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野有遗贤
    赵爽绝不相信当世竟然有人能够把他苦心拟就的试题答对九成以上!
    他本是贵族后裔,始祖为代王赵嘉,代为秦所灭后,族迁天水,逮其曾祖父又移居南阳,受佣于当地大姓张氏门下为客。张氏出了一位有汉一代最伟大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发明家张衡张平子,赵爽的祖父即从张衡学《灵宪》和《算罔论》,颇得真传。所生二子,一传《灵宪》,也就是天文学知识,一传《算罔论》,也就是数学知识——赵爽即为后一支的嫡裔。
    这时代颇存门户之见,各家秘法,多不私授——知识就是利禄啊,岂可外泄——当年张衡传法外姓,那是他胸襟广阔,包容四海,赵氏可没这么无私。所以说赵爽能够在数算方面称雄一时,为汉末数一数二的大数学家,固然因其天赋异禀,且痴迷算术,刻苦钻研,也有很大因素乃得家传秘法之故也。
    算术既有所成,经义也得略通,正好魏国开了科举,并设明算一科,赵爽便即束装前往,果然一举夺魁。等到入于度部之中,站立朝班之上,他游目四顾,果然数算一道,再没有人能够比得上自己了,就此骄心渐萌。他能够瞧得上眼的,也就只有两个人,一是诸葛孔明,按照赵爽的想法,野路子能够学成那样,就算吉光片羽,世无其匹的天才啦。他有时候也扪心自问,若非家学渊源,自己能够达成诸葛亮如今的水平吗?结论是——玄啊。
    第二个瞧得上眼的,便是太尉是宏辅。要说是宏辅的数算能力,当世也就中人水平罢了。但一方面他不知道从哪儿学得一套大秦数字和算法,简洁明了,普通加减乘除,就算数目再大,零头再多。也都难他不住,顷刻可得结果。另方面,是宏辅在数算方面往往有些独出心裁的想法,比方说对于圆周率的认识,不仅超迈古人,亦足可辉耀千古也。
    这只能说是天生圣人。不学而知了。
    是宏辅编纂《物理初言》,其中很多数算问题就都是请赵爽代劳的,而至于那套圆周率,赵爽经过核对,发现误差非常之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其实以这年月的需求而言,能够准确到小数点后面三位就足够啦。最近在是宏辅的指点下,赵爽开始运用割圆法来核算他所给出的圆周率,目前已可证明小数点后面前四位都是正确的,至于后面六位,尚须时日作更详细、繁复的计算。
    据赵爽所知,张平子的算学会者寥寥,他所公开流传的只言片语。一般人就算瞧都瞧不明白,遑论学会和生发了。唯一的真传就在他赵氏门中,而且赵爽之父早殁。上下并无兄弟——也就是说,一百年前的数算宗师只有一个张衡,一百年后承其衣钵的只有一个自己,余皆不足论也。
    没有秘法传授,你就算天赋再高,也不过就学成诸葛孔明那样吧。怎么可能有人比孔明还要厉害?赵爽对此是坚决不信。
    然而答卷摆在自己面前,确实有名应试的士子整整答对了十八道题。要知道赵爽所出的题目。参数都极巨大,并且零碎。根本就不可能蒙得对,更何况一蒙就是整整九成呢?焉有是理?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中有情弊,考题泄露。
    其实赵爽所出的题目虽然难度很高,却也不是绝然无人可答的,只要给足应试者时间,比方说一两个月,略有些本事的人总归能够计算出正确答案来——至于诸葛孔明,三柱香的时间便能答对八成,据赵爽估计,给他留足一整天,必能全中也。
    所以肯定是此人预先得知了考题,费时费力计算好了答案,然后跑去考场上誊清而已。竟敢当面舞弊,是可忍,孰不可忍!而且究竟是谁泄露的考题,必须详加访查,严惩不殆!赵爽因此才勃然大怒,当即命令小吏——“速将此人拿来见吾!”
    然后他直接就拿着这份儿考卷去找是宏辅了。
    赵爽作为负责明算科的副主考,他就呆在考场附近,方便若有问题,可以随时加以解决。明经科考试人数最多,被迫分为两个考场,是宏辅与任嘏各居一处——所以赵爽是在洛阳北门外的皇庄,是宏辅却在城东的太学,距离却也不近。
    可是赵爽心中万分恼怒,一刻也等不得了,直接命人牵来坐骑,一路疾驰,日才过午便赶到了太学。才下马,就见大门洞开,陆陆续续地有考生或欣然四顾,或黯然垂首而出——明经科考试才刚结束呢——匆忙报名而入,就见是太尉正高踞榻上,一脸不耐烦地翻看着几张较早呈交上来的试卷。
    是宏辅的心情并不怎么好,因为就目前看起来,试卷上多为老生常谈,或者纸上谈兵,就没有几篇可以入得他法眼的。听闻赵爽前来,正好把试卷撇下——反正那么多卷子,光靠他跟任嘏二人也瞧不过来,自有大群吏部和选部的官吏进行初步筛选——抬起头来,开口便问:“君卿,可得骏才否?”
    赵爽出的考题他当然也瞧过,自己试了试,基本上是一道都答不上来——这起码得是后世高中理科班的水平啊,可是他高中时代的数理化知识已经全都还给老师,涓滴不剩啦——所以挺好奇,就你这么难的题目,真能发掘出什么人才来吗?
    要是能过赵爽这关,那必然是不需要培训,拉来就能用的户、工等部干才呀。
    赵爽气哼哼地从袖子里抽出一份试卷来,递给是宏辅:“得十一人矣,然此卷独占鳌头,更胜孔明之算……”
    是宏辅也不去接,却突然间双眉一挑:“得非扶风马德衡耶?”
    赵爽闻言一愣,考卷按照是宏辅的规划,那都是要糊上姓名。防止作弊的,他光顾着生气了,倒还没来得及瞧这份“作弊”考卷上的名字。于是一把撕开糊封,果然就见其上一行小字:扶风郡武功县马钧德衡。
    赵爽不禁皱眉:“太尉识得此人否?”我靠不会考题就是你泄露给他的吧?那是你的亲眷还是弟子?看起来这弊你是作定了,我哪儿敢反对您这位主考大人哪。
    是宏辅淡淡一笑:“素未谋面。微闻其名而已。”
    他之所以知道马钧的名字,还是前些天从弟是峻从郑县派人传来书信,备载错捕三名士子的过程,并且就连自己一度起过杀心,全靠纬氓和尚点醒之事,也丝毫无隐。逐一道明。是宏辅一开始没当回事儿——你要是真的枉杀无辜,或许我还得考虑考虑,是否要帮你遮掩,仅仅是错捕三人,又已宽放。多大的事儿啊,别说你是我的亲眷,就算普通相识,亦可为之隐也。
    可是随即就瞧见马钧马德衡的名字了,是宏辅不禁微微一愣,搜索枯肠,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前世所知道的那个马钧,究竟多大年岁。是不是扶风郡人了。不过姓名与表字尽皆相同,应该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吧……
    所以他一直关注此事,等到应考的士子陆续来京登记科目。是宏辅检索马钧之名,果然在明算科中得见,那就可以确定个**不离十啦。故此今日得闻赵爽禀报,不禁脱口而出:“得非扶风马德衡耶?”
    赵爽本来是来找主考禀报此事,要求严查舞弊的,谁成想是宏辅开口便道出了其人姓名。他倒不禁有些进退两难起来,面露尴尬之色——对方是说“素未谋面。微闻其名而已”,跟这个马钧毫无关系。可是……这话真能信吗?
    是宏辅曾经折冲诸侯之间,最善察言观色,才一见赵爽的表情,当即心下了然,不禁笑道:“君卿,得无以为其中有弊耶?”
    赵爽急忙躬身拱手:“爽不敢妄揣也。”嘴里说我不敢胡乱揣测,其实意思很明确啦——我确实是有所怀疑,只是见到你以后,有点儿不敢再往深里想罢了。
    是宏辅手捋胡须,柔声问道:“君卿,卿何日拟就试题?”
    赵爽说我昨天才刚拟成——他手头公事和私人研究一大堆,整天忙得团团转,原本没什么心思掺和科举之事,是宏辅亲自点将,又劝说可以因此而选得逸才,既能帮助你工作,复能入你门下,传你算法,才算将他说动。终究当初他科举得中,是宏辅就是主考,此后又多番关照,使其入仕仅两岁便得为千石的郎中,有此恩情,焉敢不遵其旨?可即便如此,他也要磨蹭到最后一天,这才花半天心思拟好了考题,交给主考过目。
    是宏辅就问啦,你拟好考题之后,都给谁瞧过哪?赵爽说只有太尉与孔明二人得见。是宏辅乃道:“君卿疑我耶?我本不能答,若即外泄,一宿之间,谁可答欤?孔明能答,君卿其疑孔明耶?”
    你昨天就跟我吹嘘过这套考题的难度有多高啦,就算给足孔明时间,也得整整一天才能尽数答对。这题目我是答不上来的,就算我泄露了出去,此人能在一夜之间答对九成,也算是个人才;孔明倒是已经答对了八成,难道你怀疑孔明不成吗?你我名分虽同宾主、师生,平常接触得也并不算多,你跟孔明可是莫逆之交啊,他的为人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赵爽沉吟良久,不禁喟然而叹:“爽固井蛙也——世间果有如此逸才乎?”真有这种天才,光靠野路子就能学得比孔明更深,竟然直追于我之后吗?
    是宏辅笑着安慰他:“‘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礼失而求诸野’……”连举三句圣人之言——“野有遗贤,安得轻耶?今能发之,国家之福也。”随即问道:“未识此人何在?”
    赵爽略微尴尬地挤了挤眼睛:“爽恐其中有弊,已命吏往捕之也……”(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数算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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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钧是被几名小吏绳捆索绑,横担在马背上押到太学来的,一路颠簸,他连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才到太学门口,小吏把他揪下马来,可怜的马德衡直接就瘫软在地上啦,但觉五脏六腑尽皆移位,眼前金星乱冒,呼吸声有如牛喘……
小吏正待报门,侧旁却背着手踱过一名吏员来,瞟了瘫在地上的马钧一眼,喝问道:“得非明算科士子、扶风马德衡耶?”擒拿马钧过来的小吏匆忙躬身施礼:“正是,乃出纳赵郎中遣吾等捕来。”
汉代的官位等级非常粗疏,简单而言可以分为三个大的档次:最高是三公九卿及诸侯等,为国家重臣;其次刺史、守相、县令长,守牧一方;第三为中央和地方各衙署的办事员。第一等二千石以上,直至上公;第二等四百石以上;第三等高可八百石,最低斗食——斗食者,颜师古注《汉书.百官公卿表》云:“岁奉不满百石,计日而食一斗二升,故云斗食也。”
层次不多,距离倒拉得很开。对于高级官吏而言,俸米可养数十上百口人,再加上天子的赏赐和各种灰色收入,不但锦衣玉食,且尚可货殖也。而中级官员因为同时往往还要负担自聘属吏的开销,在不贪污的前提下,俸禄也就将够养活一家人而已(指五口以上的大家)——政论家<崔寔就曾经抱怨说:“夫百里长吏,荷诸侯之任,而食监门之禄。”至于低级官员。往往只够自身温饱。欲养家人而不可得也。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禁止他们侵害百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是宏辅在设置魏国官制的时候,就力图消除这一痼疾,一方面添加了俸禄等次,另方面提升底层官吏的俸养。新官制最高为上公——文武勋位的前三等皆为上公——次则公,然后比公,再下中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上千石、千石、比千石、上八百石、八百石、比八百石……直至比百石——也就是过去的斗食。其实所有等次,汉代都有过先例。只是多非同时,最多时候也就十五六级罢了,他给一下子增添到了二十四级。
而且下级吏员的等次大多皆有所提升。
此外,在服制上亦作了一定修改,使得相互之间的等差可以一目了然。不象原本汉朝,印只分金、银、铜三种,绶分绿、紫、青、黄、黑五种,冠自五梁而至单梁,基本上能够一眼瞧明白的也就四五个层级而已。
比方说擒捕马钧的这三名小吏,搁前朝都是斗食。如今领头的却有上百石之俸,戴巾帻而着皂衫。至于端立太学门前。喝问捕来者是否马钧的吏员,同样皂衫却头戴单梁冠,腰系杂色印囊,无绶,一瞧就是上二百石的长官哪。隔着三个层级,那岂有不赶紧趋前行礼的道理呢?
那名吏员闻听来者果是马钧,便即喝道:“太尉有旨,除其绑缚,堂上相见。”当即又过来几名低级吏员,三下五除二解开了捆绑马钧的绳索,然后一左一右架着他——没有办法,马德衡根本站不起来呀——便往门内而去。
上百石的小吏赶紧谄笑着问道:“吾等奉命而来,若不繳令,不敢去也。”上二百石的吏员斜了他一眼:“且候。”自顾自地返身入内。
进门以后第一句话:“如此岂可见太尉耶?”当即命人重整马钧的衣冠,还打了盆凉水来,拭尽他面上尘垢,这才再次架起,直入正堂,推搡在地上。
马德衡晕晕忽忽的,抬起头来朝上一望。只见正中案后高榻上盘腿而坐一名贵官,头戴七梁冠,冠饰玉蝉,身穿绣有云纹的赭黄色朝服,腰横玉带,金线紫绶——究竟是何品级,他一乡下士人也认不清楚,就感觉比曾经见到过的扶风太守更显尊贵。旁又侍立一吏,戴三梁冠,冠饰银蝉,赭黄色袍服颜色略浅,且无花式,腰横镶银带,银线墨绶——与那郑县县令是峻差相仿佛。
至于这二人是何相貌,他眼前还在冒金星呢,压根儿就瞧不清楚。
只见榻上贵官将身体略略前倾,开口问道:“汝即扶风马德衡?”马钧长长地吐了两口气,这才结巴着回答说:“小、小人正是马、马钧……”平生第一遭,他连说自己的名字都打了个磕巴。
两名官员对望一眼,似都略有失望之色。
戴玉蝉七梁冠的贵官,自然便是上公、太尉是宏辅了,他之所以失望,是瞧着眼前这个马钧相貌平凡,形容瑟缩,就是一普通乡下少年——这便是汉魏之际最著名的发明家吗?想当年我伪装士人,才从乐浪乘船到中原来的时候,都比这位要显得体面些吧?
旁边侍立的银蝉三梁冠官员,则是度部出纳司郎中赵爽赵君卿。他本以为能够算对自己所出九成题目的,就算不是积年老吏,也该是个中年士人吧,不可能比自己和诸葛亮年纪还轻——赵爽是前汉光和五年生人,比诸葛亮小一岁。结果这一瞧,还是个半大孩子嘛,他真能有那般天赋和本领?不禁心中疑窦重生。
是宏辅随口掷下几片纸来,柔声问道:“马钧,此为汝之所答耶?”马钧哆哆嗦嗦地膝行而前,双手捡起来,还没来得及细瞧,就听赵爽厉声喝问道:“且仔细看,真为汝所解答者耶?!”
是宏辅朝赵爽摆了摆手,那意思,只是个孩子啊,你别吓他。随即注目马钧,就见马钧翻看一下答卷,便即抬头答道:“确、确为小人所、所、所……”
最后一个“答”字噎住了,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是宏辅不禁皱眉,心说这马钧是给吓掉魂儿了呢,还是天生结巴?史书上光说他不善言辞,可没提他竟然跟邓士载一个毛病啊。继续温和地询问道:“此题甚难,吾观汝尚在弱冠,安能为此?赵郎中故疑有情弊也。可实言道来,恕尔无罪。”
情弊?马钧迷糊了,心说这确实是我自己答的题啊,虽说难度的确不小,可要是给够我半天的时间,经过验算,就算满分儿也是拿得到的,怎么可能有啥情弊?心里一急,说话也就更结巴了:“无、无、无弊也,确、确……小人、小人……”
是宏辅还要装宰相涵养,赵爽比他年轻得多,官职也低,早就听不下去啦,随手从案上抓起一枝笔来,投掷在马钧面前:“既口吃,可即笔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官卑职小,一声招呼不打就自作主张拿了上官的笔,可是太过失礼啦,赶紧转身朝向是宏辅,鞠躬谢罪。
是宏辅倒是并不以为忤,反倒招呼属吏:“与彼席案、纸笔,并取温水来。”
属吏应喏,很快便端来一方小案,摆在侧位——坐席倒是现成的——备好了笔、墨、纸、砚,然后拖着马钧过来坐下,往他手里塞了一杯温水。马钧嗓子正在冒烟呢,赶紧三两口喝完了,还差点儿被呛得咳嗽,咬紧牙关强自忍耐,随即提起笔来,写下几行文字。
有小吏取来,呈与是宏辅、赵君卿。但见纸上是一笔结构工整,笔触却略有些颤抖的隶书:“钧先考即擅机巧,乃承其志,为乡中置水车等物,规矩绳墨,不可离于数算也,遂求周髀、九章及张平子散篇等,略窥门径。今所答者,皆钧自作,断无情弊,上官明查。”
马钧也明白了,估计你们瞧我年纪小,不信我能答出所有的题来——看情况,貌似准确率还不低啊——故而怀疑其中有弊。那我就得说清楚喽,为什么会喜欢上的数算之道——造水车、制机括,我不是普通匠人,不愿意照猫画虎,那就必然离不开数算啊,因此从族内求得多部数算之书,自学到了如今的地步。
是宏辅见了马钧的申辩,斜瞟一眼赵爽,便即问道:“可敢试否?”马钧忙答:“有、有……敢。”也不绕弯儿了,还是光说一个字来得省事儿。
赵爽先朝是宏辅鞠躬致意,然后迈前一步,直视马钧,说那我先问你一道简单的:“今有粟三百石七斗三升六十分升之十七,欲为粺米,问得几何?”
“哗啦”一声,就见赵爽和马钧几乎同时掏出算盘来了。是宏辅在旁边儿听着,这只是一道简单的乘法题嘛,虽然数目字实在零碎……然而问题是,不知道粟米和粺米之间的兑换比率,可该怎么计算才是?
他是没有细读过《九章算术》,其实书中明确有写啊:“术曰:以粟求粺米,二十七之,五十而一。”也就是说,一份粟米等于五十分之二十七(0.54)份的粺米。
算盘声“哗啦啦”响过一阵,几乎同时停止,马钧抬起头来回答道:“合粺、粺……”想一想,干脆还是手写吧,便即提笔得出答案:一石六斗二升二千五百分升之一千三百二十三。
小吏呈上来,是宏辅一瞧,嚇,这数字还真零碎,估计得到小数点后面四五位了。转向赵爽,以目相询。赵爽微微点头,意思是答案没错——由此可见,这个马钧确实熟读《九章算术》,并且扒拉算盘的速度也挺快。好吧,那下面我就出一道难题喽——
“今有邑,南方而北正半圆也,各中开门,出北门三十二步有木,出南门十七步折向东行,至三千六百二十一步见木,问邑东西几何?”(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忠良被难
    赵爽和马钧之间的问答,对于是宏辅来说,那就是八个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就马钧的答题速度来看,题目应该是一道更比一道难,只是其中所包含的参数却逐渐简单化了。
    因为就连赵爽自己都不敢打包票,在越来越复杂的计算当中,再动用或者庞大或者零碎的参数,自己能够一点儿错都不出,全都一次性答对——自己是出题方啊,要是万一粗心错了一点两点的,那可有多丢脸?好在马钧无论解题速度,还是扒拉算盘的速度,都比他赵君卿要慢上几拍,再加上书写答案,小吏呈上,这点时间足够赵爽另取纸笔,用是宏辅所传授的“大秦数字”、“大秦算法”再验算一遍啦。
    前后七题,马钧答出了六道,其中只有一道计算略有差误——准确率已然达到七成啦,这还是随问随答,赵爽完全不给他长考的时间。最终赵君卿喟叹一声,转向是宏辅:“可矣。”那意思,我测验完了,这人果然是有真本事,其中应该并无作弊情状。
    是宏辅点一点头,便道:“君卿自处可也。”怎么对待这个马钧,你自己决定吧。赵爽领命,便唤人将马钧搀扶出去——经过这么长时间,马德衡的情绪也基本稳定了,腿脚也相对利索了——然后扶上一乘马车,问清楚了寄居的所在,便即离开太学,疾驰而去。
    马钧尚且有些迷糊——这是上官相中自己了吗?自己的成绩应该不错吧?这是要直接送自己去当官么?可是马车才刚出得洛阳城西门,驾车的官吏就把马钧给轰下去了——“可自归也,今日之事,勿与人言。”
    等到马德衡茫茫然走回是氏庄院的时候。天都已经黑啦——但觉腹肠如绞,万分饥饿,然而已经错过了免费的夕食。好在陈纻还念着他,专门在大门口守候,还问说明算科要考一整天吗?你怎么才回来啊?随手塞过去一块私藏的面饼。
    马钧是真饿得狠了。接过来就往嘴里填。既然官吏已有关照,不得泄露今日之事,他也只好含糊地回答说:“吾、吾迷路矣……”
    他是不知道,在离开太学以后,是宏辅和赵爽之间还有过这么一番对话——
    是宏辅首先问:“其人若何,可能用否?”
    赵爽躬身道:“太尉所言是也。野有遗贤,特吾等不识耳。此人虽然年幼,数算一道当世罕有其匹,可堪大用。”
    是宏辅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当场招揽他呢?若能命其拜在你的门下就学。不是更好吗?赵爽答道:“为爽主考,恐有私也。”我要是当场对他有什么表示,这考试结果还没有正式颁布呢,就恐怕会产生不靠谱的流言蜚语,说我是先相中了这个人,再给他提分儿的。反正他就在洛阳,也跑不了,等确定名次之后再招揽也还不迟。
    是宏辅点点头。说你顾虑得对,倒是我欠思量了——“欲用之何部耶?”
    其实分派官吏主要是吏部的工作,只有武职才归兵部管。但选部主持完科举考试以后,自然也有向各部门提出推荐的权力和义务——是否接受还得看各部的态度,最终是否按照双方意向来分配,则由吏部说了算。
    是宏辅有问,赵爽当即答道:“可入度部,为爽之副也。”这里说的“副”。是指辅佐,当然不是说马钧可以一步登天当出纳司的二把手啦。一般科举得中。除去某些特殊情况——比方说成绩实在强到逆天,身为世家豪门子弟且名声显赫——都必须从四百石以下的部门小吏或者郡县属吏做起。赵爽的副手那可是上八百石的官员,马德衡断然无此资格。
    赵爽是想把马钧扯到身边儿来,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然而是宏辅口虽不言,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是宏辅认为,人的理科才能分为继承型和开创型两种。就数学而言,赵爽貌似是个开创型人才——虽然他前世并没有听说过赵爽之名,不知道此乃上继张衡,下启刘徽的当代最伟大的数学家,在天文学方面也颇有建树——然而马钧在数学史上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位置,只能算是个继承型人才罢了。
    马钧研究数学,主要是为了机械制造服务的,在科技研发方面,他倒绝对是开创型的大拿,就连诸葛孔明都要瞠乎其后。所以与其把马德衡分配去度部搞财会,还不如前往工部,专业更加对口,更能发挥他的长项呢。
    只是再一细想,马钧年方弱冠,就被自己科举的鱼饵给钓上来了,年纪轻轻地迈入宦途,会不会有“拔苗助长”之虞呢?对于马钧的事迹,后世史书记载得也很简略,只知道他曾经担任过博士,后为给事中,都是没有明确统属的清闲工作,这才能有大把时间去搞并非政府项目的科技研发,真要是直接扔官僚群里,会不会反倒磨平了他的棱角,浪费了他的才华呢?
    必须得找一个可靠的人引领着,才能使其迈向辉煌未来啊……然而赵爽虽然对于数算有所长才,却还真未必是一个好老师……
    此事暂且不提,且说明算科的考试虽然当天就判卷完毕,却还不能就此颁布结果,一来要等其它几科成绩出来,统一发布,二来你仅仅精通数学也不够啊,还有第一场经义考试的成绩需要作为参考呢。
    赵爽最终还是不可能给马钧的算术卷子判个上上——一则终究不是满分儿,二则当时习惯性从上上到下下区分等级,但在各行各业中,上上都宁可空缺,绝不轻许于人——而只给了个上中。等到第一场经义考试的结果出来,马德衡拿了个下上,两个结果汇报至选部,选部再考究中正评定。最终的判定为:中上。
    科举考试,不管哪一科,都以中下为及格线,达标就给予秀才的身份,可以出仕为吏。不达标就直接打回票。陈纻等人苦苦等待了整十天,才有消息传来,洛阳四门全都张贴榜文,明示科举成绩。于是众人呼朋唤友,蜂拥而往,马伯庸个子小。直接就从人缝里挤进去了,不多时便听闻他雀跃欢呼:“吾中矣!吾中矣!”
    他的明经试拿了个及格分儿——中下,将将得中。
    此番科举,应试者两千八百四十五名,最终入选的却只有五百二十一人。还不到五分之一。其中明经占了大头,足足四百零三人,其次明法、第三治剧、第四知兵。中选数量最少的是明算科,只有十一个人——其实赵爽挑出来十二个,但某人因为经义实在太差,最终还是在选部被刷落了。
    自然,马钧也在榜上,并且名列第一——只有他一个中上。其余十人全是中中或者中下。
    这倒也在预料之中,且不说那几位的算术成绩都比他差得很远,而且跟马钧一样。在中正品评方面都没有得着加分儿。真正能够让中正官瞧得上眼的,若非地方豪门世家子弟,必是精通经义,名闻一方的人物,而世家只想走明经正途,没人会去考明算。至于精通经义……那直接考明经去啦,更不会费神琢磨算学哪。
    又通经。又能文,还在数学和天文学、机械学方面都独占鳌头的。几百年间也就出一个张衡张平子而已。
    非常遗憾的,陈纻名落孙山。
    他实在是想不通啊。对于自己的学识,陈兹免还是有一定自信的,而且这回应试作答,自认也没有什么大的错漏——怎么就中不了呢?就算说考官的要求比较高,而以天下之大,才杰辈出,比自己强的人多了去了,但为什么连马齐都能得中,偏偏自己阵前铩羽呢?我怎么可能比马伯庸差!
    两名同乡——马齐和马钧——都来劝慰陈纻,然并卵,根本不能使陈兹免的心情哪怕有稍许的平复。马伯庸还沉浸在自己得以上榜,从此能够做官的狂喜当中呢,只是随口敷衍罢了,根本不是真心安慰陈纻。至于马德衡,他也先得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才能谈得上“安慰”二字……
    根据榜文上的附注,得中之人应当即刻前往选部,核对和登记身份,以获取秀才的身份资格——期以三天。三日后再前往吏部,等待分配工作——亦期以三天,当然你也可以不去,自带秀才光环回乡下去作威作福好了。马齐着急前往选部啊,因此没“安慰”陈纻几句,撒丫子就跑,而且还顺带手把马钧也给扯走了。剩下一个陈兹免丧魂落魄的,脚步踉跄,茫然往寄住之处走去,远远地瞧见是氏庄院了,突然间心中一动——
    莫非乃郑县是峻暗中通报了太尉是宏辅,故此特意黜落于我么?!
    虽然说是三个人一起被逮的,而且“首恶”还是马齐,但就马齐那德性,只会哀哭求饶,必然不会在是峻面前说什么不恭之辞啊。至于马钧,自动忽略……只有自己,不但在食肆内臧否朝政,还当着是峻的面侃侃而谈,他怎么可能不嫉恨自己呢?而且自己在在将矛头指向政策的制定者是宏辅,则对方一旦知晓了此事,又怎么可能饶得了自己?
    或许是公车士子的名头暂时救下了自己一命,然而如今考榜已张,自身黯然落选,那就恢复白衣,只是一个游学洛阳的普通乡下读书人罢啦。是宏辅若想捏死自己,还不跟捏死个臭虫似的举手之劳吗?他、他、他不会派人来捕拿甚至劫杀自己吧?!
    越想越是愤恨,越想也越恐慌,牛角尖越钻越深,最终一咬牙、一跺脚,权奸在朝,坑陷忠良,天下虽大,哪里是我的安生之处?!罢了,罢了,我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于是匆匆返回住处,背起行李来便落荒而逃,一路上也不敢走大路,进县城,只于乡间小道上反复绕行、迷路,再绕行、再迷路,等返回武功马氏邨的时候,已经憔悴得如同鬼魂一般。
    随即说服寡母,典卖家产,离开马氏邨,经褒斜谷逃往蜀中去了……(未完待续)
    ps:啊啊啊,我就随便出一道题,竟然还真有读者朋友去求解……要知道作者跟是勋一样,不但是个文科生,而且还是理科盲啊……本章暂且收束了陈纻吧,还没有想好以后要不要再让他出场。
    
     第十八章、捷足先登
(); 马齐、马钧二人匆匆来至选部,一瞧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他们好不容易登记完了秀才身份,已然是红日西坠,晚霞满天了。马伯庸今日心情甚好,又考虑到马钧也能得中为官,将来宦场上或许有所照应,故此大方地一拍胸脯:“吾请夕食,德衡勿辞!”
马钧心说我当然不会推辞,都这时辰了,估计想出城门都难,更别说返回是氏庄院去混免费餐啦,那不吃你,我还能吃谁去呀?
洛阳甚大,虽说同样市分三场,但作区分的不是时间,而是场地,况且近年来受太尉是宏辅的影响,达官显贵也往往改一日二餐为一日三餐,甚至还把夕食的时间拖得很晚——马齐在考试前就已经进城游逛过好几趟啦,对于京城内何处有美食,何处可供今晚寄宿,那全都门儿清啊。
可是马钧万万料想不到,马齐竟然把自己带到了西市的一家女闾去。所谓女闾,也就是后世的妓院,这年月独门独户的私娼不少,光明正大开业的公娼尚不流行——因为城市中产的数量实在寥寥无几,至于达官显贵,多蓄家伎,很少出门去寻欢作乐——而且都是官产。洛阳城东、西二市,便各有一家女闾,马齐早就踩得门熟了。
以马德衡一乡下少年,原本是根本不明白女闾究竟为何物的,书中所见,也就管夷吾搞过,《战国策》上说:“齐桓公宫中七市,女闾七百。”既云宫中,那大概是不对平民百姓开放的,应该跟贵家的家伎没有多大区别吧。可是马齐还在武功城内的时候就跟马夏二人一起去逛过市中女闾,回来以后大肆吹嘘,备述其中之乐。当时陈纻捂着耳朵,不欲闻此荒唐淫邪之言,马钧可是听得瞠目结舌的,甚而略略有些向往之意。
一句话,这小孩子早就已经开窍啦。
可是真等那些庸脂俗粉贴近身来。马德衡又难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心中小鹿乱撞,只是低着头吃喝。连眼角都不敢多扫她们一眼。好不容易吃饱喝足了,他悄悄扯一扯马齐的衣襟:“可、可去矣。”
马齐笑着说去什么去,这才刚开始哪,咱们今晚就住这儿了——你放心,一切开销都由我来支付。马钧想说这不是正人君子应该来的地方啊。可是结结巴巴的,越是紧张越说不成句。马齐最终不耐烦了,一拍桌案:“德衡欲去,且去,吾即宿此也。”
马钧心说我兜里就临行前老娘给揣上的几枚铜钱,一直舍不得花,估计是住不起客栈的,而这会儿城门应该已经关闭了,你要我孤身一人跑哪儿去过夜?既不敢走,又不愿留。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正当此际,忽听门外有人唤道:“扶风马德衡在否?”马钧闻言一愣,却不敢作答。那人连问三声,马齐烦了,借着酒意应道:“马钧在此,何人呼唤?”
屋门“啪”的一声被撞开,蹿进来一名皂衣男子,移目左右一扫,面露厌恶之色,随即询问马齐:“汝即马德衡?”马齐伸手一指马钧。那人冷哼一声。上得前来,一把扽住衣领,揪起马钧,就跟提溜一只小鸡崽儿似的。
马钧大惊。欲待询问,却又吃吃地说不出话来。马齐皱眉问道:“汝何人耶?”那人也不答话,却将袍服略略一撩,露出内藏的印袋,随即便将马钧拖将出去——马齐愣在当地,也不敢拦。也不敢追。
一直等到出了女闾,又绕过一个拐角,那人才将挣扎不停却又无济于事的马钧抛掷在地上,正对着一乘简朴的马车。马钧抬头一瞧,但见暮色之中,马车上端立一人,身着儒衫,面沉似水,观其相貌,隐约便是前日所见的算科主考赵爽赵君卿。
他赶紧跪伏在地上,口称:“上、上官……”就听赵爽怒斥道:“吾以汝有才具,欲为国举贤,并亲授之也,孰料竟于此地得之!耽于女色,不能正身,何得言学?况汝今为秀才矣,岂可履足此地!”
马钧又是惶恐,又感惭愧,想要解释几句,却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眼瞧着赵爽怒气勃发,掷下一句:“真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杇也!”招呼御者催动马车,就待不顾而去,马钧心道我要再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身上的污点就洗不清啦。耳闻上官似有招揽之意,竟因自己涉足女闾而怒,即欲弃去——这大好机会倘若丧失,真是一辈子都后悔不来哪!
当下急中生智,梗着脖子高呼道:“冤枉!”单独一两个词儿,他还是能够说得清楚的。
赵爽闻言,不禁眉头微皱,喝令御者暂停。他实在是爱才心切,这才遣人关注马钧的行迹,本打算一旦榜文张挂,对方得中秀才,便即亲自出面招揽,收其为徒。谁想到属吏却来禀报,马钧才刚离开选部,一转头就奔女闾去了……赵爽闻讯愕然,又怕手下有所失误,看差了人,故而退衙后便乘车来访。他向来持身甚正,自然不好硬闯那般所在,因此便遣属吏前往,结果还真从女闾里揪出了马德衡……
这下子赵君卿怒大发了,真是恨铁不成钢啊,厉声斥骂之后,便打算就此放弃这个“自甘堕落”的小年轻,自己回家睡闷觉去。谁想到马钧竟然高呼冤枉——疑惑之下,愤怒稍解,好吧,我就来听听你能给出什么合理的解释吧。
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在车上微微俯身,沉声道:“汝且勿慌,可缓言之。”
马钧几乎是跟对方同时,也长长地吸气,竭力稳定心神,这才一字一顿地缓缓解释:“日夕矣,城、城闭矣,无、无可宿也。朋友相、相邀,实不识、识、识为女闾也……”
赵爽闻言,将信未信,不禁把目光投向方才把马钧揪出女闾的那名皂衣人。皂衣人摇头而笑,赶紧躬身禀报说,我刚才进去的时候,确实见到屋内尚有旁的士子在,且虽有倡女作伴,这马钧却瑟缩在屋角,似无追逐声色之意。
“原来如此。”赵爽手捻胡须,心中对马钧的怒意渐去,眼瞧这孩子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反倒别生怜惜之念。于是一伸手:“德衡,乃可从我而归也。”
赵爽把马钧领回自己家中,安排偏室给他住下,并且第二天一早,便派仆佣前往是氏庄院,把马钧的行李也给取了来。他跟马钧说,你且在我家中安心住下,我教授你算学,等到吏部分配了职司,便自然也会给你安排住处,到时候是留是去,任凭君意——反正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不会被外放,必然留在都城。
马钧千恩万谢,并且他也不傻,赵爽才一露口风,他便跪下口称“师尊”。赵爽大喜,他倒并没有祖父、父亲那般密藏算学之术的偏狭心理,只是从前没有碰见过合适的人才,故而无得可授,乃不轻传罢了——与诸葛亮算平辈论交,而且对方已经是太尉是宏辅的弟子了,他哪儿敢横刀夺爱啊。
于是每天一早,赵爽起身以后,就先花费一刻钟的时间给马钧出那么十几二十道题目,再留下自己的一些算稿,让他自己钻研。晚间从衙署归来,即邀马钧共食,然后检查那孩子学习的成果,并且授以某些不传之秘——当然啦,是宏辅所教的“大秦数字”和“大秦算法”,他也第一时间传给了马钧。
直到第三日的午前,乃是吏部开始分配新取中的秀才职司的日子,赵爽身在度部办公,却遣小吏往吏部去,探问马钧的去处。小吏回来禀报说:“分兵部武库司为令史。”赵爽闻言,双眉一努,不禁拍案骂道:“不意孔明竟捷足先登矣!”
不用问哪,这一定是诸葛亮事先跟吏部打了招呼,所以把马钧给扒拉他手底下去了。虽说兵部也同样欠缺算学人才,但若非孔明之力,你说怎么那么巧,偏偏把马钧分在了武库司——这个部门是负责兵器、铠甲的研究、制备、贮藏及分配的,正好归孔明分管。
赵爽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未必能把马钧分到自己的度部出纳司来,但总觉得以马钧之才,度部是最适合他的了,户部、虞部亦可,至于兵部……那是除了调往地方以外最差的选择啊。于是下班以后,也不回家,气哼哼地就奔了诸葛府上去。远远的,便瞧见诸葛亮朝服冠带候在门口,两人目光才一相接,对方便疾趋而前,拱手施礼道:“亮候君卿久矣。”
赵爽还有点儿气不忿,一边下车还礼,一边就问:“马钧,数算奇才也,何以置之兵部?”诸葛亮微微而笑:“亮虽不敏,于数算亦略窥门径,身在兵部,何奇也?”难道俺们兵部就不需要会算术的人才啦,武器制备、兵粮统筹,在在需要用到算术哪。
赵爽一瞪眼:“兵部有孔明足矣。”诸葛亮针锋相对:“度部有君卿,何谓不足?”
诸葛亮自然是从老师是宏辅处得知的马钧其人,且说那日赵爽试验马钧过后,当晚,是宏辅特意将诸葛亮召入府邸,同用夕食。对酌之间,首先就问:“前日孔明与吾所言之事,若何?”诸葛亮毕恭毕敬地回答道:“略有所成,然尚须时日……”
是勋微微而笑:“吾今得一人,或可资益孔明也。”(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岭南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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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要从头说起。蜀中刘备早在僭位称尊之前,便将魔爪伸向了南方的交州遣赵云陈到为将,李严为督军,自牂柯郡沿象水南下,直取郁林。
这时候汉室分故交州为交广二州,任命原交趾太守士燮为交州刺史,零陵名士赖恭为广州刺史。且说蜀军杀入交州,士燮率军抵御,结果在郁水南岸遭逢惨败,李严趁机往说,士氏被迫归降。
士氏的势力并不仅仅囊括整个交州而已,就连广州的合浦南海二郡也在士燮之弟士壹士武的掌控之下,于是乎“咔嚓”一声,南海沿岸就全都姓了刘了。
蜀军平定交州,复取广州,赖恭手里光剩下了苍梧始兴二郡,乃聚合二郡之兵抵御。谁料想苍梧太守吴巨素与赖恭不和,又与刘备有旧,竟然动政变,驱逐赖恭,倒戈以迎刘备。
于是只剩下了一个新从荆州划归广州的始兴郡,郡守为吴人钱盈,拼死据守洭浦关,好不容易才算是打退了蜀军的进攻。
到了这个时候,曹魏政权也终于反应过来啦,洪湘二州受命各点兵马,以黄忠为绥南中郎将,率军出洭浦关而抵南海。黄忠一开始进展得挺顺利,击败南海兵马,斩杀太守士武,但随即在攻打郡治番禺的过程中遭到陈到突袭,损兵折将,退归始兴。
战斗的过程是四个月前才始反馈到洛阳的,黄忠指出交广之地过于湿热,火药大多受潮,无法使用。而且就连弓弦都变得疲软,箭羽湿润而沉重,导致所射不及远。他说蜀兵实耐苦战,又有熟悉地理的士氏之卒为其先导,朝廷兵马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难以占据上风。装备再一出问题,失败也是情理中事。
我不是要为自己的战败撇清哪,末将就在始兴郡内静候捕拿上洛的槛车但倘若上述问题不能得以解决,换了谁来都还是一个“输”字。
天子得报,便即召聚群臣商议,太宰荀公达建议暂时固守始兴。重整兵马,且待沅州彻底收服了武陵蛮,洪州也羁縻住了山越,乃可三道出兵,再加上东海水师。以雷霆万钧之势复夺交广。天子允奏,随即问道:“黄忠可续用否?”
是宏辅站出来为黄忠做保,说:“黄汉升荆襄名将,敦壮勇毅,足堪大用。即此战所败有自,非忠之罪也,愿陛下毋苛责之,使其知耻而后成功。”天子点点头。继续再问:“钱盈可续用否?”
户部侍郎顾雍奏道:“钱盈溢之,此雍乡人也,可为太平宰。难为边邑守。”那意思,这人政务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但缺乏统军御将之能,不合适放在对敌的第一线。
天子说那就换个人当始兴郡守吧。是宏辅遂推荐临川郡守6议,说6伯言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介文弱书生而已,其实胸中大有丘壑。昔日辅佐太子平徐张之乱,便可见其才具。
朝廷主要的应对策略大抵如此。然而黄忠的建议传至兵部,却不由得诸葛孔明动起脑筋来了。自沅湘洪闽等州南下交广。道路险狭,沿途户口稀少,势必难以调动大军往征,后勤运补也困难重重。他一方面知会工部,要求休憩这四州南部的几条主干道,另方面则着手研究优化武器装备的问题。
正如黄忠所奏,南方湿度大,火药在运输过程中很容易受潮,故而想靠火器来对敌蜀军,恐怕不大现实,那就只有想办法提升或者仅仅维持冷兵器的威力啦。诸葛亮跑去跟师父是宏辅商议:“黄汉升云蜀军耐苦战,若欲与之敌,唯驱蛮越之卒也。然蛮越本无纪律,不识军阵,且非我族类,必怀异心,可征用一二千人,多则反乱。官军短兵相接,难侔蜀军,唯以箭雨密射,或可破之。然南方湿热,弓臂弦易疲,箭羽湿重,难以及远……”
这年月的弓具主要为竹木复合,以胶相黏,在中原等湿度较低的地区尚可运用无碍,跑去南方湿度较大的地区,各种毛病就层出不穷了。先就是脱胶的问题,无论以皮革还是鱼鳔熬成的黏胶,受潮都会降低黏性弓臂还好说,大多外涂以漆,可以防水,只要注重保养,一般不会出太大问题;然而箭羽脱落那就比较难以解决了。
第二个重要问题,是以兽筋为弦,受潮后容易疲软,使得弹力不足。固然一般情况下弓弦也都要解下来,藏于弦袋之中保存,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潮,但问题一场仗打个数时半天甚至更长的时间,你又不可能临战才绑弦,不可能战中少歇就把弓弦解下来,所受影响依旧不小。
即便在中原地区,在长期阴雨天气之后(且不说雨中),弓箭的威力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第三个问题还在箭羽,箭羽受潮后会变得沉重,一方面不便及远,而且导致前后配重不等,更容易偏转方向,影响到射击精度。
这些问题都亟待解决,或者起码解决一两项吧,才能够在短兵相接不敌蜀军的前提下,尝试以远射武器来扳回局面。
是宏辅前一世是历史迷,也是古代军事的爱好者,对于武器装备是有其独到认识的“明”马蹬火药,就是他对这时代军事技术的划时代贡献了。但只可惜他并没有系统地研究过各时代的冷兵器,也缺乏理科知识,很多事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没办法直接指点诸葛亮,只能尝试着点出解决问题的方向来罢了。
“吾闻潮湿处,非止交广也,蜀沅湘洪闽亦然。尤闽东临海,气候或与交广同,乃可访之,探询解法。”你去找找有没有闽州出身的弓匠或者将领。问问他们有什么解决的方法没有难道闽州打仗就干脆不用弓箭了吗?不大可能吧。
此言貌似有理,其实很想当然,诸葛亮接连寻访了好几天,最终却还是空着两手回来了。朝廷新设的闽州,大致等同于后世的福建省。原本不过会稽郡南部而已,偌大地区只设半个郡,可见开程度有多低,户口有多稀少了。东汉建安以前,福建地区仅有一县,名东治。或称侯官,孙策入会稽时,侯官县长商升助王朗以抗孙氏,孙策遂先后任命韩晏和贺齐为会稽南部都尉,率军往征。一直到建安六年。也就是孙策遇害的那一年,贺齐才终于讨平商升,遂分设汉兴南平建安三县,官家记录在册的还不足五千户两万人口。
因为开较晚,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读书人,更别说为吏做将者了。在此地用过兵的只有韩晏与贺齐二人,然而韩晏为商升所败,战死沙场。而贺齐则在建安十五年参与了徐忠张刚之乱,为6议所破,兵败自杀。至于所谓闽州出身的制弓匠人。类似生物貌似过去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好在孔明办事精细,又有是宏辅为其靠山,且深得天子宠信,可谓手眼通天,最终竟然被他寻着了几名曾随贺齐南征过的江东老卒。这些老卒也参与了张徐之乱,战败后为6议所擒。献俘安邑,被配去煤矿做工。诸葛亮将其赦免。问以闽州之事,得到的结论是:
彼地虽然潮湿。弓箭的威力大打折扣,但除沿海地区外,多为山地丘陵,道路险狭,于中作战,本来就短兵相接的时候多,弓箭远射的机会少。况且闽地土著虽然悍勇,武器装备却实在太差,正面交锋,江东兵占据绝对的优势。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去考虑恢复弓箭在干燥地区的威力啊。
当地土著,本身是不用弓箭的,据说部分族群以投掷石块作中程攻击,部分族群会使用一种吹箭,投石最多二三十步,吹箭的距离更短,根本无法作为弓箭的替代品。
好在当诸葛亮前来向是宏辅禀报他的调研结果的时候,经过数日间的冥思苦想其实不是在设想,而是在回忆是宏辅又有了新的指引方向。他记得在《梦溪笔谈》中有所记载,降羌李定曾向宋廷献“神臂弓”(其实是偏架弩),此物“以桑木为身,檀为秢,铁为蹬子枪头,铜为马面牙,麻绳扎丝为弦……”
据说这“麻绳扎丝”的弦,相比以兽筋为弦,受空气干湿度影响较小,乃以此法授之诸葛亮,要他去试验研。诸葛亮大喜,同时也向是宏辅禀报自己一些新的想法:“弟子忖之,今弓箭既不便用,射程近,唯以密射为补。今之连弩,一引而,不过二三矢而已,古书有言五矢者,若能复之,可代弓箭也。亮欲试作之,先生以为若何?”
啊呦,是勋心说诸葛亮要造连弩!诸葛连弩,史有明文,名传千古,料想是一定能够明得出来的。当即抚掌,衷心赞叹:“吾甚欲观孔明之连弩也。”
其实连弩这东西古已有之,而且应该细分为两个类型,一种是真正意义上的“连弩”,一引弦而数矢齐,第二种应该称之为“连弩”,是指可以在短时间内连续上弦,以反复击的弩具。要是用后来的火器来作类比,连弩相当于可同时击的多管火铳,而连弩就是机关枪了。
那么所谓的“诸葛连弩”,究竟是连弩还是连弩呢?因为晋代便即失传,后世故乃争论不休,但比较主流的观点,还是指连弩。因为连弩就技术而言比连弩要复杂,堂堂诸葛孔明,怎么会去明简单的玩意儿呢?而且玩意儿太过简单,就算他明出来,也很难独享大名呀。
故此是宏辅今晚召孔明过来共食,问他:“前日与吾所言之事,若何?”就是在问,你连弩究竟研究得怎么样了?出成果了没有?诸葛亮毕恭毕敬地回答道:“略有所成,然尚须时日也。”我已经有眉目了,但距离彻底完成,乃至可以列装部队,还需要更丰裕的时间才成,老师您先别急。
是宏辅微微而笑:“吾今得一人,或可资益孔明也。”于是便将召见马钧之事,前后端底,备悉道来。他说我听说过此人,年纪虽轻却颇善机巧,而且他自己也说了,乃是为了机械制造才去钻研的算学“天下尚未底定,兵事不可延挨,故吾以为,与其用之度部,未如从之孔明也。”
诸葛亮双眼一亮,说竟然还有这般人才,自学而成的数算比我都要强?那可真值得见他一见。我明白老师您的意思了,我这就去向吏部打招呼,让他们把这个马德衡分配到我兵部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忙中得闲
(); 诸葛亮和赵爽几乎是同时向吏部打了招呼,想把马德衡招致麾下,问题两人间的身份有差。赵爽只是千石的司郎中而已,就品秩而论,如同大县之令,诸葛亮却是二千石的兵部侍郎,品秩等同于郡守,更别提他还是太尉是宏辅的门生,亦深得天子信重。所以吏部最终听谁的不听谁的,把马钧分配到哪个部门去,那丝毫也没有悬念啊。
对应赵爽的“兴师问罪”,诸葛亮亲自在宅前迎迓,鞠躬致歉,并且摆下酒宴款待赵爽。他照搬了是宏辅的话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天下尚未底定,兵事不可延挨,故余以为,与其用之度部,未如用之兵部也——暂借而已,且待蜀贼平定,必当双手奉还。”
赵爽说马钧只是我的弟子罢了,又不是私人财产,说什么“暂借”、“奉还”?其实他也并没有真的恼恨诸葛亮,二人之间的友情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而生嫌隙,再说了,关于马德衡的分配问题,各施手段,其实并不能说孔明亏欠了自己。
然而他趁机提出,马钧在都中尚无居处,不如还让他住在自己家里,白天去兵部上班,晚上接受自己的指导。诸葛亮自然无不允可。
于是马德衡就此堕入“炼狱”啦,除去吃饭、睡觉,几乎无一刻得歇——相比之下,马齐被任命为平州昌黎郡宾徒县礼文司簿掾,虽然被抛至千里之外,有如远流,论工作却绝对要比他清闲得多。
兵部武库司共设郎中一员,佐郎二员,各级令史六名、杂吏十二名,马钧的职位是最低等的令史,秩二百石,可戴单梁冠,着皂袍,有印无绶。比诸后世。这是一个最低级的官职,大概为从七品,再往下八、九品都是吏员,官吏之间的身份差别有如鸿沟。不过汉承秦制。官吏一体——斗食、百石的小吏未必敢自称为“官”,但即便贵为三公,也是可以被称作是“吏”的,斗食起家而至公侯,历代不乏其人。魏之制度同然。是宏辅才不愿意把官僚重臣和一线办事员给彻底区隔开来,从而导致整个官僚体制虚浮腐朽哪。
马钧因为年岁轻、资历浅,自入武库司,便被分派了无穷的杂务,尤其他是通过明算科考上来的,故而所有相关武器装备的研制、生产、贮藏、运输,但凡牵扯到计算,活儿全都落在了他的头上。他往往一整天拨拉算盘珠子(也包括晚上做赵爽所出的算题),竟致右手五指僵硬,难以屈伸。形势逼人。马钧很快就被迫练成了左手拨算盘,甚至左手提笔写字的本领——两手双笔同时写字还不行,但双手各拨一具算盘,倒是学成在望……
原来做官竟然如此辛苦,若非此乃母亲的殷切期望,而仅仅是马钧自己的想法,估计他早就撩挑子不干啦——我宁可回老家去看守一座小小的磨坊,强过在洛阳为同僚做牛做马……
好在赵爽对马钧照顾有加。马钧虽领职司,但吃住都在赵府,赵爽也没让他掏饭费。所有俸米几乎全额保存了下来,攒了两个月以后,便雇人赍送回乡,以改善母亲的生活。武功马氏邨早有书信传来。为了马齐、马钧二人考中得官,全村上下莫不欢欣雀跃,族长马丁一向吝啬,竟也掏出族内公钱来大宴了三日,以资庆贺——不过也很可能,反正要遵照承诺把族长之位传给马弁了嘛。以后公钱不归自己管了,临交卸前奢侈一把,又有何妨?
马弁上台,马母自然能得照顾,即便没有马钧寄回俸禄,日常花用亦可跃升一个档次。不过此乃孝道也,且马德衡于京中也没什么开销,自然应当把俸禄敬奉至亲——赵爽对他此举亦颇为赞许。
可是诸葛亮虽然花力气把马钧调至兵部,此后数月间却几乎是不闻不问,马钧只在向上官回事的时候见过这位诸葛侍郎几面。赵爽亦未曾透露口风,故此马钧并不清楚得入兵部,靠的乃是孔明之力。
一晃眼即至延康三年的元旦,节前节后,官员例有将近半个月的假期。然而都城至武功虽不甚远,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来说,一来一往,起码二十日(除非跨马疾驰),所以马钧也不敢返乡省亲。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乡、离开母亲过年,乡愁顿生,难免镇日间长吁短叹。
兵部总需要留几员官吏值班,马钧便主动挑起了这一重担——他想攒多了假期,好返乡去与母亲团聚呀,甚至还计算着要积攒多少俸钱,才够在都中购置一所小宅,干脆把母亲接来同住。只是都中米贵,宅地更是天价,若然不能升官,估计没有个**甚至十来年的,断然难以达成心愿……
且说元月四日一早,马德衡按例辞别赵爽,来至兵部值守——说是值守,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只备突发状况而已,倒是难得地躲了一回清闲。他先填入朔州产的无烟煤,生起火炉,随即在火上置一陶罐,煮些清水,再洗净漆杯,撒上一小把赵爽赠与的茶叶,笼火而坐,等着水开。饮茶的习惯,始于是宏辅,据说可以消食去毒、安神静心,近年来都中颇为流行。只是茶叶的来源主要是蜀地,江南各州才刚尝试种植,产量很少,故而非富贵人家不得享用也。赵爽的茶叶还是是宏辅相赠的,新茶既得,旧茶乃陈,干脆就送给弟子马钧啦。
马钧还听说,豪富之家如诸曹、夏侯等,近来习惯将茶叶碾碎,和以北地酥酪,甚至五味调料,再以滚水冲之——不过据赵爽转述是宏辅的话:“此异端也,非饮茶之正道!”
近年来北边相对安靖,正当朔、并的拓拔鲜卑归附已久,其酋诘汾受拜为归义侯;凉州的西部鲜卑式微;幽、平的东部鲜卑大人轲比能亦遣使纳贡,受拜附义侯,另一名大人步度根则遁出塞外……中国与鲜卑、乌丸之间的互市贸易非常繁荣,洛阳市内经常可见来自胡地的各种特产——酥酪亦在其中也,只是无论赵爽还是马钧,平素都吃不大起。
马钧烧开了水,泡得了茶,便以双手笼着漆杯,坐在厅中发愣。既得闲暇,难免思念家人、故友,也不知道马齐有否顺利抵达平州,更不知道陈纻落选之后,此刻心境如何,有无刻苦攻读,以期下科得中——这年月通讯很不发达,马氏邨内倒是曾有信来,却并没有提及陈纻半字,马钧哪里知道陈兹免其实已然做了叛民,早遁出曹魏地界去了……
想到陈纻,又不禁念及那套《物理初言》——可惜啊,未知何日才能复见,读完后面那几卷。其实赵爽的书斋中便藏有一套,因为赵君卿也是编撰者之一嘛,然而马钧当日阅读前两卷的时候,根本跳过了序言和正文之间满满两页的编者姓名——是宏辅可不是吕不韦,不会光传自家姓名,而把真正执笔者全都湮没了——若然知道赵爽也有参与,必然提出借阅啊。他倒是曾经探访书肆,寻找此书,可惜毫无所获。
是宏辅的著作,在这年月就算是畅销书了,士人间无论瞧得懂瞧不懂的,只要购买得起,也购买得到,家中必要收藏一函,即便《物理初言》那般艰涩之书,也已经脱销好几个月啦。
马钧不禁慨叹,好不容易得着一阵清闲,此刻偌大的兵部衙署就只有他和两名斗食小吏留守,若能一手热茶,一手《物理初言》,一口气读上一整天,可有多么惬意。
欲待放松,却又无聊——这连忙了好几个月,骤然清闲下来,他倒感觉浑身不自在了——想想架阁中也有些书籍,虽然都是他不怎么感兴趣的兵法战策,但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取来一读,消磨时光吧。
才刚起身,突然门外奔进一名小吏来,躬身禀报道:“诸葛侍郎遣人召唤马令史。”马钧闻言,不禁一愣,心说诸葛亮虽然是自家恩师的好友,但跟自己可素无往来呀,而且职位也隔着十好几级呢,他突然传唤自己,究竟是为了何事?难道有账算错了,要叫自己去申斥吗?还是说临时有什么急务,而值班的令史只有自己一人……
只得放下茶杯,拔腿就往正堂而去。小吏赶紧拦住了解释:“非也,侍郎不在部内,特遣车来,召令史往城外去。”
马钧一头雾水,迷迷糊糊地便跟随着小吏出了门,登上前来迎接的马车。马车一路疾驰,出了洛阳西门,马德衡瞧瞧这条道路似乎颇为熟悉,便即开口问道:“未、未知侍、侍……接吾何处、处去?”可是驾车人只管闷着头抖动缰绳,根本就不理他。
果然,四周景物越来越熟,马车最终驰入了一所庄院之中——正乃马钧在科举时曾经寄住过的是氏庄院。这一来马德衡更迷糊了,心说诸葛亮找我,不在衙署,也不在他家,却来了是太尉的别业,究竟是何意图?啊呦,想当日陈兹免为了泄愤,在别院正堂的梁柱上刻了十六个字,虽然其后删去姓名,别是终于被发现了吧?因为我跟陈纻是同乡,所以召去查问?
想想陈纻对自己还算是不错的,况且又是同村,自己又岂能出卖于他?可是再一想,既然召自己来,那肯定已经锁定目标为陈纻啦,就算不招出他来,恐怕他亦难逃责惩也……可是既然如此,又召自己来做啥呢?仅仅同乡可没有连坐的道理啊!(未完待续。)
PS: 忘记说了,昨天那章,读者“九月樱飞”出场,扮演钱盈。 第二十一章 诸葛连弩
马钧未免想得太多了,诸葛亮这回把他召到是氏庄院,压根儿跟陈纻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陈兹免当日在梁柱上刻字,那早就被仆役发现啦,然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仆役怕遭责罚,于是悄悄地削了去,是宏辅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且说此日一早,诸葛孔明亲往是氏庄院来拜是宏辅,禀报说:“连弩已粗成矣,先请恩师品鉴。”是宏辅大喜,便命仆役在庭院中树起标靶来,好让诸葛亮演示。他随口问道:“马钧可得用否?”
诸葛亮回复说这连弩是我一个人造的,还真没有找马钧帮忙——一来尚未试验,不知其人本领究竟如何,不敢妄用;二则最近几个月都在忙着造连弩呢,我连部中都去得少了,跟马钧也没有见过几面。是宏辅似乎有些失望,随即一捻胡须,建议说:“马钧见在都中否?可召来同鉴也。”
诸葛亮也不清楚老师为什么那么瞧得起这个马钧马德衡……他所以最近对马钧不闻不问,还有一个重要理由未便宣之于口,那就是:等把马钧弄到兵部来,才恍然察觉那只是个孩子而已,还没有自己初拜是宏辅为师的时候岁数大呢。这般弱冠少年,真能有多大本事吗?真能够帮得上自己的忙吗?算了,还是先自己单独研制连弩吧,等忙过这事儿,再找机会考察马钧的能力不迟。
可是既然师尊有命,诸葛亮必然凛遵,于是便遣人驾车,前往兵部衙署去召马钧过来。是宏辅说了。你先把连弩将出来我瞧瞧,等马钧到了,再一并演示便可。
是宏辅相当之好奇,所谓的诸葛连弩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武器呢?虽说历史已被改变,这连弩未必与原本历史上的“元戎”完全相同。但理论上应该不会差得太远吧。
后世对于诸葛连弩的猜测很多,可究竟是连弩还是连发弩,是单兵弩还是弩车,全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因为史书上记载得太过简略了,光说诸葛亮“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也有人号称复原出了诸葛连弩,单兵持用。弩上有匣,内容十矢,利用杠杆原理,合一下机括即发一矢……
然而是宏辅觉得这东西并不怎么靠谱。首先,复原模型是木制的,必然难以反复使用,弩矢钢质,也与“以铁为矢”的描述不尽相同——真要是按照实战需要。加以金属弩机,以铁为十矢,这分量可不轻啊。一般人未必能够长久端持、瞄准。再说了,既名“元戎”,意为将也,仅仅从字面意义上来揣测,也还是弩车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再则汉魏用弩,力多较步弓为大。仅靠双臂根本无法拉满,而必须要借助腰力甚至是腿力——乃有腰张、膝张、踏张、蹶张等名。复原模型单手即可上弦。即便利用了杠杆原理,张力也是很弱的。加上矢仅八寸,有效射程还不到二十步,根本不适应实战需要嘛。而且固然能够连续发射,但上弦速度并不算快,就算二十步内能破重甲,也仅一发耳,接着人就冲到你面前了,如何以弩来格挡敌械?
第三,就是相关杠杆原理了,这年月的的科技水平虽然落后,称杆(杠杆)的运用还是非常广泛的,就连民间亦知以桔槔取水,诸葛亮照此简单原理来“损益”连弩,就真能被人赞颂为“物应机,大器无方,通人靡滞,大德不常……何思之深,何德之清……神弩之功,一何微妙”吗?
再说既然杠杆原理并不深奥,相关的机括也不复杂,那如此军国重器,又为什么会失传呢?
算了,不胡乱猜测了,还是睁大眼睛来仔细瞧瞧这新制成的诸葛连弩究竟是什么式样吧。
诸葛亮把是宏辅请到庭院当中,终于亮出了他新研发出来的连弩。此弩原本置于一乘马车上,此刻揭开遮盖的麻布,是宏辅终于得睹真容。他的第一反应——果然是单兵弩啊,竟然这么小……
其实也不能算很小,比后世的所谓复原模型终究要大上一圈,弩长近四尺,臂开四尺余,是宏辅估计以自己的小身板儿是扛他不动的。于是便问孔明:“其重几何?”孔明躬身答道:“重一百一十斤,力四石六斗。”
我的天爷啊,是宏辅心说这都超过关王刀的分量了……汉代的度量衡单位普遍比后世为小,一百一十斤大概得近三十公斤呢吧,自己勉强能够扛之上肩,可还真平端不起来。这真是单兵用弩吗?未免太沉重了一些吧。
诸葛亮指着连弩介绍:“弩上安匣,内储十矢,以铁为之,其长八寸,扳动机括,乃可连发也。发尽而易匣,顷刻之间,亦可再发。”
看起来,跟后世的所谓复原模型很象啊,虽然略微大了一点儿,也更沉重了……“可中多少步?”
“三十步内可破重甲,四十步内可破轻甲,五十步外则无力矣。”
有效射程还不如比较强劲些的骑弓嘛,虽说比复原模型的二十步要强了许多——废话,个头儿还大了哪——而且四十步内可破轻甲,也算勉强有点儿实战价值……但就这些参数,完全不符合你诸葛孔明之盛名哪。弩之比弓,长处有三:一是可以腰腿之力拉弦,张力既强,射程乃远;二是上弦后可以较长时间瞄准;第三点最重要,就是非经训练者不能用弓,但就连普通百姓亦可使弩,训练成本大大下降。
所以除非你把这玩意儿的重量减少一半儿,就连我这种武力值在及格线上徘徊的家伙也能够轻松使用,否则真没有什么意义。有那寻找和训练能持此弩的大力士的时间、精力、成本,我还不如训练个弓箭手出来哪。
当下微皱双眉,捻须不语。
诸葛亮说这东西确实还有值得改进的余地,但就目前的形制而论,真不难使,一试便知。是宏辅摇摇头:“且候马钧来。”
好不容易等到马钧到来,进了庭院,大礼拜见是宏辅和诸葛亮。是宏辅也不跟他废话,只要他坐定了观瞧,随即便朝孔明颔首示意。诸葛亮会意,当即命令属下:“试弩。”
给诸葛亮驾车的是一条大汉,身高在八尺开外,肩宽背厚,当下应喏一声,就把连弩从车上抱下来了。是宏辅瞧他举重若轻,动作并无滞殆,心说:“真好汉子,可惜这般大汉,未知军中能得几人?”
就见大汉端着连弩,站到距离木靶三十步远的位置,突然把腰一弯,从连弩下方张开来一个支架,撑放在了地上。是宏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需要一直手持啊,倒是我想岔了……嗯,支架虽然简单,移动也未必方便,却可省却抱持之力。孔明啊,原本我心里给你这玩意儿只打五十分的,因此支架,可以加上十分——及格了。
就见那大汉安置好了连弩,单膝跪倒,下颌乃与弩齐。他瞄了瞄靶子,伸手在弩侧扳动,只听“嚓”的一声,弩弦绷上,随即又是“嗒”的一声,铁矢破空。顷刻之间,十矢连续发出,每发之间的间隔仅仅一秒而已。
是宏辅这回是真惊了,这必然不是运用杠杆原理上的弦啊。忍不住便站起身来,踱近去细看——只见在连弩右侧有一握把,大汉的手正捏在握把之上。他不禁询问诸葛亮:“以何驱动?”诸葛亮回答道:“齿轮。”
“原来如此。”是宏辅连连点头。话说齿轮早已有之,但大多用以制动,传动的应用却相当之少,理论上到此东汉、魏晋之际,齿轮在机械上才得到广泛运用,指南车、记里鼓车等等,就都是用齿轮驱动的伟大发明。是宏辅因此而不禁想到,若是运用一整套合适的齿轮……
“吾亦可发否?”
“先生请试。”
于是是宏辅替下了那条大汉,在大汉的指点下安装上一个新的矢匣,然后瞄准木靶,尝试转动手柄。出乎他原本料想之外,但又在此刻的憧憬之中,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即绞上了弩弦,然后再转半圈,弦驰矢发,正中标靶。
竟然如此省力,好吧,八十分,我基本上算是满意了!
要知道是宏辅本人不过勉强能张四钧(一石三斗)之弓而已,且无法持久,当世力士最多可张十二钧(四石)弓——既有超强膂力,又能百步穿杨的,就是宏辅的记忆中只有一个太史子义。弩力则从一石到十石不等,超过这个数量就是弩车了,无法单兵持用,而是宏辅即便蹶张,也不过开三、四石弩罢了,估计亦仅三发,便会浑身脱力。如今这四石六斗之弩,普通小卒亦可轻松连发,一口气打出十余个矢匣,射出一百多矢去,手不酸,腰不软,那可真是太难得啦。
再看标靶,那大汉先发十矢,其中者九,是宏辅单发一矢,亦中,木靶皆被洞穿,弩矢没入其后的草垛之内——三十步可破重甲,倒确实并非虚言。
然而退至四十步外,再由那大汉打完新的弩匣,命中率却跌落到了百分之五十,而且皆不能洞穿木靶;退至五十步外,十矢中只有二矢上靶,六矢射飞,还有二矢力尽而堕。
命中率和射程还是不尽如人意啊,但考虑到这只是初制品,据孔明所言尚可改进,倒亦勉强可用。是宏辅直接询问诸葛亮:“所缺者何?”你觉得哪些地方还不够满意,需要改进呢?诸葛亮躬身答道:“其缺有四……”(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未尽善也
(); 诸葛亮指出自己新研制的连弩尚有四处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第一是质量太大,只能以车载送,倘若人力搬运,恐难持久,所以对于岭南地区道路狭窄、崎岖,难以行车的地方,运送起来就很困难了。他考虑按照是宏辅当年制造礮车的故技,将来尝试把连弩分解为方便临时组装的多个部分,那么由二三小卒扛着,就能跟上行军速度。而且使用时若以一人操作,一人换匣,发射速度也会更快一些。
第二是准头不足。一则为了便于连续发射,铁矢无羽,很难保证平稳飞行;二则常用的弩上多设“望山”,方便瞄准,但连弩上的矢匣占据了“望山”的位置,导致瞄准不便,准确度又大打折扣。
第三是成本比较高,弩具上运用了整套六枚齿轮,暂时以铜铸造,这年月铜可铸钱,或名为“金”,所以仅仅这些齿轮的花费就很昂贵了。即便将来更为铁制,要求齿轮可以精确咬合,亦非普通匠人所可办也。基本上造这一台连弩的费用,可制强弓五张、劲弩四具。
四就是射程还不能令人满意。诸葛亮采纳了是宏辅的建议,以麻杂丝,绞绳做弦,经过试验,对于潮湿气候的适应性很好,但其弹力终究比不上兽筋之弦。而且铁矢沉重,也制约了有效射程。倘若是普通的四石六斗踏张弩,配以羽矢,怎么着也能射到一百二十步开外才对呀。
诸葛亮说了,这四个问题,某些我已经有了思路,只要给够研制的时间和经费,并不难解决,某些却还没有合适的改进之法。所以我才先来演示给老师您看哪:“先生曾损益礮车,别有巧思,或能启亮之智也。”
是宏辅皱皱眉头,心说我哪有那么多的巧思?况且杠杆还则罢了,对于齿轮。那是一丁点儿研究也没有哪。转过头去注目马钧:“德衡以为若何?”
马钧正瞧着诸葛连弩,心痒难搔——他自从入都为官以来,事务烦冗,已经很久都没有摸过自己最感兴趣的机械啦——突然听问。不禁愣住了。唉,怎么这里面还有我插话的份儿啊?不是要等你们忙完了才来跟我说事儿吗?
难道说是太尉和诸葛侍郎召我前来,就是为的这具新连弩?不会吧……
一时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是宏辅揶揄道:“德衡曾云擅机括,因此而重算学。得非诓吾耶?”随即又怕吓着了这小孩子,赶紧温言抚慰:“可直言无妨,吾不罪卿也。”
马钧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跑到连弩前面,绕着连转了三圈,仔细观察,随即把手一摊:“吾、吾……钧不识其中机、机……”虽然话没能说完,是宏辅与诸葛孔明皆玲珑七窍之人,哪有不明白他所言何意的?孔明当即便从袖中抽出一卷纸来,递给马钧:“此构图也。德衡可观,然切切不可外泄!”
马钧接过纸,展开来一瞧,果然是诸葛连弩的结构图。他翻了一翻,光盯着齿轮传动部分仔细瞧了半晌,这才嗫嚅着说:“以钧意、意、意……”红着脸抬起头来,但见无论是宏辅还是诸葛孔明,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而毫无蔑视、嘲讽之色,于是一咬牙关。干脆明说:“巧、巧则巧矣,然未尽善也。”
哎呀,这句话倒说得还算顺畅。
是宏辅和诸葛孔明听闻此语,表现各不相同。诸葛亮一开始期待地望着马钧。是抱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想法,希望马钧在某些细节上可以言及自己所未及思处,给自己以足够的启发。他可没料到,马德衡竟然直接就说“然未尽善也”——我当然知道这东西不够完美,但你又有什么本事了。竟敢如此轻视于我,冲冒上官?!
诸葛亮涵养甚好,倘若换了一个人,或许当场就把马钧乱棍给打将出去啦。他却只是微微哂笑,捻须不语——我不能贸然反驳,我老师还在旁边儿哪,且听老师如何斥责这个狂生。
可是谁想是宏辅闻言,却不禁抚掌大笑:“吾得之矣!”
马钧说的这句话,是宏辅其实很熟悉。他为什么要巴巴地把马钧叫来同看连弩演示呢?并不仅仅因为马钧是名传千古的发明家。在原本的历史上,诸葛亮所制连弩,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很快便外泄到了曹魏,马钧见着了,当场就是这句话:“巧则巧矣,未尽善也。”夸称经过自己的改良,可以提高五倍效率。
然而可惜得很,他并没有足够经费来修改连弩。不仅如此,据说马钧还尝试改良礮车,自己做了个可连发的小模型,可以把一些瓶子、瓦块儿抛出数十步远去。傅玄因为此事去找曹羲,说:“今若马氏所欲作者,国之精器、军之要用也。费十寻之木,劳二人之力,不经时而是非定……”朝廷应该试上一试啊。曹羲以为然,跑去禀报老哥、执政重臣曹爽。可是曹爽这路废柴又懂个屁啊,“忽之,不果试也”,于是改良诸葛连弩和礮车就永远只是个设想罢了。
对于诸葛连弩,马钧“言作之可令加五倍”,是吹牛吗?其中有多大水分?根本就没人知道……
是宏辅前一世读到相关记载,便深以为憾,此番既然得了机会,又岂有不让马德衡掺和连弩研发的道理呢?马钧想要改良连弩的具体时间不详,但应该是在他中年以后,在此之前他已经改良过织机,制造出效率很高的翻车,发明了指南车和水力“百戏”,其机巧天下知闻。如今他却还只是个弱冠青年,就是宏辅所知,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发明,那你无法“令加五倍”,哪怕能够提高五成的连弩威力,我和诸葛亮就都得笑得合不拢嘴啊。
怎么样,既出大言,你来试试?
马钧实在技痒,于是肃容拱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捋顺舌头,打算侃侃而谈:“勋以为。可、可、可、可、可……”越是噎住便越着急,越着急便越说不出话来。其实最近他在小吏面前虽然轻易不言,即便有话要说也尽量俭省,免得为属吏所耻笑。但基本上已可顺言无碍啦,只是面对自家上官和权势熏天的是太尉,却实在难以保持平和的心态——紧张之下,口吃的毛病加倍。
好在是宏辅知道他的弱点,当即吩咐:“取纸笔来。”你要么写。要么画,相比之下还不那么浪费时间呢。
马钧再揖告罪,便即坐下,把纸铺在地上,先写了一行字,呈递给诸葛亮。诸葛亮一瞧,其文曰:“或减其重以便卒持,或强其力以盛其威,今似手弩而不便用,似车弩而难及远。故谓非至善也。”
马钧的意思,诸葛孔明你造的这就是一鸡肋。要么做得再小巧一点儿,方便单兵使用,要么干脆加大形质,造成弩车,如今不上不下的,价值必然大打折扣啊。
诸葛亮说了:“今欲用之交、广,自沅、湘而入,道路崎狭,车乃难行。若其更小。射止二十步尔,奈何?”你说得倒轻巧,咱们先不考虑弩车问题,就说小型化的问题。有什么办法减其重量却保持甚至提升其威力呢?
马钧干脆在纸上画了一幅草图:“或、或可易行也。”诸葛亮接过来一瞧,只见用非常简洁却又规整的笔触,勾勒了一具弩车,车下仅一轮,车后有扶把,就跟民间常用的独轮车似的。是宏辅说好啊。如此一来,或许可以在崎岖的道路上推行而前吧。
然而诸葛亮却摇头:“其下用轮,础必不稳,恐难射也。”先生您编纂《物理初言》,提过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问题啊,射具若想及远,并且取准,基础必须稳固,轮子,还是独轮,怎么可能稳定呢?
马钧指着图画比划了一下,诸葛亮这才明白他的用意——独轮车往往前有一轮,后有双架,可以随时呈三角支撑,以稳定车身,弩车的设计可以照搬嘛,不就顺利解决问题了?
随即马钧又画了一张图,并且标注字样,建议放弃铁矢,而以竹、木为杆,前后各包铁头作矢,如此则可减轻矢的重量,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射程。
诸葛亮皱眉想了一想:“或可行也,然仍须试之。”我不是一拍脑袋就想到用铁矢的,无论铁矢的粗细、长短、重量,都是经过了反复的计算和实验,才最终定型,你这一句话就给我否了——我暂且还不能服。
随即便问马钧,说你这两点想法都挺不错,但也仅仅拾遗补阙罢了,说不上对我的连弩加以多大改动,即便试制之后,计都敷用,所提升的射程和机动性也极其有限。你还有别的想法吗?都说出来听听吧。
然而马钧却开始犹豫,提笔写下一行字来:“侍郎连弩之要,在齿轮也,钧试损益,然此非须臾可办者也。”
你这套连弩的核心技术在齿轮驱动,要想大幅度提升效力,还必须在齿轮上下手——但这不是一两天就能研制出来的啊,我就算心里有些想法,没有经过实践也不敢贸然宣之于口。
是宏辅微微一笑,于是指着马钧问诸葛亮:“此子可用否?”这回你觉得,马德衡可以做你的副手,帮忙研制连弩了吗?诸葛孔明略一沉吟:“亮请试之。”
目前剿杀和收服武陵蛮、山越的军事行动颇为顺利,且待平定,检其青壮为兵,便可配合水师,多道并进,以复交、广——计划在本年的下半年,于秋收前后发动攻势。只是地处遥远,兵员的调派,物资的运送,就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必须在此之前完成连弩的研制,并且大规模制造,时间可实在不多了呀。不管这马钧是真有本事,有想法,还是虚言夸口,言过其实,诸葛亮都愿意尝试一把。
再说了,好歹马钧在数算上的能力是经过赵爽肯定的,而在机械方面,起码不是见了自己的齿轮布列图就一头雾水,诸葛亮正愁没有合适的助手搞研发呢,再怎么说,马德衡助手之力还是有的。他又是自己的属吏,不用白不用啊!
是宏辅淡淡一笑,拍拍马钧的肩膀:“德衡,好生做,但得成功,必青史留名也!”
马钧拱手为礼,嗫嚅着道:“尚、尚有一请……”是宏辅说成,有什么需求你尽管提出来。于是马钧提笔又写下一行字——“是公所著《物理初言》,求借一观。”(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军国重器
(); 连弩的最后完成是在延康四月。诸葛孔明先密奏天子,于是天子乃召重臣荀公达、是宏辅、贾文和、曹子孝、夏侯元让等,聚会宫中,以试校之。
这玩意儿若真有效,实为军国重器,绝不可轻泄于外,故而参与的人并不算多,且外有禁军围绕,别说苍蝇了,连阉宦都闯不进来。设置好了标靶之后,诸葛亮就运进两乘车来,先解开其中一乘的遮盖,由两名禁军把连弩扛了下来。
是宏辅仔细一瞧,只见外形与年初所见大同小异,只是其下安轮,其后有柄,真的做成了弩车模样。但比起当日的连弩来,弩身、弩臂都长了不少,只听孔明介绍:“弩长四尺二寸,臂开四尺八寸,连车重二百二十斤,力五石八斗。”
随即朝侍立在旁的马钧点了点头,马德衡会意,先朝天子深深一揖,随即疾趋过去,从马车上又扛下一具弩匣来,“咔嚓”一声安在弩车之上,听声音,貌似有金属关窍咬合。
是宏辅定睛一瞧,不禁大惊——敢情这回弩匣不是长方体了,而竟然是圆柱体!弩车上安上这么一具圆柱体的弩匣,这简直、简直就象加特林了嘛!
就见马钧安装好弩匣之后,便即推起弩车,晃晃悠悠地来到标靶之前,距离四十步之遥。在场之人都比马钧块头要大,诸葛孔明身高八尺且不论,就算与马钧个头相侔的天子(不足七尺),肩宽都是那孩子的两倍,目测马钧也就两百斤出头的分量(搁两千年后须打对折还多,也就一百斤),而且小胳膊小腿的,连他都能推动这具跟体重差不多的弩车,那普通士卒必然皆能推送啊。
——其实这目测还有点儿误差,马德衡虽然个子不高,胳膊腿儿都细,却还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纯书生。因为他熟悉工匠之事啊,就算抡不动铁匠的大锤,起码耍得动木匠的大锯哪。真要是性命相搏,他必然不是天子和曹子孝等将领的对手。也肯定打不过上过阵的贾文和、是宏辅,因为个头之差,恐亦难敌孔明也,但若跟年近六旬的荀公达相比,则必然稳占上风。
马钧推车推得歪歪扭扭的。但众人眼力都准,可以瞧得出来,那不是小孩子力气不够,而是他缺乏推车的经验,平衡性保持得不是很好。独轮车好训练哪,找些中等资质的兵卒,有个三五天也就练出来了,无论平原、山地,皆可推行如飞。
且说马钧把弩车推到标靶前四十步外放下,随即转头瞧了瞧孔明。但见孔明摇头示意,于是一咬牙关,再度提起车把,后拖到了四十五步左右。安稳了弩车之后,马德衡微微躬身,把脸凑到了圆柱体弹匣尾部。诸葛亮随即介绍说:“弩长一尺四寸,木杆铁簇,以纸为羽,敷之以蜡,可避潮湿……”
曹子孝提出异议:“以纸代羽。古所无也,可用否?”诸葛亮先点一点头,随即又摇头:“其稳自不如羽也,然匣中置矢二十。可连射也,若更以羽,不便运行。”纸尾箭肯定没有羽尾箭好用啦,但比起无羽之矢,稳定性终究还是要强一些的,最主要形状规整。方便置入弩匣。
接着继续介绍:“弩上置匣,遮蔽望山,难以取准,然今易以圆匣,首尾不闭,乃可从置矢之孔窍中取准,便也。”随即望向天子,天子颔首:“可。”于是诸葛亮一声令下,马钧便即摇动弩侧的手柄,反复上弦、驰弦,顷刻之间,二十矢连续激发。
是宏辅微阖双目,仅以耳所听闻之发声来判断,嗯,射速跟初号机差不太多,也是一秒钟一发。
有那守靶的禁军随即疾奔过来,跪地禀报:“二十矢中十三矢,靶皆洞穿。”诸葛亮有点尴尬地微微一笑:“德衡不善射也……”那意思,我叫马钧来试射,只是想让你们看到就连这么半大孩子都能驱动连弩,使用是如此的方便,而至于准头……马钧是真不会瞄准——“亮自试之,四十五步可十中其八。”
就说话这功夫,马钧取下射空的弩匣,从车上又搬过一具弩匣来,安装在弩车上——看起来,这弩匣分量倒是不轻,少说有三十来斤。是宏辅还以为他要拉车后退,再试更远距离的目标呢,谁想他突然扳动机括,弩车上半部分竟然转了三十度角,瞄向了远方另一具标靶……
啊呦,会旋转唉,这个好!
又再二十矢连续发出,中者七矢。诸葛亮介绍说:“弩可旋转,乃至左右取平(可以转一百八十度角),此发约五十步,亮试之,中可十之六七也。”
夏侯元让观之大喜,不禁一撸衣袖,迈前一步:“我来试之!”话出口才自觉失礼,赶紧躬身朝天子致歉。天子倒也不以为仵,微笑点头:“元让可试。”
眼瞧着夏侯元让跑过去跟马钧对了几句话,却突然眉头一皱,微露怒色。诸葛亮明白出了什么事儿了,赶紧对天子说:“德衡不善言辞,亮请往。”天子允准,于是诸葛亮赶紧小跑过去,斥退马钧,跟夏侯元让连说带比划了少顷。随即夏侯元让拖起弩车来,轻轻松松、稳稳当当地后退了十五步,距离标靶在六十步开外。诸葛亮给他换上弩匣,他便即半蹲下来,闭起一目来取准……
是宏辅突然想道:元让啊,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恩人呢,若非有我穿越,料想你双目便不可能得完!
且说夏侯元让于六十步外试射连弩,二十发里竟然连中十四发——比马钧在四十五步距离上还多一发。根据诸葛亮的介绍,连弩五十步内可破重甲,七十步内可破轻甲,有效射程约九十步,最远距离能够射到一百三十步开外,足以替代弓箭使用了——普通的踏张弩兵,射程大概也就如此而已罢了。
当然啦,如此军国利器,成本可也不低。他把结构图献给天子,并向天子和重臣们详细介绍各部件的作用。比起年初的初号机来,不仅仅形质增大。弩臂加长,弩匣更换,改铁矢为纸羽矢,装上车轮。还可以左右旋转,并且诸葛亮和马钧反复研讨、试验以后,把原本的一套六枚铜齿轮,改成了一套八枚铁齿木轮,尽最大可能减轻了重量。
如今的弩车可以简单分拆成三个部件。一是车,二是弩,三是匣,每样都在七十斤左右,稍微力大的士卒可以轻松肩扛。
群臣见之皆喜,纷纷恭贺天子,得此重器,必可殄灭蜀贼,平定天下矣。倒是天子还故作沉稳,并且心思也较缜密。转过头去远远望了一眼,便问诸葛亮:“孔明尚有一车,所置者何?”
你不是运了两车新兵器过来吗?一车上面是连弩,另一车上面又是何物?诸葛亮赶紧下令掀开幕布,就见那车上也是一具连弩,但是没有轮子,而且形质比前一具又大了整整一圈。
诸葛亮介绍说:“此连弩身长五尺九寸,臂开七尺,连弩匣共重三百一十斤,力十石。九十步内可破重甲,远射可达二百二十步。”
我靠,射程可达三百多米,了不起啊。是宏辅便问了:“得非用以城守乎?”这么沉重的玩意儿。就算安上轮子,也不容易轻松推动,一定是用来固定防守的吧?
诸葛亮先是点头,继之又摇头:“可用以城守也,然亮以为,尚可置以楼船之上……”我在楼船上安装这么一两具重弩车。那纵横江河湖海,还有人能够抵御吗?
天子闻言,也点一点头,随即同样摇头:“所费必巨,所得不侔……”目前没有几座关隘需要重兵把守,这玩意儿未必能派得上用场啊,至于水师——我的水师本来就已经无敌啦,你以为就刘备在沔水和长江上游往来的那些小船,真能跟我的水师相提并论吗?
众皆颔首,只有是宏辅有些不以为然。蜀地本不以水战见长,但不见得就完全不能够制造大船啊。在原本的历史上,晋将王濬就曾在成都建造巨大楼船,顺江而下,以伐东吴。吴将陶濬以为蜀地不可能有大船,乃向孙晧请命,率军前往抵御,结果一见着晋船,当场就吓傻了……士卒因而星散,东吴政权土崩瓦解。
可就目前的情报,刘备确实还并没有建造大船的迹象,是宏辅没有什么必要犯颜直谏天子,只是建议说:“若东海水师得置此弩,以向交、广,攒射岸上,敌必远遁,乃可轻松登岸也。”
其实他这临时编造出来的理由也并不是很靠谱,海船普遍庞大,若非港口,是不可能冲近岸边的,重弩射程才三百来米,还真不够覆盖滩头阵地。然而是宏辅在海战方面是二把刀,天子与群臣则更是完全没有海战的经验,仅以长江水战来考量——嗯,所言貌似有理。
于是天子最终决定,拨给诸葛亮一笔款子,让他尽快起造一所秘密的兵工厂,专门制造连弩。小型连弩,根据需要先造个一二百具,至于大型连弩,只造六具即可,一船二具,可以武装三条海船。随即天子便问孔明:“今制之弩,可得名否?”
诸葛亮说我还没有起名字,还请陛下赐名。天子想了一想,张开双臂,豪气顿生:“其发如霹雳,震耀阴阳,乃可名为‘震电’;置之船首,如狂风而席卷顽敌,乃可名为‘烈风’!”
话音才落,就听身边是宏辅“噗”的一声。天子闻声不怿,皱眉问道:“朕所名有何可笑?”是宏辅赶紧鞠躬谢罪:“臣适噎呕(呛着了),非敢不敬于陛下也。”
天子盯着他的眼睛瞧了半天,似乎并无破绽,也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了,再转过来面对孔明:“爱卿殚精竭虑,为朕造此重器,机巧无方,夺天造化,建此奇功,朕必有重赐也。”诸葛亮赶紧躬身辞谢:“臣不敢独居其功,此多得属吏马钧之力也。”
天子乃问:“马钧何在?”诸葛亮朝身后一指,说那个就是马钧。天子闻言倒不禁一愣啊,心说我还以为是你特意找来的半大孩子,为了展示连弩常人亦可施用的……嗯,倒是二百石吏的服色,然而如此年轻稚嫩,真能够帮得上孔明你的忙吗?“传来见朕。”
因为是秘密演示新武器,四周警卫密布,就连阉宦都不可入,所以天子身边卫护、服侍的只有几名禁军将吏。当下一将躬身受命,就匆匆跑过去召唤马钧。马德衡微末小吏,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觐见天子,差点儿给吓傻了,好在尚存一丝理智,赶紧撩起袍服,疾趋而前,到了天子和群臣面前,距离六七步便伏拜在地。
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干脆打消了开言的念头。天子瞟了他一眼,便即询问:“卿即马钧?”马钧赶紧回答:“臣、臣、臣……”臣了半天,再说不出第二个字来。天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朕止召一马钧耳,今来者,有臣几何?”
是宏辅在旁边脑补:“‘凤兮凤兮’,故是一凤。”(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军功酬爵
(); 有一个成语叫做“期期艾艾”,形容口吃者吐辞重复,或者因为惊恐、激动等情绪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成语有两个典故来源,一是“期期”,当初刘邦起意废黜太子刘盈,御史大夫周昌站出来表示反对,说:“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这里的“期期”并无明确含义,只是表示口吃的语气词罢了。
“艾艾”的来源,这年月尚且没有,起码得后推个一二十年。《世说新语.言语篇》中记载,邓艾曾经在司马昭面前奏事,因为口吃而说:“艾、艾……”司马昭跟他打趣:“卿云‘艾艾’,定是几艾?”究竟有几个邓艾在我面前哪?邓艾当即答道:“‘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论语》有载,楚狂人接舆曾经作歌以迎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这里的“凤”就是指孔子,说就算你有鸾凤之操,奈何世乱,从而德衰……
所以邓艾说了,接舆连唱两声“凤兮”,其实单指一凤;所以我开口两个“艾”字,也是光指的一个邓艾。
此外,世人但知“伏龙”、“凤雏”也,而不知道邓艾尚有“伏鸾”之号,鸾是凤的异名,故此邓艾举“凤兮”为例,也有在司马昭面前自抬身价的用意。
是宏辅还没有找着邓艾,却先发现了马钧,也是个严重口吃的家伙。今日马钧觐见天子,张嘴就一连好几个“臣”字,天子乃戏之曰:“朕止召一马钧耳,今来者,有臣几何?”所以旁边是宏辅自动脑补:“‘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不会吧,“期期艾艾”这个成语,不会就此变成“期期臣臣”。或者“期期钧钧”吧?
然而他确实想多了,成语之由来,必附以轶闻趣事,原本历史上。若非邓艾回答得巧妙,“艾艾”亦无以与“期期”相并论也。至于马钧,他根本就没有邓士载那般急智啊。
所以天子戏之,马钧却只管伏地不言,倒让天子觉得颇为无趣。于是也不理马钧了。却转过头去询问群臣:“朕当如何赏赐?”
曹子孝没怎么过脑子,直接回答道:“造此重器,国家之宝,马钧功不可没。当使为诸葛孔明之佐贰,可为武库司郎中。”
话音才落,诸葛亮赶紧拦阻:“不可也。”
是宏辅瞟了诸葛亮一眼,心说孔明果然是厚德君子,对马钧真是爱护有加啊。
师徒多年,诸葛亮的心思他最明白不过了。孔明的志向是为王者佐,他一直瞄着宰相的位置哪。岂肯长久做一技术官僚?只因为受是宏辅的影响,明白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这才花费大量精力在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上——也在于他找不到合适替代自己如今职责之人,那就只有自己硬着头皮顶上去啦。
如今好不容易得一马钧,就理论上来说,正可扶持马德衡,好方便自己抽身。但问题马钧年纪太轻啦,为吏也还不过半年而已,若是骤得高位。无异乎拔苗助长,对国事,对马钧个人,都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诸葛亮才出面拦阻。随即禀报天子,说马钧还不到二十岁,是去岁科考入仕的,虽说才具冠绝,但经验欠缺,也无名望。怎么能够一步登天,就任千石之吏呢?想那同为技术官僚的赵爽赵君卿,从出仕到做郎中,也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哪,那就已经够快的了——再说赵爽都快三十岁啦。
“臣师曾有语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今马钧虽为嘉禾,其止抽穗,未生谷也,骤然拔之,必为所非,目之倖进,非所以造育人才也。陛下三思。”
天子手捻胡须,说孔明所言有理。那么又该怎么赏赐马钧呢?仅仅赐以金帛,未必足够啊——“功高赏薄,人将轻朝廷名禄,并腹诽朕也。”
是宏辅脑筋一转,举笏应道:“臣以为,造器以利战阵,其功同乎杀敌,可赐之以爵也。”
天子微微皱眉,瞟一眼是宏辅,心说你倒是挺会见缝插针哪……
缘由在于,最近一段时间,关于爵位设置的问题,是宏辅和陈长文正在打笔仗。
陈长文提出秦汉以降的二十等爵位系统,民爵久不授人,而官爵也进行了多次析分——从列侯中又分出县侯、乡侯、亭侯多个层级——既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干脆一次性推翻,恢复周代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制算了。
可是谁都料想不到,想当年为了使天子进位魏公,而曾经大力鼓吹过五等爵的是宏辅却站出来表示反对。是宏辅说啦,首先所谓五等爵制,经过我数年来的考据,根本就是后人附会——
《左氏春秋》有载:“王及公、侯、伯、子、男,甸、采、卫、大夫各居其列。”《孟子》则说:‘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等等各种说法,层出不穷,相互矛盾。经过比对各书,是宏辅认为《公羊传》的记载是比较符合周礼的,即“天子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其余大国称侯,小国称伯、子、男。”
也就是说,周代的爵位系统,其实只分三个层级。第一级是“公”,指的是“为王卿士”的比方说周公、召公、单公,以及“王者之后”的宋公,至于诸侯各自关起门来称公,皆僭越也。第二级是“侯”,如齐侯、晋侯、鲁侯,等等,指分封在王畿外的亲附诸侯。第三级是伯、子、男,伯是畿内的小国,比方说毛伯、原伯、秦伯——跟通“霸”的伯(诸侯之长)含义不同;子多为夷狄之君,如楚子、徐子、莱子等;男是附庸小国,如许男、宿男、骊戎男等。
所谓“五等爵”,既然基础就是虚构的,那么也就没有复兴之理。这不是恢复周礼啊,只是借周礼的名义单搞一套罢了。
其次,周代的封爵都有采邑,如今的爵位则除了王、公两种外。都只有食邑而已,若说恢复,难道又要割裂中国,各据疆土吗?这种历史的倒车可不能随便开啊!
所以是宏辅的建议,是在秦汉二十等爵的基础上。重新设定民爵系统,并因应情势,把官爵系统严密化。
其实有些话大家伙儿都只敢藏在心里,而不敢明宣之于口,但当政者自能心领神会。陈长文为什么要“恢复”五等爵?不是崇尚周礼,而是为了把军功爵向官僚爵作转化。秦汉之爵,多偿军功,所以只要在战场上斩获一枚首级,便可获得最低等的爵位——公士。无军功者,即便你位居卿相。也是不能够封爵的。
西汉初年尚且维持这一制度,而且例无侯位不得拜相,所以宰相之位基本上都拿捏在军功贵族手中。到了武帝的时候,觉得相权太大,应当裁抑,于是特命文士公孙弘为相,并且法外开恩,封他平津侯——丞相封侯即源于此。
那么既然没有军功照样封侯,军功的荣耀便连年下降,民爵逐渐式微。终于不命,这也是一个主要的因素。陈长文建议“恢复”五等爵,就是要彻底排除民爵,而只命官爵。并且这官爵还跟军功不再挂钩——无疑,这是有利于官僚阶层的稳固和上升的。
但同样支持官僚制度的是宏辅却又有另外一番考量,那就是不希望彻底消除民爵,从而使得军功贬值,军人的地位下降,进而导致民间尚武之风被逐步摒弃。老百姓全都变成了统治者随便搓圆捏方,侵略者一打就垮的乖绵羊。当然这话不能明着说,他只能提醒天子,蜀贼尚在,凉州亦未彻底平定,国家只有保持了从上到下的闻战而喜的风气,才能顺利一统天下啊。
为此他重新拟就了一套制度,分爵位为二十五等:一公士,可比百石吏;二少士、三中士、四上士,可比比二百石与二百石、上二百石吏……十二为公大夫,可比八百石吏,也就是小县之长了——以上为民爵;十三为少大夫,比上八百石吏……十八为常伯,比二千石;十九等亭伯以上,始有食邑,比之公卿,亭伯而乡侯,乡侯而县侯,县侯而郡公、国公,诸王子则封郡王、国王。
也就是说,把爵位等次和官品秩禄挂起钩来,即便庶民得爵,其起居用度的等次亦可类比相应官吏,以示尊贵也。真要是同于秦汉制度,得爵即授田、宅、奴隶,估计朝廷给不起,所以只要给个名分就成啊。他还建议,鉴于国家初定、百废待兴,库用不足,可以允许庶民捐输,以得民爵。其目的是为了从商贾和富裕的寒门手中捞出点儿钱来,既能填充国库,同时又能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
其实若说仅仅恢复民爵,陈长文还未必会针锋相对地表示反对,说不定就跟九品中正和科举制度似的,他跟是宏辅私下商量一下,各退一步,提出个中间性的方案出来。问题允许庶民捐输得爵,这必然影响到世家大族在社会中的统治地位啊,陈长文断然不肯让步。于是二人连番笔仗,各拉党羽,并且引经据典,吵得天子一个头两个大。
如今趁着赏赐马钧的机会,是宏辅见缝插针,又提出他的爵位建议来啦。查其用意,以马钧的资历,即便立有大功,也不可能一步登天为旧爵的最低位关内侯,若说以爵位酬之,那就必须恢复秦汉二十等爵,或者赶紧制定出关内侯以下新的爵位体系出来了。
所以此言一出,天子多少有些不耐烦,可是又不好疾言驳斥——终究是宏辅所说也有道理啊。当下环视群臣:“卿等以为若何?”曹子孝、夏侯元让当即站出来表示:“是太尉所言是也,臣等附议!”(未完待续。)
PS: 这张趁便交代一些背景和设定,可能有的读者朋友会认为是在灌水……没关系,争取午夜前再更一章好了。 第二十五章、天地之力
(); 是宏辅今天一拍脑门儿,临时想出来以爵位酬劳马钧,这一时机选择得很好。一则陈长文不在场,不可能立刻跳出来跟自己对着干,二则在场有不少武将,他们都是希望爵以功得的,不愿意文官们把爵位系统彻底生抢过去。
所以柱国夏侯元让、护国曹子孝首先站出来表态,赞同是宏辅的主张。相关此等大事,如诸葛亮等人就插不上话了,天子不禁又把目光移向太宰荀公达和上卿、兵部尚书贾文和。贾文和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荀公达略一沉吟,倒是发表起了独特的见解:
“今连弩新造,尚未运用,试之颇可,用之则未详也……”今天的试验挺成功,但试验和实际使用终究不是一码事儿,真等把连弩推上了战场,效果如何,咱们还得等着瞧——“且军国重器,要不外泄,若即爵马钧,恐为蜀贼所觇也。故臣以为,当暂记其功,以待将来。”
您今天打算以什么名目来酬爵马钧呢?要是不明说,群臣必疑,要是明说了,刘备或能侦知,说不定就有了防备啦,则连弩的实用功效可能会大打折扣。所以还是先记下马钧的功劳,等真的兵下交、广,打了胜仗,那时候再赏赐他也还不迟。
言下之意,是宏辅和陈长文你们继续打笔仗去,关于新的爵位系统,真没必要今天就定下来。
天子闻言,不禁捻须而笑:“公达真老成谋国者也。”是宏辅心中不愤,却又无法可想——荀公达句句占住了一个“理”字,自己还真没得可驳。
于是最终天子下诏,赏赐诸葛亮绢二十匹、钱一万,马钧绢十匹、钱五千——马德衡叩首谢恩,心中甚喜。他倒是没敢期冀爵位,也不奢望才刚入仕半年便得升官,能够发一笔小财——足当他一整年的官俸了——等于朝向把老娘接洛阳来同住的目标迈出了一大步,那还能不高兴吗?
于是天子回归内廷。群臣散去。才出宫门,是宏辅跳上马车,伸手一招:“孔明来,与某同乘。”诸葛亮赶紧疾趋而前。也跳上马车,随即就问,先生您还有什么教诲吗?
是宏辅沉吟不语,一直等到马车驰出一箭之地,这才低声问孔明:“欲如何用马钧耶?”诸葛亮说。经过这段时间研发连弩的朝夕相处,我感觉马德衡确实在机械制造方面具备相当优秀的天赋,但他有口吃的毛病,造成了自卑心理,在待人接物方面能力很差——也算是一个偏才、怪才了。故此,我觉得他还应该循着机械制造这条道路走下去,当一名技术官僚。
“前马德衡献策,可损益礮,使功五倍,弟子欲使试之。待兵下交、广。可使从征,以究连弩之用……”我打算升他的职,增为比四百石,暂时先让他去研制新式礮车,等到正式向交、广二州动兵的时候,由他作为兵部的代表随同出征,考察连弩的实际运用效果,随时反馈和改进——先生以为如何?
是宏辅皱眉道:“马钧不谙兵事,又北人也,无拳无勇。南蛮之地。水土与中原大异,多瘴疠,若其有损,不亦惜哉?”就他那小身子骨。真能上得了战场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折损了贤才,岂不可惜?
诸葛亮微微而笑:“先生多虑矣。”伸手朝上一指:“天生其能,必有所用,玉不磨砺,如何为器?人不行路。如何成才?亮非敢言也,先生止粗通弓马耳,若非遍行天下,挥师逐北,何得今日耶?”我不是不爱护马钧,而是为他考虑,必须多经磨炼,才能成就功业,同时提升他自己的信心,说不定还能改掉口吃的毛病哪。
是宏辅也笑一笑:“人各有所长,吾长在折冲诸侯间,故不得不远行也。玉坚而脆,大匠琢之,可为璧也,劣匠磨之,恐齑粉矣。”我不反对你磨炼马钧,但让他去岭南,上战场……危险系数还是太大了一些啊。
随即话锋一转:“孔明以为,用兵之根本为何?”
诸葛亮回答说:“在上下同欲,兵乃精良,虽山可移,虽河可堙。”
是宏辅摇一摇头:“非也,用兵根本,在于钱粮。府库充,则器械良;粮秣足,则卒无惧;运道通,则将不忧……”诸葛亮连连点头,说先生您说得是,弟子受教了。
随即是宏辅就说了:“吾意既造连弩,南征颇有胜算,交、广之地无汤城险塞,正不急损益礮也。盍使马钧于钱粮一道,再作增补?彼曾云于乡间即造水车,若亦能如造连弩般,使功数倍,则善莫大焉。军用非止兵械也,力田之耒耜、织造之梭机、运输之车乘,皆可损益……”
你有没有想过把马钧的才能运用在生产方面?让他去尝试改良农具、织机、车辆,从而使得物资丰足、运送无碍,那不是比研发一两样新式武器,对军事力的提升作用更大吗?
诸葛亮双眉微蹙,沉吟道:“如此,则须放马德衡于户部、工部……”
是宏辅貌似没有听见他的话,却自顾自说下去:“今魏能代汉,芟夷群雄而王中原,得力者何?非吾所造火药、礟车也,实在屯田……”
诸葛亮这才恍然大悟,一抚双掌:“先生所言是也,亮知之矣。”
再说那边马钧高高兴兴地腿着返回了赵府,一问,赵爽还没下班。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帮忙诸葛亮研制连弩,因为事涉机密,经常三天两头地被圈起来,不放返家,赵君卿颇有怨言,马德衡自己也累了个臭要死。眼见连弩已经得到了天子的首肯,不日便将建坊制造——我是管研发的,这制造应该没我太多事儿了吧——自己则又将堕入老师的算山题海矣……好不容易有这一两刻的悠闲,还是赶紧给老娘写封信报报平安吧。
他不敢把研发连弩之事泄露出去,光在信中含糊着说因为办事勤勉得力,受到赏赐——打算等奖赏发下来以后,就请人连信一同送回武功马氏邨去。
马钧倒是真该着了,赵爽在衙署内适有要务,临时加班,派人回来报信,说我今晚不回家了,就在度部值宿。马德衡闻讯大喜,夕食过后,返回自己所寄住的小院,就赶紧的把《物理初言》取出来阅读。话说他当日向是宏辅请求借阅此书,是宏辅直接就送了他一套,但问题连轴转的忙了好几个月,还真没时间彻底读完。
《物理初言》共分七卷。第一卷是《天文》,第二卷《原力》,马钧曾向陈纻借阅过。第三卷《时历》、第四卷《地理》,与《天文》卷一脉相承,主要探究地球的自转、公转,月球的绕地而行,以及由此产生的四季区隔、节气排序、气候变化、山水走向、潮汐升降等问题。第五卷《原光》,探讨光的原理,并其直射、散射,光分七彩等项,也包括利用光行直线来测量距离的技术。第六卷《坚白》,考究物质的特性,推测其本源所在,以及不同种类之产生——是宏辅假设物质都是由某种或某些目不可见的细微颗粒,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而产生的……
最后一卷为《杂谭》,开篇就说:“囊者伏羲氏造八卦,文王演之,以象万事,后复有阴阳五行之说,皆形而上者,目可见而不可分,其分者从心耳。吾今不揣冒昧,亦试演事物之理,究其根本,目不可见且手不可触,亦从心所欲也。其想或狂或谬,唯有识者或能辩其真伪,校之后世,或者有验;其不识者,付之一哂,如观庄周寓言,可也。”
此卷内容最为芜杂,估计综合了包括是宏辅在内所有编书者漫无边际的狂想,唯一贯穿的主线,是认为事物产生和运行之理,都从乎一个字,那就是“能”。能之聚积,乃成乎事物;能之作用,能够移山倒海;能之运转,使人得生。而限制能之运作的规律,便是“道”,综述全套《物理初言》,就是要探讨这个道。
书中说,人和动植物能够生存,靠的就是能,而能来自于五谷、肉食,来自于饮水、吸气。人之所以为万物灵长,就是能够通过工具来运用能,动物只能依靠自己由能而生的力量,人却能够造房屋自养,造兵器自卫,造车乘而行,造鞍辔以驱牛马……人能够造出更有效利用能的工具、器械来,就能够使自己的生活更加轻松惬意,从而也更贴近于道。
好比说牛马追逐水草,草尽则死,人却能够力田种谷,使得食物源源而生,所以寿命比牛马为长。使用简单的木耒木耜,一个人不过耕种十余亩地,难得温饱;换用铜、铁工具,可耕倍之,勉强温饱;若驭牛马以助耕,再可倍之,则一个人可以养活一家人。多出来的人乃可以离开田地,为工、为贾、为卒、为吏;而为工者多了,工具将会更加先进,使得农作物产出更多,更多人离开田地……如此循环,社会财富就会极大丰富。
不过目前人虽然使用工具,所运用的还基本是自己的力,最多驱使牛马之力。书中猜想,热气蒸腾,能够顶起釜盖,是有大力焉;火焰肆虐,能够焚尽草木,是有大力焉;雷霆下殛,中者枯焦,是有大力焉……倘若有朝一日,人能够驱使这些天地自然之力,那所能做的功可远较今日百倍还不止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梳理屯田
连弩“震电、“烈风”得到天子首肯和赐名之后的第六日,晚间,马钧主动向赵爽请辞,提出来想要搬出去住。
马钧的理由是,自己身为兵部吏,自有俸米,衙署也给安排了宿舍,再长久吃住在老师家里,实在不象话——从来只有弟子向师父上束脩的,哪有老师管徒弟食宿的道理?又不是签了半卖身契约的学徒工……
而且最近几个月兵部的工作实在很忙,等回来又要做老师留下的大量算题,他身体也实在有点儿盯不住了……当然啦,马德衡随即表态,他不会怠慢了在数算方面的修行,并且逢有疑难,也会经常到老师府上来请益的。
赵爽紧盯的马钧的双眼,半晌不言不动,倒瞧得马钧面红耳赤,张惶地垂下头去,只怕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早就被老师瞧破啦。果然,赵君卿最终长叹一声:“吾固知有今日也。汝可受我教,不能传我学……”
我知道你真正的心思不在算学上,想要让你传我的衣钵,恐怕勉强了一点儿……罢了,罢了,你爱怎样便怎样吧——“人各有志,汝即随孔明去可也。”话说得有点儿酸——我最终还是没能抢过诸葛亮啊。
其实马钧之所以辞别赵爽,坚持要搬出去住,主要在于他终于读完了《物理初言》,尤其是最后一卷《杂谭》。那晚马德衡掩卷抬头,目光游离于梁椽之间,不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问自己:马钧啊马钧,你所追求的人生道路究竟该怎么走呢?目标何在?不想此书倒骤然启发心智,使他对自己的兴趣和前程有了全新的理解和期望。
马钧所以喜爱机械制造。一是受亡父熏陶,其二或许亦有天生秉赋在起作用吧?但那也仅仅是兴趣而已,他此前并不明确耍弄这些玩意儿究竟有何用处。修水车,因为那是父亲的心血,又为族中所需;试造指南车。纯粹只想复原古书中的只言片语而已;损益连弩,乃上官所交付的任务……
他只是觉得,造一些别人想都想不到的东西出来很有趣,还可以体现自己与众不同的价值罢了。
然而《物理初言.杂谭》中的各种猜想和描述,却在他眼前敞开了一扇光辉而诡奇的大门,他终于明白。机械之于人类,究竟会产生何种作用——一切都为了能!能够制造出更加先进的机械来,放大人本能的能力,从自然中汲取更多的能为人所用,人乃得安居。乃得温饱,乃得近乎于大道!
我造机械,不是为了玩耍,而要是对国家、对黎民百姓做出他人所无法企及的贡献来。
尤其是,若能驱使天地自然之力,明日的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是一想起来就使人热血沸腾啊!诸葛亮曾经跟他说过,时人有驳《杂谭》者。称:“能驱天地之力,岂非神乎?人而欲得为神,不亦妄乎?”是宏辅回答说:“能驱天地之力者。圣也,而非神。五谷本非为人所生,天地自生耳,神农、后稷独能播植之,岂非圣耶?丝为蚕吐,非为人生。嫘祖独能育之,抽丝织帛。岂非圣耶?人不可神,而可圣也。欲导世人为圣,孰谓妄耶?!”
通过机械制造,通过研发新的技术,导人而近大道,最终成乎圣贤——此正我辈所当为者也!
可是马钧却实在没有什么时间遵循着这条光明大道前行。他原本向诸葛亮献上礮车的修改图,希望能够在研制完连弩以后,继续损益礮车,然而当连弩进入生产阶段以后,孔明却绝口不提此事,马德衡被迫再度陷入武库司的文牍之间。而且忙完一整天,下班以后,还得接受赵爽的再教育……
他从《物理初言》中获得了很多新的思路,想要去印证,去研究,去制造,然而人生就是如此无奈,人本身的精力也实在有限……所以最终,他下定决心辞别赵爽,要去住集体宿舍。不管怎么说,下班以后的时间还是应该由自己来支配啊。
可是马钧料想不到,他搬到集体宿舍后仅仅两天,便又接到了诸葛亮的召唤。孔明首先告诉他,经过自己荐举,吏部核准,已经给马钧升职了,而且还是连升两级,成为比四百石吏。同时,马钧供职的部门也从武库司,调整到了屯田司。
随即诸葛亮就问马钧:“德衡知屯田否?”
屯田制度始于前汉,今天子起兵兖州的时候,是宏辅又献屯田之策,以招抚流亡,恢复生产,充实府库。屯田分军屯和民屯,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即收无主之地为官地,命人垦殖,乃以兵法部勒。搁在后世,有点儿类似集体农庄,由官家提供牛马、工具、种籽,并且分派任务,统一耕种,所获大头归公,小头自留。
无疑,这种集体劳动是缺乏积极性的,因为种好种坏,结果相同,既饿不死,也留不下多少私人财产来。但对于乱世中的流亡之民来说,能够吃上一口稀饭,苟延得生,那就于愿已足啦,况且公家虽然拿走了收获的大头,却不再有田主、豪强、官府的层层盘剥,对于底层民众而言,生计反倒要好了许多。
军屯和民屯的区别,仅在于前者以训练为主,耕种为辅,后者以耕种为主,训练为辅。前者是正规军临时种田,后者是主业种田的民兵。
天子还是一镇诸侯的时候,便在兖、徐等州大兴屯田,设典农都尉、典农校尉、典农中郎将等职,秩比郡县长吏,相当于在地方上新划出大大小小不等的军管区来。随着势力的膨胀,屯田制遂风行中原各地,到如今朝廷税收的近四成全都来自于屯田。
去岁户部侍郎温恢温曼基上奏,以中原初定,希望逐步废除屯田制,把土地分给农人。使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家编户之民。天子下旨使群臣共议此事,文吏多从温恢之议,武将却大多反对废除屯田。
因为三台十二部制初设的时候,为着屯田得粮大多军用,所以直接把这套机构给划在了兵部辖下。设屯田司主管。理论上,国家财政归度部统筹,兵部要用钱粮也得先拟计划,再向度部打报告,然而兵部既然揽下了屯田这一大笔财源,那就可以彻底抛开别的部门。而自行其事啦。
所以兵部揽屯田之收,度部恨得牙痒痒,管屯田之民,户部也深感不满,文吏们抱成团要废此“恶政”……啊不。过时之政。可是兵部坚决不肯撒手,武将们更是对此建议相当厌恶——这天下还没大定呢,仗还没打完呢,你们就打算卸磨杀驴了吗?
辅国曹子廉干脆提出,屯田乃天底下第一善政,且追效周代井田之制,不但不能废,还必须大力弘扬。你瞧把老百姓全都圈起来。以兵法部勒,既方便管理,又不容易出乱子。可有多省心,多踏实啊。咱们干脆把全天下的土地除去公卿百官私有外,全都收归官有,把老百姓都变成屯田民算啦!
此言一出,连天子都受不了了,当场呵斥他:“子廉不识民事。毋得妄言!”
当诸葛亮对马钧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也不禁笑出声来:“是真无知识者也。然尚知公卿百官之田不可收国也——曹辅国坐拥良田数千顷。为国戚之冠,若言收其田。恐彼先抽刀相向矣。”
他就是来搅局的,没真想在全国范围内普及屯田制,否则干嘛不说把自家的田产先献出来充作官田呢?
经过长久讨论,最终的结果是基本认同温恢所奏,在中原地区逐步废除民屯,但部分地区,尤其是边境地区的军屯则绝不可废。旨意既下,然后就是度部、户部跟兵部的艰难谈判了,几乎是一户人、一顷田都要讨价还价。兵部抱怨说蜀贼觊觎在侧,军费尚无着落,你们要废屯田,行啊,只要按我们的狮子大开口拨给钱粮就成。度部、户部当然不能做这种冤大头啦,而且朝廷府库本来就不充盈,要我把税收大部都归了军事,那民政上的开销从哪儿来?
总之,民屯是在逐步废除中,但在可预见的未来,官田化为私田,屯田民化为编户,速度慢到令人发指。诸葛亮本人虽掌兵事,其实也算文吏,而且从国家利益来考量,也是主张废除屯田制的,认为花三五年时间逐步转化民屯,这速度也可以接受……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摊事儿不归他管,他也不便过多插嘴。
在详细向马钧介绍了屯田制度之后,诸葛亮就说啦,你的新工作,就是要离开都城洛阳,前往各地去考察、梳理屯田,最重要的是——“料民所需,试造器械,使力倍之。”
把你损益连弩、研发武器的才能运用到生产方面去,争取使得同样的土地,可以获得更多的产出。因为不管怎么说,废除屯田乃大势所趋,也就是说军费将会逐步收缩,我们必须提高单位产量,才能保证不必仰别部的鼻息。而且农业机械不仅仅屯田可用,编户百姓也是用得上的,先在屯田上做试验,效果若好,即可推广到全国各地,对于国计民生,这都是大功一件啊。
马钧在读完《物理初言》之后,倒确实想在农业生产方面搞一些新发明出来,但他的本意只是自己闭门造车,可没想着要外派出差啊……出差就必须与更多人接触,绝大多数是陌生人,还有一些心怀叵测之徒,就自己这张嘴,一想起来就让人肝儿颤哪……
但是诸葛亮说了:“吾师有云:‘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况不在垄亩,如何知稼穑之所需?德衡勉之,毋失我望也!”(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白昼荒梦
(); 是宏辅那日白昼假寐,做了一个极度荒诞的怪梦。
首先梦见一望无际的广阔田野,金黄色的麦浪随风轻拂,接着,在震天动地的巨响中,那些机械排着行开过来了……巨大的机械,每台俱由四牛牵引,而自己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机械,直达其内部似的,但见密密麻麻的无数铁齿木轮,相互咬合,旋转,驱动巨大的虫齿一般的镰刀,收割着成熟的麦穗……
视线不知何时已转向城市,高耸的城墙内是整齐的大道,无数大大小小人力踩踏的二轮、三轮或四轮车往来穿梭。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楼房,石木重垒……城市的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平顶金字塔……
然后是旷漠的原野,一支大军正排列成方阵行进着。方阵外侧都是手持单兵弩机的士卒,方阵中央则是十几辆巨大的弩车,牛筋绞弦、齿轮驱动。视线逐渐拉远,自己仿佛是站立于高空俯瞰着大地,又恍惚只是在观看大荧幕上的电影一般……不仅仅一个方阵啊,那是千军万马所组合成的无数个方阵,漫山遍野,直至目力所不及之处,悍然有震地摇天之势……
突然之间,从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装备完全不同的军队,中央是十几辆坦克,阵前是手持自动步枪的散兵线,阵后是列成一行的榴弹炮甚至火箭炮群。开火了,巨响震耳,火焰、浓烟之中,无数炮弹、子弹、火箭呼啸着打入先前的方阵,弩车瞬间便被击碎,手持弩机的士卒们血肉横飞。尸横遍野,雄伟的方阵旋即崩溃……
是宏辅一惊而醒,就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好在随着意识逐渐清醒,梦境所带来的惊悚亦逐步散去,最终他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罢了。”
这才发觉自己只是习惯性的午后小睡而已,当下从榻上直起身来,伸手摩挲一下面庞,随口问道:“马德衡已离都否?”旁边有门客躬身回答道:“禀太尉。今日午前已出东门矣……”
兵部所搞的这次考察和梳理各地屯田的活动,当然不会仅仅派出马钧一人,而是分派了七名从六百石到比四百石不等的官吏,分巡各州郡县。conAd1();马钧的目的地乃是颍川、陈留一带,相比起来。可以算是较早实行屯田的所在了,屯数既多,占田又广。
马钧是乘车上路的——公家马车,一人为驭,四名徒卒跟随在后。
马车的驭者姓曹名蛟字鳞长,不过他的姓氏跟皇族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据时人“考据”,皇家之曹源出颛顼,颛顼曾孙吴回生陆终。陆终第五子名安,受封于曹(后世的山东菏泽一带),遂以国名为氏。不过等到周兴之际。周武王迁曹君挟于邾(后世的山东邹城境内),改封自己的弟弟振铎为曹伯——于是振铎的后裔,从此也同样氏了曹。
当然啦,这种考据有几成的可靠性,谁都不清楚,皇家所以附会了曹安之曹而不是曹振铎之曹。纯粹因为前一个曹姓年头比较长罢了……随即下旨,颛顼之曹今后就只准有我这一家啦。别家都归曹振铎去。
所以曹蛟就此自然变成了曹伯振铎的后裔,祖上无考。只知道新莽时代迁居长沙郡临湘县,家世低微,少年时先后做过张氏和韩氏的属吏,因故弃职。后来诸葛亮南下镇抚荆南四郡,收他当了门客。曹蛟别无所长,只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所以孔明暂时把他拨给马钧驭车,要他沿途多多照顾那个不大会讲话的马德衡。
就理论上而言,曹蛟身上也挂着二百石的散职呢,但既然与人为驭,他就没有穿吏服,只是普通的庶民服色。
一行人离开洛阳东门,沿着大道迤逦而东,数日后便迈出河南尹,再经新设的荥阳郡,五月中旬进入兖州地界。第一站是陈留郡的封丘县,先要去拜会典农中郎将是纡。
是纡字文通,乃太尉是宏辅从兄、郑县令是峻胞兄也,起家即受命屯田,曾一度入安邑为工部侍郎,旋又外任,可以说是目前屯田系统内资格最老的官员啦。前代曾于各地设典农校尉,秩等郡守,其资历深厚者,或加中郎将之号,乃可与州刺史相拮抗。两套军政班底共处,当然免不了磕磕碰碰,矛盾频出,这也是户部坚持要废除屯田制的缘由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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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官制新设的时候,是宏辅就考虑到了这一问题,故而特意压低屯田官的品秩,使其略低于地方官,并且严令不得侵害地方之权,尤其是民屯,屯民若与庶民纠纷,一律由地方官员审理,屯田官可以旁听,但无权插手。所以目前典农校尉普遍秩比二千石或上千石,要比郡守低一两级,屯田中郎将则与郡守同,为二千石。
想到要去拜会一位可比诸葛亮品秩的大人物,并且对方还是是太尉的从兄,马钧不禁心里发颤。倒是曹蛟安慰他:“闻君前曾觐天子、诸公,区区一二千石,又何惧耶?”听说连皇帝和上公们你都见过啦,还怕见个典农中郎将吗?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中央派下来巡视之臣哪,且拿出点儿朝官的派头出来,别抠抠缩缩的,反倒惹人耻笑。
只可惜白打了半天气,马德衡还是毫无自信,中心忐忑。
不过出乎意料之外,是纡对待马钧倒颇为热情,而毫无倨傲之色——其实是太尉是宏辅来信相付,说有马德衡者,为弟所看中之人,请兄关照。是纡一开始还想设宴款待马钧的,好在他与曹蛟曾有过一面之缘,曹蛟悄悄地告诉他,说我这位上官有口吃的毛病,人越多越紧张,咱们还是别搞大场面了吧。
所以只是热情地寒暄几句,也不管马钧是不是回答。便将属吏召来,逐一见礼,随即论及公事。马钧随身带着兵部屯田司的账目副本,第一桩工作,就是要与是纡所藏加以比对。是纡遣人去取账目。同时简单介绍说:“吾领陈留屯田,并兼济阴,二郡共一千二百零三屯,散在十九处……”
无论军屯还是民屯,皆以五十人为一屯,设典农司马。算是最基层的生产和训练单位。这所谓“五十人”,仅计可以下田劳作,并且闲时军训的丁男,以及部分力大的丁女,其余妇孺老弱皆不论也。一千二百零三屯。总计七八万人口,已经达到普通大小一个郡的户口数了。所以说典农校尉、典农中郎将秩比郡守,那还真不是高抬。
时间不长,小吏便取了账目过来,厚厚的两大摞,此外竟然还有一筐竹简。
conAd3();马钧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是纡,是纡解释说:“此皆旧账,恐有不清。故一并取来耳。”历史账目我还没来得及全都抄录在纸张上——“本郡无纸坊,用纸不便也。”
纸张从东汉中期蔡伦加以改进以后,便开始大规模使用。但主要造纸作坊都在两京周边和益州,此外徐州沿海地区也有一些,经过汉末动乱,大多倒闭,而且官家公文,还是例用简牍的。一直到是宏辅说服了今天子。才到处增建纸坊,重新大批量地生产。并且下令在条件许可的前提下,官方公文都弃简用纸。不过由此而来。也不过才十年罢了,以这年月的经济水平和通讯状况,真还谈不上彻底普及。
马钧瞧着满筐沉重的简牍就发怵,希望自己不必去翻看那些旧账吧。于是向是纡告了罪,即于案后坐下,先取过总账来查阅——比对之下,人数基本能够合得上,可是田亩数……差了将近七百亩,这怎么话儿说的?
典守官员或者地方豪强私吞、侵占屯田,甚至化屯民为隶奴,这也并非罕见之事,他此番奉命下地方来查验,主要针对的就是这一问题——早早晚晚的,都必然要把屯田移交给户部,到时候户口数、田亩数合不上,那就且有得扯皮啦。
于是指着两个差异颇大的数字给是纡看,是纡也不禁皱眉。他说了,各处屯田都不规则,而且肥瘠不同,账目数字和实际尺寸,或者地方数字和上报数字有所差误,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以这年月的测量水平和做账水平而言,根本是合不拢的。但顶多差个几十上百亩的也就算了,没人真会细抠,这一差就是七百亩……“本郡无敢侵夺屯田者也,恐账目核算有误。”
马钧说来之前我就已经把兵部的账目反复核对过了,不会有错,估计是您这儿的账目算岔了。暗中叹了一口气,便命小吏把所有相关土地的账册都摊开来,好方便自己逐一核对。
随即就从怀里掏出一把算盘来,“哗啦”一声抖齐了,开始计算。是纡出仕前在家中便管账目,出仕后一直负责屯田,跟户口、田亩、钱粮打交道,也不可能不懂数算啊。可是他瞧着马钧扒拉算盘的速度,以及合计各种不规则田亩尺寸的方法,却不禁瞧得目眩神摇,心说:“果奇才也,宏辅固爱之矣。”
我手底下要是有这样一名属吏,可省多少事儿啊!
花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马钧终于从浩如烟海的账册中找出错误来了,共有两处,加起来正好七百零六亩,还比兵部账目上多了几亩几分。等他终于长长地出一口气,抬起头来,把计算结果交给是纡,是纡沉吟少顷,突然间双手笼袖,朝马德衡深深一揖。
马钧吓得赶紧避席:“中郎、郎将何为如此?”你品秩比我高太多啦,干嘛要拜我啊?是纡诚恳地望着马钧的眼睛:“纡有不情之请,还请德衡多留数日,以教署中群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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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皇族贵人
(); 马钧受是纡之邀,在封丘多留了三天,给屯田吏们讲授数算课程。他一开始不敢多开口,只是书写算题,要众吏解答,然后就其中出现的问题逐一作出评判——当然是用笔墨来评判。
不过封丘乏纸,非重要公文仍然习用简牍,这在竹片、木片上写字,跟在纸上写字感觉便完全不同啊。马钧生于关中,是比较早盖建纸坊的所在,自他从学以来,一直就用的是纸,根本不习惯书写简牍。况且写字总比说话来得慢,所以逐渐的,他也被迫尝试以口舌来辅助授课。
属吏们得了屯田中郎将的关照,莫不对这位年轻的令史恭敬有加,也没有敢于搅闹课堂,或者揶揄先生的不良学生,马钧在这种环境之下,精神逐渐放松下来,貌似说话也比从前流畅得多了。
曹蛟趁机按照诸葛亮的授意,提醒马钧:“蛟闻口吃,若舌、喉无损,乃非不瘳之症也……”你嗓子和舌头又没啥毛病,这口吃的症状并非不能解决的。其实口吃是不自信的表现,总怕说错话,但越是担忧,反倒越说不明白——“吾君(诸葛亮)曾与蛟言,君虽弱冠,于数算一道可谓达者,止在赵君卿之下也。而关窍机械,几无对者,即是太尉亦重君,则君何自轻耶?君不自轻,口吃之症乃不药自瘳矣。”
其实说口吃病不用治疗,自己就会好,那是胡扯。问题无论是宏辅还是诸葛孔明、赵君卿,都发现一旦马钧精神紧张,则口吃的毛病就会加重,几乎难以成句,要是放松下来么,虽然还是结巴,却基本上并不怎么妨碍与人交流啦。故此诸葛亮乃授意曹蛟,要他如此这般地劝说马钧。
马德衡毕恭毕敬地朝曹蛟一揖:“卿、卿言是也,钧受、受、受教矣。”
他的下一步工作,是要抽查各地屯田。看看户口数、田亩数是否与账目所记相同。按照规矩,由是纡提供各处屯田地址,马钧是不能告诉他自己打算去哪儿的。
于是离了封丘城,首先南下前往郡治陈留——为了缓解矛盾。屯田官例与郡县官不同城而居——接着出了陈留南门,到雍丘和高阳亭之间,那里有大约十屯之众,近三百顷地。在曹蛟的建议下,马钧也没有跟当地的典农都尉打招呼。而直接召见各典农司马——典农司马多秩二百石、上二百石,比他差着级别呢,而且地方官见了中朝官天然矮一头,无不趋奉如命。马德衡终于感受到了做官的威风,这一得意起来,貌似口吃病又好了三成。
他跟曹蛟混得熟了,加上曹鳞长又颇善察言观色,所以逐渐的,马钧只要一张嘴,不必要把话说完全喽。曹蛟便能明白其意。马钧干脆就带着曹蛟,让他去跟各典农司马及屯民、屯卒对话,自己只偶尔吐一两个音节而已——众人倒都觉得,果然是京城来的上官啊,这架子……啧啧啧,这才似上官的样子嘛。
陈留、颍川之地,地势平坦,河渠纵横,沃野千里。望着由屯田吏组织着在地里劳作的屯民、屯卒,马钧不禁对曹蛟慨叹道:“此、此与吾乡不同、同也。无山、地旷、水润、土沃,若、若得良器而用,一亩而得、得粟三百斤,不难也。”
曹蛟笑道:“若种稗。更可倍之。”马钧摇头:“可、可以稻、麦、豆易粟,然稗、稗、稗……”长吸一口气,努力把这个字隔过去:“磨稗一斗,不、不及粟、稻四升。无奈而植,非、非长久计也。”
最早开始屯田的时候,很多地方都不种真正的粮食。而种稗草,因为稗草的籽粒也可以食用,而且适应性强,旱涝保收,产量也大。但问题这东西籽粒虽多,却是瘪的,真正筛磨完了,成粮的比率却非常之低。所以种稗只是无奈的临时性举措而已,这年月除了部分实在贫瘠的土地外,绝大多数屯田都已经不再种稗啦。
当然关键还在于魏家地盘儿大了,土地数量充足了,钱粮说不上有多少盈余,在耕种方面终究可以加大投入了,能够种稻、麦、粟、豆,那谁还去种稗子啊。
考察完了高阳亭附近的屯田以后,马钧便乘车南下,前往颍川郡,第一站是南京许昌,第二站是旧郡治阳翟——此际为屯田校尉之所居也。
这一日正行之间,前有河水遮道。曹蛟说了,我来过这一带,知此乃洧水也,沿岸而南三四里,便有渡口。可谁成想一口气走出去五六里地,也不知道是曹蛟记错了呢,还是地形有所变动,竟然没能找着一条舟船。
曹蛟被迫从车上站起身来,手搭凉棚,四外张望,果然被他瞧见远远的一大群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向马钧禀报,说咱们不如过去问问当地人,看看如何渡过洧水吧。马钧首肯,于是驱车前往。
走近了一瞧,马钧倒不禁吓一大跳,只见乡农数十人,全都扛着耒耜,然而个个横眉努目,气势汹汹,绝不象是要下地种田去的。就这会儿,乡农们也瞧见了马车,匆忙避道,曹蛟就在大道上停下车来,招手唤道:“来前一人回话!”
乡民们喧嚷一阵,终于公推出一个代表来,约摸在三十到五十之间,因为皮肤甚黑,而且粗糙,完全判断不出具体的年龄。这人战战兢兢地来到车前,放下肩扛的木耒,伏地磕头:“小民拜见上官。”
这种乡下地方,百姓们大多没有什么见识,也从来不关心自家方圆十里以外的事物。即便马钧出身的马氏邨,户口既多,距离郡城武功又近,仍有约摸三成的疏族远亲,或者外姓佃户,根本不清楚也不关心当今是哪朝哪代,皇帝姓甚名谁,反正一旦出了什么事儿,都有族长他们顶上去啊。然而因为常有小吏前来催缴租税,他们却是能够认得出官儿来的。
你瞧眼前这位,有车可乘,必非凡俗,靠近了一瞧,头戴梁冠,腰佩印绶……梁冠终究不是人人都能戴的,印绶不是人人都能佩的,这必然是个官儿啊——虽说瞧不懂是何职务,官小官大。
可是乡农们明白,就算芝麻绿豆大的官儿,那拔根汗毛都比自家腰粗,故此不敢怠慢,赶紧磕头回话。曹蛟本来只想问路,但突然间好奇心起,就先问了,你们都哪儿人哪,这不象是去下田,究竟往哪儿去?出了什么事儿了?
那乡农不敢隐瞒,实话回禀:“小人等乃南面蒲氏邨的农人,为北方姜氏邨人牵一犬去,故此前往说理。”曹蛟心说这人倒会讲话,还“前往说理”……那你们都扛着家伙什儿干啥?分明是想去械斗嘛!
“既有窃,何不报官?”
那乡农忙道:“小事耳,岂敢劳动官家?”
曹蛟冷笑道:“若真为彼牵去汝村之犬,曲在彼也。若汝等与之械斗,两造皆曲,官家得闻,必发卒而剿,岂不惧乎?”
听到“发卒而剿”,那乡农慌了,急忙拱手:“实不敢械斗,真真是去说理。小人等请了皇族贵人相助,料彼等不敢动手也。”
马钧和曹蛟听闻此言,倒都不禁一惊——“皇族贵人”,那又是谁了?曹蛟赶紧问:“贵人为谁?见在何处也?”
乡农说贵人是皇帝的同族亲眷,具体姓什么叫什么,俺们平头百姓,哪儿敢去问哪。他就住在附近一所好大的庄院当中,已经派人去请了,估计一会儿就能赶来跟我们会合——我们可是付出了一头猪为礼,才请得他老人家出山的呀。
马钧闻言,不禁笑道:“犬小彘大,岂非有、有亏乎?”
乡农说不在于猪比狗大,关键这场子一定要找回来,否则姜氏邨里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见天儿到我们村来偷东西,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呢?如今能请得贵人施以援手,料想他们就不再敢胡来啦。
曹蛟和马钧对望一眼,实在想不明白住在这种乡下地方的,究竟是什么皇族……难道是曹氏的疏族远支?要说曹氏本籍谯县(如今为东京谯都了)距离这里倒也并不算远,而且兖、豫之间曾屡经兵燹,各处流散者也众。但不管怎么说,要是没有碰上这事儿还则罢了,既然知道有皇亲在此,若不前往拜谒,一旦被人揭发出来,怕是会担上失礼之罪啊。
于是被迫将车掉头,跟那些乡农们共同北上。行不多远,就见有人一边跑,一边高喊:“来也,来也!”乡农们闻言,赶紧恭立道旁,曹蛟也急忙把马车驶到路边,自己跟马钧一起跳将下来,拱手肃立。
时候不长,就见十多名仆役簇拥着一人而来。马钧偷眼打量,就见此人身量颇高,在八尺开外,白面短须,头扎灰色巾帻,身穿细麻长衫,虽然华彩,却是庶民打扮。他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怠慢,赶紧疾趋而前,躬身施礼,并且报名道:“兵、兵部屯田司令史马钧,见过贵、贵人。”
那人上下打量他几眼,转过头去问那些乡农:“既请我来,如何又唤他人?”乡农们赶紧解释,说这位官儿老爷是刚在路上撞见的,他听说贵人到此,特来谒见。那人微微点头,一抬左手:“既拜过了,便可去也。”
曹蛟就跟在马钧身后,赶紧迈前一步问道:“未知贵人姓名,可能见告否?”
那人撇一撇嘴:“微末小吏,如何知我姓名?”
“还请见告,”曹蛟追问道,“吾等自都中来,待得返都,他人问起,也好宣扬贵人之名……”
那人“哈哈”大笑,说你们就想靠着跟我见过一面,在同僚中自抬身价吧,这个我懂——一捻胡须:“且记下了,本贵人姓魏名文成也。”(未完待续。)
PS: 魏文成这厮一直请求乱入……好吧,如他所愿。 第二十九章 屯田小吏
这位“皇族贵人”,自称姓魏名叫文成,话才出口,马钧和曹蛟就全都傻了。
马钧不禁追问:“贵、贵人与天子何、何、何亲?”
那贵人微微皱眉,说原来你们没有听说过我啊——也对,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皇家之事,如何晓得?“本贵人乃皇族近支,当今天子是本贵人从叔父也。”
马钧是彻底迷糊了……既说身为皇族,那就应该姓曹啊,怎么倒去姓了魏?若说是国戚,天子为本宗,是太尉岳家曹仲恢、曹叔元是一支,曹护国子孝是一支、曹辅国子廉是一支,此外还有十好几个家族,子弟繁多,要说谁娶了魏氏女,而自己不知道,那再正常不过啦。皇族国宗,自称是天子的族侄,而偏偏姓魏……难道是过继他姓的?没听说过啊。
而且士人例取单字名,皇族虽说原本并非世家,好歹也是汉初曹丞相的苗裔,若无特别理由,就没道理给子弟取双字名啊。若说名某而字文成,尚有可言,然而对方竟然说名叫文成……这就不似贵人之名哪。
马德衡一脑袋的浆糊,不禁转过头去注目曹蛟,那意思,你懂吗?你要也不懂,就开口再给问问?却见曹蛟朝自己挤一挤眼睛,随即转向魏文成:“多承贵人相告,小人等告退。”扯着马钧的衣襟,步步后退,一直缩到了马车旁边。
魏文成也不来理他们,自顾自在乡农们的簇拥下扬长而去。马钧还毕恭毕敬地拱手相送,一直等几乎瞧不见人影了,这才转过身来问曹蛟:“鳞长已、已……曾闻此贵人否?”
曹蛟心说我曾闻个屁啊。不禁一撇嘴角,讪笑道:“皇族如何姓魏?此必野氓假其名以欺乡愚耳……”那必然就是个假冒皇族身份招摇撞骗的骗子,您还真琢磨他究竟是什么来头哪?
马钧不禁皱眉:“果、果有人敢如此妄为乎?”曹蛟说天高皇帝远,乡下百姓又没见识,做出什么荒谬的事情来都不奇怪啊。不过呢——“吾等既见,不可不究也。”咱们不能当作没瞧见,必须把这混蛋给逮捕法办喽。
马钧问道既然如此,你干嘛扯着我后退,放他走了?曹蛟解释说:“乡愚无知,已为所惑。吾等无拳无勇,骤然揭破,恐反受其害也。”一瞧你就是个不能打的,我也差不太多……咱们身后只跟着两名兵卒,对面可有好几十个农夫哪。且还都扛着家伙什儿,真要冲突起来,咱们必然吃亏。这乡下地方,真把咱们几个打死了,挖坑一埋,就算神仙也算计不到啊!
听了这话,马钧倒不禁有些后怕,说那咱们赶紧启程。渡过洧水,前往许昌去告官吧。曹蛟笑道:“假冒皇亲,重罪也。若得发之,大功一件……”最好咱们能够亲手拿下他,那才能稳占这一功劳——“吾隐约记得,东向十里有屯,可即取屯兵来捕。”
马钧心说好吧,那我就再相信一回你的记忆力。于是匆匆上车。绕道而东,果然走了还不到十里地。便见畎亩、人家,大群农夫在田间耕种。布散均匀、进退有法,瞧着就不是庶民百姓,而是屯农。曹蛟问明白了典农司马所驻,驱车前往,来到一处小院外,下车叩响院门。时间不长,有一少年应声而出,远远地瞧见马钧,赶紧拱手鞠躬致礼,然后才转向曹蛟。
马钧站在车上望去,但见此子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但身量已经比自己都要高上半头了,细眼黄面,尚且无须,身穿一袭麻衣,头上却戴着黑色巾帻,是个斗食小吏模样。
曹蛟大大咧咧地问道:“吾君自都中来,可唤司马来见。”
那小吏垂着头,低声回复:“司、司马出外……未、未知上、上、上……”
啊呦,马钧心说今天竟然碰见一个同病相怜的!他瞧那小吏年纪虽轻,但仪容整洁、态度从容,礼仪也颇标准,不象是骤见上官,才吓得连话都说不顺溜了,必是本就有口吃之病啊。
要是换了旁人,听小吏这般回话,估计直接一巴掌就搧过去啦,问题曹蛟此行奉马德衡为君,要是因为对方口吃就不耐烦,马钧心里又会怎么想呢?哦,你平常对我的态度和耐心都是假的,仅仅瞧在我印绶的份儿上,其实心里也一定在嘲笑我的口吃病吧?
所以曹蛟只好咬牙忍着,等那小吏把话讲完。好在随即门内又奔出一名小吏来,站在同伴身旁,接下了他的话语:“未知上官职司、名讳,可能见告否?”
这第二名小吏,瞧年岁与前一个差相仿佛,但是个头竟然更高,而且肤白若雪,箭眉朗目,仪容几乎可比女子——还是美女——更多一份勃勃英气。就连曹蛟这种毫无龙阳之癖的,都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这才明白:即便是男人,只要长得漂亮,那都足以赏心悦目哪。
当即回答道:“吾君乃兵部屯田司令史马,今奉部谕,梳理陈留、颍川屯田。可速唤汝等司马前来。”
“司马因事远行,恐今日不得归也。既云所奉部谕,末吏等可得一观否?”
曹蛟一撇嘴:“汝等何人也,而敢云欲观部谕?”
第二名小吏再度躬身:“末吏为给农司马,勃海石苞。”第一名小吏赶紧接口:“末、末吏为都、都尉学士,义阳邓艾。”
给农司马是典农司马的属吏,一般情况下最高秩百石,不过瞧这小吏的服色,估计也就斗食。都尉学士,全称应该是典农都尉学士,听上去挺高大上的职务,其实所谓“学士”,这年月跟“令史”相同,都是低级办事员的通称——他应该是本地秩比县长的典农都尉麾下小吏,也是斗食。
曹蛟皱皱眉头,问说既然典农司马不在。你们这儿可有老成的没有,速唤出来相见。石苞赶紧解释:“本屯司马所属仅二吏,一随司马去也,二即末吏。邓学士乃为都尉遣来,暂襄本屯事务。”
一个屯五十号人。加上妇孺不足百数,也就是个小村庄,当然不可能安排太多的官吏,一般典农司马以下,也就两三名副手,还都是半脱产的。这一下子跑出来俩,院里再没别的吏了,也在情理之中。
曹蛟转过头去,望向马钧,那意思。给不给这俩小子瞧公文哪,跟不跟他们说遇见“皇族贵人”之事哪?这主意还得由你来拿啊。
马钧跟那邓艾同病相怜,天然便生好感,再瞧石苞秀美绝伦,那也不会讨厌啊——他自己也才十八岁而已,比这二吏大不了多少,故此也没有轻视对方年轻的道理。于是略略点头,跳下马车来。就从怀中抽出了兵部的公文。
曹蛟接过公文,又递给石苞,石苞、邓艾俩脑袋凑在一起。匆匆一瞥,便即明了——这真是本部该管的上官,确实从都中来,目的是梳理二郡屯田。于是毕恭毕敬奉还公文,跪下来朝马钧大礼参见,并且说:“请令史院中稍歇。末吏整治酒食,以相款待。”
曹蛟说不用了。目前正有一桩大事要办,你们赶紧把屯内可战之卒点发起来。于是便简洁明了地把适才遭遇之事说了一遍。石苞、邓艾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我靠还有这路事儿哪!吾等屯民,轻易不出屯所,竟然就没听说附近十多里内,竟然杵有一位“皇族贵人”!
石苞、邓艾,分工明确——石苞这张脸就是用来待客的,当下仍然恳请马钧入院稍坐,他自己跟随侍奉;邓艾不怎么会说话,便即撩起衣襟,一溜疾奔,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时候不大,院外喧嚷声起,石苞请马钧出外观看,只见门口整整齐齐地排着十多名屯农,全都是大小伙子,十八岁往上,三十岁不足,膀阔腰粗,手执兵杖——邓艾就站在队列之先,腰间挂上了一柄铁剑。
——即便屯农也都是装备武器的,虽然只是些粗劣货,并且除非奉命,武器全都收纳在库房之中,不得随意取用。这邓艾主意也挺大,未得本屯司马号令,直接就把武库给开了。
曹蛟不禁皱眉,就问石苞,说你们屯就这么点儿人吗?够用吗?
石苞尚未回答,便听邓艾大声禀道:“无、无妨也。阁下云蒲氏数、数十人,料姜氏未足此数,并彼、彼、彼宵小所携,不过百余,且所持者耒、耒、耒、耜耳,吾等足以当之。今方农、农时,出卒多,恐、恐、恐无益也。”
似乎一站在队列之首,佩上了剑,这邓艾的气宇就变得截然不同,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勃勃英气,更要胜于石苞,而且说话也顺溜多了。马钧却在想,这孩子胆子倒真大,倘若换了是我,在上官面前哪儿还开得了口啊……
嗯,曹蛟说得没错,只要胆子大,不紧张,自然口吃之症可以轻减。
于是曹蛟、马钧重新上车,往来路驰去,石苞与邓艾领着屯农在后跟随。估摸着此时那些乡农正聚集在姜氏邨“说理”哪,邓艾稔熟道路,于路指引,未足半个时辰,便即赶到。
可是到了地方一瞧,马钧傻眼了——这哪儿是跟邓艾所说的一百来人啊,村头地间,乌央央挤了好几百口。两边倒是壁垒分明,一边是自己来时所遇见的蒲氏乡农,另一边应当是姜氏族人,老弱妇孺,全都聚齐,最前面数十名大小伙子,也都扛着耒耜、扁担,等等各类工具。
两伙人中间,就是那“贵人”魏文成及其家丁啦,就见那厮双手插腰,正在侃侃而谈:“汝等不听我言,乃敢作反么?!”
姜氏倒是也挺畏惧这名“贵人”,就见一老者拱手回复:“贵人容禀,非吾等敢不遵君命也,窃犬云云,实乃枉诬,还请贵人明察……”
曹蛟驾车而前,距离对方十余步外停住——是马钧伸手拍其肩膀,让他停的,马钧心说这众寡之势太过悬殊啊,要怎么从那么多乡农围绕中逮住骗子呢?要不咱们还是先撤……(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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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介绍:
谁说只有太平时节才文人吃香?穿越到乱世照样抄诗成名。
你有长枪大戟,我有舌刀笔剑。
你在前线拼死,我在后方升官。
一代文魁定天下,建安七子我为尊。
且看普通文科生怎样在东汉末年把各路豪杰玩弄于股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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