前这人顶着她“未婚夫”的身份,刚刚那番话有失妥当。搜肠刮肚半晌后,她找到了说法,“半年前肃王殿下在大相国寺山脚,于我有一命之恩,恩公有难,岂能无动于衷。”
那次险些去了半条命,她修养了好一段时间,宫中太医也时常出入永宁府,因为太频繁后来干脆拨了七八个太医在府里住下,在别人看来这是罕见的殊荣,那次受伤也在世家中传开了。
宣世子是亲眼见到火舌冲天,眼波闪动两下,出声安慰说,“传言陛下重情义,肃王回来有些日子,也没见什么横祸,咱门那个陛下必然是体谅年关将至,各地诸侯藩王都要入京,只当肃王殿下心急了些,没有怪罪的意思。”
身后蓦然响起一声,“这是什么话,我可是递了折子上京,在你叶梵这里,就成了本王罔顾礼法,无召入京?”
楚云笙扭头去看,只见来人缓缓走入亭中。
秦祁凤眸掠过宣世子,最后去望楚云笙。“说曹操曹操到。”宣世子嘴角轻轻一笑,随后从白玉石蹲上起来,朝秦祁行了个礼。
“说我什么?”秦祁眉一挑,“说我无视王法,领兵入京,意图篡位?”
秦祁这话可谓是不留情面,宣世子含笑拱手赔礼,“殿下误会。”
“刚刚聊着聊着就说到殿下,平阳担心殿下安危,叶梵就安抚了两句。”
听到这番原委,秦祁脸色稍霁,语气却还是冷冰冰,“是安抚,不是在佳人面前说本王的坏话?”
宣世子赔笑又道了句“不敢”余又说道,“殿下刚回京城,怎么又闲心雅致来这边赏雪?”
此刻立在阑珊处眺望亭台下的冰湖的楚云笙也是一怔,缓缓收回视线,含着探究意味去看秦祁。秦祁身上背负着不少东西,来京城又岂非朝谒这么简单,眼下竟然抽的出空闲来。
莫不会是为了她吧——
荒唐念头一闪而过,虽然荒唐,心中却怀着几分希冀。
秦祁是不屑答这种话,感受到某人目光投过来,他这才说,“你这等不常出府的人都出来了,就不允许本王偷得浮生半日闲?”
说完,秦祁目光四下看去,仿佛这才看见楚云笙那样,惊讶说着,“笙儿也在这里!”
楚云笙上前一步,行了个平礼,“肃王殿下。”
“不常出府的叶梵,畏寒的笙儿,今日一个个都一反常态……”他尾音上滑,凤眸在两人身上流转几圈过后,接上一句,“本王闲步来此,该不会打扰你们两人了吧!”
最后一个音落下,秦祁的视线也停下,停在楚云笙的身上,他脸上是看戏的笑容,好像真是转破了一桩什么风月趣事那样。
分明是含笑的戏谑,在楚云笙看来,那个轻飘飘的眼神却有千斤重,甚至有些想要躲闪,她脸上拉出惯用笑容,“殿下言重了。”
宣世子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听楚云笙那句不知是不是脸皮薄的客套话,不觉往哪边一撇,“肃王殿下有所不知,今早皇宫太上皇后娘娘就降旨,将婚期定下,是为本月二十三日。”
“哦——还有这回事。”
“距离婚期也就一旬多几天了。平阳刚刚还说殿下于他是救命之恩,届时一定要来多喝几杯。”
秦祁含笑的凤眸倏尔一眯,笑容更甚之前,“嗬嗬,那本王倒是祝叶梵你能够顺顺当当的成婚。”
宣世子回之一抹深笑,“这是自然。”
楚云笙在旁边,如同旁观者一样插不上一句话,别的她不清楚,秦祁的脾气她还是没摸的准,他那样的性格要是能笑着送祝福,明天太阳就该打西边升起来了。
两人一来一去,其中有多少是唇枪舌剑,又有多少是真心的祝福。
面前两人话语藏锋,楚云笙起先听着有劲,几个回合下来也厌倦了,甚至很心平气和的在想,等下回去要怎么说服秦瑶,让秦瑶多和王妃走动,不要日日不着家。
这也是王妃安排她住在秦瑶院子里的缘故,希望她能起到说客的作用。
也不知这两人“寒暄”了多久,在一旁默不言语的楚云笙无辜躺枪,原来是秦祁说了一句,“对了,刚刚探望完老侯爷,老侯爷感叹你婚期这么快就议下了,还说要我把你带去侯府,给他老人家瞅瞅。”
“既然你和笙儿来日方长,今日本王就先带笙儿走了,老侯爷可是想在笙儿出嫁前,多见笙儿几面。”秦祁说完,望楚云笙一眼,拾级而下。
楚云笙茫然片刻,见秦祁离开,反复想了两边他刚刚那句话,然后跟上。
还在亭中的宣世子忽然喊了一声,“平阳殿下。”
楚云笙一愕,转过身去看他,他笑着道了一句,“正如肃王殿下说到那样,我们来日方长。”
第五十四章:春暖花开
有了那个叶安澜的忠告之后,楚云笙对叶梵此人的好感一点点的下降,即便被此人一眼惊艳,也不改变她的想法。
来日方长本是一个很常见的词,但从叶安澜的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有股毛骨悚然的意味在里面。
她强忍住,才没在叶梵的面前打寒颤,礼貌的冲着叶梵挤出一个微笑,随后转身跟上走在青石台阶的秦祁。
秦祁走的不快,楚云笙很快就跟上来,这厢才感觉到一点安全感,就听见某人说,“怕了?”
“来日方长”四个字还在她脑袋里转悠,她后知后觉颔首,本来是打算脱离叶梵视线后倾斜一通,岂料秦祁又说,“既然知道怕,那还来,活该。”
楚云笙被噎的说不出话,最终合上了嘴巴,在心中也记了落井下石的某人一笔,她暗暗在心中磨牙,“日后别让我遇上你失意的时候。”
这桩事情梗在心头,楚云笙从观月亭走下,到走上马车,一路上都没秦祁说半句话,直到发现马车行驶的路径不对,不是去武烈侯府的路,她这才开了尊口,“这不是去武烈侯府的路啊!”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发觉了,秦祁便道,“你还真当那句话是真的!”
“那你这是,算是把我拐带出来了?”楚云笙犹疑不定,如果他带她出来的借口是假的,应该算得上是拐带,但她又觉得拐带这个词不适合用在这里。
“你是还想再观月亭待着。”秦祁一顿,拨高几分嗓子,朝外面说,“沿来时的路,将平阳殿下送回观月亭去。”
闻言,楚云笙怔了怔,一般是秦祁要把她原路送回,另一半——鄞州两个月的相处,她算是摸清了秦祁的脾气,在生气时,这人便会唤她一声平阳或者平阳殿下。
秦祁这是生气了?
这样一想,楚云笙心头窝着的气反而消散的大半。马车并没有因为楚云笙消了气而继续前行,车辕上驾车的风凌拉动缰绳,正要转弯,沿路返回。
扪心自问,楚云笙不想和宣世子待在一起,她伸手拨开帘子,冲着驾车的风凌道,“你家主子同你开玩笑呢,继续走,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风凌心想:主子听说殿下赴了宣世子的约,赶紧就放下手中的东西赶过来了,如今将殿下从观月亭带走,又怎么会送回去呢!
欲擒故纵这一招,主子已经不是第一次用在殿下身上,然而屡试不爽。
“遵命。”风凌应了一声,拉动马头,沿着刚才的路走下去。
方才情急之下,楚云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如今沉静下来,总感觉刚刚那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心中已经磨刀霍霍,脸上却没露出半分,好脾气的问,“这是要去哪儿?”
将她从叶梵那里带走,这是要把她带去哪里?
秦祁最喜欢就是她这幅心头窝气脸上却笑嘻嘻的样子,凤眸自上而下扫视一圈,皱眉道,“这身衣服不好看,去换一套。”
楚云笙,“……”
于是马车在京城有名的霓裳阁停下,楚云笙进去里面换了一套浅蓝色的衣着,嗯,之前那一套哪里去了,她记得不大清楚,秦祁好像是让风凌收起来了,不过很多年后,楚云笙也没有再见到那件衣服,向来是被毁尸灭迹了!
秦祁斜了眼心中仍有怨怼的楚云笙,见她一身浅蓝,他心情倒是天晴不少,“是不是又要请叶安澜给你讲个故事?”
他说的是方才观月楼的事情,楚云笙手一摆,“不用了。”
“因为一道懿旨,你该不会真把他当做未婚夫吧!”秦祁压抑的声音问。
醋意再怎么淡,在密不透风的空间内,还是能够嗅到,楚云笙嘴角勾动,“怎么会,我可是很惜命。”
她眼底荡漾流光,斜睨着气质出尘的某人,“我若是真把他当未婚夫了,你会怎……唔唔……”
怀着一颗逗趣的心,这一刻才意识到,不能在某人面前开这种玩笑,后果就是——她的嘴巴高高肿起。
这样子,一时半刻是消不去了。
于是当天黄昏时,马车落在聚味楼前,楚云笙进雅间就点了些辣椒菜,嘴巴周围一圈都被辣红,在外面一走,任谁也不会想到她肿起的唇瓣是怎么回事。
酒足饭饱,兰珠递来薄纱绢帕,楚云笙抹了把嘴巴,这时秦祁忽然冒出一句,“我会将你送去北狄。”
楚云笙不慎明白的“啊”了一声,不明白秦祁忽然蹦出的这句话是怎么回事。
送她去北狄?为什么要把她送去北狄?
望着楚云笙那幅呆呆的样子,秦祁失笑摇头,“没事。”
秦祁不说,楚云笙反而上头了,“究竟是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秦祁要把她送去北狄,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祁问了个莫名奇妙的问题,“你想去北狄吗?”
楚云笙被问的一头雾水,坐在木蹲上的人儿挺直了身子,“我不就是答案么!”
她都来了这里,决心还不够明显吗!
秦祁忽然伸手将人揽入怀中,凑在楚云笙耳边温声道,“放心,什么事都不会有,严冬过去,就是春暖花开。”
怀中这个人儿愿意留下,陪着他过这辈子最艰难的寒冬,那他一定把这辈子最明媚的春暖花开捧在她面前。
宫变后,楚云笙就开始变得敏感,她低声的问,“是要变天了吗?”
秦祁微微颔首,几近肯定的语气说,“来年一定是春暖花开。”
楚云笙鼻尖轻轻“嗯”了一声,静静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来自他的暖意;而秦祁则喜欢面前小巧的人儿,靠在他的怀中,那寂静的喧嚣声。
楚云笙的头低埋,秦祁没有注意到,她眼底的流光溢彩逐渐黯淡下去,归于平静。
她这具身子从小就惧寒,眼见这个冬天就要熬过去了,她也想春暖花开,百花争妍的场面。
腊月二十一日,这不只是她婚期的日子,还是另一个约定的日子,她还等的到看南国的百花争妍的情景吗?
她眼底的光一点点归于沉静。
第五十五章:婚前
回到懿亲王府,王妃急匆匆就把她叫过去了,为的自然是成亲事宜。
楚云笙心中仿佛搁着心事,总是心不在焉,以至于几次王妃征询她的意见,她都发着呆。
“殿下。”兰珠又一次轻扯楚云笙衣袖,低声提醒。
楚云笙缓过深,王妃正望向她这边,她点着头,“都可以,按照王妃说的就是。”实则,她根本不知王妃说了什么。
王妃一早就看出了她神儿不在家,“你今日赴了一趟约,怎么归来就魂不守舍?”
“兴许是累了吧。”楚云笙努力摒弃心头杂念,尽量表现得无事,深怕王妃顺着摸索出什么东西。
王妃狐疑一眼,没同她说上三两句话就飞神,王妃叹息,“累了就先回去吧,明日你和瑶儿一同过来用早膳。”
楚云笙应下,冲王妃行了一礼,退出了王妃的屋子。甫走出院子,屋外凛冽寒风,将九霄之外的神思尽数拉回,她拢了拢身上狐裘,侧头问兰珠,“王妃刚刚和我说什么了?”
方才,脑袋里总想着秦祁,还有秦祁的那番话,必然是惹的王妃不悦了。
“王妃说了一些成婚之事,问王妃是从永宁府出嫁,还是武烈侯府,一边是殿下的家,一边是殿下仅存的外家。”
楚云笙愕然,她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
算算日子,距离婚期确实很近了,是应该着手准备这些。
见殿下陷入沉思,兰珠问,“殿下如何打算?”
“和武烈侯府再亲,那也只是外家,当然是永宁府。”不过,能不能等到那天,这是一个未知数。
晚膳时,秦瑶才归府,楚云笙喊她说了一番话,秦瑶也答应明早去王妃的院子里用膳。
有了秦瑶这番话,楚云笙这夜才睡的踏实。
“平阳姐姐是不是昨日没睡好?”秦瑶见楚云笙精神不济。
“还好。”楚云笙应付一声,接着同王妃说了自己的打算,王妃迟疑了片刻,到底是点头答应了。
距离婚期就十日的距离,王妃遣人将楚云笙送回永宁府去,心知永宁府如今就她这么一个较弱女孩撑着,与覆灭无异,王妃送楚云笙回去的同时,给楚云笙留了百来个士兵供她调遣。
永宁府无男丁,就剩下一个初及笄的弱女子支撑,这还是将来出阁的女子,永宁府如今的今上垂怜,没几日就赏赐东西下来,眼看是荣宠,但它的的前路,必定和眼前的天空一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
“殿下别看了。”楚云笙在窗台前,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兰珠心疼的过来劝慰。
窗台半开,迎面是外边溢入的冷气,背后暖和的地龙,被吹了一个时辰,浑然不觉得冷,她抬眸去看眼前黄昏,“叫漠九进来。”
如今,她是待嫁的身份,距离出嫁不过十天的时间,不宜到处乱逛。但距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她期待奇迹,但奇迹要是没有眷顾,那就要做好二手准备了。
多留一手,准是没有错!
漠九走进来,拱手行礼,“殿下召卑职。”
“我这里有一份东西。”楚云笙从袖子里取出早早就备下的东西,是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大概是装了不少东西,微微鼓起。
她伸手捏了捏,一沓厚厚的笔迹,她踏实不少,“若是我去了北狄,劳烦你想办法将这个交到秦祁手上。”
漠九被被另一件事吸引,愣愣问,“殿下这是要去了?”
楚云笙为不可见点头,脸上神色淡淡。
漠九心中喜悦,接过楚云笙手中的信笺,摸到厚厚的一沓,他没什么表情,耳边又传来她的话,“若是出了意外,将这里面的东西焚了。”
“遵命。”漠九捏住手中信笺,停顿片刻,没听见殿下发话,便退出去了。
楚云笙最后再仰了一眼天边夕阳,垂眸叹气,她自负纵观全局,看透天机,没想到最后偏离了轨道。
那沓厚厚的信笺,上边写着她所知道的东西,若是按照原先的轨道来走,那上面的内容堪称天机。如今这轨道偏了不止一点,那“天际”想必也有不准之处,只望秦祁能够酌情看待。
婚期一点点靠近,很快就有人送来了大婚用的喜服,侍女拿来她面前过目,她自认见过各种顶级面料还有足以传世的衣裳,浅色宫装的宫娥将大箱子大开,屋内骤然染上一层红霞,曜的屋内熠熠生辉。
楚云笙朝宫娥看去,心想这件礼服是来自皇宫了,礼服很快就被架起来,宫娥便道,“这是陛下吩咐送来的喜服,掌衣司二十四名资深绣娘赶了一个多月才绣制出来,殿下要不要试试。”
喜服摆开来,屋内霞光弥漫,楚云笙不禁多看几眼,对宫娥道,“礼服瞧过了,华美至极,甚至喜爱,替本殿谢过当今陛下。”
送走了宫里的人,楚云笙当即让人将大婚礼服收起来,兰珠没想到她真么快就将礼服收起,于是问,“殿下不喜欢吗?”
“喜欢的不得了,只是摆在这里灼眼。”她深深看了眼礼服,缓缓闭上眼。
兰珠也喜欢的不得了,迫切想看殿下盛装华服的模样,“既然喜欢,殿下不妨试试看?”
楚云笙眉心挑动,心头有几分跃跃欲试,但还是压下去了,“又要折腾许久,收起来吧,有穿的到的那日。”
未来的几日都非常平静,楚云笙没有出永宁府半步,外边倒是有些人想进来拜会,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人,楚云笙都不曾耳闻,就被王妃派来的那些士兵挡在永宁府外边。
唯一传入楚云笙耳中的,就是孟婉儿了,孟婉儿曾来过一次,懿亲王府的士兵不知孟小姐和楚云笙之间情谊几何,只知孟太傅倒台,这位孟小姐自然而然被划分到“无关紧要”的行列。
楚云笙知晓这事,还是从漠九口中得知,当时孟婉儿进不来,也没为难外边侍卫,或是在永宁府外边守到她愿意见人为止的地步,只是让人传了一封信过来,就离开了。
这封信交给守门的士兵,最后不是由士兵交到她手上,而是漠九代劳,其中必然有曲折,楚云笙没多问,将手中信笺打开。
第五十六章:死讯
上次阔别孟婉儿,孟婉儿的那番话,听起来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面的样子。
如今,孟婉儿却上门求见,求见不成就递了书信过来,这不像是孟婉儿,反而是另一个人。
匆忙将信笺打开,上面寥寥数语,字迹洒脱,和小女儿家的簪花小楷差了是十万八千里,她没见过那人的笔迹,但唯有那人能支使孟婉儿了。
信笺上寥寥数语,“原本想讨一杯喜酒来喝,如今看来,是要恭喜德敏郡主了。”
看到德敏郡主,她瞳孔倏尔一缩。
德敏郡主是北狄燕王的女儿,顾长陵称她为德敏郡主,便是都知道了。
北狄宗室之事,楚云笙本不该知道,无奈她和北狄燕王爷有扯不清的关系,北狄的事情顾长陵在她耳边强聒,鄞州偏向北方,又时常听人说起北狄之事,北狄眼下炙手可热之人,是十年如一日戍守边疆的不败神话燕王,她听的最多的也是此人,连带着后院之事,也是略有耳闻。
燕王后院空悬,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燕王妃,但也不妨碍人家金屋藏娇。
关于这位金屋藏娇之人,众说纷纭,有说燕王年轻气盛时,瞧上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农家女,皇室尊严不允许立为正妃,燕王一气之下,索性就空了后院多年,搭建金屋藏下这位美娇娘。
那位德敏郡主,自然就是那位美娇娘的女儿了,据说燕王将人保护的极好,显少在世家面前路面,只不过一年中有几日在京城露过面,燕王名声颇大,后院虚置,于是同这位美娇娘的风流趣事,就被传做一段佳话了。
传言中,见过那位被燕王以金屋藏起的那位美娇娘的人少之又少,但传言四起,大家印象中由此一人。
更有细致的说法,那位美娇娘诞下一子一女,甚至连年龄都说的清楚。
一个是十八岁,一个是十六岁。
这不正应了哥哥和她吗?
然而,这场大棋在十多年前就开始布置,一年到头让所谓的“美娇娘”领着那一双孩子出现几次,让人对那人有些印象,这样一来,方便了日后将人填上去,不显得突兀。
布下这个局时,就好像预料了日后会发生的一切,细思极恐。
楚云笙目光盯着“德敏郡主”这四个字,好像要盯出一个洞来。
这份信笺不该存在,她看完后,将东西放在孔雀香炉里焚做灰烬。
漠九心想这里面内容不这么简单,“殿下需要见孟小姐吗?”
如今她谢门闭客,正想说不用了,话提到嘴边却换了个说法,“你安排一下吧!”
见到孟婉儿是三天后,她感叹说,“殿下这永宁府,如今也变得难走了。”
“外边那些士兵是王妃调来的,不归我管辖,这大概是王妃的意思,让我安静待嫁。”她无奈摊手。
王妃一番好意,她却知道,她不会有机会穿上那件精致华美的礼服了。
“那也是好事,没人打扰,乐得清闲。”孟婉儿笑了几声。
眼下就剩下四天时间,难得见孟婉儿一回,楚云笙没心思同她说那些逗趣的话,正色说,“今日喊你过来,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我现在不方便去见那人,需得麻烦你帮个忙。”
“好说。”
楚云笙早早就把东西准备好了,苦于没想到见孟婉儿一面,竟然拖了三日时间,“这个你帮我送一下。”她将东西递给孟婉儿,“等下我让我贴身侍卫送你一程,以后的联络皆由他来,你不必再欠着那人人情了。”
“这……”孟婉儿明显犹豫了。
楚云笙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出,伸手握住她的手,“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别哪天被人家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首先联系她的事北狄七皇子,然后接手的是武烈侯府世子,不深想都能感受到阴谋,孟婉儿正是知道这般,才努力将欠下的还清,如今还在还债路上。
楚云笙指了指她交给孟婉儿的东西,“原委我在这里面已经交代清楚,不管你如何想,他大概是不会差遣你了。”
其实,有没有孟婉儿,她都可以和顾长陵联系上,但送信的人是孟婉儿,她不由想起某人的真面目。
孟婉儿知道了足以让武烈侯府灭门的消息,她真的可以做到独善其身吗?指不定没价值后,就被某人一脚踢开甚至更惨。
她在南秦,说的上话的就那么几个人,日后山高水远,只愿她们在南秦过的顺遂吧!
由孟婉儿牵桥搭线后,楚云笙就和顾长陵开始了书信往来。顾长陵告诉她,哥哥因为一些事情回了北狄,南秦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他全权处理,问她打算要怎一个“死法”
成婚前夕,那些个十全婆子都已经住入永宁府,前夕,所有人几乎都未眠,不少人看到平阳殿下一身华丽礼服投湖的场面。
当然,那些人看到的是被捞起来之后的场景了,人在寒冷的湖水里面早已经冻的发白,捞起来之后风一吹,脸上就一层冰霜,教人难以辨出,此人就是平阳殿下,倒是这身华丽的礼服吸影人注目。
随后就有人出来说,殿下今日早上说想看院子里的锦鲤,让人将冻住的湖面凿开,结果晚上……
后来,平阳殿下身边的大侍女,在芳华院发现一封书信,这竟然是一封遗书。
一时之间,大家确认了面前这具披着华服,面容肿胀的人就是永宁府的主人,高高在上的平阳公主。
永宁府的士兵都是懿亲王妃派来的,永宁府群龙无首,懿亲王妃是最先知道这个消息,下令将知情的一干人等扣押下来,这样子,显然是打算将消息瞒下去。
然而婚期就是明日,明日晨曦升起来的那一刻,永宁府将会迎来四面八方的客人,空前的热闹,作为正主的平阳公主怎么可能不出现呢?
王妃这一夜未眠,枯站在窗前,等到天空灰蒙蒙开始放亮,下令将关押的人都放出来,逐出永宁府。
于是,平阳公主于大婚前夕投湖的消息,和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第五十七章:离开
晨曦,京城中人口口相传的自尽一事的正主,正悠哉靠坐在聚味楼二楼的雅间里,下边纷纷扬扬的声音好不热好,窗柩大开,外边的声响多多少少传入她耳中,她气定神闲坐在桌前用早膳,脸上平淡无二。
屋内幽静,不知多了多少时间,有人推门进来,“竟不知聚味楼的餐食这么好,离开前也要来这里吃一顿才肯走。”
顾长陵今日褪去了标志性的紫衣,着上一件常服,楚云笙有些不习惯,难免多看了几眼,“聚味楼素有京城第一楼美誉,你竟然没吃过。”
“还真没有。”他见摆了两份餐具,眼角一弯,“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昨晚,顾长陵就让朱八去永宁府接应,永宁府有王妃派去的人镇守,事情要棘手几分,最终决定溺水而亡,偷梁换柱将楚云笙暗渡出永宁府。
本来准备连夜赶往北狄,顾长陵突发善心问楚云笙,可否有什么惦念的东西,楚云笙就提议想来聚味楼饱餐一顿。
楚云笙已经饱腹,见顾长陵心情不错,问出掖了许久的话,“哥哥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那么急忙回北狄?”
哥哥于约定的时日,提前七天回了北狄。这个消息还是顾长陵和她说的,顾长陵只说哥哥有事情回了北狄,南秦的一应事宜都有他接手,其中就包括了送她回北狄一事。
关于哥哥的事情,顾长陵三两句就概括过去,他三缄其口楚云笙问不出什么东西,如今也到了该起身的时候,又见顾长陵脸上带笑,心情看起来不错,于是就问了。
匆忙赶回去,哥哥前往不要发生什么事情才好!
楚云笙在心中暗暗祈祷着!
顾长陵执筷子的手一顿,“他现在是北狄燕王世子,借着检阅士兵离开了皇城一段时间,右贤王公子忽然去了崤山,你哥哥担心人家去了不见人影,就匆忙赶回去了。”
楚云笙心中一松,又问,“没有别的事了吗?”
顾长陵笑问,“你希望有什么事!”
“没,没事最好。”她摇头,哥哥没事就最好了,只是哥哥走的这么急,她心中有些忧虑罢了。
“这次去北狄,你就是德敏郡主了,南秦的事情你都不能记着。”顾长陵语重心长嘱咐,“除了箫清绝,平阳这个身份和北狄的人几乎没接触,日后去了北狄,你就当不认得箫清绝。”
他仍决定不够,补充一句,“箫清绝和燕王无甚交集。”
楚云笙眼露疑惑,顾长陵和北狄联系紧密,首先表现在箫清绝,他曾经帮箫清绝掩藏过行踪,这绝对是普通的表亲关系;后来她逐渐知晓,顾长陵身边的贴身侍从,竟然是北狄燕王的人。
顾长陵同时和北狄的七皇子和燕王关系都很紧密,她没多想就觉得七皇子和燕王关系匪浅,如今顾长陵却说这两人没什么交集——顾长陵这是脚踏两只船?
咳咳——
顾长陵想到这两人将来时堂亲关系,顿时觉得自己多想了,“德敏郡主常年居崤山一带,和北狄京中之人没碰过面,换而言之就是一张白纸,你前往别把你的往事混淆进去。”
楚云笙明白的点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德敏郡主和平阳公主是两个人,记忆不应该混淆。若是在北狄京中遇到箫清绝,她一定和他形同陌路。
出聚味楼时,已经是小中午,一辆平实无奇的马车一路向北行驶,在京城北面的神策门驭出,这次是顾长陵亲自赶车,他闲适的靠在马车外边,“漠九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算着时间,她出城后一刻钟时间,漠九往肃王府送信,如今差不多到肃王信函大概到了秦祁手上,她面不改色的说,“漠九有些事情要处理,我约了他在雍州的某一处客栈,约莫今晚就能碰上。”
“何必等他,你要没日没夜的赶路,才能在除夕之前赶到北狄,一家团聚,别为了他耽搁了。”有下驿站的时间,不如多赶路一刻钟,也能早些一家团聚。
楚云笙眉心一皱,“要是没漠九,指不定我就长眠在这条路上。”
顾长陵沉默片刻,“我让朱八送你。”
“这一来一去半月不止,朱八可是你手中的得力干将,你自己好好留着吧。”楚云笙拒绝他的好意,又说,“马上就到雍州城门了,你回去吧。”
“这不是还没到么。”他昂颈远眺,还真看见远处的城门,他转过头去看楚云笙,“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面,多送你一程你不乐意呀!”
这大概是诀别吧,楚云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只是担心这样一来一往,恐怕不能在天黑之前回京城。”
“我走了,谁来帮你赶车,你自己?”他目光在楚云笙身上流转一圈,眼底掩不住的嫌弃,“等把你送到雍州,和我安排的人接应后我才会走。”
“好。”她应声,雍州竟然有他安排的接应之人,他竟然安排的这么妥当,楚云笙心中有些复杂。
京城,肃王府。
秦祁已经换上一件黑色绣金丝的华服,正坐在书房查看一封封密信,脸上很平静,好像并不曾听闻平阳公主落水身亡的消息,这只是很平淡无常的一日。
漠九的身手很高,但潜入密不透风的肃王府,还是欠缺一些,于是干脆走正门,被风凌领着去见肃王,他简单行礼,将手中信函送上,“王爷,这是我家殿下送来的东西。”
秦祁眼角一撇,伸手接过东西,“她为何不亲自送来。”
漠九不卑不亢说,“殿下已经前往北狄,相信王爷也是清楚。”
秦祁抿唇,“可有说什么。”
“殿下只吩咐,在她出城后一个时辰,将这封信函送到王爷手中。”漠九将事情转告一遍,又说,“南秦与德敏郡主而言就是牢狱,王爷何必为了一点点执念,将德敏郡主留在南秦,王爷难道就不顾郡主的死活了吗?”
漠九口口声声称的是楚云笙在北狄的尊封,和“平阳”公主这个人无关。
第五十八章:芳华苑
那句话无疑说到秦祁心坎里了,但他不悔将楚云笙留在鄞州那两个月,冷哼说,“我若是还放不下执念,你觉得顾长陵能送走。”
“上次果然是王爷,王爷好自珍重吧!”漠九朝他行了个抱拳礼,转身离开。
秦祁自是不拦着,他还需要这人护送楚云笙平安离开北狄呢,这次叶梵娶妻,平阳公主在大婚前夕投湖自尽,叶梵必定会有所举动。
他去望窗户外边,忽然垂下眼睑,喃喃的说,“南秦的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你也很快就会回来了。”
将楚云笙送去北狄,只是现在的权宜之计,等时间到了,也该将人接回来了。
那么接下来这个乱局,也该收拾起来了,她来时,给她一片春暖花开。
马车一路往北,不知这一路上本来就平静,还是顾长陵安排的人起到了作用,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马车连夜赶路,直奔北狄而去。
快马赶路,但同行的人不少,人多了速度自然而然就放慢,到达北狄时候,已经过了除夕,是大年初一。
马车在巍峨的燕王府邸停下,楚云笙紧紧笼住身上的披风走下马车,北狄比起南秦更加寒冷,一年中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在过冬,刚下马车就打了一个喷嚏,她心中告诉自己:她以后可是要在北狄定居的人,一定要早日习惯北狄恶劣严寒的环境。
燕王府邸巍峨,朱红色铆钉大门前,早早就有人站在这里收着,楚云笙看清楚那人,眼眶微红,走上前去唤了一声,“哥哥。”
站在大门前守着的人正是楚燕璃,如今燕王府的世子,头戴墨冠,身上的穿着和在南秦时大相庭径,神色为主,或是许久未见的缘故,又有衣衫衬之,他整个人显得稳重几分。
哥哥看她冻的和鹌鹑一样,大手握住她的手,一袭凉意席卷上来,他眉心皱起,“听说你途中染了风寒?”
王府大门前,冷风吹过,楚云笙又打了个喷嚏,“因为这个,耽误了点时间,本来是可以赶上年夜饭。”
楚燕璃倒不是要责备她,门口风大,他便说,“进去吧!”
楚云笙点头,楚燕璃走在前面领路,她则是更在后面。
王府随处可见侍卫和侍女,但凡有人见了她,都非常恭敬的行礼,称“德敏郡主。”楚云笙看到此处,心想她来之前,哥哥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由于对燕王府不熟悉,楚云笙不敢多想,紧紧跟在楚燕璃的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走错了。这燕王府和南秦的府邸不一样,从布局的景致再到陈设,和南秦有很大的差别,楚云笙有些不习惯。
她紧跟着哥哥之余,目光四处瞟动,想多看看燕王府,在这么多异国风情之中,她途径一处说不上来哪里亲切地院子,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羁绊着她,不禁停下脚步,“这院子……”
楚燕璃停下脚步,看到这和周遭紧致格格不入的秀气院子,脸上忽然温和起来,“这是离园,取离合悲欢之意。王爷为母亲特意建造的院子,工匠是从南秦请过来的。”
“原来这样。”她了然点点头,心想燕王对母亲也是上心了,收容她和哥哥两个毫无血亲的人,有大兴土木为母亲建造居处。
楚燕璃见她眼眶红润,不知是念起了南秦,还是被这份情谊感动,他指着燕王府南边,“南边还在着手建一个高楼,有数十丈高,只为母亲登上高阁,能望到南秦。”
楚云笙叹为观止,北狄地貌广阔,从北狄都城建造一个灯塔,除非这个灯塔能够直插云霄之上,否则是无法照到故国他乡。
望南秦是望不到,但这份心确实难人可贵了。
她不禁想起那个一身玄色衣装的人,眼眸黯淡几分,“哥哥带我去见母亲,还有王爷吧!”
算起来,也有三四个月没有见到母亲,不知道母亲现在如何;燕王与她而言有再造之恩,她也应当去感谢一番。
心中正措辞如何去说,却听见楚燕璃说,“王爷和母亲今日都入宫了,本来我也在其中,知道你今日会来,就推辞了。”
“可惜了。”楚云笙叹一声,若是中途没有因为感染风寒,昨日一家人就能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年初,宗室要入宫拜谒,还有一系列繁琐的祭拜典仪,忙下来这个年都过去大半了。
楚燕璃心中也有遗憾,脸上却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没什么,你要是昨日来,没准今日就要去皇宫应付呢!”
楚云笙没说什么,心中还觉得有些难过,“本来是准备去拜见母亲和王爷,既然两人都不在府中,哥哥先带我去看看我的住处吧!”
“嗯,距离这离园不远,你应该会习惯。”他脚尖拐了一个方向,仍旧上前领路,楚云笙慢他两步。
路上,楚云笙在想,她要如何融入这异乡风格,当看到她的院子之后,她怔住了,也明白哥哥为何说她会习惯。
这院子名作“芳华院”,和她在南秦的院子同名,不知是同名,院子里的布局和永宁府也是相似,只是有些花树在北狄无法养活,该植花的地方还是植花,该种树挖池塘的地方也半点不含糊。
见楚云笙出神,楚燕璃侧着头去看她,也不吵着她,良久后才问出一句,“喜欢吗!”
“喜欢。”目光一直落在这个汉化的院子上面,她眼睛红润了一圈。
说完,她已经情不自禁的踏进去一步。
“芳华院”和永宁府的那个,远远看去所查无几,置身在芳华院里面,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南秦那样。
楚燕璃也跟着进去了,负手说,“因为地域的差别,终究无法弄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芳华院出来,你要是不喜欢的地方就改掉。”
楚云笙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改掉,“很好,很用心了。”
看见她笑,楚燕璃也笑,“那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这里距离离园不远,我居在博文苑,距离这里三拐三弯的距离,又是随时可以来找我。”
第五十九章:冬猎
楚云笙顺着他所指看去,点点头,芳华院和博文苑距离不算近,但想必也是南秦的风格吧。
心想刚刚过来时,看见几人正找上哥哥,像是有什么事情那样,但都无一例外被推拒了,如今她到了居处,和在永宁府的院子区别不大,倒没什么不习惯,于是催促哥哥快些去忙他的事情。
她才入院子,就看见里面排列了一群侍女,见她过来,一个个朝她屈膝请安,三两句话就将事情始末了解清楚,原来哥哥早就将这些侍女安排好了职务,倒不需要她去操心,她粗略见过几眼后,让她们去忙各自的事情。
从南秦一路往北,尤其是走到北狄境内后,楚云笙就停了不少北狄的趣闻,风土人情自然是要了解,北狄民风开发,几百年前和胡人是一脉同源,北狄上继血脉中那一份豪迈,下学南秦人的礼仪教化,数百年的融合,就成了当今的民风了——披着羊皮的狼。
北狄京中也非常简单,北狄世代皇帝都和胡人可汗的长女联姻,如今也不例外,一边安抚茹毛饮血的胡人,另一边燕王手握边疆大防,用兵如神。朝堂中,左右两位贤王辅政,北狄蒸蒸日上,可谓外无忧内无患。
楚云笙还听闻不少京城中趣事,兴许只认得北狄中几人,听闻当今七皇子一事,她忍不住多留了个神,还有就是那个令哥哥匆忙赶回崤山的右贤王公子元跋。
“左贤王之子号召一大批公子,前往邙山打猎,听闻郡主归来,也一并邀请了。”侍女讲述着。
不知是不是燕王府的门不够厚实,德敏郡主归朝的消息第二天就不胫而走,这第三天竟然就有人来下帖子,“哥哥怎么说。”
“世子没归,刚刚让人来传话,说是去一趟邙山,可能要晚些归来。”
哥哥不在府中……
侍女在旁边问她的意愿,楚云笙迟疑没有作答,哥哥曾嘱咐过,两国的民风相距甚远,要是不习惯就先不要和人接触,慢慢来。
次日,又过来同她说,日后是要长居于此,应当和北狄的人熟知。
楚云笙一时间不知,这两句话,到底应该听哪句了,偏偏这个时候哥哥不在府中。
正犹豫应当如何,一道声音打破她的思绪,“殿下,九公主来了。”
九公主,是和贵妃的女儿,和贵妃便是十多年前南秦送来联姻的公主,和七皇子一母同胞。
北狄的公主不似南秦那样,整日就是呆在自己的宫苑里面,恰恰相反,北狄的公主相当的自由,皇宫内外,甚至胡人部落也偶尔会去。
天高海阔任九公主飞,只是九公主怎么就到了她这里了?
正想着,银铃撞击的声音由远及近,楚云笙不禁顺势看过去,是一个年纪相仿笑容灿烂的女子,手中正拿着一只红色的小马鞭。
“你就是燕皇叔的女儿呀。”那人走进来,圆圆的目光落在楚云笙身上打量,道了句,“这眉目和神情,确实有几分像是燕皇叔。”
楚云笙一滞,她可不是燕王的女儿,说她和燕王相似,大概就是随口的吧,她不当真,同时心中发虚,敢去看人。
九公主来时,听说过这位德敏郡主,从小就长在崤山一带,那边贴近礼仪教化束缚手脚的南秦,只当她是遂了南秦那边的风,含羞不善言,“元跋前几天途径邙山,远远看见山中有大熊,今日喊了一堆人在邙山,一同去看看吧,可别让大家等急了。”
楚云笙到底别扭不过九公主的盛情,别扭了一段时间,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骑马此类,她活了两辈子也没有接触到,不过要感谢鄞州的日子太无聊,秦祁教过她骑马,秋冬交替,她只学了一个月不到,若说名师出高徒,那她绝对是一个例外,要她在马背开弓射箭,那是绝对不可能,她只能勉强坐稳。
在北狄,出门一趟可没有南秦那么娇滴滴,门口没停靠马车,反倒是一匹枣红色马匹,九公主侧身翻上去,朝楚云笙摆摆手,“你必然没有提前备马,我们两个一乘吧!”
这话刚刚落下,只见王府里有人牵了一匹马马出来,也是枣红色,不过和九公主那匹比起来,这匹就显得矮小了,要是再小上一圈,骑出门去,保准不会有人指着说“这是骡子。”
九公主见到小红马被牵出来,打消了之前的念头,“这匹马腿短,德敏你翻身上去不费力气。”
楚云笙:……
她抿着唇,望了眼发育不良的小红马,暗叹一声,脑子里记着秦祁教的,踩着马镫就翻身上去,动作说不上行云流水,却也难得流畅,半点不蹩手蹩脚。
“没想到,德敏你马术这么好。”九公主见她衣袍一掀,上马时风姿飒爽,顿时就来了兴趣,于是扬起手中马鞭,一鞭打在楚云笙胯下的马上,“我们比谁先到。”
又想起,德敏郡主初来京都,能将燕王府摸清楚就不容易了,如何还了解京城的错中复杂,于是补充道,“直走出康门,左拐一路直行就是邙山脚下。”
楚云笙骑上马背,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正要满满的驾着马,谁料想九公主竟然一鞭子抽下来,胯下之马即便再温和,也不能没有半点表示啊!
于是,小红马前蹄朝天仰起,疼痛的长啸一声,楚云笙整个人覆在马背上,随着小红马动作而动,整个身体都往后倾倒,本来就没有提前准备,被这忽然来的动静吓得一跳。
这会儿来不及尖叫出声,整个人已经被小红马甩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一点点闭上眼睛,脑袋里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要说有什么心情,必然是不甘吧。北狄是她的新生,好不容易活了,就这样从马背上摔下去,摔死了还直接,要是摔残废了……
她闭上眼时,脑袋里闪过复杂情绪。然而,坠地的痛楚迟迟没有传到她身上,难道这一刻地心引力忽然没有了?她狐疑的睁开眼,只见眼前一抹玄色。
第六十章:邙山
怎么是你。”看清楚接住她的人,她苍白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容。
接住她的人正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北狄人——当今七皇子箫清绝。刚刚出府时,她余光四下看了一眼,那时也没看见箫清绝的身影啊,箫清绝是会飞天还是会遁地,怎么掐准了时间赶过来,还不偏不倚把她接下。
刚刚九公主那一鞭子,下手不狠,但也绝对不是抚摸那般的轻,惹的温润的小红马短蹄仰天,长啸一声,快速朝着前面奔去,而她被重力作用甩下来了。
“正好路过,没想到这么巧。”箫清绝说话间,已经将楚云笙放下。
算起来一别有半年时间了,他耳闻南秦发生了不少变故,楚云笙应当是深受其害,他心疼的打量她一圈,脸色苍白不知是不是刚刚惊马所吓,一声蓝色齐装,秀眉硬挺,举手投足间透着风姿飒爽,他不由有些发愣,“这身骑装,是打算去邙山?”
“是啊。”她点头,九公主过来喊她去邙山,也不知九公主是那根神经不对劲,难道看不出她骑马就是半碗水。
不,上马和秦祁学到了半碗水,骑马完全是一窍不通。
看九公主驾马的样式,估计是甩了她好远来了,她那样子,定然以为她很会马术,楚云笙心头苦笑,庆幸自己没有被摔死。
顾长陵过来时,正好听见九公主萧沫扬长而去,很快就猜测出了几分,“萧沫顽劣,但心思不坏,你别放在心上。”
楚云笙抿唇没说什么,只是心中想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九公主觉得她很会马术,还扬言要和自己比试一场。
楚云笙视线落在远方,正是那匹马快速奔去的方向,耳边传来顾长陵的话,“那匹马没有一时片刻也追不回来,正好我也要邙山,不如一起?”
楚云笙缓缓点头,忽然意识到顾长陵只驾了一匹小棕马过来,一同去岂不是要共乘一骑?她摇头,“王府还有马匹。”
她时时刻刻都记得离开南秦时,顾长陵的教诲,南秦的平阳公主已经在大婚前夕投湖自尽,她的身份是燕王府的德敏郡主,一个从小被藏起来的女子,过去没有什么过往,来京中的次数不多,更遑论和七皇子箫清绝熟知。
邙山,正是北狄京都的一面天然城墙,阻隔个北狄和胡人部落。
邙山是狩猎场所,里面有各种罕见的动物,被人猎到了,几乎就成了大家的盘中餐,甚至皮毛也不放过,成了做衣服的材料。
“德敏郡主和世子一同来了京都,世子天天在外面路面,倒是将德敏郡主一个人锁在府里,和其不公,今日总算是愿意将就郡主放出来,给大家瞧一瞧了。”一个穿着金色衣着的人笑呵呵的围在楚燕璃的身边。
“我刚刚去府中看了,德敏还是很想出来,我一去她就收拾出门了。”说这话的是九公主萧沫,这会儿正叉腰红着脸带喘的和这些公子们说话。
“看德敏上马的样子英姿飒爽,就和她赛马,没想到这会儿还没到。”她又升长脖子看去,长长的道路上面,倒是时常看见几人骑着马由远及近,这些人当中却没有同她赛马的那人。
楚燕璃脸色不好看,问萧沫,“你和笙……德敏赛马?”
“是啊,你是没看见你妹妹上马时候的英姿飒爽,只是没想到这会儿还没到。”她纳闷了一句,复想起上马那一瞬间的豪爽,她信自己能赢德敏,但不信自己会快德敏这么多,但很快就有了安慰,“但可能是她不认得路吧。”
“你——”楚燕璃瞧着萧沫,一时说不出话来,楚云笙会不会骑马,他这个做哥哥的清楚的很,萧沫到是一个闲不住的性子,这两人赛马结果显而易见。
迟了这么长时间,他心下告诉自己,一定是楚云笙不太会骑马的缘故,绝对不可能会是旁的。
“世子脸色怎么这么差!”召集世家子弟聚在邙山脚下的东道主忽然问。
“舍妹不会骑马。”楚燕璃脸色越来越沉。
“呀——不会骑马——”萧沫一脸震惊,明显没消化出严厉的那句话,低声喃喃说,“那我刚刚还抽了她小短腿马一马鞭,不会有事吧!”
两人距离不远,楚燕璃自然都听在耳朵里,脸色几乎到了冰点,忽然跨上一匹马,飞快之速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去。
那匹马如离弦之箭,萧沫震了许久,后知后觉得说,“元大哥,我好像又闯祸了。”
“你啊,当初是尊贵的五皇子妃,如今又是燕王的掌上明珠德敏郡主……”元跋无奈看着九公主,叹息的言语中却没有指责之意。
想到当初和五皇子妃赛马,也是这样的情况,后来五皇子妃就坠马了,五皇子妃作为南秦送来的联姻之人,她以误伤和平使者为由,被禁足在宫中一个月之久。
如今,这个人没有冠上和平使者的大帽子,但谁都知道燕王金屋藏娇,一藏就是十几年之久,对于这对儿女也是寄以重望,若是德敏郡主的骨头和五皇子妃一样的脆,那么她就不是禁足一个月的事情了。
楚云笙不知这边在议论自己的事情,骑着临时寻来的马匹,没敢用力骑,一摇一摆的望邙山而去。
到了邙山,圆圆就看见这里聚集了不少人,楚云笙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也有一些女子注意力往箫清绝那边投过去。
萧沫眼尖,远远就看见远方来的这个人,正是她在燕王府见到之人,快步跑了过去,“德敏姐姐,你没事就好了。”
萧沫眼中的担忧,楚云笙看的清楚,本来想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慰,这匹马的腿太长了,她只能朝着萧沫露出一抹笑容,“赛马你赢了。”
“我……”萧沫早就不计较这个了,被楚云笙这么一说,脸上不好意思的发红起来,“对了,刚刚世子快马去找你了。”
闻言,楚云笙眉心皱起,“一路上过来,没遇到他人。”
第六十一章:故人
箫清绝眼力颇尖,一路上是真没遇到楚燕璃,“可能不是同一条路吧!”
元跋目光打量着那位脸色略显苍白的女子,见她面露担忧,安慰说,“定是七皇子带着德敏郡主走了什么小道,燕世子初来京城,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道路。”
箫清绝伸手摸了摸鼻子,不在继续这件事,他问元跋,“听说你在山上看到了雪熊。”
元跋煞有其事点头,“是啊,最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体欠安,雪熊胆又是极好的药,就约着大家一起来取雪熊胆,要是谁能夺得熊胆,那就能在太皇太后老人家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了。”
冠冕堂皇。这是楚云笙对这番话的理解,要真需要雪熊胆,邙山下已经是重兵围困了,那里还轮得到这群世家纨绔子在这里放纵取乐。
衣冠华服的纨绔子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楚云笙初来乍到,也不认得什么人,这会儿明显感觉被孤立了,目光眺着自己来时那条路,好像在等待什么。
耳边纷纷闹闹的声音,这些都和她无关。
这会儿体会到了,异乡异客的孤寂,没有人上前同她说话,倒是有几人往她这边看来,邙山下聚了三四十人,楚云笙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想来在议论这个忽然蹦出来的德敏郡主的身份吧!
纷闹的邙山脚下,楚云笙偶尔应付几个上前搭话的人,她也都含笑相对,在心底有些想念南秦了,南秦再如何不好,也是她生长的地方。
还有,想念那个人。
在邙山脚下约莫有半个时辰,就有人耐不住手中发痒,建议元跋快点进山,元跋不紧不慢说,“五皇子、五皇子妃和燕世子都还没来,先等等。”
一个手拿弯弓的男子就说,“邙山可不比猎场,五皇子妃来北狄时,还不知如何骑马,听说如今会开弓射箭,你竟然就把人家请来。”
五皇子妃,就是北狄从南秦求娶回来的长宁公主了,楚云笙在心中默默想着。
在南秦时,对这位长宁公主没什么印象,只知是钦安候府的二女儿,好像叫什么林婉茹来着,如今林婉茹要是出现在她眼前,她只怕一下就眼眶通红了。
细细一想,又觉得他乡遇故人不是好事,她对林婉茹没太多印象,但林婉茹必然认得她。
自从箫清绝来了后,九公主就乖觉的和兔子一样,见楚云笙脸色不好,开口问,“德敏你脸色怎么不太好。”不会是还没从刚刚的事情上缓过神吧!
惊马的事情,哥哥来时就告诉她了,一个不会骑马的人遇上惊马……
哥哥对燕皇叔一直以来都很敬畏,她险些弄伤燕皇叔的女儿,回去后,哥哥一定会剥掉一层皮。
楚云笙摇摇头,表示无事,又问,“长宁公主也会来?”
九公主点头,心想这两人都不怎么精马术,“五皇嫂刚学会骑马没多久,等下进邙山,你就和她结个伴吧。”
楚云笙面上尴尬,她巴不得避开林婉茹,怎么能和她同行,若是发现什么端倪,事情不容小觑啊!不知如何接九公主的话,正和元跋说话的箫清绝忽然说了一句,“原来德敏郡主不会骑马,正好太皇太后娘娘不喜欢我,我也不打算在她老人家面前讨嫌,这趟来邙山,就当教你骑马了。”
飞来的台阶,楚云笙表示很感谢,“多谢七殿下。”
深棕色马匹仰天长嘶,踏碎一地雪,深色大氅的男子从马上下来,“来晚了,让诸位久等。”
与此同时,一匹少矮小的马也停下,上面载着肤容赛雪得女子,身披紫罗兰色斗篷,小心从马上下来。
九公主凑在楚云笙耳边说,“这就是方才与你说的那位南秦公主了。”
她对林婉茹印象不深刻,但容貌还是记得,她侧过脸,避免和这位南秦和亲公主产生正面接触,眼下大家聚在一块,避开一些为好,等山上之后大家就分散开了,届时再找借口离开。
她一心避着,老天好像和她过不去似的,元跋走到她身旁道,“德敏郡主文雅,这儿来了一个南秦深闺长大的公主,你来瞧瞧,指不定过几天就聊一块去了。”
说话间,元跋没有问过楚云笙意愿,伸手拉着楚云笙袖子,拨开中间阻隔的几人,指向站在五皇子身旁的娇嫩人儿。
林婉茹顺着元跋指引瞧去,心中一颤,脸上却若无其事模样,还露出一抹笑容,“燕王爷迎了王妃以及一双子女入府,大办宴席,那日不巧德敏郡主身体不爽,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楚云笙紧紧拽着九公主萧沫的手腕,脸上的神情僵硬住,没见她戳穿自己,心情却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勉强拉出一抹笑容送过去,又问了一句安。
九公主萧沫手腕被她掐的生疼,硬骨头的她没有吭声,见她神色不正常,急忙问,“德敏你怎么了?”
萧沫脸上有忍耐之色,楚云笙袖中的手缓缓放下力道,“有些头昏,不碍事。”
萧沫急着刚刚惊马一时,眼前闪过不苟言笑的燕皇叔,又心虚瞥了眼七哥箫清绝,“听说你长在崤山一带,那边比这里暖和多了,一事适应不了这里的严寒,要不你先回去吧!”
萧沫这番话说出了楚云笙的心声,不知林婉茹缘何不拆穿她,但她心中已经有了阴影,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邙山冬猎是右贤王公子元跋提出,她心中踟躇要如何开口,箫清绝的声音一字字传入耳中,“你是我带过来的,冻坏了我可没办法和燕皇叔交代。”
元跋正要说什么,箫清绝接着又说,“元跋,你去猎你的雪熊,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欢心,我就送德敏郡主回府,给燕皇叔一个交代了。”
“你送人家走,和人家说便好,过问我作甚!”元跋目光向楚云笙迎面逼去,有一瞬间,楚云笙竟然不敢对望。
箫清绝便问楚云笙,“德敏,你不会眼睁睁瞧着,我被燕皇叔责备是吧!”
第六十二章:几分相似
箫清绝送过来的这个台阶再好不过了,她心存感激,正要点头答应,却不料有人先她一步开口,“我看德敏脸色就很好,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本王可想好好瞧一瞧,虎父无犬女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楚云笙眉心一动,心头忽然有掐人的冲动,顺着声音看去,是金冠束发,大氅绣滚龙纹案的男子,她猜想是北狄皇帝的哪位皇子,耳边就听见箫清绝说,“四哥这句话差矣,德敏身体不似我辈中人硬朗,要是回去生病了,燕皇叔问罪起来,我可不担。”
原来是四皇子,北狄皇后的嫡次子。
储君之位空悬,这位四皇子生为皇后嫡子,身后有强大的母族,是储君之位的人选之一,难怪说话这么冲。
脸上的微笑逐渐变形,心中有一万字草泥马奔腾而过,四皇子还要再说,“德敏郡主不会落了燕王骁勇善战的名声吧!”
“自然……不会。”后面两个字,楚云笙几乎是牙缝里咬出来的,她不是真的不舒服,既然有人拿燕王的威名来相逼,她就更加不能推却了。
楚云笙应下,四皇子脸上露出笑容,恬不知耻的说,“看吧,还真有几分燕皇叔的风范,”
楚云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五皇子看见自家皇子妃脸色不好,说道,“来时都没看你脸色这么差劲,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林婉茹自从看到楚云笙,指尖就开始发寒,却是强硬摇头,“身子有些不爽,不是什么大事。”
林婉茹余光似有似无掠过楚云笙,笑着,“我就当练习遛马吧!”
五皇子便顺着看去,见到传闻中的德敏郡主,脸色微微一动,很快就敛回视线,“也好,我要是打到上好的皮毛,给你做手捂。”
林婉茹朝着五皇子露出笑容,含情脉脉。
但凡林婉茹有一丁点动静,楚云笙都极为机警,几乎是竖起耳朵在听,简短的对话结束后,楚云笙的心也落下。
说话间,又有几个贵族子弟来到此处,隐隐听元跋说有几人没到,绝大多数人都齐了,断没有为了等这么一两人而耽误大家时间的道理,于是一个个都跨上骏马,手拿长弓,朝邙山驾去。
楚云笙来时,箫清绝和她说,她只需要坐在马背上,在山上游走即可。被四皇子那番话一激,楚云笙想省力也不能,手中拿了一把轻制的长弓。
楚云笙端坐在马背上,不见半天局促,“人家都走了,你怎么还慢吞吞的。”
大家都飞快驾马,在山上寻找雪熊的踪迹,箫清绝到好,驾着一匹骏马摇晃慢走,在他身上完全不见数十人竞争的激烈感,倒好像是骑花马游街那般悠闲。
邙山聚集了世家中年轻一辈的子弟,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上下就有不少的士兵,楚云笙不担心遇上什么危险,放到箫清绝和她同行,她感到别扭。
德敏真的和七皇子箫清绝没有半个铜板关系,他这么殷勤的鞍前马后,不知道的人看起来,还以为是郎情妾意呢!
箫清绝将手上弓箭一丢,扔给了随行的侍从,懒散的开口,“太皇太后要是知道是我取的雪熊胆,只怕不待见,服用了也急火攻心,我就避嫌吧!”
楚云笙倒不知道太皇太后娘娘这般不待见箫清绝,迟愣片刻说道,“那你倒是学人家五皇子,去猎取一些动物,给九公主做手捂啊!”
说及五皇子,心头一转,从前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和她说,林婉茹的脾气和五皇子大相庭径,如今这两人出双入对,怎么看都是一堆鹣鲽情深的夫妻啊,哪里有脾气想冲?
思及此,正要开口去问,箫清绝仿佛想起什么事情,驾着身.下之马迅速离开,扬长而去前离开一句话,“本皇子忽然想起还有事情,就先走了,德敏郡主你好自郑重,回去时候要是出了叉子,那就怪四个把你挽留,别怪本皇子。”
走了个人,楚云笙心头送些不少,见箫清绝的侍从还在,眉心一皱,“你怎么不走。”
侍从得了命令,哪里敢走,“主子说今日狩猎有危险,让属下留下来保护郡主。”
“危险?能有什么危险?”她低声喃喃一句,有个人保护在身边,这种事情只求不得,楚云笙点点头,让人继续跟着。
大概是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楚云笙在山腰兜转了一圈,只看见一些山鸡还有灵敏的兔子,山鸡颜色雪白,在山林里不好寻,兔子更是比离弦的箭还快,半天下来一直都没有扑到。
这也就算了,然而还有更倒霉的事情等着她。
“德敏——郡主。”
这是一道轻缓地声音,透着几分娇柔。
刚刚,楚云笙已经几下林婉茹的声音,听到这眉心挑了挑,拉动缰绳将马身调转过来,面朝着来人,强拉出一抹笑,“原来是五皇子妃。”
王妃致意的颔首,接着目光就在楚云笙身上流转,她心头有鬼,脸色自然绷不住,“王妃为何如此看德敏?”
林婉茹抽回视线,笑着,“大概是离开故国太久了,看到一张相似的脸,心有感慨。”
这句话,无疑是楚云笙的噩梦,她对林婉茹提心吊胆这么久,防着就是这个时候,她背后浸出一沉冷汗,诧异问,“相似的脸?几分相似?是哪里相识……”楚云笙的问题如同黄河滔滔不绝,“莫不会是父王流落坊间的骨肉,事关重大,等下狩猎结束之后,你同我去燕王府一趟,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吧!”
“呵呵,兴许是我离开故国太久了,有些惦念家乡。”林婉茹笑着摇了摇脑袋,“看到眉眼有几分相似,竟然就看呆了,让郡主误会,实在不好意思。”
楚云笙闻言,心头一阵雀跃,脸上却露出遗憾,语气也低落几分,“真的不是父王流落民间的骨肉吗?”
林婉茹想到她滔滔不绝的询问,心有余悸,“郡主误会了,那人是南秦尊贵的郡主,上了皇室玉碟,又怎么可能是燕王爷流落民间的骨肉呢。”
第六十三章:变故横生
楚云笙大大松了口气,“两国之人的容貌相差甚远,五皇子妃这是看朱成碧了吧!”
“离开故土许久,大抵吧!”五皇子妃不再多留,拉着缰绳转动方向,朝着一条树木葱翠的小道而去,娇小的声影在马背上显得孤寂了。
她分明是认出了自己,分明可以拆穿自己。
楚云笙收回视线,一边骑马一边把弄手中轻质弓箭,要她在马背上开弓射箭,难度不亚于让刚学会站立的稚童去奔跑,她拿了箭也没什么准头,一连几只射出去,箭箭落空,无一例外。
她在山上漫无目的的骑着马,时不时可以遇上一两人,在马背上礼貌打招呼。无趣的时间总是过的特别慢,而她只念着天可以快点拉开黑幕,就不用和这些世家子弟周旋了。
不知在邙山过了多久,一群为数不算少的士兵忽然出现在楚云笙视线内,匆匆忙忙,很有目的的奔着一个地方去。
这些士兵速度极快,楚云笙心头有不好的预感,紧皱起眉,“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郡主可要去看看?”箫清绝留下的侍从问道。
“不用,我们继续狩猎。”她拒绝看热闹,好奇心害死猫她还是知道,不知是什么原因闹出这么大热闹,但这么大的动静,总不可能做到守口如瓶就对了,相信不多就她就会有耳闻,既然如此,何必去凑这个嫌。
正如楚云笙所想,调遣去了这么多士兵,这确实不是一桩普通的事情。
原来,孤独将军府的小公子在山上狩猎,看到山崖处有一个山洞,心想山上这么多人围猎,若是真有雪熊,此刻必然听到了动静。然而过去这么长时间,依旧没有雪熊下落,孤独小公子看到山洞眼前一亮,就打算走进去瞅一瞅,结果还真就出事情了。
山洞漆黑,伸手不可见五指,孤独小公子点起火把,一为照明开拓视野,二是但凡动物都对火避之不及,要真的遇上野蛮的雪熊,有火把在手,在山洞中也不必处处收到制约。
搜寻了一圈,雪熊没发现,倒是发现山洞中竟然有黑衣人守卫,孤独小公子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手持弓箭射伤数人,有赤手空拳打伤几人,然后脱身。
从山洞出来后,说发现山洞内有私藏兵甲,私藏兵甲可是谋反大罪,这不,很快就从邙山下调动一群士兵过来。
士兵过来时,山洞早已经冒起漆黑浓烟。
邙山上狩猎的都是世家勋贵子弟,平日的英勇是一回事,但没人会把自己往那个深不见底的山洞里面送,一个个站在山洞外,翘首瞅着漆黑的山洞,有人神色沉重一脸忧思,更多的是面露好奇。
身披衣甲的士兵出来时,一个个脸色熏黑入碳,完全变了副样子,恭敬禀告,“里面黑衣人都死在火海之中,箭矢之类尽数烧毁,兵甲之类也没幸免,但可以看出数目不少,可需要上报。”
“私藏兵甲按照谋反论处,这种事情岂能瞒下。”
今日邙山之行是右贤王公子元跋组织,士兵亦是元跋调来,士兵询问自然也是元跋,然而山洞外边看热闹的人实在不少,元跋还没说话,就有人迫不及待说了。
士兵听命与元跋,没去理人群中那道声音,探究去看深紫骑装的元跋。
“里面东西全部烧毁了?”
“火及时灭了,应该还有保留。”
“去将那些保存好的收拾出来,送去皇宫请求圣断。”
“是。”
四皇子走出一步,阴测测的说,“今日雪熊胆没有取到,倒是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元跋发起此次围猎,发生意外他责任最大,转身看向众人,抱拳告罪,“前几天护送长公主入京,意外发现雪熊踪迹,是元跋没有做好万全准备,让大家涉险了。”
五皇子和四皇子不对眼,偏向元跋,“你这是百密一疏,必竟谁也不会想到,邙山竟然藏污纳垢。”
在场的七皇子也插了一句,“来日私藏兵家之人布告天下,今日在场之人都算是活见证,到时候我们都少不了一份赏赐,哪里会怪罪元公子呢!”
三位皇子都如此说了,那些世家勋贵哪里敢驳,衣带染血的孤独小公子道,“是啊,今日只是都是我莽撞了,和元大哥无干。”
箫清绝一挑眉,“太皇太后常年服用熊胆,雪熊胆药力更甚,如今怎么算!”
元跋有朝大家一抱拳,“邙山之上,危机四伏,元某恳请大家下山,雪熊胆一事,自会调兵围困邙山,必有所的。”
四皇子听他说要调兵围山,只当他在自己面前炫耀手握京州兵权,冷哼一声,“那就替皇奶奶多谢元跋了。”
是了,四皇子是皇后嫡次子,在场聚集了三位皇子,也只有四皇子最有底气说出这句话。
楚云笙身在邙山,但今日邙山上发生的事情,她是后知后觉,用晚膳时候才听人说起过,没想到好端端的一场围猎,竟然变故横生,发现有人在京州私藏兵甲,这可是意图谋反的大罪啊!
听罢那一段故事,她唏嘘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心头萦绕着一个疑惑,就这么碰巧,藏了兵甲,被围猎的公子发现了?而且邙山上那么多人,一半以上闻讯赶去,算是给这件事做了证人。
思及此,她更觉得巧合过了头。
是夜时,哥哥约她去外边的闲风亭一叙,楚云笙用过晚膳后就匆忙过去了,哥哥一身深色锦衣,几乎和月色融为一体,头顶金冠在月华下笼罩一层薄弱光辉。
隔着一片湖泊,她遥遥望了哥哥几眼,循着脚下鹅卵石小道走去,走到尽头拾级而上,登上闲风亭。
闲风亭内,楚燕璃坐在石墩上,单手支着下巴,眸光投向那深深的湖泊之中,好像在思量什么事情。
楚云笙走路细声漫步,见哥哥想事情出神,她变轻声叫唤,“哥哥。”
“你来了。”他唤回深思,目光在楚云笙流转一圈,指着旁边的石墩,“坐吧。”
第六十四:夜谈
在芳华院住了几日,每日下午哥哥都会过来同她说说话,今日邙山之行,因为横生的变故,还没到中午大家就折返了。
今日下午,哥哥倒没有和往常一样来找她,而是改在了晚上。
楚云笙心中想问,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想到方才隔着湖泊望哥哥身影,他似乎在静坐沉思,她走来闲风亭后,他竟半分没察觉的发着呆,不必多想他肯定是遇到事情了。
话都提在嘴边,却又问不出口,反倒哥哥抢了先,“今日在邙山,你无事吧!”
“我在邙山走马观花,就连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我也是刚才后知后觉听人说起。”她忽略掉了在山间看到那群士兵的场景。
其实不必问,看到楚云笙站在他面前,他就知晓她没有被殃及,“今日遇上了熟人?”
哥哥指的大概是五皇子妃林婉茹吧,她点头,“遇上了。”
她停了片刻,又说,“但她,没有说出我。”
楚燕璃在她眼中看到了迟疑,平静的脸上添了抹笑,“初见到林婉茹时,想必吓坏了吧!”
楚云笙点头,“是有些担忧五皇子妃会揭穿我。”
“我来正是和你说这件事。”楚燕璃难得见她这幅模样,笑意就更加明显了,“来北狄之前,燕王的人切断了五皇子妃和南秦的联系,说的好听一些,她是和平使者,实际上是断了线的风筝,她自然不会说出你。”
对于林婉茹,楚云笙一直都怀着侥幸的内心,不曾想竟然有这般原委,“原来你们已经做好了一切。”
楚燕璃摇头,“不是我,是燕王。”
楚燕璃没在楚云笙的眼中看到排挤,接着又说,“明日燕王就该从皇宫回来了,你早点起来敬杯茶吧!”
楚云笙一怔,“不是说要在皇宫住七日吗,明日才新年的第四日。”
“还不是邙山的突发情况,说是邙山山洞中那批兵器来自崤山,燕王奉命去崤山清查。”
“那些东西来自崤山?”楚云笙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要是确定那批兵器的来处,那么事情变得棘手起来,甚至是谋反大罪。
楚燕璃点头,“是崤山不假,箭矢的箭头被特殊处理,有两个小弯勾。”
她大惊失色,“那……”燕王岂不是岌岌可危。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燕璃打断,“谋反岂是儿戏,皇帝说定是崤山的部将有不臣之心,让燕王去揪出那人,满门连坐。”谋反二字楚燕璃没敢说出口,只是化了个嘴型。
楚云笙心情大起大落,“所以皇帝下令燕王明日就出宫,前往崤山。”
“燕王出宫,不放心母亲在皇宫中,把母亲送回王府就前往崤山,会在府中停留片刻。”
没想到会是这样,燕王予她有大恩,于情于理都应当去谢恩,敬茶一事更多来说是向长辈,她稍加思索,“好,我明日早起,给燕王敬杯茶。”
“嗯。”他缓缓点头,又嘱咐一句,“元跋和四皇子,你小心一些,另外不要和七皇子过于亲近。”
楚云笙都一一应下。
明早,天还是灰蒙蒙时刻,楚云笙就已经转醒,正值新年,换上一件喜庆的衣衫就往正堂走去。
楚云笙以为她来的很早了,到了才知道,原来燕王和母亲都已经在这里,心想自己的到来兴许打扰了两人独处,急匆匆往外边走去。
身后,久违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来了怎么又走了!”
这声音她听了十几年,在熟悉不过,但比起从前的寡淡,好像多了一些生气。
她转过身,脸上带笑,“母亲。”
接着,她有朝想燕王,端方的行了个礼,“见过王爷,多谢王爷收留之恩。”
燕王望着楚云笙,身上处处都是南秦的烙印,不过这上神似秦述柔的脸,他很满意,“你这孩子,拘什么礼。”
秦述柔就在旁边说,“以前也没见她这么守规矩。”
这时,已经有人将放着茶水的托盘端过来,楚云笙接过,递送到燕王面前,“王爷请用茶。”
“嗯。”他很受用的接过茶水,饮下这杯,就代表楚云笙接受了他。
燕王将手中茶水一口饮尽,掷地有声的放下杯盏,“你年初一来的,我那时被皇帝召入宫中,没来得及问你住的还习惯吗!”
“很好了。”原以为是异国风情的院子,能仿照南秦风格在北狄建造一个芳华院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秦述柔见这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两人脸上表情都有些微妙,她便适当的出来解围,“你差不多该去了,崤山回来后,我同你说一件事。”
燕王在正堂,也是为了等楚云笙来,如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把你们留在京州实在不放心,本来是要将你们一同带去,等那批东西的来头查到了,我请奏镇守崤山,到时把你们一起接过去。”
秦述柔脸上荡着笑,嘴上却没答应,“这件事八成是针对你,你先解决好眼前危急再说往后。”
“竖子小儿的一点点手段,不至于。”燕王不甚在意,脸上甚至有几分鄙夷,外边天际开始放亮,燕王也该动身了,丛椅子上起来,“漠九一如既往跟着燕璃,我让上次你在驿站碰过面的辰四过来你身边,述柔你就好好配合小七调养身体。”
安排好后,燕王就离开了正堂。
楚云笙是年初一来了北狄,那时秦述柔已经入宫去陪皇后,今日算起来是分隔许久后,第一次见到楚云笙,激动地站起来,“笙儿。”
母亲脸上还是罩着面具,上面雕刻凤凰的形状,将脸上疤痕尽数遮住。楚云笙一眼就发现,这块面具比上次客栈中的面具小上许多,想来母亲脸上的伤势有了很大的改善。
而母亲脸上也不再见到那种令人心慌的表情,结合燕王离开时的那句“配合小七好好养伤”可见,母亲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楚云笙神情一恍惚,眼眶微微发红,“让母亲挂念了。”
第六十五章:慈恩寺
邙山发现私藏兵甲,此事从皇宫传开,很快就闹的京州人尽皆知。关于这批兵甲出自崤山,此事还没有一个定论,若是闹开大家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崤山的封主燕王,皇帝正是以“戴罪立功”为由,全权交给燕王去彻查。
京州百姓只听说死缠之兵甲数量之巨,也纷纷猜测那批兵甲的来处,首当其冲就是手握边陲兵权,然后将北狄那些手上握有兵权之人,挨个的举例出来,又一一的摒去,受累的是那些名声不太好的武将,也有承祖荫而生性胆怯之人,担忧没准哪日这个罪名就落在自己头上……接连几日,朝中都有不少部将交出手中兵权,顶着有名无实的衔头过日子。
燕王府铜墙铁壁,朝中消息楚燕璃特意吩咐了不让楚云笙知晓,外边风云变幻她无所察觉,只看得见燕王府上空的一片晴朗。
是她走出燕王府,赶往慈恩寺的路上,在马车内听见外面议论声,才明白京州这些天发生的这些大事,那些交出兵权的部将名声并不响亮,楚云笙没怎么听闻,只在心中把这件事情过了一遍,很快就淡忘。
北狄也效仿南秦奉信佛教,慈恩寺是京州一带最负盛名的寺庙,历史源远,其中典故更是不少,楚云笙就是挑中了慈恩寺的起源:北狄之前南北两国曾一统,是曰大熙,大熙开国开国大将锦王被遣去抗击边陲胡人,行军途中得知太后重病,太后信佛,锦王就地建了慈恩寺,抗胡人于百里之外后,三军归朝,他独留慈恩寺为太后祝祷。
后面,那位太后似乎历经了四朝,慈恩寺因锦王而兴,后来此事写上各种正史野史,万世传颂,慈恩寺正是因此历经数朝代风雨,仍然被奉作名寺。
在大雄宝殿求了福袋,正要转身离开,随行的侍女提示说,“殿下祈了福,何不抽一个签,看看气运。”
寺庙最多的就是这些花样了,门口的连理树已经压满了红绸,求签问道指迷津的队伍更是排成了长龙,“气运这东西……更多的是人定胜天。”
侍女眼底的神色黯淡了几分,楚云笙心中清明,“母亲让我供奉一盏长明灯,我正要去偏殿,你若想求签便去吧,三刻后寺庙相会。”
侍女先是面露惶恐,见郡主执意,僵着脖子应下了。她确实想去求一签,但也知道主仆之别,只盼着能看会儿热闹就够,哪想到郡主竟然准许她去求签。想到郡主身边有辰四在,她便去了。
楚云笙看了眼长长的队伍,“辰四你不去求一签?”
随楚云笙出行的侍女没入人群,辰四说道,“正如郡主所言,人定胜天定。”
“也是,你追随燕王一路走来,度过了多少逆境,怎么还会相信命这个东西呢!”她昂头望了眼三丈高的金身佛像,佛陀满身金光面露慈悲,然而那样的高度让她感到压抑,敛眸走向偏殿。
来了北狄,她并不那么快融入这个圈子,整日都在燕王府中未曾出门,脑袋里翻转了一圈,发现唯一的大事——母亲的生辰,还是在两个月后。搜肠刮肚也没想到送什么有心意的礼,昨日母亲过来说要她给外祖母供一盏长明灯,想起顾长陵曾供奉一串佛珠于佛前七七四十九天,她便效仿,来慈恩寺求福袋、供长明灯的同时,也供一串佛珠。
慈恩寺人潮入流,做出了正殿后,没之前那么拥挤,耳边传来陌生的磁性声音,“德敏郡主?”
楚云笙怔了怔,听惯了“平阳”听到“德敏”二字只觉得耳熟,下一刻想到自己是异乡异客,顿住脚步循声瞧去,那是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头发束以金冠,脸上干净,星眸剔透。
这幅干净的面孔,瞅着有几分眼熟,想必那日邙山之上,这位公子也在行列。
辰四在她身旁低声说,“这是孤独将军的小儿子,独孤宏。”
原来就是那位只身入山洞,发现山洞内藏有兵甲,又与山洞中的黑衣人缠斗片刻的那位孤独小公子。
孤独宏没听过,不过孤独小公子的事迹,她有所耳闻。没想到面前这个年纪二十左右的人,竟然有那么高强的武功,大败好几个黑衣人。
“原来是孤独小公子。”楚云笙脸上带着惯用的笑容,“邙山那日,无幸见到小公子风采,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逢。”
孤独宏斗黑衣人的事情传的绘声绘色,楚云笙听到这事,只觉得好笑,独孤宏独自一人进山洞,没认为这件事情作见证,竟也被传成三头六臂那般。不过山洞内有十六个黑衣人,独孤宏全身而退不可小觑。
那日在邙山脚下,他和德敏郡主匆忙见过一面,但很快就被伙伴拉去说话,只知道一袭蓝色骑装犹存风姿。今日邂逅,孤独宏目光在楚云笙身上流转一圈,崤山果然是靠近南秦,养出来的人也温雅,见到她面上笑容,少年意气的说,“都是那些人扑风捉影,德敏郡主若是想看,四殿下约了我后日在神武营校场比武,届时去便是了。”
楚云笙干笑,“校场岂是德敏能去的地方。”
“校场又不是什么禁苑,哪里去不得。”孤独宏是从小长在北狄,没有那么多忌讳,只当楚云笙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也是,算起来这才第二次见面,就贸然邀请,应了“唐突佳人”这句文雅的话,他摸了摸鼻子,“郡主风寒刚好,确实不该四处走动。不知郡主今日来慈恩寺,所为何事?”
独孤宏这个台阶给的极好,楚云笙心中那份不悦很快就压下去,如实的说,“马上就是母亲的生辰了,打算为母亲祈福,顺道供一串佛珠在佛前。”
燕王一年有一半时间不在京州,但不影响燕王的声望,燕王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他的事情无非就是赫赫战功了,如今燕王妃之位终于有人了,这件事传的极响亮,孤独宏曾在燕王手下共事一段时间,听到这事,自然也留意了,心中好奇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燕王金屋藏娇多年。
第六十六章:慈恩寺(2)
燕王将燕王妃保护的极好,燕王妃来京州这四个月里,不怎么在众人面前露面,孤独宏自然是没见到,如今听得燕王妃生辰的消气,便问,“为何没听闻燕王府大摆筵席的风声。”
楚云笙不知面前人心中这么多心思,答说,“母亲不喜欢大肆声张这些,只说在王府摆一台宴席就好。”
孤独宏遗憾叹声,“可惜了,一早就想去拜会王妃,没想到生辰都不得见。”
“会有见到的时候。”楚云笙不知该如何说,于是道了句模凌两可的话。
她说的这个有时候,就是元宵之日了,元宵之日,北狄皇帝大宴群臣,宗亲勋贵都在行列当中。
独孤宏心中惋叹,见面前窈窕佳人,很快就淡掉了那份好奇心,他说,“慈恩寺的签极准,德敏郡主来时,可抽签了?”
“今日来慈恩寺,是为外祖母供一盏长明灯,未曾抽签卜吉。”
独孤宏顺势问,“我刚刚从偏殿过来,郡主要是不嫌弃,我陪你供了长明灯,一同去占卜如何?”
随行的侍女早就问过了,面对抛来的邀请,楚云笙正要拒绝,一道清朗的声音传入她耳中,“独孤宏,你害我好等,原来在这里同姑娘……德敏郡主说话。”
这声音有些耳熟,她在北狄故人就那么一两人,见过面的,交谈过的,十个指头都数的过来,面前浮现元跋的声影,正要转过身去确认,孤独宏道,“才让你等我一刻钟,元跋你这耐心越来越不好了。”
正是发起邙山围猎的元跋,褪去利落骑装的他少几分年少朝气,更多几分是内敛,他一步步走进,在孤独宏身旁停下,“你在这里同人家说话,让我干等,焉有此理。”
元跋朝楚云笙一躬礼,“见过德敏郡主。”
楚云笙略略点头,“元公子。”
邙山之下,她的心思都放在五皇子妃林婉茹身上,没怎么在意这个发起者元跋。回去后一想,围猎之事太过巧合,又想起哥哥原本可以同她一起从南秦来京州,便是元跋忽然造访崤山,哥哥于十日之前就启程。
两件事在一起,她对元跋说不上什么好感。
但不否认,元跋长的极好,今日一身深紫金丝华袍,深沉内敛,以至于她忘记了前几日邙山之下那位深紫色骑装风姿爽朗的公子形象。
元跋又言,“前几日的邙山围猎,因为元谋没顾虑周全,让郡主不快了。”
要说不快,倒不是玩的不快,而是兵甲牵扯到燕王镇守的崤山,她听了不少燕王的事迹,燕王要是谋那至尊之位,十几年前就动手了,岂会等到现。兵甲出自崤山,这件事只怕会让尊为上那人心生隔阂,她敛下心思,“找到私藏兵甲,或许就避免了一场兵戈之斗,这是一场好事,怎么能这么说呢!”
“没想到德敏郡主眼界这么宽广。”元跋赞了一句。
楚云笙不想和元跋打太极,便说赶着去偏殿供长明灯,为先人祈福,很快就告辞了这两人。
一路上,楚云笙都记着那位深沉内敛的元跋,走远后,她问辰四,“这位右贤王公子,他如何!”
辰四简言意骇的说,“左贤王独子,太皇太后的玄外孙,颇得皇帝倚重,皮相生的不错,甚至有常又小姐为了他大打出手。”
“太皇太后几次有意赐婚,都被拒绝了,如今尚未婚配。”
辰四特意咬重“尚未婚配”这四个字。
楚云笙白了辰四一眼,“谁想知道他的情史了,我想听他的事迹。”
辰四自知误会了,挑他知道的说,“太皇太后倚重的玄外孙,皇帝的左膀右臂,年轻有为,陛下有意将京中防署交给他。”
“多大。”
“二十有三。”
“此人非凡辈。”
这是楚云笙对元跋的评价。
辰四冷笑,“这算什么,和小主子比起来,他还缺一些火候。”
楚云笙眉心挑动一下,无奈说,“你既然不愿意和我说小主子是谁,那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了。”
在燕王府这几日,她知道燕王手下有七大干将,辰四便是其中之一,听辰四说他们直效燕王,负责各种明卫暗卫,同时也听辰四说漏嘴,不小心从辰四说“小主子”
这些人直效燕王,她顺理成章的把哥哥当做辰四所言的小主子,然而辰四却说不是,她继续探究下去,辰四索性就闭嘴不说了。
为了防止她胡乱猜测,辰四倒是给了她镇定剂,说燕王会让哥哥继承爵位,也会给她郡主该有的尊容,也说“小主子”不是燕王的子嗣,但燕王手中的七星九曜,最后会由那位“小主子”继承。
楚云笙心中生疑,是以为“小主子”是燕王另外的儿子,有了这句话,她心中有些好奇,辰四不说,她也就没有问,岂料他现在又一次说起。
辰四心中多有看不起元跋,意识到提了不该提的事情,垂下脸说,“是我失言。”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她缓缓说,“这是我从你这里听到的哪位小主子。”
辰四心知楚云笙心有玲珑,而那小主子……深怕她知道多了,卷入进来,打断她的话,“郡主不要猜测了。”
楚云笙心上闪过一抹紫色身影,“他如今有了正经身份,又身在千里之外,即便他有天大的本事,消息上……”
辰四又打断她的话,“郡主不要再说了,三刻已过,明珂已经在寺庙门口候着了,殿下赶紧去供奉长明灯吧!”
提到“小主子”,辰四就是这幅态度,楚云笙是无法根据他的情绪来判断,但那抹怀疑在她的心中久久难以散去。
甚至想到从前的种种疑点,更加确认心中的猜测。
想到在慈恩寺遇到了独孤将军府小公子,又遇上左相公子,耽搁了时间,此刻确实不早了,“嗯”了一声就往偏殿走。
最后,在功德箱里添了一大笔香油钱,离开这香火鼎盛的慈恩寺。
“施主且慢。”
正要离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住了楚云笙。
第六十七章:慈恩寺(3)
转过头看去,是一位披着袈裟的老和尚。
楚云笙微楞,只见老者双手合十,道了一句佛偈,苍老的面孔上一脸慈悲相貌,仿佛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出于礼节,楚云笙也双掌合起,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又问,“大师有何事?”
楚云笙尖锐的目光发现,面前和尚虽然已至暮年,但他精神矍铄,神清气爽,披上一身红色袈裟,颇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是慈恩寺住持,或是住持辈的师叔。
思及此,楚云笙面上多了几分欣喜。
老和尚兀自说,“老衲云游至此,遇上即是缘分,想为这位贵人算上一命。”
算命?
楚云笙心头一咯噔,她不信这些东西,今日来慈恩寺全然是燕王府无趣,想到距离母亲生辰不多时,效仿当初顾长陵为太后准备寿辰礼,来了一趟香火鼎盛的慈恩寺,她可不是为了算命二来。
那位高僧走到她身旁片刻,很快就来了两个穿着褐色袈裟的僧人,楚云笙更加推测,那位找上她的和尚在慈恩寺一定是地位尊崇。
高僧此举,楚云笙不好拒绝,半天也找不出一个成熟的理由,“德敏今日有……”事。
话未说完,被一道声音打断,耳熟的声音传入楚云笙耳中,“明然大师好偏心,刚刚我去找您算卦,您说今日无缘算卦,怎么见到德敏郡主就改主意了。”
来者正是刚刚同楚云笙在幽径相遇的独孤小公子孤独宏,他崇尚的望着明然大师,“是您今日无缘算卦,还是找您算卦的人无缘。”
“孤独公子此言不妥。”明然大师合着双掌,“出家人不打诳语。”
“今日确实不适宜问卦占卜,只是贵人难见,今日小僧为贵人命数,破一次天意。”
原来是明然大师,楚云笙在南秦时就曾听说明然大师,他的名声早已经传遍南秦北狄,传言明然大师常年云游,神龙见首不见尾。南秦开国皇帝,亦是她的外祖父,听闻明然大师云游京城大相国寺,曾召明然大师推算国运,明然大师只让人送去一只签文:花非花,雾非雾,半夜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高祖皇帝曾亲临大相国寺,明然大师却说,来日缘分来了,自当解签,随后就消失在茫茫深山当中。
原来就是眼前这位和尚了。
这个签是二十四年前留下,那时明然大师就已经华发丛生,如今竟还是精神矍铄模样,楚云笙不由又高看一眼。
“大师您常说天机不可泄露,是怎样的贵人,能让大师您不惜逆天而为,也要在今日给德敏郡主批算。”元跋不知何时走到孤独宏身边,朝着老和尚有理的一躬身。
“原来是一朝郡主,当真是身份极贵之人。”明然大师恍然,按照俗世礼节,对着面前女子轻轻行了一礼。
听见元跋声音,她一皱眉,没想到接下来明然大师居然做出这般举动,可把她吓得够呛,她赶忙伸手去扶明然大师,“大师您这是做什么!”
两国的皇帝都曾下旨,明然大师可以随意入宫,百无禁忌。
明然大师被皇帝邀请次数甚多,据说皇帝之尊都是躬身请教。今日,这位百无禁忌的明然大师居然向她行礼,楚云笙当真是受宠若惊了。
明然大师问,“刚刚所言问签一事,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她还能意下如何呢?若是拒绝不就就成了她不知好歹,拒绝德高望重的明然大师邀请,指不定明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她脸上生气笑意,“明然大师若是愿意,这是德敏的福气。”
“能为贵人推算,也是明然的缘分。”他正要带楚云笙去偏殿,忽然想到身后有两个尾巴,“孤独小公子止步,今日是在不宜问签卜卦,小公子若是有心,不妨等到明日。”
“明日便可吗?”孤独宏望了眼楚云笙,有几分羡慕,明然大师居然愿意为了她破规矩。
“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日缘分没到,小公子又是如此执着,那就等待明日,老衲在寺中等待小公子至。”他冲着两人道了句佛偈,“元公子呢,可有所求?”
元跋迟疑片刻,道出一句,“愿逝者早登极乐。”
“我佛慈悲,善哉善哉。”明然大师对两人行礼后,领着楚云笙走向偏殿去。
孤独宏对求签之事耿耿于怀,明然大师走远后,他问元跋,“你说这德敏郡主是什么命,竟然让见惯世事的明然大师成一句贵人,还逆天为郡主批命。”
“自然非寻常命。”元跋心中也在琢磨,没想出个所以让,于是给了个模凌两可的回复,又说,“人家可是燕王的女儿,尊贵无匹,若是虚无之中又有神佛相助,只怕无可限量。”
孤独宏一想,以为然的点头,“也是,只德敏郡主这一个尊号,就昭示了不凡。”
元跋提醒他,“这位郡主日后非比寻常,而我在你眼中看见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孤独宏不解的问,“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你自己眼中的东西,你不清楚吗?”元跋这才收回望向侧殿的视线,定定落在独孤宏脸上。
“能有什么?”独孤宏想了许久,眼前走过一对你依我侬的小夫妻,豁然开朗,震惊的说,“你该不会觉得,我对德敏郡主有意思吧!”
说完,独孤宏又连忙否定,“她是燕皇叔的女儿,独孤一家也尚武,虽说和燕王走的近,但也绝对不敢打儿女亲家的主意啊!”
孤独宏猛然的摇头,德敏郡主是他高攀不起的人,他怎么可能对德敏郡主存有肖想。
要说独孤宏是当局则迷,那么元跋就是旁观则清,“佛教诲世人,不能盲了眼、盲了心,你若是看不清楚,就站在佛前静思。”
“去就去,我问心无愧。”孤独宏说完,修手一挥走去了大殿。
偏殿处处挂着明黄经幡,楚云笙被引进一件饱含禅意的禅房内,明然大师笑着说,“能在此地遇上殿下,实乃明然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