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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军     汉魏文魁txt下载     汉魏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平定上郡

    今日便要借机收拾这些匈奴人,是勋早就拿定了主意,也把前后步骤、相关细节,全都筹谋妥当了。况且他不是一个人干琢磨的,还跟下属们商议了许久——他那些下属,除了个孙汶是大老粗外,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尤其毒辣无过董公盛,心思缜密无过诸葛孔明,那么最终决策,又岂是刘宙这等胡儿所能看破的?

    其实按董蒙之意,既然胡儿不服管束,欲行劫掠,不如聚集起来尽坑杀了——我有两千余精锐汉兵,只要布置妥当,促起不意之间,还怕会有漏网之鱼吗?然而是勋却摇头:“若能收服彼等最佳,吾异日尚有大用也。”

    于是商议定了,是勋今日便以放赏为借口,却推出火箭车来,假意要把那些匈奴兵全都灭喽——其实那也不是真的火箭车,自从研制出了“一窝蜂”以后,笨重、迟缓的火箭车他就不再造啦,那只是临时找几块木板来绘上怪面,拿来吓人用的。为怕匈奴兵就此跑散,所以先提供酒食,吃喝得他们脚软,再使孙汶擒下刘宙,致其“蛇无头不行”。倘若这般布置之后,仍有逃跑的,也无妨,外围早秘密布置了数百汉骑,遮蔽各条道路,终不能使一人漏网!

    不过情况出乎是勋预料的好,匈奴人向来最信也最惧鬼神,虽然已经多方辟谣,火箭车不是怪兽,骤然得见,也全都吓得腿脚软了,再加上酒食才饱,就没几个有力气能爬起来。而就那爬起来的几个,被是勋断喝一声,部曲都再用匈奴话吼道:“不动者,可生;敢妄动者。必死!”那就真的再没人敢孤身落跑啦。

    只有刘宙被按趴在地上,还梗着脖子喊:“我等无罪,大人为何要杀我等?!”

    是勋冷哼一声:“孰云汝等无罪?!我固知汝等在西河甚苦也,故而此番随某进军。途中资供毫无所缺——且自扪心而问:我缺汝等食乎?缺汝等衣否?”

    是勋说完。贾衢就用匈奴话翻译了一遍——终究这五百匈奴兵,并非是人人都听得懂、能够说汉话的。当即就有那胆子大的匈奴兵回复道:“全靠大人。我等衣食不缺,然亦不敢轻慢大人啊,哪里有罪?”

    这种回答也在是勋意料之中,当下冷着脸又道:“休说我为朝廷守牧朔州。汝等既在西河,便是我之子民,故而从我而征,乃顺理成章之事。昔在平阳,呼厨泉单于亦敬我。在永安,左谷蠡王谋反,单于为向某请罪。于是自离平阳,将四县拱手奉上……”

    当日在永安城中,呼厨泉被是勋以刀架颈,要挟着交出了金印。垂头丧气地退往西河,这种大伤单于脸面之事,他回去当然不会照实说。而只说因为自己统驭不力,导致左谷蠡王谋反,冒犯了是大人,俺们匈奴人恩怨分明,是大人待我等不薄,岂可不献出平阳等地作为赔偿?这点,也是是勋在这几天跟匈奴兵的交谈中打听出来的,正好以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

    于是喝问道:“单于尚且如此,汝等何敢反我?!”

    有匈奴兵就叫:“大人不知哪里听说,我等尽皆忠诚,并无叛反之意啊!”

    是勋一皱眉头:“我衣食也不缺汝等,此来肤施,贼寇自降,未交一战,如何倒要求赏?况我念汝等千里征程,虽无功劳亦有苦劳,昨日已有赏赐颁下,如何不肯知足,还要挟上官,继续求赏,甚而欲纵兵劫掠?!”

    贾衢还没来得及翻译,就有那听得懂汉话的匈奴兵叫道:“实实的未见赏赐啊!小人也并不敢求赏,是当户言大人有赏放下,小人们才集合在此……”

    是勋前面那句话很重要,所以先不理他,以目示意,让贾衢继续翻译,然后才假装疑惑地望向郭淮。郭淮赶紧一抱拳,满脸惊惶地配合演戏:“末将昨夜即将赏赐交与刘当户,并不敢私吞,请主公明察!”

    刘宙听到这里,他也不傻,如何还不明白是勋设下圈套,要害自己的性命?当下梗着脖子就待大叫。然而孙汶早有准备,才觉得对方脖子一硬,便双手用力按去,按得刘宙啃了一嘴的泥土,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贾衢翻译了郭淮的话,然后察言观色,即伸手指点几名面上疑惑之色最浓,甚或还有些恼恨,直把眼光朝刘宙身上瞥的匈奴兵:“汝、汝,还有汝,且往刘当户帐中去,看是否私藏了赏赐!”

    那几名匈奴兵不敢擅动,却把目光又移向是勋。是勋心说刚才的威吓效果不错嘛,于是点一点头:“便交于汝等去查看。”几个兵这才大着胆子爬将起来,转过头往大帐中奔去,时候不大,果然拖着好几口皮箱出来,禀报说:“都是绢,并非来时所携之物。”

    是勋冷哼一声:“果然是刘宙私藏赏赐,还借汝等之名要挟于我。这般恶徒,还留他何用?!”眼神一瞟,荆洚晓一个箭步蹿上去,“咔嚓”一刀,砍下了刘宙的首级。

    是勋早就通过一路上与匈奴兵的交谈,知道这位刘当户并非本管这些匈奴兵,只是刘靖临时指派的。这厮是小贵族出身,别看相貌忠厚,其实满肚子坏水,故而在部伍中也缺乏威信——若非如此,是勋还真不敢当着众兵之面,不容分辩就砍下他的脑袋来。

    如今刘宙的首级到手,被荆洚晓血淋淋地高举过头,匈奴兵莫不惨然变色。是勋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先高呼:“既与汝等无涉,不愿死的可即跪下对天发誓,自此遵从某的号令,不再背反。愿陪刘宙死的,自可站起身来。”

    “呼啦”一声,匈奴兵全都跪下了,就连那几个去拖箱子的,原本站着,也匆忙双膝着地,生怕跪晚了一步。被当成是那“愿陪刘宙死的”。别说刘宙并无什么威望,就算军中有几个新拉拢的亲信,也都到不了“死士”的地步,刘宙既死。自然改换门庭。有谁愿意陪他共赴黄泉?

    当下那些匈奴兵乱哄哄的,全都按着本族的习惯。双手张开,仰面朝天,高声发誓。等了好一阵子,才始乱完。但一个个还都跪在地上,双手前撑,抬头望向是勋,等候发落。是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伸手虚搀:“都起来吧。既是已发了誓,不敢背我,我自然仍当汝等为吾子民。为吾部属。汝等远来辛苦,岂可不赏?”

    一指才拖出来的那几口皮箱:“这些绢帛,本便是吾赏赐汝等的,却被那刘宙私吞。如今汝等再公举五名首脑出来。将这些财物分了吧。”

    匈奴人所求汉家的,主要就是织物和铁器,铁器自然不能随便给他们,而这些从扈育等人家中抄出来的绢帛,质量颇次,即便输去别郡也未必能换到什么东西,干脆就拿出来收买这些匈奴兵算了。

    公举首脑,分配财物,且得乱一阵子呢,是勋就不等了,而把后事全都委托给了贾衢——这家伙也做了好一阵子“护匈奴校尉”了,对于胡人的心理,肯定比自己摸得透。是勋只是嘱咐他:“胡人之心叵测,虽大局已定,亦不可疏忽也。吾将孙汶、荆洚晓等留下助汝,其外遮路的游骑也暂不收。记得,今晚将那五名胡儿首脑都领来见我。”

    于是带着诸葛亮、郭淮等人返回肤施城内,当晚又摆宴款待那五名新推举出来的匈奴首脑,亲切交谈,好生笼络,就此基本上把这五百胡骑牢牢地捏在手心里啦。

    是勋在肤施歇了数日,便再启程南下,攻略高奴、定阳等县。这些县内或胡或汉,皆为豪强所据,多不过数千兵,少的也就五六百人,大多不敢抗拒,遣使请降。然而是勋全都不允,一味要犁庭扫闾,把这些地方势力彻底铲除。

    本方兵马,也包括那五百匈奴兵,真正的统驭者、总司令是郭淮,总参谋长是诸葛亮,有这二位掌总,上郡内这些贫瘠地方,还有哪儿拿不下来吗?至于是勋本人,他把自己定位为“总政委”,主要负责军中的思想鼓动工作,当然啦,他前一世知道草创期的g军之中,政委的权限往往要高过军事指挥员,正如自己一般,只是有关军事问题,他虽然具有最终拍板权,但一般情况下甘心放手,并不掣郭伯济、诸葛孔明他们的肘。

    上郡最南边的县是漆垣,地近冯翊杸栩县,是勋到了漆垣才知道,敢情杸栩新上任了一位县长,正乃故袁氏监军沮授是也。是勋心说关中的叛军大多在京兆、扶风境内流蹿,曹操却把个挺有用的沮授派到冯翊来——果然还是信不过沮子辅啊。

    平定了上郡南部以后,他又返回肤施,点查郡内政情,发现董蒙这小子还真干得不坏,起码新复各县的基本秩序已经稳定下来了。于是歇马数日,再度启程北上,前往龟兹。此县虽在上郡境内,但理论上不归上郡郡守管辖,亦不置县令长,而由朝廷委派上郡属国都尉负责。

    这是因为,龟兹本西域古国也,前汉武帝时西击匈奴,以收西域,即将龟兹部众东迁至此。不过数十年前,南匈奴曾一度占据过此地,赶走了朝廷任命的上郡属国都尉,还把龟兹后裔全都掳走了,此处仅余残墙而已。于是是勋上奏曹操,请求废置此县。

    年前返回的西河郡治肤施。这时候新的刺史衙署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只是因为是勋暗示将来要迁往美稷,所以比最早设计的规模要小了一大圈儿。他入衙才刚坐稳,郑浑求见,奉上一方木匣:“此使君许都家中寄来也。”是勋打开木匣一瞧,见有一封书信和一片木牍,先读书信,不禁捋须微笑,再读木牍,却猛然一拍桌案:“孙策死矣!”

第十一章、霸王之死

    家书是从许都寄往肤施的,因为是勋出征上郡,所以暂时投于郡守郑浑。是勋先读家信,乃正室曹淼亲笔所写,笔迹还很拙嫩,但看得出是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练习的,比初娶她的时候要工整得多。

    曹淼先在信中埋怨丈夫,整天儿跟外头跑,就没几日沾家,才跟随曹公出征河北,结果曹公回来了,大军回来了,却不见丈夫的踪影——连朝也不回,就又奔朔州去啦。曹淼质问,你是不是彻底忘记家中的妻儿老小了?

    接着又通报了家中情况,各方面都很正常,自家产业有孙资等门客照应,收入也颇不菲,此外曹公班师以后,论功行赏,又赐下来钱三百贯、绢三百匹,其余杂物不等。

    最后,曹淼说啦,女儿也已经五岁了,只要照顾得当,不怕远行——我这就带着女儿动身去西河找你啊,你可别再跑了啊!

    是勋见此,不禁捋须微笑——反正郑浑献上书信以后就退出去了,此刻室内也无旁人,他抬起头来,回想妻儿的容貌,但觉心中杀伐之意渐消,柔情泛起,心思空明澄澈,如山中清泉一般。想不到前一世年近三十,未能成家,这般缺憾倒在今世弥补了啊……不过话说前一世都市男性三、四十岁不结婚也很寻常,倒是这一世,自己还不到三十呢,竟然闺女都五岁了!

    掐指一算,哦,这是虚岁,其实闺女是雪才刚过了四岁生日……

    曹淼信中提到,广陵陈登有书寄来,因而随信奉上——就是匣中那片木牍了。是勋伸手取出木牍,还没看呢。心里就在想:陈元龙还在用这落伍的工具啊,嗯,貌似我的造纸坊,确实在广陵还并没有分号或者分销商……

    双手展开木牍。才读几行。他就不禁拍案大呼:“孙策死矣!”

    算时间孙伯符也该死了,是勋前阵子还在心中腹诽。郭奉孝、陈元龙你们怎么还不动手,难道真打算让江东的历史彻底改变,不准孙仲谋上台吗?不过他细细一瞧,历史确实有了些微的偏差。孙策竟然不是被许贡门客所刺杀的!

    是勋此前多次与陈登通信,说孙策剽悍难制,为朝廷之大患,希望陈登要随时关注江东局势,严密守把广陵。陈登回信说:“策在江东诛戮英豪,志士侧目,多行不义。必将自毙也。虽然,登亦不敢轻忽,朝廷付登方面之任,当竭尽心智。为朝廷控扼江水。异日若能提一旅以定江东,方不负平生之志也。”

    是勋当时就犹豫啊,孙策在江东“诛戮英豪”,也就是打击世家大族,虽然手段酷烈一点儿,但跟自己的目标相同啊,要不要暗示郭嘉、陈登他们且别下手,让他再杀得狠一点儿呢……就原本的历史来看,孙策杀得还非常不够,此后江东名相陆逊、顾雍等等,不都还是世家子弟吗?只可惜对这事儿,自己根本插不上手,哪怕陈登愿意考虑自己的建议,郭嘉也不会搭理啊。上回试探了郭嘉几句,反而惹来猜忌……算了,还是别没事找事儿吧,免得“不作不死”。

    因为是勋如此关心江东局势,所以陈登特意写信来通报孙策的死讯。孙策是本年十月遇刺身亡的,是勋是记不大清楚了,其实比原本历史上的记载晚了小半年。不过他并未因为出猎而被许贡门客所伤,而是打算率军渡江、袭击许都,结果听说曹操已在修仁战胜,被迫放弃原订计划,折返吴县,结果在进城的时候,遭到于吉的信徒袭击,面被数疮,终于不治而亡。

    于吉跟孙策的过节,这不用陈登解释,是勋也早就知道了。据说于吉到吴郡传道,用符水给人治病,信众云集。某次孙策在城门楼上集会诸将宾客,正巧于吉从门下而过,于是三分之二的将领、门客全都匆匆下楼,迎之而拜。孙策这下可火大了,当即下令将于吉逮捕起来,就连自家老娘求情也不肯听,最终将于吉斩首示众。

    这个于吉,据说便是后来道教的始祖。顺帝年间,曾有个琅邪人名叫宫崇的,叩阙献书,自称就是他老师于吉从曲阳泉水上莫名其妙得到的《太平清领书》。这书也就是后来的《太平经》,张角靠这套经创立太平道,掀起泼天大祸,据说张衡父子也受此书影响,创立了五斗米道——那是最早的两个道教宗派。

    不过从顺帝到汉末,也已经五六十年啦,说这俩于吉是同一个人,那就是说寿已百岁,实在很难令人置信。所以又有人说啦,书有误记,前面那老祖宗其实叫干吉,后来这个才叫于吉,不是一码事儿。

    但不管是不是一码事儿吧,是勋对这位“于老神仙”都没啥好感——他前一世就不信教,对任何宗教都敬而远之,更别说不光传道,还施符水给人治病了,这就一巫医啊,巫医创立的能算正常宗教吗?那肯定是邪教啊!

    所以孙策杀于吉,是勋是跟听说他杀戮江东世族一样,全都暗中鼓掌的。后世野史记载,孙策被许贡门客所刺,本来还不会死,结果每次独坐,都会觉得于吉的阴魂就在身边儿,其后揽镜自照,竟然看到镜子里是于吉,因而箭疮迸裂而死。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是勋压根儿就不信。

    所以他此前根本就没往于吉身上想。原本历史上的孙策是为许贡门客所刺,如今历史既然有了一定的改变,那也说不准他遇不见刺客,或者撞上别的什么刺客——反正当时江东痛恨孙伯符的大有人在。可是真想不到啊,竟然最后是死在了于吉信徒手中——邪教真是太可怕啦!

    慨叹一番以后,是勋继续读信,陈登通报说自己最近身体不大好,得名医华佗诊治,说腹内有虫……是勋心道我说什么来着?我那么多次劝你少吃点儿生鱼片,尤其少吃淡水鱼的,你就是不听。啊呀啊呀,陈元龙会不会还跟原本历史上一样,因为寄生虫病英年早逝啊!

    是勋记得自己前一世吃日料鱼生的时候,都要蘸芥末,有人说是吃其香味,有人说是除菌,有人说是杀虫,他也不知道哪种说法对。本来想让陈登试一下的,可是又不知道这年月芥末究竟叫啥名字。再说了,所谓“芥末”的来源也有芥菜子、辣根和山葵多种,也不知道究竟哪种才真的有效了。

    所以他后来想起来,吃鱼生还可以裹紫苏叶,这东西的名字倒是这一世也听说过,于是就给陈登支了招,诡称此物和胃、杀虫——是不是真的,他也不老清楚。如今看来,要么陈登没按自己说的做,要么就是这玩意儿其实屁用没有……或者有点儿作用,但架不住陈元龙鱼生吃得太凶啊。

    当下不禁喟然长叹。陈登不仅仅是他家亲戚,更是他来到此世后第二个莫逆好友(第一个是太史子义),尤其身负镇守长江下游,以备孙氏的重任,若是英年夭折,恐怕江东还会坐大。在原本的历史上,孙策死了以后,曹操就把陈登从广陵调走,改任为“东城太守”——当时无东城郡,故后世疑为东郡太守之误——导致“孙权遂跨有江外”。曹操“每临大江而叹,恨不早用陈元龙计,而令封豕养其爪牙”。

    虽说如今的历史已经大为不同了,经过是勋执著不懈地折腾,曹家不但抢先拿下了庐江,还派鲁肃在彭蠡训练水师,未来进取江东,难度将会大大缩减。然而世事每多不如人意,作战更是从来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若得元龙不死,那在胜利的天平上便可以多摆上一枚沉重的砝码。在原本的历史上,曹家先因孙策之死而忽视孙权,复因刘备之死而轻视诸葛亮,全都尝到了苦果,是勋史书读得比谁都多(多了将近两千年呢),可不想犯这种低级错误。

    所以他放下木牍,提起笔来,就想给陈登回信。一则,奉劝陈元龙——你改悔吧,别再吃生鱼片儿了;二则是打听华佗的消息,希望可以改变历史,让华佗能够赶上陈登下一回发病,把他从死亡线上给拯救回来。顺便,他还想写信给曹操,提醒曹操千万不要因为孙策之死而忽视了对江东的渗透,以及对水师的创建——孙仲谋虽然年幼,有张子布、周公瑾辅佐,亦不可小觑也。

    可是才刚提起笔、铺开纸,突然听得门外禀报:“刘虎等归来,求见主公。”是勋心说啊呀,我正打算歇两天就召他们过来呢,他们倒自己跑回来啦——这是又出什么妖蛾子了?急忙放下笔,高声道:“速唤来见吾。”

    时候不大,就见刘虎领头,跟另两名匈奴部曲匆匆而入,拜倒在地。是勋细一打量三人,就见他们形貌非常之狼狈,脸上不但满是尘灰,隐约还带着点儿乌青,身上的皮裘也多处绽口,也不知道是碎石刮破的呢,还是刀剑斩开的。

    是勋不禁一皱眉头,喝问道:“余人何在?”

    刘虎苦着脸禀报道:“皆为那刘靖扣下矣!”

第十二章、城外相见

    是勋派三十七名匈奴部曲前往呼厨泉部中,煽动青壮,好将来跟随自己一起去征伐美稷。据刘虎说,他们一开始的行动还算顺利,返部之后,光说自己是积功得假得还,将出是勋所给的绸缎来到处奉送,扯了亲朋好友饮酒作乐,随即便于酒酣耳热之际徐徐托出真实用意。匈奴兵大多愿意上他们的贼船——反正最近过得不是很舒心,若是真能跟随是大人去征服美稷,从此返回草原放牧,便可摆脱多年来的流亡生活,那还有谁不乐意吗?

    可是一来二去的,消息自然不可能保密,逐渐便传到了刘靖耳中。刘靖把他们召唤过去询问,问说是是大人派你们来蛊惑人心的吗?刘虎等人早就在是勋的教导下统一了口径,一口咬定自己并没有身负什么特殊使命,纯粹听是大人说起过有往征美稷之意,所以趁着放假回来的机会,跟朋友们商量,若能相助是大人,将来必能返回草原——总不会把草原交给汉人耕种吧,更可能送给鲜卑人,那么打下美稷来,不给诚心归附的匈奴人,还能给谁呢?

    就这么砌词推搪,刘靖挑不出错来,本来也拿这些人没辙——况且他们乃是勋的部曲,刘靖若敢伤害,就会跟是勋撕破脸,张郃所部就在附近,恐怕大祸旋踵而至。所以刘靖问来问去,这些人总不改口,他也只好关照慎言——“是否征伐美稷,是刺史尚未下令,汝等怎可妄言?况且,我部是否相助往征,须得单于回来定断,非我所可决也。”

    匈奴部曲们有是勋当靠山。根本不把这个原本才是小小当户的刘靖放在眼里,嘴里敷衍,等出帐以后,该怎么煽乎还怎么煽乎。刘靖眼看人心散乱。三天两头有人来问。是刺史啥时候返回西河啊,回来以后是不是就要打美稷啦。咱们是不是预先做点儿准备?他又是恼怒,又是惶恐,干脆设下一计,把那三十七名匈奴部曲召来饮宴。灌醉以后,全都囚禁了起来。

    刘靖胆子不大,他还不敢把这些匈奴部曲全都给杀了。

    可是当部族中很多人都跟这些匈奴部曲暗中勾连的情况下,想要把那么多大活人牢牢掌控在手中,难度系数是非常大的,最终刘虎等三人就买通了看守,狼狈逃出。一路腿着跑来肤施,求见是勋。

    是勋听完前因后果,不禁撇嘴冷笑。他心说刘靖啊刘靖,本来还打算让你多活几天的。既然你先动了手,主动把把柄交到我手上,那就别怪我来硬的啦。拍案而起就待下令,但是想一想,却又坐了下来。

    是勋心说多虑得、少虑失,反正此事我策谋已久,即便发动也不赶在这一时半刻,还是把每个环节全都研究透彻了再动手为好。于是好言抚慰刘虎等三人,让他们坐下,命人端来酒食款待,一边儿吃着,一边儿询问详细的情况。

    一是他们煽动的效果,究竟有多少匈奴人愿意跟随自己去打美稷;二是刘靖此人性情如何,在部中的威望究竟是高是低。

    刘虎咬文嚼字地禀报道:“吾等得主公授计,返部后即舌绽莲花,四处游说,口耳相传,由十而百,非止七成部众皆欲跟从主公以伐美稷,以得畜牧之地。那刘靖生性怯弱,又素无威望,原亦无可阻也。奈何其自摄部事以来,解衣推食,收买人心,受其恩惠者甚多,亦不愿相叛也。故此我等亦说刘靖,使从主公,彼却言须得单于归来定断……”

    这一顿饭的功夫,是勋就从刘虎等三人嘴里挖出不少情报来,心里越来越有底。吃完饭,他让三人下去好生休息,然后传令:“请张将军来。”

    张郃张儁乂屯兵之地,距离肤施城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听说是勋从上郡返回,按照礼数,本来就要赶过来拜见的,所以是勋的旨意传出去没多久,张郃就到了。是勋亲自出门相迎,拉着张郃的手步入室内。

    张儁乂的姿态摆得很低,见面先单膝跪倒:“拜见使君。”完了被是勋热情满满地扯着手,进入正室,也尽量保持落后半步,不敢超出一分。历史上的张郃是万年老二,一直给人当副将,后来跟司马懿一起在陇上对战诸葛亮的时候,多次跳出来反对司马仲达的决策,司马懿说东,他偏说西,最终就这么着把自己给说死了——或者是自己中了蜀人之计,或者是被司马懿故意坑陷的,史上并存截然不同的两种记载,但总而言之,那都是因为跟长官顶牛所造成的恶果。可那是以后的事儿,此时的张郃新降曹家不久,自己的功勋也还不著,还没有在长官面前昂首挺胸的资本。

    只是张郃越是谦卑,是勋反倒越是热情——一方面兵马都在张郃手上,他且有用得着张郃的地方呢,另则是勋本来就不是一个高傲的人,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不是一个喜欢把高傲随便摆出来的人。

    当下二人分主客位坐下,是勋寒暄几句,盛赞张郃练兵之能——“吾此征上郡,士卒效命,皆张将军之功也。”张郃拱手谦让,脸上却多少泛出点儿喜色来。是勋一瞧气氛挺融洽,这才突然压低声音,开口询问道:“将军在此监视匈奴,料已深明其情。若吾使将军伐之,未知胜算若何?”

    张郃略微想了一想,这才谨慎地回答道:“匈奴不下二万,我军只有五千,虽则彼等粮秣不足、士气低迷,终为胡虏,素性勇悍。若阵而后战,我有六成胜算,若轻骑袭之,胜可八成——然终不可尽灭之也,若逃散美稷,恐反为渊驱鱼,使君三思。”

    是勋捋须点头:“将军果老成谋算者。吾非欲伐之也,乃欲取之也,若能取之,则可北伐美稷。此事还须与诸吏会商。”于是下令把郭淮、诸葛亮、郑浑等人全都召来开会。

    可是众人才刚聚齐,还没正式开会呢,郑浑先禀报说:“刘靖遣使来。欲拜谒使君。”是勋大喜:“正欲缚彼,彼反自来!”把手一摆:“唤他明日一早便入城来见我。”郑浑有些尴尬地一咧嘴:“这个……他却不肯进城,说在城外十里外迎候使君。”

    是勋当即就把脸给拉下来了,随即询问郑浑:“汝言前日曾与刘靖相会。也是于城外得见的么?”郑浑答道:“臣自守西河。共与刘靖相会三次。初次乃随天使往宣呼厨泉、去卑等,彼等乃以刘靖相托。于其部内相见。二次刘靖入城见浑;自张将军来,设营彼部左近,刘靖再不敢入城,三次乃于城外相见。”

    是勋冷笑道:“果然怯懦。”环视众人:“卿等以为若何?”张郃首先发言:“使君贵重。彼不过暂摄南匈奴部事,身份有差,岂有城外相见之理?自当召其入城相见。”诸葛亮笑道:“恐其必不肯来,奈何?”张郃一瞪眼:“如此,即以藐视上官之罪,郃请令伐之!”

    是勋心说你刚才表示正面冲突,己方不过六成胜算。现在倒拍胸脯要直接打过去了,张儁乂啊,为了表现对我的尊重,你也不必要故意装莽撞人吧。才待说话。就听郭淮开口问道:“主公若欲纵此獠,万不可出城与见;若欲擒此獠,出城相见又有何妨?”

    是勋不禁“哈哈”大笑,伸手一指:“知我者,伯济也。”随即压低声音:“召诸君来,正为计议此事……”

    于是众人商议定了,第二天一早,是勋就亲自出城去会刘靖。根据郑浑的禀报,刘靖带了五百骑前来,所以是勋也是五百骑前往——而且,就是刘靖借给他的那些匈奴兵。

    不过这些匈奴兵已经都被是勋给收服了。昨日晚间,他即前往驻地,大宴这些匈奴兵,喝到酒酣耳热之际,突然停杯,皱眉叹气道:“与汝等共征上郡,汝等甚能战,吾甚爱之。本欲即携汝等挟胜以伐美稷,所得牧场,皆赐与汝,奈何不能得也,明日便要分离……”

    匈奴兵闻言全都大吃一惊。这趟跑了大半个上郡,是勋见天儿跟他们煽乎,说随后就要领着他们去拿下美稷,送他们回老家去放牧,把这些匈奴兵的贪欲全都勾了起来,这么这就突然变卦啦?一名选举出来的首领就问啊:“为何明日要分离?我等皆欲跟随大人,继续征伐,不愿离去。”

    是勋环视一圈儿:“汝等皆欲从我,不愿去么?”匈奴兵纷纷叫嚷:“大人待我等好,饮食不缺,有功必赏,我等皆不愿去也!”

    是勋长叹道:“奈何,奈何。吾不但欲与汝等共伐美稷,为汝等夺回往日牧场,亦欲使汝等族人皆沐此恩也。叵耐刘靖那厮胆怯,推说彼只暂摄部事,无单于令,即不愿往。此距许都,千山万水,若待求得单于令旨,冬、春恐皆尽矣,哪有盛夏出兵的道理?甚害马力也。若待明冬,恐我西河粮秣不足,更无以资供汝等,汝等族人,泰半饿死,哪有余力征伐?”

    是勋撒的是漫天大慌——首先,从肤施前往许都固然路途遥远,可是一来一去的,也根本用不了小半年;二是以周边郡县的供奉,养这两万匈奴兵个半饱还是没问题的,根本不存在一年就饿死一半儿的可能性。可是面前这票匈奴兵既没去过许都,又都不会算账,不蒙他们还蒙谁啊?

    果然匈奴兵听了这话,全都慌了,便有首领拱手道:“我等愿意回去劝说刘靖,跟从大人,今冬便即发兵吧。”是勋摇头道:“劝也无益。我此前即遣人往劝刘靖也,彼却坚不肯从。”一指跟着来的刘虎:“你来说,那刘靖是何主张?”

    刘虎早得是勋授计,当下站出来口沫横飞,把刘靖如何不肯发兵,如何推诿搪塞,如何囚禁自己的同伴,全都足量加三分地描述了一番。完了还蛊惑说:“彼不过一当户而已,暂摄部事,即当自家是单于么?单于欲归美稷久矣,我等皆知。若我等能相助是大人夺回美稷,单于必喜,岂有怪罪之理?刘靖自胆怯不敢战耳,似这等卑怯小人,如何能够统领我等?!”

    匈奴兵闻言,纷纷鼓噪,当即便有人表态:“我等自从大人征伐美稷,刘靖怯懦,我等便不奉其号令罢了。且待夺回牧场,看单于如何责罚他!”

    是勋微微一笑,心说成了……

第十三章、族灭匈奴

    刘靖出身低、体力弱,所以此前不受重用,但他却是匈奴人当中少有的聪明人。当初朝廷宣诏,要呼厨泉、去卑等前往许都觐见,刘靖就站出来劝,说:“朝廷欲得我部久矣,为单于、贤王在,故不敢遽吞之也。今召单于、贤王,此调虎离山之计也,恐单于、贤王若往,则必不放归。”

    去卑苦笑道:“吾亦有所察也。然若得旨而不遵,朝廷必发大兵来伐,如何抵敌?张郃所部即在左近,为肘腋之患,即不能灭我等,亦足牵绊也。况今朝廷不同既往,曹司空昔据河南,今又得河北,兵马强盛,天下莫敌,我等岂敢相抗?”

    呼厨泉也说:“朝廷今召我,是无害我意也。若往,即便羁縻不归,亦可保富贵。若不往,大军必至,无以当也。”

    刘靖叹息道:“匈奴若不分,则汉人不敢轻之。昔五单于争立,呼韩邪单于乃被迫入朝,弃祖宗基业,为汉附庸。前汉之衰,我匈奴乃得复兴,后汉之盛,又为所制。逮至后汉亦衰,於扶罗单于遂能纵横河东,奈何袁、曹旋起。若我匈奴不分,於扶罗单于仍据美稷,则无论袁、曹,皆不敢轻我匈奴也。”

    呼厨泉一甩袖子,不耐烦地答道:“前事言之何益?非於扶罗单于欲分裂匈奴也,实单于庭长老等自专,难道时至今日,尚有可统合之理么?”

    刘靖劝道:“我意单于、贤王等不必往许都去,乃密使前往单于庭,以申唇亡齿寒之意,若能南北相合,则可长据并州,甚或北驱鲜卑。夺回草原大漠。如此,匈奴复振,虽仍为汉臣,汉亦不敢轻也。岂有一诏来。单于便入觐的道理?”

    去卑冷笑道:“汝真好算计。然汝比呼韩邪单于如何?昔郅支分裂。呼韩邪单于亦不能统合之,而乃屈膝于汉。汉有召,亦不敢不应。何况今日,分裂已久,单于庭长老岂肯奉我单于乎?彼不奉我单于。我单于难道屈居众长老之下乎?与其屈彼长老,何如屈汉?汉人重信,必不害我,单于若往单于庭,则必为宵小所害!”

    一句话:宁与外邦,不与家奴……好吧,其实对于这时候的匈奴来说。汉朝还真不能算是外邦,而得算是父邦。

    刘靖苦苦相劝,呼厨泉和去卑只是不肯答应。他们承认刘靖的话很有道理,但问题太不现实。自家跟美稷单于庭之间的矛盾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想要联起手来,真是难如登天,可要是不联起手来,哪还有跟汉人讨价还价的资本?皇帝传诏,敢不去吗?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使得呼厨泉和去卑对刘靖又高看了一眼。许都这回遣使来召,呼厨泉、去卑以下,大小名王全在召唤之列(虽然本来数量也不多),整个上层全都给抽走了,那总得留个稳妥的人暂摄部事啊,于是最终就把重任交到了刘靖肩上。

    刘靖虽然聪明,但是身份低,威望更低,不易服众,所以单于和名王们都走了以后,他是费尽心机拉拢人心啊。按照他的想法,估计单于他们这一去是很难回来了,就算回来,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可是只要这支武装还牢牢地拢在一起,不分裂,不离散,汉人就不敢拿单于他们怎么样,总得好吃好喝地供养着。汉人肯定会想趁机吞并匈奴,自己能够多拖上一天,就是对单于最好的报答。

    至于究竟能拖多久,就连刘靖自己也没啥信心。要是有这么个三年五载的吧,他或许能够把人心彻底凝聚起来,汉人若非施展雷霆手段,还真不好张嘴——要敢张嘴,自己干脆就把人马全都扯到美稷去。可是就怕汉人不肯给自己那么充裕的时间……

    所以他一方面对内凝聚人心,培植亲信,一方面对汉人地方官是万般恭顺——别的不说,现在手下全是兵,没啥闲人,这地方也不大适合放牧,还得靠汉人给运粮草来呢。可是没想到单于他们前脚才走,后脚张郃就到了,五千精兵就屯扎在自家营地附近,还见天儿操练,搞得沸反盈天的。

    刘靖当时就心里一个咯噔,心说汉人不会这就要动手了吧。忐忑不安地又熬了几天,再有消息传来,新划西河郡入朔州,新任朔州刺史就是把自家赶出河东的是勋。

    这要是个有威望,有决断的,一听是勋要来,当即就领着人投美稷去了。只可惜刘靖灵光的是脑子,不是行动力,而且在威望不足以服众,实力也不足以自立的前提下,脑子再灵光也派不上太大用场。刘靖只好按照既定方针,走一步是一步,熬一天算一天,甚至不敢推却是勋的命令,被迫派了五百人跟他往征上郡。

    刘靖原本是打算拉着人马呼啦啦全都跟去的,到时候瞧着上郡哪地方不错就留下不走了,总比跟这儿南面有汉人,北面还有美稷单于庭要强。可惜是勋也防着他这一手呢,只要五百人,多了不收。

    然后,就发生了刘虎等匈奴部曲到处煽风点火的事儿,刘靖无奈之下,只好把这些人全都灌醉,给看押了起来。可是随即点数,发现跑了三个,刘靖这个头大啊——是勋肯定会以此事为借口,向自己兴师问罪的,说不定趁机就砍下自己的脑袋,并吞了整个部族。

    想来想去,无计可施,最后他只能一拍大腿,罢了,先下手为强,冒把险吧!他想诓是勋出城相见,先当面苦苦哀求,若能将此事糊弄过去,那就最好,若然对方不肯原谅自己,干脆,当场劫持是勋,直接跟朝廷换单于他们回来!

    他可知道,是勋是朝廷重臣,又是掌权的曹操的亲戚,作为人质,作用还是挺大的——至于是不是能够大到换回单于……不试怎么知道呢?反正情况也不可能更糟了……

    所以刘靖今天就带着五百骑约谈是勋。他知道是勋也不可能孤身前来,可是没想到,是勋带来的竟然都是当日借出去的那些匈奴兵,而且一个个瞧着自己的眼神儿都不善……刘靖心说这位是大人真如此了得,自己花了那么长时间,还未能彻底收拢族内人心,他领走五百人才几个月啊,就全都给收服了?碰上这样的敌手,那还怎么战啊?!

    双方隔着一箭之地,全都勒停了战马。是勋遥遥望着刘靖,也不言语,也无动作。就这么着僵了好几分钟,刘靖先扛不住了,只得翻身下马,按照匈奴的习俗,摘了皮帽子,单膝跪倒,双手张开,俯首道:“小人刘靖,拜见使君。”

    是勋微微冷笑,一扬马鞭:“近前说话。”刘靖苦笑道:“小人不敢。”是勋“哼”了一声:“汝若心中无鬼,如何不敢近前?”

    刘靖听了这话,当场就把手里的帽子给扔了,双手撑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哀声道:“小人受单于所托,护育本部,实不敢从使君之命,还请使君大人大量,千万宽宥!”

    是勋知道刘靖怯懦,可是也没想到竟然怯懦到这个地步,见了面先磕头,然后苦苦哀告。他原本是带着杀人的心来的,打算就跟当日除刘宙那样,用刘靖的人头来威吓、收复呼厨泉部,所以身边不仅仅带着五百匈奴兵,还特意带上了孙汶孙毓南,只要刘靖胆敢靠近,那便当场拿下,一刀两断。

    两人的想法原本非常接近,然而五百对五百,实力相当,不管是刘靖想劫是勋,还是是勋想杀刘靖,都不可能太过轻易,而必要拼上一拼。是勋是有拼杀觉悟的,终究自家已将麾下这五百匈奴兵全都收服了,而对面刘靖所部,按照刘虎等人所说,却可能尚有离心,未必全都愿意为了刘靖冒险。再说有孙汶在侧,自家还有啥可怕的呢?刘靖最多就敢挟持自己,真要是一个不慎落在他手里,只要不死,也总有后招可想。

    刘靖则不同,一则虽为胡人,但因为平素体弱,很少亲自上阵,恐怕临敌经验还没是勋多呢——呼厨泉、去卑用他,也有这方面的考量,真要换一个有勇力、能服众的上来,自家离开一两年,还不知道部族属谁呢,这在胡人当中也并不鲜见。二则,刘靖远远的就察觉到是勋的杀意了,他根本就不敢跟对方火拼,那又岂敢靠近前去?

    所以只是远远地跪着,磕头哀告。是勋撇一撇嘴,用鞭子指着他半秃的脑袋:“汝好大胆,如何敢囚禁某的部曲?彼等为单于相赠于某,从此不归匈奴统辖,汝竟囚之,难道欲作乱么?”

    刘靖继续磕头:“小人何敢作乱?为彼等煽惑族内人心,此必非使君真意也,故而暂且囚下,便将送还使君……”

    是勋也懒得跟他绕圈子了,当即打断话头,冷冷地问道:“汝怎知非我真意?倘若彼等所言,实我所教,汝又待如何?”

    刘靖闻言一愣,双手撑着地面,缓缓抬起头来,双眼直直地盯着是勋:“使君,我匈奴奉汉正朔,亦与使君无仇无怨,使君何故必要族灭之?小人不敏,还请使君解惑,若所言有理,小人便将首级双手献上,复有何恨?!”

第十四章、敝帚自珍

    刘靖故意拿话堵是勋——我匈奴本为汉臣,又跟你没啥仇怨,你为啥一心想消灭我们呢?你说个理由出来先?他本来以为,汉人虽多诡诈,但崇尚儒学,讲究大义名分,有很多事情干得出来,但是说不出口,或许被我这么一噎,是勋就此犹豫、退缩,暂息奸谋,给我留下点儿喘息的时间,那也未为可知啊。

    是勋总不能说,我就是要灭了你们匈奴,哪怕没有朝廷的诏旨,哪怕匈奴并无失德之处,也不容你等再存于天地之间。一则是勋那也是当世大儒,他说不出这种无耻的话,二则是勋身后也全是匈奴兵啊,不管究竟怎么煽乎的、收服的,匈奴人终究是匈奴人,若明说要族灭匈奴,他们还肯跟着是勋一条道走到黑吗?

    刘靖当然想不到,是勋脑袋里装着两千年后的见识,再加两千年间的诡辩,随口一番貌似堂堂正正的大道理,还不伤害身后匈奴兵的民族感情,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烦难。

    于是是勋反问他:“何云我欲族灭匈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故欲匈奴归从王化耳。”

    刘靖抗声道:“我匈奴起自草原大漠,以放牧为生,如使君前日所为,拘我平阳四县之老弱,而驱之耕作,假以时日,乃为汉人,非匈奴也。则匈奴虽生犹死,传承既绝,则部族不灭而灭矣!此非使君所谋者乎?!”

    是勋闻言不禁一愕,心说瞧不出来,这家伙还挺有脑子的,竟然能够猜中我的策谋。那好吧,我就跟你好好掰扯掰扯这件事,说你个心服口服——

    “刘靖。据某所知,曩昔之匈奴,不过若鞮氏一族而已,乃吞东胡、并丁零、驱月氏。灭族无数。得而兴盛。即汝身中,亦未尝无丁零之血脉。未尝无汉人之血脉也。强而兼弱,世事之常,我今使汝族人入汉,不但得保首级。亦可如汉民般沐浴王化,汝不感恩,而反抗拒,何也?匈奴不过浮名耳,匈奴人之性命乃为实也,匈奴若欲自外王化,异日必遭族灭。何如今日入汉?”

    刘靖摇头道:“我命,天所与也,天欲夺之,我不敢辞。匈奴。乃历代单于胼手胝足,奋斗而来,岂可使其统断绝?若将来别族强盛,入于中国,汉人舍其衣冠,从彼之俗,乃可活也,则使君亦将此言以说汉民乎?”

    是勋不听这话还则罢了,一听之下,不禁一道青气浮上额头,双眉倒竖,怒不可遏!

    换了别人,大概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是勋是两千年后的灵魂,他就不禁想起了那场可歌可泣的抗日战争来——日军进入东北,进而杀入中原,进行奴化教育,跟如今刘靖所言何其相似乃尔?中国人要敢反抗,必遭杀戮,要想活下去,只有当顺民……可是谁愿意当异族的顺民呢?!生命和国族相比,究竟哪个更加重要?!

    难道自己是侵略者,对面这个半秃的小老头子倒是他匈奴的民族英雄?岂有此理!

    是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略微整理一下思路,这才缓缓地开口,教育刘靖:“中国,自与匈奴不同。何谓也?中国人务耕织,所获既丰,乃不别求于外;匈奴人务畜牧,所获既寡,乃以侵杀为念。昔汉与匈奴之战,是匈奴先侵汉境,还是汉人先入草原?汉无求于汝等也,是汝等横挑强邻,乃至丧败。自呼韩邪单于入塞,汉乃置之美稷,待汝等不可谓不薄也,然而天下动摇之际,於扶罗单于又蹂躏平阳,以汉民为奴——则若匈奴不亡,汉何得安寝?”

    刘靖冷笑道:“是故欲族灭我等也。”

    是勋大喝道:“乃欲灭汝等之族,而非族灭汝等也!於扶罗、呼厨泉践踏平阳,汝今又胆敢囚禁我之部曲,即当上奏朝廷,犁庭扫闾,犬马不留!是某心慈,不欲杀戮过重,乃指汝等一条生路——孰料汝之不悟若是!”要是换了一个人,干脆领兵过来把你们全都杀光,那不是踏实省心多了吗?我留下你们的活命,你反倒认为我不怀好意?!

    “草原之上,以力为恃,东胡强乃逼匈奴,匈奴强乃灭东胡,今匈奴复弱,乌桓、鲜卑崛起,异日杀来,匈奴欲不族灭不可得矣!而今我使汝等入汉,从先圣之教化,去恃强凌弱之心,使与汉人共享太平,共御外侮,何乃强留虚名,而实致祸?汉家文化,自夏而商而周,传承千载,博大精深,匈奴则甚鄙陋,以低就高,人之常情,世之常理,有何可惜?!”

    他唾沫星子喷了一大堆,然而刘靖仍然梗着脖子:“使君为汉人,自爱汉俗,小人是匈奴人,敝帚自珍。匈奴之俗陋也,鄙也,自不在使君眼中,然而小人独爱……”

    是勋打断他的话,转过身去询问身后的匈奴兵:“继为匈奴人则死,为汉人则活,汝等欲为匈奴而死也,欲为汉人而活耶?!”象刘靖这么热爱匈奴传统文化的,想要保住族属的,是勋相信数量绝不会多——这又不是两千年后,这时候有几个人觉醒了民族意识啊?

    果然,那些匈奴兵纷纷表态:“小人欲活,若为汉人可活,则为汉人。”其中也夹杂着几句犹豫:“但不知如何才能为汉人?小人但识放牧,不懂耕作啊。”

    等再转回头来的时候,就见刘靖面如死灰。是勋胸中豪气顿生,竟然一催坐骑,大大咧咧地便驰至刘靖身前——他眼角瞥到刘靖所部也有不少表情动摇的,不信他们胆敢挟持自己,至于刘靖,他还没把这瘦小老头瞧在眼里——一鞭子轻轻抽到他肩膀上:“若汝爱匈奴,何以取汉名?若汝爱匈奴,何以欲使族人伴汝同死?实言告汝,今与汝会之于此,而使张将军率军袭汝后矣,肯随某征美稷者乃可生,不然则死,就汝计之,从者几成?”

    不等刘靖反应过来,是勋又是猛然一声大喝,直摄对方心魄:“汝道我言有理,即将首级献上而无恨。今我言有理否?”抬起头来望向刘靖所部:“刘靖或以为无理,然则汝等以为,有理否?!”

    话音才落,身后先响起一阵呼喝:“有理!”随即便是那些已被收服的匈奴兵呼朋唤友,要他们舍弃刘靖,都来投靠是勋——“是大人待我等甚好,酒食亦足,但从征战,必有赏赐。何必再受穷苦,何不相投?”

    刘靖跪在地上,耳听得自家阵营中亦多应和之声,面色愈加灰败,当下直起身子,缓缓地就伸出手去,缓缓地从腰间拔出刀来。孙汶见状,急忙催马驰近,就待飞扑过去擒下刘靖,却被是勋摆摆手拦住了——是勋盯着刘靖的动作:“我等汝自献首级。”

    刘靖握刀的手一直在颤,颤了好一会儿,才突然一用力,竟然把刀给远远抛开,然后扑上来抱住了是勋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道:“使君所言确实有理。小人也不想死啊……只是受单于重托,不得不抗拒使君……”

    是勋撇嘴微笑,再次把鞭子横在对方肩膀上,柔声道:“昔单于亦不能敌我,自让平阳,又何面目责汝?从我归汉,举族皆生,单于亦可安居许都,享其富贵,又何得遽返责汝?”刘靖这一认怂,是勋心中杀意顿消——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很好杀的人——心说暂且留下此人也未为不可嘛。

    就这样,顺利地收服了南匈奴呼厨泉部——张郃率军偷袭群龙无首的匈奴驻地,确实也有人奋起抵抗,但等张郃把那些是勋的匈奴部曲全都解救出来,振臂而呼,倒有超过七成部众愿降,剩下的杀死百余人,擒获千余,还有千余逃往美稷去了。

    事后张郃前来交令,并且请示如何处置那些俘虏。按照张郃的意思,干脆全都杀了,以震慑余众,刘靖在旁边苦苦哀求,请求是勋网开一面。是勋捋须而笑:“好,那我便放他们一条生路……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前几天就收到过曾二狗从壶口煤矿捎来的信,说矿场劳动强度太大,见天儿死人,自己虽然也花钱买了些奴隶来填补,终究来的比去的少太多啦,眼瞧着产量逐月下降,恳请是勋降低点儿税收额度——这壶口煤矿,是勋还没有交公,也没来得及出卖,仍然算在自己名下,所得七成留给曾二狗,三成收入自家腰包。

    是勋给曾二狗回信,一是警告他不得涸泽而渔,多少改善一下矿工的生活,尽量少死点儿人——当然啦,以这年月的采矿技术,想保证安全生产,把死亡数控制在一个可以忍受的范围内,那是相当不现实的;二是自己既然不在河东了,也不大好管理这煤矿,干脆卖了得了,让曾二狗就近寻找些愿意接收的大户。

    如今得了千余匈奴囚犯,是勋干脆大笔一挥,全都发到煤矿上去劳作——这些都是匈奴人当中的顽固分子,累死就累死吧。是勋虽然心慈,“闻其声而不忍见其死”,但只要不闻其声,只是一些账面上的数字,那心还是硬得起来的。

    而且这招确实不错,胡人若能真正融入汉家最好,融不进来的,还不如死了算了,与其大肆杀戮,既污自己的刀,也污自己的名,那还不如让他们去煤矿上做点儿贡献再死呢。日后征伐美稷,或许再打鲜卑、乌桓,所获亦皆可照此办理。胡人青壮,手上罕有不沾汉人之血的,坑死亦不足惜也!

第十五章、重修长城

    匈奴极盛之时,号称控弦之士三十万,以户出一兵计,大概总人口在一百五十万左右——当然啦,这是指匈奴本部,还不包括那些被征服但仍然保有一定独立性的周边部族。但其后为汉所败,继之五单于争立,直到南北分裂,人口数量直线下降,跟随呼韩邪迁入并州的不过数十万而已,此外漠北还残留了数十万。

    此时漠北匈奴,大多已为鲜卑所并吞,就此也产生出了“鲜卑父而胡母”的铁弗部和“胡父鲜卑母”的拓拔或者秃发部。南匈奴亦遭鲜卑、乌桓侵扰,其势日蹙,无论美稷的单于庭,还是跟随於扶罗、呼厨泉南下平阳的,都不过两三万落而已。

    是勋这回一口气吞了呼厨泉部将近两万兵马,而这两万人还有双倍数量的家眷都留在平阳,早就被贾衢肢解了,本来便是无根之草,吃下嘴一点儿都不为难。然而美稽周边十余万众,胜兵亦可两到三万,真逼急了甚至老弱、妇孺皆可能抄家伙上阵,想要兼而并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啦。

    所以先得召集诸将吏会商。

    会上,张郃首先提出问题,如何处置这刚收服的两万匈奴兵呢?是仍旧允许他们自成体系呢,还是分拆开来,融入汉军?张郃本人是支持分拆的,但问题汉军只有五千,要融合两万匈奴兵,此非一朝一夕之功也。

    是勋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能够吃得下多少?张郃回复说最多五千,拨五千匈奴精锐给他,他将之与汉兵杂编,争取在三个月内完成统合。是勋捋须沉吟:“无奈太缓乎?”北地苦寒,冬季漫长。但最多也就五个月,必然开春了,开春以后耕地需要播种,马力需要休养。那就不可能再大规模向美稷动兵啦。

    最后商量来去。把拨给张郃的匈奴兵降低到三千,统合时间缩短到一个半月。

    剩下的匈奴兵。是勋打算沙汰体弱者,仍由贾衢带回平阳去,编户齐民。已经被自己收服的那五百人,就跟自家的部曲混编。由郭淮、秦谊、孙汶负责训练。最后一万上下,只好暂且还给刘靖,但由刘虎等数名匈奴部曲监护之。

    解决了呼厨泉部以后,是勋向郑浑详细打听相关美稷的情报。据说美稷周边各县,城池皆已残破——反正匈奴人也压根儿不会守城——匈奴人十余万,此外还有数万汉人和杂胡受其驱使。单于早已不置,逢有大事。由族内五位长老会商而决。

    跟南下平阳的同族相比,美稷的匈奴兵战斗力更强,一则战马充裕、牛羊易殖,二则常年与周边的鲜卑、乌桓争斗。不象於扶罗、呼厨泉他们,只好打打白波贼,所以作战经验也更丰富、战斗意志也更高昂。倘若正面相敌,按照张郃的说法:“汉兵一万,可当胡骑三万,若一万五千,则必胜矣。”

    匈奴的战斗力跟后世的什么鲜卑、突厥、契丹、蒙古等压根儿没法比,一是帝国已灭,组织涣散,但更重要的是武器装备极其低劣。匈奴人以骑射为长,问题这年月鞍具还不够先进,马镫也还没有普及——是勋倒是发明了,短短数年间即涵盖整个中原地区,但匈奴人还没能学会——即便是打小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没有好鞍好镫,除个别天才外,骑射之力也要大打折扣,更别说短兵相接了。相比之下,汉军组织力既强,又有好甲、快刀、劲弩,相互对射并不落下风,短兵相接更是稳操胜算。

    想当初李陵以五千汉卒,对战三万胡骑,千弩齐发,杀敌数千,其后单于召左右贤王来,合兵八万,李陵且战且走,要不是管敢投敌,说不定还不会全军覆没呢。那真不是神话,这年月的汉兵就有那么强……或者不如说,这年月的胡骑就是那么弱。

    汉末群雄相争,一开始组织力、训练度都不强,在是勋看来,哪怕比黄巾刨去老弱都好得有限。然而经过长年的混战,弱者皆灭,强者乃脱颖而出,尤其是曹兵,因为靠着屯田得以基本保证了粮秣充足,更有大量时间拿出来训练士卒,其中精锐,便足可比拟两汉强盛之时了。估计等到三国肇建,战争规模越来越大,能战之卒也就越来越多——比方说诸葛亮一手训练出来的蜀军主力,要跟胡骑对上,一个打四个都是妥妥的。

    这回张郃带过来的,都是原本曹仁、乐进麾下精兵,转战上党,经验极其丰富,战意极其高昂。而且张郃把他们摆到呼厨泉部营门口,又狠狠地操练了好几个月,要是直接攻向美稷,就算打不赢,也大可全身而退。更何况如今又加上了近两万的胡骑呢?

    问题是匈奴人打不过你,可是跑得过你啊。美稷周边地形本来就适合骑马纵横,张郃所部汉兵虽亦多为骑兵,即便再加上马镫,控马之术也未必就比匈奴人强。至于才刚收服的两万匈奴兵,多年处于汉地,战马的素质下降得很厉害,也根本追不上他们那些同族。

    故此要是不作万全筹划,就这么直接杀过去,赢面虽有八分,却只能驱之而不能灭之,恐怕将来后患无穷——别的不说,有那些匈奴散兵在附近虎视眈眈,是勋就绝不敢将州治设在美稷。况且他们要对付的不仅仅是匈奴人,也必须防着附近的鲜卑人和乌桓人渔翁得利。若灭匈奴而强鲜卑,那真不是是勋所愿意看到的局面。

    于是会议之上,是勋就把这些问题全都提出来了,请众人商议一个稳妥的策略出来。虽然很少上第一线去,终究也在曹家混了那么多年,不能再说是宏辅不通军事啦,可是他光能分析问题,却不能解决问题,解决问题还得靠宿将张郃,以及天才诸葛亮、郭淮他们。

    首先提出建议的是诸葛亮,他朝是勋一拱手说:“先生所虑,为不能尽吞匈奴,而使其奔散难制也。以学生想来,若求全胜,唯两策尔——其一,捣其腹心,俘其渠魁,以招安其部;其二,示之以弱,诱敌来攻,然后断其后路,乃可并擒。”

    是勋闻言,先是点头,但想了一想,却又摇头。诸葛亮的思路是对的,想要彻底平灭匈奴,尽量使最少的敌人漏网,只能取此二策,而无别计。但第一条要搞斩首行动,争取生擒敌方首脑,可是这会儿匈奴也没有单于,也没有贤王,五位长老还不呆在一地儿,你就算逮着一个也没啥用啊,反而会把那四个吓跑。至于分道出兵,全部擒获,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了。

    根据郑浑的探查,匈奴这五名长老,有两个在美稷,一个谷罗城,一个在北方五原郡的曼柏。最要命顺帝永和年间,左部勾龙王与右贤王联兵反叛,去特若尸逐就单于休利为中郎将陈龟所责,竟然自杀;到了汉安二年,顺帝遣留质京师的兜楼储继位为呼兰若尸逐就单于,兜楼储不敢返回美稷,请求迁牙帐于离石西北方的左国城——所以匈奴人对这一带也有所渗透,据说那最后一位长老,就时常在从美稷到左国城之间游牧,行踪不易查明。

    想搞斩首,你先得找得着那颗脑袋才成啊,更别说敌人有五个脑袋……

    诸葛亮所说的第二策,听着挺靠谱,要示敌以弱,诱其来攻,然后断绝后路,干干净净地包了饺子。问题是勋才刚吞并了呼厨泉部两万兵马,还到处叫嚣要征伐美稷,就算匈奴人并不注意情报的搜集,这消息随着风也都飘去耳朵里了吧?更何况就这回张郃偷袭刘靖本营,也没能彻底围歼,逃出去了一千多——那还能跑哪儿去?肯定投美稷去了呀。

    话说要是打美稷也只逃出千把人,是勋只当是“嗡嗡”叫的苍蝇,哪怕那些匈奴人都去投了鲜卑,也闹不出多大乱子来。可如今谁都没把握打美稷匈奴,就光有这点点漏网。

    拉回来说,这刚嚷嚷完要伐美稷,转眼就装孙子,谁信哪?更何况呼厨泉部中很多匈奴兵都是被“打回草原去”的口号给煽乎起来的,突然又要示弱,不反而会使他们人心离散吗?

    所以说,诸葛亮所言,思路很正确,直指问题的核心,然而比是勋原本提出那个笼而统之的大方针来,还要难以达成。

    是勋心说孔明啊孔明,你难道也跟我似的,光会提问题,拿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来吗?不过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手下这些人凑一起,再加上诸葛亮的真身,就够俩孔明了,不信无良策可立。

    眼瞧着众人都在苦思冥想,突然,郑浑袖子一抖,眉头略舒,似乎想到了什么。是勋赶紧诚心问计,然而郑文公却犹犹豫豫地说道:“臣自临西河,寻郡内耆老,访问故事,乃知美稷以西,有秦代长城之遗迹也……秦卒虽锐,蒙恬虽勇,亦不过驱匈奴于河上,即筑长城,以为固守之计……”

    他话还没说完,诸葛亮一拍双掌:“妙啊!”转过头来请示是勋:“学生请在圜阴以北,西接龟兹,修建长城,以御匈奴!”

    是勋听得是一头雾水——啥,修长城?你们这又是要玩的那一出啊?

    ps:

    随便提一句,那刘靖不是虚构人物。历史上曹操曾分呼厨泉部南匈奴为五部,以去卑总统之,五部各有帅,其中留下名字来的就是一个刘靖。而至于这位究竟是啥出身,啥地位呢?那就由得我编啦。

第十六章、屯敌必取

    秦代的长城与后世存留的明长城走向并不完全一致。事实上秦长城可以说有两条:其一东起鸭绿江南的西朝鲜湾,先西北折至辽东,再迤逦向西,直抵河套——这是蒙恬在北驱匈奴以后新修筑的;其二为重修故秦、赵、燕三国的长城,将之连贯起来,自临洮始,斜插而上,东北向通往云中。

    其中经过如今是勋辖区的长城便属于这后一条,从西南方入上郡,经郡治肤施以北,折向龟兹城和西河圜阴,然后一路北上,从美稷西侧再入五原郡。当然啦,郑浑分不清这一南一北的两条秦长城,是勋前世虽然喜欢历史,却并没有详细研究过历史地理,也彻底地一头雾水。

    郑浑突然提出秦长城来,大家伙儿全都愣神儿,心说这是要做啥了?要说重修秦长城,如今不但缺乏这份财力、物力,而且鲜卑、匈奴、乌桓大多在北一道长城以南,不先把他们赶走,你怎么修啊?修来干嘛啊?至于南一道长城,倒是有卫护汉土之用,但问题既没打美稷南边儿过,也没打其北边儿过,而是从西侧直接穿过去了,这条长城跟咱们今天讨论攻打美稷的议题,有联系吗?

    你还别说,诸葛亮玲珑七窍,先就想明白了联系何在,于是朝是勋一拱手:“学生请在圜阴以北,西接龟兹,修建长城,以御匈奴!”

    是勋听了这话就一脑门儿的雾水,心说你要是在离石北方,或者圜阴东侧修长城吧,还能说“御匈奴”,这跑圜阴和龟兹之间修,能挡得住匈奴人吗?人都不必要绕路。直接南下就成,谁会去主动撞你的城墙啊?再说了,咱们不是在讨论出击吗,这怎么又变退守了?

    然而是勋知道。诸葛亮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而就算赵括,也不会一张嘴就提出如此八杆子打不着的建议来。那肯定蕴含着深意哪。倘若换个什么人,比方说秦谊、孙汶说这话,是勋当场就可能拍桌子呵斥,可这话出于孔明之口。却不由得他不俯首沉思了。当即扯过地图来看——

    啊呀,这年月的地图南上北下,瞧着还真是别扭啊……总之,美稷在北,南方偏西,在很小的范围内排布着三座县城,即西河的广衍、平定和上郡的桢林。也包括谷罗城,这时候都在匈奴人控制之下。三城再直线往南,就是圜阴、圜阳二县,境内屯驻着呼厨泉部。如今已被自家收服。圜阴西方是龟兹,南方偏东则是蔺县、皋狼和离石。

    他伸出手指,在龟兹、圜阴北方虚划一条线——长城就修在这儿,这……管蛋用啊?!

    诸葛亮微笑着凑了过来,同样伸指虚划。不过他不是东西划,而是南北划,从离石以西直划到美稷以东——“此为河也。西河二分,美稷在其西,而离石在其东,须分而两处论之……”

    诸葛亮一边说,是勋一边点头,完了捋须不语。郭淮站出来表示反对:“孔明此计虽妙,奈何悬危,直使主公以身作饵,断不可行也!”是勋心说对啊,大不了我拿不下美稷,或者虽然拿下美稷,但未能全灭了匈奴,此又不关天下大势,只是一隅之争,没必要冒这个险啊,万一把性命也搭进去,如何得了?!

    诸葛亮微微一笑,摇头道:“先生万金之躯,天下仰望,亮何敢以先生为饵?乃欲假先生之名,此计亮自行之可也。”

    啊呦,是勋心说诸葛亮要做我的替身?要做我的影武者?这听上去……还泥马真是光荣啊……

    当下假惺惺地劝说几句,也不希望诸葛亮去冒险。但是诸葛亮说:“此计若成,匈奴可并,以先生之智,假以时日,必使其不为中国患也。亮能行此,必将千古留名,则虽死亦何恨耶?”

    是勋心说匈奴不为中国患了,可还有鲜卑,还有乌桓,还有羌族,将来还有什么羯啊氐的,中国之患正多,你一个人扛得下来吗?不过这种话就不必宣之以口了,虽然他也觉得要是为了平定匈奴,搭进去一个诸葛亮,有点儿亏本儿,但眼瞧着小年轻神采飞扬,跃跃欲试,满腔为天下之大义不惜抛弃性命的澎湃热血,倒也不好多浇凉水。最终只能说:“孔明还须仔细——诸卿共商,务使此计毫无破绽。”

    众人连开了三天会,终于把计划的每个环节都研究透彻了。随即是勋就亲自率领刘靖所部匈奴抵达圜阴之北,在勘察了地形以后,即利用秦长城的遗迹,开始修盖建筑。

    是勋对那些匈奴人说:“汉家用兵,与汝等啸聚跳荡不同,必以城池为依。吾即欲在此筑城,以墙相连,如昔日之长城也,可为前进之根基。四方粮秣,皆聚于此,则进可攻而退可守,然后率汝等以临美稷,安有不克之理?”

    我不是不打算打美稷了,也不是修道墙作长期防守,是要造些碉堡出来,作为前进基地和粮草存放点。只要你们帮我把基地给修起来,咱们后路无虞,那时候就可以领着你们直接杀往美稷去。你们那些同族马力强劲,来去如风,要是咱们往前面打,却被他们抄了后路,胜算可就渺茫啦。我们汉人用兵跟你们匈奴不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得考虑到物资运输问题,不可能走一路抢一路。再说了,你们那些族人的草场、牲畜,我打赢仗以后都答应赏赐给你们的,这要在打仗过程中就吃个七七八八的,你们过后也会怨我不是?

    是勋这张嘴啊,就算没道理的事儿,他都能东转西绕,让人听得似乎有理,更何况那些匈奴人本来就没啥文化知识,更欠缺逻辑思维,所以当场就信了。刺史大人说打美稷,好啊,咱就去打;刺史大人说先修墙再好打美稷,也成,咱这就帮着修。问题是……我们只会搭帐篷。不会修墙啊。

    是勋说这事儿简单,我就命门客秦谊秦宜禄负责此事,找些汉人工匠来示范,你们一学就会。这年月的城墙大多为版筑泥砌。烧砖虽然有了。但技术还不过关,成本太高。使用得很少。秦长城就是泥砌的嘛,是勋也没想着要修砖墙——就算有那个技术,他也花不起那钱——筑版的活儿汉人来干,匈奴人就光管挖土、和泥、夯实。主要是力气活儿,用不了什么技术。

    是勋教训那些匈奴人:“劳作乃得食也。汝等曩日兴兵抢掠,此亦劳作也,若非驱策坐骑、沙场浴血,其牛羊、谷物,难道从天得降不成?今军未兴,先使汝等筑城。亦劳作也,吾自有粮秣、绢帛赏赐——若不愿作者,则无食也!”

    就在是勋、秦谊等人在圜阴境内修建长城——其实那不过是郑浑灵感来源而已,正经说起来。是修一些碉堡,修一座前进基地——的同时,张郃也率领着五千汉军与五千胡骑,自离石北上,一路扫荡过去。

    正如诸葛亮所说,黄河滔滔,把整个西河郡一分为二,所以对应两处战场,应当使用不同的策略。张郃的目的,就是要巡行黄河以东,扫荡牧场,把当地的匈奴人全都赶过黄河去。匈奴不是有名长老喜欢在这一带放牧吗?赶的就是他。而且可预见的,他退走以后不会往依鲜卑,也不大可能北蹿雁门,而必然西渡黄河——因为大本营美稷就在河西嘛。

    张郃的军事行动执行得挺顺利,袭击了十几个匈奴小族,斩杀百余人,擒获近千人——按照老规矩,全都绑起来送壶口煤矿去了。他最终没找着那位匈奴长老,根据情报所得,对方见机得快,早已遁过黄河,返回美稷去了。张郃趁机以战带练,把那五千匈奴兵逐渐融入汉军阵营中去,还分遣兵马,控制住了黄河上的几个重要渡口。

    据说匈奴人渡河别有一法,是把牛皮制成筏子,吹足气以后即可使用。不过这种筏子也就能乘坐一人,外带随身的武器装备,只要不在渡口下水,张郃完全有时间在其登岸之前便赶到封堵,到时候箭如雨下,都不必要射中人,只要射漏了筏子,则乘筏的匈奴兵就必死无疑。

    同时,是勋在圜阴以北修基地也挺顺利。他先抢盖了两个碉堡,一个用来置兵,一个用来储粮,打算修成以后再以长墙相连,便于防御。置兵的碉堡不大,长宽也就各百步,但是修得既高而固,虽然只能入住数百兵卒,却可抵拒数千大军。相比之下,储粮的碉堡要大上好几倍,倘若塞人,三五千的都塞不满,但围墙还不到一人高而已,马虽难越,人则易登。

    大概是为在省工的同时也加强粮草屯扎点的防御力吧,碉堡外二十步还围了一圈鹿砦。见天儿有从南方过来的车辆,粗布蒙盖,驶入围中。盖城的匈奴兵瞧着直流口水——这得能存多少粮食啊!难道是大人怕拿下美稷以后,咱们第一年还没太多产出,所以特意预备下了,以便后日之赏?他费那么大力气从各地运粮过来,总不成吃不完再运回去吧。

    其实诸葛亮所献的计策,虽然细节繁复,原理却可一言以蔽之,就是“诱敌”。为了能够全歼美稷的匈奴,非得将其主力诱向南方不可,示弱既然不易为,那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攻敌之所必救、屯敌之所必取。

    是勋还怕美稷的匈奴人犯傻,故意在刘靖麾下大肆宣扬,这部分匈奴人还并没有被彻底收服,偶尔逃亡几个,跑到美稷,自然会向长老们禀报,说汉军如何之强,只待修好基地,便会全线来攻。长老们要是脑袋没进水,就必然先下手为强,派兵偷袭,使这基地总也修不完。

    当然啦,匈奴还可能渡河反击,直取离石,行“围魏救赵”之计。但一来河东岸有张郃,还控制了几处渡口,涉渡不易;二来是勋这时候不在离石啊,而在前线基地内,与其攻离石,何如攻基地?要是能够将是刺史打跑甚至擒下,那危机不就彻底解除了吗?

    果然,大概二月下旬的时候,两座碉堡还没有彻底竣工,中间的城墙还没开始砌,便有探马来报,有敌来袭,只是……“并非匈奴,而是鲜卑!”

第十七章、以身为饵

    匈奴和鲜卑,虽然都是游牧民族,其实在外表上很容易区分开来。匈奴杂部很多,没有统一的服装,发式也千奇百怪,多数为披发。鲜卑则不同,人皆髠首,亦多索头——也就是说,成年男子会剃掉部分区域的头发,剩下的头发还可能扎辫子,就有点儿象后世的清朝人,只是具体剃哪儿,扎几条辫子,并无一定之规。此外,鲜卑大人喜好穿赭,只要瞧着首领们大多着赤黄色衣衫,那九成九就是鲜卑了。

    此时鲜卑势力雄大,尽占草原大漠,东与夫余、濊貊相邻,西接乌孙,全都是他们的牧场。桓帝时曾有檀石槐联合各部,结成一个强大的联盟,给汉朝北疆造成强大压力。好在这时候檀石槐已经挂掉了,其子孙不能服众,各部又再星散,缺乏统一的指挥,为祸稍轻。鲜卑族按其游牧区域和族属,大概可以分为三部分,东部在辽东以北,中部从右北平直到上谷,而正当旧并州以及凉州的,则是西部。其中仅仅是勋的朔州辖区内,就不下十邑,近二十万众,各有大人,见天儿跟匈奴人抢牧场,还时不时地挥师南下,劫掠汉地。

    前不久,鲜卑人就又杀奔美稷去了。其实张郃在黄河东侧搜索的那名匈奴长老,还真不是被他吓跑的,而是急着赶回去对敌鲜卑人。随即听说怎么的,汉人也要趁机来攻?长老们当场就吓傻了,赶紧聚集到一起开会商量。商量的结果是,两面受敌,则美稷必不能保,必须先退去一路敌军,才能凝聚主力,打赢另一路。

    是勋在圜阴县城以北修建前线基地,迫使匈奴来攻,但匈奴人也不傻。觉出了其中或许有诈。可是有诈归有诈,又不能不去,否则真等他基地建起来了,五千汉军并二万归降的同族一起杀来。则美稷必定岌岌可危。五名长老绞尽脑汁,最终想出一条妙计来,遣人去跟鲜卑谈和,愿意拿出牛羊各一万来,请鲜卑暂且退去。同时,他们还告诉鲜卑人,汉人在圜阴附近修长城,一旦修好,以后咱谁都别想再南下去抢东西啦。而且……一则目前城还没有修好,二则。听说里面存储了不少的粮食、物资,我等无力去取,只好便宜你们了。

    鲜卑人比匈奴人更要野蛮,尚未开化,就连组织结构都非常松散。才刚从原始公社迈入奴隶社会,加上距离汉地较远,所以对汉人的花花肠子了解得非常有限。他们一听匈奴使者的话,贪欲一萌,立刻就信了,当即驱动大军南下,来攻是勋的基地。

    早有探马报入碉堡。不过堡上虽然插着是勋的认旗。其实是勋并不在其中,他带着自家部曲,远远地躲在后面的圜阴县城呢。堡中实际的主事者,正乃是勋的“影武者”诸葛孔明,他每天化了妆(多贴几根假胡子),穿戴着是勋的衣冠。在城墙上来回巡视。城下工地上的匈奴人远远望见,还以为是刺史一直跟咱们呆在一起哪。

    诸葛亮想把匈奴人引诱到圜阴境内,基地附近,然后一方面张郃急渡黄河,以袭其后。一方面大军合围,便有机会将其全歼。此计的关键所在,是要利用这新修的碉堡,尽量牵制住匈奴人的进攻,故此守将危险系数挺大。是勋是不敢来的,可是他要不来,这鱼饵就不够香甜,就怕匈奴人也不肯来;诸葛亮年轻气盛,乃欲一战而名扬天下,所以执意冒充是勋,驻入堡内。

    可是他想不到的是,匈奴人没来,鲜卑人倒来了。

    当下诸葛亮、郭淮、秦谊三人匆匆登楼而望,只见北方烟尘大起,满满的都是胡骑。秦谊年纪较长,经验丰富,瞧着尘头就大致估算出来:“不下二万骑也。”

    诸葛亮和郭淮对视一眼,郭淮皱眉道:“欲致匈奴,反来鲜卑,如今是战是退?”诸葛亮苦笑道:“若退,则堡砦必为敌骑所蹈,一月之功,毁之一旦。不如即于此破灭鲜卑,以威慑匈奴,再论后事。”

    郭淮说好,我这就是出去勒束那些匈奴人,跟鲜卑人当面较量一番,我兵虽寡,有几乎完工的两座堡砦为依托,则必可却敌。诸葛亮赶紧扯住他,说别介啊,咱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办理,就仿佛眼前来的不是鲜卑人,而是美稷的匈奴人。

    郭淮一瞪眼:“主公欲取美稷,故孔明代其而守,以身饵敌也,今所来非匈奴,即败之亦非主公之意,卿又何必蹈险?卿为主公弟子,若有闪失,淮何面目往见主公?”

    诸葛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答复道:“今伯济将卒,可御鲜卑,然亦不过击退而已。鲜卑既去,匈奴或不复来,则亮曩日筹谋,尽化流水矣。而若能于此破灭鲜卑,即不能尽吞匈奴,主公亦可趁势北收云中、五原、朔方,则朔州可定。亮虽死何恨?!”

    云中郡在西河以北,五原郡在上郡以北,朔方郡在其西侧,如今名义上划归是勋的朔州统辖,可实际全都是鲜卑人的牧场。西部鲜卑近二十万众,估计胜兵不下五万,要是能在这儿打掉三四成,那全收朔州还为难吗?

    郭淮心说孔明啊孔明,你不要老把“虽死何恨”挂在嘴头上好吗?就算我比你年纪还轻,也没你那么冒进啊。不过他知道诸葛亮心气既高,性子又拗,当初献计代是勋来镇堡砦,就连是勋都劝不住,更何况如今的自己呢?军情似火,敌来如风,丝毫也延挨不得,这要再多劝两句,估计鲜卑人就已经冲到堡前啦。没有办法,只得深深一揖:“孔明仔细,且留有用之身,以佐主公之业。”说着话一转头,“噔噔噔”就下城去了。

    旁边儿秦谊的脸上有点儿发白,也赶紧说一声:“恐伯济仓促间难以勒束胡骑也,且待某去助他。”紧跟着也跑了。

    二人下城来召聚那些还在夯土、修城的匈奴人,可是当然来不及让他们立刻穿戴装具、提弓上马,只得吩咐后退,退到堡砦后面一里之地,然后再装备、整列,等待反击。匈奴人训练度不强,乱哄哄的,逃散的速度倒是非常之快,郭淮瞧着直皱眉头,心说等到了后面,一顿饭的时间,我能够把他们重新编组起来吗?这要是时间拖得再长点儿,孔明能够守住堡砦吗?

    然而这时候,再担心这些也都晚了,当下只得也跨上战马,与秦宜禄二人一起望后疾驰。

    再说诸葛亮,等郭淮、秦谊他们走了以后,又瞟一眼越来越近的烟尘,然后摆手下令:“摇旗。”此时堡中还留了两百精锐,超过半数乃是勋的部曲,还有从张郃军中选拔出来的敢战之士。计划早就已经发布下去了——虽然绝大多数士卒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当即便有人取出一面红旗来,朝向储粮之堡奋力摇动。

    诸葛亮转头盯着粮堡,少顷,见到其上亦有红旗摇动,表明对方已经接到指令,这才小小地舒了一口气。等再掉过头来,鲜卑骑兵可就来得近了,几乎连最前列人脸上的表情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诸葛亮双手合拢,望空祷告:“父亲大人在上,叔父大人在上,保佑孩儿此番得保性命,并建奇功,流芳青史,以显我葛氏之名。”随即朝后退了几步,远离开城堞,但两眼却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汹涌驰来的敌骑。

    鲜卑人队列散乱,疾驰而近,直到约摸两箭之地才逐渐放慢战马的速度。这时候他们也都瞧清楚了,对面只有两座堡砦,野外并无守军,而且果然如同匈奴人告诉他们的,一堡小而高,驻守汉兵,一堡广而矮,乃是存放粮草物资之处。那么,先打哪儿呢?是直接攻啊还是先围上啊?众人都不禁转过头,去瞧自家大人。

    此番鲜卑来的共有五邑之卒,其中四名大人,因为互相戒备,相距也都有半箭之地,由自家亲信团团卫护。按道理说,四个人就应该聚在一起商量商量,可是目光交错,其中三个直接就领着人奔粮堡去了——咱们来是抢粮食物资的,又不是要来教训汉人。况且就那驻兵的堡子如此之小,有个几百人就能围住,这任务就交给别人吧,我去打那大的!

    而且眼见得兵堡高峻,堡上旌旗飘扬,堡门严闭,而那粮堡虽有鹿砦阻隔,堡上却只有几面旗,而且堡门还没修好,这一冲就进去了呀,此时不冲,难道要等里面的汉人先找东西把门堵上再冲吗?

    第四位大人见此情景,不禁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指挥部下——咱也不能落后,一起去抢粮食啊!

    诸葛亮在堡上瞧见,鲜卑人全都奔了粮堡去了,这才长舒一口气,就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可是他平素最注重风仪,这会儿即便在一群大头兵面前,那也不能倒了架子啊,当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吩咐道:“取胡床来,且看我坐而破虏。”

第十八章、巨型火炬

    按照诸葛亮原本的计划,主要是靠粮堡来引诱匈奴人。他相信匈奴人很清楚,只要将运至前线的粮草焚尽或者搬空,汉人就且组织不起对美稷的进攻来哪。而且西河、上郡等地也都不是丰饶的产粮区,那么多粮食,还不知道是刺史求爷爷告奶奶,从哪儿掏摸来的,要是一朝而空,他刺史的位置恐怕也难保。等汉人再换个刺史过来,有没有雄心打美稷姑且不论,前后交接,少说也得半年,今冬的危机就算是解除了。

    故此在诸葛亮的算计中,匈奴人会先遣一支小队来围兵堡——堡垒太小,兵多了也排不开——然后大军直奔粮堡而去。匈奴人并不擅长攻城,他就靠着手头这两百人,有把握支撑到郭淮他们整备好兵马冲杀过来援救,那便可以将胡骑全都包了饺子。

    可是他光算计匈奴人了,没想到来的是鲜卑人,鲜卑人将会如何行动,那是毫无腹案,更无从猜想啊。可是他没有想到,鲜卑人竟然一个都不肯奔兵堡来,全都往粮堡那儿去了,这口气一松下来,这才觉得自己腿软。好了,基本上,只要不出意外,自己这条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于是一面下令再次摇旗——这回摇的是白旗,一面取胡床来坐。时候不大,眼瞧着鲜卑人冲到了鹿砦之前,当先几个也不下马,直接放倒手中长矛或者旗杆,就把粗粗布设的鹿砦给挑开了好几个缺口,余众一拥而入。这时候,对面粮堡上亦有白旗摇动,诸葛亮见状,那心才彻底地踏实了。

    鲜卑人你争我夺,汹涌冲入粮堡,都急着去抢粮食。几位大人倒是没进去,一是怕有埋伏,二是反正自家部署抢得的财物不可能少了自己那份儿。倒不必亲自动手。他们全都汇聚在堡门外鹿砦附近,相互间或瞪眼或打哈哈,质问对方:“你怎么不去打汉人呢?”

    “啊呀啊呀,汉人也挺可怜的。既然夺了他们粮食,那也就不必取他们性命了吧。出来以前萨满奶奶跟我说过,此行多做善事,神灵才会保佑。”

    再说那些鲜卑人冲进粮堡一瞧,就见周围十来个大草垛,中间大片空场,地上铺着好几十块木板。有那机灵就用手中旗杆、长矛、马刀去捅草垛,根据手上的感觉估计,应该全是干草,没有什么粮食。粮食在哪儿呢?难道是存在地窖里。那些木板就是窖门吗?

    “呼啦”一下,鲜卑人全都拥到堡中央去了——就算不想去翻看木板下有无地窖,他们也在门口存身不住,因为后面还有同族要往里挤哪。如此混乱,但有一支兵马从斜刺里冲杀过来。当场就能砍翻好几百个。

    当然啦,鲜卑人也不蠢,四位大人早就把亲信撒将出去,遮护来路和探查周边情况,眼瞧着数箭地内毫无人影,也便不再约束部众,由得他们往粮堡里面涌。甚至还高声鼓励:“这墙也不甚牢,都推翻了,好多些人进去搬粮。”果然就有挤不进去的鲜卑人尝试去冲撞堡墙。

    涌到粮堡中央的鲜卑人纵马踩踏,果然听得木板下声音不对,似有空洞,正待下来以刀发掘。忽听数声巨响,多处木板被踩塌,当下人喊马嘶,乱作一团。旁边儿的人也不问跌下去那些同伴有无受伤,反而扯着脖子朝下喊:“如何。有见到粮食么?可有绢帛?”

    不过跌下去那些就算受了伤,应该也不严重,一面挣扎着爬起来,一面朝上斥喝道:“有没有的,你也下来,自然便见着了。”

    粮堡颇大,诸葛亮远远望见,起码有三成的鲜卑人都已冲了进去,他忍不住暗中捏了捏手掌,就觉得掌心都是冷汗,不禁对自己说:“君子重威,不轻变色,即白刃加颈亦当心如静水。孔明啊孔明,汝尝自负才华,比拟管仲、乐毅,但今遇敌,内心如此慌乱,岂管、乐之筹?须更警醒,日省其身才是。”

    才想到这儿,忽见对面粮堡中火光冲天,他虽然才刚警告过自己,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鼓掌笑道:“计得售矣!”

    这火是从四面草垛开始烧起来的,究竟哪儿来的火头,鲜卑人全都毫无头绪,但本能地就有人喊:“中埋伏了!”堡外大人听见,赶紧招呼部众:“都快出来!”

    可是这火燃得好快,快过了鲜卑人的常识,转眼之间,不但围着粮堡内侧一圈儿全都着了,甚至蔓延到了堡外,满地都是火苗,浓烟四起,很快就连那些鹿砦都变成了一架架的火炬。

    堡内的鲜卑人急着往外跑,可是四面皆火,其中的通道、空隙小得可怜,于是互相碰撞、踩踏,死伤无数——当然更多是直接把身上的皮衣给燎着了,形成一个个人形火炬,四处乱蹿。堡外的鲜卑人也急着更往远处逃,拱卫着他们的大人们,冒烟突火,几乎跟没头苍蝇一般乱蹿。诸葛亮在堡上瞧见,当即喝道:“此等乱虏,一匹夫可擒也。卿等可敢出而杀敌!”

    堡中这两百人小部队的首领,就正是那位屡伤而不死的“福将”荊洚晓,当即拱手:“愿从长官杀虏!”诸葛亮不禁噎了一下:“呃……某乃文吏,便无须出战了,留下十人护我,命卿去擒虏酋。”完了又加上一句:“着赭者即虏酋也。”

    荆洚晓领令,当即下堡,率领所部就开门杀出。他手下一半儿步卒,一半儿骑兵,当下分派任务,步卒就结阵在堡外游弋,不使虏骑靠近,自己领着骑兵见人就杀,见马就射。

    荆洚晓没啥文化,哪怕是勋给他起个了好名字,还勒令部曲们都要学点儿文字,他混了那么多年,斗大的字也光识得石余而已——也就十来个。可是要论战场上的经验,那还是相当充分的,先不着急去擒虏酋,光到处寻摸扎堆儿的鲜卑人。要是堆扎得小呢,直接便纵马将其冲散,要是堆扎得大呢,便赐予两轮箭雨。

    因为他知道,敌虽一时混乱,亦可重整,自己麾下兵马实在是太少了,对之乱敌还能捡点儿便宜,要是等敌人反应过来,集结起来,那不但冲不动,还可能反为所伤。所以首要目的,就是得让鲜卑人继续乱下去,不能让他们顺利扎成堆儿。

    很快的,小股鲜卑人就都被荆洚晓他们冲散啦,剩下几个大股,基本上都以赭袍大人为中心,荆洚晓不敢硬冲,只是远远地放箭。鲜卑人张弓相还,可是士气既堕,人心又乱,拉弓的手也忍不住哆嗦,明明是精于骑射的大人亲卫,结果十箭射出去,还未必能够伤得了一人。

    就这会儿功夫,郭淮也终于领兵杀了过来。且说郭伯济驰至目的地,还没来得及整列,就先见到粮堡方向火光冲天,不禁一拍双手:“得之矣!”也不再编组、整队了,命人高声用匈奴话喊道:“鲜卑人烧咱们粮食了,都杀回去啊,他烧咱一斛粮,咱就杀他一个人,抢他们的武器、战马来抵数!”

    匈奴兵“嗷嗷”怪叫,个个目眦欲裂——咱们辛辛苦苦那么多天夯土建城,就等着是大人把吃剩下的粮食全都分了,一人给个几斛粮就能拿下美稷啊,再因功受赐个一两石的,以后一整年日子都好过。这些鲜卑狗子哪儿来的?你抢粮就抢粮吧,怎敢纵火焚烧?你以为汉人的粮这么好吃的?糟蹋粮食要天打五雷轰啊!当下匆匆穿戴好甲具,提着弓刀就往北冲。

    郭淮吩咐秦谊:“吾将其半往救孔明,兄可将其余绕至虏后,务必全歼。”秦谊禄刚才在堡内吓得脸色都有点儿发白,可是如今铠甲也穿上了,武器也提起来了,又有数千匈奴骑兵围绕着,胆气陡壮,当即一挥手中长矛:“伯济宽心,且看秦某擒其渠魁,献于主公驾前!”

    参与筑城的有大概七八千匈奴人,还有千余汉人工匠。汉人工匠当然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匈奴人可大多听话集结了起来,当下郭淮带着一半儿,将近五千人就直接冲杀过去,正瞧见粮堡好象一支冲天的大火炬一般,浓烟直上云霄,火炬旁边儿是没头苍蝇一般乱蹿的鲜卑人,其中还有好多就跟小火炬似的,几乎就没有成列的队伍。于是毫不犹豫,纵马便冲,挺槊就刺——郭伯济年纪虽轻,大小战役也经历过十数场了,就从来没杀得这么痛快过,槊下几无一合之敌。

    把勇士组织起来,那才叫做军队,没有组织的散兵游勇,在军队面前,哪怕个人武艺再高,也是案板上的鱼肉。匈奴人也好,鲜卑人也罢,纪律性和组织力都普遍不强,但多少也是有组织的,有组织乃有指挥,乃有配合,这才能纵横草原大漠,非徒恃弓马之能也。如今既然组织已散,那还有何战力可言啊?

    郭淮冲杀一阵,远远的就瞧见荆洚晓了,不禁高呼道:“诸葛何在?!”荆洚晓一边回答:“尚在堡中,无恙。”一边把手朝着兵堡相反的方向一指:“虏酋在此!”

    那四名大人不是不想跑,但一来自家部众还有很多都在粮堡里没出来呢——估计也出不来了——还想着救援、收束,二则浓烟烈火之中,全都跑岔了方向,随即又被荆洚晓所部放箭绊住,因此还在大火炬周边转悠。荆洚晓见每名鲜卑大人身边,都还围着那么数十近百骑,知道自己根本啃不动,干脆——我把这功劳让给郭将军你吧!

第十九章、鲜卑大人

    诸葛亮计划用手边这不足一万匈奴降卒,彻底消灭从美稷过来的匈奴兵。对方若来得少了自然不怕,可若倾巢而出,兵可两万,打都未必能打得赢,还说啥围歼呢?所以计划的关键,就是要先破其阵列,散其部伍,则一人可擒十虏,必胜矣。

    那要怎么打散来袭的匈奴兵呢?先以粮食为饵,再设埋伏,此乃题中应有之义。但问题是平原广袤,周边并无太多的丘陵、长草,更别说山崖、密林了,根本就埋伏不住人马。况且要是匈奴兵过来虽然过来,但却不肯进粮堡,直接派小部队投火而焚,那计划不就破产了吗?

    后一个问题好解决,根据郑浑的探查,美稷的匈奴人时常受到鲜卑劫掠,日子也并不好过,以匈奴的贪欲,是不大可能一上来就放火烧粮的,只要有机会,还是会以抢掠为主。所以命令夯土筑城的胡人闻警先退,则敌虏见周边无警,只有一座数百汉兵把守的小堡,自然就不会先起烧粮之念了。

    至于前一个问题,诸葛亮似乎演义中自家的投影附身,直接就想到了火攻。主要是此际的诸葛亮手头有了超时代的引火之物,想要烧烧那些无见识更无知识的胡人,那还不容易吗?

    此前往粮堡中运送的,其实大多不是粮食——是勋也真备不起那么多粮食——除了保证筑城人员三日的口粮外,剩下都是干草和火药。即将干草垒于围墙内侧,在堡中央掘土为陷,下亦实干草,上铺木板,伪装成储量的地窖。当时的粮库有很多都是如此布置,储粮于地下,还层层铺设木板,用来防火防潮,匈奴人也多次侵扰汉地。攻陷州郡了,诸葛亮猜他们肯定是知道这点的。既然知道,就不会一进堡门看四周是草,中间空空。怀疑有埋伏而赶紧撤出去,而肯定会上去掘木板,自家便有放火的时间啦。

    那他又是怎么放火的呢?

    四周的草堆里早就掺入了火药,草堆后面隐秘处还布下了好几条导火索,以绢、麻掺和火药捻成。他第一次摇动红旗,即是通报有敌来袭,要做好放火的准备;第二次摇动白旗,通报敌将入围,赶紧点火。堡中事先安排下了数十名汉兵,见旗号即倾翻数桶素油于地。再点燃导火索,然后通过预先掘好的地道逃出堡外。等敌人进了堡,乱哄哄的,除非趴到草垛后面仔细观瞧,否则轻易见不着火苗。也听不见药捻响——其实就算听见了,他们也不清楚那究竟是啥声音。

    导火索挺长,可是十数息之后,必然引燃草堆。问题是不仅仅四周的草堆里掺了火药,地上有油,就连地窖里的干草中也有火药,那燃烧起来的速度就太快啦。诸葛亮还怕敌军先派小部队进堡去探查。所以甚至将火药一直铺到了堡外——所以要在外面围上那么大一圈鹿砦,一则想进堡必先破砦,那么敌军大队就不可能距离鹿砦太远,甚至很可能进入砦内,二来么,鹿砦是木材扎的。同样易燃。

    在诸葛亮原本的算计之中,敌方最多可能出动两万兵马,最少可能有数百人入堡,大火一起,其阵必乱。但是未必就会受到太大损伤。然后他便于兵堡上放射火箭,投掷火药球,以混乱敌阵,并激怒敌军,使来攻堡,郭淮、秦谊等一方面派人通知张郃渡河以袭美稷,同时挥师杀来,必可大败敌虏。匈奴人在汉地吃了败仗,还得千里迢迢逃回美稷去,这一路上就方便纵骑追杀啦,只要指挥得当,漏网的不会太多,也就大致上完成是勋的战略意图了。

    可是纸上谈兵,面面俱到,实际运用起来,却有太多的想不到了。第一个想不到,来的不是匈奴人,而是鲜卑人;第二个想不到,鲜卑人情报不明,又素轻汉人,直接呼拉拉就杀过来了,诸葛亮差点儿准备不及;第三个想不到,鲜卑人竟然有数千都冲进堡里去抢粮食了,他心说还好我把粮堡造得足够大……

    接下来的战斗就没啥悬念了,鲜卑大溃,又被郭淮、秦谊前后夹击,死者数千——一多半儿是被烧死的——近万人都做了俘虏,也就不足三成四散跑远,连红了眼的匈奴骑兵都没能追上。四名鲜卑大人,倒有两个都被生擒活捉,一个中流矢而死,最后一个见势不妙,主动下马投降。

    不过这些鲜卑大人所以不肯死战,是因为还没有被杀的觉悟,他们遭绳捆索绑,给推到郭淮面前,第一句话就是:“开个价钱吧,唤我的族人将牛羊来赎我。”郭淮听得一头雾水,还好旁边的匈奴人里面有听得懂鲜卑话的,赶紧给翻译成汉语。郭淮不禁失笑:“汝等以我为匪盗么?”

    不过这三个货色地位挺高,郭淮不敢自决,一边下令严加看管,一边赶紧派人往圜阴县去向是勋汇报。是勋闻报也是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欲得一马,反获一獐……这话儿怎么说的……”听说已获大胜,干脆就在孙汶和部曲的护卫下,直接跑到前线来了。

    战斗是午后打响的,等他抵达前进基地的时候,都已经第二日上午啦,战场已经打扫干净,但残破的粮堡还在冒着黑烟。大群鲜卑俘虏都光着脑袋,露出半秃(其实是髠发)的脑门儿,穿着脏兮兮的皮袍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旁边儿不时有匈奴兵纵马驰骋,拉弓相对。

    是勋还远远地瞧见几个匈奴兵嬉笑着绕圈子疾跑,不时将一件灰扑扑的东西踢上半空,就好似后世的足球……不,更象是蹴鞠一般。等走得近了,他才瞧明白,敢情他们踢的那是一顶鲜卑样式的皮帽。是勋不禁莞尔,心说我要不要发明一下足球或者蹴鞠,来辅助训练士卒呢?

    昨天打过那么一仗,匈奴人也都知道其实是勋并不在堡中了,但并没起啥异心——大人物今天在明天不在的,难道行踪还需要事先向你汇报吗?如今见是勋策马走近,早有几名匈奴兵认将出来,急忙摘帽行礼。就中一人直冲过来,是勋的部曲慌忙拔刀出鞘。将其拦住。是勋眼瞧着对方距离自己还挺老远,而且看神色不象是刺客,于是故作和蔼之状,探身问他:“汝有何言?”

    那匈奴兵单膝跪倒。用生疏的汉话说道:“大人,这些鲜卑狗子烧了大人给小人们准备的粮食,小人们将他们绑了,并马匹都交给大人发落。可是他们的弓、刀,大人也瞧不上眼,还请赐予小人们吧。”

    说话间,郭淮、诸葛亮、秦谊都已迎将上来,郭淮就解释说:“这些鲜卑身上财物,都为匈奴所取,吾亦不罪。唯弓刀、战马,不可擅与,故乃收之,候主公命。”匈奴人要抢鲜卑俘虏的东西,我也拦不住。可是武器、马匹不能随便给那些胡人,我都收起来了,等主公来了发落。

    是勋“哈哈”一笑:“鲜卑之兵,岂比我之汉兵?粗劣之物,留之何益?赐之何伤?便交于刘靖,分发下去罢。”草原缺铁,更缺锻造技术。就算打得起几柄刀矛,质量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留着它干嘛?当然啦,不可否认游牧民族折木剥筋为弓,可能倒会有些不错的射具,问题就他们那落后的生产力。能做出几件好弓来?所以说,匈奴人想要,那就给他们吧,完了我还要领着他们再去厮杀呢,岂可不先加以装备?

    先前请赐的匈奴人扑闪着一对浑浊的小眼睛。压根儿是有听没有懂。还是刘虎策马而前,告诉他:“我主已然答允了汝之请求,即将鲜卑的武器皆分与汝等,少顷,且去问刘靖要吧。”顺便有意无意地亮了亮自己新受赐的一张良弓,一脸的得意之色。

    是勋并没有进堡,而是在郭淮、诸葛亮等人的簇拥下,前往预先备好的一间大帐,居中坐下。在详细地询问了这一战的过程以后,他不禁长叹一声:“欲取匈奴,却败鲜卑,而鲜卑既败,吾料匈奴不敢来矣,奈何?”诸葛亮赶紧躬身谢罪:“此皆学生思虑不周也,请先生责罚。”

    是勋笑着一摆手:“孔明沉着应变,破虏擒将,功莫大焉,安得有过?匈奴我欲取也,鲜卑我亦欲取也,唯虑先后而已。今先破鲜卑,再伐匈奴,亦无伤也。”看起来,得重新制定攻伐美稷的计划了,不过在此之前嘛——“先将虏酋押来我问。”

    时候不大,孙汶便去提了那三名鲜卑大人入帐,一个个都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是勋瞧瞧孙毓南,心里颇为放心,于是下令:“这般如何讲话,且都去了绑缚,教他们坐。”有部曲上来解开绑绳,三名鲜卑大人活动一下手脚,抬眼望望是勋,看到擒获自己的郭淮还坐在是勋下首,那就明白了——这位是汉人的老大。

    于是单膝跪倒,双手摊开,齐声道:“我等无知,冒犯了大人虎威,还请大人宽恕,容许我等的族人来赎。”刘靖倒是既懂匈奴话,又通汉语,所以这回就由他来当翻译。

    是勋闻言,也不表态,而是随手一指:“都先坐下吧。”三名鲜卑大人盘着腿,并排而坐。是勋一副狼外婆的表情:“汝等渴否?饥否?需用酒食否?”

    这三名鲜卑大人自从昨日午后被擒,郭淮、诸葛亮等人都忙着打扫战场和善后呢,反正要等是勋来了再发落他们,所以也懒得多理,结果三人整整一晚上水米未进,渴得唇焦舌燥,饿得面色蜡黄。这回听刘靖翻译了是勋的话,急忙俯首道:“若得赐予酒食,足感恩德。”

    是勋说:“我有言问汝,若如实答,乃有酒食。”三人连声道:“但有所问,必然如实相告。”是勋点点头:“如此——取酒食来,我与汝等共进。”

第二十章 、良马为赎

    军中无好酒,亦无好食——虽说是勋颇嗜口腹之欲,但也没有见天儿把厨子带在身边的道理,暂且都还留在圜阴县内呢——也不过几袋薄醪,几张麦饼罢了。。。那三名鲜卑大人接过酒来,先“咚咚咚”灌了个够,然后才开始往嘴里塞麦饼。是勋浅尝辄止,随即开口询问他们的姓名、族属,以及朔州境内,还有哪些鲜卑部族,都有多少部众。

    这些自然算不上什么机密,三名鲜卑大人是有问必答。只可惜那鲜卑话叽哩嘟噜的,刘靖翻译过来,汉语音又不标准,故此是勋大半名词都没能记住。他光听明白了,西部鲜卑共十二邑,大多在朔州境内,小邑数千户,大邑一二万户,胜兵总计四到五万。这回来的共有五部之兵,大多游牧于朔方、五原一带。四名大人,也就一个名字好记,单音节叫做“宾”。

    是勋不禁就问啦,说你们五部,怎么只有四名大人统率?宾回答道:“我没鹿回部与驼巴部素来交好,驼巴的老祖推寅刚死,他的儿子诘汾忙着办丧事,无暇分身,因此便将部众托付与我,率领前来。”

    是勋微微而笑:“如今汝将他的部众多送于我,回去如何相见?”宾苦着脸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若得回去,只好光着膀子、抬着酒食去他帐前请求原谅啦。”说着话,猛然抬头,紧盯着是勋,哀求道:“大人,可能将我等部众亦皆放归?兵器、马匹我们都不要了,只求部众得活!”

    是勋撇一撇嘴:“汝三人尚未知死活。况部众耶?”

    宾当场就泄了气。旁边一个大概叫做落罗的年老鲜卑大人忙道:“那只是宾的痴心妄想。我等既然败了。就该以财物相赎,岂能白放?大人,你开个价吧,我部牛羊甚多,这便可以遣人回去取来。”

    是勋审慎地打量着三人的眼神,似乎是随口问道:“哦,然则汝部共有多少牛羊?”落罗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愿以五百羊来赎我身。”是勋不禁仰天大笑:“一部大人。难道值止此乎?!”

    “这个……”落罗翻了翻眼珠,“大人若是不满意,我愿再加上一百头牛。”宾横了他一眼:“牛羊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抬起头来对是勋道:“我愿以三千羊、三千牛相赎己身,此外四羊一人、二牛一人,赎取我没鹿回和驼巴的部众。实不相瞒,此番为匈奴所诱,来侵大人之地,匈奴与我等牛、羊各万,五部均分。都已驱赶回去了。但下于此数者,皆非诚心求赎。”

    是勋微微而笑:“你倒是个老实人。”宾咬一咬牙关。干脆实话实说:“大人,赶紧商定了赎金,我等好派人回去取来。若拖得久了,恐别部闻讯要来兼并,到时候空余我等无用之身,大人却什么都得不到了。我恐大人相疑,还要遣人去族中探查,一来一往耽搁了时间,故此才直言相告。”

    是勋捋捋胡须,缓缓地说道:“好,汝等但有诚意,我不但允赎汝等,并允赎汝之部众——然我亦须用奴也,不可尽赎。只是……”双眼微眯,盯着宾的表情:“汝青壮多有折损,弓马为我所缴,财物亦将输之于我,即得返部,便不怕他部兼并么?如何计之?”

    落罗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望大人早日允我等赎身,回去便领着部众北迁,寻那人迹少处,且蛰伏数年再看。”他们这回损失实在是太大啦,即便是勋允许把一半儿部众赎回去——多了恐怕赎不起——那也肯定伤筋动骨。从此再不敢在漠南群雄环伺之地游牧,得赶紧往北跑才是。

    是勋略想一想,答复道:“我不要牛羊,但要良马。”三名鲜卑大人对视一眼,都道:“良马却是不多。”是勋冷哼一声:“汝等游牧草原,所仗弓马之力,如何少有良马?”宾急忙答道:“良马随我等而来,皆已为大人所得矣。”是勋撇撇嘴:“亦不足两万……实言答我,可出多少良马以赎汝身?”

    三人又再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回答:“千匹,不能更多矣。”

    是勋摇头道:“此非我所能许也。汝等且去相商,再来答我。”吩咐将三人暂且押解下去。三名鲜卑大人鞠躬而退,才到帐口,是勋突然又想起一事来,张口问道:“有两人之名,汝等可知?”

    三人转回头来:“但凭大人相问。”

    “柯比能、步度根,现在何处?”

    三人老实答道:“步度根即在云中,所部二万余户,兵马强壮。柯比能在东方,所部不过数千而已。”

    对于这年月的鲜卑贵族,是勋前世读史书,就光记得三个名字。一个是檀石槐,曾经建立过一个几乎囊括全部鲜卑族的大联盟,不过那家伙早就已经挂了;第二个是步度根,貌似是檀石槐的继承人,势力要小弱得多;第三即为柯比能,演义里也登过场,不过诡异地说他虽为鲜卑国王,带的却是辽西羌兵(辽西安得有羌?)——历史上的此人部众甚强,多次侵扰曹魏北境,还曾经在马城围困过乌桓校尉、名臣田豫。

    不过听宾他们的回答,貌似这年月柯比能还没有崛起,而且位于东方,不在自己朔州境内,可以暂且不理。倒是那个步度根,所部二万户,十来万人,则胜兵或可数万,游牧云中,将来免不了要跟他打打交道。

    等把三名鲜卑大人都押出帐去,是勋转过头询问刘靖:“草原上赎取大人,究何价也?”刘靖想了一想,回复道:“依部族大小,其价不一。即此三人,若无牛、马三千,或羊倍之,不可赎也。至于普通部众。二马或二牛抵一人。羊亦倍之。”

    是勋点点头。心说刚才宾提出来的倒是良心价,那落罗就实在太离谱啦——这种光有小聪明的吝啬之徒,倒是不妨真的放他回去。

    郭淮在旁不解,询问道:“主公果欲宽放彼等耶?鲜卑勇悍凶残、侵掠成性,何不尽杀之,以绝北境之患?”

    是勋微微而笑,转头望向诸葛亮:“孔明可知某意乎?”

    诸葛亮想了一想,谨慎地回答道:“先生之意。莫非欲示恩于彼,然后徐徐收服之?然恐野性难驯,异日亦必为患也。”

    是勋摇一摇头,正色道:“鲜卑者,不过东胡遗种,昔日为匈奴所败,流蹿极北,逮匈奴衰而遂南下,竟囊有草原。可知北虏难以杀绝,徒恃杀戮。非长久之计也。今杀此獠易,而其残部必为别部所并——如步度根等——则其势更盛。大为中国患。欲平此患,当分裂之、瓦解之,锄其强而扶其弱,彼合则强,分则弱矣。”

    顺便瞟一眼刘靖,就见那小老头儿面无血色,惨白如纸。是勋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汝以为,吾待匈奴,是尽杀之为佳,是分而治之为佳?”刘靖赶紧拱手:“宁分而治之,请轻杀戮。”是勋微笑点头:“汝今乃明之矣。胡强则必为中国患,为中国患则必相杀,何如胡弱而得生,日久乃与汉一家矣,可共御鲜卑、乌桓。”

    是勋叫那三名鲜卑大人来,主要是查问草原内情,既然想知道的都已经问明白了,那也就懒得多跟他们浪费口舌,即遣诸葛亮去讨价还价。最终商定,三名大人各出良马二千,牛千头,赎取自身,至于他们的部众,准各输三千头羊来,赎一千人。剩下那些,再加上那名倒霉挂掉的大人的部众,是勋打算分批押解到壶口煤矿去。

    三人各取信物,挑选亲信,快马驰往部中取赎。是勋便又跟诸葛亮、郭淮他们商量打美稷的事情。孙汶建议说:“既已服此三部,得牛羊无数,我何不正攻美稷,使鲜卑兜捕匈奴散众,以易牛羊?”原本不是担心没法把美稷的匈奴人连锅端了,让他们跑掉,甚至去投鲜卑吗?如今咱就让鲜卑人去拦阻、搜捕,再来换回他们的牛羊。估计这数千的牛羊运过来,鲜卑要大伤元气,粮食难继,那也就没什么必要留下太多匈奴嘴了,肯定愿意换哪。

    是勋摇头:“彼等一部数千户,户皆放牧羊马,不下百数,此数千于我为足,于彼不过九牛一毛耳。彼等此番所损最大者,战兵也,若能得人,何虑羊马?若得匈奴,必不易矣。”

    根据是勋的了解,这几部鲜卑牛羊马加在一起,各不下十数万。但问题是社会结构还很原始,大人本家的财货非常有限,绝大多数牲畜为部族公有,或各家私有,真要讨得多了,大人家未必拿得出来。

    孙汶闻言愕然:“所得不过匈奴,如何能为鲜卑之卒?不过驱之为奴尔。”

    郭淮、秦谊都是北地出身,就算没跟游牧民族打过交道,也都听说过相关的情况,诸葛亮虽然是中原人,但他心思缜密,为人谨慎,轻易不会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内表意见。只有孙汶,说不上很老粗,但缺心机,又是纯粹的中原人,少来边地,所以才会说出这种混话来。

    是勋笑道:“我为汉人,今亦用匈奴为兵,则鲜卑用匈奴为兵,何怪也?”既然刘靖不在场,他就干脆肆无忌惮地说道:“即匈奴,初亦不过单于栾鞮氏,并呼衍、兰、须卜等氏而已。前汉时,大漠南北,东至辽东,西抵西域,皆匈奴也,安得繁衍如此之?不过并吞各部,而皆以匈奴为号矣。今鲜卑亦如是也,其若得匈奴人,不三日即皆为鲜卑矣。”

    你以为草原民族那么在乎种族和血缘吗?他们会象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的,那可真是一点儿机会都不能给他们留下!

    这边还没有商议出个结果来,突然有卒来报:“有鲜卑驼巴部大人求见。”是勋闻言,不禁一愣,心说这才刚谈好价钱,准备赎金的使者才刚离开不到半天啊,这家伙来得好快!(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史上有名

    是勋唤了刘靖来做翻译,即于帐内召见那名鲜卑驼巴部的大人。只见此人面皮粗黑,皱纹纵横,估不准真实年龄。但塞外鞑虏久冒风霜,原本就比同年龄的汉人显老,这家伙估算起来,其实未必到得了四十岁吧。

    那大人进帐后摘帽行礼,张嘴却是一口汉话:“小人鲜卑驼巴部诘汾,特来拜谒刺史大人。”

    原来当日鲜卑大败,就有那驼巴部众亡命逃归,向诘汾禀报。诘汾还在忙老爹的丧事呢,闻报大惊,心说我把八成的青壮全都托付给了宾,前去劫掠匈奴,这要是全回不来,驼巴部就要完了呀!赶紧亲自快马赶来,想跟汉人讲讲求赎的条件。结果才到半路,便遇见了是勋放回去取赎的使者,问明了内情,因此才会那么快便赶到基地。

    当下请罪说:“小人交友不慎,误信了宾,将部众相托,本是随他去伐匈奴的。却不想彼獠无信,又复无眼,竟至汉地来捋大人之虎须。大人的威名,小人素所仰慕也,断然不敢冲犯。”

    是勋闻言,不禁微微一挑眉毛:“哦?汝素知吾之威名?吾乃有何威名也?”

    诘汾愣了一下,随即敛容答复道:“大人先守河东,使呼厨泉诚心归服,又败高并州;后随曹公伐邺,败袁冀州;今来并州,覆掌即吞呼厨泉部,雄兵数万,乃欲北伐美稷——此小人所素知也。”

    啊呦,作为一名北鄙胡虏,这家伙知道的还真不少哪。是勋不禁有些重视起这个诘汾来了,当下正色问道:“吾已允宾等取赎,汝不归部准备羊、马,以取部众,复来见我何意?”

    诘汾原本单膝跪在是勋面前,听闻此言,干脆把两个膝盖全都屈起来了。哀求道:“大人容禀,我驼巴乃小邑也,户不足四千,以是修好于没鹿回部。并将舍妹嫁宾为妻,求相援也。今为大人所杀者数百,所擒者数千,羊马未足尽赎,况大人也不允我尽赎。我邑西有蒲头,东有步度根,觊觎久矣,若不能尽还族人,深恐不日即亡。还请大人海量宏恩,小人并无冒犯大人之意。亦本无此胆也。”

    是勋冷笑道:“虽非汝之主使,汝部众来攻我,焚我粮秣、杀我部属,今乃欲我尽释之乎?世间安得如此美事?!”

    诘汾忙道:“小人愿诚心归附,则驼巴部即大人之所有。驼巴之众,即大人之所属。羊马一时不足尽输,亦恐涸泽而渔,然今后将年年来贡。大人若有所使,我邑万死不辞——即可随大人往伐美稷,以灭匈奴。所获不敢自专,唯大人下赐。赐之多则必竭诚报效,赐之少亦不敢稍愠也。”

    是勋知道,近代以前对付草原民族虽然无奈但也可以算是最好的办法,便是分化、瓦解,然后扶持听话的,攻伐违逆者。虽然往往等到听话的实力逐渐强盛起来。转眼也会变成违逆者——就好比后来的轲比能,事实上他本是第一个向曹魏称臣的鲜卑势力,但最后给曹魏带来的危害也最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曹魏最后派了刺客去刺杀了轲比能,草原遂乱,数十年乃不为祸。这必然建立在曾经与轲比能有所联系的前提下——要是双方毫不熟悉,一部大人,哪儿那么好刺杀啊?

    扶持弱小,固然它将来可能坐大,可并不是你不扶持,就不会有势力坐大啊。话说轲比能坐大以后,田豫乃扶持素利与之相争,可终究素利还是没能站得起来。所以是勋本来就考虑,要不要名义上收服一两部鲜卑人,即便扶持不起来,即便扶持个白眼儿狼出来,起码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可以更方便自己了解鲜卑内情啊。他尚未定计呢,谁想驼巴部就主动凑了上来,诘汾竟然表示愿意归附——要不要答应他呢?

    驼巴部很弱小,这回又遭受了重大损失,倘若自己不伸手,它或者被蒲头吃了,或者被步度根吃了,这俩都是西部鲜卑中数一数二的大势力,则必然兼弱而愈强。最好的情况,也是驼巴部和没鹿回部绑得更紧,甚至成为一个新的部族联盟的核心,很难说会不会成为将来之患。既然如此,不妨先利用这个驼巴部一段时间……虽然明知道,对方也同时在利用自己。

    不过政治嘛,本来就是互相利用,从来没有稳赚不赔,还把利润全都一个人包圆儿了的好买卖。反正在这个利用体系当中,自己占据上位,居于主动,利润肯定分得较多,那就足够啦。

    是勋内心盘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诘汾道:“汝欲归附?吾又不能接汝部南下,居于汉地,远而难制,则何以采信?”你光空口白话可不成,等把部众领走了,立刻翻脸不认人,我上哪儿找你去啊?

    诘汾忙道:“小人愿为上奏,归附汉家天子,此亦大人之功也。”瞧了瞧是勋的脸色,貌似不大满意,赶紧加上一句:“愿以犬子为质,送来侍奉大人。”

    哦,打算递交人质,这多少有一点儿诚意了。但问题这些外族下崽儿以后满地放养,老子很少管教,相互间的感情也未必有多深厚,再加上他们习惯上把儿女都当成政治工具,你这要随便送个儿子过来,说不定就打算直接放弃了——一个儿子换几千部众,这买卖不亏啊,反正老子年轻,儿子嘛,可以再生。

    因而是勋随口就问:“汝有几子?”

    诘汾明白他的意思,赶紧回禀道:“小人三子四女,嫡长子力微年已十五,将来必继小人之位,愿意送来。”那意思是,我不是随便指个儿子就说来当人质呀,我把嫡长子、继承人交给你,你总能相信我了吧?

    是勋嘴角一撇,心说你蒙谁哪?你们鲜卑又不懂周礼,没有嫡长子继承的传统,将来哪个儿子继位,全看他自己的实力,就算老子指定,也未必一定挑嫡长子啊。刚想开口反驳,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匆忙问道:“汝说汝子何名?”

    诘汾重复了一遍:“嫡长子名叫力微,年已十五……”

    是勋不禁拍案而起。

    力微?!去你娘的什么驼巴部,这些鲜卑族名光有读音,不对应汉字,差点把自己带沟里去了,明明就是拓拔部嘛!拓拔力微,这名字我听说……从书上读到过啊!

    拓拔部本为东胡的一支,鲜卑别种,原居东北,后迁并州,一直在草原发展,“五胡乱华”后期才进入中原,很快便壮大起来,建立起威名赫赫的魏王朝——史称北魏。拓拔部入中原前的历史,大多为族内传说,不可尽信,是勋光记得几条——其中之一,即相关这个拓拔力微。

    据说,拓拔力微在父亲(应该就是眼前这个诘汾了)去世后,部众离散,被迫往投别部大人窦宾(应该就是那个还关押着的没鹿回部的宾吧),窦宾妻之己女,扶持他壮大。然而在窦宾死后,拓拔力微却灭亡窦氏,进而召聚周边各部,形成了一个势力不弱于此前轲比能的大联盟。

    但是与轲比能不同,拓拔力微势力壮大以后,仍然虔心归附中国,甚至派遣嫡子沙漠汗前往洛阳朝觐晋武帝司马炎。然而幽州刺史卫瓘顾忌沙漠汗才能超卓,恐怕日后为患,就劝武帝将其扣留。武帝不肯听从,卫瓘便遣使结好拓拔部中显贵,以离间力微和沙漠汗之间的父子关系。最终力微杀死沙漠汗,旋亦去世,拓拔部遂衰,又苦熬了好几十年才重新振作起来。

    没有想到啊,竟然在鲜卑族中,除了步度根和轲比能,还能再碰上一个史上有名有姓儿,并且自己还能够记得住的人物。

    实话说鲜卑诸部中,是勋对拓拔部并没有太大恶感,因为这一族长期在北方草原发展,等到侵入中原的时候,“五胡乱华”都已经乱得差不多了。换言之,胡汉仇杀,主要在东西两晋,逮至南朝建立前夕,中原地区胡、汉各族已渐融合,到处都是胡化的汉人和汉化的胡人,这时候拓拔部才杀进来捡便宜。其后北魏孝文帝拓拔宏迁都洛阳,全面汉化,对中国历史的发展是有功的;再往后东西并立,一方是汉化的鲜卑人宇文氏,一方是鲜卑化的汉人高氏,论起进步性,前者超过后者实在太多了。况且北魏实开隋基,有隋斯有李唐,胡汉彻底一家,李世民挂“天可汗”号,其根基皆在拓拔宏之改革也。

    所以说,倘若步度根、轲比能之流说要归附,是勋未必肯信——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二位都有劣迹啊,一强大起来便翻脸不认人了;但拓拔力微的老爹说要归附,却不由得是勋不信——起码他儿子,那还是相当恭顺,并且恭顺了一辈子的。他不禁动心:是不是趁机把力微那小子扯到身边儿来,自己培养一个鲜卑族的带路党出来呢?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些问题要详细询问面前这个拓拔诘汾,以免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觉,也方便考虑其后的对策——“我来问汝,汝等五部合兵,不过两万众,美稷匈奴亦两万众,何敢相攻?匈奴亦何以献畜乞和?其中得无内情耶?”

    拓拔诘汾听得此问,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但他随即便敛容回复道:“此中道来话长,大人容禀……”

第二十二章、拓拔归附

    鲜卑拓拔部原出东胡,东胡为匈奴所败后北蹿,根据后人考证,可能是逃到黑龙江流域去了。到了《魏书》所云“献皇帝邻”(别号“推寅”)的时候,据说有神人言:“此土荒遐,未足以建都邑,宜复徙居。”故此邻便传位其子“圣武皇帝诘汾”,命其南移,“始居匈奴之故地”,也就是东汉朝并州最北部的五原、朔方郡内。

    诘汾奉着老父,率领族人,一路南徙,其实进入并州——在这个时空,乃是勋所首牧之朔州也——也还不到十年的时间。原在这一地区游牧的鲜卑各部,大多曾经参加过当年檀石槐组建的大联盟,相互间多少有点儿香火情,只有拓拔部是个外来户,故此根基不稳。为了能够得占一席之地,诘汾便与没鹿回部交好,将其妹嫁与没鹿回部大人宾——宾的本姓是纥豆陵氏,北魏孝文帝使国人皆改汉姓后,更姓为“窦”,故而史称窦宾。

    唐高祖李渊的正妻窦氏,虽然生在扶风平陵,但其祖上实为鲜卑纥豆陵氏。当然啦,在正史记载中攀附汉家名门,诡称为东汉大将军窦武同族,避祸北走,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就当上了匈奴大人——所以这纥豆陵氏后来变成窦氏,不是改姓,而是恢复原姓哪。

    这时候西部鲜卑十余邑落,最大的两个势力一西一东,西为蒲头,东为檀石槐的继承人步度根,中间各小部被迫联合起来与之相抗,大致结成了七部同盟,拓拔和没鹿回都在其中。蒲头可以向凉州发展,布度根则与幽州的乌桓相争,而中间这七部同盟两翼都被封死,想要壮大,就只能南下去打美稷的匈奴人了。

    论及装备度和组织力,鲜卑尽皆不如匈奴。然而野蛮勇悍则要过之,故而表面上实力相当,实际年年相攻,匈奴族吃的亏是越来越大。渐有畏惧鲜卑之意。这一年年初,趁着冬日无事,七部同盟又打算去抢匈奴人一票,好饱食待春啦,窦宾去找诘汾商量,却不料拓拔部正在大办丧事——“推寅”邻年过五十,突然间一病不起,挂掉了。

    窦宾献罢祭礼,就催促诘汾,说你老子死的不是时候。不如暂且先葬下,等回来再办丧事——今冬要不去抢上一票,恐怕来春难过,别说蒲头和步度根可能杀过来,同盟本来就是表面上的。别部见你家势弱,说不定也要来分一杯羹,那可如何是好?但是诘汾素来尊敬老父,自称悲伤过度,实在无心远征,干脆挑选部众,归属窦宾。说妹夫你带着我的人去打吧,抢得多少,咱们四六开,你占大头好了。

    七部同盟说好了共同南下,有众近三万,足够匈奴人喝一壶了。却不料临到动兵,有两部却找了种种借口不肯参与——事后才探查得知,原来他们早就暗中归附了蒲头,打算跟着蒲头往西打。其余五部、四位大人聚会商议,倘若退兵坐守。则今年秋后恐怕会受到蒲头的强力压制,甚至遭到攻打,与其如此,不如就拿这两万人马去匈奴人那里撞撞大运吧。反正匈奴胆怯,即便以一敌一,咱也并不怕他们。

    于是两万大军即向美稷杀来——要不是危机迫在眼前,他们也未必会利令智昏,得了匈奴人献上的牛羊,听了匈奴人描述的汉地情状,不加仔细探察便转道而来,结果被诸葛亮、郭淮给包了饺子。

    通过此事,诘汾知道,七部同盟已是形同虚设,没鹿回部也无足依靠,如今周边地区势力最大的,除了蒲头、步度根外,就只有美稷的匈奴人和更南方的汉人啦;蒲头和步度根都为同族,一旦依附,必为所并,匈奴人本就是自家手下败将,自然不可倚靠,那么……咱试着从汉人那儿找找靠山看?

    汉末中原大乱,无论士庶,都被迫逃向边地——往南过长江,至荆、至扬,甚至远遁交州;西南前往益州,东北前往幽州甚至辽东半岛、朝鲜半岛;往北自然就是逃去并州北部了。所以遁入鲜卑,或者被鲜卑所掳的也不在少数,其中不少汉人或有一技之长,或有经世之才,就帮助那些野蛮民族逐渐开化起来。鲜卑传统的原始公社制从檀石槐时代开始崩溃,逐渐迈入奴隶制社会,这些汉人在其中便起了相当大的推动作用。

    就中便有某位中原士人逃到了拓拔部中,被诘汾待以上宾之礼,向他请问富民强国之道,以及广袤的南方中原地区的基本情况。这名士人竭力吹嘘汉地的富庶,但也害怕因此会引发拓拔氏的觊觎,因而更言汉兵之强势——“汉有强弩利刃,其卒编伍得法、久经训练,是故有云:‘一汉当十胡也。’昔匈奴盛时,东并东胡、西却月氏,囊有草原大漠,而为卫、霍数战所败,遂有‘亡我祁连山’之悲歌也。”

    这位士人说,此前权臣乱政,汉兵都聚集到中央去剿贼了(应该是指关东诸侯伐董卓吧),所以才让匈奴、乌桓钻了空子,只等内乱一定,必将反推回来,到时候匈奴啊、乌桓啊,一个都跑不了,定要算总帐。他劝诘汾,可攻匈奴,勿扰汉地,将来得着机会,一定要与汉室搞好关系,奉之为主,乃不惧蒲头、步度根也。

    当然这种话,这位士人本身未必就信了,但他也衷心地期盼真有那么一天,则自己尚有机会返回乡梓,不必要如同中行说、李陵那般客死异邦、埋骨边地,甚至还留下千古骂名。

    诘汾非常尊敬这位士人,自然也把他的话当作真理。诘汾的汉话,就是这位士人所教,而至于所谓是勋的“威名”、功绩,也是从此士人口中得闻——虽然僻处偏远,很多情报真要用心打听,总能打听着个大概,当然啦,更远一些的荆、扬、益、交等地这几年的状况,那位士人就根本打听不着了。

    所以诘汾一遇危机,首先想到的,便是趁机依附汉家,让汉兵给自己撑腰。他听那位士人说,汉人是很仁慈的,只要向汉朝皇帝称臣,奉其正朔,年年进一丁点儿的小贡,则汉家必有财物赐下,遇有危难,还会发兵相助——“昔南单于呼韩邪力蹙,非北单于郅支之敌也,为呼韩邪南下称臣,汉遂发兵以逐郅支,甘延寿、陈汤万里远征,斩郅支首……”

    至于其实郅支单于也想附汉来着,却被汉人施以分化瓦解之策,把他跟呼韩邪区别对待,先逼他西迁,又直取其庭,类似内情,你以为那位士人会说吗?

    于是,就这么着,诘汾跑到前线基地来拜见是勋了,请求是勋归还他的族人,他愿意举族归附,向汉朝称臣,还把长子力微送到是勋身边儿来做人质。是勋说这事儿我还得考虑考虑,你先下去休息吧,等晚些时候我再唤你过来,给你一个说法。

    当下命人将诘汾带将下去,却暗中吩咐,不要让他与窦宾等人见面,却置其归附的匈奴人当中,让那些匈奴人帮忙吹嘘自家的能为——包括有神奇法宝可放漫天火蛇,中者立仆什么的,都可以敞开了胡诹。

    随即便召群僚商议。正赶上西河郡守郑浑押解一队粮车前来,顺便催促是勋速速进兵——您要再跟这儿慎着,不去打美稷,我后面粮食就快供应不上啦。因此是勋也召郑浑与会,通报了前数日与鲜卑大战的情况,安慰他说很快便有大批牛羊、良马运来,不但粮秣不缺,还能够拨一部分良马给郑浑,让他跟别郡交易物资。郑浑大喜,趁便进言道:

    “既拓拔部有意归附,使君不如允之。即取力微来,拔之牲畜野虏之间,而教以圣人之道,坚其忠君仁爱之心。未来其得统部,可为汉家扫除北虏,安守边邑,则又一呼韩邪也。”

    是勋微笑捻须不语。他心说郑文公你虽然也是一方名守,但在这胡汉之别上,终究还是太书生气了呀……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中儒家的毒太深了。你以为即便外族,只要教他儒家礼仪,教他忠孝仁义,他就自然转化成汉人了吗?他就从此不会再对中原政权构成威胁了吗?咱先不说汉人当中狼心狗肺的家伙也一抓一大把,光说后来的刘渊刘元海,那也曾久居中原,向大儒崔游学过儒家经典啊,司马炎把他比作由余、金日磾。可人家说造反就造反了,磕巴都不打一个!

    “五胡乱华”,便自此刘渊为始也。

    所以说,以这个时代的交通、通讯状况,以及军事技术而论,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北方草原行国问题,那根本是痴人说梦。汉家御胡,靠的是自身要硬,从来没有中原王朝强盛之时而不能敌胡的,也没有中原王朝衰弱之际而能却胡的。当中原王朝还不够强盛之时,对付胡人便只有分化瓦解,“以夷制夷”,或能稍轻其祸也。

    因此自己确实有打算要扶持拓拔部,以敌匈奴,更用以将来制约蒲头、步度根、轲比能等,但我不打算靠着什么“圣人之道”去调教拓拔力微。要对力微凌之以威而施之以恩,这恩么……我可以尝试抄抄一千多年后另外一个外族所惯常使用的方法啊,说不定会有奇效!

第二十三章、乌帽子亲

    不数日,没鹿回等部赎人的牛、羊、马全都送到了,但是勋却并不放人,跟他们说且稍待几日。又两天,小伙子拓拔力微终于抵达前线基地,跟随诘汾进帐拜见是勋。是勋注目观瞧,只见这孩子身量挺高,肩宽腰粗,是个猛将的坯子。他面庞晒得黑里透红,嘴唇上刚长出小丛茸毛,并未髡发(因为还没有经过成人礼),满头微卷的黑发编成长长短短数十条辫子,披散在肩后——倒有点儿象后世南美的某个球星,是谁来着?

    力微进帐之后,先双手并拢,遮盖额头,同时俯首,深深一揖,随即屈膝跪倒,又是一揖到底,再分开双手撑地,磕了一个响头。是勋不禁皱眉,心说这是纯粹的汉礼啊,他学得倒是似模似样嘛,不知为何人所教?

    眼神一瞥,就见力微身后除了他老爹诘汾外,还跪着一位,虽然身穿皮裘,却束发着冠,既没髡头也没辫发,貌似是个汉人。于是伸手一指:“此何人也?”

    诘汾赶紧介绍:“此亦汉家大儒也,为小儿力微之师。”

    是勋心说什么阿猫阿狗,也敢称大儒?正待呵斥,那人却一揖到地,开口道:“区区为大人解说儒经,故大人以区区为大儒,实谬称也。当世而可称为大儒者,唯郑康成公、赵邠卿公尔,使君为康成先生高足,想亦通经之才杰,区区安敢言‘大’?”

    是勋嘴角一撇——算你有自知之明——“卿何姓何名,何乡人也?因何而入于虏间?”

    那人答道:“区区刘晓,为鲁恭王之后,世居江夏。初平中曾在雒阳为郎,董卓烧宫而西,虏骑纵横,因为掳至北地,得为拓拔部所留。”

    鲁恭王之后,江夏人……那不跟刘焉、刘璋他们是一家子吗?要收鲜卑。却得见一宗室,这话儿怎么说的……姓刘的怎么到处留种,满天下都是啊!

    是勋点一点头,暂不理他。却伸手虚搀,叫拓拔力微起来。他站起身,踱至案前,拍了拍力微的肩膀,假笑着对诘汾说:“此儿大是雄壮,吾甚爱之,欲收为假子,可乎?”

    诘汾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大喜,磕头道:“小儿若得大人为父。强过在草原上为王!”力微也急忙再度屈膝拜倒,口称:“父亲在上,受孩儿大礼……”是勋拦住他:“且慢。汉家自有礼仪,收假子亦不可轻为也。我意明日汇聚诸将吏,并诸部大人。以成父子之亲,申我意之诚,及汝心之忠,可乎?”

    诘汾、力微满口答应,旁边儿刘晓却紧皱着眉头,不明白是勋究竟是何用意。

    于是当日午后,是勋即携众人——也包括窦宾等三名被俘的鲜卑大人——返回圜阴县城。事先已命秦谊将城中残破的学舍略加修葺。次日早晨,百僚汇聚,是勋穿戴起朝服高踞上首,即命诸葛亮引导诘汾、力微、刘晓等人步入正堂。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汇聚中,诸葛亮命力微跪倒在是勋面前。随即郭淮上来,解散力微的辫发。以汉俗扎束于脑后。诸葛亮手捧一托盘至是勋面前,揭开上蒙的素帛,只见盘上是一顶竹骨绢织的小冠。是勋即取过冠来,缓行几步而前,为力微戴在头上。其上施簪,其下结缨。

    虽然简化了很多程序,但凡汉人全都看得明白,此乃“冠礼”也,行过此礼,就说明力微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成家,亦可立业。

    戴完冠后,是勋便抚着力微的肩膀,大声说道:“今我收汝为子,为汝冠礼,汝虽鲜卑,自此亦为汉人,当有汉名。即从我姓,定名是魏。《淮南子》有‘魏阙之高’语,即可字为‘高阙’。”

    力微赶紧拱手:“孩儿是魏,拜见父亲大人。孩儿慕汉久矣,常恨生于北狄,今得为大人之子,得为汉人,不胜之喜。必当竭诚以忠与汉,以孝于亲,方不负大人之所爱也。”

    是勋微微而笑。这一番话,倒不是他教给力微——是魏的,他本来想看看这小家伙会怎么回应自己,想不到刘晓把他调教得不错嘛,汉话说得很正路,也颇有分寸。

    他心说好啊,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乌帽子亲”了,你就是我的“寄子”了……

    话说靠收假子来笼络部下,这可能是胡俗,汉人中这么干的很少。象刘备收刘封为养子,那是正经将其归入一族,还可能允其继承家业的(倘若刘禅跟他几个兄弟不出生的话)。至于董卓认吕布为假子,马超跟韩遂说你不要儿子了,我当你儿子吧,等等,那几位全都或有外族血统,或久居羌胡间,故此受其影响。再后来李克用收了“十三太保”,更是彻底的胡人胡俗。

    汉人注重血缘传承,注重本族本姓,干父子关系往往只是口头说说,不真改姓的,若改姓则是彻底的依附,等于丢了祖宗,换一个家族,如同赘婿一般,定然遭人鄙视。所以一旦成年自立,往往都希望复归本宗——比方说何平变成王平。

    胡人则不同,对于血缘、族系啥的并不那么在乎,大族兼并小族,便往往认小族之人为子,以族姓下赐,对方不但不会有啥不满,反而还会欢欣鼓舞——这说明你把我族当成你自族来看待啦。所以跟汉人(当然是有身份的汉人,不是平头百姓)说,我收你当养子吧,对方未必乐意——“吾可父事之也,然必不更姓。”要是跟胡人这么说,以大就小,他们肯定高兴啊。

    所以当日是勋说想收拓拔力微当养子,诘汾当即赞同,力微马上就要磕头——这身份从人质一变为养子,是跳级啊,从今往后,是大人肯定会把我拓拔氏当成他最亲密的部属对待啊!

    只是是勋并不打算按胡俗收养子,一则身为汉官而从胡俗,怕会引来不必要的攻讦,二则他也不通胡俗,就怕无法把主动权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惜汉俗中收养子又没啥特别的规定、礼仪,顶多就是聚饮一次。通知亲朋罢了,显得不够庄重,没法给胡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想来想去,突然被他想到日本人了。

    日本中世纪大小武士集团。互相结合的重要一法,即为“寄亲寄子制”,大武士团就是“寄亲”,好比老爹、本家,小武士团就是“寄子”,好比儿子、分家,靠着这种虚拟的亲子关系,把人心聚拢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跟是勋收服拓拔部,所希望达成的效果是一致的。

    日本还有“乌帽子亲”的习俗。也就是少年在行“元服礼”也即冠礼的时候,会找一位身份较高之人为其主持,并且最后帮少年戴上代表成年的“乌帽子”。在武士团中,往往是上位武士为下位武士子弟戴乌帽子,成为其“乌帽子亲”。也即保护人,并且“赐以偏讳”。基本上等于说,双方不仅仅结为养父子关系,还同时结成了主从关系。

    于是是勋便加以借鉴,只不过用汉家的冠礼取代了日本的元服礼,而且不仅仅下赐一两个字,干脆把自己的姓儿都给了力微了。还给起个汉名,定个表字。那么起啥名好呢?他想到力微的后裔是会建立北魏的(倘若历史照常发展的话),干脆,就起“魏”字罢了。

    虽说将来曹家也可能建立魏朝,但避讳也从来避不到国名上,汉有许广汉、吴汉。也没见勒令他们改名啊。

    冠礼、定名、取字完毕,是勋即双手搀起是魏,笑吟吟地对他说——同时也是向众人宣告——“吾今为朝廷守牧朔州,欲将州治设于美稷。高阙,汝可愿相助为父。以服匈奴乎?”

    是魏似乎斜眼瞟了亲爹诘汾一眼,但便即便正色答道:“大人之敌,即魏之敌也。请大人将拓拔部众予魏,魏即统军自北,大人自南,夹击美稷,料无不胜之理!”

    是勋心中暗笑,就猜到你们想趁机把部众全都白讨回去,不过嘛,我还有惊喜给你们。当下拍拍是魏的肩膀,左右望望:“吾儿所言,颇雄壮否?”众人急忙附和:“有使君这般虎父,斯有虎子也。”是勋捋须大笑,随即对是魏道:“拓拔部小弱,恐难与我夹击美稷——吾今不但归汝部属,并与良马、牛、羊各五千,一应军器、甲杖。吾儿努力,毋负为父之望也。”

    诘汾、是魏喜出望外,急忙拜谢。旁边儿窦宾等人却不禁面部肌肉抽搐,心说我们拿来赎人的畜牲,谁料转头就让汉人送给拓拔部啦……诘汾真是因祸得福!窦宾见机最快,赶紧迈前一步表态:“小人亦愿臣服于汉,献子为质。”

    是勋冷笑摇头:“不必了,佳儿又何须多也。”顶得窦宾面孔通红,差点儿下不来台。随即就听是勋又说:“前汝等五部攻我,今拓拔以与我结亲,汝三部不日便将赎回。其余一部……何名也?”

    他这是问那倒霉战死的鲜卑大人所部,诘汾赶紧提醒:“达奚氏。”是勋点头:“吾将达奚氏之残部亦交于吾儿。”环视三位大人:“汝等当相助吾儿取之。”窦宾等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亦不得不躬身应诺。

    谁想是勋还没完呢,随即便问他们:“汝等皆欲臣于汉么?”窦宾已经开了口,自然不好反悔,其余二人虽未开口,如今在人家地盘儿上做阶下囚,哪有反对的胆量,只得表态说:“汉甚强,吾等皆欲为臣。”是勋说那好啊,你们都各写表章,让我递去许都吧——“此后即为我儿之部属,随同征战,南取美稷,西御蒲头,东遏步度根,汝等可有异议否?”

    窦宾等人闻言,莫不大吃一惊,慌忙抬头之下,但见是勋的双眼微眯,似笑非笑,正紧盯着自己呢。窦宾只好认怂:“公子亦小人的妻侄也,自当辅佐。”其余那两名大人,也不得不垂首附和……

    ps:

    书友刘晓登场,大家鼓掌欢迎。就目前来看,除了亡友孙毓南外,也就老荆跟他可能活得比较长久了……谁叫正需要一个且领不了便当的角色,他就主动凑上来了呢?走运啊,时间卡得真真儿的好。

第二十四章、汝为中行

    当日得报擒获数名鲜卑大人以后,是勋即考虑趁机收服一两部鲜卑人,以为日后之用。不过原本他比较看好窦宾,直到诘汾主动前来输诚,才将视线转向拓拔部。虽然在他看起来,诘汾未免太过聪明了一些,对于形势的清晰认识是别部大人所不能比拟的,恐怕不易操控,好在诘汾即时把儿子力微拱手献上。

    是勋并不想扣留力微做人质。真有雄心甚至是野心者,不会在乎人质的生死——刘邦还往车下推过亲生儿子呢,还跟项羽请求要分一碗老爹羹吃呢,人要真想造反,有没有人质区别不大;但对于那些比较注重感情,并非彻底冷冰冰的政治动物来说,取质反易别生嫌隙,不如暂且宽放之,以示己心之诚。说白了,人质这玩意儿,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但要真是君子,防得过严,反倒会产生反效果。

    诘汾算哪一类人呢?就原本的历史而言,根本缺乏记载,况且他在位时拓拔部的势力始终不强,就算野心勃勃,也根本表现不出来啊。但是根据史书所载,力微这小子即便势力大了,足够跟中国政权开仗了,也仍然职贡不缺,还算比较值得信赖的。

    是勋是没记住,其实《魏书》上提到过力微这样一句话:“我历观前世匈奴、蹋顿之徒,苟贪财利,抄掠边民,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更招寇雠,百姓涂炭,非长计也。”这人未见得没有野心,但他看事情比较长远,赶上中原王朝强势的时候,自然以和平、互市对自家更为有利。

    是勋倒是也想把力微带在身边儿,好好教导一番——当然不是教他什么儒家道德、忠孝节义,那些只不过一条政治遮羞布罢了。是勋是想指点力微,游牧民族和农业民族真正的区别在哪里,两者若相攻伐。前者容易获得短期利益,但最终获胜者(不管是军事上、政治上获胜,还是文化上获胜),肯定是农业民族。尤其是中国这种庞大的农业民族。为自身计更为子孙计,还是以臣服于中原王朝为最佳选择。

    不过,他暂且打算先放力微回去,让那小子协助父亲统合各部。力微将来是要做拓拔部大人的,是勋希望能够通过他来一定程度上掌控草原,倘若这小子在部族崛起过程中没出过什么力,又被教育得太象汉人,定然会受到族内长老的敌视。在原本历史上,力微的继承人沙漠汗便是如此,这孩子长期滞留汉地。与族内长老非常生分,因此当他返回草原后,长老们便不停地在力微面前进他的谗言,说他得了晋人的“异法怪术”,此乃“乱国害民之兆也”。最终导致了沙漠汗的被杀。

    草原大乱,对中国有利,但问题是勋目前还想扶持拓拔部坐大呢,要等此部真能囊括草原大漠,成为中国隐患以后,再搞这种花样不迟。嗯,沙漠汗啊。吾孙,你恐怕最终还是逃不掉原本历史上的歹运呀……

    扶持拓拔,乃至收力微为养子,固然为是勋的临时起意,但也与郭淮、诸葛亮等人仔细商讨过其中的利害。众人都觉得有点儿赶不大上是勋的思路,但等是勋解说分明以后。皆表赞成。以如今汉家的实力,想要一举平定朔州,镇压诸胡,那是很不现实的,若能扶持拓拔部以敌匈奴、蒲头、步度根等。亦为上策。就光允许胡人在中原衰弱的时候(比方说秦末、新莽末)搞代理人战争吗?咱也可以干啊!

    此为“驱虎吞狼”之计也,后世叫“以夷制夷”,中国人真不缺这份聪明劲儿。

    且说当日辰时举办了收养子的仪式,随即是勋即命郭淮计点物资,以授诘汾父子。他返回圜阴县署,派人将那刘晓唤来,开门见山地就问他:“汝为中行说耶,为李陵耶?抑或为苏武耶?”

    中行说乃前汉文帝时候的宦官,受命随同公主出塞,和亲匈奴,但他不乐意去,还宣称说:“我要是到了匈奴,必定为汉家的祸患。”这狗头倒真是说到做到,不但将汉朝的内情向匈奴单于合盘托出,此后还多次怂恿单于侵掠汉地。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并且也可以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汉奸——汉朝之奸也,在有汉朝之前的暂且不算。

    李陵是苦战而败后才被迫归降匈奴的,还打算寻找机会刺杀匈奴单于,谁料武帝听信谗言,杀了他的满门,导致他有国难归,也就只好踏下心来混迹于北虏之间啦。匈奴单于倒是挺看重他,以女妻之,封他为王。苏武那不用说了,留胡不辱,终得归汉。

    是勋那意思,是问刘晓:你是彻头彻尾的汉奸呢,还是被逼无奈做了汉奸?要么只是因形势所迫,暂留北地,其实并不打算为鲜卑人服务,仍想归汉呢?

    刘晓伏在是勋面前,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区区绝不为中行说,亦不为李陵也。虽非朝遣,亦未受拘,然此心追慕苏武,恨不能灭胡而兴汉也。”

    是勋对于这个刘晓,还是存了一定戒心的,因为此人前后所言大不可信——他说他是宗室,以何为证?刘备还说自家是宗室呢,原本历史上,要不是后来名声响了,跟随曹操进了许都,觐见汉献帝,真不会有人认他这碴儿。那么献帝使宗正按查图籍,结果就一定靠谱吗?中山靖王刘胜那就一多产兔子,子孙无数,再加上中间有新莽这么一乱,能查清楚才叫怪了。估计刘协是想扶一宗室以敌曹操,所以才认下了这门亲戚。

    刘晓说初平中在雒阳为郎,逢董卓乱而被虏北去。初平距今已十年矣,可是眼见这刘晓比是勋大不了几岁,他未冠即可为郎?可能性不高啊。而且是勋私下问过诘汾,说刘晓是四年前主动往投的,中间那六年他都在哪儿度过的?既已为自由之身,何不寻道南下,而要投入拓拔部中?

    不过诘汾父子似乎颇为信任刘晓,是勋也不好将他绑起来严刑拷问,甚至正当收服拓拔部的要紧关头,也不方便把他留之不遣。没有办法,只好先叫过来试探一番,并且敲打一番了。

    当下是勋撇嘴而笑:“汝果然忠于汉乎?然吾若使汝往刺诘汾、力微,汝可能为?”

    刘晓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敛容答道:“使君毋得戏言。使君才服拓拔,而又以力微为假子,是欲有所用也,何容其遽灭?况今彼父子皆在使君掌中,若欲除之,一力士足以,安得用吾?”

    是勋歪着头,上下打量刘晓几眼,反问道:“汝以为吾服拓拔,欲有所用,然终何所用耶?汝可知乎?”

    刘晓侃侃而言:“使君之意,区区略窥一二。是乃欲以附汉之拓拔,讨不臣之蒲头、步度根等,而使北境得安。今日之力微,颇似前汉之呼韩邪也。”

    是勋微微点头,继续问他:“然则汝以为,诘汾父子可能办否?”刘晓闻弦歌而知雅意,赶紧表态:“区区愿辅佐之,使其能办,必不负使君之望!”

    是勋叫他过来,就是这个意思,先试探一下,看这小子是个聪明人呢,还是聪明面孔笨肚肠,继而便可暗示他继续留在虏中,相助诘汾父子行事。当然啦,最后还要提醒一句:“今彼弱而附汉,异日雄强,亦恐有不臣之心,汝其仔细,勿得误彼,亦自误也。若有蹉跌,恐不欲为中行说而不可得也;若其事协,其功不下博望(张骞)。”

    刘晓闻言,悚然而惊,赶紧拱手:“使君宽心,区区知当如何做。”

    等到刘晓出去以后,是勋便又唤入诘汾父子,询问他们,我今天又放人又送物资、武器的,你们爷儿俩回去,要多久才能把没鹿回等部都牢牢掌控在手中,从而有实力跟我南北夹击美稷呢?诘汾还在考虑,尚未回答,是魏先一拍胸脯:“不必三月,儿即可率军相从大人。”

    是勋摇头:“比及三月,春已至矣,万物萌发,非动兵之时也。”扯过案头的地图来,指点着美稷西方:“汝既归也,即可迁拓拔及各部于此,乃近于我,便于呼应。没鹿回等若有异动,吾亦可即遣兵相助。”诘汾父子连声答应,最终商定,最晚四月初,双方即各起兵夹击匈奴。

    是勋是忙得是团团转啊,这边儿才送了诘汾父子出堂,前后脚的,诸葛亮又进来了,呈上包括拓拔、没鹿回等各部愿意归附汉朝的表章。是勋展开来一瞧,骈四骊六的,肯定不是鲜卑人的口吻,也不知道是刘晓写的呢,还是诸葛亮作的——反正这事儿交付给孔明去办了,他便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拓拔部归附的表章上有诘汾和是魏的亲笔签名,剩下三份儿,可就只有手印没有签名了——没办法,那几个货都不会写汉字啊。

    读完表章,并无漏洞,是勋不禁表扬了诸葛亮几句。正在考虑派谁去许都递交,诸葛亮突然凑近一些,低声对是勋说:“今服鲜卑,则匈奴更将胆落,何不遣一介使往美稷,劝其弃戈而降?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ps:

    西河郡治是离石,貌似前面好几处都误写成肤施了……已改,向大家道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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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介绍:
谁说只有太平时节才文人吃香?穿越到乱世照样抄诗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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