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兰台藏书
readx;孙炎字叔然,乐安人氏,曾受业于郑玄,颇得真传,时人誉为“东州大儒”。是勋初见郑康成的时候,假模假式以训诂为说,当时郑玄就慨叹啊,说可惜孙叔然不在,否则必能跟你有共同语言。
那么当时孙炎在哪儿呢?原来汉末乱世,士人为避战祸,流动性非常之强,这位孙炎曾一度前往长安求仕,结果正赶上李、郭交兵,天子走避,他差点儿连命都给丢了,从此在雍、凉之间流浪,不通音问将近十年——郑玄一直到死,都没能再见着这位得意弟子一面。
在原本的历史上,孙炎曾著《周易.春秋例》和《尔雅音义》,为《毛诗》、《礼记》、《春秋三传》、《国语》、《尔雅》和《尚书》作过注,后来还为了维护郑门,跟王肃打过笔仗。他名望很高,但似乎从未出仕——朝廷曾想召其为秘书监的,但被婉拒了。
而在这条时间线上,估计因为郑玄被是勋引入朝廷,任大司农,郑门弟子从而布列当道,古文既成官学,郑氏又为显学,学术氛围和环境都截然不同了,所以当郗虑终于打听到孙炎的消息以后,便作书恳请,说自从董卓焚烧雒阳宫室,前代典籍大多散佚,十不存一,正需要有人来整理和恢复啊——我不是请你来当官的,而是请你来做学问的,你来不来孙炎反复思忖之后,终于还是束装上道了。
据郗虑说,他是一年多以前请到的孙炎,即奏请命其为秘书监。整理文书典籍。是勋久闻其名。但从来也没有见过面。终究份属同窗,自己倘若身在安邑、郯县还则罢了,这既来许都,哪有不前往拜会的道理呢?好歹人也是你师兄啊。
故此郗虑便亲自引领是勋往秘书监而来。
西汉朝即非常注重典籍的收藏和整理,使御史中丞居殿中,掌兰台秘书——所谓“秘书”就是宫禁秘藏之书,后来这词儿演化成了职务名称;御史中丞既掌“兰台”,所以后世兰台就变成了御史台的别称。然而兰台并不是独一的国家图书馆。禁中还有麒麟阁、天禄阁,外府还有石渠、石室、延阁和广内,此外太学和辟雍也有部分收藏,由此亦可得见藏书数量有多么恐怖了。
然而在新莽末年的大乱之中,诸阁泰半焚毁,书籍大多散佚,一直到刘秀肇建东汉,才在雒阳皇宫内重修了兰台。东汉朝规模最大、名声最响的图书馆就是兰台和东观,此外还有石室、仁寿阁,等等。但是各有所属,各行其事。管理起来很不方便。直到桓帝朝始设秘书监,把什么东观校书郎、兰台令史等等职权全都囊括其中。可惜,不久之后董卓一把大火,又把诸阁焚毁,书籍也丢了个七七八八。
后来曹操挟持刘协迁都许昌,新建宫室,曹孟德那也是个文化人,自然不可能遗忘兰台,即于新宫内重修之。不过一开始的藏书量很少,也并未专设秘书监,只是由御史中丞兼领其事而已。
一直到是勋请求重开太学,又刻立了“建安石经”,各方士人陆续汇集,散佚的典籍才逐渐复归兰台——当然啦,估计数量还不到董卓乱前的一成。是勋一时间没来得及考虑国家藏书之事,而曹操在的时候,郗鸿豫也不敢擅作主张,直到曹操迁往安邑立国,留郗虑在许都监视刘协,他闲着也是闲着,这才上奏重设秘书监,然后隔了不久,就把孙炎请来任此要职。
兰台在宫掖之内,距离尚书台的距离并不遥远,郗虑引领是勋前往,到门口请小吏前去通传。可是小吏才刚跑进去,就听台内传出来一个尖利的嗓音:“吾不见无学之人也!”
郗虑面朝是勋微微苦笑,解释说:“吾近年国事倥偬,疏忽经学,叔然前入都相问,十难答一,于是鄙我矣。”郗虑虽然是大师兄,论起学问来却并非郑门翘楚——别说“东州大儒”孙炎了,就连是勋他也不是个儿啊——因而此前再见孙炎,被师弟连提了几个问题都答不上来,孙炎遂鄙其学识。况且如今曹操在安邑也设置了官学,士人多往汇聚,在安邑也设置了藏书阁,四方散佚大多往献,结果搞得许都的兰台日益萧瑟,孙炎是求书没书,要人没人。他去找郗虑抱怨,说你还不如推荐我去安邑当秘书监得了。郗虑心说魏之秘书监那可跟汉朝有所不同啊,你要去了安邑,也就一秘书令史,或者文部下某司郎中而已……
郗虑不便插手魏国人事,再说了,许都好歹也有兰台,台中藏书再少,几万册还是有的,你孙炎要是走了,我再找谁来继任啊?所以只是“呵呵”地笑,随口糊弄过去。由此孙叔然对这位大师兄便益发不满了——今天更干脆:“吾不见无学之人也!”
是勋不禁朝郗虑淡淡一笑,随即扬起脖子,高声唤道:“营陵是勋,特来拜会师兄。”
台中“咦”了一声,时候不大,就见踱出一个人来,身量不高,形容瘦削,冠带齐整,先瞟一眼郗虑,然后朝是勋一拱手:“得非是宏辅耶?余即孙炎也。”
是勋赶紧疾趋上前见礼,孙炎伸手搀扶,口称“不敢”——“世传郑师群弟,以是宏辅为最佳,然吾观宏辅所注经典,乃与昔日师授不同。皆出己意耶?抑郑师晚年改图耶?”我看过你注解的经书,跟我当年听过的课程不尽相同啊,是你自己的想法呢,还是老师老了老了,突然改了观点了?
是勋心说我的注解要是跟郑玄的一模一样,那才奇怪哪——“为弟子者,当释师之未详,解师之既惑。虽然,郑师高山仰止,吾等难望项背,然若师云亦云,但求师注可也,何必弟子?”要是学生只说老师讲过的理论,那直接读老师的著作就好了嘛,还需要我们这些学生干嘛呢?
孙炎微微点头:“此言亦是,然吾观宏辅之注,有不以为然者,今得相见,正好求问。”是勋心说我哪有空跟你讨论学术问题啊……再说了,你是当世大儒,学问比郗虑、任嘏他们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我是不是被会你问住,自己心里都没有底……赶紧岔开话头:“可容吾与郗兄入台中一观否?”咱没有就站在门口聊天的道理吧。
孙炎这才侧身让路,引领是勋、郗虑二人进入兰台。
尚书台不过几间偏室而已,兰台就要显得宽阔、敞亮多了,整体占地面积估计不比是勋的府邸小,中间庭院,植树莳花,四周一圈的广室高轩,就窗缝里瞧进去,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书架,架上堆满了竹简和木牍。
孙炎将二人让进正堂,小吏奉上热水。是勋抢先开口——省得孙炎再跟他讨论学术问题啊——“吾初识兰台,所贮固丰矣。”
孙炎摇头苦笑,说这才多少书啊:“较昔雒阳之兰台,十不存一。即比今日安邑之所藏,恐亦不如也。”说着话,斜着瞪了郗虑一眼。
是勋说如今天下尚未彻底平靖,相信还有很多典籍散佚在民间,一旦重归一统,士人们自然会纷纷地出而献书,就算达不到过去的水平,抢救回一半儿典籍来,那还是没啥问题的——“安邑之书,大抵为魏王私藏。叔然当知,蔡伯喈有女名昭姬,魏王许嫁王仲宣,昔伯喈之所藏,大抵皆能背诵,于是乎妇诵夫录,卷帙乃浩繁矣。”
孙炎一翻白眼:“皆应归之兰台也。”起码得往国家图书馆送个抄本过来吧。
是勋心说隔不了几年,这曹氏藏书跟国家藏书就要合二为一啦,在此之前,又何必费事抄录,多此一举呢?嘴里却问:“未知今台中所藏,皆得整理否?”各方面献上来的藏书,未必完整,也未必准确,都必须由兰台负责抄录、编校,分类整理。不知道如今这工程完成得如何呢?
孙炎又瞪一眼郗虑:“非止无书,且无人矣!”他告诉是勋,如今兰台内只有四名令史,加上他总共五个人,别说抄录、编校了,光搬书就搬得手断。多次要求郗虑给他增添人手,偏偏郗鸿豫当耳旁风,哼哼哈哈的就是拖着不办——“既诓我来,又虚用我,吾行将挂冠而去矣!”
郗虑反正被他瞪惯了,倒也不以为忤,只是苦笑着央告:“叔然切勿求去,容吾设法。”
是勋心里有了底,当即托言辞去。出了门就问郗虑,说难道人才就那么稀缺,连往兰台多塞几个令史也办不到吗?郗虑一摊手,说真要有用的人才,不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位置,就是都跑安邑去啦,我要塞几个不靠谱的进去,孙叔然非操戈而逐不可。
是勋捻须沉吟,好半晌才开口道:“吾若请以兰台属尚书,大兄以为若何?”反正过去御史中丞常居禁中,方便管理兰台,如今却出之外朝,倒是尚书台还在宫内,要负责兰台之事不是更合适吗?这活儿我揽下来了,你放不放?
郗虑皱眉提醒:“宏辅甚闲暇也。休忘前日所言之事……”你还有空揽闲事儿?我前几天跟你提过的游说天子之事,你千万得放在心上啊。
是勋说你放心吧,我想着这事儿呢,然而——“不易也,是以欲求日夕可入兰台,自旧籍中得其根据。”就算尚书令,那也没有见天儿猫在图书馆里的道理——况且这图书馆还不是直接归你管——可是我需要从那些旧籍中寻找灵感、依据,好去说服天子啊。所以才问你索要兰台。
郗虑说既然如此,那你随便吧——“但可上奏,吾不阻也。”(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黄须封侯
readx;就在是勋拜访孙炎,并向郗虑提出由尚书台负责兰台事务的同时,终于有消息传来,徐忠、张刚之乱彻底平定。
小小的一场叛乱,竟然延续数月之久,方才底定,此皆曹昂用兵不得法之故也。且说此前徐、张二人攻陷新淦,随即转向东北方向流蹿,曹家众谋臣都判断他们将会蹿入扬州,以求扶保故主孙权,是勋因此请曹操下令扬州刺史鲁肃调兵堵截,使与曹昂前后夹击,则反寇睫瞬可灭。可是谁想到贼寇才刚入黟县界,便有孙权旧将贺齐聚众呼应,其势愈炽。
贺齐字公苗,乃会稽郡山阴人也,根据“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政策,他得以留在江东,但是未能为新刺史鲁肃所用,也受新崛起的“吴四姓”等豪门排斥,因而隐居歙县。听闻徐忠、张刚背反,贺公苗便召聚了旧部三百余人,前往相合。
徐、张即拥贺齐为主,贺公苗是知道鲁肃不好惹的,因此力劝二贼停止东进,转道而归豫章,先在鄱阳再度大破太守潘濬所部,接着蹿向南城。曹昂行动迟缓,才到临汝,竟被叛军从眼皮子底下流蹿南下,仅能破其后队千余人而已。
曹%昂这下子真急了——要知道洪州南部和闽州地区丘陵密布,多山越蛮族,这要真让叛军蹿入山岭之间,再与山越勾结,恐怕一两年间都未必能够平定啊。他一边奋起直追,一边派人前往扬州,请求鲁子敬发兵相助。
可是鲁肃不敢发兵——开玩笑。你是都督荆、襄、洪三州军事。却管不到我扬州。而贼未入扬,我又怎能跨界动兵呢?可是曹昂终究是曹操长子,言辞恳切地写来求援的书信,鲁子敬又不好一口回绝,当下环视群僚:“长公子未能破贼,乃其军中无能谋之人也,谁愿前往为辅?”
一个年轻人挺身而出,拱手道:“末愿往也。以解使君之难,平江南之乱。”
鲁肃定睛一瞧,当即大喜:“若得伯言前往,料其乱不足平也。”
陆议本乃是勋与“吴四姓”之间的重要联络人,曹操曾一度许诺,若得平吴,即以会稽一郡以酬其功。可是谁想到孙权最终被迫投降,仍得以保留了会稽太守之职,于是鲁肃就跟陆议打商量,说阁下乃为会稽郡丞。实执郡务,如何?反正孙仲谋一介降将。终究不可能再交给他一郡之全权啊。
陆议这时候还没有改名为陆逊,可是谦逊之德似乎早已深入了骨髓,摆手推辞说:“议前与是公联络,以定江东,为国家也,非为身谋。承使君美意,然论及学识、治才,臣不如家叔父也,请以让之。”
陆议所说的“家叔父”,就是前庐江太守陆康之子陆绩陆公纪,其实比侄子陆逊还要小上四岁。想当年陆康去世的时候,陆绩年仅八岁,名义上继承了陆氏大家长的位置,实际就一小孩子,啥都不懂,于是十二岁的陆议便挺身而出,为叔叔“纲纪门户”。结果陆逊跟“吴四姓”间往来折冲,因为年轻,也就混一各处脸熟而已,陆绩闭门读书,倒因此而声名大盛,与顾雍子顾邵(同时也是陆绩的外甥)齐名,陆逊、张敦、卜静等辈反倒亚之。
——没办法,经学世家即以经学立身,本事再大也不如书读得好,而至于读死书是不是真能裨益国家社会,那就天晓得了。
不过锥处囊中,必然脱颖而出,陆议在扬州,其名虽不如陆绩之盛,但先得是勋青眼,继而又因让官一事深受鲁肃敬重。于是鲁子敬颔首允准,奏请以陆绩为会稽郡丞,同时征召陆议入幕,为其师友。
这回曹昂抓瞎,鲁肃想要派人前去相助,陆伯言见猎心喜,排班而出,毛遂自荐。鲁肃大喜道:“若得伯言前往,料其乱不足平也。”于是资助钱粮,使陆议于会稽郡南募得山民六百,西进以援曹昂——这是志愿军啊,不是我扬州官兵,派去帮你既不违国法,又顾及了人情,此两全之策也。
陆议翻越仙霞岭进入洪州,与曹昂会合。曹昂问他破贼之计,陆议就说啦,即便您从荆州、湘州带过来千军万马,那也于事无补,不如即陈兵临汝,等着看我破贼好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洪州南部和闽州地区,道狭山险,百里而不同风,无论平地的汉民,还是山间的越民,都很排斥外来人口,荆湘兵来了,不但人地不熟,甚至还可能被目为侵略者,到处遭受提防和坑陷。加上山地不适合大兵团机动,您带得兵越多,损耗越大,却很难收获胜利的成果。
当然啦,也不是说公子您这个都督荆、湘、洪三州军事是虚的,没有蛋用,作为大后方的荆州、湘州,除人力外,确实有一样东西可以在战争中派上用场,因为这东西没有地域区隔,举世皆通——此即money也!
您调派些物资给我,我就在这六百会稽兵的基础上,再于本地征募土人为兵,用以进剿,则必能奏功。
军事方面,曹昂是二把刀,但他深信姑婿是勋是很能打仗的(就理论上而言,这是一个思维误区),而是勋曾经在曹操面前大力鼓吹过鲁肃能战,鲁肃又在来信中盛赞陆议——曹子修有一个极大的优点,就是尊重人才,并且敢于撒手,于是他便听从了陆议的建言,并付之以专断之权。
陆议即在临汝、南城间统计户口,招募部曲,很快得兵三千。他先用这三千多人进剿尤突等山贼,一则练兵,二则避免彼等与叛军相合。到了十月间,自觉时机成熟,终于请求曹昂率大军从北面施压,他却绕之东南,对盘踞南城的叛军发起了迅猛进攻。前后三战。最终徐忠、张刚战死。贺齐兵败自杀。乱事乃平。
曹昂一方面解散所召集的兵马,遣人快马归报安邑,同时表荐陆议为临川郡守——反正这地方是你平定的,人心你也得着了,干脆就让你来治理算了,估计换了别人也未必能够搞得定。
是勋得着平乱的消息,估计比曹操还要早,闻讯不禁陷入沉思——曹氏诸子谋嗣之争。估计又将掀起新的**啦。当初放曹昂于外,固然煽动起了诸子觊觎世子宝位之心,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等于将此事暂且搁置下来了,如今乱事既平,曹昂可能很快便将返回安邑,到时候曹操又将如何安排他呢?
终究他在名义上等同于嫡长子,又是曾经的公世子,不可能长久置于曹操身边,却不正其名位的——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曹操并无立其为嗣之意吗?
徐忠、张刚之乱,平得相当难看。此亦众目所睹也,尤其是还有对比——同样受命平乱的曹操之子,还有一个广衍长曹彰曹子文。想当日壶口山煤矿胡工暴动,蹿入朔州,曹操即使曹彰督屯兵离石的夏侯兰率军往讨,结果曹子文三下五除二,用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即奏凯,将叛胡屠戮干净,一千多颗首级腌好了车运安邑。曹操大喜,竟然破例启奏天子,以军功请封曹彰为关内侯。
此举确实跌破了很多人的眼镜——卞夫人三子,一般认为曹丕、曹植二人乃嗣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曹彰虽为三男,却不但屈于兄下,抑且不在弟先。然而由此一来,他一跃而成为曹家第二代中首位封侯之人——就连曹昂都没能落着个爵位,无他,爵以赏功,曹昂几无军功啊——呼声瞬间看涨。
是勋就此事请教关靖的意见,关士起淡淡一笑,回复道:“若魏王即薨,子文公子必得嗣位也。然魏王见在,逮天下大定,铸剑为犁,则侯亦何用耶?”除非曹操马上就挂了,否则等到天下平定了,必然重文而轻武,到时候军功管个蛋用啊,能吃吗?
这时代终究不是秦汉交替之际啦,儒学大盛,文官吃香,再想象汉初一般,军功贵族得掌大权,可能性是相当之小的。那么身有战功,得封侯位,受到武将们拥戴的曹彰,等岁月太平了,他的影响力会大过那些与经学世家或者行政官僚关系更密切的兄弟们吗?曹操又会如何取舍?
是勋循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就觉得有点儿脑仁儿疼,而且估计曹操会比自己更加头痛——算了,管他嗣君为谁呢,我先搞好手头的工作再说。
他决定一改昔日华歆无为而治的方针,对尚书台来场华丽丽的大变革——多少也彰显一下自家的存在吧。
于是上奏刘协,说尚书台地方逼仄,不便办公,希望可以挪个位置,而且人员不齐,也希望可以尽快补充。此外,兰台既同在禁中,再由御史中丞负责就不大合适啦,最好能够划归尚书台管理。
刘协一概准奏——反正他知道就算反对也没蛋用,况且也都不算什么大事儿,既威胁不到自己的地位,也落不下自己的面子。于是是勋便巡游宫中,挑了一片好房子作为尚书台新的办公地点,开始动工改造。
禁中俗称“内廷”、“内朝”,但理论上还可以再划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内中之内,就是天子一家日常起居之处啦,内中之外,则是内朝官的办公所在,以及天子召见外臣的场所。如今政归安邑,许都的内外朝同时萎缩,天子更是除惯例的朝会外,轻易不见臣子——见了也没什么事儿可办哪——所以大片宫殿空着。是勋心说这不浪费资源呢嘛,干脆拿来我用得了。
在新修尚书台的同时,他又多划了几栋房舍给兰台——藏书只可能增加,不可能减少,而且我打算往里塞人啦,就怕旧有的规模不敷使用。
那么,人由何来?(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废立之思
readx;是勋前一世没收到过多少名片——当然啦,你要真有心搜集,随便跑中关村转上一圈儿,就能揣半书包回家——这一世,尤其最近数年间,收到的名刺却海了去啦,若然都劈了当柴烧,他后半生乃将无惧寒冬也。
这年月不会走到街上就能接着名刺,也不会有谁在酒席宴间漫无目的地散发——估计是成本太高,社会物资相对匮乏所致。一般情况下,只有赴贵府干谒,才会投入名刺,基本上都是小片的木椟,上书姓名、履历。人若不见,自然将名刺奉还,若见而重之,也会奉还名刺,不是表示“不肯接”,而是表示“不敢接”。
所以史书上说祢衡“始达颍川,乃阴怀一剌,既而无所之适,至于刺字漫灭”。对于祢正平的评价一天一地,分歧很大,绝大多数人瞧不起他,或者懒得答理他,故此都“不肯接”其刺,也就孔融、杨修等寥寥数人肯与之交,并且视为当世宏才,“不敢接”其刺,所以他揣着张名刺始终递不出去,乃至连上面的文字都给磨得模糊不清了。
自从是勋改良和大肆制作、贩卖、宣扬使用纸张以后,也逐渐开始有以纸为刺者,只是为了使得品质、价值不下于木牍,大多取用好纸,层层相叠,甚至描金绘花,以示珍重。不管木牍还是纸片,是勋数年来都收了一大堆——其中“不敢接”的仅仅个位数而已,“不肯接”的则数倍于已接的。
这些名刺,当然大多堆放在安邑——是勋才没可能拿车装着那么多沉重的废物到处搬家呢——但其人名姓、履历,则都抄录下来,汇编成册,并且就带在身边。“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才啊!”其实放到公元二世纪依然如此,故此才要厚其储备。
必须承认,是勋接下的这些名刺当中,绝大多数都是世家子弟——他固然更乐意扶持寒门,但问题寒门当下还属于“扶不起来的阿斗”。因为资源远不如世家,故此其子弟有学有才者,无论绝对数量还是相对数量,也皆逊色于世家。就目前而言,这一态势尚未因为造纸术和印刷术的普及而有太大改变。举例而言,若有人上门投刺,是勋瞧着名字不认识——可见史书上并无记载此人多少事迹,而现实当中也无远名——亦无熟识之人为荐。基本上就直接打回票啦。然而若此人出身世家,是勋即便本着接触进而拉拢其家族的念想,也是必须要见上一面的呀。
那些怀才不遇的寒门子弟,你起码也得混一场大课,并且得机会提几个有点儿深度的问题,才可能受到是勋接见哪——堂堂经学大家、魏国重臣是宏辅,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得着的?
所以说,是勋囊中备选的人物,那真是满坑满谷,根本不怕无人可用。倘若曹操求州郡之守。甚而朝廷重臣,是勋还真掏不出几个来,在这方面,他比荀氏叔侄要差得难以道里计——我都已经把鲁子敬和诸葛兄弟推荐上去了啦,类似人物,你还想要多少?以为大白菜哪,可以论堆儿撮?可若只是普通尚书台、兰台的小吏,四百石、六百石的职司,那还真是一抓一大把。
身在士林,如同执钩而坐鱼塘。潜龙不易觅得,普通鲤鱼、鲢鱼,还是不难钓的。
当下便即发动门客,同时书信四散。很快便把尚书台的人员给补齐了,就连兰台也多塞了七名令史进去。这些人物并无定国安邦之才,但普通文书工作皆能胜任,于此足矣。而对这些人来说,若有才能、门路能够通过科举考试,得授魏职。早就跑安邑去啦,还在家中闲居的,除少数志向太过高远者,大多也没什么做好官的念想,如今得以在是宏辅麾下为仕,亦意外之喜也,岂有不从之理?
只是当是勋把新人们领入内廷,韩暨等人一见,先就惊了,韩公至背着人恭敬请问,令君您这是打算要做啥?
终究咱们的职权就这么大,工作就这么多,你找那么多人来吃闲饭吗?
是勋微微而笑:“国家俸禄,岂白食耶?”我当然有事儿给他们干,今天来尚书台不过跟大家照个面,认认同僚而已,然后就同奔兰台,跟我整理书籍去!随即拍拍韩暨的肩膀:“公至,尚书之事,吾一以委卿。”
于是上奏,请命韩暨为尚书仆射,负责台中庶务,是勋本人则比当初的华子鱼还要大撒把,直接领着大票小吏就奔了新扩建的兰台。把事情跟孙炎一说,孙叔然大喜,朝是勋连番作揖,说:“宏辅真国之栋梁也。今政归安邑,许都何事之有?唯重理典籍,是千秋之功也。”
来来来,我这就安排他们去整理典籍,你稍微等一会儿,等会儿咱们弟兄俩好好聊聊经义吧。
谁想是勋朝孙炎一摊手:“勋无学,不敢与兄言也。”
孙炎一皱眉头,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为郗鸿豫打抱不平来的么?“宏辅若无学,何得注经?岂注之所言,竟呓语乎?”你跟经义上多有怪解,我正想跟你好好探讨一番,结果你无故推托——难道你注的那些,都承认是在胡说八道啦?
是勋正色道:“弟近年倥偬国事,偶有所思,皆以注经,所见既浅,又散碎也。何如孙兄,万卷在侧,兆书环绕,所读既广,所思必深——勋安敢论?是故乃赴兰台求学耳。”你这两年呆在兰台,尽读书了,我怎么敢跟你讨论经义?你也容我先好好读上几个月的书,咱们再切磋不迟啊。
孙炎“嘻嘻”一笑:“宏辅实好学者也。”不必过于谦逊,咱们一起读书,共同进步就是。
是勋敷衍过了孙炎,便即安排小吏们分门别类地整理图书,并且特意关照说:“若本朝之前,论尧舜及三代之事者,不论真伪、古今、散整,皆取来我看。”我要从中寻找劝说刘协的论据出来。
读书的日子过得很快,匆匆便已岁末,随即迎来了建安十六年的元旦。同时也有消息传至许都。说曹昂已然交卸了三州都督的临时职务,并且完成了对旧荆州地区的巡视,年前返回的安邑。曹操与儿子见面恳谈,并且征询重臣们的意见。最终决定册立魏王世子,乃由杨德祖拟稿,上奏恳请天子允准。
曹操跟曹昂究竟谈了些什么,就连校事都未能探知端底——可见那是多么私密的会谈了。但他与重臣们的某些对话,倒通过校事系统传到了是勋耳中。据说曹操曾经询问贾诩。然而贾文和缄口不言,曹操就问啦:“与卿言而不答,何也?”贾诩说:“属适有所思,故不即对耳。”曹操问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贾诩终于图穷匕见——“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
是勋闻讯,不禁大笑:“文和固狡狯也。”合着你还是来这一套啊!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在曹丕和曹植之间举棋不定,乃问贾诩,结果贾文和的回答是一样一样的。就表面上看起来,贾诩把自身的位置摆得很正,所言也符合儒家大义——长幼有序。立长是绝对的政治正确,即便曹操最终还是放弃了曹昂(这条时间线上)或者曹丕(原本历史上),得嗣者也不能因此而怨怼他贾诩啊。
可是你再细想一想,老贾明明可以跟曹操直说:“废长立幼,取乱之道,请主公从礼而行可也。”但他偏偏要兜个圈子,拿袁绍、刘表出来举例,以期给曹操留下更深的印象,由此可见,他个人的倾向性不是很明确了吗?
只是在曹家重臣当中。贾文和终究既为后进,又是降人,排位比较靠后,光他这一句话。恐怕还没法使得曹操彻底打定主意。曹操更重视的,还是荀攸、钟繇等人的看法——荀氏故相,钟氏新相,执掌尚书,搁后世那就是国务总理啦,确立继承人这种大事儿。怎可能不预先征求国务总理的意见?
当然啦,立嗣既是国事,更是家事,曹操又是一位强势的君主,他若真的拿定了主意,哪怕废长立幼,只要不是废嫡立庶,原也不必在意臣子们的看法。由此亦可得见,曹操的内心还在犹豫、彷徨,跟曹昂父子密谈那一回,所得的结果必然并不尽如人意。
所以最终,还是睿智的荀公达帮忙曹操打消了心中的犹疑。当曹操询问荀攸的时候,荀攸也说:“臣乃有所思。”曹操心说你也不会也在想袁绍、刘表吧?却不料荀攸回答道:“乃思昔高皇帝立嗣,孝惠皇帝何得不失其位耶?”
汉高祖刘邦偏爱戚夫人所生的庶子刘如意,曾经起过废长立幼之心,要说那会儿儒家学说还并没有在政治生活中占据统治地位,传统的礼法对刘邦这类大老粗来说,也是随时都可以扔垃圾堆里去的废品,嫡长子刘盈的地位真是岌岌可危啦。可是最终刘盈还是顺利扛过了危机,在刘邦死后继任为大汉朝第二任天子——孝惠皇帝,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般认为,那是因为刘盈他亲娘吕雉采纳了张良的建议,请出大名鼎鼎的“商山四皓”来做刘盈的老师,刘邦一瞧,太子羽翼已丰,这才不得不打消了废长立幼的念想。
然而荀攸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若萧丞相、曹丞相、陈丞相、张丞相(张苍),及滕公(夏侯婴)、周勃等俱心向孝惠皇帝,斯可谓羽翼丰满也。‘四皓’徒有其名,无寸功且无寸兵,何得谓为羽翼?”
汉初,军功贵族实际掌控着朝政,这些人的向背都不去考虑,就光为了四个新冒出来的老头儿,就觉得长子成势啦,动不得啦,世间又哪会有这种道理呢?
曹操捻须沉吟,说公达所言有理——那么就你认为,刘邦是为啥而不敢行废立之事的呢?
荀攸缓缓答道:“臣按旧史,乃有所管见。高皇帝五年而破项羽,然天下未底定,六年游云梦而拘韩信,七年伐匈奴而困平城,八年始和亲匈奴,九年徙豪杰十万入关中,十年击陈豨,十一年杀彭越,十二年灭黥布,旋薨。则天下尚乱,汉基未固,岂可因此而自乱者也?”
曹操闻言,不禁长叹一声:“公达所言是也,孤知之矣!”(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立长立贤
荀攸没有谈立长还是立幼的问题,也没有拿袁绍和刘表来作对比。其实真要类比起来,无论原本历史上还是这条时间线上,曹操嗣子的情况与袁、刘还是有所差异的。
原本历史暂且不论,仅这一世,袁、刘的各两名嗣子争夺者都是嫡子,但非同母所生,先妻均已亡故,后妻尚在,故此幼子天生的靠山稳固,嫡长所有仅仅名分而已。袁谭因此而被放之于外,刘琦因此不受其父重视。然而两个老头儿都只有废立之心而已,却无废立之实——袁绍临终前终于悟了,但被逄纪所挠;刘表把刘琦逼急了,竟然起而一搏,幽禁父亲,拘押兄弟的最大靠山蔡瑁……
曹家的情况不大一样,首先无论曹昂还是丕、植兄弟,均非嫡子——当然啦,曹昂幼为丁夫人所养,名义上乃可以等同于嫡子了;其次,卞夫人尚未正位,丕、植兄弟也缺乏足够的靠山。然而最重要的,乃是曹昂作为继承人,并不仅仅合乎于礼法,而且曹操早就确定过了——曾立其为魏公世子也——所以荀攸说了,这不关乎长幼,乃是真真正正的“废立”问题。
想当年刘邦为什么不废刘盈,就是因为刘盈并不仅仅嫡长,而且已是太子,若然换人,必然引发相当大的政治风波。开国君主大多强势,刘邦的个人威望、权力不在如今的曹操之下,但他先灭项羽,再攻匈奴,又伐异姓王,汉朝虽已开创。老头子却还没能过上一天太平安稳的日子。在天下尚未底定,政局仍然动荡的时候,擅行废立之事,可能会酿成难以挽回的恶果啊!
前事对照今事,曹操你以魏代汉了吗?曹操你芟夷群雄了吗?刘协还在许都。吕布还在并州,刘备还在蜀中,别瞧咱们如今势力庞大,莫可为敌,真要因为废立之事而造成内部动荡和裂隙,会不会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就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呢?
“韩非云:‘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主公可不慎欤?”
倘若时光倒退十年、二十年,说不定曹操脖子一梗,傲然便笑:“吾其惧乱者乎?”怕什么内部动荡和裂隙?谁敢不从。挥剑斩之便可。然而这时候曹操已然年过五旬,暮气渐萌,做事但求稳妥,不敢再冒无谓的险啦,因而听了荀攸的谏言,沉思半晌,终于点头:“公达所言是也,孤知之矣!”
于是正式确定立长子曹昂为继承人。命杨修拟表,上奏朝廷。消息比表文更快地传到了许都,关靖前来禀报是勋。是勋听完前后因果,不禁手捻胡须,沉吟不语。
周不疑侍立在侧,乃问:“储位既定,曹氏乃安,曹氏既安。天下将定。此佳讯也,然我见先生不甚喜。何耶?”
是勋略撇一撇嘴,抬起头来问周不疑:“若更与高皇帝五年寿数。孝惠安得继位?”
刘邦是忙着巩固汉朝,诛灭异姓诸侯,所以才不敢在政局不稳的情况下悍然易储,然而他临终之前,已然北和匈奴,南灭异姓诸王,并与群臣刑白马盟誓,也就是说,该做的事儿都做完啦。从此天下太平,你说要是多给刘邦五年寿命,他会不会真有废立之行呢?
周不疑还没有回答,关靖先笑:“此荀公达之智也。”从袖子里又掏出一份文件来:“且尚有一事,靖尚未及报于主公。”
是勋接过文件来一瞧,原来也是来自安邑的情报,说曹操不但奏立曹昂为世子,并且同时启奏天子,请求追封丁氏为魏王后,并册立卞氏为时王后。
曹操早就想把卞氏正位啦——一则刘夫人、丁夫人相继去世后,唯卞氏跟随曹操时间最长,虽然出身较低,但亦颇得曹操宠爱;二则卞氏连生四子,除曹熊早殁外,其余三子皆已成人,比曹操其他侍妾所生的儿子都要年长一大截;如此则王后之位,舍卞氏而其谁欤?
然而丁夫人去世已经好几年了,曹操始终不敢扶正卞氏,也正因为卞氏三子已然长大成人,本来论长幼之序就紧跟在曹昂身后,倘若其母正位,则并为嫡子,对曹昂的威胁实在太大啦。曹操一直在犹豫,并没有必废曹昂之心,可倘若卞氏当上了王后,可以想见的,无数望风使舵之人都将蜂拥而至丕、植兄弟身边,则恐曹操虽不欲废曹昂而不可得矣——这个错误信号,我可不能随便释放出去。
如今既然确定了曹昂王世子的地位,那么终于可以正位卞氏啦。只是在此之前,先要追封一下丁夫人。是勋赶紧又把先前的情报索来观看——跟追封丁氏、扶正卞氏只是一个消息不同,关于册立曹昂之事,校事都已然搞到了杨修奏章的初稿。他逐字研判,手指一处,不禁莞尔。
周不疑凑过头来瞧,只见那地方写着:“臣长子昂,故妻丁氏子也,忠诚勤俭,孝悌礼贤……”
周不疑说魏王的思路很缜密啊,直奏天子的表章上,不说曹昂是侧室刘氏所生,却说乃正室“丁氏子”,这是为了同时确定曹昂的嫡长子地位。如此一来,他这个王世子的宝座便稳固啦,曹丕等乃无可觊觎也。
关靖摇一摇头:“元直误矣。嫡长又若何?昔高皇帝欲废嫡长而立庶幼,况今魏王膝下,已有四嫡子乎?”
周不疑道我刚才就想说来着,这两桩事儿还真不好类比——“国初之时,才用儒生,政重黄老,嫡庶长幼之别乃谬乱矣。吕氏乱政,孝文皇帝以外藩而继大统且不论,孝武皇帝为孝景皇帝中子,孝昭皇帝为孝武皇帝幼子,皆此类耳。其后孝宣皇帝、孝元皇帝、孝成皇帝,俱嫡长相继,旧礼复用,直至于今。废长立幼,悖于礼法,袁绍、刘表但有其心即败,岂非贾文和所言之真意乎?”
是勋笑道:“元直愈发误矣。自世祖东迁以来,经学大盛,儒礼恢复,然而孝明皇帝为世祖第四子,孝章皇帝为孝明皇帝第五子,孝和皇帝为孝章皇帝第四子,孝殇皇帝亦孝和皇帝少子也……立幼蔚然成风,其嫡长何在耶?”
周不疑不禁瞠目结舌,莫以为对。
他刚才确实想左了,荀攸拿刘邦举例,他就光想着西汉朝诸帝,在儒学大兴之前是往往有悖礼法,乱立庶幼的,而儒学大兴以后,宣帝传元帝,元帝传成帝,那都是嫡长幼年即为太子,成年后顺利登基,毫无错乱。所以国家才能太平安康不是吗?其后成帝无子,哀帝以外藩内承大统,属于特殊问题特殊分析,咱就不必要再罗列下去了吧。
然而是勋一句话就把他给打瘪了——东汉朝前有“明章之治”,其后一直到桓、灵,都还勉强可以说太平无事,而且东汉之尊儒又远远超过西汉,可是光武以下,明、章、和、殇,等等,全都不是嫡长,你这又该怎么论呢?
当然啦,立太子不以嫡长,其中缘故很多,比方说先废旧太子,再立新太子(废的目的不是为了立),再比如说皇后并无嫡出……可是没有嫡长,总有庶长吧,动不动把老四、老五的扶上位,又是在搞些什么?
于是是勋教导周不疑:“元直以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斯乃儒礼,非也。此周礼也,世所用之,即高皇帝起自草莽,鄙儒者而践儒巾,亦且知也,乃不敢遽立赵王如意。儒者则以为天子统驭四方,立长不如立贤,背礼之事,因斯出也。”
周朝传下来的士人之礼,就光说有嫡立嫡长,无嫡立庶长了,这习惯已然深入人心,就连小老百姓出身的刘邦都懂。可是儒家却往往认为天子肩负重任,不可付以痴愚,所以“立贤”更重要,反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破坏了传统的礼法——可是哪个儿子为贤?那还不是凭着老爹自由心证嘛。
周不疑就问啦,那老师您认为究竟以立嫡长为是,还是以立贤为是呢?太子该由怎样的人来当?
是勋左右瞧瞧,屋里只有自己跟关靖、周不疑三人,乃可放胆直言,所以他就压低声音说道:“吾以为,不必嫡长,亦不必贤也,要在有德。”
周不疑问贤和德有区别吗?是勋说有——“说文云:‘贤,多才也。’左上为臣,右上为手,而下为贝,乃知能以手攫贝,且不失正道者,为贤也。德者但见其心,贤者并见其才。然商纣岂无才耶?胡亥岂无才耶?为其无德,则国乃亡。”其实是勋的真实用意是,只要官僚体制完善了,皇帝垂拱而治就行了吧,真要是专断独裁,知识越多越反动——当然是就太平盛世而言的。
周不疑点一点头,随即说道:“吾以为诸公子德不可鉴也,而长公子之德,众目所睹,以是立长公子为是。”
关靖笑笑说,问题立谁当魏王世子,进而为将来的魏帝太子,不是你说了算的,得曹操说了算啊——哪个儿子更贤明,或者更有德,最终也得曹操说了算。曹操这是已经埋下了伏笔,甚至可以说埋下了隐患,说不定将来某一天,便可废曹昂而立丕、植等也!(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说文切韵
readx;对于立曹昂为魏王世子一事,正如关靖所言,曹操预留了伏笔,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埋下了隐患,只是这隐患主要由形势所造成——谁叫曹昂一度激怒乃父,使得立嗣之事拖延,诸弟以为有机可乘呢?谁叫丁夫人挂了,卞夫人论资格必然上位,而她又偏偏有三个成年的儿子呢?故此曹昂的嗣位未必稳如泰山啊,其中尚有无穷变数。
因此关靖问了:“主公得无虑此,故不甚喜耶?”刚才周不疑问你,为什么碰上这种大好事儿,瞧上去却并不怎么高兴,应该是顾虑到了这一点吧,然而——“昔孝景皇帝岂不爱临江王耶?而终于废之,代以孝武皇帝。人心易变,恩爱不久,岂可逆料哉?”
西汉景帝的第一任皇后是表妹薄皇后,无子无宠,立六年被废。当时景帝最宠爱的侧室是栗姬,并且栗姬还给他生下了长子刘荣,因此无嫡即立庶长,乃以刘荣为太子。然而过了没几年,栗姬便失宠了,景帝册封王美人为皇后,旋即废刘荣为临江王,而以王皇后所生的胶东王刘彻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汉武帝。
关靖的意思,恩爱难保久长,就算卞氏不被立为王后,她几个儿子也没在旁边儿虎视眈眈,你就能够保证曹昂的储位永远安泰吗?人心易变,过两年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儿哪。
所以说立储之事,固然相关国家礼制,也必须倾听重臣们的意见,但最终决定权还在曹操手中。你跟这儿考虑得过于长远,真的有意义吗?咱们还是先关注眼前之事吧——
“郗鸿豫欲使主公说天子也,未识可办否?”你想出什么主意来了吗?做好了准备吗?
是勋微微颔首:“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这又是一个不知道哪儿趸来的新词儿,不过大致含义。关靖、周不疑还是能够听得明白的。周不疑忙问:“可能教授弟子否?”你打算怎么游说天子哪,能先跟我讲讲吗?是勋笑着摆摆手:“不可说,不可说。”
周不疑于是又问:“何所谓东风?”听老师您的意思,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禅让的理由也都想清楚了,只等一个契机。就要去游说天子——那么契机何在?
是勋答道:“若乃说动天子,或即下诏禅让,若时不相与,岂真拒之乎?”我要是真把天子给说动了,说不定他当场就下诏。要禅位给曹操,可是倘若时机不到,条件并不具备,这时候篡位弊大于利,曹操又该怎么办?推拒是肯定要有的,怎么着也得三辞三让不是?但那终究只是表面文章而已,不可能拖延太长时间。难道天子欲禅,曹操真的因为形势不到而一口回绝吗?等情况合适了请天子您再禅一回?焉有是理!
所以我得等瞧着差不多到时候了。才好去游说天子。而这所谓的到时候么——“吕布将西,事乃可发。”
此前已经得着了蒋干传回来的消息,说他硬生生骂跑了刘备派来游说吕布联兵伐曹的秦宓。并且将预定的计谋向吕布合盘托出,吕布颇为意动,打算等金城郡稳固下来,粮草积攒够了,便即挥师西进,前去西域称王称霸。大概也就今年开春以后的事情吧。只要消息一来,我便可以前去游说天子禅位——吕布倘若不走。还真不方便即刻改朝换代。
就这么一等,又是匆匆数月过去。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播种季节。某日黄昏,是勋才刚从兰台回至府邸,关靖便迎将上来,并且递过一封书信:“此孔明快马急递,应为凉州之事也。”
是勋都来不及进屋,直接在庭院中便启封观看。蒋干与曹家的联络,是勋自离安邑以后,便即委托给了徒弟诸葛亮——不管他身在郯县,还是在许都,距离西凉都太过遥远啦,这来回书信传递,怕是连黄花菜都要凉了,若有急务,必无可照应也。所以让在安邑的诸葛亮跟蒋干单线联系,并且瞧情况,是不是要先禀报曹操、荀攸、贾诩等人知道,都由孔明自决。
封中有两信,一是诸葛亮写的,二是蒋子翼亲笔。是勋先展开诸葛亮的信,一目十行,略略一瞥,接着疾步而奔书斋,一边打开蒋干的来信,一边就把桌上长年摆放的一函《说文切韵》给抄了起来。
那么蒋干信中都写了些什么内容呢?开篇就是——
“莨棟攝謂隸亢迹宷棟者鹽旅申麥憧憧豯皮丄正亳……”
这是啥玩意儿?其实说破了不值一文,此乃密码是也。
想当年是勋招揽蒋干,欲使间凉,并且即与荀攸、贾诩等面授机宜。本来事儿都说得差不离了,蒋干就要下去做西行的准备,然而是勋突然间脑海中精光一闪,赶紧叫住蒋干——“子翼切慢。”随即望望荀、贾二人,严肃地说道:“子翼既西,须与我等密传消息,若为吕布所察,恐有性命之虞也——岂不闻蜀中张子乔之事乎?”
张子乔就是张松,演义中误其字为永年(其实永年是彭羕的字),无论在原本历史上,还是这条时间线上,他都是背反刘璋的大内奸,奉迎刘备的大功臣,然而其结局也跟原本历史上差相仿佛,都是事机不密,与刘备的私人信件被刘璋亲信截获,乃至身首异处。
所以是勋问了,你们知道张松的下场吗?咱可不能让蒋子翼遭逢那种危险。
贾诩说我有亲信门客,本来就是凉州人,为人机警,且擅长搏击,正好跟随子翼西行,往来传递书信。荀攸也说啦,可以用阴符之策,预先约定暗号,方便隐藏书信中的真意。
啥叫阴符呢?语出《六韬》,姜太公对周武王说:“主与将有阴符,凡八等:有大胜克敌之符,长一尺;破军擒将之符。长九寸……八符者,主将秘闻,所以阴通言语,不泄中外相知之术。敌虽圣智,莫之能识。”说白了。出征将领与其主公之间预先制定好八种符契,代表得城、克敌、求粮、求援等八种不同的含义。到时候将领派人呈交其中一种符契,不着片言只字,主公便知其意,外人则无从揣测也——是为“阴符”。
可是对于荀、贾二人的建议,是勋却一概摇头。说不靠谱。首先,贾文和你的门客再机灵再能打,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万一频繁来往河东被人给盯上了,你能保证必不被擒吗?再者说了。阴符所能传递的信息太过有限,就跟烽燧一般,也就能报告是否有敌来侵,大致数量如何,而至于敌将是谁,装备、士气,那就根本无法通过那么简单的预定符号体现出来啦。西凉军情但凡复杂一点儿,在咱们预想之外。你叫蒋干怎么通过“阴符”来传递?
贾诩了解是勋,就笑着问:“宏辅既如此言,料已有妙策也。”是勋点一点头:“可用‘密码’。”在座三人互相瞟了一眼。都从他人眼中瞧出了无尽的疑惑——啥叫“密马”?在马身上藏密信吗?
密码技术,据说最早产生于公元前的古希腊,但是这会儿还没有传来中国,而且据是勋所知,也还没有人发明中文的本土密码。原因何在呢?大概是因为拼音字母比较容易打乱、混排,而汉字太多。难以玩花吧。
不过这都不重要,以是勋两千年后的见识。想现编一套中文密码,那也并不为难啊。他低头想了一想。随即就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函《说文切韵》来,展示给三人瞧:“卿等曾观此书否?”
荀攸点头,说我读过了,宏辅大才,这真是一套训诂学的传世之作啊。
是勋微微而笑:“即可以此而制密码,虽长文鸿篇,亦可密传也。”
想当年是勋在河东闲来无事,乃召集门客,想要创制汉语拼音出来,可是这活儿构想起来简单,真做上了手,才知道异常的繁难。首先就是,你得真把常用文字全都汇编成册,才好分析字音,加以归类,定出声母、韵母和声调来啊,这工程量得多大啊!
于是他就把目光瞄向了这年月唯一的类字典——《说文解字》。
《说文解字》乃东汉安帝、殇帝、和帝朝的大儒、经学家许慎所作,创立了十四大类、五百四十个部首,收字九千三百余,归入其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是这年月的《新华字典》了。
然而《说文》不可能真正当字典用,因为其弊有三:一,收字、编部皆用篆书,而对于逐渐流行起来的隶书而言,错讹之处比比皆是,且很多新生俗字皆未收入;二,以字注音,不能以发音来检索;三,不仅仅发音无法检索,就连部首、笔画的检索系统,亦付阙如。这没法检索,你怎么找字啊?怎么当字典用啊?
但是这书可以当作字典的底本,终究比是勋满世界现去收字要方便得多啊。于是他便首先命宾客们编校《说文》,修其讹误、增其遗漏,并且每个篆字都标注隶书(包括异写);然后第二步,就是以隶书字形来重新划定偏旁部首,缩五百四十部首为三百二十部首;第三步归纳读音,编定“拼音”——暂名“切韵”;最后再用部首、切韵和笔画,制作成三套检索系统。
这也是一个大工程,好在是勋只抓纲要,具体工作都交给门客们去办,就这样还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直到去岁科考之前,才算正式完工,定名《说文切韵》。是勋本来想把这部书作为科举考试的必读教材的,可惜就差一步,没能赶上……
不过没关系,估计等到第二次科举考试,就没几个士子敢不随身携带老子编的这部字典啦。
是勋当下便请荀攸、贾诩二人远隔而坐,然后请荀公达先悄悄地随便说一句话,他翻检一通《说文切韵》,写下十数字,递给贾文和。贾诩接过来一瞧,这什么啊?每个字自己都认得,连起来完全不成句嘛。是勋再告诉贾诩密码规则,即检索书中某字,取其前三字为码。
举例来说,一个“有”字,属《说文切韵》卷七的“月”部,搜到以后,再往后第三字就是“明”。你写出“明”来,外人完全不可能知道你想说的是“有”,但知道规则的,一翻书就能明其真意了。
荀、贾等人试验过后,无不大喜:“宏辅巧思,似此即密书为吕布所得,亦难知其意,子翼亦无虞矣!”
所以今天蒋干写过来,由诸葛亮转递到许都的这封信,就是用这种密码所书写的,是勋当即翻检书案上的《说文切韵》,关靖也在旁边帮忙,很快便摹写出了原文。原来那什么“莨棟攝謂”,其实是“蒋干拜言”,后面“隸亢迹宷”啥的,乃:“书报是公,干自西游以来,忽忽而将一岁矣……”
是勋看了就皱眉头啊,心说我已经告诫过你啦,情报这玩意儿,文字越简单越好,不易产生误读,也方便往来传递,你当是正经给我写信哪,还先问候起居,再述以前事?赶紧入正题吧老兄!
这年月读书人的臭习惯,还真是没得治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朕惧是卿
是勋真庆幸自己编纂了《说文切韵》,方便检索,可以直接拿来当密码本儿用。象蒋子翼这类没有受过专门间谍训练的普通读书人,你真给他本儿别的书,哪怕是他熟极而流的什么《春秋》、《论语》,想要从中找到合适的字都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啊。
更不可能直接就上《说文解字》,不方便检索不说,里面的缺、讹也实在太多了些。比方说就这封信的头一句,“干(幹)”、“以”两字就不好找,因为“幹”本作“榦”,“以”按照篆书如“耜”的右边但左上部不封口,属“巳”部——这莫名诡异的,你可该怎么查?
再比方说“拜”这个常用字,许慎老先生竟然没收……
更重要的是,隶书传说由秦代狱吏程邈所创,西汉朝便广为流行,到了东汉,几乎人人用隶而不用篆了。当然总有些自命高雅的老家伙,还以写篆为荣,认为隶书粗俗,甚至背叛了传统文化——就跟后世的繁简体之争差相仿佛。可是你揪许慎出来,或者别的什么经学大家——马融啊、郑玄啊——或能精通篆书,象是勋、郗虑之流的,《说文》里的篆书能写出来个三成常用字就算顶天了,普通士人,已久不习篆矣。终究蒋子翼只是个纵横家,不是学问家,你让他捧着本儿旧版的《说文解字》找篆字,非把他累吐血不可。
而且密码信写过来,诸葛亮、是勋等人译码,就又是一桩苦差事……
有了《说文切韵》便简单得多啦。蒋干为士人,身边儿搁一本字典。那是很符合逻辑的事情吧,谁都不能说什么。等写完了密码信,派人传送安邑,真要让吕布搜将出来,他凉州上下也没一个人读得懂啊。蒋干也方便撇清:这只是我日常练的字罢了。所以想到啥字就写啥字儿,完全不成句子。啥,让人给揣走了?大概随便捡我张字纸去包干粮了吧……不爱敬字纸,此人必遭天谴!
拉回来说,是勋译完了蒋干的密信,抛掉一头一尾无意义的寒暄。内容其实很简单,是说吕布已然整备兵马,不日便将北上敦煌,旋即出玉门而取西域。借口他都想好了,车师后王最近进贡的一批蒲桃酒过了期。不但味酸而涩,他喝了还闹肚子——此必有意谋害本凉公是也,必要亲自率军前往,恭行天讨!
从敦煌郡向西,所谓的丝绸之路在西域地区分岔为南、北、中三条道路。北路直抵天山,自伊吾而向务涂谷,沿途有移支、蒲类、且弥等部,近年来皆为车师后王部所并吞;中路直抵北山、秦海。有危须、尉黎等,最大的国家是焉耆;南路所向即所谓的“西域南道”,与中路以大沙漠相隔。最大的国家是鄯善。
西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初设西域都护,驻地乌垒城,在龟兹境内,距离武帝时代设屯的轮台不远。元帝初元元年(公元前48年),又于车师前部境内的高昌壁设戊己校尉。屯田积谷,以备军用。东汉朝是在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正式恢复西域都护的。驻地在乌垒更西面的它乾城,历任西域都护有陈睦、班超、任尚和段禧。但是到了安帝前期。西域大乱,段禧征还,自此即不再设置都护,直到延光二年(公元123年),才命班超少子班勇为西域长史,复平西域。
打那以后,汉朝就没有西域都护啦,驻西域的最高官职即为西域长史,因为影响力的萎缩,所以不可能再远远跑乌垒或者它乾去了,被迫退守高昌壁东南方向的柳中——仍在车师前部辖区内。
柳中城的位置,正好在丝路北、中两条道路中间,但问题此时车师前部已然衰败,沦落为车师后部的附庸。所以吕奉先的心很大,干脆先走北路伐了车师后部,到时候你还敢不乖乖地把柳中城让出来给老子屯兵吗?
先取柳中,再奔乌垒,最终的目的地是它乾。至于平定西域以后,定都何处,到时候再说吧,很可能在乌垒和它乾二处择一建城——这样才叫恢复西域都护府嘛,都护等同内郡都尉,比二千石,用以酬庸属下,比西域长史、戊己校尉要高贵得多了——听上去就显得光荣啊!
据说,吕布麾下已有数名健将预定了这个位子,包括张辽、魏续、宋宪和侯成,可以想见的,四将之间必将上演一出激烈无比的竞争戏码。
蒋干把吕布打算率军离开凉州,进取西域的消息写成密码信,派贾诩借给他的凉州门客送至安邑。诸葛亮接着信之后,立刻翻检《说文切韵》,译成明码,随即通过荀攸禀报了曹操。然后他又将蒋干原信封存,并自己新写下一封书信,一起派人送到许都来,向是勋汇报情况。
虽说诸葛亮在信中已经把事情都说得挺清楚啦,但为了稳妥起见,是勋还是亲手又译了一遍码,并且仔细核对,以确证并无误读——估计孔明也知道此乃大事,自家老师定然谨慎以对,所以才特意把蒋干原信附了过来,此人思维之缜密,由此可见一斑。
读完了信,是勋暗掐手指,计算日程,估计吕布这会儿已经到了敦煌了,最多歇兵、整备十天半月,便将出玉门而前指车师后王部。吕布这一走,曹家或许可以不动兵戈,便即接收整个凉州——起码把紧邻益州的陇西、汉阳两郡给拿下来——到时候刘备独木难支,便很难威胁到中原政权啦。时机已然成熟,曹操可以篡汉自立了!
是勋这些天被郗虑催得都有点儿耳朵疼,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于是又做两日准备,终于提出申请,要求觐见天子刘协。
刘协这些年绝对的气闷。呆在皇宫里就跟呆在囚室里没太大区别,本不想游手好闲,偏偏无所事事。想从前还能时不时上个朝,摆摆皇帝威风,或者召几名重臣来谈经论政的;可是自打曹操被封为魏公。撇下他跑安邑去了之后,朝臣日益稀少,缺额久久不补,眼瞧着朝会上稀稀拉拉的,实在太丢面子,干脆——非逢年过节。轻易乃不朝也。而且他也没什么臣子可以恳谈啦,忠于炎刘的不是被迫告老,就是被曹操宰了;骑墙派尽量离天子远着点儿,以免被曹操误会;至于华歆、郗虑、是勋等辈,他压根儿就不愿意见。
所以刘协这几年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窝在宫里造人。在原本历史上,曹操献了三女——曹宪、曹节、曹华——给刘协,但在这条时间线上,因为献得早了,故此只有曹宪一人成年,得以入宫,随即正位为后。曹宪倒是并不甚妒,问题她终究是曹操的闺女。坐镇中宫,刘协也不敢将其冷落,却去别搜美色。所以天子的妃妾并不甚多。他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曹宪宫中安寝的。
刘协有时候也自我安慰啊:曹操汝夺我天下,没关系,我日尔的闺女,也算报仇!结果不到四年时间,就接连造出刘冯、刘懿两个儿子出来——还有一个刘熙,为侧妃所生。
这几日刘协正在琢磨呢。要不要册封长子刘冯为太子啊?那是正经曹后所生,是曹操你的亲外孙。想必你不会反对吧?可是转念再一想,我这天下。迟早要尽数落到曹贼手中,刘冯这个太子,真能有登基为帝的一日吗?说不定哪天蒙难,父子同日遭戮……就曹操那残暴的个性,亲外孙他也未必下不去手杀啊……
越想越觉凄凉,不禁清泪两行,滚滚而落。
旁边儿曹后瞧着奇怪啊,这好好地喝着酒,逗逗儿子,享受天伦之乐,陛下你怎么突然间哭起来了?刘协慨叹道:“因思吾兄也。”想我哥哥刘辩当年,就是为权臣董卓所弑的,如今轮到我当这个皇帝啦,偏又落到了曹操手中——估计我们哥儿俩将来是同样的下场啊!
曹后玲珑心窍,当即就明白了刘协话中所指。她赶紧安慰刘协:“家父岂有废立之意?即昔伏氏谋逆,亦只及其身也,而不涉于陛下。舅甥姻戚之亲,岂有他哉?”
刘协一瞪眼,说皇后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爹心里怎么想的,你不可能完全不了解,就不必要为他撇清,也不必要假装白莲花啦——“但有废朕之日,望皇后念及夫妇之恩,哀恳魏王,使留我父子性命,即为庶人,免死足矣。”
曹后一板面孔,说陛下您求错人了,这臣妾可办不到啊。刘协闻言大怒,揪着曹后的衣襟,就待饱以老拳,却又不敢,只得瞪着眼睛问:“得无欲吾死,汝可再嫁乎?”曹后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家父主意大,从来不听妇人之言——“能使家父改图者,世唯二人哉?”
刘协赶紧问,你说的是哪两个人哪?曹后便道:“前有荀令君,今有是令君,乃可为陛下言之。”刘协一撇嘴,说荀彧的尸骨恐怕早就已经烂掉了,至于是勋——“彼与卿父同党,欲夺我刘氏天下久矣,安肯为说?”
曹后说我没想着让姑婿劝说老爹不篡位啊,但他有可能帮你说话,保留下你的性命哪——“既在许都,陛下何不往求之?”
刘协哭丧着脸说不——“吾惧是卿,不欲见也。”他本来对是勋印象挺好,甚至觉得是勋可以作为自己跟曹操之间矛盾的一个缓冲,可是想当年董承作乱,是勋上殿来拿眼神瞪着自己,目光中流露出的是赤裸裸的蔑视甚至是鄙视,可真把小皇帝给吓着啦。打那以后,只要一回想起是勋的这种眼神,他连觉都睡不安稳,就连睡着了也会“鬼压身”,被魇住相当长的时间。
曹后不清楚刘协心中的恐惧,因为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在她印象里是勋挺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啊,又不跟老爹麾下某些武将似的满脸横肉,不知道有啥可怕的呢?于是提醒刘协:“陛下不畏死耶?今唯是令君可活陛下也,何惧之有?”
正在此时,宦者进殿禀报:“尚书令是勋请谒。”
刘协一个哆嗦,当场就把手里的酒杯给摔地上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人臣当言
    刘协是真不想见是勋,问题对方主动请谒,却又不得不见。先不提这年月君权还不能彻底压倒臣权,尤其那些元老重臣,但请觐见,皇帝没有合理的托词是不可能拒绝的——不跟后世似的,皇帝能够窝宫里几十年都不上朝,不见臣子。而且就刘协这傀儡的身份,是勋为曹氏亲信,他也不敢随便拒之于殿外哪。
    可是终究有些肝儿颤,才闻听是勋请谒,就吓得连酒杯都掉了。
    曹后见着了刘协的神情,就表示自己愿意留下,与陛下你同会是令君。刘协一琢磨也好,终究那是曹操的亲闺女儿,是勋就算不卖我面子,也得卖皇后面子吧,有皇后在场,估计他不敢再那般地向我瞪目以对了。
    于是让乳母抱走了承欢膝下的幼子刘懿,并且撤除酒席,然后刘协整顿衣冠,始唤是勋入觐。时间不长,是宏辅身着朝服,腰插笏板,疾趋而入,先朝刘协跪拜,又向曹后磕了一个头,然后才直起腰来。
    刘协假装微笑以对:“是卿今请觐见,未知有何要事?”他是真不明白是勋究竟来做啥。是勋自从返回许都,做了尚书令以后,一连小半年,除去逢年过节的朝会君臣得以相见,平常也压根儿不往宫里面跑啊,这今天来是想说些什么?国事从来都由曹家班自决,需要问过我吗?
    是勋斜了一眼曹后,拱手道:“臣确有要事禀奏天子,然天子果欲使皇后共听耶?”刘协嘴角一哆嗦,赶紧回答:“无伤也。”你就让她跟旁边儿呆着吧,这要把皇后轰走。打算做些什么?我可不敢跟你单独相对啊!
    是勋说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臣闻御史大夫郗公去岁常谒天子,不知所言者何也?”
    刘协心说你这是明知故问啊,郗虑找我说些什么,你能不知道吗?你们本来就穿一条裤子。他难道就不会告诉你吗?哦,你是想让我主动开口,说:“乃为禅让事也。”你好就此展开游说——啊呀,这厮原来也是为此事而来的!
    不禁转过头去望一眼曹后,得到的是支持和鼓励的眼神。要说刘协这小年轻还是挺重感情的,而曹后家教甚严。性情温淑,自打入宫以后也没有仗着老爹的势力对老公呼来喝去过,所以夫妇二人的感情还算和睦。刘协某次喝多了酒,搂着曹后交欢的时候,就不禁慨叹道:“若卿非曹氏女。则更佳矣。”想不到曹后老实回答:“吾若非曹氏女,恐步伏氏后尘。”吓得刘协当场就萎了……
    不过总体而言,曹后待自己还算挺不错,虽然不能奢望她彻底跟娘家脱离关系,在心目中把老公的地位摆得比老爹更高,但若非曹操亲至,她多少还是肯相帮老公,给老公留面子的。这点刘协很清楚。即便当年曹昂还在许都,如今曹德也在,往来之间。曹后貌似都比较偏向于自己——难道哥哥、叔父,还没有眼前这个姑婿来得亲吗?是勋若真敢对自己疾言厉色,曹后必然加以申斥,给自己撑腰啊。
    想到这里,胆气陡壮,可是随即又想到——我堂堂男儿、一国之君。竟然要靠女人相帮,却又不禁气馁。脸上阴晴不定。口中只是敷衍:“论经而已,未言何要务也。”我就偏不提那“禅让”二字。
    “原来如此。”是勋心说既然你不肯提,那只好我主动开口啦——干脆,也不兜圈子了,我单刀直入吧——“臣近日收兰台入尚书,乃助孙叔然整理故典,于经义亦颇有所得,特来禀奏陛下也。”突然间一挺腰,提高了声音:“乃知禅让……”
    “是卿过矣,”曹后及时打断了是勋的话头,“此非人臣所当言者也。”
    当然啦,曹操也是人臣,要是曹操来跟刘协提禅让之事,曹后断然不敢插嘴;郗虑也是人臣,郗虑几回来见刘协谈禅让,曹后都在屏风后面听着,但非天子所命共坐,所以也不方便主动露面,加以申斥。可如今皇帝多可怜啊,要扯着我给他当靠山,姑婿又向来温和,瞧上去比郗虑好说话多了,那我不妨堵他一堵吧。
    曹后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她打小就眼见耳闻老爹如何英雄出色,南征北战,挟君称霸啦,内心深处,老爹就是永远的偶像,将来自己嫁人也要嫁个老爹一般勇壮的男子。只可惜这年月没有自由恋爱一说,婚姻还须父母之命,老爹非要把自己送入宫中,与天子为后,自己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在曹后的潜意识里,其实天子若非自家老爹来当,跟普通庶民也没啥两样嘛。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了这个姓刘的,那就得多为丈夫考虑啦。当然,前提是这种考虑有没有意义——先不说自己本就觉得老爹该当皇帝,就算没有这一层念想,以时势而论,老公这皇帝也肯定当不长久啊,自身一妇人耳,难道还敢螳臂挡车吗?别一个弄不好,保不住老公,还把儿子给折进去……我可不想当伏寿第二!
    所以说,老爹欺负老公是必然的,我也拦不住,别的人么……即便以姑婿之亲,你也别想当着我面给我老公下不来台啊!
    曹后这么一拦,倒大出是勋意料之外。他瞅瞅曹后,又望望刘协——明白了,原来你让老婆留下,是给你撑腰来着,瞧你这皇帝当的……不,你特么还算是男人吗?
    可是要以为曹后可以拦住是勋,那又扯淡了。这年月的士人受环境影响,加上出身后便耳濡目染,天然对上位者有一种敬畏之心,就算不把傀儡皇帝放在眼中,对于魏王之女,理论上也该战战兢兢、恭敬以对吧。只是是勋特殊,他来自于两千年后,对这些封建权威向来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尊重——我畏的是曹家的权势,还真不是曹操本人。至于你一小姑娘家家的,枯居深宫,没什么见识,能够拦得住我吗?
    当下淡然一笑:“臣与天子言者,国事也。经义也,亦非皇后所可置喙者也。”
    随即转向刘协:“既陛下听妇人而不听大臣,臣请告退。”
    刘协心说告退好,你赶紧的走吧!可是曹后却不能让是勋走,且不说她还希望是勋能够帮忙劝说曹操,留下老公一条小命呢。这“听妇人而不听大臣”的传言一散布出去,刘协本来就不怎么高大的形象瞬间又要萎缩啊——老爹要是抓着这个把柄,真可能起意废立天子!
    倘若老公直接把天子之位拱手让给老爹,尚可有一线生机,要是先被废掉。换个姓刘的来当皇帝,结局就很难预料啦——刘贺被废为海昏侯后忧愤而死,那还算是不错的,你再想想刘协他老哥刘辩的下场……
    曹后不算太机灵,但多少比刘协聪明点儿,闻言赶紧直起腰来朝是勋一揖:“吾妄言耳,令君勿罪。若言国事,吾当避座。若论经义,且容吾共听。”
    是勋暗中撇嘴,心说刘协你找这靠山可不怎么靠谱啊……赶紧向皇后还礼:“今臣所言。经义也,不涉实务,皇后可安坐。”曹后心说不谈实际事务那就好办,你们先论经吧,我得找个机会诱使皇帝开口,向你求恳活命。
    刘协无奈之下。只得询问是勋:“是卿欲论何经义也?”
    是勋心说我一口气把主题点明了吧,省得再有别人插嘴——堂上不仅仅皇帝、皇后。可还有宦官和太史哪,刘协身边的人。说不定就跟曹家不一条心,真要冒死跳出来堵我几句,我气势就泄啦,言语就零碎啦,还怎么说服刘协呢?于是加快语速,高声说道:“臣查故典,乃疑所谓禅让,实无其事也!”
    刘协听了这话,不禁愣住了——是宏辅你是什么意思?前阵子郗虑总跑来跟我说禅让,一边提曹操如何如何有德、有功,合治天下,一边说禅让唯圣人可为之,希望朕仿效故圣之行,是大德也。本来以为是勋也要这么说的,可能言辞比郗虑还锋利,论据比郗虑还周密,却不想一上来先说——这世上本无禅让。
    难道说,是勋真是一位传统的忠臣,在曹家则为曹家言,如今立于朝廷,则开始为朕考虑了吗?他不禁大感兴趣,身体略略前倾,急切地问道:“朕不明卿意,何谓也?”
    是勋微微而笑,心说——好,上钩了!终于可以把语速放缓下来,一步步引尔入套,请君入瓮啦——“臣不揣冒昧,犯死直陈。今朝中皆以为魏王德高,请陛下禅让天子之位,以是询臣,禅让何礼。然臣以为,昔王莽以居摄而真天子,废太子婴,人传为禅,而实篡也,其礼非礼,不可用也。是故禅让之礼,当求之三代以前,三代后实无禅也。故按旧典,而疑远古禅让,或亦皆虚言也。”
    王莽由安汉公而假皇帝,假皇帝而真皇帝,谣传是受了汉朝的禅让,而其实孺子婴尚在冲龄,而且从居摄元年被王莽抱来当皇太子,直到居摄三年王莽篡位,始终没有正式践极为帝——禅让得在君主之间进行,哪儿有皇太子禅让其位的道理呢?所以那不是真正的禅让,就算当时制定了相关礼仪,也都是无效的,不能算“禅让之礼”。
    夏、商、周三代都没有什么禅让之事,所以真要研究禅让之礼,还得翻故纸堆,往更前面去找。可是我在兰台翻了那么多天典籍,终于略有所得啊——似乎所谓的禅让,压根儿就从来没有存在过哪,遑论其礼?!
    刘协不明白了:“昔尧禅舜,舜禅禹,人所共知也,胡谓其无?”
    是勋摇一摇头:“韩非则云:‘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舅传婿也
    是勋这几个月来一直在翻故纸堆,以理清“禅让”说法的来由和脉络。韩非那句话,从根本上否定儒家所谓的禅让,这点是勋早就知道,只是韩非的理论为始皇所敬,为暴秦所用,搁汉朝实在缺乏说服力,所以仅仅这句还不够,还希望能够找到更早先的、更明确的证据。
    其实他最希望能够找到《竹书纪年》,那书可古老,究其源头,恐怕不比《春秋》来得晚,其史料价值是《韩非子》之类战国百家之言所无法比拟的。
    所谓《竹书纪年》,本是春秋时代晋国的史书,春秋、战国之际三家分晋,书入于魏,由魏国的史官继续编纂下去,直至魏襄王(一说魏哀王)时代。书中零星有“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舜放尧于平阳”等语,可以证明所谓“禅让”,不过是儒家虚构的上古乌托邦而已。
    根据史书所载,此书一度失传,逮西晋咸宁五年(公元279年)才被盗墓者掘魏某王之墓而得,因为是用魏国大篆写在竹简上的,故定名为《竹书纪年》,又名《汲冢书》。晋武帝司马炎乃命中书监荀勖、中书令和峤等辨识、翻译,因为遭逢“八王之乱”、“永嘉之乱”等政治动荡,导致工期拖延,一直到东晋初年,才由著作郎束皙最后整理完成。
    然而是勋上一世所见到的《竹书纪年》,也早已非其原本啦,此书宋时再度亡佚,到元、明之际才重现刻本。称为“今本”,但被很多学者指斥为伪作。清代嘉庆年间,朱右曾辑录古书中所引用的《纪年》章句,并加以考据,编成《汲冢纪年存真》。称为“古本”——是勋所读到过的,就是又经许多专家考证和补订后的这个古本。
    那么此书从魏襄王或魏哀王时代终稿,直到西晋时候掘墓所得竹简,中间这几百年间就始终湮灭无闻吗?其实也不见得。古籍因为周期性的动乱而大量亡佚,第一场大祸就是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当然啦,始皇并没有真把所有书都烧光。只是禁止民间私藏而已,内库里可还都留着一份版本呢,问题等到霸王项羽进入关中,一把火焚尽秦之宫室,这最后一版也泰半化为了灰烬……
    然后西汉末年又有王莽篡位。导致赤眉、绿林之乱,东汉末年有董卓焚烧雒阳宫室,说不定《竹书纪年》原本并不仅仅埋藏于地下,世间也有传本,结果在这三场浩劫的其中某一场,终于湮灭无闻,如上所述,要等西晋才又挖出一孤本来。
    倘若果然如此。那么从秦至汉,其间必然有人读过这部书,对于其中章句。或者会有所引用啊。是勋在兰台一忙好几个月,就是想找那些零星记载出来呢。
    嘿,你别说,最终还真被他找着了不少,而且是后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的文章……说不定这些书,是在其后“五胡乱华”、五代十国、金灭北宋、元灭南宋。等等等等,诸场浩劫当中。才彻底消失不见的……
    想起来还真是使人悲从中来啊!
    不过是勋如今并没有功夫为未来之人担忧,他必须先顾眼下。说服刘协把皇帝宝座给主动让出来。于是深入考据、反复筹谋、精密编织,终于准备好了一大套的说词。就先从未必靠谱的韩非之言说起吧。
    果然刘协一皱眉头:“韩非之言,安可信耶?”
    是勋微微而笑:“岂独韩非不可信耶?旧籍往往传抄讹误,今人往往望文生义,是以禅让谬种流传。臣按典籍,称禅让有者,多不可信,称其无者,亦比比皆是也。”
    刘协略微回想一下,便即问道:“朕闻夫子亦曾道及禅让,有诸?”
    是勋点点头:“有。”随即却又摇头:“然不可信。”
    为什么这么说呢?所谓孔子提及禅让,一般认为只有一处,在《论语》的最后一章。原文为:“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是勋说了:“论语者,诸弟子记夫子之言行也,非夫子本作也,固不可免其误记。而况诸篇皆道夫子及子路、子贡等贤达之言行,独此篇茫然追记上古事,此必它文窜入,或有脱漏也……”
    这也并非是勋别出心裁,鸡蛋里挑骨头,历代学者亦多认为“尧曰篇”前言不搭后语,应该是中间有所遗漏、脱文。是勋更进一步把那几句话给否了,说我不但怀疑有遗漏,还甚至可能根本就是它文窜入的,本非《论语》原意。
    要知道古时候都以竹简为书,编简的皮条很容易磨损、断裂——孔子读《易》而“韦编三绝”,那是真事儿,并非夸张——加上没有记页码的习惯,重新拼起来就很可能拼错。这还不象纸书,一页上好几百个字儿,前言是不是搭后语,很容易瞧得出来,这一条竹简上最多也不过二、三十字,也就一两句话,那太容易插错地方啦。
    当然啦,直接否定原始材料,这在后世的网络辩论中经常能够见到——往往有那嘴硬的,对于符合自己需要的典籍就死抱着不放,对于不符合自己需要的典籍,一句“尽信书不如无书”就直接给否了——这年月可还是新生事物,光靠这门耍赖手段是无法说服刘协的。好在是勋要脸,不仅仅否定而已——
    “即所言真有,亦乃尧命政于舜,舜命政于禹也,未直言禅让。”那两句古文含混不清,光看字面意思,是帝尧把政权交给大舜,“舜亦以命禹”,就跟陛下您如今把朝政全都委托给魏王处理一般,可没明说把帝位也给禅让出去了啊。
    刘协一听有理。然而——“《尚书》亦有云,岂非明证耶?”
    《尚书》中有《尧典》,开篇就说:“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又有《舜典》,说:“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历试诸难。作《舜典》。”
    其实这年月所传的《尚书》,虽分今古两派,文字上略有差异,但基本上都是战国以后的版本,只不过今文派传自伏生。古文派尊崇孔壁藏书而已。后世发现“清华简”,直接为秦火前版本,或许比孔壁书更加古老,内容就相差很多啦。所以是勋觉得——《尚书》这玩意儿真不能信,天知道经过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们怎么篡改过哪。
    当然他不能跟刘协说这个,只是继续抠字眼儿:“乃云尧‘将逊于位,让于虞舜’,或云‘将使嗣位’。此未终之言耳。其愿也,非其实也。”只是说想要把帝位让人啊,没提究竟让了没让哪。怎么做得准数呢?
    况且——“舜娶尧之二女,是尧婿也,家无子,而传诸婿,此亦常事耳,岂可名之禅让?”
    刘协当即提出疑问:“尧子丹朱。何谓无子?”
    是勋淡淡一笑:“‘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以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此史迁语也,史迁去尧舜之世千岁。所言未可尽信。今臣与陛下所言,皆古籍也,史迁之语不足道也。”
    司马迁生年太晚啦,他讲述远古的故事,其中究竟有几成可信,谁都不知道。刚才咱们说的《论语》也好,《尚书》也罢,那起码都是秦以前的作品啊——本朝的先不提成不成?
    后世把司马迁和他的《史记》哄抬得很高,其实在汉代,普遍认为无论文学性还是思想性,乃至可信程度,都只列中游,比不上班固的《汉书》——所以才班马、班马,班在马前嘛。为什么呢?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司马迁政治不正确,把刘邦描写成了一个大流氓,倒故意突显出项羽的英雄气概,然后还对汉武帝颇多诋毁之辞……当然啦,改朝换代以后,大家伙儿敢说真话了,才不得不承认,史迁或有所偏激,上面这些还真都说到了点儿上……
    所以是勋说《史记》不足为证,刘协倒是并无异议。他只是问啦,禅让之说,深入人心,难道你真能把它一棍子打翻吗?难道秦以前就再没有别的书上提到过禅让吗?
    是勋老实回答说有,比方说:“《庄子.逍遥游》有云:‘尧让天下于许由……’则既可让许由,自可让舜也。”然而,庄子那家伙满嘴跑火车,全是寓言,他说的话真能够当成信史吗?
    还有——“《墨子.尚贤》有云:‘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授之政,天下平;禹举益于阴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然而且不说墨子之言向来为儒家所排斥,他也光说了“授之政”,没说让位啊。况且其后文便是:“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授之政,其谋得;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难道说商汤也让位给了伊尹,周文王也让位给了闳夭、泰颠吗?岂有此理!那只是说用贤,不是说禅让哪。
    其三——“《荀子.成相》有云:‘请成相,道圣王,尧、舜尚贤身辞让……
    舜授禹,以天下,尚得推贤不失序,外不避仇,内不阿亲贤者予……’”
    刘协说这不就得了吗?“身辞让”、“以天下”,难道不是说的禅让吗?那可是荀子说的,还能有错?
    是勋摇摇头:“《成相》篇皆韵文,与古散文不同,体制既违,安可采信?或后人妄添入者也。《正论》篇则云:‘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禅让,是不然。天子者,势位至尊,无敌天下,夫有谁与让矣!……夫曰尧舜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则荀子非禅让可明矣。”
    此外,我还有别的论据——“《左氏.文公十八年》载史克言舜之德,曰:‘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以其举十六相,去四凶也。’则尧崩而后舜践位,安有死而禅者耶?实乃舅(老丈人)传婿也。”
    刘协彻底迷糊了:“然则尧舜为舅传婿也,舜禹岂非禅乎?”
    是勋“嘿嘿”一乐:“禹父鯀为舜所杀,但闻外举不避仇,忠于君也,而不闻传位不避仇,其忠于谁欤?”终于把你丫带沟里去啦,下面就该说点儿正经的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革命宣言
readx;是勋引经据典,以证明尧舜禅让、舜禹禅让说法的不可信,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那真是惊天动地之语,可是对于来自于两千年后的他来说,那再正常不过啦。好在古文学派本来就多少有些疑古的风习,而且只尊孔子为先师而非圣人,更重荀、孟等家之言,所以他的怀疑虽说使人惊悚,但还不到会被一棍子打成异端邪说的地步。
再者说了,以是勋如今的名望、地位,有几个人够资格跳出来质疑他?
至于刘协,虽然在皇帝群中算是比较好学的,但在经义方面并无专长和建树,加之是勋逐条分析古籍记载,逻辑相对谨严,口舌更是便给,天子不由得跟着他的步伐越走越远,很快也就入了套儿,找不着北了。
眼瞧着“尧舜禅让”已成画饼,刘协只好提出“舜禹禅让”来,说关于这条,你也有什么反证吗?是勋不禁笑着回答,尧舜禅让尚有文献记载,虽然多不靠谱,起码还算一家之说,而舜禹禅让嘛——嘿嘿,仅仅跟在尧舜禅让后面,偶一提及罢了。那么既然已经击破了尧舜禅让,舜禹禅让自可不攻而破。
况且就人情事故来说,传位女婿尚有可说,传位给仇人——陛下您有这般大度器量吗?
“《孟子.万章》云,舜‘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且言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乃知所谓禅,天命所移。非人君自主,夏后、殷、周,安有异耶?”
孟子引用孔子的话说了,所谓尧舜禅让,其实跟夏、商、周三代改朝换代是同一个性质。由此可知,即便名之为“禅”,其实也只是指天命的改换而已,不是君王主动把宝座让给他人。“是故禅或有之,而非让也,所谓禅。其实——”说到这儿,故意一顿,瞟了刘协一眼。刘协果然好奇,追问道:“其实何也?”是勋一拱手,大声说道:“其实非禅让。而亦二字,乃——‘革命’是也!”
刘协听到这儿,不禁微微一个哆嗦,随即脑筋一转,乃大喜请问道:“是卿所言,开朕茅塞,未知可能成之于文,宣告天下耶?”
以郗虑为代表。大家伙儿都明着暗着劝我把大位禅让给曹操,如今你是宏辅满腔忠悃,终于发现这禅让的虚妄啦。那么你能不能把刚才跟朕说过的这些话连缀成文,宣示天下,让世人都明白禅让之非礼,禅让之不可呢?
是勋暗中撇嘴,心说你丫真是白痴一个,我费了那么多唾沫星子。你还没有明了其中真意吗?你还真以为我是在为你考虑吗?其实禅让这事儿本不存在,虽然就目前而言只有我说出了口。但真正聪明人早就不把它当一回事儿啦。在政治这个大泥塘中打滚儿的家伙,有几个还天真地相信这套温文尔雅的鬼花样吗?
《魏晋春秋》中就记载。说曹丕篡汉之后,回顾群臣道:“舜、禹之事,吾知之矣。”不就这么一回事儿吗?跟我取代汉朝有啥两样?要不是先夺了大权,再紧着逼,哪位天子肯主动把帝位给让出来啊!
也就你刘协见识浅薄,外加身处局中,所以还抱有幻想罢了。好吧,且让我来彻底击破你这幻想!
所以是勋暂不回复刘协的请求,却从腰里把笏版给抽出来了:“臣适才所言,皆经典也,或世传百家名作,陛下当皆知之……”我刚才举的那些例子,其实你也都读到过,只是没有细想罢了——“近索兰台,尚得前代残简,中及尧、舜、禹事,可为旁鉴。”
刘协说好,你再说来听听。
于是是勋就举起笏版,开始大声朗诵。
他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经典,而且篇章完全,身为经学家,除了偶尔几部(比方说庄子的书),那是都应该能够背诵的,所以张嘴就来,不必打小抄。下面诵读的就不同了,都是犄角旮旯里的故典,而且据是勋所说,只是些“前代残简”而已,有头没尾一两句,所以未必记忆完全,得预先笔录在笏上,好照着现读。
那么是勋都读了些什么呢?大致包含下列内容——
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帝尧为舜所逼,而释其位;禹流舜于苍梧之野,死于是所,皇、英哭之,往收其骨;舜杀鲧,禹弑舜,报父仇也;等等……
部分内容确实是他从古代残简中翻出来的,后世无传,他当时见着都不免吓了一大跳。比方说历来反禅让的,都只说舜逼尧,禹逼舜,而竟然有残简记载“禹弑舜”,这可特么实在太惊悚啦!
当然啦,也不能排除是所谓的“微言大义”。好比说赵盾被逐,赵穿袭杀晋灵公,所谓的良史董狐却偏偏要记录:“赵盾弑其君。”赵盾跑去辩解,董狐反诘道:“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就算不是你亲自策划的,这罪名也得安在你头上,此为大义!所以说了,倘若真的大禹逼舜让位,放之以苍梧之野,然后舜就在流放地挂了,按照上述逻辑,也可以直接说是禹杀了舜嘛。
其中还有一些,乃是勋根据《竹书纪年》的记载而特意伪造的。他确确实实翻遍了兰台,没能找到象《纪年》的东西——果然在此之前就彻底失传了吧——经过反复斟酌,干脆伪造了几片竹简硬塞进去。要知道这年月的考古手段还很落后,鉴定手段同然,更别说用什么炭十四来确定年代啦。是勋翻到几片用关东六国大篆写就的残简,于是便依其形质,伪造数片,也模仿大篆写就,然后在地里埋几个月,磨磨花,悄悄地揣袖子里,就塞去了兰台某偏僻角落。果然隔了没几天,便有小吏如获珍宝,跑来请功——您不是要我们找三代之前的资料吗?这几片简上貌似有“尧”字、“舜”字,瞧着也挺古的,应该有用吧。
是勋接过来假装解读,随即拍案“大喜”——“吾得之矣!”当场重赏了那名小吏。
伪造古籍,说起来很无耻,然而是勋却一点儿都没有精神负担。一方面这年月搞伪造的人,哪怕是经学家,多了去啦,后世很多貌似古老的典籍,经过仔细考证,结果全都是汉朝人写的……再说我也不算生造,只是把埋在地里还没有人见过的东西提前摆出来罢了,那算多大的事儿?
——你可以说我伪造文物,不能说我伪造古籍嘛。这读书人的事儿,能算伪吗?
好吧,且先不说伪造啥的,就那些可能真实的残简,是勋当时见着就挺惊悚,还害怕自己解读有误——固然可以当作禅让不存在的证据,但作为同样对古史具备好奇心的他本人,还是希望能够解其真意啊——可是如今诵读出来,一门心思想让是勋帮忙宣扬禅让之不可取的刘协倒越听越欢喜:“如此,果然是无禅让也。”
是勋说对啊——“是故尧囚而崩,舜放而死,夏桀命尽南巢,商纣悬首白旗,幽王殁于犬戎,赧王死而地分,秦婴、义帝为项籍杀,王莽伏尸渐台,孺子婴死李松手……世无禅让,天命是革,安有旧君失其柄而能得生者乎?!”
啰啰嗦嗦罗列一大堆,重点在最后一句:从来哪有皇帝失去权柄,还能够苟活于世的呢?区别仅在于是被人直接宰了,还是遭到囚禁、流放后郁郁而终的。
刘协再怎么傻,也终于听出不对来了,双眉当即一拧,面色骤然而变。他原本越听是勋“论经”,身体就逐渐朝前倾,这会儿却本能地往后一缩:“卿……卿其唬朕乎?”你是在恐吓我吗?
是勋腰板挺得笔直,仍然双手捧笏,就此图穷匕见:“陛下已失其柄,汉政已移于魏,如尧之命舜,而舜之命禹也,权臣在侧,尧、舜欲垂拱而享天年,安可得耶?臣非敢唬陛下也,实示天之所警——陛下三思。”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曹后不能再装聋作哑,缄口不言了,匆匆插嘴道:“令君毋得妄言,天子,吾父婿也,吾父安忍篡其位,况于弑乎?”
是勋一撇嘴:“舜为尧婿,舅之可抛,而况婿乎?即父子之亲,但失其柄,恐亦难全矣。昔赵主父内禅惠文,终于饿死沙丘,惠文岂枭獍耶?天无二日,世无二主,势不得不然耳。”说着话偏过头去,继续恐吓刘协:“陛下亦知,朝堂布列,莫非魏臣,都畿内外,莫非魏民,天心厌汉也深,人心离汉也久。如楚之移于西楚,岂项籍欲弑耶?项臣莫不欲弑也!即魏王宽宏,奈他人何?!”
你琢磨琢磨,魏国那么多武将,谁把你放在眼里?谁不想跟英布似的,砍了皇帝的脑袋去跟主子报功?而那些文臣呢?郗虑、华歆、曹德他们就不忍心看你死吗?“陛下独不念先帝之为李儒所弑耶?”
刘协当场就懵逼了,突然间放声大哭,眼泪鼻涕横流,扑上来一把扯住是勋的衣袖:“是卿救朕!”(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天雷殛我
readx;游说的目的往往不是“说服”,而是“说败”。所谓“说服”,就是要摆事实,讲道理,用缜密的逻辑使对方心悦诚服,从而乐意接受你的主张,老实说,那基本上是一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所谓“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道理人人会讲,各有巧妙不同,但关乎理念,就不是靠道理所能够彻底扭转的啦。除非对方跟你的理念本就相当接近,所以得出结论不同,只是他自己想左了而已。
绝大多数情况下,游说的目的都仅仅是“说败”罢了,就是要逼得对方哑口无言,即便仍然不认同你的结论,也不得不被迫承认——自家原本的结论也不怎么正确,起码原本的论据站不住脚。后世网络上的辩论,亦多为“说败”,直到一方拿不出足够的反论出来,只好停止跟帖为止——至于完全自说自话,甚至关闭评论就奏凯而还了,那种无耻之辈不提也罢。所以是勋对这种“战斗”还是颇有心得的。
他知道自己别想真正“说服”刘协。刘协虽然不聪明,也并非燕王哙那种脑袋进水的废人,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把帝位让出来嘛。就算骗子从人兜里掏钱,也得先许诺下更大的利润才行啊,诱使天子禅位,你又能有什么美好前景来勾引他了?不做人间帝王,乃能做天上帝王?这得多中二才能相信啊!
所以是勋的主要目的就是“说败”刘协,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恐吓刘协。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循着郗虑的老路走,跟天子讲什么禅让为至德——刘协只想当皇帝,又不想当圣人,你拿圣人这根胡萝卜吊在他眼眉跟前,能起什么作用?故此他必须反着说,先提禅让事实所无……
刘协以往接见郗虑的情况,郗鸿豫也跟是勋报备过啦,但凡一提起禅让之事。刘协要么顾左右而言他,故意把话题岔开去,要么“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直接捂耳朵。今日是勋“禅让”二字才一出口。刘协就想闪,曹后还帮着出来挡驾,由此即可见之一斑。
因此上,不妨“欲取先予”,要劝刘协禅让。反倒先说禅让之不可信,刘协自然就感兴趣了,肯倾听了,然后一步一步就进了套子。终于是勋图穷匕见,说世间哪有什么禅让啊,只有改朝换代的“革命”啊,其实尧、舜也很可能跟夏桀、商纣一般,都不得好死——陛下您想得着好死吗?难度系数可挺大哪。
刘协原本就在为此事而担忧,也巧了,是勋恰在此际跑过来恐吓。傀儡皇帝当场就萎了,扑上来揪着是勋的衣袖就喊救命啊。是勋倒不禁吓了一小跳——你这反应过头了吧。
他倒不清楚曹后曾经劝说刘协向是勋求助的,所以皇帝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装装可怜——希望是宏辅终究是文化人,能够有那么一点点儿恻隐之心吧。
曹后见到皇帝这般德性,一边在心中暗骂“果无人君之体”,一边也不得不伏地帮腔:“还求姑婿救我夫妇性命。”她琢磨着,要不要把两位小皇子也叫出来跪拜祖姑婿,把悲情戏文演到极致呢?
是勋奋力甩脱刘协揪着自己袖子的手,赶紧膝行向后,并且侧向一方——表示不敢接受皇帝、皇后的跪拜哪——然后沉声道:“何以逃死。郗公已道明矣,陛下岂不知耶?”
你要是继续硬挺着,不肯主动禅位,那就只有“革命”啦。必然落得夏桀、商纣、秦婴、王莽一般的下场。虽说“禅让”只是部分儒士虚构出来的花样,但它搁今天还真的有用啊,或许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因为在传说当中,尧禅舜、舜禅禹,可是退位之后亦得寿终的。
难道这会儿你还不开悟,打算让我帮忙宣扬。说禅让其实并不存在,所以曹氏欲以代魏,就只有革命一条道路可走吗?
对于刘协来说,皇位和性命摆在天平之上,自然后者分量更重,但问题谁都希望鱼与熊掌兼得。如今我就是把着不肯退位,难道曹操你还真能弑君不成吗?而且如今皇后也是你闺女,我俩儿子是你外孙,难道你下得去手用他们的性命来要挟我?某些时候,他也警告自己,不要对曹操的德行抱有太大幻想,说不定他就真有那么狠……可是若非事到临头,谁都会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是吗?
可是如今是勋说了,就算曹操再宽宏大量,他手下那班希望从龙的文武可未必会有所顾忌啊——杀义帝的英布是乱世粗蛮,可是诸曹夏侯又有几个不是?
好在是勋不是,听他的意思,只是想让自己禅位,或许愿意保全自己的性命,那么自己再多哭两声,是不是能够进一步软化对方的心灵,以便从中获取更大利益呢?
所以刘协不接是勋的话头,只是抹一把眼泪,惨声道:“祖宗基业,实不忍弃也……”
是勋及时喝断他的妄念:“陛下,自虞而夏,自夏而殷,乃至周、秦,古来岂有不亡之国,不灭之朝乎?臣料高皇帝在天之灵,必不苛责于陛下也。”
“朕自继位以来,自认并无失德……”
“有德者可治天下,而不能安天下,天下既乱,德之何用?陛下自践极以来,杀董乃王允、吕布之谋,李、郭肆虐而不能制,逃雒阳有张扬、王邑援护,迁许都有魏王辅佐。今中原初定,皆魏王之功也,陛下有德无功,又安得久居帝位?”
说到这儿,是勋面色凛然,话语铿锵:“固然,乱天下者,桓、灵也,非陛下也,然正所谓‘父债子偿’,陛下不能挽父祖之颓,则必因父祖而罹难矣。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乃知祖宗之德,无以庇来孙也,父祖之过,足以祸儿孙也——此理甚明,陛下三思。”
刘协抬起头来,红着两只眼睛紧盯着是勋的表情:“果然,汉不可赓续耶?”
是勋一撇嘴:“汉祚难继,闾巷皆知,魏之将兴,妇孺俱明。臣今来说,非为刘氏也,乃为陛下也。禅或得生,革命必死,陛下其慎。”想一想,干脆我再给你来句狠的吧:“若魏王不得已而行王莽之事,则陛下先崩,以冲龄之皇子为太子,如孺子婴故事……”
曹操要想篡位,前史摆着一个很简单的例子,那就是王莽。曹操完全可以跟王莽似的,等你死了以后,就立你还没成年的儿子当皇太子——就跟王莽立孺子婴做皇太子一般——然后曹操就能改元为假皇帝,临朝听政,然后花两三年时间,假皇帝做着做着就变真皇帝啦。
啥,你说你如今正当盛年,而且无病无灾,且不会死哪?哈,天下都在魏王掌控之中,你的性命么……嘿嘿嘿嘿~~
有时候某些话不必真说出口,只要点到而止,对方能够领悟,那比说出口杀伤力还大哪,刘协当场就惊了——我靠王莽这巨奸大恶,他给后世留下了多么可怕的篡位手段哪!王莽是运气好,平帝死得够早,曹操运气不好,我如今还活蹦乱跳的,所以曹操完全可以主动下手,取我的性命!
质帝是怎么死的?梁冀的权势还没有如今的曹操大呢,就能往皇帝吃食里投毒,而况曹操乎……要不是后来“五侯”辅佐桓帝诛灭梁冀,他杀皇帝也就杀了,也并没有“千人所指,无病而死”啊。曹操要杀我,那还不是一句话甚至一个暗示的事儿?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哪!
也该着是勋对皇权并不尊重,最近又不再那么顾忌自己的名声了,才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才真把刘协给吓着了。就郗虑等辈,哪怕同样疾言厉色地恐吓天子,有些话也是不敢说出口的呀,于是刘协就始终当是马耳春风。
因为是勋想着,真要是代汉成功,汉朝皇帝的起居注还不是由得魏朝人篡改吗?就算不慎流传于外,野史孤证,能有多少人相信?再说了,几名太监出去煽乎几句,后世别有用心者造作笔记,那民间还不都当赵匡胤“烛影斧声”是真事儿,雍正也真的改诏篡位了吗?曹操不是彻底变白脸,潘美成为大奸臣了吗?后世名声,你真的顾得过来吗?
听拉拉蛄叫,你还不种庄稼了?更何况这拉拉蛄还没开始叫呢嘛。
所以他一番厉色恐吓,终于彻底突破了刘协的心防。当下刘协不再抱什么幻想了,急忙膝行一步,再次揪住了是勋的衣袖:“若朕禅让,是卿果能救朕之性命否?”
是勋假模假式地轻叹一声:“昔荀令君欲救汉,是臣与之言,道汉终不可救也,若怒魏王,恐罹不测之祸,盍留有用之身,以救陛下性命耶?令君因此辞位,惜乎为陛下所误,喋血殿前……”
刘协忍不住就又是一个哆嗦。
是勋觉得这恐吓也足够了,才逐渐把声音放轻柔起来:“然令君不惜性命,为臣在也,臣亦诺之,必全刘氏。陛下勿忤魏王,虽禅而不失富贵,臣当竭力以救陛下夫妇、父子之命。”
说到这儿,伸手指天:“皇天是鉴,若违此誓,雷殛我!”
当然啦,他其实是不信那贼老天的,更不信天雷能够准确地打中要打的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禅让风波
readx;所谓“禅让”,只是儒家把美好理想附会到上古传说之中,所生造出来的乌托邦而已。中商以前的古史传说都无确证,连“夏”字都并未发现,遑论虞朝?尧、舜、禹是不是真的存在都必须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啊。而即便真有其人,并有其事吧,那大概也是原始的首领推举制,而不可能是儒家幻想的圣王让贤制。
然而是勋也不得不承认,这套花样根子虽然是虚的,后世运用起来,也确实有其合理之处,那就是不管是水到渠成的表面文章,还是胡做妄为的彻底强迫,起码披了件温文尔雅的外衣,使得政权可以比较和平地移交,不必要杀到血流成河了。
无论新朝还是旧朝,终究都是封建社会嘛,同一阶级、不同阵营,又有啥深仇大恨了?不必要一定**消灭吧。而即便是阶级斗争,无论查理一世、路易十六上断头台,还是尼古拉二世全家遇难,是勋能够理解其缓释仇恨、凝聚人心的必要性,但同时也觉得,“革命以后杀全家”,在道义上确实不是很站得住脚……
还是土共厉害,能留下宣统.大同.康德这类彻彻底底的阶敌,还通过改造成为共和国公民,真是值得膜拜!
所以是勋是真没有弄死刘协的想法——董卓使李儒鸩杀刘辩就是一昏招,人一退位的小皇帝,还能有多少能量?有啥不放心的?——而且在原本历史上,曹丕篡汉以后,就把刘协好好地供养起来,一直养到他寿终正寝嘛;曹叡更是义气,刘协死后,竟以天子之礼隆重安葬。要这样才对嘛,显得我朝得位极正,确实是你主动禅的,而不是我逼的——要不我能对你这么好?
然而历史终究已经改变了,是勋也不可能拍胸脯保证。刘协你肯定死不了——终究曹操没有曹丕那么文艺范儿,心狠手辣却远远过之。况且真要这么说了,小皇帝说不准再起什么妄想。故此他只是赌咒发誓,说我肯定会竭尽全力保全你的性命。要是实在保不住,那也是你福分太浅,并非我不用心,更非我违背了承诺……
话说回来,倘若是勋真的自信满满地下保证。仿佛他就是曹操本人似的,刘协夫妇反倒不敢信了,这只是承诺竭力保全,倒显得可信很多。最终刘协流着眼泪认了命,是勋面有哀戚之色,告辞退出,可是才一出殿,立刻就把腰杆给挺起来啦,仰面向天,神采奕奕——老子终于办成了。大事定矣!
转头就奔了御史台去,跟郗虑说我已经说服天子啦,你赶紧草拟禅让的诏书吧。郗虑好奇地问他:“宏辅如何说之?”是勋摇头摆手:“不可说,不可说。”有本事你去索要起居注来翻阅啊。
郗虑说了,这禅让诏书么,还要请宏辅你挥动如椽大笔。是勋继续摇头,说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下面该看你的啦——“若勋为之,岂非夺兄之功耶?”以魏代汉,你劝了好久都不成。完了诏书还是我草拟的,到时候魏王会怎么看你?你又没功劳,又失面子,那不都是我的罪过吗?
其实呢。一则他对于写这类文字真没什么信心,还是不献丑为好;二来么,这玩意儿肯定传之千古,更容易招来骂名,他虽然不再对维持名声抱有无益的幻想,但能躲的还是尽量躲了为好。
把草拟诏书之事抛给郗虑。是勋返回府中,便即写信向曹操禀报。信中自然不能说大白话,而必须拐着弯子,掩饰真相,只说:我去觐见天子,觉天子有禅位给大王之意,于是便请郗大夫草诏,相信不久后便会有天使前往安邑去啦,大王你要预做准备才是。相信曹操能够瞧得懂其中的潜台词,从而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于是建安十六年四月晦日,天子使太常张音为高庙使,持节前往安邑,奉玺绶禅位,册曰:“咨尔魏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汉道陵迟,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乱兹昏,群凶肆逆,宇内颠覆。赖卿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以保绥我宗庙,岂予一人获乂,俾九服实受其赐。今皇灵降瑞,人神告征,诞惟亮采,师锡朕命,佥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吁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张音还没抵达安邑,消息已经传布于四方,于是“呼啦”一下,各方祥瑞、谶语闻风而起,如云翻涌。比方说左中郎将李伏上表,说早有武都人李庶、姜合对他说过:“定天下者,魏王也,神之所命,当合符谶,以应天人之位。”姜合还说出处是在“孔子玉版”——“天子历数,虽百世可知也。”
再比方说,太史丞许芝上奏,说:“《春秋佐助期》曰:‘汉以许昌失天下。’故白马令李云上事曰:‘许昌气见于当涂高,当涂高者当昌于许。’当涂高者,魏也;象魏者,两观阙是也;当道而高大者魏。魏当代汉。今魏基昌于许,汉征绝于许,乃今效见,如李云之言,许昌相应也。《佐助期》又曰:‘汉以蒙孙亡。’说者以蒙孙汉二十四帝,童蒙愚昏,以弱亡。或以杂文为蒙其孙当失天下,以为汉帝非正嗣,少时为董侯,名不正,蒙乱之荒惑,其子孙以弱亡。《孝经》中黄谶曰:‘日载东,绝火光。手品木,圣聪明。四百之外,易姓而王。天下归功,致太平,居八甲;共礼乐,正万民,嘉乐家和杂。’此魏王之姓讳,著见图谶。《易运期》谶曰:‘言居东,西有午,两日并光日居下。其为主,反为辅。七八岁,黄气受,真人出。’言午,许字;两日,昌字。汉当以许亡,魏当以许昌。今际会之期在许,是其大效也。《易运期》又曰:‘鬼在山,禾女连,王天下。’……”
总之啰啰嗦嗦、拉拉杂杂的一大套,是勋听说以后也奇怪啊,老子读的书不少了,怎么从来也没见过你说的那几本儿?果然伪造古籍不是我一个人的专利……
至于什么黄龙出、凤凰现、祥云卷、霞光绕,种种无稽,一时汇聚,那更不必多言了。
不过按照规矩……其实也没啥规矩,只能说遵照当时士林的普遍习惯吧,曹操必须要表现出谦逊的态度,故此并没有立刻接受禅让,而是派了礼部尚书桓阶与白跑一趟的张音一起来到许都,向天子呈递上推辞的表章。刘协不情不愿地大朝,接见桓阶,接下了辞表。
退朝之后,桓阶特意找到是勋,低声对他说:“恐令君尚未知也,张掖张进、酒泉黄华等叛,吕布乃止西行也。魏王使某问令君,今当如何处?”
是勋双眼一瞪,露出惊骇之色:“竟有此事?!”
其实提前好几天他就已经收到过这个消息了,但还必须表现得才刚听说一般。
事情的起源,是吕布曾命张辽率军北上,镇定各郡,一直挺进到敦煌,为他恢复西域都护府做好相应准备。可是真到打算动兵了,诸将皆争为先锋,认为先锋就有可能将来出任西域都护一职……起码也得给个西域长史做吧。魏续是吕布的舅子,根基本就比张辽要深厚,通过枕边风,很快就得着了这个美差。于是吕布临时调回张辽,而使魏续代之。
魏续总领敦煌、酒泉、张掖三郡事务,为了给吕布西征安排好足够的物资供应,开始大肆搜夺当地豪族,就此引发了大规模变乱。张掖豪强张进是首先动手的,逮捕了太守杜通,酒泉黄华继踵其后,驱逐太守辛机,受他们的影响,武威豪强颜俊、金城豪强麹演一时并反,武威境内三种胡亦降而复叛。境内到处起火,你说吕布这会儿还怎么敢抛下凉州,去攻西域呢?
在原本历史上,这票人在大约**年以后,确实也曾经掀起过反旗,曹魏方面花了好大力气才将之彻底平定——不过因为史书对于具体时间记载不详,所以很难判断是因为曹操在汉中失败,才导致的凉州纷乱,还是正因为凉州纷乱,才使得曹操最终被迫放弃了汉中,刘备从而独得大利。
不过这回消息传到许都,是勋跟关靖、周不疑等人商议,也都怀疑其间或者存在着刘备方的煽动——刘备断不能容许吕布西飏,却把凉州拱手让给曹操啊。
只是这么一来,吕布一时半刻大概是走不了啦,而天子禅位之诏已下,曹操就落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界之中。原本是勋选择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游说刘协,就是因为听闻吕布将西,估计三辞三让,诏书往还,真等行禅让之礼的时候,他吕奉先早就跑远啦,则改朝换代的政治动荡或许不会波及到凉州,吕布也来不及转过头来跟刘备联兵,共拒曹操。
所以他说:“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篡僭之势未成,强欲为之,必罹大祸;篡僭之势已成,而拖延之,也可能使得曹魏集团内部人心疑惑,进而分崩离析。所以是勋没等着吕布确切进入西域的消息传来,就匆忙去恐吓汉献帝了,如今想起来,自己未免太过心急了一些……
本来也不在乎多拖这么几个月吧,都怪郗虑见天儿催我,把我逼上了这条歧路……
然而事情已然做下了,后悔药也没处掏摸去,事到如今,难道曹操还能真的辞让受禅,等吕布确实走了,请刘协再禅一次吗?焉有是理!所以今天曹操派桓阶来请问是勋的意见,是勋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说:“矢在弦上,不得不发也……”(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大盈若冲
readx;曹操派桓阶赴许都呈交辞让受禅的表章,顺便请问是勋,吕布尚未西进,如今咱们该怎么办?是勋只好请曹操硬挺着,但就这么几句废话当然没法打发桓阶,好在他得着张进、黄华等人叛乱的消息比较早,多日苦思,终于有了腹案,于是悄悄加上一句:“前许吕氏女与子建公子,今乃可以此羁縻之也。”
想当年马超在关中造反,并且通过陈宫引诱吕布相助,曹操为了消解这一危机,遂用是勋计,联络鲜卑西部大人蒲头南下,以挠吕布之背。吕布被迫收兵回凉,并且将己女许嫁给曹操之子曹植(前曾作曹彰,误,曹子文已娶张绣女也,已经修改为曹植),两家约为姻亲。但是其后吕布再叛,与刘备联兵攻伐关中,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是勋说了,不妨重提前议,以向吕布释放善意吧,或许可以将凉州可能因为改朝换代而引发的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
桓阶闻言,不禁皱眉:“子建公子已婚矣,奈何?”此前因为敌对关系而跟吕布之女的婚约自动解除,所以曹植另外娶了老婆呀,这可该怎么办?以吕布如今的身份,那可是他的独生女儿,怎么可能给曹植当妾呢?
是勋笑道:“魏王岂独一子耶?终非嫡长,其谁不可?”咱们可以换个曹氏子去迎娶吕布之女嘛,反正都不是嫡长子,不是继承人,别的公子跟曹植除了年龄之外,又有多大差别?
桓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吧,那我便即返回安邑,去禀报魏王。
曹操上表辞让,这谁都明白只是表面文章罢了,刘协既然已经决定了禅让,当然不敢就此收手,于是再下诏曰:“惟建安十六年五月丁未。皇帝曰,咨尔魏王:夫命运否泰,依德升降,三代卜年。著于春秋,是以天命不于常,帝王不一姓,由来尚矣……使使持节太常音,奉皇帝玺绶。王其永君万国,敬御天威,允执其中,天禄永终,敬之哉?”
可怜的张音,千里迢迢又跑一趟。
曹操也照惯例二辞,递表的仍然是桓阶。而且这回桓阶过来,交付给是勋一桩特殊使命:“魏王今使仓舒公子冠,可迎吕布女,尚须令君西上。以成其事也。”
曹植今年十九岁,他十八岁的时候行的冠礼,同年便迎娶了汝南名门谢氏之女为妻。曹植往下,曹操第五子为曹昂同母弟曹铄,少年便即夭折;第六子为曹荣,去年才刚病死;第七子为曹彪,小名朱虎——不过其母孙姬身份太低,子以母贵,也以母贱,不便迎娶凉公吕布之女也。所以最终“好事儿”就落在了年仅十五岁的曹仓舒身上。曹操匆匆给曹冲行了冠礼,取字“子盈”——典出《道德经》,有“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句——打算让他去娶吕布的闺女儿做正室。
至于吕氏女比曹冲大了整整三岁……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嘛。
不过到目前为止,还只是曹家自说自话罢了,总得派个人前往凉州。去跟吕布重提前议,商定了这桩婚事才成啊。曹操的意思,最好不仅仅定亲而已,直接就把吕氏女接到安邑来,到时候以此女为质,那吕布还可能轻易跟我翻脸吗?
吕布终究不是马超啊,老爹、兄弟的命全不要了,也要跟我一较短长。
那么,既然是宏辅你给出的主意,你又跑过凉州,跟吕布也熟,加上辩舌无双,那还是请你再跑这一趟去吧。
是勋闻言,不禁苦笑,心说:“我就知道!”曹操这则命令,说好听是“知人善任”,说不好听是“柿子专挑软的捏”——他知道是勋因为游说天子禅让的时机把握得不够准确,内心正有所恐慌呢,所以派你个差使,前往凉州去亡羊补牢,你肯定不敢推辞啊。
于是可怜的是宏辅被迫辞去汉之尚书令,匆匆乘车,跟随桓阶返回安邑,拜谒曹操。曹操直接就问他:“使卿西行,事可办耶?”是勋一摊手:“即不可办,亦必办矣。臣误大王,当为大王解之。”
曹操握着是勋的手,假模假式地抚慰他,说这不是你的过错,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谁能想到吕布竟出昏招,结果把自己的手脚都给绊住了呢?如今我只有靠你啦——“宏辅为孤姻亲,譬如一体,今唯宏辅可为孤分忧也。”
是勋心说去你妈的,真要是把我当自家人,才不会把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压在我肩膀上呢!罢了,罢了,反正我已经帮你走到这一步了,总不能为德不终,最后搞成个烂摊子,我就跑这一趟,帮忙曹小象去讨老婆好了。
告辞出来,暂居馆驿,洗涤风尘,再整行装。曹氏重臣纷纷来拜,部分如荀攸、贾诩等是来跟他商量目前局势的,如董昭、王粲等是来跟他研讨禅让礼仪的,如曹洪、满宠等则只是老熟人来打个招呼的。待客直到晚间,身旁除了诸葛亮等几名门生、故吏外,余众皆散,突然门上又来相报:“子盈公子来访。”
是勋闻言,要先反应一下,才想起来所谓“子盈”,乃曹冲之字也——这曹小象在原本历史上早就死了,光留下一个乳名仓舒,而未曾字,所以他印象非常淡漠。
急忙下榻,出门迎候,就见曹冲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了一位——老熟人,正乃逄纪逄元图是也。
曹冲见了面就先打恭作揖,说要劳烦姑婿为我的事儿远赴凉州,小子实不落忍,同时也感念无地。完了就问:“吕氏女何如人也?姑婿曾见否?”是勋说怎么可能!人大姑娘家家的,又没出阁,我跟吕布也不是登堂入室、托妻献子的交情,他怎么可能让女儿跟我相见?
“勋但知为凉公独女也,年十八,宠爱无以加……”
吕布娶妻魏氏,乃大将魏续之姐,结婚二十多年,夫妇感情甚笃。然而魏氏只生一女,始终没能产下一个儿子来,吕布为了表现自己是爱妻暖男,也从来都没纳过妾,故此亦无庶子、庶女——当然啦,他经常私通诸将妻妾,有没有在外面留下过什么私生子,那就没人知道啦。
所以吕布对这个独养女儿宝爱有加,那真正是“掌上明珠”啊,虽已成年(女子十六而笄),却不肯轻易许人,一直拖到今天。以是勋对吕布的了解,他要么坚决不肯让女儿远嫁安邑,但凡允准了,自己也把人小姑娘给接走了,恐怕吕布再不敢跟曹操彻底撕破面皮啦,凉州就此可谓底定。
然而,对于这吕氏女究竟长得怎样,性情如何,是勋就懵然无知了——希望别象她爹,就算五官再怎么精致,配一张马脸也都难看;然而是勋也没有见过魏氏,不知道姑娘她娘又如何了,倘若魏氏长得象她弟弟魏续……是勋不禁暗中打了一个寒战。
曹冲呆的时间并不长,以他如今敏感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跟是勋往来过于亲密。可是等到曹冲和逄纪离开以后,是勋重新上榻安坐,诸葛亮却突然口出惊人之语:“先生前欲使吕布为窦融,今亮观之,恐为窦勋也。”
是勋闻言,不禁悚然而惊。
诸葛亮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勋此前把吕布比作窦融,是希望他能够举凉州降曹,从而成为曹魏的开国功臣,不过事实证明了,吕奉先的心比窦周公要大,他可以臣于曹操,但不肯降于曹操,愿为外藩,不愿为内臣也。
那么窦勋又是谁呢?此人乃窦融嫡孙也,尚了东海王公主,也曾煊赫一时,但后来老爹窦穆失势,被赶回了老家,只有窦勋因为是“主婿”而被允许留在京师——其最终的结果,是窦穆终于在老家被下狱,与其子窦宣共死于狱中,窦勋则被下了雒阳狱,同样死于狱中……仅仅瘐毙的地方不同而已。
当然啦,诸葛亮把吕布比窦勋,不是说他将会下狱而亡,而是说——窦勋生有四子二女,四子为窦宪、窦笃、窦景、窦瑰,后皆仕为重臣,非靠父祖之荫庇也,靠的是裙带关系;因为窦勋二女皆入宫中,长女为汉章帝之皇后,次女为其贵人……
窦勋有闺女,吕布也有闺女啊,那么窦勋的闺女最终当了皇后,吕布的闺女有没有这个机会呢?嘿嘿,先生请熟思之。
是勋闻言,苦笑着点一点头:“孔明思虑周详,吾亦不及也。”曹昂虽然已被册封为魏王太子,如果不出意外,不久后还会进位魏帝太子,但他的地位还远不到稳如泰山的地步——那个魏帝太子,说不定要加上“第一任”的定语……对储位威胁最大的,自然是丕、彰、植三子,但目前三人还在都外,安邑城内最大的威胁则来自于曹冲。
曹子盈本来就因为聪明机敏而得曹操喜爱,如今又收了逄纪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为佐,相信对储位的觊觎之心将更炽烈——是勋倒是不后悔荐逄纪于曹冲,因为逄元图想做什么,事实上他是拦不住的,除非先把逄纪一刀给宰了,但终究逄纪曾为自己谋划,他还下不了这种狠手。
倘若此去西凉,谈妥了曹冲和吕布之女的婚事,无疑曹子盈将如虎添翼也,丕、植兄弟都要瞠乎其后,曹子修更是岌岌可危。是勋倒没有必保曹昂的想法,但会不会因此引发剧烈的朝局动荡,却不能不预先加以考虑——话说要不是这回逄纪跟着曹冲来拜,诸葛亮也未必能够想到这一点,就算想到了,随口一点,是勋也未必能够明了。
事情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有趣啦,那么自己又该做何打算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酒泉烈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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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年六月,曹操的第二份辞表递至许都,与此同时,是勋带着周不疑等人——关靖留在安邑,继续为他搜集和管理情报工作——并携带十多车的贵重聘礼,前抵凉州,前去与吕布商议曹、吕联姻之事。
是勋是曹操派出去的使者,联姻若成,他就是大媒人。为了对外表示这只是普通的官僚之间的联姻,而非政治手段,曹操并未再给是勋加以魏官,他纯粹算以个人身份前往——顶多也就是男方的长辈、亲眷而已。然而其名本著,脑袋上也仍然冠着汉侍中的头衔,故此所到之处,各郡、县守、令及地方豪门,纷纷迎候、款待,倒是无限的风光。
于是出得关来,经汉阳、陇西而抵金城,阎行阎彦明奉了金城太守杨阜之命,率军迎候于境上。阎行说了,麹演之乱尚未平定,如今就连凉国都城令居附近都不怎么安全,故此他才领兵前来,好护卫是勋去往见吕布。
是勋询问凉州动乱的情况,阎行详细地解说了一番。作反的势力共有五股,一是张掖张进,二是酒泉黄华,三是武威颜俊,四是金城麹演,还有武威郡内的三种胡部。要说乱兵数量其实也不是很多,各都不足三千,就算拧成一股绳,亦不到满万,岂是百战凉军对手?问题这些家伙都是地头蛇,每得地方显姓援助和遮护,在广袤的西凉平原上跟凉军打起了游击战,所以才一拖好几个月,都未能彻底平定。
吕布分派各将,其中张辽顺利屠灭了三种胡。高顺设伏杀死了颜俊,可是随即和鸾率颜俊余部又起。至于魏续剿黄华、侯成剿麹演,目前都尚无捷报传来。
要说杨阜、姜叙等,虽亦凉州大族,但他们的根据地是在南方的汉阳、陇西等地。于凉州北方各郡影响力相当有限,故此在平乱中也派不上多大用场。
是勋就问了:“吕将军见在何处?”
阎行回答说,吕布此前率军北上,想要通过敦煌去平西域,可是才刚走到地方,各郡便即乱起。而且等于切断了他与国都令居的联系。吕布一开始只当是癣疥之祸,也懒得再动弹,便分遣诸将平乱,所以嘛——目前他还在敦煌。
我靠,是勋心说我这趟跑得可够远啊。估计等我见到吕布,曹操那边儿都该准备好受禅台了……
没有办法,只得先跟随阎行前往令居,并且经过姜叙的引见,拜访了吕布之妻魏氏。魏氏隔着屏风与是勋相见,是勋道明来意,魏氏说:“若得魏王公子为婿,不负我女。然我终妇人也。还当凉公决断。”于是是勋就在令居城内歇了两日,与姜叙等人密谈一番,姜叙明确表示。只要吕布离开凉州,魏王遣使上陇,便可顺利接收他们手中的土地——起码非凉国所有的北地、安定、汉阳、陇西四郡,可传檄而定也。
是勋随即动身,继续北上,在阎行三百骑兵的卫护下前往敦煌。途中也曾遭遇乱军。好在阎彦明治军得法,用兵得力。都仅仅有惊无险而已。十数日后抵达武威郡治姑臧,守将高顺出城相迎。自称已将和鸾团团围困在苍松县北,不日即可尽数剿灭。
吕布麾下诸将,大多是些蛮勇之夫,史书上的记载也很少,传说中的评价也不高,只有张辽、高顺二人与众不同。张文远不必说了,在原本历史上降曹为大将,逍遥津一战名震江淮;至于高顺,史书上记载说:“顺为人清白有威严,不饮酒,不受馈遗。所将七百余兵,号为千人,铠甲斗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布知其忠,然不能用……以魏续有外内之亲,悉夺顺所将兵以与续。及当攻战,故令顺将续所领兵,顺亦终无恨意。”
就是说,这人不但是一员悍将,而且忠诚勤勉,即便受了委屈也毫无怨言,彻底是个大好人啊。是勋其实挺垂涎这张、高二将的,不过张辽还则罢了,根据史书上的描写,估计以高顺的性格是拉拢不过来的——即便吕布死了,他也有九成九会殉死。
离开武威以后,转道西北,不日抵达张掖郡治觻得,张辽迎入。据张辽所言,因为魏续征剿酒泉黄华不利,吕布亲自领兵离开敦煌,东归酒泉,目前正驻军在酒泉、张掖交界处的表氏县中——是侍中您运气不错,从令居出发往见我家凉公,可以少走三分之一的路程。
是勋辞别了张辽,匆匆上路,翌日即行至两郡交界之处,忽见十余骑飞驰而来,为首一人高呼道:“来者得无是令君耶?”是勋正好坐车坐累了,换马来骑,瞧对面打出的是凉国旗号,便即招呼道:“吾是勋也,然已卸职,无可‘令君’称之。”
看看驰近,那人止住部众,跳下马来朝是勋行礼:“末将庞淯,拜见是……公。”是勋也跳下马,闻言双眉一轩:“得非表氏庞子异耶?”
庞淯字子异,也是史书有传之人。他曾经担任过凉州从事,后任破羌长,武威太守张猛攻杀刺史邯郸商之后,庞淯前往哭丧,并且怀揣匕首,欲图刺杀张猛,张猛感其忠烈而不肯杀。其后为酒泉太守徐揖请为主簿,郡人黄昂(也不知道跟这会儿的黄华有什么关系)叛乱,包围郡城,庞淯潜出城外,向张掖、敦煌二郡求救,二郡太守尚且狐疑,不肯发兵,庞淯伏首剑上,才终于感动了对方。只可惜援军来晚一步,城池还是被攻破了,徐揖遇害,于是庞淯收敛主公尸体,送归本郡,并且为之守丧三年。
曹操听闻此事,亦深为庞淯的忠诚所感动,即刻召为掾属;曹丕称帝后拜为驸马都尉(这会儿的驸马还跟公主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迁西海太守,最后官至中散大夫。
当然啦,在这条时间线上,张猛杀邯郸商是在关中,凉州人庞淯就算听闻此事,也来不及千里迢迢跑去奔丧和谋刺张猛。那么他就没有丢掉破羌长的官职,未入徐揖幕中,黄昂造反的时候,他也没有出城求援,事后也不可能去为徐揖守丧……总而言之,历史因为小蝴蝶翅膀的扇动而改变,庞淯避过了人生中的所有艰险,也几乎丧失了所有成名的机会……
不过无所谓啊,是勋所以记住了庞淯此人,还真跟他在历史上的履历关系不大,而主要因为——他有一个足够强悍的老娘。根据《三国志》和皇甫谧《列女传》记载,庞淯之母名叫赵娥亲,乃酒泉郡治禄福县赵君安(估计是以字行)之女。赵君安为同县李寿所杀,三个儿子也都在不久后得病死了,李寿挺高兴,说:“赵氏强壮已尽,唯有女弱,何足复忧!”谁料到赵娥亲竟然“帏车袖剑,白日刺(赵)寿于都亭前”,生把父仇给报了。
汉代的舆论是鼓励血亲复仇的,所以赵娥亲不但受到当地士人的援护(县长尹嘉就宁可丢官也要放她走),而且事后还得到凉州刺史周洪、酒泉太守刘班等人的上表赞颂,刊石立碑,夸她是名烈女。
真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儿子啊……
且说庞淯拜见是勋,是勋忙问:“得非表氏庞子异耶?”庞淯说我就是,今为凉公帐下将,奉命前来迎接是公。旁边儿阎行听着挺奇怪,就问:“是公曾与庞子异有旧乎?”没错,他娘是挺有名,起码在这凉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但这不代表庞淯也很有名哪,连我都只知道他最近挺得吕布看中而已,未见其人,更不晓其表字,怎么你是勋才到酒泉,就能一口道破呢?
是勋“嘿嘿”一笑,低声对阎行说:“庞子异,蒋子翼之友也。”
阎行本来就是曹家安插在凉州的间谍,所以对于同为间谍的蒋干,虽然各自单向联系,秘密工作没有交集,对于对方的真实身份还都是心里有数的。因此上是勋这么一说,阎行就明白了,哦,这是蒋干新发展的下线;而庞淯闻言,瞟一眼阎行,也当即心下了然——是自己人。
随即是勋便又低声询问庞淯:“可能得见子翼否?”庞淯点点头:“往来无碍。”是勋说好,我今日旅途劳累,不打算面见凉公了。说着话,悄悄伸手入怀,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字纸来递给庞淯——“可密传于子翼,使先与凉公言之。”
对于能否说服吕布,他心里还真没什么底,所以早就打算先通过蒋干给吕布吹吹风——蒋子翼不是在密书中多次吹嘘,说吕布对他信任不疑,言听计从吗?由他先说,可能效果比我直接游说要来得好一些吧。
庞淯会意,赶紧双手接过,揣入怀内,随即便引领着是勋、阎行等进入表氏城内,安排住下。他去禀报吕布,说人我已经接着了,然而是公说他旅途劳乏,风尘待洗,希望能够先好好歇一晚,明日再来拜会凉公。吕布摆摆手,说我知道啦,你先下去吧。
庞淯去后不久,吕布正打算也洗洗睡了,门上来报:“蒋先生求见。”吕布便即端坐,延请蒋干入内。蒋干坐稳当以后,开门见山地问:“主公可知,是宏辅今来我国,所为何事?”
吕布说我听说了,曹家想跟我联姻——“正待请问子翼,可允之否?”蒋干摆一摆手:“不可也。”(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谁执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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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是勋前往县署拜见凉公吕布。吕布本来用度便颇为奢靡,自从晋位为公之后,穿着打扮又与昔日不同,正当暑季,就见他穿着件彩绣的绫衫,领、袖均滚以金边,腰系镶玉金带,头上亦戴一顶金色小冠——我靠金光闪闪的,是勋心说这审美真是俗到一定境界了呀!
他不清楚吕奉先具体的年龄,不过根据史书所载,吕布曾经呼刘备为“弟”,也就是说岁数比刘备为大,理论上应该五十多了,只是从相貌上却绝然瞧不出来。依然是那样一张长马脸,可能最近在凉州养尊处优,双颊较前丰润,皮肤黑而粗糙,皱纹却少,须发依然如漆如墨,并无一丝杂色。
是勋脑袋里不禁冒出一句诗来——“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你丫究竟啥时候才死啊!不想因为我小蝴蝶翅膀的扇乎,使你避免了白门楼之厄,然后就能一直活啊活的,竟然蹦跶直至今日。
身份有别,是勋乃抢先行礼:“凉公无恙否?”吕布起身还礼:“宏辅依前风采。”双方分宾主落座,吕布就问啦:“宏辅不远千里而来,所为何事?”
是勋此番使命本非隐秘,又一路大张旗鼓,其来意吕布自然早已明了,但却必须得由他先开口,于是乃道:“特来为媒。魏王仰慕凉公风+ 采,知凉公膝下有女,尚未字人,乃欲求为儿媳也。未知凉公肯俯允否?”
吕布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孤闻魏王子嗣甚蕃,未知欲为第几子求聘我女?”
“乃魏王第九位公子。名冲。字子盈。”
吕布问了:“未知年貌、性情。究竟如何?”
“年方十五,始冠不久……”是勋心说要是换个别的公子,我还真未必能说出什么来,肯定空口白话,光挑好字眼糊弄人了,至于曹冲嘛,那可有得说啊——“子盈公子少即聪敏,生五六岁即有成人之智。时孙权献巨象。魏王欲知其斤重,访之群下,咸莫能道其理也。唯子盈公子曰:‘置象大船上,而刻其水痕所至,更称物以载,则校可知也。’遂施行焉,果得象重。”
看起来,吕布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的,而且对于物理学所知甚浅,要低着头想好一会儿。甚至还抬起手来比划了两下,这才一拍大腿:“原来如此!果聪慧也。”
是勋说是啊——“若非如此佳儿。岂称凉公门楣?”
吕布面上隐现喜色,注目是勋:“孤无子嗣,唯此一女,必配良人——既九公子聪明若斯,足配孤女。”说到这儿,貌似随口问道:“未知其母谁也?”
是勋答道:“魏王环夫人。”
吕布眉头微皱:“孤闻魏王已册卞夫人为王后,然否?则环夫人,妾也,九公子,庶子也……”猛的一瞪眼:“孤女岂不堪配嫡子耶?!”
是勋心中暗笑,你这戏演得还真是粗糙啊,表情浮夸,就算不是我来,换了曹家任何一名谋士,都能瞧得出来,你早就打定主意拒此婚事啦——嗯嗯,听他的口气,原来是取了第二策……
想当日诸葛亮一语点醒是勋,若然曹冲得聘吕布女,则身价倍涨,必然会对曹昂的储位造成巨大威胁。随即他就扯一扯是勋的衣袖:“亮有一言,请独与先生说之。”
是勋转过头去瞧瞧关靖,再瞧瞧周不疑,心说有什么事儿必须连这二位都瞒着呢?再环视众人——哦,在场的门生、故吏还有好几位,总不能都轰出去,光留下关、周、诸葛等人商议啊。于是乃从孔明之言,下得榻去,蹩至屋角。
诸葛亮跟上来,凑近是勋,低声说道:“亮知先生不欲涉储位之争也,愿为壁上观,应天顺势而已。然而……”
然而你就算不为曹家考虑,也需要为天下考虑啊——“亮有不恭之言,先生勿罪。今魏王已届知天命之岁,即以亮在安邑观之,英风飒气,已不复当年。即践帝位,除旧布新,难免波折,设有不讳,诸子相争,必坏国事。况国家思得长君,子盈公子终究尚幼,安可即继大统?先生三思。”
从国家角度去考虑问题,中原初定,这时候改朝换代,生产不是很快就能恢复的,人心不是很快就能安稳的,可是曹操终究已经老啦。这年月人的寿命普遍很短,年过五十就算天寿了,曹操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咽了气啊,到时候诸子相争,动乱再起,恐怕国家承受不住。再说了,曹冲终究年纪还轻,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就目前来看,他真能扛得起天下的重担来吗?
是勋心说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曹操且还有**年好活哪,哪怕没能很快剿灭刘备势力,只要夺取了凉州,有这点儿时间已经足够国家稳定下来了,就算诸子争嗣,终究老臣俱在,还能乱到哪儿去?可是转念再一想,历史已然改变,该死的人没死(比方说曹昂、曹冲、吕布),该活的人也有挂了的(比方说周泰、夏候渊),说不定曹操就……
嗯,孔明所虑,确实有他的道理。
于是眉头微皱,低声询问诸葛亮:“若不能迎归吕氏女,恐凉州终难定也,奈何?”
诸葛亮淡淡一笑:“先生误矣。魏终代汉,吕布岂不知耶?若无争心,何必索其女;若起争心,又何惜一女耶?”不要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要当他是政治人物,哪儿有那么多脉脉温情可言啊——“质者,示诚也,非关取舍。魏以联姻为说,即示布以不征,布允之,即示魏以不叛,如此而已。岂必得其人耶?”
所谓索要和递交人质,那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关键是通过这种形式所表现出来的诚意。曹魏愿意跟吕氏联姻,是表示自己不会对吕布动手,吕布要是答应了,是表示自己不会主动叛反,如此而已。干嘛一定要把人家小姑娘给弄到手呢?
是勋听了这话,不禁有点儿迷糊——既然“布允之,即示魏以不叛”,那当然就得把人小姑娘给弄过来啦,这两者之间矛盾吗?干脆,我不跟你掰扯道理了,直接问吧:“孔明有何计议?”
诸葛亮点一点头,凑近是勋耳旁,把声音压得更低:“亮有上下二策,先生择之……”
他给是勋出了两个主意,是勋听了,不禁抚掌而笑:“孔明果多智也。”但他并没有从中二选一,而是把这个权力通过密书,拱手让给了蒋干——蒋子翼你最近老跟在吕布身边,吕布心中所欲、所想,你比我熟啊,还是你来挑吧。
所以蒋干得到庞淯送来的密书以后,赶紧就去找吕布。吕布就问啦,是勋此来,是为曹氏与我联姻,子翼以为如何呀?咱们应该答应他吗?蒋干把头一摇:“不可也。”
吕布闻言愕然,心说不是你一直撺掇我跟曹操和平相处,然后全力向西方发展的吗?如今曹家把橄榄枝伸过来了,你为啥突然表示反对呢?“何谓也?”
于是蒋干先把诸葛亮曾经说过的话又复述一遍:“质者,示诚也,非关取舍。魏以联姻为说,即示主公以不征,主公若允之,即示魏以不叛,如此而已……”吕布说对啊,那我要是不答应,曹操不就怀疑我要跟他对着干吗?倘若他陈兵边境,我哪儿还敢再往西域打啊。
蒋子翼莫测高深地一笑:“吾非使主公不允之也,要在如何允之。昔马超反于关中,陈宫要主公往助,时干虽不在,事亦知之。得无曹氏大兵上陇,并鲜卑扰境,主公无奈而退,乃欲与魏联姻,拔此危境也,然否?”当初你是因为遭到两面夹击,所以才主动跟曹操商量过联姻之事,是这样的吧?
吕布说没错。蒋干乃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干闻天子已下诏,欲禅魏王,则以魏代汉,只在年内。魏王所惮,唯主公也,主公若舍凉州而西,魏乃安泰,若即与刘备相合,魏必危矣。譬如弈棋,昔日魏执其先,主公迫而与之联姻,今主公执先,魏乃重申前议。既如此,岂可不求其更大利耶?”
吕布说我明白了,你是说如今曹操有求于我,才重提已经废弃的婚事,所以咱们应该趁机跟他讨价还价一番——“使增其聘乎?”是不是得多问他要点儿聘礼啊?
蒋干心说这小家子气的,你就光想着财货吗?你是嫁女儿啊,还是卖女儿啊——“主公膝下,唯一千金,今若远嫁安邑,而主公亦西,恐再无相见之日也,主公岂不虑耶?”
吕布眉头微皱,说我也很伤心这事儿,但闺女大了不中留,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啊。如今我为凉公,显赫唯曹操可比,那闺女也就只好嫁给曹操的儿子啦,别家都不够资格啊。而且曹操欲以代汉,想当天子,则他的儿子必然封王,将来我闺女就是王后啦——“若不许曹,尚有何家耶?”
蒋干说许曹也有不同的许法——“干有二策,主公其择。”是勋你不是给了两条计让我挑选吗?干脆,我也不挑,全都献给吕布,让吕布自己去选择好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子以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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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诸葛亮究竟出了哪两条计策,蒋干又如何劝说吕布呢?
“主公无子,即王西域,传之谁欤?是故干策之一,使曹氏子赘。则主公西行,命彼守凉,魏乃不便遽吞凉也,主公即前行不利,亦后顾无忧。逮得西域而王,乃归凉于魏,而迎其夫妇西,所生子姓吕,堪为主公之嗣。”
你别把闺女儿嫁安邑去,而要让曹冲入赘到凉州来。如此,则同样是联姻,你就占据了主导权,还可以保障凉国五郡暂且不失,并且解决你的继承人问题。
其实当初诸葛亮献上这条计策的时候,是勋曾经提出过疑问:“若使子盈公子守凉,是仍割据也,魏王即帝,亦不可遽收,恐为中国之害。”不会因此产生分裂割据、地方威胁中央的事情来吧?
诸葛亮说老师您想多了——“赘者虚名也,子盈公子仍为魏王子,魏王践极,乃可封王,去公号而移他郡,不亦宜乎?”名义上做了赘婿就是吕家人了,可问题你得看这赘婿本家的势力如何啊。魏王的儿子可以给人做赘婿,皇帝的儿子就不可能啦,有损声望啊,到时候命其复归本家,封以王爵,另外安排封地,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只要吕布往西域一跑,自可名正言顺地接收凉国五郡,撑死了不过两三年,还能成就曹冲的凉州割据之势,进而威胁到曹昂的地位吗?
重点在于,这样就能把曹冲给赶出安邑去啦,并且能够在曹、吕仍然联姻的前提下。彻底剥夺他的继承人地位。为曹昂消除莫大的威胁。你说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是勋心说。倘若曹冲和逄纪知道你给我出了这种主意,非恨你入骨,想要把你碎尸万段不可啊——孔明的手腕日益圆滑并且毒辣啦……嗯,我喜欢。
“未知其二计何耶?”
后来吕布听了蒋干之言,沉吟良久,也同样相问——你说有二计,那么第二计是啥呢?先说出来我比较一下优劣。
蒋干一拱手:“主公勿怒,干乃敢言之。”
吕布说子翼啊。你我寄托腹心,不必要玩儿这一套吧——放开胆量说,我不会生气的。于是蒋干就问:“女公子可能为人侧室乎?”
吕布一瞪说,说扯淡,那可是我闺女啊,哪能给人做妾呢?!蒋干说瞧吧,我就知道您会生气——“若为帝王妃,若何?”
吕布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不禁紧锁眉头:“天子将禅位,能为其妃几日?”随即恍然大悟:“子翼之意。莫非以孤女献曹操乎?”可是曹操年岁也太大了吧,他特么比我都老。就算当上皇帝,估计也扛不过多少年去,难道我闺女后半辈子都得守寡不成?“可寝此议!”到此为止吧,你别再说胡话了。
蒋干说主公您想偏了——“即魏王帝,其子亦不过王而已,若即许之,女公子是王后也。若乃许魏王世子,虽不能为正室,异日必为帝妃,若得养育,或可觊觎大位也,不亦宜乎?”
我没让你把闺女嫁给曹操做侧室,而是想让你把闺女嫁给曹昂做侧室。曹昂已经有了正妻,并无失德,想让他休妻再娶,难度还是挺大的——且不说曹昂性情向来温和、笃实,未必肯因为政治原因而休妻,此举亦有干物议也。但你凉公的闺女要是为其侧室,必然是正室之下第二人啊,将来曹操挂了,曹昂践极为帝,你闺女妥妥一个贵人哪。要是再能给曹昂生下儿子来,你这外孙还可能有天子之份呢!
所谓“母以子贵”,就曹操那岁数,就算你把闺女嫁给他也未必还能够生儿子啊,可嫁给年富力强的曹昂就不同啦。
吕布伸手挠挠下巴,追问道:“吾闻魏王亦有嫡孙也,即孤女嫁之且有产育,必能为嗣天子否?”
蒋干说这事儿我可不敢打保票,就跟你闺女嫁过去能不能生儿子一样,我又不是算命的,哪儿说得准啊——“然,固母以子贵,子亦以母贵也。女公子许之,位止在正室下,若正室不讳,或其得罪,女公子必后矣。有所产育,夺嫡之望甚大——要在主公手握强兵,雄霸西域,为其援奥,则谁敢下之耶?”
你闺女有你这么大一个靠山,是不可能长久屈居人下的,一旦曹昂正室出点儿问题,她必能进位为后,她所生的儿子也很有夺取嗣位的可能性——“主公不肯跪拜魏王也,然何惜拜己婿耶?若魏王崩,世子继位,女公子为后,主公可返中原为国舅,立朝辅政,富贵百代,不亦佳乎?”
想想看,你要是把闺女嫁给曹昂,将来曹昂继承魏帝之位,那你就是国丈啦!乃以姻戚之亲执掌国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嘛——你闺女是当王后好,还是当帝贵人,甚至当皇后好呢?你是当国王的老丈人好啊,还是当皇帝的老丈人好呢?请好好琢磨一下吧。
吕布仍然紧锁眉头,追问道:“孤尝闻魏王嗣子不得父爱,人言当废之,然否?”这要是真的哪天曹操废了曹昂,我闺女可就连王后都当不成啦。蒋干笑道:“有主公为其援,谁敢废之?”你要是不把闺女嫁给曹昂,曹昂的地位或许可能动摇,一旦你把闺女嫁给曹昂,那曹操还敢随便废掉他吗?就不怕你光火?“然而……”
我还是建议你采纳第一条计策啦,因为那同样还能解决你的嗣子问题——“主公无子,终为大患,诸将吏心亦不安也。若不西行,尚可苟且,但西,设有不讳,其谁继之?”
吕布垂首沉吟,蒋干却隐约瞧着,他双目中似有精光闪现——“嗣子之事,乃不劳子翼多虑也。”
最终吕奉先还是拿定了主意,所以等第二天一早是勋前来。提出联姻之议的时候。他先是装模作样地询问曹冲的情况。表现得似乎挺乐意,但随即话锋一转:“孤闻魏王已册卞夫人为王后,然否?则环夫人,妾也,九公子,庶子也——孤女岂不堪配嫡子耶?!”
是勋心中暗笑——敢情你是选了第二策啊,表面上却假装愕然:“魏王嫡子有四,而皆婚矣。凉公之女。岂堪为人做妾妇耶?”
吕布假装为难,抬起头来想了一想,这才缓缓说道:“若为太子妾妇,却也无妨……”
是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天子将禅,魏王终帝,则世子将为皇太子也,凉公之女,为太子侧妃,似亦当对。然……”这跟我接受到的使命不同啊。我必须回去跟曹操先打个商量,然后再来提亲。
吕布一摆手。说何必这么麻烦——“若不联姻,恐魏王不敢遽帝也。若即联姻,以示诚也,凉州乃安,天下底定,不亦宜乎?宏辅为彼姑婿,岂不可自主耶?”
是勋心说这话估计你说不出来,大概是蒋干教你的吧——“此大事也,且容勋熟思之。”
于是辞别吕布出来,返回馆驿。果然时候不大,蒋子翼就巴巴地跑了过来。是勋将其迎入,摒退众人,低声问道:“子翼来见我,吕布乃无疑乎?”蒋干笑一笑,说没关系,就是吕布派我来劝说你,赶紧应下其女跟曹昂的婚事的——所以我才能够名正言顺地过来跟你联络。
是勋微微一皱眉头:“吾以为,凉公当择策一也,不想其二……然彼果不虑无后耶?”蒋干“嘿嘿”一笑,说这就有趣啦,昨儿我跟吕布说起二策,也劝他选择第一条,可是他却说:“嗣子之事,乃不劳子翼多虑也。”后来我又找人探听了一下消息,你猜怎么着?吕布有收诸将子为养子之意,说不定将来从中选定一个继承人。
是勋点点头,心说这是要收“十三太保”啊,倒确实象吕布这种武夫干得出来的事儿。一来可以因此而名正言顺地向诸将索要人质,保证他在西征过程中无人敢起叛意,二来么,也方便培养和挑选继承人……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蒋干说了,蒋干却笑:“吾未尝与吕布言此,彼何能出此谋耶?”你太高看吕布了,他才没可能想那么深远哪。脸上的表情颇为诡异,压低声音对是勋说:“传闻布与诸将妇有染……”
我靠原来如此!是勋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吕布正妻一直没有生下个儿子来,但他始终不着急,蒋干提出招曹冲为赘婿,也被他一口给否决了,敢情……肯定诸将之子当中,有他的私生骨血啊。到时候混在众人之中,做了他的养子,将来便可名正言顺传位于此人……就不知道这私生子究竟是一个呢,还是一大堆……
所以吕布不担心继承人问题,二策权衡,觉得还是把闺女嫁给曹昂做侧室为好,将来有机会进位皇后,要是生下儿子来,还可能做天子,那他吕奉先就是妥妥一个国丈啦。着是打得好如意算盘!
蒋干催促是勋,说曹操派你来跟吕家联姻,是为了羁縻吕布,根本不在乎吕氏女究竟嫁给他哪个儿子,那你还装什么腔啊,不妨答应了吕布,并且即刻将吕氏女迎回安邑。如此一来,曹操也踏实了,吕布也放心了,中原乃可底定,等到凉州乱平,我也可以扶保着吕布奔西域去……
说到这儿,突然面孔一板:“是公,吾为国事,将弃中国而远行也,恐再难履乡梓。是公召干时,即虑此乎?”
是勋赶紧解释,说我当初真没想那么远,只是因应形势,一步一步,才使得你不得不跟着吕布西行——“子翼,吕布但王西域,卿必相也,扬威异域,富贵荣华,与为淮上布衣,孰强?”
蒋干苦笑摇头:“干自束发以来,但见中原波荡,乡梓亦尝被兵,乃恨徒具口舌,而无拳勇,不得为国家定难。故从是公之召,为国家也,岂为自身富贵耳?是公轻看干矣。”
哎呦,是勋心说没想到这史书上仅着寥寥数笔,传说中白鼻子小丑的家伙,竟然还心怀如此宏图壮志,品德如此高尚……即便只是嘴上说说,那也很了不起啦。赶紧起身,敛容而揖:“勋之过也。子翼当世雄杰,必能名著青史,流芳百世。”
蒋干摆摆手,说你知道我的用心就好,将来还要求你的如椽大笔,为我显声扬名呢。便即起身告辞。是勋拉着蒋干的手,依依不舍,并且告诫道:“子翼此去西域,千万珍重。狄戎之俗与中国不同,切勿以安中国之策,以治戎狄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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