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谣言之力
是勋借口粮草不继,要求暂且撤除雒县之围,后退到绵竹,众将闻言莫不愕然。曹真裹着创伤,首先站出来表示反对。
曹真说了,是参谋(指是峻)才刚运送数千石粮草过来,加上咱们从前的存粮,足够吃一个多月的,而且从汉中方面,粮秣还在源源不断地运入蜀中,虽说消耗甚大,可也远不到难以为继的地步啊,您怎么说粮草不继呢?是勋瞟他一眼,回复道:“吾观雒城防御甚严,前又被马超挫吾锐气,恐仓促难下也——子丹可保旬月必克乎?若顿兵坚城下,久难克陷,而汉中余粮将尽,彼时即欲安退亦恐不得也。”
曹真说我保证不了一个月便即攻克雒城,但这不是后退的理由啊——“吾气虽挫,敌亦新败,如奋力攻城,克之可期,若即退去,候敌气缓,雒城、成都再相交遘,事恐难协也。”
是勋一皱眉头,心说倒是我把问题想得太过简单了,拿军粮说事儿确实有点儿荒诞,只好现找理由圆谎:“非也,吾若紧逼,恐敌并力,若缓攻势,彼必争斗。且暂退绵竹,积聚粮草,待足三月所需,敌亦纷乱,即可前取雒城,并下成都。且今子丹被创,亦当急归绵竹荣养也。”
曹真心说你前半截话说得还有一定道理,可后半截就是扯淡啦,先不说我的伤势并不严重,你要是真那么担心我,早就该把我跟沮授一起给抬走啦,为啥沮子辅都已经抵达绵竹了,你才想起来——哦,曹子丹也负伤啦,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养伤啊。这理由未免也太过牵强了吧!
旁边张郃也劝:“吾若退归汉中,蜀人或再龃龉,今止退绵竹,距雒不过五十里耳,如暴客仍距门首,彼安肯相斗以使我得趁其势者耶?”要么咱们一口气退回汉中去。说不定刘封、刘禅会大打出手,如今才后退五十里啊,你当对方全是傻的,大敌就在身边。还敢阋墙相斗?
徐晃补充说:“然也。昔都督说吕布暂退,以使段(煨)、贾(诩)相争,可取渔人之利,时布在河东,段、贾在河南。所距甚远,故此计可售。今二刘若争,我军旦夕可抵雒城下,即彼争心生,亦不敢为此险计也。都督三思。”
是勋一拍桌案:“吾为大都督,总统军兵,意已决矣,卿等无复言也。”我是在给你们下命令啊,不是跟你们打商量——“即退绵竹,敢违令者。节钺在此!”说着一摆袖子,便即退帐。
众将出得帐外,莫不议论纷纷。有人就指出来了:“前蜀中密使来,见大都督,相谈良久,即令退兵。其中得无委曲耶?”大家伙儿一打听,敢情是勋召见蜀使的时候,是峻也在座中,于是就来找是峻探问:那蜀使究竟跟大都督说了什么话?难道说吴懿、李严有归降之意,所以都督才暂且退兵。先让他们跟刘封火并吗?
是峻心说那秦宓可是以“功高震主”之说来奉劝我哥,要他暂缓攻打蜀地,甚至据蜀自立的,这话可不能随便泄露出去……虽说我哥当时拒绝了秦宓。可是随后把我也赶出来,二人密谈良久,究竟又多说了些什么,我可就不清楚啦——难道说秦宓终于把兄长给说服了不成么?
当下只得摇头道:“此机密事,诸君不得与闻。”然后一转头就进了是勋的大帐,问他哥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我至亲。有什么打算尽可明言,兄弟我必从兄长马首是瞻。是勋乃笑道:“诸将皆疑乎?”是峻说没错,大家伙儿全都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何退兵,所以来找我探问,不过你放心,对于秦宓跟你说的事儿,我一个字都没有泄露。
是勋点头,称赞是峻:“固知贤弟可付大事也。”完了就问,你觉得我这张嘴怎么样?是编造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说服众人,要导致众将疑忌丛生的吗?“吾固如此,使众将疑也。”
是峻再问缘由,是勋摆摆手:“密策不可谋之于众,贤弟且少待数日,便知端底。”是峻心说你才夸我“可付大事”,完了还是不肯告诉我真实想法……难不成兄长你真的起了反心吗?!
于是大军暂退,折返绵竹。是勋一进城,就匆匆前往探视沮授,并且摒退众人,与沮子辅恳谈良久,完了满面喜色地出来,分派众将督运粮秣、训练士卒不提。
且说大军在绵竹及其周边地区一直停留了小半个月,正如是勋所言,从汉中源源不断运来粮秣,已足够三月所需——可是也就这么多了,往后的运粮速度将逐渐放缓,直到把汉中的粮仓全部掏空为止。突然这一日,是勋再度召集众将,一声令下:“吾意刘封不日即亡,乃可进取雒城、成都去也!”
众将面面相觑,心说这又是什么神转折了?
事情还需要从头说起。
且说当日刘封兵退葭萌关的时候,魏军欲追,曹真就指出来,若然蜀人仍相龃龉,那咱们可以逐一击破,顺利攻克雒城、成都,就怕他们面临大敌却联起手来,以后的事情就不那么好办啦。马谡当即献策,说:“谡有拙计,可使吴、李必不肯纳刘封也!”
曹真如今完全瞧不起马幼常,觉得这就一嘴皮子利索的家伙,实则书生之见,百无一用,也不知道为啥大都督还那么看重他——难道是同为纵横之士的缘故,所以才惺惺相惜?果然是勋当即拍案大笑,首肯了马谡之谋:“幼常所言甚妙,即可遵行。”
那么马谡献了什么计呢?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宽放此前俘虏的数千蜀卒,并在其间散布谣言,趁着他们往南方奔蹿的机会,遂使谣言广为散布到成都内外。谣言说刘封深恨吴、李等人,因此放出狠话:“孤但退魏兵,即先入成都,屠尽从逆者,至吴子远、李正方辈,必磔之以泄孤恨也!”
这些被放走的蜀卒,大多数都安家在成都附近,所以并没有逃归刘封阵营,而是纷纷抄小道,一路狼狈奔蹿,折返了成都,谣言传到吴、李耳中的速度,比刘封退至雒城的速度还要快得多。吴懿当场就惊了,急问李严:“是吾与刘封之仇,今无可禳避也,彼必欲族我等,奈何?”
李严说这事儿我早就料到啦,要么刘封死,要么咱俩死,终究难以共戴高天,并立此壤——黄公衡还诈称若肯拥戴刘封继位,使其得入成都,前事皆可不论呢,我从来就没有信过他的话。或许因为情势所迫,刘封会暂时羁縻、安抚我等,可是只要等他站稳了脚跟,必取你我项上首级啊!
所以于今之计,只有尽快设谋除掉刘封,并吞他的部众,然后上下一心,严守雒城、成都,则无论国家还是你我身家性命,才能有保全的可能性。
吴懿问:“计将安出?”李严就说了,我从前就有所布置,在中原地区广为散布相关是宏辅的谣言,计点时日,也该起到一定效果啦,即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动摇其心,若能使他叛魏自立那是最好,即便不能,也希望能让他暂且后退,延缓攻势,所谓“养寇自重”是也。只待魏军一退,不必要太远,退至绵竹即可,则刘封当面之敌势稍缓,必然想要转过头来对付我等。而咱们就利用这个机会,假装被迫示弱,放其归入成都,然后设圈套取其性命……
于是即遣秦宓来说是勋。秦子敕进了魏营,一番侃侃而谈,被是勋全当马耳东风,但是秦宓并不气馁,请是勋摒退众人,说有密事相告。是勋也挺好奇他还有什么说辞——这大概也是职业病了——便即应允。
他当然也考虑到了,莫非秦子敕欲单独相对,想要谋刺我乎?可是瞧瞧面前这老头儿也五十多了,消瘦清癯,仿如风中之烛,入帐之前搜过身,又没带什么兵器——我好歹也练过几天武啊,腰间还有佩剑,有何可惧?
倘若换了一个不知名的蜀使,或许是勋还不敢如此托大,但秦子敕嘛,他也是久闻其名了,就史书所载,主要功劳就是出使过几回东吴,把张温驳得哑口无言而已,从来也没有领兵打仗的经历。这就一纯耍嘴皮子的文士啊,有什么本事能做刺客?
所以大着胆子摒退众人,单独与秦宓相谈。秦子敕一瞧没有别人在了,便即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对是勋说:“宓今来此,实李正方所遣也,正方前使人传布谣言于洛中,云都督有叛魏之心,欲使都督君臣相疑,乃可从中取事耳……”
是勋这回是真的茫然了,心说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啊?你秦子敕竟然将如此隐秘事向我合盘托出,难道是欲效张松献地图,想要背主求荣不成吗?
就听秦宓续道:“今观都督神情,料已有妙策相应,是正方无能为也,则蜀必灭。蜀灭无妨,但恐火焱昆岗,玉石俱焚,城破之日,吾主亦不得全也……”
是勋闻言,略一思忖,终于恍然大悟,当即质问道:“卿言汝主,得无为振威将军耶?”(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铁券丹书
这“振威将军”,既非曹魏军号,也非蜀汉军号,乃是前汉建安六年,曹操以汉天子之命,策拜益州牧刘璋之号。要看书·秦宓说就怕成都城破,自家主公也不得保全,是勋心说你家主公是谁了?肯定不是刘封啊,应该也不是刘禅——蜀汉若灭,刘禅不死也要做阶下囚,罪有应得,怎么说得上是“玉石俱焚”呢?那么就只可能是一个人——蜀中故主刘璋刘季玉是也。
马谡为是勋打探蜀中风俗人情,早就有了回报,说蜀人多思刘璋。其实刘璋跟刘备压根儿没法比,后者是凤凰,前者是草鸡,刘璋治蜀的时候,蜀人也大多不服他,思得明主而取代之。可是谁想到等刘备上台以后,很多蜀人反倒又转过头来思念起刘璋来了。
刘璋对于蜀人来说,本是外来户,重用东州士——那是他老爹留下来的旧班底,不重用也不成啊——抑压巴蜀大姓。然而刘备同样是外来户,不但同样重用东州士,还带来了大批荆州士和原从将领,把蜀人给压制得更狠。说白了,刘璋治下的蜀地土著是二等公民,等刘备入川以后,更降格变成了四等公民。
而且刘璋统治的后期,为了平衡麾下势力,控制逐渐尾大不掉的东州士,隐隐有重用巴蜀土著之意,刘备可一丁点儿这种想法都没有。所以虽说刘璋暗弱,刘备仁厚,可是土著士大夫反倒更倾向于刘璋——至于老百姓,刘备连年征战,尚且得不到足够休养生息的时间,百姓并无得利,故此也未必倾心相服。
在原本历史上,要到诸葛亮治蜀以后,始得民心归附——当然啦,被抑压的封建地主还是不满意,时不时要搞点儿小动作出来。对于地主阶层来说,谁管国家是否昌盛。政治是否清明啊,只要给我足够的上升通道,可以保证家族安泰即可。
再加上刘备已经死了,而曹魏大军压境。一看书?·k?a?hu·则蜀地土著改换门庭的心思,比那些荆州士、东州士都要强烈得多。只是要想成事,进而在新统治者麾下谋得足够的好处,就必须拧成一股绳,并且推一个领袖出来才成啊。谁可为领袖呢?刘备的旧敌、蜀中的故主,那便是一面天然的旗帜可资利用啊。
是勋因问秦宓:“子敕家乡何处?”关于秦宓的出身,史书上当然也有所记载,只可惜是勋记不清了。秦宓回答道:“宓即广汉绵竹人也。”是勋点头,心说果然,这也是一个蜀地土著老地主啊。
于是好言抚慰,说:“振威将军本前汉忠臣,牧守益州,天子为汉臣时,亦尝贡奉。无亏臣节……”其实这话纯是扯淡,打从刘璋他老爹刘焉开始,就借口“米贼拦路”,停止了对汉朝的进贡,关起门来在益州做土皇帝;等到刘璋上台,本也“三年不改于父之道”,后来瞧着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势力越来越强横,而蜀中倒因为赵韪之乱日趋衰弱,这才装模作样地遣使贡奉了一回而已。当时曹操尚无意于西土。还怕刘璋跟刘表联起手来,将来难以制约,故此才奏请拜刘璋为“振威将军”,以暂时羁縻、安抚之。
“……叵耐刘备背盟相攻。横夺此土,而囚振威将军,天子每尝思之,云:‘若振威在蜀,必能归从王化,使巴蜀安靖也。’”当然啦。曹操压根儿就没有说过这种话,他差点儿都快把刘季玉彻底给忘记了,不过是勋这谎话是张嘴就来啊,而且还面不改色心不跳——“今卿等若能辅振威而从王师,平蜀之日,必裂土相封也!但未识卿等有何计使我得入成都耶?”
他知道就靠秦宓一介文士,肯定没这能量也没这胆量拥戴刘璋,欲图里应外合,那一定是蜀地土著官员的普遍意愿,并且应该已经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秘密团体啦,故此直言“卿等”。一看书?··
果然秦宓就说啦:“前吴懿杀关羽而拥刘禅,无奈用我蜀人……”吴、李纯粹是为了团结更广大的力量以与刘封相抗衡,这才被迫重用了一批蜀地土著——“今张任、泠苞等已得兵权,即密戴吾主,寻机起事。请大都督暂退绵竹,则刘封当面之敌势去,必南向以约合吴、李……”刘封不会那么傻,敌人才刚稍退就下手跟吴、李火并,就算他脑子抽了,身边不是还有黄权呢嘛。但他必定想要利用这一短暂的喘息之机,尽快通过谈判来收服吴、李,或者起码达成更有利的同盟条件——“然吴、李闻封欲杀尽彼等,必不肯从也……”
双方都想趁此机会统合蜀汉的残余军力,但刘封可以玩软的,吴、李却必须要来硬的,刘封可以暂时妥协,吴、李却绝对不敢妥协——这还是马幼常散布谣言的功劳哪。秦宓说啦:“李正方阴狡狠毒,黄公衡正人耳,必无以相抗,则刘封必死。吾等即可趁势拥戴吾主而乱成都,大都督即自绵竹来,内外相合,蜀可定也。唯期得一手书,以安吾等之心。”
这是提条件了,你得承诺善待我等,起码用重封刘璋来做表态,我们才能踏下心来,归附魏朝。是勋闻言,不禁沉吟良久——秦宓这是真话吗?还是受李严所教,特来诈降以诓骗于我,使我暂且退兵,他们好趁机统合蜀中最后的力量呢?若然中计,等到雒城、成都统合为一,再想攻打难度就增大了好几倍呀。
可是再一琢磨,蜀地难治,只有当初刘焉仗着余威仍在的汉朝中央政府为其靠山,才能勉强加以镇定,其后刘璋、刘备时代,土著全都被压在底层,大捣乱无胆是小捣乱不断。即便我攻取了成都,也要面对这群地头蛇同时也是封建毒瘤,要是把他们逼得彻底心向刘禅,恐怕取之易而定之难啊。
以势以情而论,秦宓所言都象是真话,并且一旦成功,日后的好处无穷之大。倘若不听秦宓之言,那就必须硬攻雒城,然后是成都——是勋确实被这一路的艰险搞得有点儿神经衰弱了,若有智取之计,实在不想再拼人命去强攻。再一想绵竹距离雒城不过五十多里地,朝而可夕至,我就算暂且后退,只要情报准确,看准机会杀回来也并不为难——你李严就真能一夕之间彻底翻盘吗?
筹思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冒这么一个险,于是亲笔写下手书,承诺平蜀之后,即任命刘璋为益州刺史——作为全军统帅、持节都督,他有这个权限。不过曹魏在各州皆命刺史,而无州牧之任,刘璋终究无法再恢复过往的权势啦;而且在曹魏新的行政区划下,把汉中、房陵、武都等郡从益州分割出来,单设梁州,刘璋的统治区域也大有缩水。
此外,还承诺上奏天子,封予刘璋显爵——这就越他的权限范围了,只能表示我会帮忙说话而已——凡相助有功之士,皆重封赏。
秦宓揣好是勋手书,欣喜而去,是勋转过头来就下令暂退绵竹。其实他本可以找出更靠谱的理由来说服众将的——就他那张嘴,指黑道白,嘘枯吹生,有何难哉——但是偏偏不过脑子,随口敷衍,以使诸将起疑。这是为了给秦宓的行动铺平道路,相信必有蜀地奸细探查后密报给吴、李知道。
只是是勋心中尚且有所犹疑,这才一返回绵竹,便去探望沮授,将前后情事合盘托出,等到得着沮子辅的赞同,这才放下心来,欢欣而待。
再说秦宓返回成都,面见吴懿、李严,假称已经动摇了是勋之心,对方将会延缓攻势,暂时后退。秦宓说了:“宓言吾等不愿降魏,恐嗣主(刘禅)难保,若是公自立蜀中,并安嗣主且用吾等,则可降是也……”李严一皱眉头,说你这话说得有点儿过了:“是宏辅智谋之士,果能信否?”秦宓笑道:“彼岂肯信,但犹疑耳,故将暂退,以观吾等如何取刘封之级也。”
吴懿说了:“此必是宏辅欲取渔人之利也。然吾等果能平刘封耶?”咱们要是能够快吞并刘封势力,那一切都好说,只要稍有迟延,纷乱未息之际,是勋必将亲率大军杀来,到时候局势便一而不可收拾啦。
李严笑道:“其计安能瞒我?此正为使其暂退耳——危亡顷刻,故不得不用险矣。至于取刘封级,黄公衡适遣使来,正好将计就计……”
黄权派人过来,并请徐庶关说,要求吴懿、李严打开成都大门,归从刘封,承诺刘封继位之后,即立刘禅为太子,并仍使吴、李掌握军权,至乃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于宗庙,永不加罪。当然啦,这只是权宜之计而已,丹书铁券之类的玩意儿,刘邦是最早搞的,可是他日后杀起功臣来也压根儿没有手软过,即便没有马谡散布谣言,吴、李也未必会天真到信之不疑。
所以吴、李也要提条件,说我们可以打开成都城门,放刘封进来,但你不能多带人,只能领五百兵,进来以后先跟我们去宗庙盟誓,颁赐了丹书铁券,我们才能信你。
就人情方面而言,这条件非常合情合理,然而刘封不敢相信——我若才将五百兵入城,如孤身而探虎穴也,设汝等暗藏奸谋,乃可以轻松取了我的性命去。当即讨价还价,说我先入城盟誓是可以的,但带五百人太少,须得五千之数。他的想法,只须分三千军守备城门,两千军自卫,就不怕尔等暴起伤人啦。
最终还是秦宓前往雒城,去跟刘封、黄权谈判,秦子敕一番侃侃而谈,说国家都到这般地步了,你们还在互相猜疑,何其短视乃尔!当然啦,仅靠口舌之利,以大义相责,或能说动黄权,终究是说不服刘封的,好在秦宓随即取出了徐庶的手书呈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心大志广
徐庶在给刘封、黄权的信中表态,说他愿为吴懿、李严作保,二人仅为全身家性命耳,别无阴谋。同时他也建议,让吴、李先把吴皇后和刘禅送至雒城为质,以换取刘封放心进入成都——五百兵太少,五千兵太多,咱们打个折中,你带三千人过来吧。
黄权为人耿直,虽然智计不输于人,但基本上都是玩儿的阳谋,而很少涉及阴谋诡计,所以看了徐庶的书信,当场就信了,还劝刘封:“徐元直所言是也,殿下当即行之,若拖延日久,魏人再来,恐难御也。”随即建议让赵云护卫刘封前往成都。
刘封摇头:“子龙当与卿共守雒城,此吾根基也,不可轻动。”黄权再建议让马超协从,刘封还是摇头:“马孟起最叵信,不可从孤!”他自恃武勇,只当既有吴皇后和刘禅为质,又身带三千兵马,即便多少有点儿冒险,以自己的弓马之术,保全性命应可无忧也。于是只领着关平、关兴兄弟,以及廖淳、赵融等将,率军来至成都门外。
这时候吴皇后和刘禅已经先期前往雒城为质了,黄权乃使赵云监护,自以为有此两名人质在手,可期万全。这就是老实人的想法啦,其实吴懿、李严根本就不为二人的性命担忧——先主故世,时日尚浅,赵云、马超等归从刘封也仅数月而已,即便我们宰了刘封,你们就真敢杀害太后和皇帝——好吧,你们不承认这是皇帝,那终究也是先帝骨血啊——吗?到了不还得奉刘禅为主么?
再说刘封进入成都,吴、李二人自然不敢露面,却使射援相迎,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了,就请太子前往宗庙盟誓。其实吴、李早就在宗庙周边埋伏好了人马,等刘封一到,便有太常上前拦住,说:“宗庙前。即太子不得执兵也。”刘封打眼一瞧,吴、李就在阶上,也全都朝服无剑,空着两手。他性格本就粗疏,至此以为胜利在望,还心想:“待得并合成都兵马,便杀此二贼也!二贼罪恶昭彰,即丹书亦不可全其活矣!”
于是卸剑上阶。身旁仅十数人护卫而已。吴、李上前拜谢,请刘封先入殿堂,刘封大步迈入,可是才进门,就听“咔嚓”一声,殿门竟然闭合了起来!
到这时候再知道中计可也迟了,只听一棒锣响,殿后拥出张任等数百精锐蜀卒来,顷刻间即将刘封与其从人尽皆斩为肉酱。随即割下刘封首级,出殿高呼:“先帝遗命。传位亲子,而刘封以外姓入继,竟矫诏而叛,罪无可逭!今但枭其首,从者不论,降即免死!”
三千兵马,大半放下了武器——头子都挂了,还有什么抵抗的动力啊。只有关氏兄弟和廖淳不服,即欲执械来杀吴、李,但终因寡不敌众。为张任、泠苞等所杀。至于那位赵融,及时转蓬,跪地请降。
张任便即建议:“请大将军即出城向雒,以收其军。”吴懿还有点儿含糊:“雒城尚有二万军。即以刘封首级相向,可能听我否?”李严在旁笑道:“吾早有安排,大将军可放心前去也。”
原来李严早就要求被囚的马岱写下书信,去劝马超投降,助其传递书信的,正是原本他们派往武都的使者王甫王国山——王甫不敢暴露身份。怕被刘封所杀,一直假扮小兵,就躲藏在马超身边哪。李严表示,说马将军你只要协助取下雒城,则前事不论,当初骠骑将军的承诺仍然有效,你马家兄弟也可就此团聚。
因此一等刘封进了成都,消息传来,马超、王甫便即偷开雒城南门,放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成都军杀入。成都军将乃年逾七旬之严颜也,一进城就对马超说:“今杀刘封,大将军将自来取雒,将军当亲往相迎,以赎前愆。”马超大喜,便即策马去迎吴懿。
随即严颜直奔衙署,把黄权给团团包围了起来。黄公衡惊而出看,问严颜道:“汝等得无害太子耶?则欲陷太后母子于死地耶?”严颜冷笑道:“公衡亦巴人也,巴蜀自有其主,何干吴氏?!”
黄权这下子可真是惊着了,厉声喝道:“汝等得无欲戴刘振威耶?昔先帝入蜀,汝等皆背振威而从之,今又叛汉而归振威,二三其德,一至若是。诗云:‘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想当初刘备入蜀,黄权适为广汉长,闭门坚守,坚不肯降,一直等到刘璋战败,亲笔书信前来,这才放声大哭,然后打开城门。刘备也正因此而特意召见他,想瞧瞧这位“忠臣”究竟长啥模样,结果相与恳谈,大感钦佩,遂破格重用。所以黄权才有资格责骂严颜,说你们当初抛弃刘璋投降刘备,如今又放弃刘备,要扛刘璋出来做旗号,你们也未免太过无耻了一点儿吧!
严颜一撇嘴:“先帝世之英雄,吾等从之,必无二心。然今先帝已殁,刘封凶暴、二子孱弱,魏人压境,蜀中终不可保也。故吾等戴旧主以迎魏师,为全巴蜀百姓耳——君以为吴懿、刘封辈,能御魏人而全蜀地否?大势所趋,顺之为智,不然,徒死耳,且祸乡梓!”
黄权本来就不以口舌见长,当即被严颜说得是哑口无言,不禁长叹一声:“汝等自做,与我无涉矣。”返回内室安坐,那意思:你要擒我就来擒,要来杀我就来杀,我如今心如槁木死灰,啥都不管了,一切只看天意吧。
不仅仅严颜在雒城图穷匕见,此刻成都城中,吴懿才出南门,张任、泠苞他们就率兵把李严给围住了,随即把软禁中的刘璋扶上马车,驰至李严府前。李严这才知道枉称聪明,却中了他人的算计,不禁苦笑道:“吾早与大将军言,蜀人不可信也,彼不听我,致有此败!”可还是忍不住爬梯子站上墙头,招呼张任来说话,问他:“战阵之上,将军多谋,朝堂之中,无能为也。今谋我者,未知究谁人耶?”
你们这圈套一层套一层的,发动起来又如雷霆万钧之势,我想想都觉得恐怖……究竟是谁有那么大本事,谋划得如此天衣无缝,竟然把我也给瞒在鼓里,反倒无形中做了你们的帮凶?你告诉我,那我死也无憾啦。
张任仰天大笑道:“正方自诩智计,今亦有此乎?实言相告,谋君者,徐元直、彭永年也!”
李严一听,罢了罢了,这俩货要是联起手来,我还真未必是他们的个儿啊……
后世的演义小说当中,徐庶是个大忠臣,其实未必。根据史书记载,曹操南征,刘备放弃樊城南走,曹军“获庶母”,于是徐庶“辞先主(刘备)而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曹公。”因为老娘被逮,他一大孝子被迫去刘备而归曹操,此亦无可奈何之事也,问题其后并没有什么“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徐元直在曹魏一直做到右中郎将、御史中丞的高位,他要是始终抱持着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有可能位列公卿吗?
在这条时间线上,徐庶倒是并没有因为老娘被逮而早早归曹,对刘备也还算忠心耿耿,但问题刘备已经挂啦,他又实在被吴懿、李严等人给恶心到了,于是秦宓跑去一逞口舌之利,徐元直当即就上了贼船。此前他写信给刘封,担保吴、李绝无二心,表面上是被秦宓说服,愿意襄助吴、李,其实就算是加入蜀人帮的“投名状”。
至于蜀人帮真正的领袖人物,那就是史书上著名的无节操之辈彭羕彭永年。蜀人当中,他曾经被刘璋收拾得最狠,乃至“髡钳”为隶,刘备入蜀后也最受信重;但此人向来嚣张自矜,比法正还要狂傲,搞不好同僚关系,结果遭到荆州士和东州士的联合打压。在原本历史上,是诸葛亮屡次密陈刘备,说彭羕“心大志广,难可保安”,导致刘备逐渐疏远了他,彭羕恼羞成怒,竟然跑去跟马超说:“老革荒悖,可复道邪……卿为其外,我为其内,天下不足定也。”马超当即出首告发,彭羕旋被处死。
而在这条时间线上,彭羕也在刘备晚年遭到了疏远,恼恨之下,便即密合徒众,打算以拥戴刘璋为名,换一个主子来侍奉。这人虽然品格低下,但能力是极超群的——否则刘备一开始也不会信重他——他这一跟徐庶联起手来,暗中策谋,也难怪李严要中了圈套啦。
当下李正方面如死灰,返回内室便悬梁自尽了。张任、泠苞,还有蜀人帮的杨洪、费诗、王谋、何宗等人便即掌控住了整个成都城,将刘备的侧妃和次子刘永全都囚禁起来——这还是徐庶当初上贼船时候提的条件,要不然蜀人能把他们全都杀光了账。
再说吴懿中了彭羕等人的圈套,听信张任所言,只带着很少兵马就出成都前往雒城——大部队已经让严颜带出去取雒了,他身边也不需要太多护卫啊——那边马超亦数骑来迎,结果行至中途,两人才刚碰面,突然间四周伏兵并起,矢如雨下……(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矜功失节
是勋得到蜀人帮的传报,当即点集兵马,从绵竹汹涌杀来,然后不费一箭一矢,就轻松进了雒城,进而开入成都——连是勋本人都觉得自己如同做梦一般。刘璋领着彭羕、徐庶、张任、严颜等出城相迎,献上刘封、吴懿、李严以及马氏兄弟的首级,并吴太后以下刘备诸妃和皇子刘永,是勋急忙下马,握着刘璋的手,热情洋溢地说道:“将军平逆贼而全蜀地,功盖天壤,勋实感佩也!”
其实他心里在想,这窝囊废倒得着个比原本历史上要好得多的结局,真正世无英雄,竖子成名,真哪儿说理去……其实这厮就一傀儡,可是将来的史书上,说不定要把徐庶、彭羕的功劳归一半儿到他身上——终究他是蜀人帮名义上的领袖啊——说不定连游戏里都能摆脱四围全不及格的窘境……
左右瞧瞧,不禁问道:“刘禅何在?”
彭羕赶紧上前行礼,说真抱歉——“此吾等之失也,使赵云怀抱刘禅,破围遁去,今已遣军追杀矣。”
原来当日严颜杀入雒城,先控制了黄权,再来捉拿刘禅,结果被赵云率军抵住,双方恶战一场,各有损伤。然而随即就传来魏军大举杀到的消息,赵子龙自知难敌,被迫弃了吴太后,只怀抱幼主刘禅,率亲卫直透重围,逃去无踪。严颜急遣副将张裔往追,到现在还并没有得着确切的消息。
是勋心说好个赵子龙,你是没能得着长坂坡救主的机会,没想到这会儿倒又上演如此一幕——贼老天啊,你这设定实属巧妙!就不知道他赵云还能跑到哪里去……
当即下令,命徐晃率军镇定成都附近郡县,命张郃去追赵云,牛金、马谡前往巴郡,配合鲁肃以擒甘宁。他自己与曹真、司马懿直入成都,分派兵卒分守四门,并且张榜公告。以安民心。彭羕请是勋入皇宫暂住,是勋淡淡一笑,说:“此非宜也。”彭永年固请,道:“都督大国上公。较之小邦,与蜀君同列,自可安居也。”
是勋心说你丫少拍马屁,别说蜀汉自称继汉之正统,与曹魏并立宇内了。就算真是附庸小国,那皇宫就是皇宫,也不是我可以轻易涉足的地方。此等事大受人忌,我可不能一时脑袋发热,跟原本历史上邓艾似的,声称“兵法,进不求名,退不避罪”,结果被人揪住了小辫子……
这个彭永年在原本历史上名声就不好,他特意劝自己入居蜀宫。究竟是简单地拍马呢,还是别有用意?我可得当心点儿这家伙……
于是即居吴懿大将军府,即日拜刘璋为益州刺史,使徐庶为蜀郡太守、杨洪为成都令——他们的副职,则全都安排了自家僚属、曹魏官员,以为监视。再写下报捷文书,命是峻押送吴太后、刘永等前往洛阳,去觐见天子。是勋还说了:“蜀中情势,须使洞明者同赴京都以报也。”貌似随手一指,说就彭永年你跟我兄弟一起回去吧。
他生怕彭羕这条地头蛇再玩儿出什么鬼花样来。干脆轰走了事。
上奏之中,是勋还说了三件事:其一,彭羕“心大志广,难可保安”——直接抄史书上诸葛亮的原话——请曹操一定要当心。量才而用;其二,奏请封刘璋显爵,以安蜀地人心;其三,请命步骘、黄忠等率军自交州而入南中,以镇定故蜀郡县为名,尝试控制住雍闿、朱褒等辈——更变政权的混乱时期。那票汉夷魁酋必将趁机扩充地盘,要是不赶紧加以制约,恐怕将来势大难治也。
虽然徐庶为蜀郡太守,杨洪为成都令,其实一应善后事宜,是勋全都委托给了司马懿,他相信仲达有这个本事,能用最快的速度把局势给稳定下来。司马懿来找是勋,问他:“刘备黩武,刑政失常,百姓困顿,今欲安众心也,须开府库以赈济之。然此非懿所可专也……”是勋说没关系,我把节钺暂借给你,你自可放胆施政。
司马懿提醒是勋:“先生居上公之位,立定蜀大功,处难封之地,诚恐天子疑忌,小人进谗,今诸事应报而请命,不当辙行,以贻人口实也。”是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然而——“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谓合权宜,若即还报,恐生祸乱……”咱们虽然连打胜仗,但最后这一步几乎是因人成事,蜀将、蜀卒未必心服,倘若不能尽快地封赏有功之士,开府库赈济以安蜀兵、蜀民之心,就怕事情还会有所反复。若有心生怨恨之辈振臂而呼,四方景从,咱们未必还能跟成都城内安坐无忧啊。
“陛下圣明,知我处境,当不罪也。”我在报捷的上奏中就已经给曹操打了预防针啦,朝中众臣也必然为我缓颊,理论上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天下终于平定了,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吧——就曹操那脾性,他若不死,恐怕我也会动辄得咎,正所谓“伴君如伴虎”是也。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凯旋就辞职,返乡著书去——六经尚未注完,儒学还须改造,那才是功在千秋之大业哪。继续跟朝里做官?反正也不可能再朝前迈步了,恋栈不去,有何意义?
反正我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儿子还当着曹家的女婿,各方产业使财富山积,就算退位也不会遭人报复和清算。自来此乱世后,神经一直紧绷着,重担始终在肩,压得我都快未老先衰啦,人生百岁,清闲是福,还不如就此抽身为好。
司马懿劝不服是勋,只得遵命而退。于是打开府库,赈济百姓,承制命吏,徐庶、张任以下俱得显官,多获赏赐。
十数日后有消息传来,徐公明已然镇定了蜀郡各县——也就是说,益州(不算新分出去的梁州)七分之一的土地和超过三分之一的户口,都已经落到了魏军手中。要知道蜀地开发极不均衡,只有成都周边地区才有“天府”之称,包括南中等地在内,虽广袤无垠,却户口稀少、生产力也极其低下。所以既定蜀郡(还有此前拿下的广汉郡),基本上就等于得了全蜀。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只须数千兵马,假以时日,便可逐一镇定。
另一方面。牛金、马谡与鲁肃合流,经过数次激战,终于把甘宁甘兴霸给围困在了江州城中,马谡来信,说他打算亲自入城去游说甘宁投降——你连成都都没了。还顽抗个什么劲儿啊。
至于张郃则与蜀将张裔合兵一处,到处搜寻赵云的去向,经江原、临邛而入汉嘉——也就是过去的蜀郡属国——汉嘉太守李恢无奈而降,说赵云翻过邛来大山,继续向南,逃到越嶲郡去了。是勋即命朱褒、雍闿等率军出征,协同追击——正好把他们从老窝调开,方便步骘、黄忠挺进牂柯、犍为等处。
赵云就这么着一路往南逃,据说其部下仅仅亲信部曲数百人而已,貌似想要通过越嶲。前往永昌郡。永昌是蜀地,同时也是南中地区最靠西南方向的一个郡,有一半儿已经在后世的缅甸境内了,汉夷杂处,情况非常复杂。此前魏家煽动南中诸酋造刘备的反,大半个南中尽皆呼应,独有永昌始终不叛——那么赵云想逃到永昌去暂时栖身,寻机复起,倒也在意料之中。
是勋给张郃下了严令,说你一路追赵云。一路就把沿途郡县全都拿下来——我会再派兵马去支援你的——除非赵子龙保着刘禅逃入濮部或者僄越、闽濮、鸠僚等夷部,否则不准停歇。
上述四部,都位于永昌郡的西部和南部,其首领名义上受永昌太守管辖。其实连后世的羁縻县都算不上,是彻底的独立势力。彼部所在偏远,其众与中国语言不通,其主恐怕都不知道如今中国归哪姓统治,若有能言善辩的一介使往,或许能让他们主动把赵云、刘禅给献出来。若是简单地加以攻打,只怕损兵折将,却终究劳而无功。
在原本历史上,就连诸葛亮征南中,都没跑那么老远去啊。
是勋本人则在成都安坐,等待来自洛阳的敕使。他估计曹操不可能在蜀地派驻中原大军,也不放心自己长久居留蜀地,必命分批班师,且遣能吏来治蜀也。到时候他第一个撤走,既可安曹操之心,又……蜀地潮湿,入冬后气温虽然并不很低,却阴冷难奈,是勋长久居留中原,还真是很不习惯呢。
进入成都是在冬十月,足足等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直到年节将近,洛阳才终于派来了使者——乃是新任秘书监邢颙。
是勋前几日右眼皮一直在跳,想想后世的说法,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也说不定是反过来,他虽然并不迷信,也觉得心里不怎么舒服。等到听说天使为邢顒,心中更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邢顒字子昂,河间鄚县人也,东汉朝曾多次被司徒征辟或举孝廉,皆不应命,等到曹操得了冀州,为崔琰所荐入仕。是勋跟崔季珪名为师兄弟,其实等若寇仇,邢子昂因为这层关系,向来不怎么肯与是勋来往。是勋心说满朝文武,大多跟我关系不错,怎么偏偏谁都不派,就派了邢颙来呢?此真怪哉。
果然邢颙入城后即宣读诏书,竟然大大地责难了是勋一番。诏书上开列了是勋的多条“罪状”,主要包括:一,“既受命出征,却不预军事,日置酒高会,复夺诸将功也”;二,“身受圣人之教,乃于关头妖法惑众,复要买蜀人之心,其图不轨”;三,“既至雒城,为马超所袭,因丧胆而退,若非蜀人自乱,几使功败垂成”;四,“入成都后,矜功失节,擅作威福,不伺报而自专”……
是勋跪在地上,越听越是心惊,旁边众将也莫不惨然色变,心说连大都督都受此责难,我等又会如何?这究竟是谁在天子面前进了谗言啊?我等辛苦伐蜀,灭国建功,结果反倒有罪了,这真是哪儿说理去……
好在诏书末尾作一转折,说虽然是勋进退失当,诸多不法,终究念其前功,而且好歹把梁、益二州给拿下来了嘛,天子乃不深责也。此诏褫夺是勋太尉之号、大都督之职,命其速归洛阳,陛见请罪。至于兵权,将由护国曹仁入蜀接掌。接着邢颙更宣别诏,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从征诸将吏皆有封赏,此前是勋表奏的蜀地官吏,亦从其封——还特拜刘璋为“钖县侯”。
敢情就处罚是勋一个,旁人全都有功无过——大家伙儿这才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
再说是勋接过诏旨,心中七上八下,先问刑颙:“护国何在?”不是派曹仁来接掌兵权吗?怎么他没有跟你一起来?邢颙答道:“护国今在汉中,太……是公可北上交接。”
是勋不禁心中冷笑:曹操你在怕什么?你当我是钟会还当我是邓艾?故使贾充将步骑万人屯乐城,以防备我吗?早知道功高震主,必受其咎,只是想不到鸟尽弓藏,竟然来得这么快……
(天地如逆旅之卷廿四终)(未完待续。)
第一章、先帝遗诏
延康六年十一月既望,魏帝曹操已至弥留之际。◇↓◇↓,
皇后卞氏与太孙曹髦旦昔于榻前侍奉,曹操左手牵着妻子,右手牵着继承人,不禁扬眉而笑,说:“朕中年起兵,戎马倥偬,纵横宇内,本欲为汉家除秽涤垢,不意竟承其统,得为天子。祖父入宫之日,何期入享太庙……毕生功业,自有后人评说,本亦无憾矣……”
说到这里,却又不禁收敛笑容,深深一叹:“惜乎不见是宏辅凯旋,报朕海内归一……”
曹髦赶紧安慰他:“前汉中有信来,云大军已至雒城,蜀贼两分,不日殄灭,陛下但安养数日,料必有捷奏抵阙。”
曹操说算了,我没空多等他——“是朕天寿已尽,非宏辅不肯尽力也。往伐人国,未足半岁,安可期捷?”我还是赶紧来安排一下身后之事吧。
即命召太傅曹德、护国曹仁、辅国曹洪、中书令王朗、尚书令华歆五臣入觐,嘱以后事。卞皇后劝曹操:“妾为妇人,于政事本不当置喙,然如梗在喉,不得不吐耳。去疾虽陛下兄弟,然非可主事者也,子孝、子廉皆武夫耳,二令书生,亦难柱国。今若使此五人辅太孙,妾私以为不足。胡不召宏辅归,托以后事?”
曹操微微摇头,说:“大军适深入蜀,未竟全功,不当易帅。况死岂可忍乎?朕恐难待宏辅之归也。”随即注目曹髦:“待灭蜀日,即可以护国易宏辅,使归。”曹髦急忙躬身领命。
随即五臣入觐。曹操命曹髦向五人叩首。五人急让。曹操道:“今吾孙跪拜卿等。异日卿等当念此德,善辅孺子。”便命秘书草就遗诏,暂置内廷,以候大丧日启封宣读。
五臣入觐时,卞后已先避去,待等五臣退出殿门,病榻前唯留曹髦及二宦者、二医者、一秘书而已。少顷,曹操厥去。医者匆忙按脉,曹髦略退数步,来至殿口,略略把殿门拉开一条缝隙,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见殿外站立一人,不禁皱眉问道:“谁耶?”
门外的官员急忙躬身施礼,同时报名道:“臣崔琰,前奉陛下命,拟得诏书,特来回复。”曹髦一伸手:“取来孤看。”
崔琰崔季珪。原本受郗虑、是勋等人排挤,被赶出朝堂。还是前不久曹操突然间想起他来,亲笔诏书征拜,使入值秘书监。照道理说诏书颁发,必经中书,征拜官员,必由吏部,但如今的中书令是王朗而非是勋,新任吏部尚书为董昭而非陈群、陈矫,性格都不够刚正,对于皇帝破坏制度的事情,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了,不过小小一个秘书,又何必横加阻挠呢?
崔琰就此得归洛阳,并且很快就重获曹操的宠信,其在监中权势,仅在秘书监邢颙之下——再说崔季珪本就是邢子昂的荐主,邢颙也不方便压制他呀。
其实曹操重用崔琰的意图,明眼人全都看得出来:是宏辅贵为太尉,如今又荷大都督之任,曹操可以压制得住他,若有不讳,幼主登基,那事情还真不好说。尤其满朝文武,大多与是勋相友善,总得找几个跟他不对付的家伙出来,好平衡一下局面吧。那么谁跟是勋不对付呢?眼下即有三人,一是崔琰,二是杨修,三为陈群。所以曹操先用崔琰,再征陈群为冀州刺史,复赦杨修之罪,使为临渭令——后面那二位,曹操也跟曹髦打过招呼啦,汝若登基,可试召用之。
当下崔琰把草拟好的诏书递给曹髦,曹髦打开来,就着殿外黄昏的余辉一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此诏即曹操昔日曾与曹髦说起过的,待得是勋平定蜀地,便斥其罪过,罢太尉衔——当然啦,其实这时候成都已克,但消息还并没有传至洛阳,故此尚无 “既至雒城,为马超所袭,因丧胆而退,若非蜀人自乱,几使功败垂成”和“入成都后,矜功失节,擅作威福,不伺报而自专”那两条。不过仅仅前面那两条,也挺够是宏辅喝一壶的啦,尤其崔季珪雅擅文章,再加上对是勋的仇恨,这篇诏旨写得是文采斐然,并且入骨三分。
在崔琰想来,最好是勋你一听我这篇文章,当场惊恐、沮丧、悲哀、羞愧,直接自杀了才好哪!吾代天草诏,谁也不能说我公报私仇,而且一篇文章若能骂死是勋,那足以辉耀千古,流芳万世啊!
曹髦又惊又怕,赶紧把这份诏书揣入袖中,关照崔琰:“此尚不可即颁,卿可暂退。”说着话就把殿门给关上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曹操被医者施了针,又已苏醒过来,隐约听见曹髦在跟人讲话,就问:“何事?”曹髦赶紧上前,先命医生、宦者都后退,然后凑近曹操的耳旁,低声禀报道:“崔季珪拟诏毕,特来候旨。吾料太尉不日即可定蜀,陛下前日与臣所言之计,乃可行否?”
曹操迷糊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曹髦所言何事。他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若蜀已定而朕尚在,自当施行,否则……未必也。”
当晚子时,魏天子曹操终于一暝不起——距离是峻献俘洛阳,仅仅相差五天。
等到是峻得意洋洋地返回洛阳城的时候,但见城上白帜飘扬,里巷间不见彩色,就知道情况不妙了。此刻曹髦已然祭天登基,由曹德、曹仁、曹洪、王朗、华歆五臣辅佐。然而正如卞后所言,本该领袖群僚的曹德却根本肩负不起如此重任,直接就讨了一个给曹操营建陵寝的差事跑出城外去了;曹仁、曹洪布置兵马,谨防生变,但在政务上完全插不上嘴;华歆总筹天子丧事;国政全都压在了无主见的老好人王朗肩膀上。
所以群臣皆谏,当急召太尉归来,燮理朝政,但被曹髦复述曹操的遗言“大军适深入蜀,未竟全功,不当易帅”给搪了回去。等到是峻献俘阙下,曹髦大喜:“朕乃可告慰先帝在天之灵矣!”完了却又掉眼泪:“计点时日,太尉入成都日,先帝尚在,何乃天不假寿,使知此喜讯而去耶?”
群臣齐声恭贺,完了都说,应当立刻颁诏酬劳有功之臣,以安蜀地,并且赶紧把是太尉给召回来。曹髦点头:“先帝遗命,可使护国前往镇蜀,以易太尉也。”
等他从朝堂上下来,归入内廷,崔季珪颠巴颠地跑过来,问曹髦道:“臣前日为先帝所拟诏书,可施行否?”曹髦一皱眉头,说:“先帝有言,若不能待,即不必行。”崔琰说当初先帝给我派任务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臣斗胆,敢问先帝如何答陛下耶?”
曹髦回想曹操当日的话语,大致复述道:“朕得卿所拟诏,以问先帝,先帝乃云:‘若蜀已定而朕尚在,可即施行,否则未必也。’”
这也是曹操病糊涂了,没能把话说清楚,结果被崔琰抓住了漏洞:“先帝既云未必也,是可行可不行之间,非必否也。不然,盍云‘不必’、‘不可’、‘不能’,而云‘未必’?”
曹髦当场就给说愣了,半晌答不上来。崔琰趁机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说道:“臣亦知太尉实无过而有功,然先帝属臣草诏之际,云太尉位高,难以加赏,前已加郡公号,今欲酬其功,得无裂土而封王耶?乃草是诏,使削太尉衔,召彼还洛。国家以是得安,天子以是而重,太尉亦以是而不至为文种、范蠡也。先帝所犹豫者,恐太尉欺陛下幼弱,受此诏而反,即不反,若即据蜀而要,必伤陛下圣明。”
曹髦摇摇头:“先帝曾云,太尉必不反也,即反,亦不难定矣。”
崔琰说那又何必给他这个机会呢?“若陛下不颁此诏,太尉还朝之日,何以酬功?故臣以为,当暂密先帝驾崩之事,即使护国入汉中,以召太尉还。若以为先帝犹在,即生怨望,亦不敢反也;再塞其归途,即反,亦不得进之虢洛矣。”
曹髦点点头,说我同意先不把先帝驾崩之事传入蜀中——“贾文和亦如此劝朕。”
贾诩曾经建议,迅速封锁通往汉中、巴蜀的各处关津,阻止曹操驾崩的消息传入益州,因为当时还没有得到蜀地已定的消息,就怕引起军心动荡,或者增强蜀人顽抗的决心。
但是曹髦仍然犹豫,问真要宣下此诏,以责是勋吗?崔琰乃道:“人君至高,雷霆雨露,皆君恩也,若彼无私,必无怨怼。今虽褫其太尉衔,仍为揭阳郡公,位尊而显,又何伤耶?”
说到这儿,表情突然变得格外严肃起来:“是宏辅固朝廷柱石也,然亦外戚,若使外戚秉政,前汉覆辙,殷鉴不远,陛下其慎。盍夺其职而尊其荣,使颐养天年,是氏一门,与国同休,斯为真爱重也。”外戚之祸,东汉朝不知道上演过多少回啦,您就不怕重现今朝?还不如把是勋供起来,既保证他不会擅权,危害到皇家,又保证他不会因权重而为人所嫉,使其安享晚年——这才是真的爱护他哪。
曹髦这才终于意动,但仍然表示,说你原本的诏书言辞太过激烈啦,我还得找人重新修改一下……再说了,是勋暂退绵竹等事,也可以都写进去。转过头便召秘书监邢颙、中书监刘放来议。邢、刘二人闻言大惊,纷纷劝谏,曹髦使过眼色,崔琰当即站出来加以辩驳。邢颙一瞧崔先生是这种态度,赶紧闭嘴,剩下刘放一人独木难支,只好说:“诏出中书,恐为封驳也。”
曹髦双眼略略一眯:“此非朕之诏,为先帝之诏,其谁敢驳?”(未完待续。)u
第二章、据蜀自立
中书令王朗王景兴,不但为朝廷重臣,也是当代着名的经学家。他本为东海郯人,被陶谦举为茂才,任为属吏,后迁会稽太守,旋为孙策所败,逃返中原,投入曹操麾下。此公严谨慷慨,博学多闻,是勋表面上对他一直都挺恭敬。
就出身履历来说,是勋的基本盘在青、登、海、徐四州,在地方上名望极高,而王朗既为海州籍,亲朋之间大多与是家能够扯得上关系,本该守望相助才是。然而王、是之间,暗中却是有心结的——一则王朗素行俭约,瞧不大上是勋的“奢靡”;二则王朗之子王肃师从宋忠,经常跳出来跟郑门打擂台。
话说回来,是勋擅自篡改经义,大塞私货,六经注我,倘若只是普通士人,早不知道被主流观点轮过多少回了,甚至还可能被扣上“邪言妄语”的大帽子,直接迫害至死。好在他有郑门这个大靠山,从郗虑、许慈、任嘏以下,师兄弟们都要仰仗是勋的权势来保证郑门的统治地位,所以往往为其圆谎;而至于普通士人,多以为是勋既得郑康成真传,那是太尉所言基本上就得是郑先生的本意吧,又有谁敢提出质疑?
这么一来二去的,积非成是,是宏辅遂成当代儒宗经首,比之郑玄,已凛然有青出于蓝的趋势。再加上是勋也挺鬼,但凡他的观点跟郑玄不一致,就会先声明“郑老师说的都是对的”,然后做一转折——“只是老师有些话没能说透,根据我朝夕侍奉,恭聆教诲,得了这么这么一种引申意出来……”
然而郑氏虽为显学、官学,天下那么大,经学派别,乃至于古文派别,也并非只有郑玄一家,如宋忠、服虔、綦母闿、卢植等辈。观点就往往与郑玄相龃龉。王肃受学于宋忠,在原本历史上就是斗郑的大将,到了曹魏中期,王学几乎彻底压倒了郑学。他对是勋不大满意,自然也是情理中事啦。
只是王家和是家观点虽有相左,却也没到仇人的地步,所以诏下中书,王朗当场就惊了。倘若是勋为中书令。或者其后任的华歆、刘晔辈,大概直接就给封驳了,只是王景兴素来骨头软,未敢即封,特意跑去请问曹髦,说您下此诏究竟是什么用意哪?
“是太尉征蜀,不及半岁即入成都,何得云懈怠?置酒高会之语,民间谣言耳,安可以捕风捉影。以责重臣?至于用计设谋,及入成都封拜群吏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因势而不得不用权耳。若因此责之,恐伤陛下之明,而摇将士之心也。”
曹髦也懒得再叫崔琰出来参辩了,再说曹操昔日的谋划即大有阴谋味道,非人君所当为也,也不方便明着说。因此顺手就取出了崔琰的原诏,说:“卿且观其日期。乃先帝在世时所命草也,朕因辞锋激烈,特使秘书、门下别拟。此先帝之命,朕安敢改其志耶?”
孔子曾说:“父在。观其志;父殁,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老头子定下的方略,我才登基就给改了,那象话吗?中书令难道你欲导朕于不孝乎?
一扛曹操这尊死掉的大神出来,王景兴彻底没话说了。嗫嚅半晌,只得通过,完了又问曹髦:“遣何人往蜀中宣诏为是?”曹髦眼珠一转,当即拍板:“秘书监邢子昂可也。”
于是召见邢颙,关照他入蜀宣诏,不要提曹操已死的事情——“蜀中初下,恐人心动摇也。”接着再召曹仁,对这位同族叔祖,话就可以说得比较明白一点啦:“此先帝恐太尉立功骄矜,而蜀人多诈,或有拥其以要朝廷之意,故不得不然耳。且功至高而不赏,恐伤朝廷之明,乃伪责之。护国先不必入蜀,驻军汉中,待太尉返归,乃可交接。”
曹仁也不傻,当即就明白了,这是怕是勋兵权在握而造反哪!既然担心会酿成这种局面,当初曹操你干嘛要派他去?老头子年岁大了,疑忌之心愈发严重,这事儿可干得不怎么光明正大哪。随即后背一凉,心说幸亏当初派的不是我……好在如今幼主当朝,无此威势,我再入蜀,不至于步了是勋的后尘。
曹髦命王朗、刘放、邢颙、曹仁等暂密此事,光说派邢秘书去封赏众将,派曹护国去替换是太尉回来,所以是复、桓范没能预先得到消息,再通过隐秘的途径去提醒是勋。
等是勋接到诏书,当场就懵了,接旨而退,都忘了设宴款待邢颙。好在他本来就不怎么管事,自有司马懿、曹真等人前去安排。退回衙署,是勋一边命从人收拾行装,一边坐在那儿发愣,心说曹操你卸磨杀驴这招倒玩得很溜嘛,我处处留心,终究还是中了你的圈套啊。
待得夜深,众将吏纷纷前来劝慰是勋。先来的是曹真,说:“未知何人在天子前进谗,诬陷太……”一想是勋的太尉衔已经给抹掉了,不过他在与曹仁交接之前,大都督的号应该还保留着吧——“诬陷大都督,末等将联名上奏,为大都督辨诬。”
是勋微微苦笑,心说难道曹操不知道这些罪名都是胡扯吗?别的不提,关于“置酒高会”云云,不都是儿子是复跟曹操提起来,才故意散布的谣言吗?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要是真想收拾我,你们联名上书管个屁用啊。
可是转念一想,还是提醒曹真:“卿等美意,吾心领矣。自可上奏为吾辩诬,然不必联名也,以罹结党之讥。”曹真猛然醒悟,拜谢而去。
过不多时,司马懿也来了,对是勋说:“弟子以为,此先生功高难赏,故不得不砌辞贬抑耳。然观蜀人似有喜意,或欲煽摇先生,自立蜀中,为先生计,万万不可听彼等之言。”
是勋双眉微蹙,故意考较司马懿:“胡言不可?仲达何所计耶?”
司马懿说了:“蜀将各顾身家,非诚心拥戴先生也,即率彼等反。其不惧反噬乎?而兵马远来,家眷皆在中原,谁愿久居蜀中?即曹子丹、徐公明等,必不肯与先生同心也。远军不可用。蜀人不可信,而欲自立,安可得耶?况今护国已入汉中,塞北上之道,黄忠等又将东来。断南中之途,徒以蜀郡、广汉,能抗天兵者乎?一时荣辱,不足挂齿,先生慎勿蹈此陷阱。”
是勋心说当然啦,你以为我是钟士季啊?哪怕我有他钟会的胆子,身边儿也没有一个貌似忠厚的姜维呀。钟会的自立计划就是一天大笑话,我就这么回归洛阳,顶天了曹操把我罢黜为民,真要是敢据蜀自立。用不了三个月,脑袋就得掉。再说了,我老婆孩子都在洛阳,我可不是马孟起,为造反连爹都可以不要,那般薄情寡意……
可还是忍不住朝司马懿诡谲地一笑:“仲达可肯与吾同心否?”
司马懿当场就惊了,赶紧跪拜在地:“所谓‘天地君亲师’,君在师先。懿受先生教诲,固不当背也,然若先生有不忠之行。懿唯苦谏,乃至死耳!”你真想造反吗?我不敢跟你敌对,但哪怕一头碰死,也不会跟着你干——开玩笑。即便你不顾妻儿老小,我还要顾哪,老爹、兄弟们都在中原,我一从贼,他们全都得掉脑袋!
是勋笑着把司马懿搀扶起来:“仲达是乃与吾同心也。吾岂有反意?固欲观仲达之见识耳。”我只是试试你的。
其实他心里话说,连徒弟都不肯跟着我造反。这造反有成功的可能性吗?刘备还有不离不弃的关张哪,我身边又得谁人?再说了,形势比人强,天下已定,谁会昏了头上一条必沉的破船哪。
于是关照司马懿,说我也懒得再见旁人了,若真有蜀人前来煽动我,反倒容易引发天子的疑忌。你出去说,我累啦,已经躺下,谁都不见——但是你在蜀中,给我严密监视那些心怀二意的蜀人,等到护国一至,局势初安,便可施雷霆手段,把那票家伙全都逮起来法办!
是勋嘴里说谁都不见,可还是有一个人,他不便挡驾,非见不可,那就是同族兄弟是峻。是峻一进门就先唉声叹气,说的话跟曹子丹并无不同,可是犹豫了半天,最终却还是凑近是勋,压低声音问他:“兄归洛阳,得无虞否?今手握重兵,朝廷必不敢严责也,一旦释甲,赤手空拳,恐有不忍言之事……”
是勋眉毛微微一颤,也低声问道:“子高是何意耶?”
是峻说了,刚才有几名蜀吏来找他,大为是勋打报不平,隐约透露的意思,他们愿意拥戴是勋占据蜀地,要求朝廷划地称王,要是峻劝说是勋,千万不要奉诏返都。随即是峻便道:“吾观彼等亦非可成事者也,据蜀而王,恐不可为。然当急奏天子,云蜀地初定,百废待兴,正不可易帅,请收回成命。再徐徐以觇洛中情势,以定行止为佳。”
是勋心说行,你还不算太废物,终究没有受那些蜀人的蛊惑,劝我造反。略一沉吟,却道:“抗旨重罪,只恐朝廷深责。子高今劝我行此,独不畏异日受牵连乎?”
是峻赶紧表明心迹,说:“弟奉兄之心,天日可鉴,何惧牵连?况本为一族,兄若罹难,弟乃可独全乎?”
是勋说算了吧,你我终非同胞兄弟——“昔崔季珪贬谪,崔德儒(崔林)不受其累。子高自有亲兄弟立朝,何必依附于吾?”
是峻一板面孔:“是氏富贵,皆自兄得,名为族兄,其实峻恩主也,为人岂可忘本?”说着话轻叹一声:“若家父能悟此,昔在乐浪,不致与兄生分。家门荣辱,全在于兄,峻虽愚,亦非瞽者,不见天壤也。”哥啊,我就跟着你干了,你可千万别疑心我。
是勋淡淡一笑:“子高之心,吾知之矣。且安坐蜀中,候升迁也。吾今归洛,料必无虞。”(未完待续。)
第三章、嫌疑之地
对于功大不赏的可能性,是勋早有心理准备——不必提“功高震主”,一般情况下开国雄主不怕人震,是勋不过趁势而进,以众击寡,灭掉一个四川的割据政权而已,怎么也不可能比过筚路蓝缕、草创基业,从小小一名东郡太守一直杀到中原之主的曹操。
当然啦,曹操可以压得住是勋,继承人却未必——别说曹髦了,就算换上曹昂都未必有戏,何况曹子修不还得尊称是勋一句“姑婿”吗——为了死后社稷永固、子孙安泰,预先铲除功臣,那也是历代开国君主常干的事情。问题是翻查史书,一般屠戮的皆为武夫也,文吏则很难翻天,不必下狠手。刘邦虽曾一度囚禁萧何,最终不也把他放出来了吗?曹参功亦莫大,及时转为文吏,终得安享天年。
连文官带武将一起杀的,也就那个丧心病狂的朱重八而已,曹操肯定跟他不是一路货。首先,老朱泥腿子出身,做事彻底无下限,曹操好歹也算士大夫,在文艺方面天赋拔群,多少要点儿脸面。文人未必不够心狠,但一般情况下只玩儿阴的,要竭力保持自身清白的假象——如原本历史上曹丕之对王忠、于禁也,还有真假难判的收拾张绣一事。
其次,朱重八权力欲太强,完全不愿意分权于人,他甚至前无古人地彻底取消宰相班子,使六部尚书直接向皇帝负责。虽然其后为自己的愚蠢和狂妄付出了极大代价,被迫设内阁大学士来辅弼,就如同汉武帝设内廷以分外朝之权一般,但还要硬梗着脖子不肯承认错误,传旨子孙后代皆不得复置丞相。导致有明一代,内阁有宰相之权而无宰相尊荣,政府机构天生畸形,皇帝视群臣如蝼蚁,专断跋扈之君层出不穷……
曹操知人善用,却不吝分权。想当初自己创设新的政府架构的时候。就曾经担心过于分夺君主权柄,曹操会不乐意;其后魏朝肇建,也怕曹操把公国、王国时代的架构推翻重来。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曹操只在细节上抢回了部分裁夺权。总体上还是认可了是勋的计划。
估计曹操是从东汉官僚阶层里挣扎出来的,深知旧制的弊病,故有更变之心,也可以清醒地认识到,一个结构严谨的官僚架构。固然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君权,却更能使社稷延续、江山永固。老朱就没有这份眼光,因为他贫民出身,前半辈子都混迹在红巾军那种草台班子里,根本就没有合理政府体系的概念。虽有李善长、宋濂等人辅佐,终究耳闻不如身经来得印象深刻啊。
是勋确实领过兵,打过仗,包括这次伐蜀,但基本上都属于阶段性的资历,从未连续统率一支兵马。更没有将其化为私兵的可能性。就算是武夫,空头将帅有何可惧?韩信被贬为淮阴侯以后,刘邦也就置之不问了,最终下黑手的还是个女人……
所以说曹操为保子孙江山,直接把是勋逮起来咔嚓喽,可能性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硬安罪名囚禁是勋,如刘邦之待萧何,或者贬谪是勋,如赵匡胤之对赵普,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并且相当之大——要知道老曹的疑忌之心不在刘季之下,赵大更是拍马也追不上。因此是勋早就打定了及时解除兵权,甚至辞去诸职务、差遣,返乡隐居的主意。此际功成尚可身退。真要是再在朝堂上混个十几二十年,形势又会如何,新君上台后怎样看待自己,那就很不好说啦。
可是没想到曹操下手来得那么快,不等自己主动表态,就先褫夺了自己的兵权和太尉之职。所以他才彻底懵了。以果推因,如今再仔细想想,或许曹操当初钦点自己为帅出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设计这一出啦,目的就是为继承人预先除去一家重臣势力,好使政权平稳地交接。是勋感觉,曹操应该去日无多了,故此才迫不及待地罪责自己——要不然你先等我返回洛阳再说吧,你着的什么急呀!
不得不承认,确实在某一瞬间,是勋的脑海中冒出来过一个“反”字。其实他天赋有限,据蜀自立的种种困难,种种不现实,未必看不到,却很可能被一时的危机感冲昏了头脑,就此铤而走险。好在有钟会“前车之鉴”在,有司马昭密语邵悌那段话流传后世:
“凡败军之将不可以语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心胆已破故也。若蜀已破,遗民震恐,不足与图事;中国将士各自思归,不肯与同也。若作恶,只自灭族耳。”
加上曹操使曹仁兵入汉中,就跟原本历史上司马昭使贾充以助捕邓艾为名前来一般,是勋要是还瞧不清自己该走的道路,那才是真的昏了头哪。
想到这里,不禁拍着胸口,心说:“好险。吾非多智,为有后世之鉴也。正所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他决定自己明天一早就离开成都,经汉中返回洛阳,丝毫不作任何挣扎。曹操既有削夺自己势力的心思,那么成都便绝不可久留,真让那些故蜀士大夫生出什么不好的期盼来,进而煽动自己,到时候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啦,以曹操的性格,为防微杜渐,只可能更下狠手收拾自己。成都就是所谓的“嫌疑之地”,多呆一天都会使危险更增加一分。
至于说彻底镇定蜀地,这事儿就不归自己管啦。若有曹仁相代,在军事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至于民政方面,乃可一以委之仲达也。是勋决定到汉中以后,要劝说曹仁继续信任司马懿——就仲达的本事,使治一州乃至一国,未必能如荀文若般安民心、复耕织、兴文教,但谁妄图变天造反,他肯定第一时间就能给按下去。
使是勋欣慰的是,他翌日即率部曲北上,一路疾行,十日后抵达南郑,曹仁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让司马懿继续负责蜀中民政事务。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子孝对是勋是存在着一定歉疚心理的,一方面是勋攻下蜀中,然后交给他治理,颇有夺人功劳之嫌——虽说并非自己本意;另方面,曹仁也时不时地会想到,其实当日率师伐蜀,自己才是最佳人选,倘若易地而处,如今吃瘪的就是自己啦,是宏辅简直象是为自己背了黑锅。故而是勋既有所请,当然无不应允。
是勋与诸曹夏侯的关系一直不错,其中最为莫逆的是已逝的夏侯渊,二人多次合作,最后还结为姻亲。他与曹洪曾一度颇生龃龉,因由在劝曹操逐步废罢关津,断了曹洪的财路;但其后是勋多方补救,在工商业方面不计成本地带挈曹洪,曹子廉的态度立刻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究其缘由,曹魏政权并不是曹操一个人的,是勋清醒地认识到,诸曹夏侯是这个新政权的核心力量,就如同西汉开国时的政权中坚,乃是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等一水的丰、沛二县功臣一般。曹魏政权后来之所以衰弱,为司马氏所趁,也正是诸曹夏侯骏才凋零,光剩下夏侯玄、曹爽之流废物,还有只在演义中风光了一小段的夏侯霸的缘故。
旧谓曹丕压制宗室,遂使大权旁落,司马氏上台后乃因此而矫枉过正,大封同姓,是勋却认为这理由并不成立。因为诸曹夏侯相当于准宗室,起码是姻戚,曹丕、曹叡两代始终倚重之,兵权在握。只是子弟们**太快,自曹真、曹休、夏侯尚故后,就再找不出一名可用的将才来啦——至于政务上,他们本来就插不上太多嘴。
所以要想稳固自己的地位,是勋绝不能与诸曹夏侯拉开距离。好在一则东拐西绕的也算姻亲,相互来往比较方便,也不易受结党之讥,二来诸曹夏侯也挺巴着他是宏辅的。虽说号称为曹参、夏侯婴之后,终究家族衰落已久,若非曹腾封侯、曹嵩买官,这两家就永远的土地主,没有人瞧得上眼。是勋出身虽然也不怎么高,但一入郑门便即身价百倍,世家大族再怎么眼高于顶,对于经学家总是客气的——起码可以召来增强家族底蕴,提高家族声望哪。
故此诸曹夏侯那些新贵武夫,既得是勋亲睐,必然与有荣焉。是勋认为只要有诸曹夏侯为奥援,自家权势便不可能瞬间跌落谷底;只要稳住了诸曹夏侯,这个新兴政权便有持续上升的可能性。当然啦,所谓“富不过三代”,诸曹夏侯的底蕴迟早都会耗空,曹爽、夏侯玄之流迟早还会出现,但到那时候,不还有自己的门生故吏们顶上,继续维持政权的稳定吗?
也正因为这方面的缘故,曹仁在南郑接到是勋以后,即设盛宴款待。是勋向他大致讲述了蜀中形势,以及自己的施政纲领,曹仁当即表示:“吾将一从宏辅之规,并不擅更旧制。”你想让司马懿继续负责民政事务,可以,完全没有问题。
宴罢,是勋即欲交接印信,曹仁赶紧拦住,说先不必着急,明日再行可也。随即摒退众人,特意把是勋扯到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本不当即告宏辅,然君此来甚速也,可见忠悃之心,天日可表。吾以为不必隐瞒矣。”随即便道出了曹操的死讯。
是勋当场就傻了。(未完待续。)
PS: 昨天的更新出了一个天大的BUG——我承认自己过年过糊涂了,脑子里有屎……晚间连续修订了两回,但这起点的系统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今早起来一瞧,还是旧的,无奈之下只好删了错章,重新上传,这就使得买过的读者朋友们要再买一遍……实在抱歉啊,今天这章我试着免费赠送一些,记得去领吧。聊为补偿也。
第四章、吾当染指
是勋对老曹多少还是有点儿感情的,当然以他后世的灵魂,是根本体会不到这年月士大夫习惯的什么“君臣之情”,他对曹操,掺杂着对熟人的亲近、对领导的敬畏,以及对英雄人物的崇敬。前一世还是个三国历史爱好者的时候,他就说不上是曹粉,只是觉得较之孙权的刻薄寡恩,以及刘备在历史长河中被反复粉饰,曹操的形象看上去更真实一些罢了——即便小人,那也是个坦坦荡荡的真小人。
当然啦,必须承认,曹操算是个英雄,正如刘备、孙权亦可谓英雄也,他们都是引领一时、创建盖世功业的人杰。或谓曹操是枭雄,因为他野心素著、猜疑心大,且杀戮颇重,但又有哪个英雄是纯洁无垢的?非常之人乃行非常之事,刘备、孙权同样逃不掉枭雄之讥。或谓曹操是奸雄,但所谓“奸”是相对于“忠”而言的,曹操实有功于国家社稷也,就算他有欺压汉献帝之实,但本来就对封建君臣之道不怎么感冒的是勋,又岂会在乎这个“奸”字?
是勋在穿越到此世后,很快就巴结上了曹操,而没有去找另两位,一则觉得曹操比较对自己的脾性,或许能够合得上拍;二则曹操更重视文化事业,自己欲以诗文入仕,道路会比较畅通;三是曹操占据中原形胜之地,比那两位都更有统一宇内的可能性——他可不想一辈子都窝在开发程度较低的四川或者江南地区。
投曹之后,终究相识二十年许,一起扶持着经过了多少惊涛骇浪,曹操对待自己也颇为不错,故此乍闻曹操之死,心中便油然涌出了一阵悲怆感怀。惊愕过后,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圈见红,随即想到无意义的“君臣之情”还必须着重表现出来,干脆低一低头。趁势硬挤几滴眼泪出来。这年月士大夫皆着大袖长衫,倒是合适遮脸,只要表演得当,乃使他人看来。一分悲伤可徒增至七分也。
袖子一遮到脸上,是勋当即就嚎起来了:“昊天不吊,使召我主,呜呼痛哉~~”曹仁赶紧一把揽住是勋的肩膀:“宏辅噤声!今特密此事,为使蜀中人心不致动摇也。”
是勋心说正好。以我对曹操的感情,听闻死讯,当然不可能不悲恸,但也就默默地悼念,哀哀地叹息罢了,真要我象死了亲娘老子那般哭嚎,终究不是专业演员,这任务有点儿沉重……于是借着曹仁的警示和劝慰,假装一咬牙关,生把哭声给噎了回去。
随即脑海中倏忽一亮。假装抹抹眼泪之后,便即开口问道:“陛下何日龙驭上宾耶?”曹仁答道:“先帝十一月既望崩,今太孙已登基矣。”
是勋眉头一拧,急问曹仁:“然则罪我者,非陛……先帝也,实时君乎?”曹仁心说你丫脑筋倒是转得真快……无奈之下,只得实言相告,说确实是曹髦下的此道诏旨——“但云乃先帝遗诏,故吾不得不从耳。”
是勋心说曹髦你疯了心啦!曹操可以抑压我,你一半大孩子也敢这么干?说什么“先帝遗诏”。曹操若还得生,或行此计,若知将死,断不肯为!之所以急着遣自己伐蜀。并且计划趁机削夺自己的勋职、打压自己的声望和势力,都为了归谤自身,而免子孙招怨。如今曹操已然死了,不管是不是遗诏,终究这条诏旨是曹髦所发,别说自己。换了任何什么人都不可能不因此而暗中怨恨曹髦啊,嫌隙若生,后患无穷,以曹操之智,不可能瞧不明白这一点哪。
要么曹操临终前病糊涂了,要么就是曹髦矫诏自为。可是究竟是因为小年轻不懂事,所以在情势变更的情况下仍然执著于施行曹操原本的计划呢,还是曹髦表面上恭敬,其实一直对自己心怀怨怼?他是在责怪我当初没能够保下曹昂的太子之位吗?
臣若怨君,不可立朝;君若怨臣,臣有死而已!台上坐着这么一位跟自己有心结的皇帝,自己的前途可比原本预想的更要不妙哪!
想到这里,面孔“刷”的一下就沉下来了。
论政治敏感度,曹子孝虽然不如是宏辅,亦为官数十载,是勋心里大致是怎么想的,他肯定也能够猜想得到。当即握住是勋的手,开导他说:“天子尚幼,新逢亲丧,或有举止失措事,吾等为其长辈、国家重臣,自当宽宏包容,并教之成人,致之尧舜也。宏辅不当私有所怨。”
是勋嘴角微微一颤,回答道:“此非人君所当为也。设定蜀非我,乃为他将,是逼之反矣。昔齐襄诓言瓜代,遂有连、管之乱;郑灵不容染指,乃致子公弑主……”
他提了两件旧事,都是因为国君言行不谨,开罪了大臣,导致国家动乱,甚至身丧人手的。一件事是齐襄公使连称、管至父戍边,随口许诺瓜时而往,“及瓜而代”——你们是瓜熟时节出差的,那么等瓜再熟,也就是一年之后,我便会遣人接替——可是到了期限不但不换人,反而责骂遣人来探问消息的二大夫,于是连称、管至父便即煽动叛乱,取了齐襄公的性命。
第二件事,郑灵公召见公子宋(子公)和公子归生(子家),入殿之前,公子宋突然食指大动,认为必有美味可享;入殿之后,见鼎中烹鼋,二人乃相视而笑。可是郑灵公固不使公子宋食,公子宋大怒,“染指于鼎,尝之而出”,最终联合公子归生弑杀了郑灵公。
曹仁听是勋提起这两个例子,当场惊得面无人色:“宏辅慎言,卿欲何为?!”是勋一时恼怒,话才出口,也觉得不大合适,当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解释道:“吾受先帝重恩,即为时君所放,亦当行吟泽畔,安敢怨怼耶?”“行吟泽畔”是《楚辞.渔父》中语,那意思我跟屈原一样,都是大忠臣哪——“若他人,则不可料矣。如子孝所言,吾等为时君长辈、国家重臣,自当宽宏包容。并教之成人,致之尧舜也——可即交割,急归洛阳,以谏诤之。”
我没什么坏心思。我自己受点儿委屈也没什么,但必须担负起老臣的责任来,回洛阳去劝谏皇帝:你这么做不对,容易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
曹仁拍拍是勋的手背,劝慰道:“亦不必急于一时也。”你远来劳顿。又乍闻先帝驾崩事,所以举止有点儿失措,说话有点儿出格,我也不来怪你。还是赶紧下去好生歇息,咱们明天再交接兵权吧。
是勋回到寝处,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是恼火,心中不禁冒出一句话来:“象这样的曹丕,将来如何伺候得了?”这话据说是冯国璋说的。民间纷传,袁克定煽动袁世凯称帝。冯国璋素不值克定为人,乃有是语——大总统可以做皇帝,问题那就必然立克定做太子啊,那家伙刻薄寡恩一如曹丕(当然是演义中的曹丕),做他的臣子,咱们可有的苦头吃啦!
是勋从前还挺喜欢曹髦的,认为这孩子聪明可喜,继承了他老爹的忠厚秉性,但性格尚未成型,应该不会似他老爹那般迂腐吧。或可承继大业也。只可惜曹操死得太早了,曹髦尚未成年,心智不全,乃致有此恶政。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曹操死了,自己如今可真的是功高震主啦,从来到此地步的人臣,只有两条道路可走,要么取而代之,要么身死族灭——即便如霍光等能得好死。子孙恐怕也难以保全。
是勋从来也没有奢望过以是代曹,不敢想自己是不是会变成原本历史上的司马懿,因为很不现实嘛。遍查史书,权臣篡位只存在于两种可能性下:一,乱世中掌握了军权,比如说刘裕、李渊、赵匡胤;二,有强大的家族势力作为依靠,比如说王莽、司马懿。然而是家有谁啊?是仪那老东西基本上已经算是跟自己翻脸了,是宽向来跟自家不大对付,是著是废物……就算是纡、是峻颇为相善,终究不是亲兄弟,靠谱系数要大打折扣。
唯一的可能性,是从是复、是郯开始,连续两三代广生儿女、厚殖势力,成一大家……到那时候自己早就挂了,想那么远干嘛?是勋期望接替诸曹夏侯来继续维持中国政权稳定的,也并非自己或者是家人,而是指诸葛亮、司马懿、郭淮等门生,张既、孙资、贾逵等故吏,以及通过科举发迹的源源不竭的寒门人士。
只有这样,这个王朝才有可能延续数代乃至十数代,如汉、唐一般辉耀历史,而非东晋、南宋那般苟且孱弱,或者西晋、十六国那般倏兴倏灭吧。但使中国稳定、强大,“五胡乱华”的悲剧就绝不会发生!
可是曹髦要是就这德性,谁知道政局会朝向什么方向发展呢?看起来,我暂时还不能抽身而去啊。
翌日起身,即与曹仁交接兵权,然后统率部曲,经子午道直抵长安,再从长安折向洛阳——等到得洛阳郊外,已经是延康七年的正月下旬啦——哦不,途中便已得知,新帝曹髦在正旦日改元,因河南尹裴潜所奏,诏定土德,乃更年号为“黄初”。
其实王朝德性这种玩意儿,曹操初受汉禅的时候就有人提起过,说本朝应为土德,以继汉火,还举出“当涂高”和某处黄龙现等诸多例子来证明。但是遭到了是勋的反对,是勋说:“五行之论,周礼不载,圣人不言,唯邹衍妄撰耳,董子(董仲舒)所言三统,亦与五行无涉。后刘歆为王莽造势,乃云相生,光武因之,谬种流传……”
说白了,这什么五行啊、五德啊,都不是儒家正统说法——刘歆那种混蛋的话你也信?
“秦初命水德,汉高因之,张苍证之,抵刘歆乃云火德。则汉德为水?为火?若云为火,前汉尚黑,垂二百年;若云为水,后汉尚赤,亦二百年矣。若有错讹,于国无扰,社稷不堕,则德性何所益耶?”前汉说自己是水德,后汉说自己是火德,总有一个错的吧?可是就算错了,也没见上天震怒,国家崩坏啊,那么咱还搞这一套有什么意义呢?
曹操本人也不怎么迷信,便即听从是勋所言,暂寝此议。可是到了曹髦上台,终究小孩子喜欢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又不大清楚前事,听得裴潜一奏,貌似有理,当即就信了,于是始明土德。
此事暂且不表,且说是勋行至洛阳郊外,距离尚有十余里地,天色尚早,却特意停了下来,入寄驿舍。道理倒是也说得通,这要是万一路上堵车(?),就差一步没能进城,城门关了,到时候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啊。还是等明天天亮再走吧。
可是他却不睡,倚在寝室榻上,只是呆呆地出神。直至亥时,门外忽报:“启禀主公,城中来人矣……”(未完待续。)
第五章、小人挑唆
是家在洛阳城外自有别业,管氏父女居焉,是复在结婚前,也基本上住在姥爷和亲娘身边。可是一来别业在城东,而是勋自西来,二则受召而返,依礼在拜谒天子之前不当先归家门,所以他才暂居驿舍。
然后等到半夜,果不出其所料,城里来人了,穿着黑衣,裹着兜帽,直到进了屋子,把门掩上,这才摘下帽子,露出真面目来。是勋匆忙从榻上跳下来,拉着来人的手:“元则,吾待卿久矣。”
原来此人非他,正乃是勋的心腹门客桓范桓元则是也。桓范见了是勋便即跪拜,口称:“主公西行,嘱范善辅公子。然先帝驾崩,关中密布关卡,不使消息传至蜀中,范因未能及时通报主公,死罪。”
是勋赶紧伸双手把桓范给搀扶起来,说:“此亦无可奈何事,吾不罪卿。”拉着桓范到榻上对面坐下,低声问道:“天子云先帝遗诏,使邢子昂责我,褫太尉衔,卿知之乎?”
桓范说我一开始不知道,可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前些天消息终于透出来啦,如今是洛中洛外,咸所知闻——“群臣因以责王中书,中书乃云先帝遗诏,不敢封驳;再谏天子。而太学生亦联名为主公喊冤矣……”
照道理说新帝登基,就该大赦天下,复赏群臣,以收买人心,粉饰太平也,结果曹髦你倒好,上来第一条旨意,便是责备有功无过的是勋,还褫夺他太尉之衔。不管是纯出公心,认为这么做对国家社稷不利,还是暗含私意,就怕皇帝以此开头,将来再收拾到自己头上来,群臣都不可能缄口不言哪。所以贬谪是勋的消息一泄露出去,立刻举朝哗然。
群臣不敢直接把矛头指向天子,于是纷纷上奏。弹劾让这条诏旨通过的中书台,要求王朗引咎辞职。王景兴赶紧自辩,说此非时君之诏,乃先帝遗诏也。所以我才不敢封驳哪。群臣质问他:“既云先帝遗诏,何以为证?”还有人说得更露骨:“令出中书,即帝命有未妥亦当封驳,何分先帝、时君?”
王朗不敢找曹髦去要证据,可是曹髦尚且年轻。不知道归谤于下,还觉得挺对不起王老头的,竟然主动站出来帮老王说话,谁料如此一来,矛头瞬间转向,直朝御座刺去。对于群臣来说,一则此亦无可奈何之事——本来我们只想借着骂骂王朗提醒陛下您,没敢直斥君非,可你非要跳出来帮王朗挡箭,箭在弦上。即便靶子突然变了,那也不得不发啦;二则曹髦尚且未冠,又是才登基,并无当年曹操那般威势,臣子们也不甚惧。
骂骂皇帝又怎么了?如此才显得自己忠诚耿直嘛。再说了法不责众,你又能奈我何?
而且别忘了,是勋不仅仅是朝廷重臣,他还是一代儒宗,郑门的精神领袖——起码是推到前台的吉祥物——故此曹髦此举不但遭到了群臣的反对,就连普通士大夫乃至学生。也多恼恨。郗虑、许慈、任嘏等当即煽动太学生联名上书,请朝廷收回成命。
国家名器,朝廷自掌,轮不到我们置喙。想要削掉是宏辅的太尉衔你就削好了。问题所列罪状,多为捕风捉影,这有损是公的声望啊,进而还可能打击到郑门乃至整个儒学的根基,吾等既受圣人之教,安可知其非而不言是?
曹髦没想到会遭到如此强力的反制。当场就傻了。终究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嘛,又天性忠厚,不似那些历史上的暴君——臣若谏君,必有其私,罢之;民若怨君,罪不可恕,遣巫觇而族之——当场就手足无措了。而且才略略表示不满,当即就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道路以目”等等成语糊了一脸。
当然啦,桓范也老实禀报是勋,说群臣聚谏、学生联奏,其中也有他和是复在暗中串联、挑唆的因素存在……否则你是太尉的人缘再好,威望再高,也还不致于闹到如今这般地步。
正巧这个时候,青州传报,说秦朗出使东海倭岛,前后整整三年的时间,终于乘船返回,并且带来了倭地二十三国的使者,一起前赴洛阳朝贡称臣。群臣皆贺,说陛下甫登基即有外夷来朝,远国向化,此真天大喜事,可彰我中国之繁盛、天子之圣明也。然后趁着曹髦小年轻因为爱面子而喜不自胜的机会,贾诩上奏,说:“秦朗为是宏辅弟子,此赴海外,亦昔是宏辅征辽时所遣,则论使远夷归服之功,宏辅必居其首。盍因此收回成命,复其勋位,以显天子之宽仁耶?”
桓范跟是勋说,他和是复虽然煽乎起了为自家主子喊冤的群众运动,但还真没有想出完美的收场办法来——除非曹髦自己认怂,但这必然在皇帝心中留下一颗钉子,对是勋将来也未必见得有利啊。最好是得着个合适的台阶,曹髦借此下台,于是一天乌云散去,双方皆大欢喜。无疑倭使之来,就是一个很好的台阶,可桓范和是复还在暗中串联,要拿这事儿说情呢,老奸巨猾的贾文和倒比他们抢先了一步……
贾诩奏上,曹髦不禁犹豫,便召重臣相商:“罢是勋太尉衔,实先帝之遗诏也,朕安敢擅改?即因其功而恢复之,亦似不可急于一时,朝令夕改,恐伤朝廷之威也。”曹洪就说啦:“前臣将兵,有卒乱军伍,即鞭笞之;复有奏前获首级,将功抵过,吾乃亲为疗伤,并赐百金。有过则罚,有功即赏,皆不可迟,胡云朝令夕改?”
华歆、贾诩、刘晔等人闻言瞥一眼曹洪,心说这大老粗,你就别跟这儿帮倒忙啦。贾诩拿倭使说事儿,请皇帝收回成命,那只是给个台阶下而已,并没有提什么“将功折罪”;而你曹子廉今天举的这个例子,以之类比是勋,反倒好象坐实了此前所罪是勋四事……
刘晔赶紧开口,好不容易才把曹洪的话给圆过来,那意思希望皇帝以倭使事下诏,复是勋太尉衔,而至于之前那道诏书,就当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好啦。是勋是不是真有过错,咱们含糊过去就得啦。
最终曹髦说了:“远使尚在途中,未至洛也,而是宏辅亦始出蜀。且待彼归,再定可也。”先等是勋返回洛阳,我再下决断吧,你们且让我多思忖两日,如何?
是勋听桓范说到这里,不禁皱眉:“天子因何而必罪我耶?”那么好的台阶都不知道下,这孩子是真傻呢,还是一定要跟我过不去?“其乃迂执孝道,不敢变先帝成命耶?抑或深怨我耶?”
这个问题一定要先搞清楚,曹髦是因为没有政治经验,所以不知道是否应该收回成命呢,还是他压根儿就不想收回成命,他心里对我有怨气呢?只有搞明白了这个问题,才能确定我等该当如何出招应对。
是勋已经基本上打消了返乡隐居的念头啦。倘若曹髦是真不懂事,所以办岔了,好,我可以原谅他——左右不过太尉一个勋职、虚衔而已,老子没有那么小肚鸡肠,这点儿都放不下——然而原谅归原谅,直接把国家交到他手上,我不可能放心啊。就曹德、华歆、王朗辈,真能扶得起一个阿斗吗?我必须继续立朝,甚至寻机辅政,尝试着一步步把他教育成熟了,然后才能说得上“功成身退”。辛辛苦苦辅佐曹操打下天下来,可不能交给个熊孩子玩儿坏了。要是自己返乡十年二十年,历史惯性却又搞出个“永嘉南渡”来,那可怎么好?!
即便实在教不好,没有关系,曹家还那么多人呢。彼若真敢为昌邑,我独不能效霍光耶?!
倘若曹髦确实在内心深处怨恨着自己呢?那自己此时抽身,就更是太阿倒持,不智之甚。等小家伙长大成人了,羽翼丰满了,布置妥当了,谁说他肯定杀不了我?!人若溺水,得草即扶,难道还不许我提前挣扎一下吗?
当然啦,不肯退步,反欲归朝,大方向上虽然相同,但因应两种不同的情况,应对的具体方略也当有所差异。要是曹髦真傻,我就必须强力反击——从来熊孩子都是大人惯出来的,这时候就该先照丫脸上来几个响亮的耳光,给他长长记性,然后再徐徐教导之。倘若曹髦怨恨自己呢?那就不可硬来啦,以免对方恼羞成怒,铤而走险。必须先放低姿态,只求得立朝中,然后继续厚植党羽,实掌权柄,再找机会为伊尹、霍光事……
所以是勋没等桓范把最近洛中的情况汇报完毕,就忍不住抢先问他,皇帝为什么一定要责罚我,褫夺我太尉之衔?缘由何在,你们在洛阳可曾探查明白其中的真相了吗?
桓范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拱手向是勋道:“以公子与范之揣测,天子如此,恐实受小人之挑唆也。”
是勋双眉微皱,忙问:“小人者谁?”
桓范反问道:“据公子云,主公曾与崔季珪有隙耶?”(未完待续。)
ps: 明天正月十五,要回父母家吃团圆饭,估计得停更一次了。而且临近尾声,重新铺陈朝局,为了不烂尾,费的心思也更多一些,创作速度被迫放慢……还请读者朋友们谅解。
第六章、一时俱反
是勋一贯与人为善,多种花少栽刺,这既能减少施政过程中的阻碍,又可彰显其大儒的风仪。只是任谁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要想做事,那得罪人是必然的,况且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要说他身边儿全是朋友,而没有一个敌人,那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是勋本人在意识到自己得罪了某人之后,也时常会找机会再吊根胡萝卜过去,加以弥补,比方说对待曹洪。再比方说对待陈群,固知因为立场不同,屁股相左,他跟陈长文在施政方向上常有龃龉,积累多了,最终直接冲突的可能性很难避免,但依然装模作样地私下里说陈群几句好话,并且故意散布出去,以使对方和旁观者都以为:此不过君子之争也。
当然啦,肯定也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尤其当对方不是曹洪,不是陈群,而只是一个相对来说的小角色的时候,有意或无意间结下仇怨,既无可避免,又未必真放在心上——比方说那位崔琰崔季珪。
崔琰在原本历史上亦曹魏名臣也,只是洋洋洒洒偌大一部《三国志.魏书》,所载有名有姓的多了去啦,可谓车载斗量;如今是勋之与崔琰相比,就如同《蜀书》中的诸葛亮与王谋、何宗辈相比一般,前者够资格单独为传,后者却只能附于他人,略提一笔罢了。这类货色,是勋需要太多关注吗?
想当年曹操初定冀州,大宴群臣,席间感叹冀州人口繁盛,若征募兵马,“可得三十万众”,崔琰当即站出来提醒曹操,应当“仁声先路,存问风俗,救其涂炭”。不当“校计甲兵”。崔季珪这究竟是真心话,还是用劝谏主上来给自己博取直名,没人知道,然而是勋听到以后。立刻就坐不住了,跳出来大加驳斥。
此事源于是勋前一世读史至此,便大不以为然——天下未定,诸侯并立,曹操过问一下征兵数额又怎么了?你至于的因此大摆仁义道德吗?传统儒士就是这样重德轻利。崇尚清谈,才会酿成此后魏晋的浮靡之风,中国之衰弱,实肇于此。所以是勋忍不住就站出来大喷了一顿这位才刚见面不久的老师兄。
要说是勋喷人也不是一回两回啦,但大多数情况下,事后都会有所找补,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以免嫌隙大生。可是一则他压根儿没把崔琰放在眼里,二则不久后便即发生了郑门分裂之事,跟崔琰彻底对立。再想找补也无路可走了。
郑门的分裂,源出郑玄死后,郗虑和崔琰争做继承人、郑门新领袖。在原本历史上,郑学虽然风行天下,却并没有被立为官学,当郑门领袖所能获得的实际利益不多,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并未发生激烈的内部斗争。可是在这条时间线上,是勋把郑门拱成天下第一儒家门派了,当领袖所能赢得的显性利益和隐性声望实在太高啦。从来利禄动人心,乃不由得郗、崔等人不争也。
郗虑这家伙在同门中经学水平一般,人品相对卑下——那就是曹操一条彻底的忠犬啊——或许崔琰之与其争斗,并非私心。而出公义吧。但对于是勋来说,谁管你因私因公?郗师兄是我施政的一大臂助,他支持我当吉祥物,我自然要支持他当掌门啦,就此与崔季珪彻底对立。争斗的结果,是崔琰灰溜溜地滚回了老家。是勋当时还琢磨呢。在原本历史上你为曹操所杀,如今虽失权势,却可安享晚年,其实我是救了你呀你知道不知道?
崔琰当然不会知道,更不会因此而感激是勋,二人的心结就此形成,并且再也无可弥缝了。
所以今天桓范深夜来会,一提“天子如此,恐实受小人之挑唆也”,接着问:“主公曾与崔季珪有隙耶?”是勋当场就蒙了,不禁皱眉问道:“崔琰复入仕耶?”他不是被曹操赶回老家去了吗?
桓范微微一笑,回答道:“实先帝崩前数月,中旨召为秘书。”
这里所说的“中旨”,并非“中书之旨”,而是“内廷之旨”的意思,指皇帝绕过宰辅机构下发的独断旨意。在原本历史上,这个词汇最早出现在唐朝,可如今既然中书台作为准立法机构提前设立了,自然类似词汇也就新鲜出炉。
是勋略一沉吟,已知曹操的用意,不禁冷笑道:“若欲以崔季珪挠我,如使鸱嚇鹓雏也。”就算想搞“小大相制,异论相搅”那一套,新给我找这对立面的能量也未必太小了一点儿吧。嗯,估计曹操死得太快,才刚开始布置,一切尚未能够到位故也。
然而桓范提醒是勋,不要小看了崔琰或者他所代表的势力——“今崔季珪暂摄秘书监,援引友朋,已渐成一党矣。”
秘书监原为邢颙,被曹髦派去蜀中传诏,而且任务并不仅仅这一项而已,宣旨既毕,还得顺便巡视成都及其周边地区,以便返京以后,好把所看到的真实情况向天子汇报——所以他没跟是勋一起回来,估计怎么着还得再在益州呆上一两个月。邢颙一走,曹髦便命崔琰主持秘书监的日常工作,崔季珪趁机往监内塞了不少私人进去,还笼络同僚,厚植党羽。桓范说啦,如今崔琰虽然品位不高,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彻底掌控住了秘书监。
是勋摆摆手:“无虑也。”自己所设计的朝廷架构,三台十二省实有其权,秘书监那是虚的,况且还有门下监与其相拮抗哪。就算崔琰实授秘书监,我又何所惧耶?
桓范还想再劝,略一犹豫,还是把话给咽了。暂时先揭过这篇儿,好继续向是勋禀报洛中情况:“主公远来,此数日间事,或有未闻……”
因为曹髦下令封锁消息,所以是勋在离开汉中之前,基本上可以算是半个聋子、瞎子,但等归至长安,立刻就与是家的情报机构联络上了,今天桓范所向他汇报的情况,其实基本内容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够详细而已。然而消息传递终究需要时间,所以桓范说了,就这几天的事儿,您应该还没有收到报告吧——出大事儿啦!
“历阳王反矣!”
是勋微微一笑:“吾料知矣。”随即就问:“何反之迟耶?”
曹冲这孩子野心很大,而且自恃聪慧,兄弟间莫得相比,始终认为只有自己才最合适做老爹的继承人,当曹魏的二世皇帝。从前曹昂、曹丕等压在头上,就算那俩都是白痴,终究论年岁、继承资格来说,比他曹子盈要高,故而只敢搞阴谋,还不敢明着对抗。如今曹操既逝,曹髦登基,靠我是他叔叔,继承顺位应该比他高才对啊,怎能容忍侄子蹦自己头上来?
此前,周不疑常有信来,基本内容就是向是勋抱怨,历阳王自视过高,觊觎储位,自己反复规劝,却没能得着什么效果,生怕他将来做出什么悖逆之事来。可是就在是勋伐蜀前不久,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接着周不疑的来信——是曹冲幡然改悔啦?绝不能够啊!一定是曹冲派人截夺了周不疑给自己的书信,说不定还直接把周不疑软禁了起来,不与外界相通消息。
曹冲为什么要这么干呢?则其反意已萌,意料中事也。
等到是勋基本上平定蜀地,询问故蜀臣子,这才知道敢情那位被曹冲倚为臂膀的“尹耒先生”,原来是伊籍化名,乃蜀汉潜入中原的头号间谍也!是勋心说怪不得,我还说怎么伊籍初从曹昂,然后就突然间不见了踪影——得无归蜀耶?原来他没回去,还在中原闹腾哪——尹耒、伊籍……如此简单的文字游戏,我怎么一时糊涂,就没能联想起来呢?
那么曹魏既使大军伐蜀,伊籍要再不搞点儿大动作出来,他“母国”就要被灭啊,则必然会煽动曹冲造反也。可是打死伊籍他也料想不到,刘备死后的蜀中,变乱竟会如此之甚,是勋用了仅仅小半年的时间,便能坦然得入成都。限于数千里间的情报传递极其迟缓、滞后,伊籍煽动曹冲造反,必然会慢上好几拍,难以真正与蜀汉政权东西呼应。只是,这也半年过去啦,你动作未免太迟缓了一些吧。
桓范笑道:“先帝若在,历阳王安敢反耶?”您把曹操忘了呀,但凡曹操还活着,除非尹耒软禁曹冲,假借其命,否则曹小象是断然不敢动手的。
如今曹操死了,曹髦继位,消息必然第一时间通报诸王,那么利用新旧交替的混乱期揭杆而反,正是一个大好时机——曹冲因此才敢动手。
是勋闻言,却又皱眉:“彼有何能,而敢反耶?”
这是曹魏的诸侯王,不是司马晋的诸侯王,藩国狭小、护卫数量有限,曹冲除非疯了,他又哪有能量掀起什么大的变乱来?真要敢独自造反,即一州刺史而可平之也。曹冲不疯,而且绝对不傻,他必然还有什么诡计或者帮手,才敢闹事吧?
桓范点头:“安丰、任城、鄄城,或一时俱反也。”(未完待续。)
第七章、比干直谏
叔叔不满侄子继位,起兵谋反,是勋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穿越错年代了,跑明朝去了哪……要说朱棣“靖难”,那也不是他一个王爷单独干的,他还联络了宁、辽、代诸王,只不过最终真正出了兵的只有宁王朱权而已。
所以曹冲欲反,一个人是绝对成不了事的,他先联络关东诸王,此亦情理中事也。根据目前的情报分析,曹冲是真反了,而至于安丰王曹丕、鄄城王曹植是否真的上了贼船,尚在未知之数也;还有一个任城王、曹彰之子曹楷,因为年岁尚幼,是不是党同起兵,他自己说了不算,得看任城傅、相的意思。
安丰国、历阳国在庐州,任城国、鄄城国在兖州,若能控制州郡,向心合围,则可得豫州也。兖、豫、庐是关东的富庶地区,也是曹操初起家的根基,户口繁盛、士人车载斗量,以此为本,确实存在着进军河南,觊觎天下的可能性。
桓范禀报,目前对于关东诸国内部的局势,以及造反的具体情况,朝廷还并没有得到详细的奏报,仅仅几名地方官员上书“告变”而已。不过是家的情报网络所得消息要略多一些,据说曹冲散布谣言,说曹操死得不明不白,曹髦登基速度亦过于仓促,其中必有小人玩弄朝局——跟朱棣一样,不敢直斥天子,而打出类似于“靖难”的旗号。
终究曹髦是曹操亲诏所立的太孙,你不能直言他没有为君的资格啊。只是新帝幼弱,诸王尚在,而竟无一人得以辅政,反倒指命外姓——这事儿不对,有阴谋,我必须率军前往洛阳去问个清楚。
哦,错了,不是“我”,而是“我们”。在曹冲起兵的檄文当中,也把曹丕、曹植等人列名于上,并且按照年齿顺序,似有欲戴曹丕为主之意。他确实派人前去游说那俩哥哥了。但目前还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丕、植二王愿上贼船。
消息传至洛阳,自然引起轩然大波,形势的发展大大出乎是勋的意料之外。群臣皆奏,新旧交替之际。诸王又乱,须得重臣辅政,始可定人心、平祸乱也。啥,你说先帝遗诏早就指定好了辅政大臣?但那五个都不够瞧啊——曹德本无足够的人望,其能力自保足矣、恐难保国;华歆、王朗都是传统官僚,缺乏应对乱局的实力;曹仁已赴西蜀,至于曹洪……有他在,洛阳的守备或可无忧,至于执政、当国,复平关东乱事。真有人寄希望于那个贪财的大老粗吗?
好在曹魏偌大,根基深厚,并非无人也——是宏辅不是就快从西蜀回来了吗?天子您一开始就答应我们,使护国曹仁替换是太尉返都,领袖群臣、主持政务,然而却瞅个空子发中旨罢了他太尉之衔……好吧,就算此乃先帝遗命,不敢违也,可先帝也没有让您彻底罢黜是勋哪。既然如此,是宏辅返都之后。乃可命其为相,辅佐天子,燮理阴阳。
正好王朗遭到各方面射过来的明枪暗箭,他老人家要脸。实在不敢再恋栈下去了,已经两次向天子递上了辞呈。群臣因奏,王景兴为先帝遗诏顾命之臣,不可使去——不可以让他离开洛阳,但是可以容他交卸中书令的差使啊。既然是勋就快回来了,盍以是宏辅复守中书耶?
是勋听了此报倒不禁扬眉微惊:“何群臣爱吾之甚耶?彼等欲使吾掌中书。其真心耶?或有他意?”
桓范说主公您不必要想得太多,群臣奏使您复掌中书,基本上都是真心的——当然啦,各人的真实用意或有些微差异。部分臣僚是真“爱”你,或为主公门生故吏,或为郑门师兄弟,你就是他们当然的政治领袖;部分则纯出公心,认为只有你主持政务,才能顺利度过这新旧交替的混乱期;当然也不排除部分人是在向你递“投名状”,想要日后好分一杯羹……
“主公天家姻戚、肇国功臣、经学魁首,声望之隆,百僚莫比。此正先帝之所以猜忌,欲夺主公太尉之衔,削主公之势者也。何得妄自菲薄,以为不当此任乎?”
是勋说我没觉得自己不够执政的资格,只是恐怕天子因此而更为忌恨,对我将来的发展很不利呀。桓范笑道:“人臣处高,其君必忌,若不为忌,必庸才也。若主公已有退身之意,或可惊讶,若求立朝,胡云不喜?”你刚才也提到了自己将来的“发展”吧,既然还谋发展,那这就是你返回中枢的一大契机啊,怎可不善加利用?
“天子尚幼,不敢违众,臣以为主公复掌中书,乃无可避也。”
君臣二人一直恳谈到很晚,基本上确定了将来的发展方向。翌日是勋启程,返归洛阳,曹髦使百僚至城门口迎接,是勋故意以袖遮面,对众人说:“吾此行伐蜀,举止失措,有负圣意,致受贬抑。今实罪人也,安敢受诸君之迎?”
大家伙儿都劝,说您伐灭西蜀,统一宇内,分明功大于过,朝廷有过必罚,有功亦当重赏——“今非吾等自迎是公,乃受天子遣,则天子将重用是公,其事明矣。”
是勋道不管怎么说,我目前还是待罪之身,必须先去向天子请罪。于是排开众人,匆匆入城,直奔皇宫而来。
宦者迎入,使谒曹髦。是勋还想报名,殿内却传来旨意:“是公不必报名,便请入殿。”是勋躬身而入,见了曹髦便即大礼叩见,口称:“陛下践极,臣未及贺,死罪。”
曹髦伸手虚搀:“祖姑婿处远,故未及贺,何罪之有?”
是勋心说耶,开口就论亲情,竟然叫我“祖姑婿”——他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了,曹髦本人对自己并没有太深的怨怼之意,纯粹是被崔琰那批“小人”包围,借着曹操遗命来抑压自己的权势罢了。既然如此,干脆,我伸手抽这熊孩子俩耳光,一泄心头之恨吧。
因此跪着也不起来,却道:“臣奉先帝之命,率师伐蜀,历经艰辛。终于直入贼**,犁庭扫闾,固不负先帝之所托也。然陛下以臣庸鄙,特下诏夺兵褫职。臣羞愧之余,几欲自戕——唯以受命未报、成功不返,非人臣之礼也,故乃觍颜归见陛下。”
你知道你那份诏书给我造成了多大的羞辱吗?我当场自尽的心都有!然而身受先帝重任,既然完成了。那就必须回来复命,否则不合人臣之礼。我这才厚着脸皮回来见你啊,如今见也见到了,你可以放我去死了!
曹髦慌了,急忙辩解:“夺是公之衔,实先帝遗命也,非朕所敢专耳。是公实有功无过,朕深知也,故趁势以召还之,欲使是公辅弼于朕。以安朝廷……”
“陛下差矣,”是勋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了曹髦的门面话,“雷霆雨露,皆出君恩,无论旨出先帝,抑或陛下,臣又焉敢有所怨望?唯先帝初崩,陛下新履至尊之位,即无功者亦当奖掖,以安人心。况重臣立功于外者耶?此事先帝可为,陛下不可为;久居其位者可为,初继大宝者不可为!陛下强为之,乃至人心波荡。关东诸王之反,或即肇因于此。臣自知罪无可逭,死之将至,乃敢伏质而谏,以申区区诚意也。”
我反正是死定了,啥都不怕了。我就当着面指出来:你丫这么做不对!你有本事就杀我吧。
曹髦尚为少年,登基不过数月,威信未立,而又有诸王反之于外,他这会儿就觉得自己屁股下面的宝座有点儿风雨飘摇,还希望哪怕仅仅借着是勋的威望来稳定朝局哪,所以是勋一番怨言出口,曹髦不但没有光火,反倒吓得六神无主。尤其是勋口尖舌利,特意摆出一副关龙逄、比干冒死谏君的架势来,曹髦并非天生暴君,他只得步步退让。
“朕年尚幼,初继大位,加之先帝驾崩,哀恸之际,举止失措,致伤是公,错在朕也。非但群臣劝谏,即太皇太后亦责备朕矣,朕今知过,还请是公宽宥……”
所谓“太皇太后”就是指的卞氏。曹髦的亲娘乃是曹昂正室何夫人,但因为曹昂并未正位为君,所以她不能算皇太后,并且曹操自立曹髦,即下旨曹昂夫妇尤其是何氏,不得传召不可返都,就算返都也不得宿于宫内——是恐蹈汉哀帝祖母傅氏、母亲丁氏乱政之覆辙也。加上曹髦尚未娶妻,因此目前主掌后宫的仍然是太皇太后卞氏。
卞氏本出倡家,曹操纳之于谯,后来丁夫人辞世(在原本历史上是离婚),才扶正卞氏,以为正室。这位卞夫人在历史上评价很高,说她谦逊、俭朴,虽然丈夫为王,儿子为帝,但基本上没有干涉过朝政——也就阻止曹丕杀他兄弟曹植以及曹洪二事耳——算是封建时代贵族妇女的榜样之一。
当然啦,其间或有溢美,《魏略》就曾记载:“初,卞后弟秉,当建安时得为别部司马,后常对太祖怨言,太祖答言:‘但得与我作妇弟,不为多邪?’后又欲太祖给其钱帛,太祖又曰:‘但汝盗与,不为足邪?’”可见卞氏曾经多次为她的兄弟向曹操求官求钱——不过要这样才算是个正常的、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硬竖起来的榜样嘛。
在这条时间线上,卞氏确实一贯安守本分,不涉政务,但她如今贵为太皇太后,皇帝是自家孙子,加上年纪又小,忍不住还是要插一两回手。是勋被贬之事,照老规矩,山阳公主(如今该是长公主啦)曹节受了老公的教唆,跑来找老娘哭诉,卞氏当即就怒了,召曹髦来,问他:“汝初登基,不思酬赏群臣,以安社稷,反无过而罪太尉,何也?”
曹髦赶紧辩解:“孙安敢为此,此先帝遗诏也。”卞后一瞪眼睛:“吾却未闻!”
曹髦心说你也没有一直呆在先帝身旁啊,总有暂时离开的时候,先帝说的每句话难道你都听见了?可是面对的终究是自己奶奶,不敢回嘴,只是道歉:“群臣多谏,孙亦知过矣……”好不容易才把卞氏给糊弄过去。
等到见了勋,可怜见的小皇帝要被迫继续认错,还表态将立刻使中书拟诏,以复是勋太尉之位。然而是勋摇摇头:“陛下既云先帝遗诏,安可违耶?”不过一个勋职而已,要不要的,老子还真不在乎。曹髦被迫重新许诺:“今王景兴请辞,群臣皆请是公代之,朕即下诏,是公勿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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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谋策定乱
是勋喷完曹髦,但觉心胸为之一畅,气也消了大半,就此得意洋洋返回家中。曹淼领着儿女们前来迎接,一别半岁,夫妇再见,难免热泪盈眶。是郯快要四岁了(虚岁),满地乱跑,一刻都不得安静,然而是勋还是要指着这熊孩子对是复说:“汝弟较汝少时,恭谨多矣。”
那怎么着也是曹淼这活分大小姐教出来的呀,怎么着也是长在洛阳城内的呀,比打小跟着他娘管巳,长在城郊别业,跟放羊一般半野生的是复,自不可同日而语。
是复微微而笑,没去接老爹这碴儿,只是恭身禀报说:“尚有一喜,当告大人公主已有身矣。”
山阳公主是前几天才刚检查出来的,已有三月身孕,是家为这事儿都快乐翻天了,专等老爷回来好大会宾朋,摆宴庆贺。是勋闻报,朝公主微微一笑:“实大功也可曾禀报太皇太后否?”山阳公主双颊微红,垂着头说:“尚未。当先报阿公知道。”
是勋说好了,我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你们赶紧派人去把这事儿禀报卞太后,让她也开心开心。至于设宴庆祝嘛“先帝薨逝未久,不可办宴,但通告亲朋,谨受其贺可也。”
他表面上挺开心,其实心里想:老子还没到五十呢,竟然要当祖父了……这心理一时间可真转变不过来呀!
随即关起门来,是家人先欢聚一场,饮酒庆祝也把桓范等心腹门客都召来与宴。席间曹淼提醒是勋:“阿云将笄矣,当预择良人婚嫁。”是云飞红着脸,当场就逃走了。是勋掐指头一算,啊呀,昔日围绕膝前之幼女,如今虚岁也已经十五啦你说孩子们咋都长得那么快呢?时间都到哪儿去了?!
是雪自嫁夏侯威以后,除非逢年过节,也不会再返家看顾爹娘。曹淼往往想起来就会叹气,是勋也不禁黯然。此时男女之防、儒教束缚远不如明清时代,但理论上闺女嫁出去,那就算别家人啦。没有见天儿往娘家跑的道理,即便此次夏侯威跟随是勋远征,是雪独守空闺,夏侯家也不肯放她回娘家来长住。
眼瞧着是云也要就此远离爹娘,是勋不禁暗中叹息。
要说此次远征西蜀。麾下名将众多,所以是勋带着俩弟子夏侯威、田彭祖基本上没得着什么立功的机会。为此他才将二人留在了蜀地,把夏侯威托付给曹真、田彭祖托付给司马懿,继续历练,光把弱冠的子义给带了回来。是勋这会儿就忍不住琢磨啊,若等夏侯威回返洛阳,自己就煽动他“分爨”,离开那个大家族,跟自己闺女小两口单过,或许是雪省亲的机会能够略多一些吧。
他跟这儿低着头想事儿。曹淼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丈夫何所思耶?云儿可有所托?”你是在考虑该把闺女嫁给谁吗?是勋这才反应过来,当下淡淡一笑:“尚幼矣,且再商量。”
终于宴罢而散,是勋带着是复、桓范来至书斋,把今日陛见之事跟他们一复述。是复大喜:“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如是,则中书在握矣。”桓元则却微微一皱眉头,拱手询问是勋:“主公胡不使天子远崔琰耶?”你干嘛不趁机除去崔季珪这个小人?
是勋笑道:“小人安可成事,反显吾心狭。”一则崔琰怂恿曹髦续行曹操旧命。夺我太尉衔,这事儿只是你们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二来我已经把天子骂得够狠啦,见好就要收。不能没完没了堂堂是宏辅朝个小小秘书舞刀弄枪的,反倒让别人以为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桓范双眉仍然不舒:“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人不除,终为后患……”是勋摆摆手说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提防着崔季珪的,但现在还不是除去他的最好时机。且等一段时间,待我彻底掌控住了朝政,这会儿的事情大家伙儿也接近淡忘了,那时候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轰他回家。
小皇帝曹髦的动作倒是挺快,或许也包含着群臣相与配合的因素在内,是勋返回洛阳的当晚,王朗就递上了第三份辞呈,然后翌日一早便得通过。随即曹髦下旨,拜揭阳郡公是勋为中书令,使即刻赴中书台议政。
魏朝的三省三台与原本历史上隋唐的三省制不尽相同,也与魏公国初建时有异,政权的核心乃在中书。中书令实为首相,“掌军国之政令,制诏行文,缉熙帝载,统和天人”,简洁而论,有后世立法机构的雏形。中书立法,尚书统十二部行政,御史监察,其实更有点儿象后世的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
当然啦,这三权是在皇帝这个超脱于国家法律法规之上的奇特个体统辖下分立的这是封建时代绕不过去的坎儿,是勋制定官制的时候,也不可能脱离时代局限性跑得更远。
这三省属外朝,宗正寺、秘书监、门下监则属内廷不过内廷的权力比东汉时期那要萎缩多了,勉强可比西汉武帝初设内朝之时。宗正负责皇族事务;秘书顾名思义,为天子的私人秘书和顾问;门下总统宫廷事务,也包括管理侍从之臣。内外朝的联系主要是通过秘书和中书来完成的:天子有旨,秘书草拟,中书审核,可以通过,也可封驳;中书有旨,秘书也要先过一道,征询天子的意见。这既是内外朝的互相制约,也是皇权与官僚体系的相互制衡。
其实按照是勋的本意,后一条根本可以不设,但那就真正跟后世的虚君立宪差相仿佛了,即便曹操不是枭雄是圣人,他也绝对不可能同意……
话说曹髦之所以匆匆便命是勋上任,一是封堵群臣进谏之口,二是为了尽快对关东的乱事拿出应对方案来。是勋亦知此事不可缓也,所以接诏之后,就急急忙忙乘车赶往中书台。
等到了一地方一瞧,嘿,只有小猫三两只,都扯着脖子等能主事儿的人过来哪。
且说曹操暮年,或许为了抑制相权,或许为了培养新人,把三台旧臣换了好几轮儿。是勋接任中书之前,宰执六相分别是:中书令王朗、尚书令华歆、御史大夫桓阶、中书左仆射刘先、尚书左仆射卫觊,以及御史中丞辛毗。这些个都是成熟的官僚,对于机构运作和政令施行颇为熟稔,但若遭逢大事,可就未必顶得起来啦。况且如今华子鱼还在操办曹操的葬礼,不在都中……剩下那些,就都等着是勋过来拿主意哪。
是勋也不禁苦笑,便命小吏:“速请贾光禄、刘资政前来共议。”所谓“贾光禄”是指光禄大夫贾诩,“刘资政”是指资政大夫刘晔,都跟原本是勋似的,光挂着一个上卿的勋职,以备顾问而已。如今讨论军国大事,是勋觉得跟刘先他们压根儿没得谈也就桓阶勉强够资格而已所以啊,还是找那俩足智多谋的家伙过来谋划吧。
趁着那二位来之前的空隙,五位宰执研究了一下日常工作中出现的某些小问题,大致为是勋离京日久,先让他熟悉一下情况。同时也向是勋汇报关东乱事的最新情报其实比是家情报网所获,也没多什么更详细的内容。
等到贾、刘二人赶到,是勋邀其列坐,这才谈起平乱之事。贾诩就说啦,多郡告变,历阳王谋反已无可疑,但其余三王是否有参与叛事,尚未可知也因为距离遥远,所以消息传递迟滞,目前情况极不分明,恐怕难以拿出什么应对之法来。
刘晔也说:“要在遣使往觇虚实,并命将塞其西扰之途也。”
反复商议,最终决定派中书侍郎陈矫前往庐州、监察御史高柔前往兖州,探查情况,同时派遣左将军乐进率军进驻中牟,后将军于禁率军进驻颍阴,以塞通往兖、庐之道。
曹魏名将,部分跟随是勋伐蜀,其余分守各方,现在都城里能够拿得出来的大将也就乐、于二人了李典故世不久,许褚要守护禁中,不可轻动二人都只领自家部曲出京,等到了驻地再召集周边郡县兵马,一则防止乱军向洛阳挺进,二则为将来集兵进剿预作准备。
是勋本人觉得,曹冲他们闹不出多大事儿来。原本的“七国之乱”,那时候藩国规模多大啊,如今才不过各拥一郡而已,四王四郡,即便全都闹腾起来,那全中国一二百个郡哪,小大之比绝对明显。再说“靖难”,朱棣之流本就是御边的“塞王”,手下兵强马壮,就这样还数遇艰险,差点儿被朝廷大军给平了,曹冲之流如何可比?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曹冲不是傻子,他既敢起兵,必有后手,再加上伊籍足智多谋,谁知道是否别处还有呼应者呢?倘若都中即有其党羽,趁着大军往剿之际掀起祸乱,中心开花,那麻烦可就大啦。故此都内禁军都暂不调动。
确定了基本方略以后,那就得等更准确的情报传递过来,才能命将进剿。这场会议一直开到午后,众人方始散去。随后是勋又办了半天的公,等返回府中,天色都已经漆黑了。
一进门,是复接着,便即禀报:“辅国来拜。”是勋闻言不禁一愣:曹洪?他来干嘛?(~^~)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
第九章、请救无辜
曹洪与是勋既是亲眷——而且就理论上来说,曹洪跟曹豹才真有血缘关系,他与是勋比曹操与是勋更近——又可算是生意伙伴,关系颇为密切。但曹洪轻易不肯踏足是勋家门,除非是勋特意下帖宴请。
曹子廉除了练兵打仗以外,********全都扑在自家生意上了,可是生意伙伴之间联络,自有各自门客来往奔忙,曹、是二人向来“王不见王”,免得明算账可能伤了和气。而就亲眷论,曹洪终是武夫,跟是勋这文吏几乎无话可说,所以除了酒席宴间或有些共同语言外,大多只是朝中或街上遇见时,相互颔首而已。
所以曹子廉今日夤夜来访,是勋就不禁皱眉——他所为何来呀?赶紧整顿衣冠,步入正堂,就见曹洪坐在那儿,由自家侄子是详陪伴着,正在饮茶——其实按那家伙的习惯,即便主人未归,那也该先给热上一瓯清醪,只是曹操薨逝不久,作为臣子不该饮酒,所以只能喝茶罢了。
见到是勋归来,曹洪、是详一起起身——是详先起来,再跪拜,曹洪却只是长揖而已。是勋还了礼,首先致歉:“未知子廉来访,归迟矣,勿罪。”曹洪笑道:“宏辅受天子重托,使守中书,操劳国事,故此归迟,洪焉敢罪耶?”是勋一抬手,请曹洪复坐,自己也落于主位,然后问道:“子廉今来访吾,何事耶?”
曹洪性情粗豪,亦向来不擅言辞,所以是勋也不跟他绕弯儿啦,直截了当——你今天干嘛来了?
曹洪一抹胡子:“闻卿家有美馔,特来相就耳。”我就是蹭饭来的。
是勋摇摇头:“美馔或有,然不与不速之客。”我都不知道你干嘛来的,是好意是恶意,哪儿有心情请你吃喝呀。
曹洪闻言,多少有点尴尬,于是把眼神左右一扫。是勋明白其意。即命是复、是详等暂且退下——“爨下视膳,勿使我家慢客也。”
等到堂上只余是、曹二人,曹洪这才站起身来,顺手抄起身下褥垫。摆在是勋身边,等再坐下的时候,两人相距仅仅一尺。随即曹子廉压低声音问道:“闻宏辅今于中书议关东事,命乐文谦、于文则率军往,然否?”
是勋心说这消息倒传得真快——“实有其事。若何?”
曹洪就问了:“胡不使吾往?”
是勋微微一皱眉头:“子廉国家上将。又受先帝辅政之任,安可远离?”曹洪一撇嘴:“子孝兄得无与洪同耶,而赴蜀中?范阳公(曹德)往营陵寝,华子鱼安排葬仪,皆不在都内也。若宏辅未归,洪固不敢远离,今宏辅归矣,天子命为首相,则洪何必常留?”
是勋问他,你真想领兵去平关东诸王之乱吗?别跟我说你是很久没打仗了手痒。我知道你最近忙自家生意还忙不过来哪——“究何所欲耶?可请直言。”
曹洪见瞒不过是勋,没有办法,只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吾受先帝厚恩,份虽君臣,实亦兄弟。今诸王反,以朝廷之威,旦夕殄灭,则必死矣……洪安忍见之?”
现在造反的那些都是曹操的儿子、孙子哎,一旦天兵到处,他们一个都活不了。作为曹操的好兄弟,我怎么忍心看到这一幕呢?所以想要亲自领兵前往,尝试着拯救一二……
是勋心说倒想不到,曹子廉瞧上去没心没肺的。其实倒有这般厚意——“彼等若不反,帝初继位,必不过责也……”要是消息并不确实,那四王中间有几个并没有党同造反,那么仗着藩王、王叔(或者王弟)的身份,曹髦又是才刚登基。必然不会过于苛待,以免为人所讥——“若实反也,安可救之?”谋反那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就算你是开国功臣加辅政大臣,那也救不下来啊。
曹洪说了:“即诸王有罪,其儿女何辜?”曹冲尚且罢了,曹丕、曹植他们都是有子女的呀,而且大多年龄尚幼,他们又有什么罪过了,要受牵连而死?“即国法不可逭,吾亦欲彼等善死,毋受人辱也。”
谋反夷三族,那些曹操的孙子、孙女们也都跑不了,到时候绳捆索绑、戴桎入囚,甚至为小卒、狱吏所辱,那都是料想得到的时候啊。曹洪说倘若我得为帅,多少可以看顾一二,就算死,也让他们死得不失尊严——“如此,上报先帝之恩,下安曹某之心也。宏辅其允。”
是勋手捻胡须,沉吟良久——一则是在琢磨曹洪到底是真心还是假话,二则考虑类似事情,可有什么解决的方法。曹洪也不敢催促,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眨都不眨、万分紧张地盯着是勋的表情。良久,是勋这才放下手,缓缓问道:“即乐文谦、于文则,亦先帝所简拔,夙竭忠悃也,乃虑二将辱王孙乎?”
曹洪说人心隔肚皮,谁都保不准,我还是最相信我自己——“即吾讽之,亦恐阳奉而阴为也,故请宏辅,欲自往之。”
是勋嘴角微微朝上一扬,突然间伸手抓住了曹洪的胳膊:“若吾能使彼等不死,卿将何以报我?”曹洪闻言先是大吃一惊,接着转念一想,是宏辅智计无双,又口才便给,说不定真能说服皇帝,法外开恩,饶过那些无辜者一条小命哪!于是喜道:“宏辅若能从吾之愿,即千金可许!”
是勋心说看起来曹子廉是玩儿真的,就他那悭吝的个性,一张嘴就能许我千金……于是微笑摇头:“吾岂索贿者耶?但子廉亦许我一事,吾必竭力相助。”
是勋说了,我有一名弟子诸葛孔明,一直在首都搞后勤工作,虽有弥天之志,却无上阵的机会,你要是想率兵出征,就请上奏,把他也带在身边,让他立下功劳——“孔明多智,抑且谨慎,子廉善听取之,必可致胜。”
曹洪说这事儿简单,当即指天划地,立下誓言。二人这才算是把正事儿说完了,随即是勋轻轻一拍桌案,扬声问道:“膳得无齐备乎?”
其实晚餐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没有是勋的召唤,是复他们根本就不敢往堂上送。如今听得是勋此言,这才推开屋门,指挥仆役们端着食案,一样样往二人面前呈现。
是勋近年来越发贪图口腹之欲,把后世各种美食的大致做法和口味,全都教授给了甘氏,再由甘氏去反复尝试,谋求“复原”。所以这回给曹洪端进来的,很多都是外界压根儿就见不到,甚至听都不可能听闻的后世菜肴,比方说:挂炉烤鸭(焖炉则尚未试制成功)、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辣椒均暂以茱萸替代)、龙井虾仁(当然啦,没有龙井,乃以别类浙中新茶代之)……
是勋还特意给这些菜肴都起一个文雅的名字,譬如:果香鸭炙、青玉白珠(青指胡葱,白是鸡丁)、五彩杂脯、春叶玉苞,等等。
曹洪真是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啊,一边吃还一边向是勋探问各道菜肴的原料、做法,是勋说我明天就派个厨子到你家去,传授技艺吧。曹洪大喜,连挑大拇指:“吾昔在民间,闻仙人点石可成金事,今试卿家肴馔,亦如此也。”因为这年月牛、羊、雁、鹅才算高级肉品,猪、狗、鸡、鸭(鸭子还不如鸡)则都属于平民食物,贵族很少拿来设宴——没想到是家能把猪肉和鸡鸭都做出各种花样来,而且口味上佳,也难怪曹子廉会惊艳了。
从来新旧交替之际,国事最为烦冗,是勋此后就********扑在中书台,作为首相来领袖百僚,运转庶政,力求可以平稳过渡——当然啦,关东既有乱事,想要彻底平稳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大概十天左右,包括天使陈矫、高柔在内,陆续有消息通过信鸽和快马传入洛阳,曹魏君臣这才终于对关东乱事有了大致完整的了解。首谋叛乱的自然是曹冲,大概是得着伊籍的辅佐,又有伊籍手下原蜀汉在中原的间谍网相助,很快便占据了整个历阳郡。继起呼应的是曹植和曹楷——曹楷年方九岁,那必然不是小家伙的本意,但也被胁迫上了贼船——二王向心合击,终在大野泽附近会师。
但是曹丕始终没有动手,而且传言他已经上奏天子,为自己辩诬——目前奏疏还在路上,具体内容只能靠猜测。
就目前打探到的情报,曹冲本部兵马不过数千,至于曹植、曹楷,两家加一起或许也就一千挂零,这是朝廷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否则即二三郡守,便可平定乱事也。光靠这些小猫小狗的,自然难以成事,曹冲也不会莽撞到这般地步,关键是:他还有不少帮手哪!
第一拨帮手,是屯田兵,更准确点儿来说,乃九江郡境内尚未被裁撤的十二屯部卒,总兵力三千左右。这些屯兵的主体,都是过去青州黄巾的第二代。想当年曹操收降青州军以后,简其精锐自用,绝大多数则分散在兖、豫两州屯田,且耕且战。后来平定淮南的袁术势力,乃命部分青州军南下,在寿春和芍陂之间开荒。目前统领这些屯兵的是典农校尉毕防,自子礼,本东平郡人也,而至于是毕防率领屯兵作乱,还是曹冲煽动屯兵,劫持了毕防,尚在未知之数。
曹冲的第二拨帮手,就大范围而言,也属于青州军系统——那便是史称的“青徐豪霸”臧宣高……(未完待续。)
第十章、分而制之
臧霸臧宣高幼名寇奴,本为泰山郡华县人。其父名叫臧戒,任县狱掾,因忤逆太守而被逮捕,臧霸时年十八,率宾客数十人路劫囚车,从此父子二人亡命东海。陶谦刺史徐州以后,臧霸往投,谦以其勇健,授予骑都尉之职,使率部驻守琅邪,并自琅邪而入泰山。在原本历史上,陶谦还在世的时候,臧霸就已经聚合徒众,形成了半割据势力,陶谦死后曾一度归从吕布,后受曹操邀约,协同伐吕,被任命为琅邪相——其实曹操将青徐二州事一以委之也。
而在这条时间线上,因为吕布没能得着机会逃往徐州,所以臧霸更早一些投奔了曹操。加上徐州可以算是“和平解放”的,臧霸在曹魏政权中的受重视程度,以及在青徐二州的权势,比起原本时空来也大大不如。但因为种种历史遗留问题,臧宣高在琅邪郡内仍然等同割据,且其势力更延伸入西面的泰山和北面的北海不其等郡。
曹操曾经想利用伐蜀之机,调臧霸入荆,逐步消除他的势力,但随即就因为庞统的反攻关中而不了了之了——臧宣高到荆州打了一个晃,没赶上战事,于是顺顺当当地就返回了老家。
臧霸麾下可用之兵不下万余,若急搜琅邪郡内,或更得二万兵也,这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目前侦得,臧霸仍然留在大本营郡治莒县,但其麾下将孙康孙观尹礼则率军七千,经泰山前往任城,去与曹植曹楷会合。
此外,曹冲还煽动起了第三股势力,那就是孙氏残党。想当初是勋献“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计,就此把孙家班底给拆了,跟着孙权留在江南的诸将吏,大多在严密监视下居住,暂且闹不出什么事儿来。但返归江北的那一部分,半数降曹出仕。还有半数归乡隐居,对他们的监控逐渐放松,即趁此时机纷纷背反。
也不知道曹冲是怎么引诱这些人上钩的,总之,庐豫之间烽烟四起,包括汝南吕据(吕范子)九江蒋钦庐江陈武等,纷纷率领宾客家丁,起兵呼应曹冲。
正是因为有了上述这三股势力的响《style_txt;应,历阳王曹冲才敢大着胆子。悍然掀起反旗来哪。
等到各方面消息汇总中央,关东反叛的轮廓逐渐鲜明,是勋就再次召开了“中书台扩大会议”,而且这次皇帝曹髦也特意跑来旁听。是勋首先发言,说:“贼各起事,烽烟遍于泰海兖豫庐五州,若即进剿,或不难平。若使聚合,诚恐嵩山以东。非朝廷所有也……”
目前叛军势力还相对分散,要是被他们南北对进,胜利会师,拧成了一股绳,那就比较难办啦。
刘晔认为:“贼分南北,当分而制之。”北边是曹植曹楷。还有臧霸的青徐军,南边是曹冲庐州屯田兵,以及孙氏残党,必须先以最快速度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然后再逐一击破。
是勋趁机启奏。说应当任命辅国曹洪为征讨大都督,率军从颍川直下梁沛,横挡在两路叛军中间,然后再由曹洪调动乐进和于禁,对兖庐二州的叛军展开全面进剿。
在发起军事攻势的同时,也得发动政治攻势,是勋认为:“今孙康等虽叛,而臧宣高仍在莒城,其意不明,当遣使往,觇其真意。若彼已叛,当使青登各郡当道立关,阻其北上;若彼尚无叛心,当善慰抚之,使平海泰。安丰王(曹丕)之意亦不分明也,亦当遣使羁縻之,使助守安丰,不与乱军合。”
贾诩拾遗补阙,又提出一重担忧来:“今孙权仍在会稽,若历阳……曹冲北进受阻,必渡长江以合孙氏也。孙氏党羽,布于吴会丹扬间,若夫一人攘臂,万夫景从,再恃长江之险,恐不易遽克也。”建议即召孙权入都,封以显爵——不能再把他留在江南了。
是勋摇头道:“不可,孙仲谋或无反意,若急召之,是促其反也。”终究叛军当中有不少孙氏故吏啊,你这会儿召孙权赴京,他会不会担心一旦履足洛中,便成阶下囚?胡思乱想之下,会不会一梗脖子,我干脆也反了吧——“可命魏文长率舟师南下,以震慑之,则权必不敢叛也。”
贾诩闻言点头,心说我倒把东海水师给忘记了……原本吴会之地,北有大江阻隔,等若天堑,西有丘陵密布而且民风剽悍的丹扬郡,东面是汪洋大海,很方便关起门来自成一统,朝廷在彻底平定庐江以北的战事之前,那是彻底拿他没辙啊,所以我才请求急召孙权——你召他他可能反,不召他,碰上那么好的形势,敢保他就不反吗?可是今时与往日不同,咱们已经有一支能够纵横海疆的大舰队啦,孙权若敢造反,到时候把吴会各港口一封锁,断绝商路,地方大姓肯定主动绑着孙权来请罪啊,他但凡还有点儿脑子,哪里敢反?
贾诩虽然足智多谋,终究还是传统大陆型的士大夫,此前就没怎么关注过海疆问题——再说这年月也不象后来的元明两朝,常有倭寇侵扰沿海地区——故而虑不及此。他心说魏文长乃是宏辅故吏,舟师亦是氏所肇建,这方面确实是我的短板,却为宏辅之所长啊。
其余细节,不必冗述,总之既然皇帝就跟旁边儿听着,众臣谋断后当即上奏,曹髦首肯,中书即下诏遣使命将,效率非常神速。因恐洛中尚有变动,故而禁军不可多派,仅仅拨了两千兵马给曹洪,并令曹休夏侯尚为其副将,一并率军东下——于路召集州郡之兵,估计等到了梁郡沛郡,便可聚齐二万之众。
曹洪得令后果然遵守对是勋的承诺,上奏曹髦,请以兵部侍郎诸葛亮为参军,同往平乱。
这边军队和使臣才刚派出去,曹德华歆便先后返京。说先帝陵寝已然完工,一应葬仪也准备停当,即向曹髦请旨,定期出殡。
曹魏时期在中国古代礼制史上,也算一个重要的转型期。汉礼原本非常简单,想当年叔孙通制礼。刘邦是要求他怎么方便怎么来,别搞太复杂了群臣都弄不懂;其后武帝罢黜百家,元帝独尊儒术,才把各种仪式都越搞越复杂。曹操本人向来俭朴,做事讲求效率,不尚浮华,不重仪式,故此在位期间即将旧时之礼又重新做了大规模的简化。
在原本历史上,曹操临终前便曾下旨简礼俭葬。说:“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毕,皆除服。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敛以时服,无藏金玉珍宝。”其陵墓规模,连后世很多中层官员都比不上——当然啦,所谓七十二疑冢云云,皆民间谣传也。但在这条时间线上。终究曹操篡位称帝了,而且临终时中原大定。就连西蜀也已日薄西山,所以于情于理,都不能搞得太不成样子。
曹操在世时即于洛阳郊外择选良土,起造陵墓——位置与东汉诸帝略同,都在北邙山下,但相互间隔开了不远的距离。陵寝规模不大。所以曹德在其驾崩后前往督视,仅仅花了数月时间便彻底完工了。
根据周礼(其实大多是汉儒编造的):天子七日而殡,诸侯五日而殡,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天子七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月而葬。可这终究只是停留在书本上的理论罢了,以这年月的保存技术,若真停棺七月,很可能会经过夏季,如秦始皇般臭气熏天需要鲍鱼掩盖的可能性相当之大。而且根据华歆等人等研究文献,汉代诸帝从死到葬的时间,高祖二十三天,惠帝二十四天……最短的是汉文帝,仅仅七日,最长也不过汉哀帝的三个月罢了。
所以啊,咱们也没必要硬生生停灵七个月吧。
曹操是冬天死的,尸体倒不虞很快腐坏,原本计划是等诸王至京吊丧完毕,便即出殡。如今榆中王曹昂车驾已入河南,估计再有个两三天便会入洛了,而关东诸王……诏书早已颁发,但未见彼等成行,反报烽烟骤起,估计是都不肯来啦,所以华歆就请问,先帝驾崩也三个多月了,咱们何时行礼呢?
曹髦使司天台观星择日,选定了九天后的二月十六日安葬曹操。可是没想到才刚下旨,曹昂还没到呢,先有一乘马车自安丰而来,急驰入洛阳南门……
原来当日曹操驾崩的消息传至安丰,曹丕大恸,赶紧整理行装,打算前往洛阳去奔丧。就在准备过程中,他突然接到了曹冲的来信,以及遣来游说自己的使者。曹冲表示,愿意奉戴曹丕为主,将来若能顺利夺取政权,便拥曹丕登基,自己只求大其藩国可也。
曹丕便召心腹密商,朱铄说了:“大王本无失德,竟去太子位,此小人构陷及先帝不明故也。帝位合归大王,虽非首倡,历阳王请奉戴之,时机亦不可错失也——然以吾等之势,胜算几分?臣未敢妄言。”
无论在原本历史上,还是这条时间线上,曹丕都扮演了好多年的大孝子,其实完全是假象,此人天性相对凉薄,加上早就料到曹操也就这两年了,所以悲伤归悲伤,倒不至于因此彻底乱了方寸。他跟朱铄说:“若以子盈使所言,兖泰海庐一时俱起……俱反,天子幼弱,辅政皆庸吏武夫也,是宏辅伐蜀未归,若促起不意,军行谨速,事或可成……”
话说到这里,突然间又一转折:“然而,昔陷吾及害子文者,或疑即子盈也,则其戴孤之心,岂可信耶?若彼煽吾起事,旋横夺之,孤死不惧,但畏贻笑千古。”如今首谋是曹冲,各方势力都是他去联络的——也不知道那小家伙从多久前就开始谋划准备啦——他把我扛出来只是当一面旗帜罢了,将来想甩掉我也不为难。造反失败,必然是个“死”字,我倒是不怕死啊,就怕为他人做嫁衣裳,会成为天下之笑柄哪。
朱铄一摊双手:“历阳王终少年耳,未如大王曾从先帝,纵横疆场,颇知兵事,待两军合,欲夺其柄,只在大王,何所难耶?臣但恐大王即不肯从,彼亦布散消息,云大王合谋,则欲自清而不可得矣,朝廷必罪。则从亦死,不从亦死,若即从者,尚可期化家为国也,大王三思。”
话音才落,便有一人抗声道:“朱彦才无识之论,悖逆之言,大王若听,必罹族灭之祸也!”
...
第十一章、首鼠两端
站出来驳斥朱铄之人,年方弱冠,乃太原郡晋阳人也,姓王名昶字文舒。
太原郡内最大的显姓便是王氏,出过一位名闻天下的司徒王允,而王允之侄王凌在是勋牧守河东时被强征为客,后又得王粲等人举荐,如今官至瀛州刺史。不过王允、王凌这一支源出祁县,跟王昶这晋阳王氏,五百年前或为一家,如今却八杆子都打不着了。
只是都在同郡,声气相通,时人都目王凌、王昶并为少年俊彦,王凌年长,王昶乃兄事之,等到祁县王家再次发达以后,晋阳王氏干脆腆着脸凑上去联宗,把两家并为了一家——这在当时也并非罕见之事,大家族总是利用联宗手段,把家族势力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只要保证大宗不易,吸纳越多同姓做小宗,叶茂则枝繁,枝繁则干壮,干壮则本固。
曹丕做太子的时候,就通过王凌的推荐,使王昶为太子文学,因为识见不凡、文章典雅,受到曹丕的敬重。王凌本意既为这小兄弟安排个好职位,又方便将来曹丕登基后,王家可以因此而贵,谁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曹丕当了太子没多久,就被人给扳下台了。
王凌失望之余,也觉得挺对不起王昶的,正好朝命放他为瀛洲刺史,便即邀请王昶同往。曹魏改制以后,州、郡属吏多由朝廷任命,而非长官自辟,但长官总还是需要几个心腹之客的吧,哪怕不占编制,也可以寻机安排些临时职差,等累积一定功勋之后,再请吏部授官那比较方便——终究制度初建,漏洞还很多,若根本没人去钻空子,那才是奇怪的事情哪。
然而王昶却一口回绝了,说曹丕待其甚厚,他宁可跟随之藩。为其藩中小吏。曹丕因此更为看重王昶,很快便引为心腹。
朱铄劝曹丕响应曹冲的号召,起兵造反,主要理由有两点:一。这天下本来就该是大王您的啊,您当过太子,乃是受小人构陷才惜失其位;二,不怕曹冲别有用心,他根本就没有打过仗。您可是多次上过阵的人哪,只要在作战过程中稍微使点儿力气,便能夺得军权,到时候还怕他曹冲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当然朱铄也说了,我只能就政治形势上来帮您分析一二,我本人不懂打仗,咱们若是响应曹冲,起兵“清君侧”,究竟能有几分胜算。这个我可不保准,您再问问别人的意见吧。
王昶站出来驳斥朱铄,首先说了:“若从起兵,是必败也……”
今天的大致形势,以及曹冲打出来的旗号,跟西汉景帝时“吴楚七国之乱”何其相似?但那只是表面上类似,真要是细致对比起来,咱们根本就没法跟吴王刘濞相比啊,刘濞都输了,更何况咱们呢?
“汉初所置皆大藩也。吴、楚之强,三一天下;今则小藩,即关东四王合兵,亦不足天下之十一。汉高芟夷群雄。并灭异姓诸王,经惠、文至景,功臣多故,名将凋零,晁错、魏其之谋,何如萧、张?亚夫之勇。未及乃父也,亦能定吴、楚之乱;我朝先帝亦马上得天下,虽乃薨逝,诸曹夏侯多在,强兵锐卒未老,吾等何以抗之?”
这种叛乱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嘛,就算曹冲联络了再多的势力,对于天家来说,亦不过癣疥之祸而已。
“且吴、楚之乱,肇于晁错削藩,曲在朝廷;今朝廷无所曲,历阳王所指,亦未称名……”你说有小人蛊惑君王,要“清君侧”,那你倒是提个小人的名字出来啊,结果只是这么笼统地、含糊地一说,那谁能够心服?
再说了——“汉际纷乱,百姓苦战久矣,幸得先帝拔其涂炭,谁愿重蹈兵燹?民既不附,兵又不强,以何为恃?”
曹丕说你提的这几点我都明白,所以我才犹豫着跟你们打商量嘛——朱彦才所言不为无理,如今曹冲要扯我上贼船,我听从是死,就算不肯响应,他到处一散谣言,朝廷真能信我吗?恐怕乱平之日,就是我丧命之时啊。兵无常胜,世事难料,说不定拼搏一把,倒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呢?
王昶摇头道:“五五之分,乃可一搏,九一之分,搏之何益,徒伤军民耳。大王昔在洛阳,并无失德,群臣皆知,怜念大王者未知凡几。关东变起,朝廷而能治乱者,唯太尉是宏辅耳,天子必召其归,是公仁厚,但哀告之,必肯相全。且今太皇太后为大王生身之母,天子即欲罪大王,太皇太后岂忍相弃?”
曹丕说那这么着,我再等等看,倘若天子真的召回是宏辅主政,我就归从朝廷,如是宏辅不归……就王景兴、华子鱼那些家伙,哪怕曹子孝、曹子廉,我都信不过,还不如起而一搏算了。
刨去亲戚关系不论,曹丕跟是勋那也是老交情啦,他从少年时代就多次跟随曹操上阵,常跟是勋打交道,初攻邺城时还曾经向是勋请教过“打礮”之法。是勋那是一脸的道貌岸然,貌似人畜无害,但同时又非华歆、王朗那类惯常见风使舵的老官僚,曹丕相信是勋保全自己的心思,要比华、王辈可靠多了。
而至于诸曹夏侯,皆武夫也,既缺乏执政经验,在官僚士大夫当中又声望不著——在军中的声望那是另一回事儿——就算想保全自己,也恐有心无力。
所以还是是勋最靠得住。
他主动就忽略了自家的亲叔叔曹德……曹去疾“小透明”属性再一次大爆发……
于是一面敷衍曹冲,一面密探洛阳形势。过了不久,果然有消息传回来,说天子已经召还是宏辅,并且命为中书令。曹丕再召心腹商议,王昶说您还犹豫什么啊,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一旦是太尉还,即刻归从朝廷——您应该马上收拾行装,赶往洛阳去奔丧啊,还必须预先想好迟到的理由……
曹丕沉吟良久,难下决断。朱铄又给出主意:“臣有一计,或可使大王危而转安也,然恐害大王骨肉,故不敢遽言……”王昶闻言,猛然醒悟,不禁戟指朱铄,怒骂道:“此计甚毒,非为人臣者所当言,亦非为人君者所当闻也!彦才且住!”
曹丕说你们打的什么哑谜啊——他本来也算绝顶聪明之人,但终究身在局中,关心则乱,所以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彦才有计,你就说吧,我绝对不会怪罪于你。转过头去又朝王昶一揖:“孤今待死耳,但能全生,何所不可听闻耶?”
王昶轻叹一声:“吾不愿与闻也,大王恕罪。”站起身来,直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等到王昶出屋而去,朱铄这才低声对曹丕说:“前历阳王使来,云别遣人往说鄄城、任城,任城王尚幼,乃可不论,鄄城王必密觇大王意旨,以定方略……”曹植现在肯定瞪俩大眼瞧着你哪,你要是肯上贼船,他就趁机来分一杯羹,你要是不肯应从曹冲,造反的胜算乃更渺茫,他必然也就缩啦……
“大王乃可伪应历阳王,假作募军准备,则鄄城王亦必反也。候其反,大王可密赴长安谢罪,云恐历阳军相攻,乃不得不募军守城,以致归迟耳。待得乱平,鄄城从逆必斩,是太皇太后失一子也,则必安保大王无虞……”
你先把曹植骗上贼船,然后再前往洛阳奔丧,等到乱平之后,曹植是必死无疑啊。太皇太后卞氏一共就生你们四个儿子,曹熊早夭,曹彰先故,等曹植再一死,她可就光剩下你一个亲生的啦,还能不拼了老命来保你吗?
曹丕闻言,不禁泣下:“如此,是我杀子建也……”哭完了一抹鼻涕,说行吧,咱就这么干了。
于是依计而行,最终曹丕轻车简从,秘密离开安丰,昼夜疾行,竟然赶在曹操落葬前抵达了洛阳。他进城之后,先跑去是勋府上,是复密报是勋,倒把是勋给吓了一大跳,心说子桓汝既归洛,乃无反意明矣——可是你不去见天子,先来拜我,是何用意啊?
于是自己写请假条,自己签名批准,才刚午后就打道回府了。等到见着曹丕,曹子桓拜倒在地是放声大哭,还扯着是勋的衣襟,哀求道:“姑婿救我!”
是勋赶紧把曹丕给扯起来,问他:“大王何以如此?”
曹丕就说啦,曹冲派人来煽动我造反,我本待斩杀来使,可是又怕曹冲趁机来攻我的安丰国——要知道我们两国都在庐州,本来距离就不甚远,而使者所透露出来的曹冲的造反准备,貌似相当充分啊,不由得我不害怕。身为诸侯,镇守一国,若然有失,根据国法那可是重罪啊——至少也得削爵一级。所以我一时迷糊,先屈与委蛇,同时招募兵马助守城防,等一切都准备停当了,这才敢返回洛阳来奔丧。
然而途中听闻,曹冲到处散布流言,说我跟他一起反了,还说拥戴我为主帅,其实我才是造反的总头目哪……这我真是满身污秽,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无奈之下,只得密入洛阳,先来找姑婿您——“姑婿爱我,必不忍弃也,且又多智,必能救我!”
是勋心中略一转折,不禁冷笑着问道:“果如大王所言,何不先遣使告变?今乃无一奏,得无首鼠两端,密觇形势耶?”你既然见到了曹冲派去的使者,哪怕一时间不敢跟他撕破脸,那也应该先秘密派人到洛阳来汇报啊。其实你是存着观望之心,预做造反准备,直到瞧见形势不利了,这才匆忙下了贼船,跑来谢罪求饶的吧?
小家伙,就你还想蒙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