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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军     汉魏文魁txt下载     汉魏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争战渭北

    魏天子曹操斩谢徵祭旗出师,才离开洛阳不久,就觉得好生无聊。

    曹操当然不是头一回率军出征,可是此前都是跨马横槊,亲自鼓舞鞭策将士,亲自与谋士们规划行军路线、粮草运送,日子过得非常充实。然而此番以天子之尊而出,却被迫安坐在华盖高车之中,由侍从、宦官伺候起居,行军的具体事务亦皆有司负责,完了向皇帝汇报一下就得,曹孟德不禁觉得浑身难受,真是闲得无聊啊。

    于是便唤参谋沮授、蒋济登车侍坐,问他们:“卿等若为刘备谋,当如何做耶?”咱们来分析战局,消磨时间吧。

    蒋济说了:“备得此机,必大举入雍。臣若为刘备谋,当奉其北行也,若仍居蜀,于战大不利。”曹操说是吧,刘备也会到关中去的吧,那你们当初还阻止朕亲征?

    蒋子通赶紧辩解:“陛下是真天子,负天下之重,刘备篡逆耳,如何可比?”

    曹操懒得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就问然后呢?等刘备到了关中,你又会建议他怎么打?蒋济道:“必东进以入长安,遂夺灞陵,塞枳道、长门,以阻陛下之援也。若乐将军能守安陵,臣等随陛下复夺长安,据渭以敌之,备无能为也;若乐将军不能守,恐势悬危。”

    蒋子通侃侃而谈,旁边儿沮子辅却始终垂首不语。曹操一皱眉头,就问沮授:“子辅得无仍念袁氏,不肯为朕所用乎?”

    沮授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赶紧伏身磕头:“臣不敢。臣受陛下宏恩,使不就死,尚能苟且而至今日,复使从征,敢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乎?”

    沮授本是袁家的大忠臣,可是偏偏在袁绍北逃的时候被曹军逮住了,接着是勋一顿嘴皮子。噎得他暂且打消了求死的念头。此后在曹操麾下从县令当起,一直做到州刺史,多年理民,远离纷争。迩来一十五岁,已至暮年,当初那点点烈士之念,也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啦。要说他如今对袁绍的感情,也就逢年过节遥奠杯酒而已。

    再说了。袁绍是自己病死的,又不是曹操亲手杀的——至于袁谭、袁尚兄弟几个,沮授一贯瞧不大起,也不会再把他们当成是自家少主,记恨曹操直接或者间接杀此数人。

    刚才所以一直不说话,一是因为并非曹氏旧臣,不好贸然发表意见,第二点则是,他并不怎么赞同蒋济所言。

    如今听曹操话中带刺,沮授急忙伏地请罪。然后就说啦:“臣之所见,固与子通异也。”

    曹操说“异”好啊——“卿等可各抒己见,朕当择善而从之,无妨也。”

    于是沮授就说啦:“臣若为刘备谋,东入长安,为其下策也。”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们固然夺取了战略要地长安城,但是并没有对我军的实力造成太大损害——听说长安的守军大半逃出城外,太傅正在陆续收拢,而就算这一支军队全灭,也不过三四万人而已。对于如今的魏朝来说,丢掉三四万人,那还真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臣闻是太尉曾云:‘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可完。’今张、徐二将军在陈仓,不下三万之众,凉州尚可得三四万众,若能相合,即无陛下亲征,亦足拮抗刘备也。故若备进驻长安。则前有陛下率虎贲拒之,后有张、徐以游兵挠之,安可久居?以臣料之,亡无日矣。”

    倘若我是刘备的参谋,一定建议他放弃长安城,全力向西方进攻,趁着我军初败后士气低落,而张、徐二将防守陈仓,还不敢弃守以与凉州军拧成一股绳的时机,争取逐一击破之。到时候占据陇上,进取凉州,招募羌胡骑兵,进而以高屋建瓴之势以向关东……说句危言耸听的话,一旦被刘备把前两步全都顺利走完了,那这第三步,咱们还真未必能够拦得住。

    其实这也是原本历史上,后来诸葛孔明北伐曹魏的既定战略,那就是先占陇,再取凉,逐渐扭转小大之势,等积聚足够后再全力东征。若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魏延的“子午谷战略”未免胃口太大了一些,想要一口就把整个咸阳以西全都吃掉,成功系数要大打折扣。

    当然啦,那也是基于当时曹魏主要关注点在东吴方向,雍凉并无重兵集团,吃起来还方便一点儿。如今的曹魏一是为防吕布东归,二是早有自雍、凉攻取汉中的计划,所以陈仓以西尚有六七万兵马,刘备趁隙而攻,或许有一定取胜的可能,想先塞住长安再去打,那就不大现实了。

    故此沮授便道:“若刘备西行,陛下将疾取长安,自后追蹑,其若缓之,祸在不测。若刘备东入长安,乃须实我运道,诸军并力,以为长久之争;若备虽东而不能渡渭水,则可无虞矣。”

    曹操点一点头:“子辅所言是也,真无双国士!”想当年袁绍不肯听你的话,乃至于败,老子可跟袁本初不同,最能采纳忠言啦。当即下诏,命快马急奔新丰,要曹德即刻派遣一支兵马渡过渭水去协助乐进,并且探听蜀军的最新动向。结果曹德接着诏旨,打开来一瞧,不禁点头:“曹子丹见事甚明也。”他已经动身往灞陵去啦,我这就传令给他,要他抢渡渭水,应援乐进。正巧蜀将士仁也遣来输诚的密使,曹德不敢自专,就命押去谒见曹操,可由天子定夺。

    再说曹真、吕蒙等顺利渡过渭水,派人跟安陵城内的乐进接上了头,但他们并没有进入安陵城,却在渭水北岸驻扎下来,与安陵呈犄角相夹之势。正面的张益德闻报,急忙催促刘备来援。

    刘备用徐庶之谋,遣将军陈式率领三千步卒,从槐里附近渡过渭水,先期前往增援长安城,而自率大军来攻乐进、曹真。

    为什么这般谋划呢?长安虽在渭水以南,但长安以西,名城大邑多在渭北,渭南也就只有一个鄠县而已。这是因为长安以西的渭北平原广袤,驰道畅通,渭南地势却相对崎岖,而且前山后水,通道狭窄,也无大路。一般情况下,从凉州入雍前往长安城,多沿渭北而行,至渭桥南渡。故此刘备若率主力提前渡河,一则兵多船少,延误时间,二怕乐进、曹真趁势直进,复夺渭北的槐里、武功等县,到时候把蜀军彻底封堵在渭南的方寸之地当中,若然曹魏再遣大军从东而来,则大势去矣。

    尤其当日庞统为了凝聚全力以攻长安,放空了鄠县,结果被县人庞延率家丁占据,复自四乡招募兵马,重使鄠县归魏——庞延曾为司马懿所荐,任过关中郡功曹,后因守孝返家。所以徐庶判断,若使小部队从渭南去增援长安,庞延必不敢挠,而若大军挺进,说不定这位庞先生就要拼死一搏啦,若被小小鄠县绊住脚步,岂非不智?

    而且就算大军顺利进驻长安,与庞统会合,等到曹魏东方援军赶到,与乐进、曹真南北包夹,长安亦或为死地——所以在大敌来前先击破渭北的乐、曹,乃是战役关键。

    果然不出徐庶所料,陈式三千兵马顺利进入了长安城,并向庞统报告皇帝已到渭北的消息。庞统闻讯大惊:“陛下当西,如何来救我等?!”不禁跌足而叹:“此陛下不舍吾故也。吾本志死,不想反累陛下!若吾死可使陛下西去,何惜即死乎?!”赵云等将赶紧拦住,说你现在死也来不及啦,皇帝已经到东边儿来了嘛,再掉头回去也不赶趟了……

    赵云建议说:“前报曹真等北渡,曹德在新丰,所部多为收拢夏侯楙旧卒,士气既堕,必不堪战。盍使陈将军率部往攻,若能擒获曹德,或可挟之以要曹操也。”庞统说这主意不错,若能夺占新丰,也可以一定程度上迟滞曹魏东方来的援兵,为陛下击破乐进、曹真赢得足够的时间。

    正在商议,士仁出班请令,说陈将军远来,士卒疲惫,恐不可遽战,不如由末将率军前往攻打新丰吧?庞统不疑有他,即命傅肜为主将、士仁为副将,率原驻长安的三千兵马出城西行。

    这时候曹德在新丰城中,麾下尚有万余兵马,但正如赵云所料,多是才刚收拢的原长安守军,装备大多丢光了,士气也极低糜。他本来想让曹真、吕蒙率军顶在前面,谁想曹、吕二将直接绕过长安城,往渭北去了,消息传来,曹去疾不由大惊失色:“若贼杀来,如何处?”

    好在身边还有夏侯尚,当即安慰曹德,说太傅勿忧,我估计长安城内敌军数量不会太多,否则曹将军他们不敢绕城而北——“末将请为太傅统驭兵马,挑选精锐,守备新丰。”曹德说当然啦,当然啦,我又不会打仗,就全仰仗伯仁你啦。

    可是夏侯尚还没能把军心稳定下来,把城防工事修缮完成,傅肜就率军经过灞陵,直抵新丰城下,还下令多张旌帜,伪作万余大军。新丰城内魏军大多胆怯,连夜逾城而逃的不下百人,夏侯尚愁眉不展,打算一见情况不妙,就赶紧保护着曹德逃出西门去。

    可是正当他惶急之时,却有箭书射入,为士仁所书,说愿意明日一早,便即刺杀傅肜,率部降魏……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凉州之战

    魏太子曹丕每日在东宫视事,召集是勋、贾诩、刘晔、陈群等开会,是勋因此被迫要早早起身——而且正当战时,军情紧急,也再没有休沐的可能啦——一连五六天,几乎把自己的作息规律都给彻底打乱了。`乐`文`小说`しCom

    这一日天光熹微之时,由是复驾车,把他送到宫门口,是勋步行而入,有宦者接着,引入东宫。曹丕赐座,瞧瞧大家伙儿全都来了,这才缓缓说道:“关中又有信鸽来,敌我态势,已近分明矣。”

    这时候估计曹操车驾才过弘农,走了一半儿的路,再有六七天乃可抵达长安城下。根据曹真等人的汇报,已经可以确定长安城内只有七八千蜀军,主将为刘备亲信庞统,副将为常山赵云——刘晔不禁慨叹道:“以数千精锐,疾出子午,而能摧破帝婿,夺取长安坚城,庞士元果不愧‘凤雏’之名也!”表面上在夸庞统,其实隐含着责备夏侯楙。

    曹丕听了,面上多少有点儿挂不住——想当初把姐姐许嫁给夏侯楙为妻,就是他给曹操出的主意,而且自己平素与夏侯子林也颇有来往,交情深厚——于是痰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刘备已入关中,于渭北与曹子丹、乐文谦等相峙。孤以为,子丹等若能固守十日,则陛下至矣,长安可复。”

    贾诩皱眉道:“长安城广,非数千人所可以守者也。”城池规模太大。城垣里数太多,就要求更多的士兵驻守。只有六七千人的话,估计也就守城墙,不但要被迫放弃城外羊马垣,而且城内都留不下多少预备队来——“故诩以为,庞统或将进取灞陵、新丰,以代长安之守。”

    灞陵、新丰两座城池规模都比较小。六七千人正好防守。只要守御得法,可阻数万大军。

    于是曹丕就问了:“若使太傅进驻灞陵,若何?”

    贾诩摇摇头,说我也就是私自揣度而已,终究距离战场太过遥远,对策未必真能够因应局面的发展和变化——再说了,估计等传令到达新丰,灞陵早就已经丢啦。还是任由太傅他们自主决断好了。

    陈群叹息道:“若曹子丹能塞灞陵,乃无忧矣。”

    是勋说我觉得曹真的判断和应对是正确的。与其确保灞陵,不如确保渭桥,他即便守得住灞陵,若让刘备渡过渭水。入驻长安,以后的仗恐怕就更难打啦——曹子丹是何等将才,他那么做必然有其道理,你陈长文又不懂打仗,跟这儿瞎掺和什么呀!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况殿下亦非君也。我等但统筹物资。专务调运可也,破贼事,可由诸将自决。”

    曹丕点头,说太尉所言有理,不过咱们也就跟这儿随便聊聊战局罢了,你放心,我不会隔着近千里地瞎指挥的——再说老爹也没给我这份儿权限不是吗?偏过头去问度部尚书王邑:“王公以为,粮秣军姿,颇足用否?”

    王邑一摊双手,说确实有点儿困难。原本按查仓廪,打算调动二十五万大军进取汉中、三巴,以伐蜀汉,估计存粮够吃两个月的,然后动用秋收的新粮,又能维持两三个月左右。可是如今因应形势变化,不但提前开战,而且还被迫加大兵力投入——比方说曹操带去关中的禁军,还有原本不计划参战的郭淮、郝昭等部——再加上关中为敌所袭,多座城池的存粮都变成蜀贼口中之食了;南方部分地区已经开始收割,北方却还不到开镰之期,估计后勤压力将会非常之大。

    是勋一边与众人商议军资粮秣之事,一边心中暗叹,这回若想安然度过危机,就不得不割肉补疮啦,估计对国民生产将会造成相当大的损害,没有个三五年很难缓得过来。打仗在任何时代都是烧钱的买卖啊,问题后世愁的是钢铁,这年月最愁粮草……估计这一仗打完,起码司隶、雍州的仓廪将会为之一空,若有天灾,无从赈济,百姓们就会苦得很啦。

    好不容易开完了会,他心中烦闷,垂着头缓步而出。正打算前往宫门去乘车回府,走不多远,突然侧面疾步而来一位少年,见了是勋拱手施礼:“拜见祖姑婿。”

    是勋定睛一瞧:“此非榆中王世子乎?如何在此?”

    榆中王曹昂的世子,当然就是嫡子曹髦了,本年一十三岁,他并没有跟随其父之国,却被送入宫中陪伴曹操。据说乃是曹昂在离开洛阳前恳求曹操,说:“儿臣昏瞆,不能膝前尽孝,请将髦儿为代,伺候陛下起居。”曹操倒是也一直挺喜欢这个嫡孙,就暂且把他给留了下来。

    如今曹髦拦住是勋,是勋问说你有什么事儿吗?曹髦满面忧色:“髦父母见在凉州,闻蜀贼分兵以入雍、凉,未知父母可安否?请祖姑婿实言告髦。”

    是勋轻轻叹了口气,说你孝心可嘉,但我还真告诉不了你什么。如今关中的情况,根据各路情报汇总,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虽然肯定滞后——但凉州远隔数千里,又没有信鸽渠道,对于曹魏君臣来说,那就彻底被“战争迷雾”所笼罩啦。目前光知道蜀中遣马超率军出武都,可能是走祁山一路,也可能位置更加偏西,至于他带着多少人马,目前抵达何处,凉州方面又是如何应对的,根本一无所知啊。

    不过是勋还是安慰曹髦,说:“凉州兵马,当聚冀县,以拒蜀贼,而榆中在冀县西北六百里外,卿父定无恙也,可勿忧。”

    话是这么说,然而倘若马超一路势若破竹,真要杀到榆中也不过十天左右的事情。倘若真被蜀军擒获了曹昂,那麻烦就太大啦……若以曹昂夫妇的性命要挟,曹操是不肯让步的,却有可能把吕布给诓回凉州来!

    但不管再如何担心,也只得假装出淡然笑容,好言安慰曹髦。曹髦犹豫了一下,随即嗫嚅道:“家严尝奉拜释尊,云可救拔苦难也。髦若祈祷父母安康……”

    是勋忍不住一瞪眼:“不可!卿父即因此域外左道而迁,卿又岂可重蹈覆辙?!若欲祈求父母安泰,拜祖宗、高天可也,岂可拜佛?”

    曹髦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来:“髦亦不望储位,何所惧耶?若得父母安泰,无物不可拜也……”随即朝是勋深深一揖,逃也似地就跑远了。

    是勋注目那孩子的背影,愣了半晌,不禁摇头。等出了宫门,登上车乘,便低声询问驾车的是复:“凉州可有消息否?”是复摇摇头,说乱兵阻隔,咱们的情报也还没能传递过来,估计还得有几天。随即就问了:“阿爹以为,刘备身来长安,乃可遣将并吞凉州否?”

    是勋摇头:“蜀贼不过十万众,能入关中者六七万而已……”他们后勤的压力,应该比咱们更大才对——“既刘备亲身来取长安,安有余力西向耶?”可是怕就怕马超真能联络上陇西的羌胡,就此掀起莫大变乱。曹洪还没能赶去陇西,也不知道杨阜、阎行他们,能不能拦住马超——不过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俩倒都可以算是他马孟起的克星啊,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哪。

    是勋所料不差,马超果然兵出武都,在凉州南部掀起了泼天大乱。他带出蜀的兵数不多,也就族弟马岱,部将吴兰、雷铜等六千兵马,还多是步卒,但随即就勾搭上了武都郡内的参狼羌,以空头许诺募得万余羌骑,首先出赤亭攻取了西县。

    西县北面不到八十里就是冀县,时凉州刺史张既、汉阳太守姜叙在焉,所部亦不足万,闻讯便笼城固守,并向驻在临洮的南部都尉阎行和驻在狄道的陇西太守苏则求救。

    马超试攻冀县不克,于是转道北进,直指榆中。阎行援军先到,亲率五千骑从后追蹑,结果被马孟起反身杀回,战于落门聚。阎彦明身先士卒,舞槊悍战,临阵斩杀蜀将雷铜,但随即就被羌骑抄掠后路,被迫带伤败回冀县。马超趁势再来攻打冀县。

    马岱苦劝马超,说兄长初出武都,若能一举而克冀县,也就罢了,如今打过一回,拿不下来,就不应该再顿兵此城之下啦,咱们应当赶紧杀入关中,配合关、张、吴等部。马孟起撇嘴道:“吾昔纵横雍、凉,吕布为友、刘……今天子为盟,曹操为之束手,一旦蹉跌,入投蜀中,竟在关、张之下,今且偏师出,为彼等应援,岂不羞耻?!”挥鞭一指:“凉州广袤,羌胡众多,以先父之声威,必当陆续来合,乃可直取榆中,生擒曹昂——彼时即天子不肯王我凉州,曹操亦不得不裂土为封也!”

    于是在冀县城下又打了个转儿,估摸张既等不敢出城来追,便即再度北上。张既、姜叙急了,一封又一封求救信往狄道发出,可是偏就不见苏则来援。阎行说:“若榆中王有失,吾等皆当死罪矣!”不顾劝阻,带伤上马,再跟后面追蹑马超。

    马超被阎行追得心烦,二度返身杀来,终于将阎行团团围住,一番恶战,阎彦明战死沙场。可是随即等马超再回头向北的时候,却发现铺天盖地无数胡骑汹涌而来。他还当胡骑是来投靠自己的呢,手搭凉篷远远一望,却见当先一面赤旗,绣着一个大大的“苏”字!(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妇人衣冠

    苏则苏文师,扶风武功人也,乃昔日是勋柱节关中时所举,自县令起家,擅能招抚流亡、发展生产,累绩升为汉阳太守。此后曹操篡汉,消息传到汉阳,苏则素服而哭,校事以禀曹操,曹操大怒,便要下诏将苏则槛送洛阳治罪。是勋劝说道:“文师所恸者,非汉之亡,魏之兴也,为其数载汉臣,前事已非,譬如死而初生耳。可密觇其行止,若恸后疏忽政务,乃勋言不确,实怨怼陛下也,可杀;若恸后仍勤于王事,陛下当知勋言非虚。”

    于是曹操再派校事前去调查,但见苏则已经脱掉了丧服,抹干净眼泪,又一门心思管理政务,教民耕织啦,没有丝毫的懈怠。曹操乃道:“宏辅所言非虚。”但是心里终归不舒服,觉得汉阳乃凉州首郡,不宜再使苏则守之,这才把他平调去了陇西。

    当苏则接到冀县的求救书信以后,便即召集属吏商议。他说:“张使君得民亲附,姜府君素有奇谋,吾料马超必不可克冀县也。所虑马超久在陇上,羌胡亲附,若与相合,祸乱深矣。”于是一方面派人去向金城和榆中告变,一方面以宴饮为名,召聚郡内各部羌胡首领,以刀相挟,向之取质。随即便募得胡骑二万,东屯于汉阳郡北部。

    榆中傅杨阜、安定太守毌丘兴亦率军来合,总计三万,浩浩荡荡向南方杀来——只可惜他们略晚了一步,导致阎彦明战死沙场。

    于是两军各自安营下砦,休息一晚,翌晨便展开激战。马孟起勇冠三军,亲自执槊冲阵,数度杀到苏则马前,但苏文师始终面色不变,沉着应对。从清晨一直战至午后,毌丘兴之子毌丘俭时年仅十七岁,但勇猛过人。随父猛攻蜀军侧翼,斩杀蜀将吴兰,就此引发连锁效应,马超大败。在马岱的保护下,仅率数百骑突围而走,就此退回武都。

    随即苏则等进入冀县,商议行止。张既说东方传报,蜀贼已入关中。围张、徐二将军于陈仓,吾等当往相救。苏则对此持反对意见,他说:“今吾所部,多为胡骑,野性难驯,但以抄掠为业,若使入关,则国家土地不毁于蜀贼,而将毁于我等之手也。且若马超再来,何以应对?”建议直接挺进武都。追击马超,把战火延烧到敌方的土地上去。

    杨阜也赞成苏则的见解,于是分军为二,部分汉兵继续守备冀县,剩下一半儿汉兵和所有胡兵则跟随杨阜、苏则、毌丘兴杀入武都,数日后即围马超于武都郡治下辨……

    马超在凉州铩羽,刘备在关中同样不得寸进。终究双方的实力对比太过悬殊,魏军一旦稳住阵脚,军队的素质立分高下。蜀军多为步卒,虽耐苦战。却当不起曹真每到前线危急关头,便遣吕蒙率骑兵从侧翼袭扰,以骑对步,往往轻松得手。将敌军的锋芒彻底扼阻。

    ——吕子明在这条时间线上竟以将骑扬名,事后是勋闻之,不禁慨叹良久。乃知非止将驭兵也,兵亦以成将也。

    总之,一连数日,刘备都无法取得战役的决定性胜利。从而打开通往渭南的通道,随即接到了庞统遣人绕路送来的书信,力谏刘备放弃东进,转而向西——趁着曹魏东方大军尚未来合,或许还有取胜的机会。刘备持信以问徐庶,徐元直沉吟良久,随即叹息道:“士元已萌死志矣。陛下当命其弃守长安,自退可也。”

    庞统所献“子午谷奇谋”,主要目的是直捣雍州的腹心之地,吸引乐进等人来援,从而放开褒斜等路,使得蜀军主力可以顺利进入关中。但是这番谋略也存在着一个极大的漏洞,那就是:长安尚有数万兵马,仅以小部出子午,或能战胜路招,却未必能够顺利调动乐进等将——局面还不到危险的程度,乐进等宿将也,不见得会轻举妄动。

    ——就象原本历史上魏延的子午谷战略,其中关键一环就是“楙闻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长安中惟有御史、京兆太守耳”。

    所以其实庞统早就下定了决心,哪怕一死,也要猛攻长安城,起码给敌军造成长安危险的假象——当然啦,短短两天时间便能攻克长安,对于他来说也是意外之喜。只是倘若事先摆明了跟刘备说,我此行就是去死的,刘备必然不肯放人。

    因此按照最初的谋划,关、张、吴懿三将若能打开通路,进入关中,便应奋力击破当面之敌,牢牢掌控住扶风郡,进而与马超的凉州攻略连成一气。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乐进东援,张飞扑了个空;徐晃虽败,却西向与张郃合军;张郃固守陈仓,击退了吴懿吴子远。所以刘备入关以后,为了援救庞统,就在控扼扶风计划尚未彻底完成的时候,就匆忙亲率主力来与乐进、曹真相持。

    庞统一心求死,以使刘备夺占陇上,从此可与曹魏抗衡,他毫无私心杂念,所以就本能地忽略了——刘备不可能眼睁睁瞧着你死啊!

    徐庶与庞统相交莫逆,同样不愿意看庞统死,故此劝说刘备,若能快速击破当面之敌,进入长安城,与庞士元相合,那是最好;倘若不成,一旦曹魏自东方派发大军来援,就庞统那点点人马,根本守不住长安,还不如让他尽快弃城而走呢,则陛下您也可以放心地率军向西,去夺占陈仓。

    刘备沉吟半晌,说不如这样吧,我这就下诏,命庞统放弃长安,从子午谷返回汉中——估计等信带过去,也得两三天吧,便以三日为期,我要是还不能击破当面之敌,渡过渭水,那咱们就跟庞统一起掉头吧。

    随即召聚众将,明确地向他们说明目前局势,咱们还有三天仗要打,倘若无法取胜,便即转道而西,去跟黄权会合——那么如何才能战而胜之呢,诸卿有何妙计?

    关羽建议说:“乐进在安陵,曹真在渭北,互为犄角,破之甚难。不如分一军往阻乐进,却将主力诱引曹真来攻,先破此獠。”而且要是真能把乐进绊住的话,只要击破曹真,便能够先运送一部分兵力南下去救庞统啦。

    仔细筹谋对策、拟定计划,然后翌日即遣张飞去阻乐进,关羽自率大军来战曹真,刘备率主力在后埋伏。可是他们料想不到的是,曹子丹一见跟安陵之间的联系被蜀军切断,干脆深沟高垒,闭砦不出。

    连续对峙了两天,不管关羽如何辱骂、搦战,曹真只是不动。到了第三天上,刘备汇聚众将,说咱们就剩这最后一天时间啦,若再不能破敌,只有走也。关羽恨声道:“曹真无耻怯懦,实有若妇人也!”

    参谋程畿闻言,不禁灵光一闪,就建议刘备:“盍赠妇人衣冠以辱之耶?曹子丹尚在壮年,必不忿也,或可激之使出。”刘备没有办法,果然去搜罗了一套女人的衣服、首饰,派人给曹真送去。

    曹真当场就把衣服给撕了,气得连眼珠子都快瞪将出来——他又不是原本历史上年过五旬、老奸巨猾的司马懿,要说一般男人还真忍不了这般羞辱——当即批复道:“蜀贼狂妄,明日会战!”随即下令将蜀使乱棍打将出去。

    使者抱头鼠蹿,折返蜀营,刘备闻报,没有办法——反正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好吧,那我就多呆一日。

    这边曹子丹怒气不息,召唤吕蒙等诸将商议,说蜀狗辱我太甚,咱们要是再不出战,国家的脸面都要给丢光啦——“即约明日与决相战,卿等整训士卒,必要一战成功!”

    吕蒙心说咱们原本不是商量得好好的,只要闭寨坚守,把刘备滞留在渭水以北,等到天子亲率大军前来,长安一鼓可下,危局就此消弭……可是你曹将军才刚坚持了两天啊,就让一套妇人衣冠给打败了……反正那套衣饰不是送给他吕子明的,即便曹真再暴跳如雷,吕蒙也彻底无感。

    如今敌军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很明显要激你出战,一则说明他们在时间上拖不起,二则说明对阵交锋,对方胜算比较大。如今张飞特意卡在咱们和安陵中间,监视和拦阻乐将军所部,关羽独来搦战,咱们光靠一军别说什么“一战成功”了,就算打个平手,可能性都低过了五成。这时候该忍就得忍,万万不可受激啊。

    可是眼瞧着曹真眼珠子瞪着,腮帮子努着,气得原本还算俊秀的面庞都变了形啦,而且大多数将领也都“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气恨得仿佛蜀人送来的不是一套妇人衣冠,而是一人一套似的……这要是当面劝阻,必受斥喝,毫无益处呀。

    吕蒙沉吟少顷,低头瞧瞧曹真脚边已经被撕得稀烂、踩得脏污的妇人衣饰,突然弯腰伸手去捡,口称:“蒙家素贫,惜此蜀锦,虽碎亦可裁为绢帕也,敢请君侯(曹真受封都乡侯,故有此谓)下赐。”你不要这妇人衣冠,那不如送给我吧。

    众将见状,无不愕然侧目。

    要说这时候的吕子明,就跟原本历史上代鲁肃为江东都督、谋夺荆州时期一样,已经彻底黑化了,培养成了身为军事家最高级别的素质,那就是——不要脸。《孙子》有云:“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而若是将领能够不计生死,不顾脸面,不求名声,你就很难找准他的弱点对症下药啦!(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鄠县落凤

    刘备与庞统约期三日,若自己三日不能渡渭,庞统、赵云等便可放弃长安城,自子午谷再度折返回汉中去。

    可是庞统不肯走——不是不肯离开长安,这时候的长安对于蜀汉一方来说,不但已无足够的战略价值,反倒会迟滞下一步军事行动的展开,庞士元只是不肯离开关中罢了。他向来心高气傲,这种人大多不会考虑旁人的感受,思维上会产生盲点,他心中埋怨徐庶,你怎么就不能劝阻陛下东来呢?自入雍州以后,聚集全力直接捏掉陈仓的张郃、徐晃,进而与马超连成一气,夺取凉州,咱们的回旋余地就大得多啦,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真放心把陈仓要塞留在身后不管?

    ——当然啦,基于通讯水平的落后,这时候不要说庞统了,就连刘备都不清楚马超已败。

    所以庞统不愿意折返汉中,想要去跟刘备会合,在军事行动上继续奉献自己的心力。这时候东方的败报也已经传回来啦,士仁临阵叛变降魏,傅肜遇害,再想堵塞灞陵、新丰等城已经难上加难了。于是他与赵云商议过后,打算复夺鄠县,一则可以保障子午谷的侧翼,到时候咱们什么时候想撤都可以;二来通过鄠县乃可渡渭去与刘备会师,而且一旦渭北的军事行动不顺利,被魏军挤回渭南,若有鄠县为倚靠,也可以一定程度上阻遏魏军东来援军扫荡渭南。

    而且庞统所部虽寡,鄠县城里的庞延只有更弱,手下基本上就没多少正规军,大多是才刚从四乡募集的勇壮,此正夺取鄠县的大好时机也。

    于是军抵鄠县,先遣使入城,要求庞延投降。庞统开出了极佳的条件,倘若蜀军能够在关中立稳脚跟,则任庞延为京兆尹(蜀汉仍然维持东汉旧的行政区划和官职),若是被迫退返汉中。则拜庞延太中大夫,或给杂号将军。

    庞延回书,说我要面见你家主将,有事当面相问。倘若他的回答合我心意,降亦可也。

    于是约定时间,庞延打开城门,率家将数十人策马而出,就站在吊桥之后。庞统也领着数十名部曲。身披重甲,前往相会——距离庞延正好百步远,勒住马头。这个距离,一般弓箭是射不到的,就算有大力士能开强弓,等到了目标之前,其势亦衰,轻易即可躲过。

    不过百步远就是后世的一百多米啦,两人必须经由大嗓门的部下高喊传话,才能对答。

    庞延先遥遥地朝庞统一拱手。说:“闻将军襄阳人也,延虽籍扶风,远祖亦出襄阳,非杜陵庞氏也,或为同氏。”

    庞氏的源流非常复杂,一说出自周初名臣毕公高,其支庶受封庞乡,以邑为氏,一说出自颛顼八子之一的庞降。当时最大两支庞姓,一在襄阳。二在杜陵,为西汉时曾任河内太守的庞真之后裔。所以庞延说啦,你别瞧我是扶风人,距离杜陵不远。其实祖上是从襄阳迁过来的,咱俩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庞统还礼道:“既如此,正该协力同心,共匡汉室。兄若肯开城来归,弟必不违诺也。”

    庞延说本家归本家,咱们先得把话问明白。说清楚喽:“汉祚已终,魏以代之,实如周之伐殷,虽武庚尚在朝歌,而实难再兴也。小大之比既成,顺逆之势又明,兄何不归从朝廷正朔,可使中国太平耶?”

    庞统心说究竟是我劝你投降啊,还是你劝我投降啊?当下微微一笑,命部曲传话:“兄言谬也。曩者纣王无道,周因以伐之,顺天安民;今汉无失德,曹操以臣犯上,实簒僭耳,何得可比?”

    庞延当即反驳:“汉自桓灵以来,用宦官、外戚而践躏士大夫,何言无失德耶?昔周文王亦殷纣之臣,武王不肖乃父,用兵弑君,何得不云篡僭?要在天意如此,五德代兴耳。兄逆天而行,岂可久乎?”

    庞统有点儿不耐烦了,便道:“兄若肯降,待以上宾;若不肯降,可守此城,候我攻之。何哓哓若是?!”

    庞延闻言,哈哈大笑,随即将手中马鞭一举。只见他身前城壕之中骤然跃出数名军卒来,平端早就上好弦的蹶张劲弩,标准庞统,一时并发。

    事起仓促,庞士元根本来不及躲避,身旁部曲也不及遮挡,矢力本足,又比弓箭方便取准,只听“扑扑”几声,皆中其身。虽然身披重甲,仍有两矢破甲透入,插入庞统肉内,庞统不禁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庞延见已射中,便即打马归城而去,城门也立刻合拢。

    等到蜀军把庞统救回营内,已是面色惨白,吐血不止,处于弥留状态了。赵云红着眼睛前来探视,庞统握着他的手,喘着粗气道:“吾本志死,死亦何憾?惜乎不得见汉室重光也。子龙不必再攻鄠县,可速绕城而北,与陛下合,谏言西取陈仓,慎勿延误!”说完话就咽了气,享年三十六岁——跟他在原本历史上竟然同一年中箭而亡。

    众将皆怒,就要强攻鄠县,屠城以过,赵云好不容易才给拦住了。于是便舆着庞统的尸体,绕过鄠县,渡涉渭水,北上去与刘备会合。

    庞统在鄠县中箭的前一天,正好就是曹真约期与刘备会战之日。吕蒙虽然劝不住曹真,但利用捡拾妇人衣冠的不要脸举动,终于使得弥漫全军的愤怒、浮躁情绪逐渐舒缓下来。于是翌日两军交锋,关羽诈败而走,曹真在吕蒙的劝阻下,竟然一步都不追赶,只命士卒朝着关羽的背影大声嘲骂,然后鸣金回营。

    这一来反倒激怒了关羽,挥军反身来战,被魏营中万箭齐发射退,就连关云长本人都臂中一箭,回来一检查,簇上竟然还敷了毒药!好在这年月真没有足够的技术造出什么剧毒来,而且“保质期”有限,非常容易失效,关羽也不用刮骨,寻军医用净水清洗创伤,涂上解毒拔疮的药剂,估计有个十天半月的也就好了。

    刘备无奈之下,只得使张飞断后,拔寨起行,转向陈仓。乐进出安陵城追击,却为张飞设伏击退,折兵数百。随即刘备就在茂陵附近接到了庞统的尸体,不禁大放悲声,几乎哭倒在地,还一时口不择言,竟道:“此乃天欲亡朕欤?!”

    谏议大夫杜琼听闻此语,闷闷不乐,返回帐中。他有一名弟子叫做谯周,年方弱冠,就问老师您有啥心事吗?杜琼叹息道:“今庞士元死,天子乃出不祥之语,此非汉祚将亡之兆欤?”谯周趁机就问了:“昔有当涂高之谶,周徵君(周舒)以为象魏也,其义若何?”

    杜琼低声道:“魏,阙名也,当涂而高,圣人取类而言耳。”谯周说如此说来,那曹魏顺乎天意,合受大统啊,可是老师您当初还与殷纯、赵莋等人一起上书,根据“赤三日德昌,九世会备,合为帝际”的说法,劝说今天子登基称帝,那又是何缘故了?

    杜琼摇头道:“天子合为帝,以绍继汉统,然继汉者备,亡汉者又焉知不在备耶?”随即神秘兮兮地对谯周说,我刚想到一个问题——“古者名官职不言曹;始自汉以来,名官尽言曹,始言属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

    杜琼和谯周都是巴郡人。要说刘备集团中最受信用的,是其元从集团,包括关羽、张飞、赵云、夏侯纂、简雍、孙乾等等;其次为荆州人,以庞统、徐庶为首——徐元直其实是颍川人,但他很早就因为世乱而跑荆州来啦,被荆州士族引为同侪;第三是东州士,如法正、李严、孟达等,乃从荆州、关中等地避难逃蜀,先侍奉刘焉父子,后来才归降刘备的;最后是蜀人,主要指降备的广汉、蜀郡人;至于一度在张鲁控制下的汉中人,在赵韪控制下的巴郡人,则只能依附东州士而存身。

    所以如杜琼、谯周等辈,不属于前三个大集团,本身又只知谈玄论道,而无黄权一般的济世之才——杜琼倒算蜀中有名的经学家,但他所长更偏重于天文占验,也就是“纬”——故此不得重用,早就觉得呆这么一割据政权里没啥前途啦,就此始起异心。不过这俩货都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也就在朝野间煽乎煽乎悲观失败情绪而已。

    再说等刘备终于放弃东进之策,转身向西的时候,黄权因为兵力不足,已被张郃、徐晃击败,退守郿县。随即张、徐也得到了凉州方面的汇报,知道马超已退,甚至杨阜、苏则还将战火延烧进敌方的武都郡,于是胆气陡壮,聚集扶风郡西部的兵马,一起来攻郿县。正好刘备赶回来,这才逼退魏军,击斩偏将徐商,救出了黄权。

    便欲进取陈仓,却被黄权死死拦住。黄权说如今汉军锋锐已失,又处在张、徐和曹、乐的两面包夹之下,夺占雍州的计划已经不大可能成功啦,还是趁机劫掠一番,退回汉中去为好。曹魏经此骚扰,估计一两年内再无力大举以征汉中,终究算给咱们杀出了一个缓冲期来。然而——“人心苦不餍足,若再迁延,设多折损,候贼大举自东方来,恐欲返汉而不可得也!”

    刘备正恨折了庞统,只是不听。黄权最终只好退一步,建议说:“盍召法孝直来,为陛下谋划。”你向来最听法正的话啊,说不定只有他能够劝住你——再说了,庞统既死,也只有法正能够在军事行动上给你最稳妥的建言啦。刘备这才点头:“可,朕即使宗玮往汉中召孝直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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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南郑病龙

    蜀汉太中大夫宗玮,奉了汉主刘备之诏,急自褒斜谷南下,前往汉中郡治南郑召唤法正。可是等到了地方一瞧,但见法孝直面色青黄,嘴唇发白,卧于榻上,竟似起不了身的样子,不禁惊问:“司空何以如此?”

    法正苦笑道:“偶感风寒,无大事也。”

    其实法正才不是伤风感冒那么简单,他基本上可以算是心病。且说当日成都朝中争论,庞统建议以攻代守,兵出子午,法正却要以周易“重门”之义,固守汉中,最终刘备听信了庞统的话,于是命李严代法正以守成都,法孝直则坐镇南郑,总司兵马、粮秣运输之事。

    法正这个懊恼啊。一则他并不认为庞统之计可成,当庞士元率军先发以后,他还曾经在同党面前说过怪话:“吾将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这是春秋之际,秦穆公遣孟明视等伐郑,蹇叔劝而不听,于是东门哭师所言。另一方面,也琢磨着万一侥幸成功,蜀军得以在关中站稳脚跟,进而击退曹魏的援军,庞统必然更受刘备宠信,而自己哪怕后勤管理得再好,也缺乏直观的功绩,从此再难与庞统拮抗了。相反,一旦前线打得不好,庞统很容易把罪责推诿到自己头上来:“若法孝直能足兵足粮,何至若是?”

    其实这跟原本历史上李严总督粮运时拖诸葛亮后腿,心理差相仿佛:打了胜仗是你的功劳,出了篓子你反能诿过于我,老子里外不是人,干嘛给你好好干哪?

    不过李严私心太重,拖诸葛亮后腿太过明显,所以被诸葛亮老实不客气地捏掉了。法正深受刘备重恩,君臣相得,倒不会跟汉中故意耍坏——只是这心里么,肯定是高兴不起来的。

    而等到庞统夺占长安的消息传来,法正闻讯。当场一口鲜血喷出去老远,仰天便倒。属吏赶紧把他抬到榻上,延医诊治,法孝直缓过一口气来。不禁嗫嚅道:“吾可归矣。”难道说我对陛下已经没用了吗?我是天寿将尽了啊,还是应该急流勇退,干脆致仕呢?

    当然不管怎样考虑自己的未来,他总该帮刘备把这一仗打完,所以强撑病体。继续主持粮运事,也告诫属吏,不得把自己病倒的消息传告前线,以免影响刘备的心境,动摇蜀军的军心。

    直到宗玮跑来找他,宣读刘备之诏,然后问:“司空尚可起行否?”法正这才苦笑着回答:“正但一息尚存,亦当还报主恩。奈何此身,恐不良于行褒斜也。”要是走点儿正常的道路,找辆驷马安车。拿被子一裹,或许我还能支撑着去到刘备面前,可是褒斜谷那是多难走的路啊,几乎不能行车,估计就我目前这种身体状况,走半道儿上就得咽气。

    宗玮吊着眉毛一摊双手:“则如何处?”

    法正说先不管这个,你把前线的情况详细跟我说明一下——为什么陛下突然想着要召我到关中去呢?

    宗玮不敢稍有隐瞒,便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备悉述说,一直讲到庞统战死,黄权劝说刘备返回汉中。刘备不听,于是建议召法正前往辅佐。

    法正听闻之后,不禁大惊,说:“陛下以仁德成事。今反因仁德而失机也。若乃不往长安,不救士元,以士元之智,岂得遽死?”刘备你着急去跟庞统会合干嘛?战阵之上,刀剑无眼,他这回战死纯出偶然。而倘若刨掉偶然性,就庞统的本事,不至于和长安城同亡啊,他一定会留下后路——法正也猜不到庞统其实死志已萌——大军若不往东,而向西以取陈仓,就大有机会杀出一个相持局面来啦!

    可是这时候再懊悔也已经晚了,法正对宗玮说:“吾计卿来时,曹魏关东军已来相合,陛下悬军于外,锋锐已挫,再难久留也。当退则退,黄公衡所言是也!”

    宗玮说所以黄权才劝陛下召司空您前往关中呢,估计也就只有您能够劝得住陛下啦。法正说我实在是走不了啊,不如这样,我写下一封书信,劳烦你再跑一趟,去呈交给陛下。

    于是强撑病体起身,写下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仔细分析了当前的敌我态势,建议刘备赶紧撤兵,返回汉中。汉中我已经有了全面的布置,只要你把关、张等部兵马全都顺利拉回来,往各处要隘一塞,魏军必定难以深入。而且经过你们把关中这么一番骚扰、蹂躏,估计曹魏也没有足够实力南下啦,咱们又多了几年的**时间,也算一定程度上达成了战役目的。

    信末还干脆装死,说:“臣病笃,已不久于世矣,若陛下归迟,恐臣再难睹天颜,死亦憾甚!”我都快要死啦,你还不赶紧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宗玮接过信,马不停蹄前往关中,去归报刘备不提。且说正如法正所料,这个时候曹操已经亲率大军抵达新丰,与曹德、夏侯尚等会合,随即浩浩荡荡直向长安挺进。

    庞统既在鄠县城下中矢而死,赵云率军绕过鄠县,去与刘备会合,庞延趁机遣人往长安查看,一瞧已是空城一座。于是庞延干脆放弃鄠县,率先进入长安,正好迎到曹操。曹操还没有说话,旁边蒋济先一指庞延,厉声喝问:“闻汝前在鄠县,如何弃之不守?!”随即转向曹操,说:“控扼渭桥,渭北之乱不东;固守鄠县,渭南之乱不广。鄠县不可失也。”

    曹操能够顺利进入长安城,此时心情大好,倒是并没有因此而怪责庞延,还安慰他说:“卿无守土之责,而能为国拒贼,功莫大焉,朕岂因细过而罪人者耶?”固然庞延弃守鄠县,抢着来夺收复长安的首功,有所失策,问题他并非守土有责的官员哪,本来只是一介布衣,能够做到这份儿上就已经很了不起啦——“子通未可苛责。”

    于是便命夏侯尚率军去守鄠县,他打算亲率大军渡过渭水,与曹真、吕蒙会师,去与刘备决战。

    几乎同一时间段,襄阳的曹仁也接到了来自洛阳的指令,要他沿江而上,进取三巴,以挠刘备的侧翼。本来按照原定计划,步军当从襄阳南下,先驻江陵,与鲁肃的水军会师,然后通过秭归、巫县指向鱼复,进入巴中。可是这个时候别说鲁肃水军还在彭蠡没有启程呢,原计划调来协助的臧霸、孙观等部尚在中途,就连原定的后勤总管、南郡太守蒋济,回一趟朝接受指令就干脆被曹操带着西行了——荆州军区目前还只搭成了半个架子。

    就这半个架子,真有机会突破险峻的三峡,进入巴中吗?

    曹仁召集众将商议,悍将牛金提出,既然关中有警,军情火急,那咱们一刻也延挨不得——“护国可急召鲁都督、臧将军等来合,金请先率三千精锐,乘民船以向秭归。”

    曹仁说你这是去玩儿命啊,固然北线军情紧急,需要咱们在南线相机配合,以牵制蜀贼的兵马,可是鱼复驻有甘宁的大军,秭归以下又水急流湍,没有鲁肃水军配合,你想靠着点儿民船就冲过去,那不是做梦呢嘛?“此计悬危,不可用也!”

    牛金是还没有听说过庞统偷出子午谷的相关细节,否则他一定会反驳:“蜀贼可为,何金不可为耶?金为国家上将,其志尚不如贼乎?”

    正在此时,却有一人出班拱手,对曹仁提出建议:“今军在襄阳,水师未至,臧将军等亦止半途耳,欲取三巴,难矣哉。盍取道沔水,直下西城——贼之腹心,不在成都,而在南郑,若能薄南郑之背,则贼势自解矣。”

    沔水从汉中流出,迤逦向东,流经襄阳城下,然后东南到沙羡附近注入黄河。其实这条河就是后世的汉江,习惯上也把上游沔县附近称作沔水,中游汉中境内称作汉水,下游襄阳以南段则称为襄水。

    汉水段和襄水段如今正是汛期,水流很急,周边偶有泛滥,军行不易——可要是比较三峡附近的长江段,那就好走得太多啦。原本考虑经长江以向三巴,是因为有鲁肃的水师,可以运送大军,夺占三巴以后也更方便威胁到蜀汉的都城成都。可是如今鲁肃水军未至,要是就靠着民船载送少量兵马,走长江就不如走沔水方便了。再说蜀军既然主动杀入关中,那么他们最重要的后勤基地就肯定不在成都——距离前线实在太过遥远啦——而在汉中,通过沔水可以直取汉中,逼迫对方从雍、凉撤军。

    曹仁听闻此语,第一反应:有道理啊。于是定睛瞧去,就见说话之人年方弱冠,唇上只有细细的茸毛,仪态倒是颇为端庄,看眼神也非常老成。曹子孝认得,此乃宜城人,为殿中侍御史马良之弟,姓马名谡字幼长是也,本乃白身,因马良之荐而入己幕,负责文书事宜。

    马谡察言观色,曹护国貌似对自己的建议挺感兴趣,于是迈前一步,主动请缨道:“此计亦非易也,牛将军为国家上将,不可轻涉险地,谡不才,请率三千军以向西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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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贤却未贤

    曹操收复长安的消息,很快就通过信鸽传至洛阳,群臣大多长舒了一口气——只要长安在手,就算保住了半个雍州,剩下一半儿,以及更西方的凉州,哪怕全都丢了,刘备也不可能越过长安来威胁洛阳哪。

    是勋便与贾诩计议,他问贾文和:“公以为乃可趁势而前,夺占汉中否?”贾诩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说:“尚不可料也。若能于雍州摧破刘备主力,自可趁势以向汉中,唯恐关中残破,粮秣不继耳。若蜀贼各守险要,仓促难破,而粮断绝,势更悬危。且若刘备知陛下入关,便弃守而退,以实汉中,则必不可攻也。此前计议皆当废弃,朝廷非三五年恢复,不敢再想望巴蜀。”

    是勋心说“三五年”的判断未免悲观,但起码一两年间,兵力、物资,都不够再支持太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这点儿贾诩所言无虚。就不知道刘备会不会赶紧撤退了,他若退去也好,若仍滞留关中,被曹操所破,以曹操的性格,那是一定会趁胜追击,以向汉中的。除非刘备死于战阵之上,否则这仓促间发动的汉中之战,确如贾文和所言,胜算不大啊。

    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刘备多年积聚,然后倾全蜀之兵来夺汉中,夏侯渊一个不慎战死走马谷,导致魏军全线收缩,固守险要,然后曹操仓促兴师往救,最终留下一句“鸡肋”的口令就撤了……那地方的地形实在复杂,易守难攻,没有万全的谋划很难拿得下来。

    退朝之后,是勋步出皇宫,仍由儿子是复驾车,折返自府。二妻曹淼、甘氏都来迎接,曹淼手里还抱着年幼的是郯——她倒是真把是郯当自己亲生儿子看待了——山阳公主曹节也跟在后面。

    是勋先从曹淼手里接过是郯来抱了一抱,然后眼神一瞥,咦,公主手里怎么也抱着一个?他们结婚才多久啊?再一细瞧。原来不是婴儿,毛绒绒、圆滚滚一团,竟然是只猫儿。

    猫这种动物,并非中国土产。而是从西方传入的——或者更准确点儿说,野猫大概中国古代也有,但驯化的家猫却肯定是舶来货。根据后人考证,家猫应该是原产埃及,汉代丝绸之路贯通以后。由波斯人传入中国,但具体这“以后”要到多晚,那就谁都难下定论啦。

    起码是勋这一世,基本上就从来没有见过家猫,这年月家中捕鼠之责,大多交给了狗,所以后世俗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其实在魏晋之前是说不通的——狗还真不是多管闲事,那是它的本职工作。

    由此是勋骤然得见一猫,而且乖巧地蜷缩在公主怀内。必然是家猫啊,不禁心生好奇。当即伸手一指,问公主:“此物何来耶?”公主笑着回答说:“禀大人,此狸为西域王相赠家兄子修,家兄遣人送吾。”

    ——《诗经大雅韩奕》中即有“有熊有罴,有猫有虎”句,但是跟熊、罴、虎并列,肯定不是公主怀里这种小猫啦,应该也是大型食肉动物,说不定是指某种豹子。而这种小型猫科动物。不管野生还是家养,这年月都称之为“狸”。

    吕布在西域,想要搞到几只家猫是很容易的,作为中原罕见的宠物。送给女婿榆中王曹昂,那也正常,可是曹昂怎么会想着相赠自家妹妹呢?要说曹昂的正牌胞妹,应该是清河公主,而山阳公主曹节乃卞氏所生,同父异母。平素也没听说这兄妹二人感情有多好啊,怎么就突然间送了只猫来?难道曹昂深悔过往,又有恢复储位之念,故此赠猫来示好?

    正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实他是想重新交好自己吧?

    是勋如今仍然满脑子的夺嗣之争、阴谋秘计,忍不住就转眼一瞥儿子是复。是复会意,轻轻摇头,那意思,阿爹你想多啦,不必如此。

    是勋这才收起胡思乱想,继续观察那只小猫。公主介绍说:“此物最善捕鼠也。”是勋心说我知道,我上辈子见过的猫比你这辈子见过的男人都未必少了……曹淼却一把从是勋怀里接过是郯,面露厌憎之色,说:“既能捕鼠,何不置之仓中,而反抱之于怀耶?勿要惊吓了我儿。”

    是勋心说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儿媳,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婆你这样讲话就不太好啦,未免容易引发家庭矛盾。为了转移话题,免除公主的尴尬,遂特意指着那小猫吟诗一首:

    “似虎能缘木,如驹不伏辕。但能空鼠**,归自赏鱼餐。当名小於菟,可使靖郭堧。”

    其实这诗也是抄的,源出陆游的两首《咏猫诗》。一为:“似虎能缘木,如驹不伏辕。但知空鼠**,无意为鱼餐。薄荷时时醉,氍毹夜夜温。前生旧童子,伴我老山村。”一为:“盐里聘狸奴,常看戏座隅。时时醉薄荷,夜夜占氍毹。鼠**功方列,鱼餐赏岂无。仍当立名字,唤作小於菟。”

    是勋前一世雅好诗文,默记了很多古诗文名篇,所以穿越来此,才能靠抄袭发达。当然啦,此亦起意于“李代桃僵”,冒充是氏子之后,而且他直到离开是家,入仕曹操,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间以后,才敢于将仍然记得的各种残篇默写出来,以资利用——在此之前则只敢在心里默诵复习,避免遗忘而已。

    到了今日,可抄的旧……未来诗文都已经用得差不多啦,再要作诗,大抵只能壮着胆子原创。不过也有某些诗篇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场合趸出去,所以一直烂在手里,比方说这陆放翁的两首《咏猫诗》——他都没能见着家猫,就算抄出来又有谁能懂啊?

    而且是勋前一世又非猫奴,之所以还记得这两首,完全因为陆游所写有趣而已。故此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当初默写出来的就不完全,只有“似虎能缘木,如驹不伏辕,但知空鼠**,无意为鱼餐”和“仍当立名字,唤作小於菟”这几句罢了,还是临时编缀成的篇,未免平铺直叙,缺乏灵性。不过作为口占,倒也不算掉价。

    看起来山阳公主挺喜欢这只小猫,所以闻诗大喜,说我马上就去取纸笔,把大人的作品给抄下来。只是——“为何名之为小於菟耶?”

    是复在旁边儿解释,说:“古楚人谓虎为於菟也。”公主倒也不是没读过书的女文盲,当即反应过来:“吾知之矣,楚令尹子文,即名为斗谷於菟。”我确实还没有给小猫起名字,既然大人有命,那就叫它“於菟”好了。

    是勋转向是复,问说你听明白了我这首诗中的含义吗?是复拱着手回答:“儿虽不文,阿爹此诗亦不甚艰深也,其意自明。害民之吏,诗有《硕鼠》以喻,此狸专能捕鼠,故而拟之为斗子文也……”令尹子文乃楚国贤相,主要功绩在内政方面,而非率师拓土,所以说他打击贪官污吏,就跟猫儿捕鼠一般,可以“靖郭堧”。

    是勋点一点头,便即招呼是复,先跟我到书房去有事相商,然后咱们爷儿俩再出来用饭。他终究内心疑虑尚存,所以进了书斋就问是复:“榆中王何以赠公主以狸耶?”

    是复说我估计这不是榆中王的意思,而是王妃何氏的意思。他们的嫡子曹髦不是还留在洛阳吗?故此相赠以礼,大概是希望咱们帮忙照看一下曹髦,别让人给欺负喽。

    是勋笑道:“谁敢欺彼?”曹操挺喜欢这个嫡孙,而曹丕一脸的忠臣孝子相,也不会故意跟自家小侄子,并且还是前太子的儿子过不去,从而自损名誉。随即一皱眉头:“何氏,贤妃也,陛下亦常夸赞之。得无欲使其夫复位乎?”是复摇摇头,说曹昂这个人已经彻底废了,基本上翻身无望,何氏倘若真的贤良,就不敢妄起这般念头,不但无益,实足召祸。

    是勋顺便问儿子:“诸王之国后,若何?”是复说曹彰、曹植两个不愧是亲兄弟,行动举止都差相仿佛,抵达藩国后就整天聚众饮宴,喝得醉醺醺的,大概是为了排遣内心的烦闷吧。只是曹植借着酒写了不少诗文,曹彰借着酒打过不少下人……这点儿上二人根本不同。

    曹昂跑到榆中,干脆正经崇起佛来,不但自己供奉,还节衣缩食,省下开销来修建了两座佛寺,写信请吕布从西域寻找高僧大德来入驻。至于曹冲,倒显得最为正常,每天都由周不疑陪伴着读书、练字,偶尔出城访查民情、警诫地方官吏,历阳人乃皆称之为“贤王”也。

    是勋冷笑道:“醉或真醉,狂非真狂,迷是真迷,贤却未贤。”各用四个字,给那兄弟四人给定了性。随即关照,要是复多遣人探查曹冲的行止——他总觉得那小子不大可能就此认命,说不定还想挣扎一番哪。

    然而是勋这也仅仅出于模糊的直觉罢了,此刻他根本料想不到,曹小象的挣扎竟然如此疯狂……(未完待续。)

    ps: 在此要感谢“龙空的猫小姐”,她是最早一批书友,还为本书搭建了q群,并且在本人只是偶尔露面的情况下,旰衣宵食、任劳任怨地担任群主,直到今天。一直说要给她一个龙套啊,只是女性龙套不太好找,最后终于决定,就给她个猫吧!为了让这只猫出来,我也是费了很大脑筋的,你说是太尉本人做猫奴绝对感觉不对……好吧,就让山阳公主做猫奴好了。请大家热烈鼓掌,欢迎喵星人“小於菟”隆重登场!

第二十八章、假子拒敌

    readx();    曹操入驻长安,召集军将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此时刘备在郿,张郃、徐晃退守陈仓,曹真、乐进等收复平陵、茂陵等城,与蜀军殿后的张飞在槐里附近对峙。从槐里而至长安,不过百余里地,快马传信,一夕可至,讯息的滞后速度大大缩短,曹操乃可以从容布置,力图正面击破刘备,恢复整个雍州。

    蒋济建议,留一部守备长安、鄠县,大军急渡渭水而西,会合曹真、乐进,先破槐里,再收武功,然后与张郃、徐晃前后夹击,必可覆灭蜀贼也。但是沮授仍然提了不同的意见出来:

    “子通所言,斯为用兵之正理,然所由者,刘备守郿而不走也。设若备渡渭而南,守斜谷口,倚山布阵,则吾夹击之势消,而反攻其坚,不易克也。且贼战稍不利,便可远飏,全师以返汉中,奈何?”

    蒋济说的固实是用兵正道,但前提是刘备不会离开郿县,非要跟咱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可。然而万一刘备偏偏不守郿县,却退至渭水以南,占据褒斜谷口来安营立寨,怎么办?那地方形势险要,他又可以源源不断地从汉中通过褒斜路得到补给,咱们再想攻打难度就比较大啦。万一拖得时间久了,关中已然残破,就不知道谁先粮运不继,要被迫退兵?

    再说了,咱们若然先退,刘备必趁势再扰关中,而刘备要是一瞧战事不利,他先闪人,咱们很难通过褒斜谷顺利追击,予敌重创啊。如今刘备出南山一次,计其先后折损兵马不过数千,反倒陆续掳了关中数万户口回去,到时候巩固汉中之防,咱们且得有好几年打不进去哪——那是真趁了刘备的心意了。

    所以沮授建议,不如遣一支精兵通过鄠县直捣渭南,抢先去夺取倘骆和褒斜两条道路的端口。刘备听闻后路将断。必然弃守郿县,则渭北可以不战而定,再以渭北主力踵迹追击,便有机会把刘备给彻底包了饺子。只要能够在雍州重创蜀军。那么双方实力同样遭到削弱,将来再取汉中也比较方便一点儿。

    “用兵之道,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极杀伤敌,使其守不能守。战不敢战也。”

    曹操点头,说子辅所言有理,那么派谁去打渭南才好呢?曹洪当即出列请战,曹操说你性子太急,我不大放心,左右一瞧,手指一将:“文则持重,可往也。”

    于禁于文则,原计划也是要跟着曹洪往凉州去,督阎行、费曜等将攻打武都的。可是还没动身,庞统就先出了子午谷,故此他便跟随曹操而来。于是曹操即拨七千兵马,交给于禁,命其通过鄠县而西,去切断刘备的后路。

    于禁领命而去,曹操在长安城内歇了一天,便即亲率大军渡渭,来与曹真等会合。而就在这个时候,宗玮紧赶慢赶。终于把法正的书信送到了刘备驾前,刘备览信大恸:“天已夺吾士元,复将亡吾孝直耶?”当即下令放弃郿县,拔寨渡渭。争取一口气跑回汉中去,把关中这个烂摊子重新扔回给曹操算了。

    可是前有张郃、徐晃,后有曹操亲率大军而来,这必须留人断后啊。原本断后之将乃张飞张益德,可是曹操不比曹真,刘备还真怕张飞拦不住敌人。万一有个闪失可该如何是好?必须得在郿县留下一支兵马,接应张飞,两军交错而动,庶几可无忧矣。

    瞧瞧手下:关羽身上还有伤;赵云才从长安赶回来,也不知道是操劳过度呢,还是伤心庞统之死,竟然病倒了;甘宁留着镇守巴中了……还有谁够猛,能够跟张飞搭档呢?正在踌躇,却有一将出列请令:“儿请与张将军共断后也。”

    刘备定睛一瞧,此人年方弱冠,生得虎背熊腰,英姿勃发,正乃自家养子刘封是也。这个刘封本来姓窦(后史误为寇),乃东汉外戚窦瑰后裔,汉和帝永元五年,窦瑰徙封罗侯,一族乃迁至长沙郡罗县,永元十年被梁氏所逼自杀,爵除。刘备在荆州的时候,结识了窦封母舅刘某,相交默契,正好那时候还没儿子,于是便收窦封为养子,改名刘封。

    在原本的历史上,刘备随即就得了一个亲生儿子,起名刘禅——刘封从此与继嗣无缘。可是在这条时间线上,刘禅的亲娘甘氏辗转跟了是勋了,刘备的侧室麋氏则于归是宽——总之刘备在徐州的时候,没能捞到一个名女人。具体刘备正室是谁,还有几名侧室,暂且不论,总之也都在颠沛流离中死的死,散的散啦,要等入蜀以后,才迎娶了刘瑁的未亡人、吴懿之妹吴氏为妻,称帝后即册封吴氏为皇后。

    在任何一条时间线上,这位吴皇后都没有生育,刘备入蜀后多纳侧室,总共生下两名庶子,一名刘禅,一名刘永——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可能是刘永和刘理,小阿斗根本没机会投胎。

    本来若刘禅为甘夫人所生,虽然亦不算嫡子,但甘夫人深受刘备宠爱,在无正室的情况下常摄内事,可谓“孺子”(贵妾),按照汉律,嫡子之下即为孺子之子,估计刘封跟他没得争;可是如今的刘禅之母并不尊贵,因而跟养子刘封就法理上而言,距离拉得相当近,那么若按长幼论,刘封同样有机会当上太子,就看刘备本人如何抉择罢了。只是刘备始终拖着不肯立嗣,嘴里说吴皇后年轻,还有可能生育嘛,所生嫡子,合继大统,其实是想把非自家亲骨血的刘封排除在继承体系之外。

    刘封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因此想要建立赫赫武勋,从而在文臣武将之中赢得更多的支持者,他好谋夺太子之位。这回率军断后自然要冒相当大的风险,但风险越大,收益也可能越大呀,我要是立此大功,再趁机跟张飞搞好了关系,那老爹还能不认真考虑我吗?

    因此排众而出,执意请令,说:“父有难而儿不能救者,岂为人乎?”用孝道的大道理给自己此行涂抹正义色彩。刘备无奈之下,只得应允——刘封虽然年轻,但确实能打啊,很难找出比他更靠谱的断后之将来啦。

    蜀军主力匆匆渡渭,直向褒斜谷口而来,可是前锋才刚入谷,于禁就率兵赶到了——刘备心说好险,若无宗玮赍来法孝直之书,我但凡慢得一步,被魏军堵住谷口,恐怕就要埋骨在这渭水岸边啦!他本能地忽略了,其实黄权已经劝他退兵好几回了……

    临该打仗,刘备想起黄权来了,即命之以敌于禁,掩护大军撤退。黄权就问了,说我打退敌军以后,是直接跟着您返回汉中去啊,还是留在谷口,策应张将军和令公子啊?刘备回答说:“候益德归,即可并归也。”你得策应张飞撤退,至于刘封……我可没提啊,你瞧着办。

    黄权倚山而阵,于禁所部远来疲惫,他又并非斗将,连冲了好几回都冲不过去,刘备遂得以顺利撤出关中。

    再说曹操与曹真等会师一处,直取槐里,到得城下一瞧,只见旌旗招展,却无人声。沮授扬鞭指道:“此必空城也,敌已飏矣。”曹操不信,遣吕蒙率军攻城,果然已不见了蜀军踪影——张飞趁着昨晚月昏星暗,早就已经跑远啦。

    曹操乃使曹洪为先导,一路疾追,再至武功。曹洪瞧城上跟槐里一样,也是光见旌帜,并无人影,不禁笑道:“沮子辅所料不差,刘备已渡渭而南,欲归汉中去也,但期于文则能于谷口阻之。”下令进城,稍加歇息,便可衔尾而追,争取跟于禁前后夹击,生擒刘备,以消天下之祸!

    既然是空城,那也就懒得造云梯了,直接遣士卒以绳索登城而上,随即下来启闩开门,迎接曹洪进入。可是曹洪才刚策马进入瓮城,忽听城中一阵鼓响,伏兵四起,箭如雨下。曹子廉惊慌而走,但见北有张飞,南有刘封,各率兵马沿着城墙便左右包抄过来。

    曹洪虽勇,终究促起不意,又不知敌军有多少兵马,被迫率军狼狈而逃。张飞、刘封等从后追击,杀伤甚众,并且一口气就赶及了曹军主力。曹操也压根儿没想到会遭逢敌军,更没料到曹洪直接就败下来了,所部还是行军队列,又被败兵一冲,几乎勒束不住。只好被迫退上渭水岸边的一处高阜,招呼各军层层围绕,以遏敌势。

    但见蜀军在远处纵横来去,嚣张至极,将有一个时辰,魏军才算勉强稳住阵脚,可是士气已堕,但严阵而守,无人敢于出战。蒋济也劝曹操,说应当先立营垒,再探查清楚敌军的数量,刘备是否就在军中,且整顿一晚,明日再与其决战不迟。

    曹操扶轼而望,但见一将金盔金甲,骑黄骠马,手挺长槊,身率数十骑在阵前驰骋搦战,便问左右:“此何人耶?”左右遣人探问,回来禀报说:“乃刘备假子刘封是也。”曹操怒骂道:“卖履小儿,长使假子以拒汝公乎?!”——“汝公”是当时咒骂别人时候的习惯性自称,相当于后世的“你老子我”。

    “若朕黄须儿在,何惧此獠?!”即问左右,为什么曹彰没跟我出征啊?左右心说你问谁哪?不是你钦命诸王之国,把曹彰赶回封地上去的吗?当然啦,嘴里不敢这么说,只是问:“陛下欲召任城王来耶?”有那心算好的,还立刻给出了来回时间:“若使急递往召,快马赶来,十二三日可至也。”

    曹操说好,那就赶紧叫曹彰来,让刘备瞧瞧我真儿子的厉害!(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国乱先兆

    秦代“十里一亭”,既是最底层的治安管理机构,当道之亭又负有邮传之责,故称“邮亭”。汉代于其上增设“三十里一驿”,正好为步行一白昼的距离,不但来往传递信件,抑且可迎送、安置过往官员、使节。此番刘备虽然率军蹂躏关中,但因为时机仓促,对于乡、驿、亭等基础架构并未能够彻底破坏,而当曹操入关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恢复沿途驿、亭,以备军情传递。

    所以快马急递通过驿舍,一日可行三百里,从扶风而往任城,也不过数日即至。诏令传到任城王府的时候,曹彰按老规矩又在聚众饮宴,喝得醉醺醺的,突然闻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连催问了好几声。

    任城相直接把诏旨递上去,曹彰擦擦眼睛,连读三遍,这才猛地跳将起来,大笑道:“固知阿父毋忘孤也!”一边吩咐军兵集合,一边跌跌撞撞地朝殿外就跑。宦者执履追及,却被曹子文一脚踹翻:“急取靴来,何用屦耶?!”这真有历史上楚庄王“剑及屦及”的风格了。

    按照魏律,诸王各有四百亲卫,不过曹彰没打算全都带上——若不是沿途需要有人探路、服侍、打理杂务,他几乎想单人独骑就直奔关中而去——而只挑选了二十名善骑的健卒。等把人全都聚齐了,战马都牵了出来,鞍韂也皆备好,才有宦者扛着他的盔甲、武器呼哧带喘地赶过来。曹彰把甲包往备马上一抛,自己光脱下长衣,换着袴褶,登上皮靴,便待扳鞍上马。

    有宦者上前提醒:“大王方醉,如何骑马?”双手奉上一盏清茶,给曹彰醒酒。曹彰笑道:“汝实有心也。”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双手一按鞍桥,左脚踩上马镫,腰腿一用力。“噌”地便跃上马背,但随即“哧溜”一声,却又从另一侧直接滑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宦者、属吏们赶紧过来搀扶。还相互埋怨,说应当等大王彻底清醒了,再让他上路啊。然而却见曹子文双眼瞪得老大,脸部肌肉扭曲,似乎痛苦无比。随即痰咳一声,竟然吐出一口血来!众人这才慌了,七手八脚将曹彰舆归寝室,延医诊治——然而医生还没有来,堂堂曹子文就已经咽了气,年仅二十五岁……

    在原本历史上,《魏略》有载:“太祖(曹操)在汉中,而刘备栖于山头,使刘封下挑战。太祖骂曰:‘卖履舍儿,长使假子拒汝公乎!待呼我黄须来。令击之。’乃召彰。彰晨夜进道,西到长安而太祖已还,从汉中而归——彰须黄,故以呼之。”

    历史虽然已经被改变得面目全非了,但惯性仍在,曹子文同样没能赶上在父亲面前扬威的最后一仗。

    当然啦,即便曹彰没有莫名其妙地在启程时便即薨逝,那也是赶不上这一仗的,因为路途跟原本历史上的汉中之战同样遥远——从任城到关中的距离,比从邺城到汉中也近便不了几天。而且曹操才刚下诏去召曹彰。当日夜间,张飞和刘封便飘然远飏了,光剩下一片空营。

    曹操这才明白:“此必贼断后之卒也,刘备去矣!”赶紧拔寨追赶。比至郿县,又是空城一座。

    张飞、刘封赶至褒斜谷口,刘备全军已然撤归汉中,光留下了断后接应的黄权,与魏将于禁激战不休。于是张、刘二将从侧翼冲杀出来,击败于禁。与黄权会师一处。三将商议,曹操大军将至,为了顺利撤退,还得留个人继续守备谷口一段时间才比较稳妥。可是留谁守呢?要知道这可是个极度危险的工作,一个不慎,很可能就回不去啦。

    黄公衡说:“二位远来,士卒疲惫,权当留守。”张飞不依:“卿与于禁激战,士卒岂不疲累乎?”咱们半斤八两,留谁都一样啊。二人争议不休,最后张飞说了:“当使刘将军先退,吾与公衡划拳以定去留。”

    刘封在旁边听得此语,当场胡子就奓起来了,是勃然大怒。他怒的什么呢?就在于“刘将军”三字。按道理说他是刘备的养子,正经蜀汉皇子,可是刘备登基以后却似乎完全忘记了这码事儿,也不给他封王,也不按皇子例使居宫中,而且就连品位也算不上有多高。

    这时候蜀汉的军职,共有十一人获赐将军号,其中又分两个梯队。第一梯队为重号将军——关羽拜骠骑将军、张飞拜车骑将军、马超拜卫将军、吴懿拜镇东将军、黄权拜镇北将军;第二梯队为杂号将军,按位次排列分别为:兴业将军李严、翊军将军领中护军赵云、辅汉将军甘宁、安汉将军刘封、镇远将军赖恭、安远将军领庲降都督邓方。

    你瞧,堂堂皇帝养子,即便在军中也只排到第九位。这就使得竟无人以“殿下”来尊称刘封,要么按照旧日习惯叫他“公子”,要么就称“刘将军”。

    刘封这个气恨啊,心说老头子原本对我保爱有加,自从得了亲儿子,就完全把我抛至脑后啦——你要不想让我当太子,起码封我一个王爵,我也咬着牙忍了,可如今这种待遇,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我干脆死这儿算了,让你内疚一辈子!

    当即一手扯开黄权,一手扯开张飞,说你们都别争了,我留下断后便是。黄权、张飞自然不依,刘封干脆拔出剑来,朝自己项上一横,说:“吾为皇子,若临难而走,必辱及君父也。既受此辱,胡不就死?!”

    黄权和张飞没有办法,只得依从,随即把麾下精锐全都调拨给刘封,商定由他暂留半日,半日后不管曹操大军有没有杀过来,你也不用管手下兵马,直接掉头撒丫子就是。张飞还拉着刘封的手,热泪盈眶地说:“陛下昔日勇战之姿,吾今于将军之身复见也!陛下不可无将军,国家亦不可无将军,千万珍重!”

    二将去后还不到半日,曹操前军便即抵达。刘封身先士卒,率部冲阵,小挫敌势。然后伪作拒垒固守状,其实也不管麾下兵马了,光领着部曲百余人,打马扬鞭就逃进了褒斜道。随即蜀军便遣使往诣魏营。数千人一日而降。

    刘封没命地狂奔,很快就在谷中追上了张飞和黄权,三人相对唏嘘,喜极落泪。

    再说曹操扫清了褒斜谷口之敌,这时候张郃、徐晃也皆率军来合。于是商议:咱们追不追?要不要一口气杀进汉中去?沮授说了,虽然刘备因为仓促撤退,抛弃了很多军器物资,但其主力并未受损,一定会巩固汉中之防,攻之不易也,咱们还是就此收兵吧。曹操实在不甘心,于是注目曹洪,曹洪明白天子的想法,当即站出来说道:“刘备率军蹂躏关中。各方计点,约七八万众,而蜀中兵马原不过十万,尚留甘宁以备三巴,是汉中空虚明也。今其虽退,士卒疲惫,仓促难布,吾等趁势而进,衔尾而追,获胜可期。若待其稳固汉中之防。再欲攻之,难矣哉。”

    沮授说辅国所言确实有理,然而——他自从在袁绍那儿吃了瘪,归曹后又几乎被闲置了十多年。棱角全都磨平,说起话来比过往要温和得多啦,倘若当年就是这般脾性口吻,总是先赞同对方再小小做一转折,估计未必会失去袁绍的宠信——褒斜路实在太过狭窄了,大军难行。容易被人堵住南谷口逐一击破。咱们要想攻打汉中,除非是褒斜、倘骆、子午和散关故道多路并发,使敌首尾难应,可问题要等把兵马分调开来,估计刘备已经在汉中重新站稳脚跟啦,肯定不赶趟啊。

    蒋济同样规劝曹操,咱们还是就此退兵为是。然而曹操沉吟良久,却越想越憋屈——好不容易独断专行,天子亲征,结果千里迢迢跑关中来,却并没有撞见刘备的主力,只是与其断后之将小小接触了几仗,杀俘不过数千,我这一趟几乎可以算是白来了呀。而且关中为国家重地,却任由刘备轻松来去,天下人将会如何评价于朕?这面子我可丢不起啊!

    可是也不得不承认沮授所言有理,若自褒斜道一路挺进,危险系数太大,倘若按照伐蜀的原计划多路并进,又怕不赶趟,刘备已实汉中之防。斟酌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咱们先试一试吧,不试怎么知道不能成?即命张郃、徐晃率部以向散关,曹真、吕蒙率部以向倘骆,曹真、夏侯尚则暂歇几日后,即自褒斜挺进。至于曹操本人,身为皇帝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暂且退归郿县。

    可是才回到郿县,就有新任雍州度部中郎司马恂请见,警告曹操:“此前资军,多用华仓存粮,今已尽矣,乃自太仓调拨。今臣按查新输至长安者,多霉烂不可食也,若以发军,恐起变乱,若不下发,军中粮难支十日矣!”

    曹操闻奏大惊,便问:“太仓存粮,三年一换,又无**雨,如何霉变?汝兄如何治部耶?”

    度部尚书是老臣王邑,不过已经递了好几回致仕表章啦,基本上不怎么理事,部权都操持在侍郎、司马恂的长兄司马朗手中——司马朗亦已内定为下任的度部尚书——所以曹操就问了,太仓怎么会出现霉变的谷子?而且出仓的时候没有查验吗?怎敢这就输送到前线来?你哥是怎么办事儿的?!

    可是这会儿再骂司马朗也没蛋用,曹操只好再问:“其缴获刘备物资,可足用否?”司马恂苦笑道:“刘备安得有粮?”确实刘备因为仓促撤退,被迫抛弃了不少军资器杖,可大多是不便携带的旗帜、大车、攻城器械而已,他本身粮食就不充足,还得靠在关中抢割半熟的麦子以资军用,哪肯再乱扔啊?司马恂说我若能在职权范围内给你掏摸出粮食来,肯定不敢来打扰陛下,这是实在没招了,才只能跑来叫苦。

    曹操闻言,不禁长叹一声:“可令诸军暂退,分往凉州、司隶就食……”(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攻心为上

    刘备匆匆自关中撤退,返回汉中郡治南郑,法正率群臣出城相迎。刘备匆匆跳下马来,拉着法正的手,上下一打量,只见法孝直脸色仍然挺难看,精神头也有些萎靡,但比起当日宗玮所言,貌似好了不少——起码他能够下榻走动啦。

    于是解下大红披风,给法正裹在身上,关照说:“孝直疾患未瘳,城外风大,何必来迎朕耶?”法正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即拜伏在地,口称:“至尊归来,臣便死,亦当舆梓而迎,焉敢无状?”

    法正本来就是心病,一听说庞统战死了,虽然也颇感悲恸,潜意识里却轻松了许多——最大的政敌完蛋啦,从此东州士在自己的领导下,可以彻底凌驾于荆州士之上——再等到听说刘备顺利撤出关中,他的病就瞬间好了三分。医生诊治以后,说司空之疾有缓解症状,只要安心休养,不必两个月,便可恢复如初。

    所以他才亲自跑南郑郊外来迎接刘备,随即君臣携手入城,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法正说您顺利得归,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已经在汉中各处筑下二十三道营垒,互为犄角之势,只要把各部兵马朝里面一塞,便千军万马,亦难遽破也——陛下您赶紧下令吧,士卒虽然疲惫,可以等抵达驻地再休息不迟。

    目前头疼的还是粮草问题,法正说我已经行文各处,摧运粮秣,但手中仍然紧巴巴的。唯一期待的,是庲降都督邓方可以从南中地区搜集到更多物资,但听闻曹魏交州的黄忠、步骘等辈有向南中进军的企图,各郡、属国颇有不稳迹象——我已经派李恢前去镇抚了,他就是本地人,希望能够建功。

    南中所输,倘若超过预期,那么汉中可守半年以上,倘若不足。估计也就守三四个月。只希望陛下您这回把关中打得足够残破,曹魏年内难以积聚实力发起进攻。只是为稳妥计,还需要留一军在褒斜谷南口,策应南郑的安全。

    刘备连连点头。说辛苦孝直了,一切依你所言而行便是。然后不数日,便即得到张飞、黄权、刘封归来的消息,刘备先是欢喜,在听闻详细禀报后。却又勃然大怒,叱骂道:“不孝子焉敢弃军而走?!”当即就要下诏,将刘封逮捕法办。还是法正等连番规劝,张飞也写来书信为刘封求情,刘备才算暂息雷霆之怒,下令刘封不必返回南郑,就在褒斜谷口驻扎,以期将功赎罪。

    刘封一连在谷口餐风饮露,苦等了七天,也不见曹魏大军攻来。便即上书刘备,说估计魏军暂时不敢来打汉中啦,我军实在疲乏,请陛下允许我进入褒中城内暂歇。刘备不允,行文叱骂,但是转过头来却问法正:“曹操果不敢来耶?”法正说咱们留在关中的密探还没有传回来消息,这个臣也说不准。可是万一魏军仍欲大举来攻,公子虽然堵塞谷口,但士卒疲累,恐怕难以抵挡——还是派个人去替换他为好。刘备这才下令。使刘宁、杜路率部接替刘封,允许刘封暂入褒中。

    法正不敢在刘备面前把话说得太满,但是与好友黄权交谈的时候,却判断道:“我军初退。若曹操衔尾而追,实恐汉中难守也。今已各塞险要,犄角叠嶂,若曹操自小道来,必无克理。操知兵者也,今仍不来。是不敢来也。”咱们这次的危机,基本上可以算是度过去啦。

    谁想话音才落,突然门上来报:“西城告急!”

    西城在汉中郡中部,刘备占据此处后,便将西城以西单划出来,为上庸郡,辖西城、房陵、上庸和钖四个县,使东州派的孟达孟子敬守之。曹魏方面,马谡向曹仁献计,通过沔水以攻汉中,其实是去打这个新设的上庸郡,上庸若下,不但可以直接威胁汉中,而且只要再前进一步,拿下石泉县,那么子午道南口便即暴露了出来,将来魏军可以通过子午道,直接沟通雍州和荆州两大战区,对汉中侧翼造成强大压力。

    马谡请令,要亲率三千兵马,去攻上庸。然而他不但年纪太轻,目前的身份也只是幕府文书而已,不可能遽使将兵,所以曹仁仔细考虑过后,还是命牛金为将,马谡做参谋,率领五千兵马溯沔水而上,去试攻上庸。

    军整未发之际,马谡跑来向牛金请求:“愿得百卒,先发西城。”牛金说你疯了心了,带一百个人就敢先入敌境吗?马幼长笑道:“谡非敢百骑先攻也,乃欲白衣而入,为将军探查敌势。”

    魏蜀之间虽然对立,但民间的商贸往来并没有彻底断绝。尤其蜀中贫乏,粮秣、军资都不充足,唯独可以拿得出手的特产就是蜀锦,问题蜀锦若只行于巴蜀,还真产生不了多大的利润,故此常有中原行商入蜀购买,刘备政权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马谡是南郡宜城人,马氏为县内大族,本就广有田产,也经营商业,待得马良被迫无奈归从曹魏,被命为殿中侍御史之后,他几个兄弟便以此为靠山,利用沔水航道,大摇大摆地开展起了蜀锦贸易。故此马谡才会建议通过沔水,以攻上庸,并且向牛金请求拨给健卒百人,杂入马氏商队,先入敌境去探查情况。

    而且马谡还说了:“上庸令申仪与谡有旧,或可说其来降也。”接着又补充一句:“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若能夺其心志,取之易也。”

    申氏乃上庸、西城之间的豪族,汉末大乱之时,与其兄申耽聚众数千自保,旋附张鲁。当刘备击破张鲁以后,乃设上庸郡,任孟达为上庸太守,使征申氏,申氏兄弟被迫归降,逐以申耽为郡都尉,任申仪为上庸县令。

    申家既然是上庸郡内的地头蛇,那么与中原地区的商贸往来,他们必然也要分一杯羹,就此与襄阳马氏产生了关联。马谡说他跟申仪有旧,其实是在扯谎,但他马家跟申家有联系,倒是不争的事实。

    最终牛金认同了马谡的建议,即遣其先发,前往上庸。马幼长幅巾布衣,领着“商队”,舆三船金珠宝货,从襄阳出发,不数日即进入上庸境内——这条道儿本是走得熟的,沿途守军早就打点妥当,故此毫无阻碍。但是随即放船往钖县去,马谡本人却领着十多名化装改扮的健卒,弃舟上岸,折向东南,进了上庸城。

    上庸郡、县同名,但并非郡治所在,孟达把郡治设在了最西面的西城,而在上庸县内,申仪就是真真正正的土皇帝。马谡投刺而入,申仪申义范设宴相请,就问了,从来蜀锦贸易,不是你家下仆率队前来吗,何以此番公子亲身而来哪?

    马谡拱手道:“此行悬危,诚恐下人难以成事,故谡请命来也。”申仪笑道:“何悬危之有?”你是担心两国交兵,我们以此为借口,把你家的商队给扣下吧?放心,我申家是讲信用的——“且战事在北,荆汉之间尚无警也。”

    马谡说那可说不准:“曹护国在襄阳,为策应北线,或将用兵于汉、巴也,唯不识自何道而来。”申仪一皱眉头,略略朝前一倾身体,询问马谡,说你哥在洛阳为官,你家在地方上又有偌大势力,或许能够打探得出曹仁的动向吧。你老实跟我说,曹仁是不是准备来打上庸,所以你才冒着险亲自过来,打算做成最后一笔买卖?

    马谡淡淡一笑:“若曹护国遣军沿沔水而上,临于上庸,申兄乃可抵御否?孟子度(孟达本字子敬,避刘备叔父刘子敬讳,而改子度)乃可抵御否?”申仪捻须不语。

    马谡使个眼色,说:“请摒众人,谡请独与兄言之。”

    等到屋里只剩下申、马二人,马谡就说啦:“诚如兄言,马氏在襄阳,消息灵通,今闻庞士元战死,蜀主在关中进退维谷,曹护国因此欲取上庸,以塞其归途也。今天下二分,魏之力二倍于蜀,胜负之势甚明,兄若志与刘氏同亡,则今日货易,明日不可复见矣。若有归魏之心,贵我两家当更亲密——以是遣谡来探兄真意也。”

    申仪说既然你实言相告(其实不是),那我也来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孟子度为人倨傲,吾兄在其属下,每受折辱,兄其能忍,仪实不肯忍也。乃欲归魏久矣,惜乎无通传者耳。”

    马谡说没关系,我可以帮忙居中联络。曹仁很快就要派遣大军,浩荡杀来,到时候你打开上庸城门,率先投效,不但身家性命得以保全,还可更进一步。只是担心令兄还在西城,若被孟达害了性命,则申兄你有负孝悌之道啊。

    申仪一咬牙关,说一不做,二不休,我这就派人去联络兄长,若是他肯反正,西城唾手可得,若然不肯,我就把他给劫出来。此外,钖县、房陵两处守军,也大多是我申家故从,只要魏军一到,也可以开城迎降……(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大战余波

    有马谡为前站说降申仪,牛金入境之后,一路势如破竹,仅仅五千人就瞬间拿下了上庸、房陵和钖三县。曹操闻奏,即割三县为房陵郡,任申仪为房陵太守——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牛金、申仪、马谡等共率兵马,来攻西城,孟达闻报大惊,一边遣人向南郑求救,一边下令搜捕申耽——既怕申耽也跟他兄弟似的,做魏家内应,同时有想若能以申耽为挟,则或可乱申仪之心,迟滞敌军进攻的步伐。

    然而很快便有下人来报,说申都尉数日前即假称患病,关闭府门,不出理事,如今再打破他家门进去一搜,光剩了些下人仆佣,说申耽早就不知去向了——其实是为申仪遣人探其意旨,申耽并无叛蜀之心,使者早就得申仪密授预案,干脆把申耽申义举给劫走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到了牛金军中。

    结果汉中的援军还没有到,曹魏大军倒先杀至西城城下。这会儿就不仅仅是五千人啦,曹仁听闻申仪愿降,即命先期来援的孙观率部跟进,再加上申氏的降军,进入上庸郡的总兵力达到了近二万众。

    上庸郡本来就不是蜀汉防御的重点,所部兵马数量有限——一则沔水不如长江易行,若有健卒把口,大敌难以遽入,曹魏荆州的主力还当指向三巴才是;二则以为地头蛇申氏为保权势,必会奋力抵御,只要拖得几天,南郑便可派发增援,所以预先不必设置太多兵马;至于其三,主力都被刘备带去打关中了,剩下南郑、三巴之防至关紧要,哪还有多余兵力拨给孟达啊。

    关键守备汉中的先是李严,后为法正,跟孟子度都是莫逆之交,认为以孟达之能,必能固守西城。不致失陷。当然啦,前提必须是孟达能够牢牢地掌控住申氏兄弟……

    然而法、李、孟这群东州士的上层,多为中原或者荆襄士人出身,本来就不大瞧得起蜀中那些乡巴佬。谁想逃难入蜀,竟成无根之草,被当时的东州士上层所压抑,不得一展长才,于是才背主而迎刘备;等到刘备打垮刘璋。这群人骤然显贵,就此不可一世起来,大多性格倨傲,目无余子。所以法正在成都破坏法纪,擅杀曾毁伤己者;李严在汉中专擅独为,终受庞统之辱;孟达在上庸也一样,竟日羞辱申耽,以为强龙能够压服地头蛇……

    申氏兄弟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申耽性情温和。咬着牙忍了,申仪却终于忍无可忍,于是被马谡轻易地扯入了曹魏阵营。

    在原本的历史上,不把包子当粮食,死命踩这票地头蛇的先是刘封,所以孟达因为不救关羽而受责,被迫背反,申仪那时候跟他还是一条心,率军赶走了刘封。其后孟达领新城太守(合西城、上庸、房陵为一),申耽因非实意归降。被迁至南阳居住,申仪仍在其麾下,但是孟达欺凌申仪,使得申仪屡奏孟达欲反。最终曹魏割西城为魏兴郡。使申仪守之,申仪随即配合司马懿击斩了孟达……

    只是在这条时间线上,申仪先反,孟达可还不想反——时间还早,他后台老板法正还跟南郑那儿坐着呢——于是固守西城,欲与魏军做长期对峙。以待汉中的增援。问题申耽任上庸都尉数年,党羽密布,暗中与魏军联络,马谡建议,他们也不必要多做什么,只要到处散布谣言,说庞统已死,刘备大败而归,援军肯定来不了啦,自然人心涣散,则城可遽夺也。

    果然,孟子度瞬间就觉得自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窘境,身旁之人竟无一可信者,被迫在曹魏攻城四日后弃守而逃。结果才到石泉,就撞见了吴班率领的七千援军——可是要想拿这七千人复夺西城,成功几率微乎其微,吴班不敢冒进,便固守石泉,再向法正禀报。

    法孝直气得差点儿二度吐血,可是毫无办法。蜀军主力跟着刘备跑了趟关中,已皆疲惫,你要让他们就在原地据寨而守尚可,再派他们去打进攻型战役,那就不大支使得动啦,再说粮草也不充裕。只得又往石泉增调了数千人去巩固城防,阻止魏军进一步深入。

    牛金领军在石泉城下绕了一圈,见无隙可趁,也就只好退兵。此行虽然未能直接杀入汉中,好歹拿下了半个上庸郡,迫使敌军在汉中之西设置重兵防堵,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减轻北线的压力吧——这会儿他还不清楚,刘备已然撤出关中,而曹操因为粮秣将尽,也被迫返驾归洛了——就此退返西城。

    这可以说是关中之战的余波了,另两股余波是在武都和南中。先说武都方面,杨阜、苏则的进攻是真真正正的以攻代守,防止马超卷土重来,而其实并没有一口气将之攻灭的决心和能力,于是最终掳了汉羌等族四千余户以实凉州,便即退兵——马孟起算是侥幸得活。

    至于南中方面,战果则要大得多了。因为步骘和雍闿等人之间早就定下了密约,所差就是一个正式发动的时间罢了,等到洛阳传来急令,步骘遣人通知雍闿,说刘备狗急跳墙,亲率大军以伐关中,如今成都空虚,正是你们起义的大好时机啊。雍闿去跟朱褒商量,朱褒说了:“原议魏军三道征蜀,我等因而起事,今蜀主北伐,若然获胜,我等再发,岂不危乎?”情况跟说好的不大一样啊,咱们是不是先观望一段时间再说?

    雍闿说我倒觉得,现在发动,时机比原本预计的更要好。为什么这么说呢?在原本计划中,曹魏三道伐蜀,咱们扰乱南中,只可以算是一个添头,成不成的,对于曹魏来说都不重要,所以他们才不肯给咱们世袭之职,光给了个侯爵……可是如今刘备北上,曹魏正在用我之际,一旦发动,夺取整个南中,站稳了脚跟,就算割地而王也都有得谈啊。

    再说了,倘若刘备在关中战胜,或者全身而退,迫使曹魏短期内不敢再向蜀中用兵,咱们跟曹魏之间暗通款曲,很难保证消息不被泄露,一旦刘备缓出手来,必然要收拾咱们。所以咱们必须抢先发动,则刘备若败,咱们可以向曹魏邀功,刘备若胜,必然面对曹魏主力,也没空来照管南中之事,说不定咱们还能以阻挡交州之兵为条件,从刘备手里要几个藩王出来……

    无论从魏还是从汉,都需要咱们本身具备更强大的实力,而如今刘备北上,成都空虚,无力征讨,就是最佳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雍闿巧舌如簧,最终朱褒被他说服了,于是暗中联络爨习、刘胄等人,先假装女儿出嫁,大宴郡中文武,还把庲降都督邓方也给请来了,随即就在酒席宴前擒下邓方,押送去了交州。

    就此牂牁、越巂、益州三郡和犍为属国一朝变色,只剩下最西南面的永昌郡仍然奉汉正朔。于是朱褒、雍闿、爨习三人联军一处,进取永昌。

    可是才走到半道儿上,就听闻了两条惊人的消息。一是成都派李恢南下,催讨粮秣物资,李恢闻变后即召犍为郡兵和蜀郡属国的氂牛羌,攻克邛都城,杀死刘胄、狼岑,驱逐了高定;二是交州派出七千兵马来,以黄忠为主将,已经越境进入牂牁啦。

    朱褒大惊,说按照原来的计划,咱们在南中发动,魏军并不进入策应啊,要咱们万一遭遇北线压力,向他们发出请求,那才会进兵南中,可如今他们怎么主动就杀过来了呢?“得无欲背盟而害我乎?”雍闿点头,说此亦不可不虑也——好在李恢收复了半个越巂郡,咱们正好以此为借口,别再往西走啦,这就掉头回去守家——“但吾等归牂牁、益州,魏军客也,当难欺主。”

    于是匆忙返师,派人去跟黄忠打招呼,问道将军因何而来?黄忠说当然是来策应您几位啦,别无他意。使者往还,雍闿等人表示,我们暂且还并不需要增援,将军可以退归交州去——要么我们北上去堵李恢,您帮我们去打永昌如何?

    对于这伙儿地头蛇,又是新降之将,就算黄汉升再怎么忠厚,那也绝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我悬军千里去打永昌,后勤补给线全在你们手里捏着,一旦变脸,我肯定客死异乡偏域啊!于是回复,说永昌我是不去的,但从交州而入南中,道路不大好走,一旦几位遭逢危险,就怕我赶不及救援。最好你们让我驻一两支兵马在南中地区,方便随时策应。

    最终商谈的结果,魏军占据了牂牁郡南部的句町、宛温二县,并且承诺除非接到求援书信,不再前进一步。朱褒、雍闿心说那两个县中夷人多而汉人少,粮食产出也非常有限,就算你占了,也不可能直接威胁到我们,而我们若想翻脸,驱逐你那是分分钟的事情——就当多卖黄将军一个面子,不让你白跑一趟吧。(未完待续。)( )

第三十二章、暗流涌动

    曹彰暴死的消息首先传到洛阳,曹丕又是悲伤,又是惊愕,反复追问送信人,说我三弟究竟是怎么死的?对方回答道,据医生诊断,乃吃醉了酒自马上跌落,跌伤脊骨而亡,曹丕表示难以置信:“吾弟素来好酒,又娴熟弓马,即带酒骑马亦常事也,何得跌落致死?”下令好好保存曹彰的尸体,等他派人去验尸。/xshuotxt/

    其实任城先后派来两名使者,正好前后脚抵达洛阳,第一人只是禀报丧事,描述眼见耳闻,第二人却是国相密遣,说医生当时不敢多说什么,私下却禀报国相,怀疑曹彰是中毒身亡。

    不过这年月对于毒理的分析非常落后——除非鸩毒之类比较常见的剧毒,可以通过死状来得出明确结论——因此医生也不敢确定,更不敢广而宣之。国相亦然,在任城国内暂且封锁消息,保护国王遗体,却遣亲信秘密到洛阳来禀报曹丕。

    曹子桓既惊且怒,他隐隐觉得,这是有一支毒箭射向自己,当即召来神医张机,要他立刻启程,星夜驰往任城,去查验曹彰的尸体。随即便将相关情况和自己的处断,派人快马去奏报曹操。

    曹操这时候正率领大军,无奈地离开关中,返归洛阳,才刚行到郑县,就得到了曹丕的密奏,当即大放悲声,几乎哭晕在地。从来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乃人世间剧惨之事也。当然这年月死亡率普遍很高,曹操死掉的儿子也不止一个了,但大多是少年夭折,还没有培养出足够的感情来,曹子文则不同,在曹操眼皮底下长大成人,又颇受宠爱,骤闻死讯,曹操又如何能不椎心泣血,老泪成行呢?

    曹操阅读曹丕奏文的时候。并没有避人,所以群臣见了都感诧异——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陛下竟然悲痛若斯?曹洪仗着跟曹操素来亲近,当先请问。曹操哽咽着回答:“吾儿子文薨矣!”

    众人也皆大惊,曹洪就问了:“任城王青春正茂,如何薨逝?”曹操张嘴就打算说真话,可是瞧瞧曹丕的书信,细一琢磨。终究中毒而死之事尚未落实,此事骇人听闻,容易引发朝局动荡,于是也只得照搬第一名任城使者对曹丕所说的话:“子文酒醉落马,不慎跌死也。”

    可是一转脸,他就叫来了军中校事刘慈,说你赶紧快马折返洛阳,启动所有刺奸、校事耳目,去探查此事——我儿究竟是因何而死,若真为人所害。幕后主使又是谁人,务必调查清楚,秘密奏报于朕!

    刘慈领令而去。这事儿却瞒不过沮授,他也不敢与旁人言讲,却唤来一名属吏,开门见山地就问:“汝得非是太尉所遣,处吾身旁乎?”那属吏吓得赶紧跪下,说焉有此事啊?沮授冷笑道:“汝之行止,终瞒不过吾。然吾此身,即是太尉所救。彼欲遣人觇我,吾亦不怪也。汝可即往洛阳,禀报是太尉,云天子于道中得任城王死讯。遂遣刘慈先归,不识何意也。”

    此事大有蹊跷,就怕因此又引发朝局动荡,进而威胁到大魏江山的牢固,沮授心说我一则以报是勋昔日劝阻赴死之德,二来也希望靠着是勋的智慧。可以将此风波消弭于初萌之际。天下丧乱已久,可实在经不起再折腾了呀!

    然而那名属吏却并没有就此返回洛阳,他只是出营一趟,自然找到了合适的联络人,联络人不敢使用信鸽,快马加鞭,竟然赶在刘慈之先进了洛阳城。

    且说初闻曹操退兵,是勋长舒了一口气,他就怕曹操忿怒兴师,趁胜追击,想要一举夺取汉中,以报关中之仇,然而如今准备不够充分,吃败仗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曹操竟然没追——难道是沮子辅或者蒋子通劝谏所致吗?那二位可真是立了大功啦。

    随即就得着了曹彰暴死的消息——当然啦,曹丕连他也都瞒着,他并不清楚曹彰究竟是因何而死的。那日回府之后,便即召唤是复来到书斋,关上门,父子二人好一通密谈。是勋就问了,说你在任城有耳目吗?曹彰究竟是怎么死的,能够打听出确切的消息来吗?

    是复说儿在任城确实安插有耳目,但咱们情报网的效率不可能那么高,不可能比任城报丧的使者来得更快啊,到目前为止,还并没有消息传过来。随即就问:“阿爹或疑任城王之死,实有蹊跷乎?”

    是勋的想法跟曹丕类似,他说曹彰喝醉酒骑马也不是一回两回啦,怎么就会那么巧,偏偏这次不但落马,还把脊骨给跌伤了,而且很快就咽了气?“吾疑为人所害也,而其祸端,必在萧墙之内!”

    这是一种直觉,来自于长期混迹朝堂所养成的政治敏感性。倘若曹彰之死真是事故,曹操悲痛之下,很可能就会把几位藩王召回洛阳——别再父子间临终都见不着一面了;而若曹彰之死别有隐情,那么究竟是谁谋害他的?跟曹彰利益冲突的,只有他几个兄弟,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兄弟阋墙所致,那么很可能会引发新一轮的夺嗣风波。

    于是他问是复,说我让你密切关注历阳王曹冲的动向,你有什么发现没有?是复回答说:“时日尚浅,无所得也。”曹冲的日常举动始终没有改变,貌似瞧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

    “历阳王最信者,一则周元直,二为任城国治书,姓尹名耒,阿爹可识得此人否?”

    汉代藩国治书,就相当于朝廷的各曹尚书,负责管理诸侯王府的内务事宜,由朝廷任命,秩六百石,是个小官儿。是勋心说这种小人物我怎么会认识……可是再一想,根由也在于经常听闻某地某人有贤名,他都能在儿子面前一语道破,是何出身,何方人士也。这一来是当年关靖的情报工作做得好,也有部分来自于自己前一世对史载有名之人的记忆,所以儿子才会本能地询问,这谁谁老爹你清楚吗?

    是勋心说我还等你汇报呢,你不说我哪儿知道谁是谁啊?尹耒……我就记得一个尹赏,曾为天水郡主簿。诸葛亮一出祁山时降了蜀;还有一个尹大目,是曹爽的亲信……话说“大目”不似人名,估计是绰号,难道就是这个尹耒吗?

    天下姓尹之人正多。估计八杆子打不着吧?

    于是反问是复:“何处人也?是何来历?”是复说根据密探禀报,貌似是兖州人,又杂着点儿荆北的口音,四十来岁年纪,具体什么来历。也还没有查出来。只知道曹冲很信任他,经常向他求教经义,他管理王府内务也井井有条,相当称职。

    是勋说你继续关注此人动向吧,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禀报。

    然后过了几天,是复就来告诉父亲,说沮授传了如此这般一个口信过来。是勋闻之愕然,问刘慈又是谁了?是复说乃是一名校事,兖州山阳郡人。与其兄刘肇同受天子宠信。不过咱们跟卢洪是有密约的,相互间情报可以沟通,但对于刺奸、校事系统,绝不插手,所以我也打听不到更确切的消息。

    是勋闻言,当即明白了:“任城王之事,果非事故也。”这一定是曹操也在怀疑,所以才派校事前去调查真相啊。关照是复,说你去跟卢洪联络一下,一旦刺奸、校事系统得着什么紧要消息。赶紧通知你我——“此必大事也,卢慈范或不敢泄,汝须谨慎从事。”

    数日后曹操返回洛阳,先揪着曹丕、是勋、司马朗等人好一顿责骂。问说你们是怎么管理后勤的?竟敢把发霉的粮食运去前线,导致我无力追击刘备,要被迫黯然退兵?曹丕跪在地上,只是磕头不止,司马朗却当场喊冤,说太仓之粮出出进进的。每三年就会彻底更换一新,要说把陈粮送去前线是很可能的,但不可能有霉变之粮啊——“此或小人构陷也,陛下明查!”

    于是监察系统全面开动,寻根溯源,终于揪出了其中的黑手,乃是弘农县虞度科主簿马齐,字伯庸,这人胆大包天,竟敢调换经手输运的军粮,以县中霉谷充之,好粮被他从别道运去关中发卖得钱。朝廷下令捕拿,这马齐却提前一步上吊自杀了……

    再查马齐根脚,本是延康二年科举得中的士人,先发平州昌黎郡宾徒县为礼文科簿掾,三年任满后回洛待命,走了曹丕侧妃柴氏的门路,被授予畿内之职。曹操闻奏,怒不可遏,当即召来曹丕又一通喝骂,命其暂时禁足,只准在宫内读书,不得外出,并且即日休弃柴氏,逐出宫去。

    事发后,是勋密与是复云:“此中恐亦多蹊跷也。”马伯庸不过小小一名县主簿,他哪儿有胆子偷换军粮啊?而且物证虽在,人证却不齐全,犯人在被捕前就畏罪自杀了,很可能是受旁人指使甚至胁迫,才做下的此事。他不禁想起了自己青年时代,为了调查曹嵩遇袭一案,与曹德同往莒县探查,莒县令就是被人勒死,然后伪装成自缢的……

    不数日,是复又得到了一条秘密情报,特来禀报是勋,说历阳王也病了,上吐下泄,几乎丧命,怀疑是饮食中被人下了毒药……“若任城王果为人所毒杀,则害彼者,若非太子,必乃诸王。榆中王素有仁孝之名,又在凉州,千里阻隔,未必可办,既历阳王亦罹险,得非太子或鄄城王曹植之所为耶?同胞之间,竟致如此,思之使人心寒……”

    是勋微微冷笑,上一世读过那么多侦探,一时间涌上心头,便问是复:“设一密室,室内人逐一遇害,未知凶手何人。汝可能断其案否?”是复说那当然是最后还活着那个是凶手啦。是勋摇头:“或其先死者,实为凶手也!”

    可使靖郭堧之卷廿三终未完待续。

    PS: 前阵子写外传,缺少龙套,就顺便把马伯庸给揪出来了,但是设计的这个人物其实没蛋用,所以为了有始有终,今天干脆扯过来宰了吧——陈主任杀得,难道我杀不得?

第一章、远方来客

    洛阳城北依邙山,南临洛水,呈东西狭、南北宽的不规则的长方形。¤頂點小說,其城肇建于东汉初年,原名雒阳,其后被董卓一把火烧成了白地,至献帝东迁时,依旧是:“宫室烧尽,百官披荆棘,依墙壁间。州郡各拥强兵,而委输不至,群僚饥乏,尚书郎以下自出采稆,或饥死墙壁间……”逮曹操挟献帝以迁许昌后,才依其旧基,逐渐恢复。

    东汉的雒阳城,皇家宫阙分南北两宫,几占城内面积之一半,再加上濯龙园等皇家园林,以及百官官署、太仓、武库等,一般市民的活动空间遂非常有限。而逮曹魏定都于此,虽然仍旧保留了十二门、二十四街的基本格局,却放弃了南宫,只营北宫,并将原城市中轴线西移,使其正对北宫正门,因其路北陈设铜驼,故名“铜驼街”。铜驼街两侧的北段以营百官官署,南段东西分建太庙和太社,从此成为历代都城之定制。

    此外,曹操还下令在洛阳城西北角、濯龙园北,新建三座互相连通的小城,内建宫室,城上楼观密布,严密设防,称为“金镛城”。

    故此,曹魏之洛阳城,城内居民和民居数量都要远远超过东汉雒阳城,东、西两市亦从城中部移至城南,紧临通衢大道,以方便商业活动——当然啦,里(居民区)和市(商业区)仍然条块分明,并且各自封闭,只有白昼才打开大门,使官民得以自由通行。

    原本雒阳城的南城正门为平城门,直通南宫。今省南宫。由平城门西侧的小苑门接铜驼街。连通北宫,定为正门,改名“宣阳门”。一般庶民百姓不得经宣阳门入城,而必须走其西侧的津阳门(雒阳津门)和其东侧的平昌门(雒阳平城门),可以直抵东西二市。

    这一日午后,便有两骑驰至津阳门外,马上骑士幅巾长衫,乃士人装扮。守军挥戈拦住。二人匆匆跳下马来,验过了“传”,便即牵马进城。行不多远,将至西市,隔着市门,就见人山人海,聚拥一处,不禁疑惑。当先一人乃扯住个过往的城内居民,问他:“今日大集乎?何得如许人耶?”

    还是说我乡巴佬了,这洛阳集市。本来就应该这么热闹吗?

    那居民抬眼一瞧,只见此人三十多岁年纪。长须飘拂,穿着虽不华丽,且风尘仆仆,却颇为整洁而得体,一张嘴虽然不是都内口音,但隐约似东京(谯)腔调,故此不敢拿大,赶紧拱手为礼,回答说:“此皆来观弃市者也。”

    魏承汉律,主要的死刑分为三种,即戮、绞和毒杀(磔、车裂等等并不经常使用),前两种大多行之于通衢广道,允许百姓围观,以产生威慑效果。而至于威慑,也分三种,一种是戮或绞完就算完事儿,当场敛其尸体,另两种则是斩首后悬首高杆或阙下示众,或者戮(包括斩首和腰斩)、绞后陈其尸体于道旁——这就名为“弃市”。

    这年月市民的娱乐活动非常稀少,所以围观杀人就变成了一种恐怖而变态的视觉飨宴,非止洛阳如此,各城邑都不能免俗。

    那士人听得此言,不禁皱眉,低声嘀咕道:“真愚氓也。”可是他的同伴却貌似挺感兴趣,凑近来继续询问那居民,这究竟是杀谁呢?因何罪名而弃市?

    那居民虽然挺八卦,可是也说不明白究竟杀的是谁,只说:“皆官人也。”全都是当官儿的,听说是前阵子皇帝陛下亲征关中,去打逆贼刘备,本来可以趁胜而前,一举把刘备给灭掉的,偏偏就有某些官员贪墨粮饷,导致军行不利,陛下被迫回师。所以回来以后就把这些官儿都逮起来啦,全都论了弃市,今天一口气要杀三十多人!两位要是也想看呢,咱就一起去,若无兴趣,那小人就先告辞啦,再晚点儿怕挤不进人群,那就啥都见不着啦。

    居民匆匆辞去,两名士人不禁对视一眼。最早问话的人愕然道:“吾亦听闻此事也,然止弘农县虞度科主簿马伯庸为其正犯,合当死罪,余者何可论死,而况弃市乎?一日而杀三十余吏,此必非刑也!”

    此人颇有忿忿不平之色,他的同伴与其年龄相仿,瞧上去却显得老成许多,当下淡淡一笑,回复道:“刘备蹂躏关陇,陛下亲征而止能驱逐之,无可继进汉中,若不杀人立威,何以服众?”曹操当然要杀几个人,把责任都栽到那些倒霉蛋儿身上去啦——你瞧,都是这些墨吏害朕军出不利,不是我打不赢他刘备啊!

    随即便问:“期倬亦欲往观否?”

    表字期倬的士人厌恶地一撇嘴:“吾岂与彼等愚氓相类?”我才没看杀人的恶趣味哪!“元则且随我去,尚可赶及夕食也。”

    于是二人便牵着马,绕过西市,逦迤向北而行——他们都是初来洛阳,知道都城内皇亲、贵官甚多,倘若不慎冲撞到,只怕还没能访到亲友,便会莫名其妙地挨上一顿揍,或者遭逢一番折辱,所以还是老实点儿,不骑马了吧。绕过西市便是太社,太社以北是百郡邸,再北为各级官署,以及某些贵官的府邸。一路打问,一直来至太尉府前,只见门口车马堵塞,竟然排着长队。

    这些都是前来拜谒太尉是勋的,目的不尽相同,但想巴上是勋的大腿,或者起码不至于失礼,基本路数也不外乎此。后世有“宰相门子七品官”的说法,似是勋这般身份,自非轻易可见,绝大多数访客都被门子挡了驾。不过是勋家法甚言,尤其关照门上,不可恃势妄为,以免失了他儒宗的气度。所以门子态度还算客气,一个个接过名刺,略一过眼,便即假笑道:“刺先收下,然太尉国事倥偬,恐不便相见,且候传唤吧。”

    若有那不识趣还想废话的,或者悄悄塞给门子金银的,门子却当即变脸,直接伸手搡人——谁都想见太尉,要是不摆出点儿死人面孔来,那这活计如何还能做得下去?

    好不容易,轮到了那两名远来的士人——期倬与元则——期倬递上名刺,门子斜眼一瞥,只见上写:“愚甥廉昭拜上太尉舅父大人。”这种妄攀亲戚的,门子倒也见得多了——从不曾听闻太尉有一门姓廉的亲戚啊——当下复读机一般照回:“刺先收下,然太尉国事倥偬,恐不便相见,且候传唤吧。”

    廉昭急忙解释:“吾非妄攀也,家母实姓是也。”

    要说“是”这个姓儿实在少见——其实也就是仪和是勋这两家子——一般人还真冒充不了,故此门子听了,多少有点儿含糊,便命二人在门洞侧面暂候,等我进去回上一声试试。

    于是匆匆捧着名刺,入府禀报。他当然不敢去问是勋,却去寻找大公子是复。此刻是复正在他的别院宴客,与一名白衣士人对座小酌,相谈甚欢。门子递上名刺,是复不禁皱眉:“吾家安有廉姓之亲眷耶?”

    对面的客人闻言,不禁笑道:“得无廉期倬耶?若非吾在此,恐彼进不得此门也。”随即点点头:“确乃亲眷。”

    是复一挑眉毛:“复不敏,请兄绍介。”

    被他称呼为兄的这名士人,同样姓是,单名一个详字,字公审,乃郑县令是峻之子,本年二十二岁。是仪四子,也就是是勋的四位族兄弟,长子是著,曾经科举得中,授官秘书掾,但是天性迂阔,没做多久就四面碰壁,最终被迫灰溜溜地辞官返乡,去继续伺候老爹是仪了。是著娶淳于氏为妻,所生子女大多夭折,眼瞧着长房就要断绝。

    三子是宽,曾经一度巴上了陈长文,得授吏部侍郎之职。可那只是魏国的吏部侍郎,等到魏国变成魏朝,他的资历就不够为一部副职啦,被外放做了冀州吏局主事——仍旧在陈群属下。是宽娶麋竺之妹为妻,所生一子二女,儿子是衡字公权,颇有机会继承族长的身份。

    四子是纡,自仕曹后就一直在屯田系统工作,一直做到陈留、颍川两郡的典农中郎将,其后两郡屯所归并入普通民政系统,于是新设济阳郡,命之为太守。是纡娶王雄之妹为妻,生三子三女,长子是伉字公直,次子是佾字公享,末子是侃尚幼,无字。

    还有一个是峻,见为郑县令,但眼瞧着就要更进一步,可能出任某郡太守,他娶了故汉伏皇后的同族之女为妻,生一子即此是详,字公审。

    是勋一贯瞧不起是著,跟是宽也并不怎么对付——否则是宽也不会去投靠陈群了——但与是纡、是峻却向来交好,两家子弟时常走动。这回就是是峻派儿子是详来洛阳拜见是勋,目的当然是为了通过是勋为自己将来谋求一个好郡为守。是复跟是详挺说得来,于是延至自家,摆酒款待。

    且说是复询问是详,说咱家有姓廉的亲戚吗,我怎么不知道?是详就说啦,我有两个亲姑姑,小的那个由令尊说媒,嫁给了陈登陈元龙,这你自然是熟悉的,可是还有大的一个,嫁给了乐安人廉某,估计你就没啥印象了。

    关键这大姑出嫁得早,当年令尊从乐浪跑去营陵投亲的时候,她就已经出阁啦,从来就没见过面。其后青州大乱,是氏举家南迁徐州,跟大姑也就此失联,一直到前几年,经过多方查访,才终于找到她的踪迹。原来他们家逃难到谯郡去了,目前就住在东都郊外,姑父廉某也已经死了,大姑依小叔而活。

    而这个廉昭,就正是大姑的独子。

    说到这里,突然撇嘴一笑:“廉昭原不字期倬也,此亦趣事。”(未完待续。)

第二章、或为智囊

    乐安人廉昭,《三国志》上就提过一笔,说他“以才能拔擢,颇好言事”,结果遭到杜恕(杜畿之子)的弹劾。这种犄角旮旯里的人物,是勋当然不可能记得,而至于这个廉昭跟他有亲戚关系,倒是曾经听是纡、是峻说过一句,但很快就拋诸脑后了——所以也没跟儿子是复提起过。

    终究他跟是仪的长女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啊,而且也不知道是嫁得不好还是什么缘故,当初聚族而居的时候,是氏兄弟也甚少谈及这个姐姐。

    然而终究是亲戚,既然入洛来拜,当然不可能拒之门外啦,是复一边命门子将二人请入,一边就扯着是详来见是勋。

    是勋身上有官无职,太尉虽然尊贵,但与汉初此职不同,并非武装部队最高统帅,而只是一个虚衔罢了,勉强可比日本明治时期的藩阀元老。元老有资格为相,但并不一定为相,逢有大政方针必须咨询,日常则不坐班,也无实际职司。所以他惯常呆在府内,只有大朝时才会入宫。

    今天就仍然坐于书斋之中,是复不敢擅入,即于门前禀报了。是勋等了一会儿才缓缓步出,来至正堂。是氏二子上前见礼,随即是详就把才刚说过的趣事又讲了一遍。原来廉昭加冠后,引用《诗大雅云汉》中“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句,取字“期汉”,可是等到曹魏篡汉,他这个字就太犯忌讳啦——期汉,期汉,你这是期盼汉朝复兴吗?赶紧给改成了“期倬”。

    是详说了,廉家如今很破败,为此祖父(是仪)还特意送去五千钱资助长女,不过廉昭据说是读过书的。在县中还有小小的文名。他这回跑到洛阳来,不用问啊,一定是向伯父您求官来的。

    是勋淡淡一笑:“若其有才。自可为吏。”

    即命召入,时间不大。廉昭等二人拱手入堂,跪拜见礼。随即廉昭介绍,说我身边儿这位,乃是同郡好友,龙亢人桓范是也。

    是勋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微皱双眉,就问:“是何出身?”那桓范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范曾祖父讳焉,汉顺帝时曾为太傅;先父讳典。曾以《尚书》教授颍川,后举孝廉,司徒袁公(袁隗)辟之,拜侍御史,汉灵帝时三迁羽林中郎将。”

    是勋惊问道:“得非‘行行且止’之桓公耶?”桓范点头:“正是。”

    据说桓灵之际阉宦秉政,百官皆避,只有侍御史桓典常骑青骢马,巡行雒阳,宦者畏惮,故此雒阳人都说:“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也算是一代名臣啦。没想到廉家单贫破败,廉昭交的朋友倒是世家子弟,正经的朝廷三公后裔哪。

    其实相关桓焉、桓典之辈。在当时或许烜赫无比,搁后世也属于书缝里的角色,是勋要穿到这一世来,才在故典和士人交谈中记住了这两个名字。可是“桓范”的名字他却早就有所耳闻了。

    在原本历史上,此人仕魏,官至大司农,人称是曹爽的“智囊”,高平陵之变的时候,曾经偷出洛阳城以投曹爽。劝他挟持天子,以与司马氏刀兵相见。当时蒋济还挺担心。对司马懿说:“智囊往矣!”司马懿却笑笑:“范智则智矣,驽马恋栈豆。爽必不能用也。”果然曹爽不能用桓范之计,最终弃甲投降,桓范也因此而被族诛。

    这真是那个桓范吗?是勋问道:“卿如何称呼?”桓范回答:“范字元则。”是勋眼神略一飘忽——见鬼,桓范史本无传,唯在曹爽传中略述其事而已,我还真不记得他的字是啥了。真是这个桓范吗?“智囊”?天下同名同姓的正多,还真是没法担保啊。

    但是不管怎么说,既然他跟着廉昭一起来了,我就暂且留下他吧,说不定将来有用。

    正在思量,突然鼻翼微颤,不禁转过头去质问是复:“即白昼间,如何饮酒?”是复跟是勋虽为父子,其实关起门来有若好友,是勋背着人常跟儿子平等交流,只是此般情状大反传统,所以当着旁人之面,父亲的威仪还是要偶尔展示一二的。是复也挺给老爹面子,赶紧躬身致歉:“儿适与公审谈论,借酒助兴耳,未敢多饮。”

    是勋说:“既期倬来,当为设宴,可去吩咐。”廉昭心说我没提过自己的字啊,表舅是怎么知道的?哦,估计是详跟他说过了。斜眼一瞥桓范,意思是:你瞧,我说赶紧过来,还能赶上饭点儿吧,真要去瞧杀人,估计就不赶趟啦。

    等到饭食摆上,是勋居中而坐,是复、是详西首陪侍,廉昭和桓范算是客人,就坐在东面。是勋一边吃,一边随口询问廉昭的家庭状况,以及“师从何人,治何经典”,廉昭每见问,必要放下筷子,避席作答,礼数周全得有些过份,瞧得是勋都有点儿没胃口了。

    好不容易等吃完了饭,按照是家的习惯,仆佣不撤食案,却奉上清茶。廉昭大喜,说:“此即茶耶?甥初次得用。”是复忍不住就一咧嘴,心说这乡巴佬……是详来到太尉府也好些天啦,既得是勋青眼,又跟是复打得火热,完全不当自己是外人,当即笑道:“伯父最好饮茶,期倬在府中,自可放量多饮也。”

    是勋说:“茶须食后用,不可空腹。”随即就问廉昭,说你们是何时进的洛阳城啊,所见所闻,有什么想说的吗?廉昭赶紧放下茶杯,侧身避席,拱手道:“甥等午后入城,但闻西市行刑弃市,一日而杀三十数吏,未审有诸?”

    是勋转过头去望向是复,是复赶紧回答说是,总共三十二名,卑者也就县中科掾、廷掾,最高是一名县丞,都是在此前的粮运问题上,或者党同马伯庸上下其手,或者监察不力,犯渎职之罪,所以押来都中明正典刑。

    廉昭皱眉问道:“即渎职,亦未当死罪也,而况弃市乎?似有非刑枉法之弊,大人何不谏阻至尊?”是勋还没回答,是复先不耐烦了:“小吏之罪,有司判断,天子圣裁,家父焉得越权干涉?”廉昭反驳道:“太尉国之重臣,上佐天子,燮理阴阳,若有非刑事,何不可谏?吏虽卑,亦人命也,即黎庶且不可非刑处之,而况吏耶?”

    是勋心说这就是一迂腐之人,瞥一眼是复,意思是不必跟他一般见识。照理说既然不打算呵斥廉昭,就应该随口说点儿别的,跳过这个话题,但他却偏偏注目桓范,问:“元则如何看?”

    桓范就是一个跟着来蹭饭的,竟能得当朝太尉垂顾,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他还当是勋尊崇自己的曾祖、父亲,所以才会另眼看待哪——赶紧避席行礼道:“范乡野之人,非刑与否,国事也,安敢置喙?”

    是勋双眼微微一眯,加重了语气:“但有所思,可试言之,无妨也。”在上位者的威势这一抖出来,桓元则多少有点儿觳觫,琢磨是太尉大概是想考较我,瞧瞧“骢马御史”的儿子会不会给他爹丢脸。因此大着胆子反问道:“范闻陛下西征关中,粮运事皆太尉佐太子筹划也,今刑彼等,太尉得无碍否?”不会连累到您吧?

    是勋也不作答,也不移开视线,就这么一直冷冷地盯着桓范。桓范只觉后背冷汗涔涔,赶紧垂下头去。是勋一摆手:“日将暮矣。”示意是复:“可导客去歇息,明朝再会。”

    廉昭心说哎,这还没有说到正题呢嘛,我干嘛突然间找上门来,表舅你怎么问都不问一句哪?难道是我刚才的话得罪你了?还待开口,却见是勋一抖衣袖,直接起身,退到屏风后面去了。

    廉昭无奈之下,只得与桓范一起跟着是复下堂。是复按照是勋的吩咐,给他二人安排了寝室,但是挺奇怪的,是府虽广,宾客也多,空屋并不充裕,却偏偏不把二人安置到一处,而且俩屋子还隔得挺老远。廉昭本想跟好友桓范说道说道,商量一下明日怎么跟是勋开口,谋求一个出身,见状无奈,也只好洗洗睡了。

    桓范却不肯睡,一个人端坐在寝室之中,面朝门口。果然鼓打二更,首先传来脚步声,随即响起一名仆役的声音:“客已洗沐否?”桓范赶紧回答:“已净身心。”门外人再问:“可愿从吾一行否?”桓范缓缓站起身来:“烦劳引路。”

    出得门外,只见那仆役提着一盏以薄纸笼起的烛灯,头也不回,当先向后院行去。桓范自后追随,时候不大,便行至一所屋宇门口。那仆役说了:“此吾主之书斋也,常人不可履足,客今破例,乃请自入。”

    其实是勋的书斋虽然私密,也不是从来不用之待客的,关键是屋里锁着一些不可见人的东西,所以非请莫入。如今不仅是勋,就连是复也正在屋内,一起静静地等着桓元则。

    桓范疾趋而入,拜倒在地行礼。是勋一摆手:“免。”指着旁边一张木凳:“坐。”桓范从来也没有坐过凳子,只好比照着是勋父子的样子,屈膝坐下,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神经彻底紧绷了起来。

    是勋开门见山:“适在堂上,元则语焉未尽。今于内室,可放胆言之,吾不怪也。”

    桓范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拱手,注目是勋:“范大胆请问,今于西市处刑者,得非皆太子所命者耶?”(未完待续。)

第三章、纳头便拜

    对于是勋深夜召见桓范一事,是复完全搞不明白用意何在,可是此刻听得桓元则一开口,他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过头去望一眼老爹,心说这家伙虽然是乡巴佬,倒是挺敏啊……老爹你怎么瞧出来的?

    是勋缓缓颔首:“即马伯庸,亦太子所任者也。”

    桓范就说了:“风传天子西征,太子多用私人以充粮道,今所刑者众,诚恐牵累太子,未知太尉可有对策否?”

    是勋并不作答,是复却抢先帮老爹说了:“既为太子事,家父何必对策?”

    桓范劝说道:“今太子之立,未足一载,若因此牵累而废,诚恐社稷动荡。太尉为国家重臣,细务不必纠,然此大事也,焉可不理?”

    是复笑道:“所刑者皆小吏耳,何可动摇太子之位?”

    桓范摇摇头:“微渐不杜,或成大祸,可不慎欤?况马伯庸微末下吏,而竟敢私售军粮,此事大有蹊跷。诚恐小人设谋,专为害太子也,则其必有后手,若不先为之防,待其发动,即大厦亦或倾覆也。”

    是勋眉头微皱,心说有些事情还是略略透露一点儿给桓范知道吧,瞧瞧他究竟是不是可用之才反正私室中事,也不怕他泄露出去,大不了一刀两断罢了。于是沉声道:“即郡县小吏,不经吏部,太子安可命之耶?”

    桓范猛然间瞪大了双眼,心说我这条小命要糟糕啊!“哧溜”一声就从座位上滑下去了,再度拜倒:“范斗胆,敢请为太尉宾客。”我愿意跟着您干哪,您可千万别杀我灭口啊!

    皇帝法外用刑,一口气杀了那么多太子所任命的官吏,此事虽小,却必然会影响到太子的地位,连自己这个乡下人都能瞧得透彻,堂堂是太尉。所谓最能断人心者也,怎么会瞧不出来?除非他也想换一个太子,才会不出面阻止,或者另谋良策应对。

    如今明白了。此事不仅仅牵涉到太子,同时也牵涉到陈群要是没有吏部帮忙背书,就连再小的官儿,太子也不是想命就能命的。是太尉与吏部尚书陈群是君子之争也好,小人之争也罢。反正根据传言,两人就政见上常起龃龉,所以是勋想要扳倒陈群,那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正因如此,他才会袖手旁观,坐等事态发展吧。

    其实是勋在这件事上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哪怕桓范再聪明,终究置身朝局之外,他是根本搞不明白的。所以先在宴会后问是勋“得无碍否”,只是随便抖个机灵。希望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此际来至私室之中,直接道出自己对此事的分析,怕有幕后黑手要对太子不利,用意也相同无二。是勋要是说我已有计呢,就当自己因为关心所以才提醒一声,要是说尚在计议呢,就可以趁机提几条计策出来,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华。

    然而是勋直接说了:“即郡县小吏,不经吏部,太子安可命之耶?”等于摆明了说。陈长文也可能是受害者,同时暗示,我对此事乐见其成。这种话倘若泄露出去,肯定会影响到是勋的声誉啊。而且更往深一步想谁敢保证这幕后黑手不是太尉本人?!

    我靠那么大的秘密都告诉自己了,自己还有机会走得出此门一步吗?还是赶紧磕头表忠心,直接上贼船的为好!

    桓范跪下了,是勋面上微现笑意,略一欠身,伸手虚搀:“元则既肯相助。吾当受纳。”心说瞧见没有,这才叫霸王之气一放,小弟纳头便拜可我若头上不是戴着当朝太尉的冠冕,一言而可决人生死,又何来此等便利?

    三人即在书斋中密谈半夜,不提。且说第二天起来,是勋再度召见廉昭,问他:“期倬愿在舍下攻读,以待科考,或直荐为郎?”廉昭大喜,急忙拜谢,说:“昭愿为郎。”

    汉代的选官制度主要是察举,但并不是说除地方官或三公举荐外,士人就别无晋身之阶了,尚有荫补和赀选作为补充此二道都直通诸郎。郎官就表面上来说,是备守卫门户和出充车骑,其实低级的可以算是内廷机构的预备办事员,高级的如侍郎、议郎、中郎等,则为君主顾问。

    所谓荫补,即高官显宦(一般指为二千石以上官员满三年者)可荫其子弟为郎,相当于对其常年奉公的奖赏,同时也免其后顾之忧。赀选则是捐钱得而为郎,就理论上而言,跟卖官鬻爵没有本质区别。

    只是低级郎官几无品秩,相当于官场上的实习生,跟后来清朝的“侍卫”绝然不同就连最低等蓝翎侍卫都算六品官儿了。必须实习过一段时间,成绩优异,才可能由郎中令(后改光禄勋)给他一个正经入仕的机会。

    是勋虽然创建了科举制,但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科举本身存在着一个非常大的弊端,那就是重乎文字,而轻乎实用其实这恐怕是社会科学领域一切笔试无可避免的毛病了。即便不似明清时的只重进士科,只考四书五经,哪怕一篇策论写得再天花乱坠,实际办事能力究竟如何呢?终究在试用之前,谁都保不大准啊。

    所以他保留了荫、赀为郎的制度,给那些官二代、富二代一个学习和实习的机会。虽然说这种制度对普通民众太不公平,但时势如此,若他起意彻底砸烂富贵阶层的特权,估计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诸郎仍归光禄统属,但光禄勋就此降等,已非九卿,而直属于门下省。汉代诸郎最盛时有五千余人,官吏后备队过于庞大,真正能够出人头地的比率太低,如今则限额在千人以内,以实宫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避免宦官群体不必要的膨胀很多并不接触妃嫔的职司,乃可由郎官充任,不必非找阉人。

    是勋贵为太尉,自然有多个蒙荫为郎的名额,只可惜用不大出去。是复已尚公主,是郯将来也可能会有更好的出身,至于自己几个堂侄,除是峻尚且够不上二千石外,也都各有其父可以蒙荫,不用他这个从叔父操心。是家老大是著倒也品秩低微,问题他就没成活的儿子啊。

    所以是勋能够帮得上忙的,暂时就只有一个是详,然而是详志向颇大,只想跟着伯父读几年书,将来好应科举,不想再去实习那么多年。是勋手头名额绰绰有余,自可送一个给廉昭终究算是表外甥,也是自家子弟。

    至于桓范,从此就留在是府为宾了。汉代贵府的宾客,既有机会掌握权势,也有机会被直接举荐为官,但当官僚制度相对完备,且科举制度开创以后,这两条道路就基本上断绝了,只是对于士人求官而言,仍然不失为一条终南捷径。因为这终究是一个资历啊,虽然无法因此而直接获得做官的资格,但通过别的途径得以入仕后,此资历对于谋得好职或快速升迁,肯定还是能够起到一定推动作用的。

    故此是勋以太尉之尊,府中宾客仍可车载斗量,只是有些才能的大多放出去了,剩下的或者无意为官,或者不堪大用。如今是勋已经可以大致确定,廉昭带来这个桓范正是历史上的“智囊”,那必须要将其牢牢绑在自己身边,起码先培养、运用,同时也掌控个三五年。桓范得闻是勋密事,不敢遽退,也“心甘情愿”入幕为宾。

    他虽然也算世家出身,终究前几代都是做的汉官,于魏朝无尺寸之功,本人除非科举,别无入仕之途,所以才坎坷蹉跎到三十来岁。科举制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次考试,可能受到各种偶然因素的影响,谁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考得中。若能先入太尉府做几年宾客,将来应试就有可能加分别的不说,能得太尉青睐者,郡中谁敢给他下等品评?即便因此而耽误了一两场考试,一旦入仕,升迁途径却会变得更加平坦而宽阔。

    所以说他“心甘情愿”,并非虚语。是勋为什么会对一个初识之人透露隐事呢?很明显就有招揽之意嘛,自己正好顺杆儿爬。而倘若桓范的脑筋一时间没能转过来,未曾及时剖白忠心呢?那估计就只有死路一条啦。

    这招揽本身,也是一场测试。

    桓元则在是府的主要工作,是帮助是勋整理文书,因此时常得以应召进入书斋前两个有此资格的,是已故的关士起和失踪的逄元图。当然啦,是勋并没有向桓范透露相关自家情报网的情况,情报网仍然由是复掌控,只是会通过是勋之口向桓元则通报一二,以期协助分析,筹划对策。在桓范看起来,太尉实在耳聪目明想是门生故吏遍于天下的缘故吧。

    首先必须详细分析的,就是这回在西市上绞杀弃市的那三十二名官吏,加上提前自缢的马齐马伯庸,这场风波总计害了三十三条性命。经过是复对这些人出身、履历的甄别、调查,其实二十九人(包括马齐),都是通过太子曹丕,才得以混进这次军粮物资运送的工作流程中去的。

    而这二十九人的晋身之阶,又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类型……(~^~)

第四章、人言可畏

    二十九名通过太子曹丕的举荐,得以在河南为官,插手军粮物资运输工作,并最终因此而丢了姓名的小吏,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类型。

    其一,乃自诸郎中选拔,基本上都是吏部尚书陈群向曹丕推荐的。此等皆为世家子弟,陈群久闻其名,又受彼等家族托付,于是荐于曹丕,曹丕再行文光禄勋,使这些人赴吏部待选——当然啦,本来就是陈群的主意,自然一选即过。

    其二,本身就是曹丕的党羽,或为昔日王府内宾客、王府外友朋,或为今日太子属吏之亲眷,也是递个条子过去,陈群通过,就赴河南各县上任了。

    第三个类型相对特殊,无论曹丕还是陈群都不够了解,完全是别人托关系托到了太子身边人,曹丕再通过陈群任用——比方说那位马齐马伯庸。此群体人数最少,目前就发现三位,分别通过太子侧妃柴氏、正妃甄氏之兄甄尧和曹丕庶弟曹徽的关系,跟曹丕打了招呼。罪魁祸首的马齐,就是走了柴氏娘家人的门路,献上金珠,才得以选官畿内。

    科举制度只是打开了入仕的大门,正经官员的升迁黜陟,则与科举无关;相对完善的官僚体系倒是通过吏部,把任免之权抓到了自己手中。但这并不是说举荐就完全无效了,高官贵戚插手官吏任免的事情也屡见不鲜,但只要限定在一定程度和范围内,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曹丕向陈群举荐官员,还真不能说他犯了什么过错。

    荐人不当,才是他最大的罪过。而用人不当,就要归咎于陈长文了。

    凡公卿皆可向吏部递条子,说某人某人不错,请你们多关照一下,给他一个好位置。限定仅仅在于:一,此人必须已有相应的任官资格。不可超级提拔;二,品秩不可过高。比方说,若将来桓范自科举入仕,得授四百、六百石的小吏。是勋就可以向陈群打招呼了,此为我门下客,素有才学,当给予朝中或者畿内的好职。

    而倘若所荐之人品秩太高,吏部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便可直接打了回票。其实就连皇帝,若欲用之人资历不足,又想吏部超擢——哪怕只拔一级——超过了八百石墨绶长吏,吏部都是可以加以驳回的。当然啦,仅仅制度如此,但制度终究是由人来执行的,尤其还存在着一个理论上拥有无限权柄的皇帝,即以曹操的威势,再加陈群的谨慎,想做得更过份。那都有可能通过。

    只是其后就可能是御史上奏、公卿谏阻,同时纷纷弹劾通过这一任命的吏部诸官……

    而曹丕就正好踩在了这条红线的后面,并不敢越雷池一步,他所推荐的最高也不过六百石县丞,而且资历足够,只是要在具体任官位置上请陈群加以照顾而已——同样的六百石,在中央为官和在地方为官,在畿内为官和在偏远郡县为官,含金量都要天差地远。

    曹丕是想要借此培植自己的党羽,陈群本是曹丕一党。对此心知肚明,只要别太过份,也自然开放绿灯。只是原意是想他们通过难得的军输工作博取功劳,谁想投资越大。风险也越大,最终大多栽在了这件事上……

    尤其马齐乃因贿而得官,问题就更加严重,所以曹操直接命令曹丕休弃柴氏,将之逐出宫去。甄尧和曹徽的罪过就没有那么大,所举荐的都是亲朋。貌似查不出什么利益往来,而且那俩虽然同样丢了性命,终究不是主犯。据说甄尧被其妹甄氏领着,直接跑曹操面前去磕头请罪,并且表示愿意削去自己的爵位,曹操也便不为己甚,训斥甄尧一顿,降等了事——由亭伯而降亭子。

    至于曹徽,年纪还小,就当他不懂事,曹操下令他跟兄长曹丕一般禁足,一年内不得外出,且削曹徽并其母宋夫人俸禄之半。

    本来对于这些荐人的处罚就已经够严厉了,而对于出问题的人本身,更是毫不容情,正如廉昭所说,是“枉法非刑”。即便主犯马伯庸,偷盗军粮之罪合当受戮,也未必到得了弃市的程度,不必显戮,隐杀可也。所谓的“庾死”,若在诏狱之中,其实大多是秘密绞杀——那可是天子过问之案唉,谁敢让囚犯莫名其妙地就挂掉?

    马伯庸论罪尚且如此,那么从犯们更没有弃市的理由了,真要按照刑律判罚,就算再重也不过远流而已。可是曹操就是这么不讲理,指使有司取了这些人性命,并且还陈尸西市,以向全天下人展示朝廷的威严。

    对于这一点,桓范判断的一点儿都没有错,曹操是因为西征未竟全功,所以诿过于这些低级官吏。而且另一方面,本来打算秋季兴师,一举而灭掉刘备的,即便刘备抢先发兵关中,进而安然撤退,曹操也想赌一把,兵临汉中,去杀对方一个防备不及。结果就因为粮草出了问题,被迫退返洛阳,曹操是越想越光火,而且越想,就越觉得若没有这一出,自己很有可能就已经把蜀中给拿下来啦。

    所以他才对这些涉案官员零容忍,对于举荐这些官员的贵戚同样不留情面。汉代已有举主连坐之罪了,但因应具体情况,论罪与否,差别还是相当之大的。比方说我当郡守的时候,举荐了一名属吏,然后事隔二十年,我已经是朝廷三公啦,昔日所举属吏牧守郡县,然后犯罪了……难道这也要我连坐不成吗?那谁还敢举荐官员了?再如《三国志》上记载:“太祖以(荀)彧为知人,诸所进达皆称职,唯严象为扬州,韦康为凉州,后败亡。”曹操也并没有因此而责怪荀文若。

    尤其魏朝不再实行完全的察举制度了,即便举人,也必须先经过吏部遴选,具体分配也得看吏部安排,所以大可把责任推卸到吏部身上:不是我所举非人啊,是你们用非得所,那怪得谁来?曹丕给陈群批条子,其实真正能够牵累到他的,就只有一个马伯庸,一则此人主动犯下重罪,也非疏忽,也非渎职,二则他跟曹丕无旧,乃贿赂得官。只是马伯庸罪过再大,也不过六百石小吏而已,因小吏之罪而责太子,这就相当不近人情啦。

    根据桓范的分析,正是因为马伯庸犯罪使得曹操西征未竟全功,所以老头子气得半死,而偏偏那家伙又在事发后上吊自杀了,无可显戮,故此才把邪气都撒在了曹丕头上。而且他问是勋:“天子之观太子,若何?”皇帝真的很宝爱这位太子吗?貌似不大象啊……

    英雄父亲总是容易对儿子求全责备,尤其儿子足够多的话,往往会觉得哪个都不成器,很难真正说到“满意”二字。是勋前一世读史,就觉得曹操并不喜欢曹丕,为什么呢?当曹昂战死,丁夫人离异、卞夫人总摄内事后,曹丕就是真真正正、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啦,以他为嗣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过脑子。再说这儿子就才能、秉赋上也挺不错啊,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就算比不上老子,总比别人家儿子强。可是偏偏曹操拖了好多年,明明211年就已经任命曹丕做五官中郎将,为宰相之副了,212年曹操得爵魏公,建立魏国,216年进位魏王,偏偏217年才正式立曹丕为魏王世子——当然具体的年份是勋并记不清。

    由此可见,曹操并不认为曹丕是最合适的继承人,要一直等到他寄予厚望的曹植原形毕露,感觉实在不靠谱,被迫放弃,才终于允许曹丕上位。究其根由,或许只是简单的父子二人相性不合吧。

    当然,或许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性,即曹操注意到曹丕身边围绕着太多世家大族,生怕威胁到自家政权和寒门军功贵族的利益,才一直犹豫要不要放弃曹丕。当然啦,此乃以后事倒推前者也,身在局中,曹操有没有那么明确的阶层觉悟,还在未知之数。

    总而言之,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貌似就不大喜欢曹丕,这条时间线上那就更加糟糕:一是曹昂尚在,二是曹植的不靠谱尚未完全暴露,三是……还有一个曹冲哪!在原本历史上,曹冲夭折后,曹丕去劝慰曹操,曹操就明确说了:“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后来曹丕自己也说:“若使仓舒在,我亦无天下。”在这条时间线上,曹冲得以安然成年,且他虽然曾经设谋陷害曹昂,曹操也并无严责,只是与诸王一般,把他赶去封地而已——可见宠信并未完全衰退。

    所以曹丕这个太子之位得来侥幸,根基并不牢固,这也正是他急着要培植党羽的缘由所在——只可惜把事情彻底给搞砸了。

    当然这一切,都不必要向桓范透露,是勋只是说:“诸王并得圣宠,故群臣谏使之国也。”

    桓元则点点头,压低声音对是勋说,我总觉得此事有一幕后黑手,想要借机打击太子的威信,败坏太子在皇帝心目中的印象。大胆揣测,必诸王之一也——大致可以排除掉曹昂,其他三个却都跑不了。但是仅仅靠这件事,并不足以扳倒太子,等到事态平息以后,时间也能洗掉太子身上各种污点。所以对方一定还有后手,将在短时间内陆续发动——除非这幕后黑手是任城王曹彰,死人当然做不出什么事来啦。

    只是——“民间皆传,任城王乃为毒杀,有诸?”(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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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介绍:
谁说只有太平时节才文人吃香?穿越到乱世照样抄诗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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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前线拼死,我在后方升官。
一代文魁定天下,建安七子我为尊。
且看普通文科生怎样在东汉末年把各路豪杰玩弄于股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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