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汉魏文魁TXT下载汉魏文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汉魏文魁全文阅读

作者:赤军     汉魏文魁txt下载     汉魏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漫天箭雨

    审配想要趁着这个大好机会,一举摧破曹营,更重要的是,毁弃其各类攻城器械。他知道,轒辒易造,礮则难制,尤其自己还早把周边十数里内的大树给砍光了,曹操竟然能够直抵城下第二日便发起试功,皆此物之助也——肯定是预先造好了,再千里迢迢推过来的。曹军人力之丰,使他大感恐惧。

    尤其那些礮手久经训练,取的甚准,又花样百出,一会儿石弹,一会儿泥丸,一会儿火球,不但摧破了羊马墙,填平了多处城壕,还给他城上守御带来了诸多不便。虽然杀伤力并不甚强,但对守卒的心理压力却是很大的。

    故而他希望能够一举把这些抛石车全都毁掉,再极大地杀伤礮手——曹操再想造起那么多抛石车来,非一两个月不可,有经验的礮手更非短时间内即可训练起来——则能够给守城提供相当长一段调整、休息的时间。

    所以审配调动了城内精锐,集结了七千兵马,打算分批经各处暗门杀出城去。第一队即有两千,由审荣、沮鹄统领,虽说被对方火球所阻,阵列散乱,部分还被堵在城壕内侧,但就城头所见,也有近千人瞬间便杀近了抛石车。审配手扶城堞,心情非常紧张,虽然根据他的判断,曹营中并无多少人马,还必须分出相当数量来阻遏己方游骑,但曹操诡诈多谋,是不是还留有后手,真是不敢打保票啊。

    袁军呼啸着冲近,眼看那些礮手们全都放弃了操礮,惊慌失措地四外奔蹿。近了,相当近了,很多袁兵手持巨大的木槌。还有些备着火种,只待靠近,便以大槌毁礮,或者点火焚之。

    敌军是就此崩溃呢。还是敌将尚有守御之策呢?审配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几乎就想暂且闭上眼睛,凝定心神。不去观察为好。反正兵既派出去,相距甚远,自己也不可能再下达任何指令,真要遭遇阻碍。也必须由审荣、沮鹄他们年轻一辈去临机处断了。好,也是个机会,希望这些年轻人通过此战可以尽快成长起来,只要人才不绝,冀州必能保安!

    就在这个时候,忽见曹营中推出数十辆大小不等的轒辒来,呈弧形遮护在抛石车前。审配定睛观瞧。似乎轒辒中还隐藏了不少的长矛手,矛尖朝外,如同拒马一般。正在冲锋的袁兵得见此物,不自禁地就把脚步放慢了下来——继续猛冲。那不是主动撞上矛尖去找死吗?

    审配微微点头:“敌将应变甚速。”随即又冷笑:“技止此耳。”这些配了长矛的轒輼守御有余,进攻不足,他在城上瞧得清楚,轒輼之后也就稀稀拉拉百余曹兵,不大可能发起反击,顶多也就射几轮箭罢了。袁兵又是大槌,又是火种,破坏起轒辒来,比破坏抛石车要容易多了,你又能支撑多久?

    眼瞧着当先的袁兵冲近轒辒,大概也就三十多步的距离了,其中经验丰富的,早就举起了盾牌,遮护头、胸部位。相信曹兵必要放箭,只要扛过一到两轮箭,自己必能冲至轒辒之前,然后即纵火焚之——那东西都是木头造的,上面蒙着生牛皮,今天又没有涂湿泥,点火还不容易吗?

    生牛皮不易燃,并非不可燃,真要是点着了,烧起来那也是挺快的。

    曹军果然放箭,然而在审配看来,这箭支的密度却大得超乎他意料之外,并且……为什么全都带着火光?只见漫天箭雨,射速奇快,并且挟着浓烟、烈焰,直向袁兵当面飞来。审配不禁目瞪口呆:“此为何物?!”

    其实这东西,就是是勋下令研制的“一窝蜂”,他造了三十具,并数百捆火箭,全都带来了邺城前线。前两天,他得意洋洋地带着诸葛亮参观自己的库存,包括抛石车,各类弹药,也包括火箭,还给诸葛亮仔细解说了一番火药的配方和原理、效用。诸葛亮对此大感兴趣,只可惜是勋并未提及“一窝蜂”的射程,诸葛亮还以为跟普通弓箭相同,只是一发二十五箭,射速如同连弩一般呢。所以这回把所有三十具“一窝蜂”都搬了出来,躲在轒辒后朝着袁兵狂射,箭一出匣,诸葛亮就觉出不对来了——

    “远者能射几二百步!早知如此,便该提前发出才是呀!”

    反正自己要是守不住,什么抛石车呀、火箭啊,全都会被袁军或者破坏,或者掳走,既然如此,干脆都先用了吧。不用管什么成本问题、时机问题了,能够消耗得越多,己方就越不吃亏。

    “一窝蜂”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即造大木匣,内中分格,每格置一火箭,药捻在匣后总合为一,则一点火,可数十矢齐发,威力、震慑力都实足惊人——当然啦,要是考虑准确性问题,这东西其实也就是一漂亮的大烟花而已。后世有老外加以复原,并且做过试验,一具明朝“一窝蜂”,瞄准二百米外的一横排人体模型射击,结果最终杀伤数为——零!

    但这是就基本有效射程来做试验的,而且目标只有一横排,而非多列方阵——倘是多列方阵,火箭射不中前面的人,未见得就射不中后面的人,因为这些老式火箭基本上全都不是走的直线,甚至也不是弧线,而经常曲里拐弯,甚至空中打转。如今诸葛亮因为不熟悉火箭的射程,把袁兵放近到三十步时才始点火发射,再加上袁军虽然阵列散乱,却也不是一横排,而是分散于从三十步到二百步的不同距离、位置上。所以这三十具“一窝蜂”,每具二十五箭,先后六百多箭破空而发,当即便有数十名袁兵中箭栽倒——最近的是第一排,最远的还在近两百步以外。

    尤其这年月的兵卒见识本少,又多迷信思想,对于从来没有见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的事物,会本能地心生恐惧。抛石车他们知道。火药球嘛,也就是曹操官渡时候用过的火药罐的翻版,对此还是有一定了解和心理承受能力的。然而火箭……此前只有南匈奴左谷蠡王部和郭缊所属雁门兵见识过一回,而且逃回去之后还都吓破了胆。光会嚷嚷“妖法”、“火蛇”了。邺城的袁兵对此是两眼一抹黑啊。故此“一窝蜂”所产生的主要效果,并非杀伤力。而是震慑力。

    尤其这东西太可怕啦,完全没有正常轨迹嘛,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到处乱蹿,防不胜防。原本就队列散乱的袁兵这回就更乱啦,有些以盾牌遮面的没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还在闷着头往前冲,更多瞧见了的,则发一声喊,四下乱蹿。于是互相冲撞、牵绊、拉扯。攻势就此基本停顿。

    这时候审荣还被阻隔在火药球燃起的大火之后,沮鹄已经策马到了前线,见状既惊又怒——惊的是曹军这是玩的什么?难道是妖法不成吗?怒的是如今前冲或许尚有胜算,后退则必溃无疑。你们这是慌的什么?难道以为往旁边儿跑,往城内退,妖法就伤不到你们了吗?你不见这些妖法发出的火蛇四外乱蹿,覆盖面极广,根本就躲不过去吗?

    急忙挥舞手中马槊,连声斥喝,鼓舞士卒奋勇向前,胆敢后退者,必斩不赦!

    只可惜沮鹄年纪太轻,威信不著,他的斥喝实在缺乏效果,而且诸葛亮随即就重新聚拢礮手,继续朝城壕方向投射火药球,以阻隔后方的袁兵,并且继续装填“一窝蜂”,又是第二轮火箭发出。箭矢乱蹿之际,沮鹄坐骑受惊,朝向侧面便直蹿下去,主将既走,袁兵更乱,绝大多数掉头就跑,只有十多人冲到了轒辒之前——可能还是慌不择路所致——被轒辒中的长矛手捅得满身筛子。

    城壕方向,审荣已经冲过了火场,聚拢起数百兵马来,他不敢再正面冲击轒辒阵,兜个圈子,尝试从斜向杀向抛石车。然而抛石车没那么快转向,就算转向了不预先计算抛物轨迹,也休想打得中人,“一窝蜂”可不同,只需要一人怀抱,一人点火即可。诸葛亮小旗一挥,半数的“一窝蜂”朝向审荣冲来的方向便陆续发出。袁军大惊,挟裹着审荣落荒而走。

    审配在城上瞧得目眦尽裂,以手拍堞,拍得满手都是鲜血。如今前军崩溃,败兵四散,再想聚集起来发起新一轮冲锋,除非有积年宿将在场……可是后军被火焰堵在城内,暗门附近挤作一团,仓促难出,就算身边有宿将在,恐怕也只能用绳子缒下城去了——缓不济急啊。审配站得高,瞧得远,已见游骑来到的方向,袁军旗号散乱,似有败退之相。一但游骑战败,曹军反身来敌,别说冲击敌垒了,恐怕出城的这两千人一个都回不来!

    无奈之下,审配只得痛苦地作出决断:“鸣金!”

    再说徐晃对敌吕旷、吕翔,他自知二将一到,审配必会开城杀出,诸葛亮手下包括礮手、护卫的兵卒,不足五百之数,根本就不可能拦得住,到时候自己腹背受敌,那是必败无疑。故此一咬牙,一狠心,干脆分开鹿砦,率军杀出——哪怕败,也起码得杀出一条血路来,方便逃走啊。

    吕旷、吕翔本无决死之心,一见曹军杀出营来,只道对方早有准备,并有胜算,先自气沮。勉强提槊迎敌,结果双战徐晃,都不能胜,眼见卒伍散乱,只得收兵退走。两将朝南方直驰出两箭之地,才背靠一片树林,重新收拢败兵。正待商议,是不是这就干脆东去青州,投奔袁谭呢,突然部下来报:“西方有曹兵杀来!”

    吕旷大惊,急忙一提马缰:“此乃促我东去也。快走!”谁想却被兄弟一把揪住了缰绳:“兄长且慢……”

第二十八章、诛心之论

    修仁之战,袁军大败,战死及投漳水溺死者数千,降者亦五千余。督军淳于琼战殁、沮授被擒,唯郭图、许攸、张南等保着袁绍退守污城,暂时无力再战。

    曹操不但缴获了袁绍用来诱敌的假将旗、伞盖,进而夏侯渊取真将旗、伞盖及其大红披风来献,曹操使人以长戟挑举之,以示邺城中,守军士气大挫,当晚即有数百人逾城来降。审配斩杀数将,这才勉强重新凝聚起人心来。

    计点功劳,曹操首先称赞了是勋:“宏辅于乱军中救某脱险,此后往援城东,收降吕旷、吕翔,功莫大焉。”是勋赶紧摆手:“此战得胜,皆主公统御得法,及公达、奉孝建策谋划,勋虽有劳,安得有功?救主公脱险,皆仲康之力也。”

    曹操第二个重赏的,是徐晃和诸葛亮,奖勉二人守护城东,战败吕旷兄弟,及审配出城呼应之兵。诸葛亮还是白身,曹操欲授其官职,诸葛亮婉拒道:“亮年幼识浅,唯欲从家师以学,暂不欲为官也。”曹操笑道:“卿师之所长,不在通经识典,乃在为吾……为国筹谋,卿亦当效其志,为国家出力,身体力行,方学得师之所长也。”是勋也在旁边儿劝,诸葛亮最终答允为郎,暂拨是勋麾下听用。

    其余于禁、夏侯渊、曹洪,乃至夏侯廉、高览等,尽皆有赏。完了曹操说:“袁绍胆落,不敢再来援城,我当续攻邺城,卿等可有所献?”是勋说抛石车大多不敷再用——谁叫诸葛亮不计损耗地狂发来着——顶多推出几具来摆摆样子,攻城方面,还须筹谋善策——“吾闻擒获沮子辅。未知主公如何处置?”

    曹操说沮授这个人是很有本事的,我想收为己用,他对冀州情况非常了解,若能归入营中效力。则邺城不足下也——“奈何百般奉劝。却只一心求死。宏辅曾与其有旧,可愿前往说之?”

    是勋倒是真想去说服沮授。那是河北第一等的俊才,真就这么死了,实在太过可惜啊。但他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官渡大战以后,曹操就逮着过沮授,劝其归降,但是被沮授严辞拒绝了。不仅如此,曹操还舍不得杀他,暂且拘押在营中,他却瞅个空档就打算逃归袁营。曹操这才无奈斩之。

    袁绍势力要是就此崩溃还则罢了,可官渡之后,袁绍逃归河北,多少还有一战之力。那曹操哪儿肯放沮授再回去帮自己对头的忙啊。

    在这条时间线上,曹操在官渡之战后没能逮着沮授,而是逮着了田丰,田丰亦不肯降,遂为曹操所杀。当时是勋不在官渡,但即便在,他也未必会想挽救田丰——那家伙性格太过刚硬,脾气又臭,嘴皮还不饶人,就算真降过来,也迟早是被杀的命。袁绍最终容不下田丰,曹操过两年势力大了,性情傲了,也未必就大肚能容——许攸、娄圭,那都是曹操的老朋友了,最终都难免餐上一刀,更何况田丰呢?

    但沮授不同,此人既善谋划,又能领兵,文武皆长,能力比田丰更要高出不止一截去,而且性情宽厚,忠诚却不鲁直,若肯真心归降,必为曹操的强助。所以是勋就跟曹操说啦,我可以去劝说沮授,但效果真不好说,若最终劝不动时,也希望主公不要杀他,暂且拘禁可也。

    到时候自己再想个办法,拘牢了让他压根儿别想落跑,或许就此能够活下去呢?等到袁绍一挂……大不了袁氏父子全都挂了,沮授就有机会进曹营啊。

    曹操点头:“若宏辅亦不能说其降,则恐用之无望也。是否处刑,且待宏辅归来再议。”

    是勋告辞出帐,先有部曲来报,说荆洚晓带伤而回——是勋心说这厮还真是命大,屡次负伤,屡次就是不死……还是好好留着他吧,此乃吾之福将也!“速延军医诊治!”

    曹军中自有医生,所以是勋虽然跟同出征,也没有再带上自家的许大夫。话又说回来,许柯是张仲景的弟子,擅长内科,外科水平却不见得有多高。是勋时常懊恼,当初就应该想办法把樊阿给留下来啊,他这华佗一派,乃是内外兼修的。

    随即是勋就跑去游说沮授。曹操给沮授的待遇还算不错,也不捆绑,更不打骂,专辟一帐供其居住,饮食不缺,只是遣人严密守备,不放他逃走就是了。沮授的态度也很沉稳,该吃吃,该喝喝,似乎已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是勋当年北赴邺城,游说袁氏的时候,经荀谌的介绍,曾经跟沮授见过面,也交谈过,后来沮授还赠以兵符,助他逃离冀州。所以是勋见了面,第一句话就说:“为子辅昔日相救,故今勋也来救卿,以为还报也。”

    沮授淡淡地一笑,摆了摆手:“无须也。昔日相救,为授可惜卿之才具,并恐大将军负拘贤、杀贤之恶名耳。”是勋说我也是一样啊:“勋亦惜子辅之才具,并恐我主曹司空枉负杀贤之名也。”

    沮授说那不一样啊——“昔袁、曹为友,今则敌我,曹司空擒敌将而斩,理之常也,孰云杀贤?”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一辈子杀了很多人,每遭后世唾骂,但独独杀陈宫,杀沮授,后人虽觉可惜,却没人因此而咒骂曹操。为什么呢?因为一来双方本为敌对关系,二来曹操不是没劝过降啊,你们不降,那才只好杀了,这不是曹操的错啊。

    沮授接着还说:“昔晋襄不杀三帅,先轸乃面唾之——授请死。”是勋摇头:“先轸唾晋襄,非为不杀三帅,乃其释三帅也。固然,纵敌不祥,若卿肯降于我主,则非我敌也,何必求死?”

    沮授苦笑道:“吾闻忠臣不二仕,授安敢有降意?宏辅若爱我,则速我死可也,不必劝我降也。”

    是勋心中暗笑,来了。来了,就知道你会说“忠臣不二仕”之类的屁话,这我可早就把反驳的言辞给编排好啦——“吾闻子辅曾仕韩冀州,为其别驾。并授骑都尉。有诸?”韩冀州是说韩馥,沮授是在灵帝时代举的茂才。担任过两任县令,然后就入了韩馥幕啦——你说你不仕二主,那韩馥怎么算?你又不是一起家就跟的袁绍!

    沮授闻言,不禁莞尔:“宏辅果能言者也……”笑完了突然一板脸:“韩冀州如何与大将军相比?其素性恇怯。非能安冀州者也。况大将军之于韩冀州,非力取之,乃揖让之,自与今日时势不同。”袁绍又不跟今天的曹操似的,亲率大军去抢韩馥的基业,本就是韩馥拱手把冀州让给他的啊,那么我从韩馥手下转到袁绍手下。就不能算是投降、背叛。

    是勋心说算了吧老兄,若论起天下大势、战阵策谋来,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要是讲道德问题嘛……过两年我说不定能翻过项、刘之案来。说刘邦是篡楚你信不信?当下淡淡一笑,给了沮授当头一棒:“如此说来,耿武、闵纯,皆叛匪耳。”沮授倒也沉稳,不过略略变了一下脸色而已。

    耿武、闵纯都是韩馥的部下,反对韩馥把冀州让给袁绍,可惜韩馥猪油蒙了心,不肯听从。等到袁绍占了冀州,韩馥从事十数人皆弃官而去,只有耿、闵二人性格比较暴烈,还抄着武器打算驱赶袁绍,结果被袁绍所擒,命田丰杀之。这俩也是沮授的老交情了,沮授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很不以为然的,但同时也不得不敬佩其忠耿之节。是勋若说二人不明大势,沮授不会有反应,是勋开口说“皆叛匪也”,沮授听了就不大高兴——可是不高兴归不高兴,却也无辞反驳。

    是勋始终注意着沮授的表情,心中不禁暗叹:果不出我所料,这位老兄是多少有点儿政治洁癖的,对于我的劝说而言,这就是他一大弱点,可以由此突破。真要碰见个许攸之类没节操的,肯定毫不动容——对那路货,你得跟他说利益,而不能跟他论道德,可是道德问题完全凭嘴说,利益就得曹操开价啦,自己未必有那种权限。

    好,咱继续跟沮授讲道德。当下轻声而叹:“惜乎耿武,痛哉闵纯,以为袁将军必不容韩冀州也。未知韩冀州之遇难,九泉之下,何以相对?又不知异日袁将军不寿,又将何以面对韩冀州?”

    沮授一甩袖子:“大将军又何有背于韩冀州?冀州乃自取死也!”

    韩馥确实是自己作死。首先他迎袁绍进冀州就是作死;接着都官从事朱汉迎合袁绍的心意,威逼韩馥,还把韩馥儿子的腿给打断了,韩馥吓得跑去投了张邈,最后害怕张邈跟袁绍合谋收拾自己,干脆跑厕所里用削竹简的小刀自杀了。朱汉做得实在太过分,所以被袁绍逮起来处死了,所以就表面而言,袁绍还真没拿韩馥怎么样,都是韩馥自己小心眼儿,钻了牛角尖儿。

    然而说黑作白,本就是是勋的强项啊,他当即冷笑道:“若袁将军真敬韩冀州,朱汉焉敢相欺?若袁将军无忌韩冀州,岂能纵之以投张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袁将军何以待韩冀州,唯冀州心知尔。”韩馥为啥怕袁绍迫害他?完全是杯弓蛇影,犯了迫害妄想症吗?你真能够明了袁绍所有小花样,真能理解韩馥所受到的压力吗?

    “袁将军欲杀人,何必亲自动手,以负害贤之名?”说不定一环扣一环,那正是袁绍预谋已久的奸计哪。

    沮授闻言,勃然大怒,恨恨地一拍几案:“宏辅慎言,此诛心之论也,吾不欲闻!”说着话把脑袋一撇,再不瞧是勋一眼了。

    啊呦,是勋心说我一个不小心,把话说得太过头了,反而起到反效果啦……

第二十九章、降汉降曹

    是勋说了几句袁绍的坏话,沮授就不乐意了,喝骂之后,干脆把脸扭过去,再也不肯搭理是勋,不管是勋再如何劝说,他是一句不答,一言不发啊。无奈之下,是勋只好告辞退出,回来跟曹操扯谎说:“其心似有所动,且待明日说之。”劝说沮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先别急,别这就决定下了对他的处置,让我明儿个再继续去劝劝。

    自回营帐,唤了诸葛亮过来设谋。虽说“舌战群儒”云云,只是小说家言,但在原本的历史上,诸葛亮确实作为刘备的使者,跟着鲁肃跑了趟江东,成功达成孙、刘联合的计划,说明他嘴皮子也是挺溜的——那不妨听听他的意见。二人商议半宿,第二天一大早,是勋就又跑去见沮授,先当面道歉,说我昨天为救你的性命,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若有得罪之处,子辅你多海涵啊。

    沮授不是个很记仇的人,再加上睡了一晚上,就算有气也基本上消了。于是摆摆手,说各为其主,我不会责怪你,然而——“再勿污大将军,且劝授降也。授心如铁石,君难以动。”

    是勋心说动不动得了的,咱得再试试看。于是开口询问沮授:“前日吕氏兄弟来袭我营,此子辅之策耶?”沮授点头,没错,是我的计划——计划本来很不错,奈何许攸画蛇添足,淳于琼、郭图又不听号令,轻敌冒进,乃至于败,思之使人扼腕。

    是勋接着又问:“吕氏兄弟来时,审正南亦开城杀出呼应。吾闻正南以审荣、沮鹄为将——此沮鹄莫非子辅之公子耶?”

    沮授淡淡一笑:“正犬子也。年轻识浅,乃为宏辅所败。”是勋说打败审荣、沮鹄的还真不是我,不过咱先不说这事儿——“子辅膝下几子?”沮授说我只有一妻一子。是勋说巧了。我也只有一个儿子——先不提女儿的——“公子既在邺城,子辅是恐一旦降曹,审配将不利于令郎耶?”

    沮授轻轻摇头:“我不降曹,志也。非关子嗣之事。丈夫为国而忘家。理之常也。况,审正南未必苛待我儿。”

    是勋也摇头:“旁人还则罢了。吾闻审配刚而忌刻,若闻子辅降曹,必害公子。子辅因此而有所忌惮,勋乃不敢多言。”审配这人心眼儿小。下手也狠,是勋是清楚的。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就曾经谋害了辛评全家——你说辛毗降了曹,你要是杀辛毗的家人,还在情理之中,辛评跟你只是各保其主,还都保的是袁家的公子。你拿他全家开刀,不嫌太过分了一点儿吗?

    沮授暗自好笑,你说啥,“乃不敢多言”。你言还得少吗?这会儿突然又关心起我儿子来了,肯定又是绕着弯儿要劝我降曹啊。可是沮授这人太实诚,是勋说审配可能会对他的儿子不利,沮授想想,那还真保不齐——审正南确实是这种性格——故此也不反驳,只是垂头不语。

    是勋长叹一口气:“子辅若降曹时,恐审配害了公子;若不降曹,今日受刑,明日邺城克陷,难免玉石俱焚——此真两难者也。然以勋观之,子死尚可再生,父子皆死,则恐沮氏绝嗣也。如藤缠树,树枯则藤死,藤枯而树未必死,还请子辅三思。”

    沮授心道我说什么来着?绕个大圈子,还是劝我降曹啊——当下摇头:“宏辅毋再多言。即父子皆死,此亦命也,授并无怨怼。”

    是勋追问道:“子辅乃以为我军难以克定邺城耶?”

    沮授苦笑道:“外援已绝,邺绝不可守,授亦明矣。若异日城陷,还请宏辅于曹司空前进言,宽放犬子,使归乡务农,则授在九泉之下,亦感恩德。

    是勋心说你要是一点儿都不为儿子担心,我还真拿你没招,可是就这句话,说明你们父子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呀,那我便可以趁隙而进啦。当下随口问问沮鹄的情况,沮授倒是也不隐瞒,一一作答。是勋趁机夸赞沮鹄几句:“真聪明儿也。”随即轻叹:“惜乎哉,逮邺城破,公子若为我所擒,勋必保其性命不失,若没之于乱军之中,勋无能为也。”

    沮授说你有这份心意,我就足感盛情了,要是沮鹄死在乱军之中,那是他的命不好,我绝不怨你。是勋点点头,然后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一拍双掌:“吾得之矣。子辅尽可降,我劝主公密其事也,则公子必无忧。待城破之日,乃可传令军中,使全公子性命。”

    沮授注目是勋:“吾前有言,乃不降曹者,志也,非为犬子也。宏辅若谈他事,授必有所应;若再论降曹事,授只得缄口不言矣。”你就算说得天花乱缀——好吧,这年月还没这词儿——我也是定不降的。

    是勋微微而笑:“子辅之志,吾亦明矣,岂敢再劝?吾所言,非欲子辅降曹,乃欲子辅归朝也。子辅昔为袁本初属吏,本初虽有悖于朝廷,乃致天讨,亦不敢自叛,则子辅既为大汉之臣,焉有不肯归汉之意?”

    沮授闻言,小小吃了一惊,随即坦然:“今天下皆知,曹公挟天子以制诸侯,则归汉与降曹,焉有别乎?”

    是勋摇头:“曹则曹,汉则汉,岂可一概而论?若自袁而降曹,或恐招背主之讥,子辅不降,乃士之操也。然子辅亦汉臣也,岂可不归于汉?则后世何以目之?以为叛逆乎?以为蛮夷乎?”你是大汉的臣属,如今要你归汉,你若不肯,以为一定会落下好名声吗?谁才不肯归汉?那只有叛贼或者蛮夷了。你是想当汉贼啊,是想当蛮夷啊?

    沮授哂笑道:“宏辅好利口也。然以授观之,曹公迟早篡汉,则归汉亦即降曹也,授不肯为。”

    是勋反驳道:“王莽礼贤下士,周公恐惧流言,后日之事,岂可为今日之征?似周公在朝,成王不过傀儡,管、蔡乃欲兴兵而清君之侧,终为周公殄灭。子辅若为管、蔡之臣,乃肯归周否?”

    沮授一甩袖子:“岂可以管、蔡以比袁将军?”是勋笑道:“管、蔡为武王昆仲、成王叔伯,袁将军自不可比。然以势论之,袁将军据国之大州,居嫌疑之地,而不知内辅天子,外安四夷,妄起兵马,以伐许都,其与管、蔡何异?”你搞搞清楚,是袁绍先起兵来打保着正牌天子的曹操的,你就算再给他说好话,也抹杀不了他大义有亏的事实——“袁、曹之战,或者诸侯之争。然君为中国之人,譬如楚之与齐,子辅若处其时,岂可言归周即降齐,从而自陷蛮夷之地,而不愿归之中国耶?”

    是勋这也是从小说中得来的智慧。演义中说关羽被围土山,提出“降汉不降曹”,虽然是文学虚构,但无论逻辑还是情理都说得通,正符合书中所塑造的关老爷义人的形象。是勋心说你沮授再忠义,还能比得上关二哥(当然是文学艺术加工后的关二哥)吗?天下谁人乐死?越是有本事,有志向之人,其实越不想死——想不想是一回事儿,怕不怕又是另一回事儿。我如今给你个可以不死的理由,你还不赶紧接着吗?

    可惜沮授就是不接着,还跟那儿低头沉吟,琢磨是勋的话。是勋加紧劝说:“过往之沮子辅,譬如今日死,为袁氏殉也;明日之沮子辅,譬如今日生,为天下谋也。自黄巾以来,中国丧乱几二十载,民则填于沟壑,兵则膏于锋锷,冀州虽大,荒土亦多。其仁人志士,谁不欲出而拯难者耶?吾闻汝南袁夏甫避祸而穴室,卿以为彼是耶,袁将军是耶?”

    袁夏甫名闳,是袁绍的堂兄,那是真正汝南袁家的正支嫡派,有资格继任大家长的。但他瞧着“党锢之祸”起,士大夫每遭宦官迫害,加上袁绍、袁术等几个兄弟又不学好,既怕国破,又怕家亡,干脆挖个地洞隐居去了,自己关了自己十八年禁闭,一直关到死。可是袁闳避世的时候,他向来瞧不大起,认为是家族祸端的袁绍又在做啥呢?袁绍在跟何颙等人密商,拯救党人哪!

    因此是勋就问了,当此乱世,你忍心一死百了,不为天下太平做点儿贡献吗?你认为象袁闳那样避世正确,还是象袁绍那般入世正确?这回我不说袁绍坏话了,我说他点儿好话,你要不要跟着学学?

    是勋这一段话,四面皆圆,什么都说到了。沮授要是有仁心,是勋就问他“中国丧乱几二十载,民则填于沟壑,兵则膏于锋锷”,你瞧得过去吗?沮授要是有大志,是勋就问他“其仁人志士,谁不欲出而拯难者耶”,你甘心放弃吗?沮授要是只以乡梓为念,是勋就问他“冀州虽大,荒土亦多”,你就不为家乡打算吗?总而言之,各条道儿都给沮授堵上了,我瞧瞧你还有什么理由不继续活下去!

    只要你想活,不想死,我就有机会救你的命!

    沮授听了他这番话,沉思良久,不禁喟然而叹:“天下虽大,能明于人心而如宏辅者,几希!”只好无奈地问道:“然而,何所谓归汉而不降曹耶?”

第三十章、系铃解铃

    是勋从关押沮授的营帐里出来,得意洋洋地来回禀曹操。然而等他到得大帐之外,却又抬起手来,婆娑一番面庞,尽量褪去喜色,然后才朝身为大将却仍旧日日站班的许禇略施一礼:“主公可在?是勋求见。”

    许禇点点头:“主公有令,若侍中到了,不必通禀,直接入见即可。”说着话,帮忙撩开了帐帘。

    是勋迈步而入,只见曹操正一只手搂着曹丕,在份儿公文上指指点点,大概是在教育儿子呢。看到他进来,曹丕赶紧先挣脱了老子的搂抱,起身行礼:“拜见姑婿。”是勋还礼道:“军中只有上下,并无亲眷,公子免礼。”然后即转向曹操,深深一揖。

    曹丕告辞退出,曹操这才问:“如何,沮授肯降否?”

    是勋表情淡然,看不出喜乐哀愁来,开口就说:“沮授已肯降顺朝廷,然而不肯降曹。”

    曹操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不禁捋须微笑道:“我为朝廷三公,奉天子命征伐河北,是我即朝廷也,降朝廷即降我也。”

    是勋嘴角略略一撇,左右望望——曹丕已经退到后帐去了,此刻帐中只有他跟曹操两个人,并无第三人在场——回复道:“主公即朝廷,实也,而非名也。沮授甚爱其名者,若背袁降曹则恐天下人笑,是以臣乃以朝廷为说,使其归汉而不降曹也。”

    曹操又是疑惑,又觉好笑,伸手一指:“宏辅且坐——如何归汉而不降曹?”

    是勋先在侧面的几案后坐下,然后回答:“若降曹,则入主公幕中,为主公谋划河北。征讨袁氏,此沮子辅断不肯为也。若归汉,则入之于朝,为国家计。为天下谋。此沮子辅所不敢辞也。”

    曹操微微一皱眉头:“如此说来,攻邺灭袁。沮授不肯出力?如此,吾尚用之何为?”

    “不然,”是勋轻轻摇头,“天下若定。则沮授无用。然即定河北,灭袁绍,尚有孙策、刘表、刘璋等辈割据一隅,沮授之智,不可多得也。”

    曹操想了一想,说我明白了,总之沮授肯降我。但是不肯帮着我攻其故主——好吧,此亦人之常情也。那么,他还有提啥条件没有?

    是勋举起三枚手指来:“授言三事,主公若肯。授即降也。”

    演义上说,关公土山约三事,一是降汉不降曹,二是奉养二嫂,三是但知刘备去向,便要辞去。如今沮授也提三事,除了降汉不降曹一样外,另两样绝然不同——他当然没有嫂子需要保护,也不可能要曹操答应找空再去投回袁绍。是勋一一说明:“其一事,归于朝廷,而不降曹也;其二事,邺城若破,请主公安其家小;其三事,终身不与袁姓之人相敌。”

    曹操略略思忖,然后一拍桌案:“允他便是——宏辅即可请来相见。”

    是勋摇摇头:“沮授言既归汉而不降曹,便不来相见主公了,请主公将其送去许都,交天子发落——如此,则不背降曹之名,即城内审配知之,亦不罪其妻孥也。”他条件提得好好的,你也答应了,可外人不明白啊,你们俩只要一见面,曹操发几句爱才之叹,沮授道几句请罪之语,传出去,大家伙儿还会认定他降曹啊。如此一来,就怕审配那小心眼儿,要对邺城内的沮家不利。

    是勋从袖子里抽出一片纸来,递给曹操,说这是我请沮授写下的请罪表文,主公请看。曹操接过来一瞧,原来沮授向天子请罪,说袁绍听信了小人谗言,兵发河南,是欲秉政,并无叛意;然而虽无叛意,却有叛形,自己未能谏阻,请求天子降罪。信里不及曹操一字,不提袁绍打河南目标就是曹操,也不提是曹操带兵杀到的河北,更不提自己为曹军所擒——就这样,还是是勋磨破了嘴皮子,他才勉强答应,在想尽办法为袁绍开脱的前提下,承认袁绍“虽无叛意,却有叛形”。

    曹操看了这封表文,脸色当即沉了下来:“若此表上奏天子,则天子或赦袁绍之罪,奈何?”

    是勋笑道:“此表名为请天子降罪,实则呈于主公,以明其志也。主公何必上呈天子?”说着话,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主公可将此表上呈天子。”

    曹操接过来再瞧,原来这是是勋为曹操拟得的上奏,内容是自己于阵前擒获冀州别驾沮授,明申其罪,然见其有悔过之意,故请天子赦之。顺便,还夸了夸王师如何威武,诸将如何用命,袁军难以抵挡,如冰雪之见红日、腐草之遇疾风云云。

    是勋的意思,你派个人把沮授押回许都去,然后呈上此表,请天子赦免其罪,另外委他一个职务,以待日后可用——“沮子辅心如死灰,勋劝之良久,乃去其死意也。不愿立朝,请放外任,与之一县主理,足矣。”

    曹操说把他先拘在许都,等我灭袁之后,再看看如何用他,还则罢了,真要把他放到外地去,你就不怕他再扯起杆子来呼应袁绍,跟我作对吗?是勋笑道:“袁氏之亡,只在目前,便沮授得一县之地呼应,安有成功之理?但迁之远,使不得逃归袁氏,可也。”你别把他安排在河南啊,把他扔得远远儿的,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以河北还在打仗的局势,他哪儿那么容易就能逃回去找袁绍啊?想在地方上扯旗造反,就那么容易吗?

    “况,主公不日即下邺城,可得沮授妻孥,以之为质,谅沮授不敢反也。”

    曹操筹思良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若旁人,必斩军前,以绝后患。沮授河北英才,宏辅又为之缓颊,操岂爱杀人者乎?”是勋心说你就别撇清了,你就是一个喜欢杀人的家伙,我还不清楚吗?就听曹操又问:“然则,宏辅肯为之做保否?”

    是勋来的路上就已经考虑过相关风险了。自己就此保下沮授,那万一将来沮授再闹出什么事儿来,自己也必然要负连带责任。只是反复考虑,沮授固然有谋。却并非能够独立打出一片天下来的人物——说白了。他天生是当谋士的命,做不了主子——只要把他跟袁绍隔开。他还能捅多大篓子?自己此前不敢荐刘备,这回却没道理不敢荐沮授啊。

    好吧,就算沮授真的连老婆孩子全不要了,明知没有胜算。还跑地方上去造反,自己要受其牵累。可是以如今的局势,再加上自己的能力,在曹操心目中的地位,顶多也就是降降官、罚罚俸吧,曹操还真能因为一个成不了事儿的沮子辅,把我给直接罢了官。甚至杀了头不成吗?荀彧荐严象、韦康,后皆兵败失地,也没见曹操拿荀彧怎么样嘛——荀彧之死,那是别的原因所致。

    《后出师表》里说:“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任夏侯而夏侯败亡……”人心隔肚皮,不能为怕受牵累,就不跟人来往啊,就不举荐人才啊。说明白一点儿,不能因为可能的风险,就放弃拉帮结伙,构建自家的势力啊。

    所以啊,这个险我冒了吧,这个保人我做了吧!沮授瞧上去就是一老实巴交的正人君子,跟鲁肃有得一拼,异日若其背反,那是我自己眼瞎,也怪不得旁人。

    所以是勋就在曹操面前拍胸脯啊,说我愿意给沮授做保。曹操说好吧,那便允卿所请——可是,将来把沮授放到哪儿去才好呢?

    是勋微微而笑:“此吾亦熟思之也——何不任其关中?”

    此前蓝田刘雄鸣破蓝田、杜陵而围长安,又有屯田客吕并聚众陈仓,其余贼寇,不下二三十股,导致关中大乱。曹操正要挥师北上,与袁绍决战,暂时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只好分关中为雍州,以严象为刺史,并遣曹豹督军往镇。不过曹豹手底下兵不多,若再无援,基本上也就能够保证长安等几座大城不失而已,还真平不了关中之乱。曹操的对策,就是拖着,派兵堵塞桃林塞,关中你们爱闹就闹去,不影响我征讨河北就成,等我先灭了袁绍,腾出手来,再去收拾你们。

    所以是勋就说啦,不如派沮授去关中。一方面,以他的能力足可安定一县,甚至可全一郡;另方面,桃林既塞,而且桃林以东就是河南,有钟繇坐镇,这千里迢迢的,他就没可能再逃回河北来归投袁绍。

    曹操闻言,又再皱眉,说关中之乱,此必袁氏遣人煽动也,当初你们几个谋士商议,说此必沮授之计。如今要是把沮授给放到关中去,他会不会跟刘雄鸣、吕并等人合流,把乱子闹得更大啊?是勋摇头笑道:“沮授向在河北,关中之事,不过遥为之使而已,必非亲身往说刘、吕也,则其与刘、吕何恩,安能相合?主公多虑矣。”

    沮授是只给袁绍出个了主意,同时煽动青州、关中作乱,想牵扯咱们的脚步而已,他就不可能亲自跑去跟那些乱党联络,所以那些乱党是奉袁绍之命,不是奉他沮授之命。袁绍随便派个人去,都不可能真正收服了刘鸣雄、吕并那些乱党,更何况朝廷正式任命为县令的沮授呢?

    是勋想说的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但可惜这句话这时代还没有,他只好跟曹操说:“只须攻克邺城,袁绍必北蹿也,乃不为患。则关中之乱,指日可定。”

    曹操顺嘴就问啦,邺城虽然失了外援,为困守之势,迟早可克,然而……审配守御颇为得法,就不是一两个月能够拿下的。为啥我听宏辅你的口气,好象可以很快就攻克邺城呢?

    是勋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主公明见万里。克邺之计,勋适才便已献上矣!”

    ps:

    最近这几个月稿债实在多啊,导致文魁的存稿数量越来越少……话说连载了这半年多来,风雨无阻,我还从来没有断过更呢,不过估计往后一段时间就有点儿玄了……尤其是十一,我这种专一写作的人最讨厌过节啊,过节的日子反而俗务缠身,难以专心创作了。实在抱歉,我虽然尽量努力,但估计十一期间是难保全勤啦,还请读者朋友们多多谅解……

第三十一章、玩弄人心

    是勋说攻克邺城的妙计,其实我刚才就已经给你献上啦。曹操听得一头雾水,就问:“莫非沮授与卿言及城防之疏漏乎?”难道是邺城的防御上有什么大漏洞,沮授已经跟你透露过了?

    是勋微微摇头:“沮子辅归汉而不降曹,为不背袁也,岂能与臣言及邺城之防?况审配善守者也,即有疏虞,亦有应计,不可用也。”说着话一指曹操的案头:“克邺之计,只在此间——尚须召公仁(董昭)并计。”

    曹操拿起是勋刚献上来那两篇奏章,翻来覆去瞧了半天,又想想他干嘛要召董昭来一起商量,而不提荀攸、郭嘉呢?最后终于明白了,不禁拍案大喜道:“若此计得售,此征河北,宏辅为第一功也!”

    于是当即下令,遣人押送沮授前往许都,觐见天子请罪,并且把是勋为他拟好的奏章抄写一遍,再加上自己对处罚沮授(也即贬于关中治县)的建议,一并带去。同时命人把正在后方黎阳催督粮草的董昭给叫到前线来。

    破袁之后,曹军休整了三天,然后继续攻城。刘晔又造了一大堆的攻城器械出来,轒辒、冲车、撞车、云梯,等等,拚了命地往城下堆。然而审配守御得法,曹军百计莫克。

    好在很快,董昭就应命来到军中。曹操光拉了是勋、董昭、荀攸和郭嘉四人开小会商议,是勋这才把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

    他说:“吾前与沮子辅言,已尽知其家中内情矣,并诓得其手书……”你以为我干嘛要沮授写下那份儿根本派不上用场的上奏来?那是为了拿来给董昭当写假信的范本啊!

    “即请公仁摹其字,伪作沮授书与沮鹄,使为内应。”

    原本历史上,邺城之克。就是因为内部起了纷争,有人主动打开城门,放曹军进入——不过那不是沮鹄,而是审荣。是勋当然不可能跟曹操说。可以说动审荣背叛其叔审配。那小年轻自己一面都没见过,就说他生有异心或者脑后反骨。谁信哪?别说他了,连郭嘉都未必能得着这种情报。

    所以是勋把目光转向了沮鹄——谁让那日审配派沮鹄和审荣二将出城来袭营呢,要不然是勋还真未必想得起沮鹄来。史书上对这个沮鹄唯有只言片语,说他为袁尚守邯郸。后被曹操攻拔——至于沮鹄是降了是死了是逃了,则并无所载。

    邯郸为赵国国都,在邺城之北,所以理论上,曹操是在攻克邺城之后,才去打邯郸的,沮鹄撑到了袁家彻底败亡的前夕。

    是勋所以动开了沮鹄的脑筋。首先因为他知道,袁家班很不团结,三心二意之人很多。象辛毗、审荣等就不必说了,在原本的历史上。袁尚是派苏由和审配共守邺城的,结果曹操还离城五十里地呢,苏由就起了二心,带着兵跟审配在城里打了一大仗,战败后出城归曹。等到曹操正式攻打邺城的时候,又有审配部将冯礼为内应,开突门放进曹军三百人,幸亏审配发觉得早,应对得法,才没有丢城。

    虽说苏由、冯礼等人降曹,可能起因是袁家兄弟的内斗,搞得人心离散,与今日之局势并不完全相同。然而如今袁绍还活着就连番败北,此前修仁战后,邺城中就有数百人逾城来降,根据审讯所得,城内人心惶惶,起异心的绝非少数。是勋就觉得,咱可以尝试造个苏由、冯礼出来,最好更造个审荣出来嘛。

    故而他在劝说沮授降曹的时候,假装扯闲篇而特意套话,把沮授家里的情况探了个底儿掉。沮授一妻一子,相互间关系非常和睦融洽,沮鹄尤其孝顺——是勋不禁心说,孝顺好啊,沮鹄孝顺,自己就有机会,这才考虑以沮授的名义,去劝沮鹄为内应。

    当然啦,沮授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真要是开了口,说不定老先生一怒之下,连归汉都不归了,一心求死。所以是勋特意诓了沮授一封上奏过来,给董昭当范本——你不肯写信招降儿子,没关系,我找别人帮忙写。

    计策提出来,荀攸和郭嘉都沉吟不语——是勋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也不说破,只是仪态沉稳地微笑以对。最终忍不住开口的是郭嘉:“此计颇妙,然而——如何将伪书递之沮鹄手中呢?”

    是勋淡淡笑道:“自可射箭而入。”想当初他在守备祁县的时候,郭淮就是射了一封书信进来,约定为应的呀。

    郭嘉皱皱眉头,那意思大概是:我说得够明白了,你怎么就不悟呢?——“若信落于审配手中,奈何?”

    沮鹄在邺城之中只是一个小角色,并未被付于一侧城墙的守御全权,咱们怎么知道他究竟在哪儿呢?怎么知道哪些人是他的心腹呢?漫无目的地射箭,就有超过九成九的可能性,信会落到审配手中,则必然有了防备,甚至直接把沮鹄逮捕起来。要是伪书送不到沮鹄手里,那你的计划就根本无效啊。

    是勋心说,你以为我会请董昭假冒沮授的笔迹,给儿子写一封清楚明白的劝降信吗?信里写自己已决定降曹,要儿子做内应,开门放曹兵进入邺城?要是这么一封信落到审配手里,审配铁定要把沮鹄给拘押起来,甚至直接就砍了沮鹄的脑袋,以防患未然——郭奉孝啊,论起智谋来,我确实不及你,但你难道认为我彻底是傻的吗?

    于是捻须摇头:“即书信落入审配手中,又何伤也?”眼瞧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他便胸有成竹地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信文勋已拟得,即呈诸君观览。”

    先把信递给曹操,曹操边瞧边皱眉头,瞧了老半天,才转给荀攸——郭嘉、董昭也都凑过脑袋来,跟着一起看。先一见信,众人心中都暗自说道:“为此伪书。是宏辅颇费心思啊……”

    因为一满篇的文字,倒有一半儿都给划掉了,可见反复修改了无数次。本来以是勋在文字上的功力,就算此信关系重大。必须字斟句酌。也不大可能写了再抹,抹了再写。到处都是删改——可见是耗费了无穷的心思。

    再瞧文字,众人也不禁都跟曹操似的,皱紧了眉头。信文大意是:我受袁公厚恩,是肯定不会投降曹操的。所以曹操打算把我押赴许都,交由天子惩处,估计此去便是永诀;虽审正南智计百端,而邺终不可守,城破之日,玉石俱焚,父子行将于泉下相见矣。信中充满了颓唐、绝望之意。但却无一字涉及要沮鹄为内应降曹之事。

    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么一篇完全搔不到痒处的书信射入城内,就能使沮鹄为救老爹而起意谋反?不过是勋说得是没错,这信就算落到了审配手中,他也未必会因此把沮鹄给逮起来——围城之中。并无证据即逮捕同僚之子,反而会引发人心动荡。

    是勋双手笼着袖子,不言不语,静等三人瞧完了好发表意见。可是三人都跟曹操似的,光皱着眉头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却根本开不了口。怎么说?你脑子进水啦,这封信压根儿没用?别说是宏辅了,换任何一个不擅策谋但智商正常的人来,比方说杨修、王粲,都不会拿这样的信出来糊弄事儿啊——再说了,伪书之计,本来就是是勋自己献上的呀。

    是勋瞧大家伙儿都问不出什么话来,这关子实在卖得失败,只好暗中喟叹,缓缓揭开谜底——“即请公仁试摹沮授笔迹,照录此书——涂抹处文字,随意可也。”

    是勋这话的意思,你不是光抄明明白白的文字,你得连哪儿该涂,哪儿该抹,都得原封不动地给我照搬下来!

    荀公达第一个反应过来,不禁双眉一挑,扬声笑道:“此计甚毒也!”第二个想明白的是郭奉孝,冷冷地评价:“此真有贾文和之风也,不意宏辅竟能办此……”

    是勋心说:你猜对了,这条计正是跟贾诩学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后来曹操亲征关西,即用一封到处涂抹的书信,离间了韩遂和马超之间的关系,演义将此计安排在了贾诩头上。虽然是勋记忆有误,正史中并无贾诩献抹书计的记载,但当曹操询问贾诩如何攻破韩、马联军的时候,贾诩说:“离间而已。”定下了基本方针。所以说,演义的虚构是很有道理的,贾文和确实想得出这般计策来,或者不如说,只有他才能想出如此毒计!

    因为此计,在整段汉末三国时代的军争策谋当中,可以说最卑鄙,最无耻,但同时也最难破解——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彻底无解的。人有贪欲,即起疑虑,有疑虑乃有争斗,此计直指人心,放大其疑虑,即亲父子亦难幸免,更何况韩遂、马超这干爷儿俩呢?

    如今是勋搬出这条计来,对审配和沮鹄同样有效。是勋建议曹家多作箭书,射入城内,通报相关沮授被俘及被押解许都的消息,威吓城内袁军投降,并说明其中一箭,附上了沮授的亲笔书信。此信若落到沮鹄手中,则审配必来讨要,沮鹄不敢不与,但是满眼涂抹的书信一递上去,审配必然起疑,断不能跟他善罢甘休。就老爹沮授对儿子的评价,沮鹄虽不如己,却也多智,即便刨除“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这层因素,打个对折,也不是一蠢蛋笨伯,他可能一接到信,就立刻想清楚了危险,与其束手就缚,不如起而一搏。

    当然啦,此信最大的可能性是落到审配手中,但是军中到处传得沸沸扬扬,说沮授有亲笔信射入城内,沮鹄也必然会去找审配讨要。不管审配肯不肯把这信交给沮鹄,都会引发沮鹄的怀疑,那么为了救老爹的性命,也为了自保,沮鹄又岂会毫无动作?

    还有一种可能性,即审配得信后,为防意外,即刻拘拿沮鹄。然而审配是不可能把这封到处涂抹的书信亮出来,作为沮鹄的罪状的,如此则必使城内人心惶惑,进而离散。就算沮鹄造不了审配的反了,肯定还会有别人起异心啊!

    你审正南一向忌刻,今日能因莫须有之罪擒拿沮鹄,焉知明日厄运不落到我的头上?

    此计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上,正如荀攸所言——“甚毒也!”

第三十二章、出入此门

    曹操采纳了是勋献上的毒计,当即遣董昭临摹沮授的笔迹,造作伪书,然后射入邺城城内。结果不出是勋所料,当晚就收到了回应——审配部将冯礼愿于翌日曹军攻城时,暗开城南突门,接纳曹军进入。

    所谓突门,便是建造在城墙上的暗门。曹操得信后,即召诸将吏商议。虽然并未在大范围内透露伪书之计,杨修还是首先跳出来举双手表示赞成:“袁绍既败,邺无外援,人心涣散,乃欲出降。以修观之,此非诈也。”

    荀攸等人斟酌过后,也觉得诈降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即便诈降,你又能得着多大好处?突门狭窄,一次进城的曹兵不可能太多,曹操更不会跟当日在寿春城下一般,亲自领兵杀入,那么就算把这部分曹兵全都包了饺子,又能对曹军造成多大的损害?审配断非如此无谋之人也。

    那么,既然可以确定此非诈降,而是真意,下一步要讨论的,就是该派谁去,怎么去。曹洪站出来请令,说只要三百步卒,他愿自突门杀入,去夺邺城。曹操轻轻摇头:“子廉为军中大将,不宜蹈此险地也。”

    是勋也心说:估计你明儿个要是去了,那就别想再活着出来啦!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冯礼便曾经暗开突门,起意献城来着,很快就放进了三百曹兵——跟曹洪要求的数量相同,可见小小的突门,在短时间内也就能够挤进那么多曹兵了,虽然历史已经有所改变,但邺城的大致形制还没有变。然而,危机被审配及时查觉,于是派人从城头向下抛掷滚木擂石。打中了设置在突门内侧为防备敌军突入的木栅——估计是冯礼控制了木栅,不使落下,所以只能用石头砸——结果木栅一闭,进去那三百曹兵全部覆没。一个都没能逃出城去。

    这就是是勋穿越者的优势了。他不知道具体冯礼会打开哪一座突门,但是知道突门内侧是有木栅的。更知道这木栅靠着用石头砸就能放下。这个醒儿,必须得给曹操他们提出来。

    当下将自己的顾虑一说,曹操捋着胡须,缓缓地问道:“此亦预料之险也。吾故不使子廉先入——然卿等可共议,若冯礼之谋为审配所觉,乃闭其栅,可有破法?”本来妄图从突门杀入城中,就不可能不冒风险,但既然是勋预见到了风险,咱们就得先商量商量。是硬顶着危险上呢,还是能够做一定程度的援护措施?

    是勋瞟了一眼刘晔,心里并不很确定,但表情上却异常沉稳地回复道:“勋有一拙计。或可用之……”

    第二天一早,曹军继续全面攻城。战至午前,突然南城墙上有突门打开。

    一般情况下,早就该有两三百曹兵埋伏在突门附近,一见门开,立刻蜂拥而入。可是开门的冯礼探脑袋一瞧,却不见兵,只见乌秧秧好些个庞然巨物直朝突门而来——这,这不是大轒辒吗?!

    是勋跟刘晔二人连夜赶制出四具大轒辒来,并用硬木更作加固。此刻四具大轒辒排成一长列,首尾相接,就直接推进了突门。轒辒内藏有刀盾兵,一入城即冲出散开,四下赶杀袁军。

    其实冯礼还没把突门打开呢,审配就得着消息了——此日曹军将主攻方向定在了城东,因此审正南正在东墙上御敌,闻讯即城上跑马,匆匆领着人赶过来救场。到了城南,先就下令,城上守兵以大石砸击木栅,使其落下,隔断内外曹兵。

    大石头砸下去了,木栅也落下来了,然而为轒辒所阻,根本就关闭不上,而曹兵就从四具大轒辒下穿入,源源不绝地向城内增援。等进来了五、六百人,曹洪终于忍不住了,下马挥槊而入,首先杀散陆续来援的袁兵,然后大步抢上城墙,来擒审配。

    这时候审配手下还有百余部曲,个个悍战不退。审配知道,要是不能放下木栅,封闭突门,曹兵越进越多,别说自己根本挡不住,就算能挡住,城内的士气都会瞬间崩溃。于是急命以滚木擂石砸打轒辒。

    可是这些大轒辒都是经是勋、刘晔,甚至还加上诸葛亮,开动了一整夜的脑筋,反复加固过的,虽然并非无坚可摧,仓促间也根本砸它不破——上面紧绷的三层生牛皮,可以弹开大多数城上抛物。审配正待命令放射火箭,点燃轒辒,突然就觉得肩膀一紧,已被数人按住。

    他挣了一下,没挣动,心中大惊:“难道曹兵已到了我的背后吗?”可是才扭着脖子抬头一瞧,就见侄子审荣高举手中环首刀,扬声高呼道:“已擒审配,吾等愿降!”

    审配见状,不禁目眦尽裂,破口大骂道:“孽畜,怎敢害亲!”

    原来前一日曹军将伪信射入城内,军士接着,急忙献给审配,审配一瞧就惊了——这满处都是涂抹,是乃欲乱我军心,欲使城内人人自疑也,真好毒计!该怎么应对呢?他不禁绕室徘徊,正苦思无计之时,从人来报:“沮公子求见。”

    审配心说沮鹄来得好快,肯定是来问我要他爹的书信瞧啊。我该怎么办?把信给他,他还以为上面的涂抹都是我干的,自然起疑;要是坚决不给他呢?他同样会怀疑我。最终牙关一咬,罢了罢了,且走一步算一步吧,也不接见沮鹄,反倒下令将沮鹄秘密逮捕起来,押入牢房。

    可谁想到来的并非只有沮鹄,包括苏由、冯礼,也包括自己的侄子审荣等等,全都来打问,沮授亲笔信在不在你这儿?他信上说了什么?因为此时邺城内外隔绝,守军光知道袁绍在修仁战败了,连大旗、伞盖、披风都被曹军缴获,但败得到底有多惨,袁绍是退回污城了呢,还是干脆远远地逃到北方去了?根本没人知道。所以大家伙儿都想通过沮授的书信,来研判一下外界的实际情况。

    审配掩不住盖子了,只好亮出那封假信来,并且把曹军的毒计向众人仔细地分析一遍。可是他素来忌刻,人际关系不好,所以包括审荣在内,就没几个人真肯相信。袁将们都猜测,沮授在信中说明形势危急,说不定连袁绍都已经挂了,是审配害怕动摇军心,所以把那些话全给删了去,再编个理由来欺骗咱们。君不见信中还有“邺城旦暮可下”那几句吗?那就是审配想删却没能删干净喽。

    就此人心涣散,审配被迫又把手握半数兵权的苏由给拘押了起来,导致冯礼首先起了降曹之心。审荣一开始倒并没打算绑起叔叔来,以挽救自家性命,可是难免心里打鼓,不知道还有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邺城若被攻陷,以叔叔的脾气是定不降的,而曹操也未必肯放过他,自己是他至亲,就有九成九的可能性要陪他一起死啊。

    因而今日在城上,一见大势已去,审荣终于把心一横,命人将审配当场擒下。审配破口大骂审荣,审荣却坦然以对:“城将破,而叔父必死。若荣亦死,则审家绝嗣矣。乃请叔父救我审家!”

    审配被擒,审荣明晃晃的刀刃摆到自家叔父脖子上,审氏部曲全都惊愕恐惧,无所适从。于是曹洪顺利地杀上城头,从审荣手中接管了审配。袁绍原使审配守邺,苏由为副,如今苏由已遭拘禁,审配再做了俘虏,一军无主,乃大崩溃。很快,东、南两面的城门都被打开了,曹操带着是勋、荀攸等人,得意洋洋地进了邺城。

    是勋跨在马上,顾盼自雄,真想说一句:“汝等无我,安能出入此门乎?”当然啦,他也就是肚子里悄悄地嘀咕一声,没敢真说出口来。这句话是演义上许攸所说,说完了不到半分钟,即被许禇一剑,斩下首级。正史上没这一出,但只有更过分——许攸先是跟曹操表功:“阿瞒,卿不得我,不得冀州也。”然后在某次进出邺城东门的时候,得意洋洋地跟手下人说:“此家非得我,则不得出入此门也。”所以他后来被曹操所杀,完全是 die。

    是勋可不会象许攸那么没脑子……其实许子远也不能说没脑子,但他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还以为能继续跟曹操做朋友哪,君臣之间,哪有什么友情可言?

    是勋不说,倒是曹操先提起来了:“若无宏辅之谋,吾恐不能安入此门也。”是勋赶紧拱手,假意谦逊:“邺之援既绝,旦暮可下,勋安敢居功?”这不光光是在领导面前不可放肆,旁边儿还有荀攸、郭嘉那一大票谋士呢,要是自己一个人把功劳都给揽了下来,他们心里能痛快吗?是勋前一世都市小白领的底子摆在那儿,并非打小就文才飞扬,众星捧月,从而不懂与人相处之道;这一世近乎白手起家,那就更明白必须多栽花、少种刺,才能在乱世中保安身家的道理啦。

    就他这么谨慎,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郭嘉和荀彧,使得他们上回会在曹操面前进言,剥夺了自家的兵权呢。官场之道,如履薄冰,那是一刻也大意不得的啊!

    (拔剑击大荒之卷十一终)

第一章、河北愚忠

    建安五年秋,曹操渡过黄河,征伐河北,袁绍率领主力退至邺城西面的污城,曹军遂围邺。九月将晦,两军于修仁乡内展开激战,曹操先败后胜,重创袁军,俘沮授、斩淳于琼,并夺得袁绍将旗、伞盖、大红披风。七日后,用是勋伪书之计,离间城内人心,审配部将冯礼乃开突门纳入曹军,审荣亲执审配,邺城终陷。

    袁绍在修仁之战前,即遣使召高幹、袁谭来援,自修仁战败后,催促日急。他虽然知道两军远途而至,粮秣不足,未必能有多少战力对敌曹军,而且那就等于彻底放弃了并州和青州。然而邺城危急,虽然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也不得不为了。

    邺城陷落的时候,袁谭率军才到平原,闻讯转道北上,仓惶退入勃海。高幹、郭援则自滏口陉入冀,会合袁绍,放弃污城,退守邯郸。

    曹操进入邺城,很快便控制了城内局势,各将皆俘得袁氏将吏来献。曹操首先唤入荀谌,当着群僚之面亲解绑缚,荀攸、是勋等亦进前见礼,劝说荀谌投降。荀友若喟然而叹道:“袁将军不听沮子辅、田元皓,而用郭公则、审正南,致有此败,无乃天意乎?虽然,谌今心如死灰,谋尽而智塞,无所用于曹公……”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突然询问:“沮子辅仍在生否?”

    荀攸老实禀报叔父:“子辅归汉而不降曹,今已押赴许都,请天子责罚矣。我主之意,不忍见其死也,或暂与其一县之地安置。”伸手一指是勋:“此亦宏辅与子辅商定者也。”

    荀谌朝是勋拱了拱手:“宏辅能全子辅性命,谌甚感念。”说着转向曹操:“吾不敢言归汉而不降曹也。然亦请曹公解我许都,以与兄弟相见。”

    他嘴里说的兄弟,当然是指尚书令荀彧啦。荀谌又与沮授不同,曹操基于荀彧的关系。即便对方坚决不降。那也肯定不会杀的。于是又劝了几句,见荀谌心思虽然略略有些活动。但并不肯立刻便低下头来,因而——罢了,我就先把你送回许都,让你兄弟来劝你。

    荀谌出去以后。许禇带进来冯礼、审荣,曹操好言抚慰,承诺上奏天子,赐以名爵——就理论上而言,这二位都是袁绍所私署,是没有正式官职的。

    第三伙儿给押进来的,是直接从牢里逮到的沮鹄和苏由。这俩面子不够大。曹操不亲解绑缚了,只是随手一指:“松绑。”自有侍卫上来,宽放二人。曹操问你们肯降吗?苏由纳头便拜:“由前疑惑,不识明公之威。今愿降矣。”曹操说好,暂且下去歇息吧。

    那边沮鹄一边活动手腕,一边冷眼瞧着苏由出帐,却不答话。是勋心说你爹是我救下的,那我好人做到底,也来救你一救吧,上前一步,高声斥道:“卿父已降,卿何不拜?”

    沮鹄连连摇头:“家父心如铁石,定不降矣,休得诡言相欺。”是勋笑道:“卿父固执,自不降曹,然已归顺朝廷矣,见押解许都,候天子处置。卿今不降,我主必斩,不但父子再无相见之日,便朝廷得此信,亦不肯宽放卿父矣。是乃卿父因卿而死,此岂为人子之道耶?”

    沮鹄果然是个孝顺孩子,听了是勋的话,就不禁皱眉沉吟,好半天才问:“家父果然在生否?”是勋点头:“卿即降,父子可再相见,且卿父必获朝廷之赦也。”沮鹄没有办法,只好单膝跪倒:“如此,鹄愿降曹公——请允臣追赶家父,一路侍奉,随同赴许。”

    曹操既然留下了沮授的活命,当然不准备转过头来就砍了沮授的儿子,因而首肯,就派人护送着——其实是监视——沮鹄去追他爹。

    最后被押进来的是审配,双手反绑,给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曹操高踞上首,冷笑着问道:“曩日吾之围邺,何弩之多也?”审配咬牙切齿地回答道:“恨其少耳!”

    这几天全力攻打邺城,曹军折损颇多,若无是勋用计而纯以力取,即便形势毫无变化,估计没三五个月也未必能够打得下来。所以说曹操挺佩服审配的守御之能——我这辈子打了无数的仗,攻了无数的城,还没有碰见过那么会守城的将领哪。审正南若能为我所用,付之方面,乃可无忧矣。

    所以他逐渐收敛面上的冷笑,表面上对审配,其实是跟自家将吏们商议:“卿忠于袁本初,亦不得不为尔——今既计沮,何不降吾?”可谁想审配的脾气又臭又硬,梗着脖子,坚决不降。

    是勋对审配并无好感,在原本的历史上,袁家偌大的基业,可以说就是因审配、郭图二人争权夺势而亡。而且这位审正南并不象沮授、荀谌那般清廉方正,其家族在冀州横行不法,圈占民田,收取贿赂,也就比许攸、逄纪强点儿罢了——那还是因为是自家地头,不好太过分。

    尤其审氏为魏郡大族,虽然比不上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那般名满天下,也是一郡显姓,不小的地头蛇。是勋从来最反感这些地方豪强,而且曹操想要彻底平定冀州,肯定要拿这些豪强开刀,既然如此,又何妨先除了审配?

    可是他也不好直接站出来,劝曹操杀审配。一则看曹老大的意思,是想留下审配性命的;二则么,原本历史上审配的名声并不算坏,裴松之就评价他说:“配一代之烈士,袁氏之死臣。”演义里更赋诗曰:“河北多名士,谁如审正南?命因昏主丧,心与古人参。忠直言无隐,廉能志不贪。临死犹北面,降者尽羞惭。”是勋要是这会儿跳出来以促其死,会不会蒙上害贤的骂名啊?

    所以他心说好吧,我暂且帮着曹操劝你几句,要是连我劝了都不听,那是你自己找死,与我无干。当下迈前一步,问审配道:“正南可还识得是勋否?今王师入邺,不见袁氏一族,何也?”为什么我们一个袁家人都没逮着呢?

    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攻下邺城,可是顺道擒了袁氏一大家子,包括袁绍的寡妻刘氏,也包括袁熙才过门的媳妇儿甄氏——要不然曹丕怎么能把甄氏给抢到手呢?可是这条时间线上却不同,袁氏家眷,尽皆不在城内。

    审配冷笑道:“是宏辅,便汝有如簧之舌,亦难动我心志也。至于我主家眷,自围城前即先迁往邯郸去矣。”

    “原来如此,”是勋早料到是这种原因——当然啦,他不清楚袁家人是迁去了邯郸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是乃袁将军固知邺不可守矣,而仍处卿城内。如此,尚欲为袁氏效死乎?”你就是一枚弃子啊,袁绍压根儿没把你的死活放在心上,你还打算为他殉葬,你傻的吗?

    审配昂然道:“人固有一死,殉主而死,忠也,吾之愿也!”

    是勋一撇嘴:“忠于国谓忠,忠于道谓忠,终于天子谓忠,今卿忠一叛逆,是谓愚也,非忠也。”非关国家,非关理念,忠于某一个人,并且还是逆潮流而行,必将为历史所淘汰之人,这就是俗谓的“愚忠”了。

    然而审配仍然不肯听劝,他没有可与是勋辩驳的口才,干脆也不再一问一答了,只是反复要求:“吾不降也,可杀我!”

    是勋转过头去望了曹操一眼,摊一摊手,那意思,我劝不了啦,你还是宰了这家伙吧。曹操颇为无奈——是宏辅乃是他麾下第一善辩之人,如今连是勋都劝不动审配,可见这榆木脑袋是再不会转向的啦——只得下令把审配推将出去,军前正法。

    曹操没往深里想,是勋开口劝说,究竟是真心是假意。是勋要是真想救审配,肯定得按前日劝说沮授的例子,先让曹操拘押审配,然后——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去好好磨他一磨。如今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审配归降,是勋就不是辩论家了,而是催眠师……

    审正南就这么着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虽然早了几年——掉了脑袋。随即诸将陆续前来汇报情况,曹操最高兴的,是逮着了一大批袁氏将吏的家眷。当日袁绍离开邺城,西守污城,为怕万一,把自己家眷先秘密地搬到邯郸去了,可是害怕城内人心摇动,所以没敢让属下的家眷全都闪人。有那比较敏的,比方说郭图、许攸,也把家人给迁走了;但大多数人瞧着邺城堞高墙厚,还幻想着轻易不会沦陷,既然主公没发话,那自己家眷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跟城里待着吧,就这么着被曹军给连锅端了。

    陈群建议,可命这些人各写书信,劝其家人弃袁来归——“如此,冀州可不战而定也。”曹操点头,随即又轻叹一声:“惜乎未得子远之眷属。”许攸要是肯过我这边儿来,那就好啦。

    袁家众吏,是勋觉得活下去没啥必要的,包括审配、郭图、逄纪,也包括许攸。反正就许子远那脾气,就算投过来也迟早会被曹操砍了,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原本袁绍尚有一战之力,所以自己劝说曹操去信勾通许攸,如今袁绍亡定啦,那许攸来不来的,还重要吗?

    既得沮子辅,何必许子远?

    曹军暂且驻在邺城,休整兵力,并且派遣游骑哨探北方形势。时隔不久,袁氏将吏因其家人所召,纷纷前来投曹——许攸没来,别人可是陆续都过来了……

第二章、疏于职贡

    第一个来降曹操的是名士崔琰崔季珪。崔琰乃是郑康成之徒,当郑玄还在青州的时候,袁绍数番礼聘,都被郑玄给推辞了,崔琰觉得师徒寄人篱下,要是过于忤逆袁绍,恐怕没啥好结果,因此代师应征,被袁绍署为骑都尉。他本来就不是真心归袁,此前听说老师已入朝为大司农,便有辞去之意,可惜袁绍坚决不肯放人,如今驻守魏县,不在袁绍直接掌控之中,干脆献城以降。

    其余还有魏郡太守高蕃,袁绍吏辛毗、韩范、梁岐、李孚、刘询,将马延、张闿、何茂、程昂,等等,不下二三十人。

    曹操乃使徐晃按巡各县,整个儿平了魏郡,同时在邺城歇兵十日后,亲率大军北上邯郸。途中有消息传来:臧霸已破济南,擒获王修,旋即与程昱合兵一处,渡过黄河,杀入平原郡内——袁谭既已北蹿,青州各郡县陆续开城投降,臧宣高如入无人之境。

    是勋闻讯去见曹操,倍言王修王叔治娴于政务、忠耿亮直,才堪大用——您赶紧写信给臧霸,请他留下王修的性命。他还建议说,王修乃孔融故吏,若不降时,可将其押解许都,交给孔融去说服。

    曹操应允了是勋所请,然后说:“宏辅本青州人,且待底定冀州,或须宏辅抚青。”是勋想了一想,回复道:“昔袁谭在青州,不恤民生,刻剥百姓,而臧将军既为外人,又娴于军务而不习民政,故此前有王营、李条之叛也。巡抚青州,使百姓安居,刻不容缓,岂能更待定冀之后?若王子纯肯降。即可使其抚青,若不降时,臣荐家伯父,请主公以王命征之。”

    是仪一心在家养老。实在有点儿可惜了的。终究他还并没有七老八十啊,且还有十来年光热可发。虽说是子羽也就泛泛之才。终究是青州的地头蛇,人面广,也容易取信于老百姓,若能请他出山。或许能在短时间内使青州的局势大致安稳下来吧。

    是勋一向是憎恶那些地方豪强、地头蛇的,但一方面这年月的社会环境便是如此,地域观念浓厚,各地老百姓都比较相信本乡本土的官僚,相对敌视外来者——比方说青州百姓之对袁谭和臧霸;二来么,是仪终究是自家名义上的伯父,同样地头蛇。不完全在是勋憎恶范围内。终究是宏辅也是有屁股的,必须得找个地方坐下。

    曹操一概应允,即写信通知都中的荀彧,请朝廷下诏征是仪暂署青州刺史。是勋说既已得青。何不干脆趁机分州?即分东莱郡为东莱、昌阳二郡,并东莱二县和北海三县为不其郡,共三郡一国,析为登州。

    东汉后期,刺史权柄渐增,行政区划从郡(国)、县二级转变为州、郡、县三级,此事有利有弊。利是削弱了郡守、国相的权力,增强了中央对各郡、县的掌控力;弊则同样是削弱了郡守、国相的权力,使地方豪强容易坐大。以历史的发展趋势来看,二级行政体系是不大可能复兴的,问题在于州的规模过大,州刺史或者州牧理论上夺取了各郡、国的部分实权,实际上自己也无法有效地运用这些权力,衔接上问题多多,使得中央反倒无法有效控制地方。所以是勋给曹操出的主意,就是分州和分郡,把大州分为小州,把大郡分为小郡,既能分地方上的权柄,又相对容易理顺中央和地方的关系。

    曹操沉吟良久,又召了荀攸、陈群、刘晔、贾诩等人前来商议——郭奉孝是彻底不管民政的,所以没他什么事儿——最终决定,就按是勋所言,分青州为青、登二州,以是仪为青州刺史、程昱为登州刺史。顺便又问,咱们要不要顺便把冀州也给分了哪?

    是勋说分了吧,分了的好。趁着战争更改行政区划,所受到的阻力最小,真等彻底平定了冀州以后再想分,恐怕就没那么方便啦。于是即分河间、勃海、安平、清河四郡出冀,设为瀛州。

    既然如此划分了,那么干脆,把军事责任区也同样分一下。曹操下令臧霸在彻底平定青州以后,即挥师北上,攻略瀛州,对战袁谭;他自己亲率主力攻击袁绍,以夺取新的冀州——也即原冀州的西部地区。

    大军不日即抵邯郸城下。此时,因为高幹、郭援通过滏口陉来援冀州,彻底放空了并州,曹仁、乐进已得上党,派人通知曹操,略加休整,即来相援。同时夏侯惇擒斩祝奥,彻底平定太原郡,并督夏侯兰、司马懿、王柔、郭缊各部,通过井陉进入常山国,与公孙瓒、张燕会师。袁绍守邯郸仅仅四日,因为听说敌军已深入常山,直取郡治元氏,害怕遭到前后夹击,只得被迫打开北门,突围而出,一路狂奔,直接逃到幽州去了。

    袁绍跟前边儿跑,曹操就在后面追,十月底进入钜鹿。曹仁、夏侯惇皆来相合,总兵力膨胀到了近二十万——后勤压力瞬间增大。于是曹操就跟群臣商量,袁绍败定了的,咱用不了那么多兵,不如放一部分回乡吧,仍保证七到十万的兵力,亦可无忧也。

    就这么着,司马懿、王柔等率军返回并州。至于张燕、公孙瓒,曹操老实不客气夺下其兵,派人送这二位前往许都去觐见天子,等待封赏。他带着是勋等人检阅了一番公孙瓒、张燕的兵马,边瞧边摇头,最终留下四千老兵,剩下四、五万老弱病残,都分拆了放之魏、赵、常山三郡国,由韩浩负责,让他们屯田。

    一切安排妥当,荀彧、郑玄新拨付的粮草也陆续运至前线,曹操就打算继续挺进了,要一口气灭掉袁绍——争取明年春耕前就彻底解决北方的问题。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探马来报:“袁家有使前来。”曹操一皱眉头:“何人为使?”探马回禀道:“乃南阳许攸也。”

    曹操闻言大笑道:“既以子远为使,莫非袁本初欲降乎?”要是来挑战的,怎么着也不必派如此重要的谋士,同时又是双方的老熟人出面啊。

    既然是熟人来了,曹操乃亲自出帐相迎——关键是他还想说降许攸呢。所以态度上必须得热情一点儿。许攸见了曹操,就待大礼参拜:“攸何如人也,乃得曹公亲迎?”曹操赶紧伸手搀扶:“子远,你我故交。不必如此。”是勋跟在旁边儿。斜眼瞧着这一幕,注意到了。许攸态度是挺恭敬,但实际上膝盖只是略一打弯儿,压根儿没想真跪,曹操一搀。他立刻就把腰腿给直起来了。

    于是将许子远让进大帐,分宾主落座。曹操开门见山地问:“本初欲降乎?”许攸从怀中掏出一份木牍来,一边递给曹操,一边回答道:“非也,我主虽有过于朝廷,却无背反之意,何得云降?攸此来。是代我主向曹公请罪,请曹公暂息尊足,我主自此安于北鄙,再不敢有失贡赋矣。”

    一句话。袁绍认怂了。认怂虽然认怂,投降还是不肯的,因为一旦投降,就必须自缚以待曹操军门,进而由曹操派人押解着前往许都,那等于把脑袋主动凑到曹操刀口上去。袁绍跟曹操多年知交,他可知道,这哥们儿心黑着哪,手辣着哪,真要是降了他,用不了半年,袁家一门老小全都得死,一个都活不成!

    所以他只是表示:我服了,你就别打了,你也已经把我的冀州、并州、青州都给吞啦,何不给我剩下一个幽州养老?我从此再不敢挑战你的权威——想当年你连我那懊糟兄弟袁术都能容下,如今为何就容不下我呢?咱俩的交情可深啊。

    曹操仔细观瞧袁绍的来信,其实这是一份谢罪的表文,文中一口咬定,袁家并无背反朝廷之意,袁家最大的罪过就是“疏于职贡”,给朝廷的贡献不足,乃致天兵之讨。如今我知道错了,愿意把大将军的职务奉还给朝廷——内中含义,其实是奉献给曹操——退居车骑将军、幽州牧,希望朝廷赦免我过往之罪。

    曹操瞧完了上奏,顺手递给荀攸,请谋士们传看,随即望向许攸:“子远远来,操当设酒席款待,以叙别情也。”那意思,关于袁绍求和的事儿,我们还得商量,你先等着听消息吧。

    许攸知道这般大计,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定的,因而也不催促,拱手笑道:“幽州苦寒,正待求孟德之美馔佳肴。”于是摆下酒宴,宾主尽欢。

    等送许攸出去休息,曹操汇聚谋士们商议。杨修先开口,说:“主公奉天子诏,恭行天讨,平定三州,今袁绍已服矣,即可收兵以安养民生——冀州粗定,若不休息,无以逾冀而伐幽也。”那意思,袁绍反正是爬不起来啦,何必逼之过急呢?不如先稳定新占领区,明后年再找个机会来打他吧。

    刘晔反对议和退兵,他说:“袁绍逆天违命,乃致天讨,今既服罪,翌日何有兴兵之义?”必须一口气杀向幽州,彻底把他给灭了,否则他既然认了罪,等大军一收,再想讨伐,就没有借口了呀。

    贾诩言简而意赅地回应:“师久而粮秣不充。但欲征伐,何患无辞?”咱们如今后勤的压力太大,再要劳师远征,恐怕粮草难以供应。至于将来再讨伐袁绍,只要有心,还怕找不到借口吗?

    众人各执一词,四成说退兵吧,六成说得继续打,只有是勋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好象在打瞌睡。曹操瞟了他一眼,开口问道:“宏辅何所思耶?”是勋赶紧拱手:“臣无状,主公其宥。乃思少年时在乐浪,十岁时初试做诗,赋得《春草》一首……”

    曹操心说我们这儿正研究天下大势呢,你怎么突然想起过往所作的诗来了?其中必有深意。当下捋须微笑道:“宏辅可诵念之,诸卿共赏。”

    是勋应诺,于是背着双手,就案前缓缓踱步,一字一顿地吟诵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第三章、祸不旋踵

    是勋背诵的这四句诗,本名《赋得古草原送别》,在前一世那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啊。即便两三岁刚会说话的小孩子,父母若不教他背诵古诗还则罢了,否则这四句是必学的。

    此诗的作者本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据说是他十六岁应考时的习作——是勋记不清楚具体年龄了,所以往自己身上安的时候就小了六岁,假装自己有写诗的天赋,是个神童。此诗为五言律诗,本来后面还有四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不过前四句说个十岁的孩子能写,还有人信,后四句相对文辞典雅、情感真挚,就算神童,也得高小以后才可能作得出来。

    终究诗中寓义,即便孩子想不到,也可能是大人教他的,但诗中情感,非切身体会者不能为之。况且后四句的文辞,非久经磨砺、反复推敲亦不能为也——所以是勋干脆给舍掉了。

    再说了,他要说的道理全都隐含在前四句里哪,根本与后四句无关。

    曹操听了是勋这四句诗,随口便诵道:“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这句话出于《左传?隐公六年》,正是日后“斩草除根”这个成语最早的来源。

    是勋的态度很明确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袁绍既已认怂,可能他就此一蹶不振,再难复兴,那么先放一放也无所谓;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万一要再重新振作起来。利用幽州这最后的根据地,收揽胡骑、积草屯粮,不定哪天重为朝廷之患,可该怎么办?

    故而是勋是主张继续北上。犁庭扫闾。彻底平灭袁绍势力的,但是他不肯明说。反而借诗寓意,虽然没什么详细的分析,说服力更比旁人来得为强。曹操一捋胡须,正待即下决断。突然门外传报:“京城荀令君有书呈上。”

    荀彧的信里说了两件事:一是最近大司农郑玄连日操劳,不幸病倒,使得各地秋粮的征收和运输受到一定影响;二是因为关中动乱,西方的贡赋无法期待,而兖、豫、徐三州皆为平年,未必足够供应大军用到明岁春耕。荀彧一则拍胸脯表决心,自己殚精竭虑。也一定要为曹操解决了粮秣问题,同时也建议曹操,最好把战事控制在年底之前终结,则不致于涸泽而渔。对地方生产、国家财政造成太大的损害。

    如此一来,曹操不禁又犹豫了,眼瞧着天色已黑,只好散会,等大家伙儿都琢磨清楚了,明日再议——终究这消息来得太过匆促,恐怕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把利弊琢磨透彻。

    是勋告辞出来,返回钜鹿城内暂居之处,刚抹了把脸,气还没喘匀呢,突然门上来报:“许攸求见。”是勋闻言一愣,随即微笑起来:“许子远亦知欲说曹公,必先说我乎?”

    倘若此番奉使前来,为袁绍请和的乃是荀谌,那么过来找自己本在情理之中——当然啦,荀谌已被曹军拿获,而就算没被拿获,肯定首先去找侄子荀攸——然而来的是许攸,他跟自己又没啥交情,干嘛突然间找上门来?不用问啊,这肯定是希望自己在曹操面前帮忙袁家说项。是勋并不妄自菲薄,他知道如今军中,第一个能够影响曹操决议的是荀攸,第二个是郭嘉,第三才轮到自己,但架不住自己比那二位能说会道啊,“舌辩”技能一开,即可与荀、郭拉齐,甚至略略过之。所以许攸不去找荀文若,不去找郭奉孝,第一个就跑来找自己了。

    终究许子远非普通袁氏使节也,他是曹操的故人,曹操还希望能够拉拢他、说降他,所以只是遣人监视而已,并不约束他在钜鹿城内的行动。许攸因而得以到处转悠——当然啦,军事重地是不让进的——打听了是勋所在,便连夜摸上门来。

    是勋也挺好奇,许子远将何以说我耶?若是献上金帛,自己可不会假清高,该收就收下,转过脸来交给曹操便是,而以曹操的个性,估计会允许自己把钱留下——这倒是也挺不错啊。

    于是亲自出迎,把许攸让入室内。随便寒暄几句,许攸就问了:“我主请成于曹公,还须侍中向朝廷进言,宽赦我主之罪。”

    他不提让是勋劝说曹操答应求和,即刻退兵,光说等你们退兵返回许都以后,你得帮忙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啊——还特意不唤是勋之字,反以名爵相称——仿佛和议已是板上定钉一般。是勋不动声色地答道:“若我主许成,勋自然为幽州太平而上奏天子,请赦袁将军。然而我主未必许成……”你就别绕圈子了,你的来意我都明白,你打算怎么说服我,拿出点儿实际的来吧。

    许攸左右瞧瞧,却不说话。此时室内并非只有他和是勋而已,是勋还叫了诸葛亮、郭淮二人相陪,也都跟许攸简单介绍过了。是勋的意思,我门客也不少了,但大多派不上什么用场,而就算能够派上用场(比方说董蒙),亦已成型,难以再教,只有这俩小年轻,我得好好培养培养,异日方为不世之大才——正好让他们过来听听许攸怎么说的,增长一下见闻、经验。

    许攸光斜眼不开口,那意思,请是勋摒去旁人,便好单独相谈。是勋微微而笑:“孔明、伯济,皆某心腹也,子远可放言无忌。”许攸摇头:“若待攸言辞出口,宏辅再却令客时,恐为不美。”你怎么知道我即将要说的话,这俩小子也能听呢?还是先把他们轰出去为好。

    是勋心中疑惑,不知道许攸是假装神秘还是真有意料之外的言辞。有啥话连心腹门客都不能听?就算想我暗中勾连袁绍,背反曹操,那也不至于轰人啊。除非……以符命谶谣,说我篡位?

    心里打了个突,但随即觉得可笑,自己未免想太多了——自己一介文吏,手下将不过三,兵就几百个,就算全中国有一千个人想要篡位,论实力自己也得排到老末。这妄想太不靠谱了,可是舍此之外,还有什么必须背着孔明、伯济,他要单独跟自己说呢?

    他还在犹豫,诸葛亮先站起身来,朝是勋一揖:“既如此,弟子暂退。”是勋心说孔明你倒是真够敏的,你知道要是许攸接下来的话自己能听,不必再跟屋里呆着,我过后肯定会告诉你,若是不能听,还是早点儿闪人为好。郭淮的反应就比诸葛亮慢了一拍,要等诸葛亮扯扯他的衣襟,方才骤然醒觉,于是二人一起退下。

    室内就光就剩下是勋、许攸二人了。是勋上下打量这位智计无双的许子远,就见他年近五旬,瘦面长须,身上没有几两肉,一双手跟鸟爪子似的。单独相处,你就算想劫持我以要挟曹操,除非暗中练过什么内功,否则一瞧样子就肯定打不过我啊——你究竟在想些啥呢?想跟我说些啥呢?

    他挺好奇,许攸却不着急,先端起杯子来抿了口热水,放下杯子以后,还用袖子略略拭了拭胡须。是勋心说你要跟我玩儿心理战吗?那我也必须得沉得住气才行——也不开口询问,就这么淡淡地望着许攸。

    室内沉默了好一会儿,许攸才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宏辅,卿祸近矣,而不自觉,惜哉。”是勋觉得好笑,不禁一挑眉毛:“吾安得有祸?”你这种游说的套话就不用拿出来显摆了吧。

    许攸把身体略略前倾,盯着是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卿心中所欲,他人不晓,而吾独知之。欲行此道,险阻万端,若有袁氏于外州为应,则或可保无虞,否则,荀氏异日必谮卿也。”

    是勋心说我有何欲?我不过就想保着曹操,早日统一天下,好避免“五胡乱华”的泼天大祸而已。你别告诉我说你也预见到了那一天,除非你也是穿越来的……他也不答话,只是静听下文。

    许攸看是勋没啥反应,不禁有些沉不住气了,干脆把话再挑明一些:“宏辅前在兖州,助曹公芟夷大户;赴任河东,使匈奴蹂躏显姓;复为印刷之术,开郡校而亲往授之。则卿之所欲,乃可知也——汉室之衰,在世家跋扈,圈占田土,上则勾党以制朝廷,下则筑坞而奴百姓,则世家兴而朝廷必弱,朝廷欲强则世家必除……”

    是勋听了这话,脸上肌肉忍不住就是一抽。

    许攸终于见到了自己希望见到的反应,暗中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又浮现出了笑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此非吾之所见也,乃曩者孟德与攸言之。是故孟德在兖州,屠戮边让等显姓,乃致张邈、陈宫叛,无奈之下,略所收敛。故知急道不可行也,宏辅乃为之缓道,兴教育、印书籍,使寒门得仕,以分世家之势。然今孟德幕中,有颍川荀氏、陈氏,及弘农杨氏等,即曹与夏侯,亦皆世宦也,今乃见不及此,故容宏辅,翌日图穷匕见,安得相容?宏辅不预为之备,诚恐灭门之祸,将不旋踵矣!”

    是勋本来觉得自己这些年已经练出相当的城府来了,虽说到不了刘备那般“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是诈诈唬唬,把心思全都摆在表情上的小年轻。可是听了许攸这番话,他还是忍不住心脏一抽,眉头一皱——难道昔在河东,荀文若请曹操剥夺自己的兵权,缘故就在于此吗?!

第四章、真正小人

    想当年是勋出镇河东,被郭嘉、荀彧进言,剥夺了自己的兵权,专注于民事。郭奉孝向来冷面冷心,他对谁都保持怀疑态度,同僚们也全都不喜欢他,还则罢了,是勋自问从没有得罪过荀文若啊,他干嘛要在曹操面前进自己的谗言?

    当然啦,就理论上来说,荀彧那也算不上什么谗言,但肯定并非全然为公就是了。是勋想了很长时间,究竟是什么缘故呢?如今听许攸一提,心中悚然而惊,莫非荀彧看出了自己想要压制世家,所以屁股决定脑袋,才刻意要给自己下绊子?

    再一琢磨,却也未必,自己可不能随随便便上了许攸的套,先就风声鹤唳起来。这一时代,世家坐大,分薄了朝廷本来就不强的地方掌控力,进而还勾连结党,妄图掌控朝政——所以桓、灵二帝重用宦官,那并非简单的昏聩,也有制约世家朝臣之意——曹操能够瞧出这一弊端,荀彧照样瞧得出来。荀文若一心辅佐曹操芟夷群雄,复兴汉室,不会不明白这个坎儿必须迈过去,他本人要是没有压制世家的欲望和魄力,也就做不成当朝宰辅了。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荀彧会希望刮向世家的风雨来得和缓一些,缓缓削弱之,而不是一鼓扫荡之,仅此而已。

    所以自己就算在河东有压制世家的行为,是否隐秘且不去说他,终究搞得不是很暴烈,荀彧跟曹操进言那会儿,起码自己还并没有以董蒙为突破口,对裴、卫、董、柳等一流家族动手哪。所以荀彧之进言,不大可能是真瞧破了,进而极度反感自己的真实用心所致。

    是勋脑中转了好几个圈儿。把这事儿给想明白了,不禁对许攸的危言耸听付之一笑。但他随即又笑不出来了——一则许子远虽为天下智谋之士,却未必能比得上荀氏叔侄,他都能瞧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何况那二位呢?二则就这么心里一打突。竟被许攸彻底捉住了痛脚。

    其实许攸来说是勋,半是猜测。半是试探,然而是勋听了他的话先是脸上一抽,随即低头沉吟,许攸就明白了——我猜对啦!于是继续发起猛烈进攻:“世家广大。布列朝廷,宏辅欲削其势,不亦难乎?譬人遇虎,候其方寝,乃可射之,逮虎醒来,安有幸理?”

    是勋心说你所言有理。我本身也知道想要收拾世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故而想先靠印刷术等发明、靠开郡校等制度,去培养一批寒门的追随者出来,然后徐徐图之。本来以为这年月的世家大族都缺乏真正的阶级自觉。只要手段不酷烈,就不大可能引起强力反弹,但今天许攸瞧出来了,可能荀氏叔侄,甚至陈长文他们也都瞧出来了,这些人若勾结在一起,为了世家而鼓与呼,自己就很可能陷身千夫所指之险地啊。此节不可不预加防范,然而——“此与存袁又有何关?”

    袁绍本身就是世家大族的代表,你说只要保全了袁绍,就能给我一定臂助,你这话说反了吧?

    许攸淡淡一笑,随即又是一声轻叹:“我许氏在南阳,亦大族也,有良田数百顷,僮仆近千,然因世乱,皆败没矣……后从袁将军,乃于冀州复其产业,仅魏郡内上田便不下五十顷——奈何今皆为曹公所得矣。”

    包括许攸在内,跟随袁绍北走的大户人家就不下百余,这些人当中,某些是冀州旧有的大族,更多是从南边儿过来的新贵,圈占了无数土地,奴役了无数百姓,等他们这一逃,土地、人口,自然都落到了曹操手里——那是“逆产”,必须得充公啊!

    许攸这话一说出来,是勋闻弦歌而知雅意,终于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了。袁绍麾下群僚相互攻讦,一是为了争权,二是为了争产——许攸、郭图这些南阳人空身来到冀州,自然要圈占田土,购置自家产业,那么田土何来?主要是从自耕农手上夺获,但也避免不了的,得跟冀州旧族起冲突。许攸、审配等人的矛盾,便根源于此,冀州旧族多跟审家有所关联,许攸向他们下手,审配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于是大量田产,从冀州旧族名下先转到了袁绍幕僚名下,既而袁绍战败,又被曹操给一锅端了。话说真正的冀州大族,没多少人跟着袁绍落跑,一瞧形势不妙,纷纷华丽转身,转投了曹氏。要是事先没有许攸、郭图他们一通糟蹋,估计曹操在占据冀州以后,就没收不了那么多“逆产”,安顿不了那么多流民——也包括公孙瓒、张燕的旧部——啦。

    世家势大,大就大在广占田地,多役百姓,控扼郡、县,使朝廷政令不行,贡赋难取。所以要想削弱世家,就先得大量剥夺其土地,释放其奴婢——是勋在河东,就主要是靠着以山林之利和官造作坊与之替换,并靠董蒙之案逼其奉献,才夺下了近千顷土地、释放了上万名农奴。

    如今就听许攸轻叹道:“今冀州之地既为曹公所夺,攸只能家于幽州矣……”表面上说我只能去幽州安家了,其实是说:我被迫得去幽州得罪土豪,去再兼并出一份家业来啦。

    许攸的意思,你们要这就杀奔幽州而去,彻底灭了袁绍,幽州的土地就拿不到手多少;可要是等我们先占据幽州,为了统治也好,为了贪欲也罢,必然先夺下大量“逆产”,过两年你们再去接收,到手的那就海了去啦。我们愿意做恶人,让你们打着朝廷旗号做好人,既能削弱幽州大族之势,又不脏了自己的手,这等美事,有啥道理不答应呢?尤其你是宏辅,这不正是你乐于见到的局面吗?

    是勋不禁心动,心说袁绍手底下就没几个幽州土著,而且如今沮授、荀谌也等于降了,审配也已经挂了,就你跟郭图那些货,到了幽州还不可着劲儿糟蹋?先让你们跟幽州土著内斗个几年。王师再前去“解放”,这事儿听起来确实美妙啊。

    就跟原本历史上的蜀汉,被邓艾掏心一击就立码崩垮,降旗处处。没几个真打算为国尽忠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很大原因。就是东州士和益州土著之间矛盾重重,已经恶斗了无数年啦。益州土著大多不受重用。偶有得遇的,也都陆续被干掉了——比方说彭羕——所以最后谯周等人就干脆横下心来当带路党。东州士倒是对蜀汉忠心耿耿——因为没别的退路啊——然而根基浅薄,老的陆续死去,新的成长不起来。所以才会被曹魏一举击垮。

    要是先放袁家跟幽州祸害几年,自己再保着曹操去收拾残局,确实可能受到的阻力会小很多,既容易得幽州之人心,又容易得幽州之土地……

    然而问题是,许攸的屁股究竟坐在哪儿?他为啥会给出这种主意呢——“以子远之言,袁氏虽得缓死。亦终将亡也。与卿何益?”

    许攸挑着眉毛,狡黠地一笑,随即竖起三枚手指来:“攸之益有三:一,奉使成功。则袁将军之下,攸可为第一人也;二,可在幽州买田置产,不失富贵;三,袁将军今气沮矣,恐时日无多,候其不讳,诸子必争,则攸因而降曹,不受人言。”

    他估计袁绍活不了多久啦——在原本的历史上,还有两年可活——等到袁绍一死,几个儿子内斗起来,许攸那时候再把幽州双手奉献给曹操,则天下人都会骂袁家小子不成器,逼反了栋梁之才许子远,不会有多少人嘲笑他背主求荣。而且到那时候,许攸在幽州搜刮到的产业仍然能够得以保全。

    许攸是真大胆,直接把心里话都跟是勋说了——我就是想又要钱,又要权,还不坏名声!可是这事儿不仅对我有利,对你和曹家全都有利,干嘛不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偏要破坏我这回的奉使请和呢?

    是勋没话可说了,最终只得朝许攸长长一揖:“子远谋身,勋所不及也。”你为国家社稷,为自家主公怎么谋划,暂且不论,光你为自己个儿的谋划,那我真是拍马也赶不上啊。这类真小人,前世今生,我还是第一回见到……

    不过,你原本历史上的结局我是知道的,你虽然智商一流,可惜情商不足,估计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你把幽州奉献给曹操,最终还是未必能落着好——自然,这话是勋不会去提醒许攸。

    送走许攸以后,是勋就悄悄地去求见曹操。曹操果然还没有睡下,见了是勋先问:“闻子远往见宏辅,无乃说卿乎?”是勋不禁慨叹道:“主公之故友,实大可怖。”曹操“咦”了一声,不禁把身子略略往前一探:“难道子远已说动宏辅耶?”

    是勋没跟曹操提许攸猜度自己心思的事儿,光说:“许子远与勋言,道主公昔日曾有云:‘汉室之衰,在世家跋扈,圈占田土,上则勾党以制朝廷,下则筑坞而奴百姓,则世家兴而朝廷必弱,朝廷欲强则世家必除。’此际袁氏方徙幽州,根基不固,若大军遽进,幽州士人必箪食壶浆而迎,则袁氏虽灭,朝廷所得或寡。若待彼等先夺幽州田土,王师再临,杀其附逆,收其逆产,则所得多也。后日之政令,亦可畅行……”

    他把许攸的前言后语一复述,连最后许攸说“攸之益有三”都没瞒曹操。曹操听了,不禁拍案大笑:“此果子远之言也!”笑完了就问是勋,你觉得许攸说得有道理吗?咱们是不是就此收兵呢?是勋苦笑道:“吾亦欲主公继进,可免后日波折,然实无言以驳之。”那意思,我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认为许攸所言有理,如今当以收兵为宜。

    曹操皱皱眉头:“然而,恐难与诸君言之……”压制世家大族这一政策,先让袁家去糟蹋幽州这一谋划,终究不方便宣之于大庭广众之下,那明天再开会的时候,自己要想拍板,可得找出个合适的理由来才成啊。

    是勋表态说:“无妨,明日再议,主公但问勋即可。”你主动问我,我给你找出个台阶来。

第五章、不识大体

    于是第二天曹家再开大会,商议答复许攸的问题,众议纷纷,仍然各执一词。不过因为有了昨天荀彧那封信,所以主张暂缓进兵的人相对多了一些——终究谁都没把握肯定能在年前就彻底平定幽州,灭掉袁氏啊。

    是勋还跟昨天似的,笼着手,垂着头,不言不动。曹操听了一大圈儿意见,最终果然就一指是勋:“宏辅如何说?”顿了一顿,加上一句:“仍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么?”

    是勋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昨夜许子远来访。”

    “哦?”曹操假装还是头回听到这消息,不禁一挑眉毛,“子远如何说卿?”是勋心说你这表情有点儿假,但凡不是头一天归降曹营的,都知道你对手下人的掌控能力很强,许攸大摇大摆来找我,就算我不汇报,难道你会不知道?昨天我过来密商的时候,还没开口呢,你就先问:“闻子远往见宏辅,无乃说卿乎?”这才是正常该有的态度嘛。

    他早就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当下朝曹操微微一揖:“许子远欲说勋以宽袁,为勋所阻,然勋与其交谈之中,却知袁绍颓唐,体弱呕血,恐不久于世矣。袁绍不立嗣子,袁谭为长,反驱外郡,袁尚为幼,却处之于内,郭图、逄纪各有所附,则一旦绍殁,二子必争——袁氏非止野火烧其茎叶,即根亦烂矣,无可复兴也。然勋虽不虑袁,尚有他忧……”

    曹操一捻胡子:“宏辅何所忧耶?可明言之。”

    是勋点点头,转过脸来环视众人:“幽州广大,东西千里,袁氏所据。不过涿、代、广阳三郡而已。刘和、鲜于辅在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有乌桓,辽东有公孙,高句丽觊觎乐浪亦久。我若急进。恐彼等皆不自安。势将合聚,则欲底定。必旷日持久,粮秣难继。若缓图之,则必生争心。主公何不暂许袁绍,分兵以定冀、并。更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

    他这一定程度上是抄了原本历史上郭嘉平冀州的谋划。那时候袁绍已经死了,曹操进军黎阳,大败袁谭、袁尚兄弟,诸将皆请乘胜追击,郭嘉却说:“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也。有郭图、逄纪为之谋臣,必交斗其间,还相离也。急之则相持,缓之而后争心生。不如南向荆州若征刘表者。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

    袁谭、袁尚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要外部压力一减轻,都会立刻厮杀起来,更何况如今幽州的诸多势力呢?是勋虽然嘴上说“我若急进,恐彼等皆不自安,势将合聚”,其实还真没把那些家伙放在心上——袁家是肯定要抗曹的,三郡乌桓八成还会跟原本的历史一样傍着袁氏,但刘和、鲜于辅却可能直接归顺朝廷,至于公孙度和高句丽,实在太过遥远了,只要不主动去打他们,他们就不会朝西方派兵。但问题是,咱想要彻底击灭袁绍,再平了乌桓,到年底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可未必够啊。

    那么,要是假装从了袁绍的请和,暂缓进兵呢?袁家肯定首先跟刘和他们厮杀起来,以便扩展自己的势力,好在幽州站稳脚跟。到那时候——“乌桓骑兵骁勇,不易敌也,何如先定并州,服匈奴,即收胡骑以当之,可事半而功倍也。”

    是勋的话有理有据,听上去确实挺象那么回事儿——那终究是他筹思半夜才想出来的托辞啊——室内就此安静下来,众人尽皆沉思,那些本来坚定的进攻派也暂且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曹操就趁此机会,也不容得群臣细想,当即一拍桌案:“宏辅所言大善。如此,暂许成可也。”

    老板既然定了调子,部分臣僚心中虽有不平,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于是召来许攸,提出三个条件,乃许袁绍请和:其一,上表天子请罪,并奉还大将军印绶——这本来就是袁氏的求和筹码;其二,袁绍遣一子入京为质;其三,罢军都陉之卒——等于打开幽州大门,表示不敢再以武力抗拒王师。

    许攸全都应允,拜谢而去。可是曹操暂且还不肯退兵,他得等袁家先把人质送来再说。趁这个机会,分遣诸将,以定冀、瀛二州诸郡、国,随即委任夏侯廉为中山国相,于禁为河间国相,在幽州边境线上屯驻兵马,以为监视。

    十日后,袁家遣了辛评前来,同时送上袁绍末子袁买。袁买字显雍,年仅十五岁,虽说是袁绍很喜欢的小儿子,而且在原本的历史上,袁绍曾经因为袁买得病而无心在曹操东征徐州刘备的时候袭击曹家后路,导致田丰以杖击地,恨声道:“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会,惜哉!”可是等到了这个份儿上,袁谭是长子,袁尚最得宠,身后都有大票党羽,袁熙先至幽州,算半拉地头蛇,这哪个都不肯为了家族利益去许都当人质啊,袁绍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袁买给送来了。

    根据史书所载,袁买后来跟着袁熙、袁尚流亡辽东,可是随即公孙度杀袁氏兄弟,往许都送来了袁熙、袁尚的首级,却压根儿没提袁买。所以袁绍这根血脉,可能尚未断绝——是勋心说这回就难说啦,将来曹操若想斩草除根,你身在许都,那还跑得了吗?

    接到袁买以后,曹操即启程返回邺城。随即在邺又停留了数日,然后才敲着得胜之鼓,唱着“及壮当封侯”之歌,凯旋许都。

    曹操在邺城的时候,还发生过这么一桩小事儿。话说某日曹操大宴群臣,一时高兴,就对崔琰说:“昨按户籍,可得三十万众,冀州故为大州也。”

    想当日才刚拿下邺城,曹操就上奏天子,一方面分出瀛州来,一方面自请担任冀州牧,转过脸。又征辟崔琰为别驾从事,使其实掌冀州之事。不过曹操这回话里所说的“冀州”,还是老冀州,没把新的瀛州排除出去——整个冀州。户过六十万。人口高达四百余万,计点两户出一兵役。故有“三十万众”之说。

    曹操挺高兴,可是崔琰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反驳道:“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袁氏肆虐,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闻王师仁声先路,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唯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大意是说,冀州刚遭过兵燹,老百姓都想要安居乐业,您不先研究民政问题。反而跟那儿计算兵役数量,这难道是我们冀州人士所期望的吗?

    曹操闻听此言,面色不禁一沉,还来不及反应呢,旁边儿是勋先站起来了,一指崔琰,高声喝道:“季珪兄此言差矣。今曹公以兄为别驾,属以冀州之事,仁声先路,存问风俗,皆兄当为者也,安得扰于曹公视听?诚如兄言,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不先致讨,何以安民?曹公奉天子明诏,荷宇内之重,出为将军,自当按以兵甲;入为宰辅,即当燮理阴阳。地方之政,何必兄言?譬如邴吉之问牛也,斯为大体,惜乎兄不识也!”

    邴吉是西汉宣帝时候的丞相,据说他某次出城而行,路上见到有打群架的,理都不理,见到有头老牛在大喘气,倒赶紧下得车来询问放牛人老半天。他后来跟属吏解释,说身为宰相,职责是辅佐天子,燮理阴阳,要管大事儿。打群架的事情,自有长安令负责;天气还不太热,就有牛喘,恐怕天时不正,会影响秋季的收成,这才是宰相该管的事情啊。后人都评价说,邴吉是个识得大体的人。

    所以是勋就以邴吉举例,说曹操出而为将,计算兵役正是他的本职工作,入而为相,也必须管大事儿,不必搭理地方上的小事儿。如今曹操虽然担任冀州牧,但这只是一个虚名兼职,实际权力不都交给身为别驾从事的你了吗?冀州的民政,你负责就好了,干嘛还跑来打扰曹操?

    其实曹操跟崔琰这一问一答,在原本的时空中也发生过,只不过拖后了几年而已。史书记载,崔琰这么一说,曹操当即“改容谢之”,向他道歉。然而是勋前一世读到这段记载的时候,就很不以为然。曹操刚拿下冀州的时候,袁氏兄弟还在幽州,南边有孙权、刘表,西方有马腾、韩遂,西南还有刘璋,这仗且打不完呢,先查查户籍,算算兵数,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着崔琰跟这儿满口的仁义道德,提醒曹操关注民生吗?曹操在民生方面的建树,那不比你强上一万倍?

    汉自元帝弃霸道而纯任德教以来,其后王莽超级崇儒,到了东汉朝,那基本上就是儒家的一统天下了。儒家有儒家的进步之处,但也有很多弊病,最大的毛病就是空口讲仁义,为政无实效,白白培养出一大票百无一用还自认道德高尚的官僚出来,魏晋之际的清谈之风,亦由此而发端。是勋向来最反感这路货色,他心说崔师兄你跟着郑老师时间也不短了,郑老师不光光空口谈经,真当上大司农以后也办了很多实事儿,怎么到你这儿,事还没开干呢,就先给领导讲大道理?

    所以他忍不住就站起身来驳斥崔琰。崔琰听了这话,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要反驳,却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来,当真尴尬到了极点。曹操见此情景,赶紧开口打圆场:“卿等所言,亦皆有理,是为国也,操敬二君一杯。”顺手端起酒杯来。是勋和崔琰赶紧致谢,跟曹操对干了一杯酒,然后各自落座。

    是勋一瞟眼,就见崔琰的脸色还是挺难看,牙关也紧咬着,满腔的不忿。他不禁有些懊悔——自己不是一向与人为善的吗?今天怎么一激动,大庭广众之下就把崔琰给驳得下不来台?瞧他那德性,心胸应该不够宽广,这仇怕是就此结下了啊。

    不过再一想,结仇就结仇吧,反正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崔琰最终也要死在曹操的刀下。再说了,清河崔氏也是名门显姓,南北朝时代北方“崔卢王郑”四大姓的势力,一直延续到唐朝中期才逐渐衰弱。虽说那个崔是博陵崔,但天晓得清河、博陵,真是两家还是一家两分的呢?反正作为地方大姓,迟早是自己打击的对象,那我就算提前得罪他了,又有何可悔?!

第六章、并无雅骨

    曹操在邺城休整的几日,又再聚集谋士,商议目前最关键的三个问题:一是关中尚在大乱——近日有消息传来,刘雄鸣和吕并竟然合聚一处,再次进攻长安,新任雍州刺史严象出城与战,吃了个大败仗,被迫缩回城内;曹豹救援不及,只得暂屯灞上,以观风色。

    是勋闻报,不禁起了点儿阴暗心理,盼着严象行错踏歪——谁叫曹操你不用我推荐的苏则,而非要听荀文若之言,重用严象呢?况且荀彧此前进言剥夺自己的兵权,本来这事儿都快淡忘了,三不知又被许攸给揭了出来,若说是勋心中毫无芥蒂,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然而,严文则跟自己虽不稔熟,好歹见过几面,是勋只是希望他栽个大跟头,却并不希望他如同原本的历史上一般,身首异处。再说了,如今严象退守长安,长安为雍州的州治,若然有失,恐怕关中局势将彻底糜烂,短期内再难安定啊,则对曹家的危害甚大。故此曹操聚众商议此事,他首先提出来:我老丈人兵马既少,打仗又二把刀,还是另委名将率军前往平叛吧。

    如今既然已得冀州,又与袁绍言和,则派出一两万兵马增援关中并不为难。但问题是,以谁为将才好呢?

    是勋并未请缨。一则如今关中需要的是武将平乱,不是文臣镇抚,此事与他无干;二来么,是否调回曹豹,尚无定论,总不能把女婿和老丈人同置于一处要地啊,必须得避嫌。

    但他筹思少顷,终于还是迈步出列,向曹操建议说:“长安被围。若自邺城发兵,路途迢递,恐远水难救近火。可使司马仲达率河东兵先发,再调上党曹子孝、乐文谦往救。”

    曹仁的战区是在上党。夏侯惇的战区是在太原。但自从高幹、郭援放弃并州,东援河北以后。当面之敌寥寥,故此放缓了进击的速度。曹仁、乐进一力巩固上党郡,夏侯惇则将司马懿、王柔、郭缊等部各遣回郡,自将夏侯兰等北上定襄。所以这时候司马懿跟河东兵已然返回安邑了。西救长安,相对近便。

    是勋强调说,司马懿当年曾经跟随自己镇抚关中,对雍州人文、地理都比较了解,而且此前驱逐高幹之战,也可以瞧得出来仲达非纯文吏也,亦有将兵之才。理当重用。司马懿虽然并非自己的门客起家,但也是自己从河内提溜出来,并且推荐给曹操的,若分阵营的话。勉强可算是党,岂有不扶助、显拔之理啊?

    曹操沉吟少顷,又征求了众人的意见,最后决定,即遣司马懿率河东军先发,去救援长安,乐进率三千上党精兵随后。因为曹豹的名位高过司马懿,怕他在军事上掣肘,遂下令曹豹退守桃林塞——你只要不放关中的叛军侵入司隶,就算大功——前线军事,在乐进到达前,司马懿有专断的全权,乐进抵达后,则司马懿须受乐进节制。

    第二个需要讨论的问题,是综合各方面情报所得,孙策渡江攻打广陵或者庐江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当然啦,曹操如此快速地解决了河北问题,这是“小霸王”根本预料不到的,只等曹军主力返回许都,则孙策再无能为也。只是,到时候要不要增派一支兵马向南,趁机咬上孙策一口呢?

    是勋瞟了一眼郭嘉,心说你们咋还不动手呢?难道历史会因此而改变,“小霸王”得以逃过一劫,不再年纪轻轻就被人刺死了吗?可是诚如原本历史上孙策临终前对孙权说的:“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孙家两兄弟各有所长,孙策虽然骁勇善战,但他对江东大族压迫得太狠,手段太过酷烈,受到了极大的抵制,他若不死,说不定内部就会先乱起来,顾雍、陆逊等世家子弟有机会做曹家的内应……

    是让孙策死好呢,还是不让他死好呢?这还真是个两难的问题啊……算了,且由得郭奉孝、陈元龙他们去谋划吧,这事儿我就不掺和了。

    群臣的建议,是说鏖战河北,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士卒也多疲惫,不宜再大动干戈。况且鲁肃水军未成,也很难渡江进击,南线还是以保守为主,且待水军成就,再伐孙策为好。曹操首肯。

    第三件事,青州已定,并州尚未全得,尤其匈奴、乌桓、鲜卑等胡部散布五原、朔方、西河各郡,甚至还有迁入太原北部的,若不能速定,恐怕将来袁、曹再度开战,将很难从西线向幽州施压。更可虑的是,若袁氏战败后遁入胡中,则恐后患无穷也。

    西汉初年的陈豨、东汉初年的卢芳,就都有勾结匈奴,引胡入关的前例,虽说如今的南匈奴不比当年,但他们后面还有鲜卑,据说剽悍难制更在匈奴之上,势不可等闲目之也。

    是勋建议说:“臣请分州于并。”把靠近冀、幽,相对汉民繁盛的地区和濒临黄河,胡骑纵横的地区分隔开来,然后即可统一指挥对各胡部的事务——或剿或抚,当视情况而定。

    关于分州之事,他早就跟曹操商量好了,并且已在青、冀两州和司隶试行,故而此议当即获得一致通过。即将并州西方、北方的五原、云中、朔方、西河和上郡摘分出来,另设朔州。西部四郡(雁门、定襄、太原、上党),暂任夏侯惇为刺史,务期速平。

    那么,让谁来当那个朔州刺史好呢?当即数道目光一起朝是勋射了过来。是勋心说没办法,在座同僚当中,真正跟南匈奴打过交道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了,那真是舍我其谁啊?反正逃不掉,干脆自己站出来表态:“勋愿为主公收服南匈奴——然河东军已退,今朔州所余仅西河之卒,不过数千,恐无敷用也。欲服匈奴。当以势迫之,再以利导之,若无强兵,徒逞口舌。事不能成也。”你总不能让我光杆儿一个去朔州上任吧?

    陈群在旁边笑着说:“宏辅前守河东。亦裸身赴任也,而能将呼厨泉玩弄于股掌之上。今乃可使呼厨泉部以临美稷。尚须何兵耶?”

    是勋瞟了他一眼,暗中嫉恨——咱们很熟吗?你这开玩笑呢还是当真的?你难道是想处我于死地吗?当即反驳道:“事不同耳,岂可一概而论?昔勋守河东,为都中无兵。乃不得不行险计,况呼厨泉既占汉地,根基浅薄,故乃为吾所趁。今欲图美稷,匈奴王庭百年处彼,根深蒂固,岂可轻动?若呼厨泉之势能压逼美稷。则早弃平阳而归王庭也,何必局促汉土?”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朔方、五原,鲜卑纵横。安知其不为匈奴之助耶?”转过身来面向曹操:“若得能将一员,精卒五千,臣可为主公取美稽而服匈奴。然鲜卑绝未开化,野蛮剽悍,将何以制之,且待日后再议。”端南匈奴我还是有点儿信心的,对付鲜卑,那就另说了,可不敢一概打了保票。

    于是最终曹操决定,即遣降将张郃,往上党取曹仁麾下精锐五千,挺进西河。任命是勋为朔州刺史,先全力解决了匈奴问题再说。

    曹家如今在旧并州各郡的部署是:前大鸿胪李牷为上党郡守、王柔为太原郡守、郭缊为雁门郡守、郑浑为西河郡守,此外上郡太守为扈育、定襄太守为王泽,其余三郡或纯为胡人所控,并未置守,或乃袁氏所署,都已见机逃去了。

    如今是勋虽然挂名守牧朔州,其实手里就只有半个郑浑控制下的西河郡而已,郡兵比他想象的还少,不足千五百人。他计划着先驱逐扈育,控制住了上郡,然后再向北推,对付设置在美稷县的南匈奴单于庭。

    好在曹操拨了五千精锐给他,还有一位擅长骑马战的万年二把手张郃张俊乂,再加上暂驻西河的呼厨泉部,那兵就勉强够用啦。不过要想牢牢地把呼厨泉所部掌控在手中,自己还得花费无穷心思才成。

    即在邺城辞别曹操,是勋带着自己的四百部曲,还有诸葛亮、郭淮、秦谊、董蒙、张郃,先经滏口陉前往上党。他一路上想尽办法拉近跟张郃的关系,还许诺说:“抵朔州后,民政吾自理之,军事则仰赖张将军,勋并不敢掣肘。”张郃颇为高兴,身为降将,他知道自己短期内不可能独当一面,那么能够遇见个不怎么管军事的长官,得以放开手脚,无牵无绊,那就挺满意啦。

    即在长子与曹仁相会——乐进已经领兵西救关中去了——曹子孝设宴款待,是勋舒舒服服连呆了三天。他先不急着前往西河郡去,因为等待许都发来任命的诏书还需要时间,况且,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还没有达成呢,正不必披星戴月。

    离开上党后,一行人又北上太原郡治晋阳。这时候朝廷的诏书也追上来了,于是是勋就命张郃携带诏书,先发西河,关照他就在呼厨泉所部附近屯扎下来,而且要日日练兵,以炫耀威势——“若能使匈奴惧者,则俊乂可得首功。”

    是勋本人暂且留在太原,还打发郭淮北上雁门,去跟他老爹郭缊见上一面,说等伯济你回来,咱们再动身不迟。随后他便带着诸葛亮在周边各处游览——只可惜这年月还没有晋祠,没有双塔寺,没有天龙山石窟,也就窦大夫祠并非后世形制,勉强可以一观。所以玩了三天他就丧失兴趣了,返回城中高卧。

    当然啦,时当仲秋,晋阳城外自有奇山怪峡,草木也尚葱茏,颇多秋游的好去处。只是这位堂堂是侍中虽然号称文学名士、诗中魁首,其实根子里……并没有那份雅骨……

第七章、置之美稷

    ps:

    去医院探望病人,回来晚了,抱歉。

    十一月中,是勋终于离开了太原,抵达西河郡治离石,郡守郑浑出城相迎。

    郑浑字文公,河南人,乃经学大家郑众的曾孙。郑众在汉章帝时代官至大司农,为与宦官郑众相区分,乃通称“郑司农”——是勋心说在原本的历史上,郑玄晚年并未出仕朝廷,而在这条时间线上,却入朝也做了大司农,这日后一提起“郑司农”来,可就不好区分啦,究竟说的是“先郑”呢,还是“后郑”呢?

    眼前这位郑浑,也是曹魏名守,在原本的历史上做过很多任地方官,不过曾经任职并州,却是做的上党太守,没跑这么北边儿来。如今历史改变了,郑文公就难免要往这鸟不拉屎的西河郡来转上一圈啦。

    西河郡幅员辽阔,黄河由南向北,中分一郡,但是耕地不多,户口稀少。全郡十三县,不仅仅美稷被封为南匈奴单于庭而已,附近的广衍、平定二县,乃至于上郡桢林县,全都在匈奴人控制之下——所以点算户口,从来是算不到这几个县的。汉民大多聚居在南部各县城附近,根据郑浑禀报,统共不过四千余户,不到两万人而已,还不如颍川、陈留等地一个普通的县。

    是勋入衙点查户籍,忍不住就问:“可有隐户?”郑浑回答说隐户自然是有的,但数量也不会多,因为郡内过于贫穷,所以也没什么世家大族,最大的地主顶多拥有数顷瘠田,豢养十几二十户佃农而已——他禀报的时候,满脸都是苦笑。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起来,这位历史上的名太守,拿这块穷地方也没啥办法,全靠着东方的太原郡和南方的河东郡资供粮秣。

    是勋再询问郡内各势力情况。郑浑禀报说。南匈奴单于庭大概有胜兵二到三万。倒还算老实,并未南下侵扰汉地。但有时候朔方的鲜卑人会冲进上郡和西河来打打草谷。呼厨泉所部,此前被安排在圜阴、圜阳二县内,因为旧在河东平阳的基地被连根拔起,已成无本之木。人心散乱,据说见天儿便会有三五骑北投单于庭去,其势日蹙。不久前张郃率五千汉军到来,就在呼厨泉营地附近屯扎,每日操练,搞得沸反盈天,更使那些胡骑人心惶惶。

    而且。此前朝廷派遣天使到来,召呼厨泉、去卑等前往许都朝觐,彼等内忧外患之下,不敢不从。只好结队去了。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来问是勋:“朝廷之意,或要并吞彼等所部?”

    其实召唤呼厨泉等人远赴许都,就是是勋给曹操出的主意,只是并非出于他自身的智慧。因为原本历史上,曹操在彻底稳固了并州,剿灭高幹叛乱以后,就是这么干的,把呼厨泉等大小名王全都给叫走了,然后便长留许都,不放归还,趁机把其部分而为五,散开居住,并且编户齐民,一同汉人。要不是西晋初年的“八王之乱”,把胡骑又引入了中原,曹操的政策多延续这么两三代人,估计匈奴族就能被彻底消化掉。

    因此是勋抄了原本历史上曹操的智慧,再反卖给曹操,提前把呼厨泉他们弄走了——“天降单于玺”他掳到手以后,便即上缴朝廷,有这法宝诱惑着,再有张郃领兵威慑着,有在河东的护匈奴校尉贾衢捏着胡人家眷,还怕他们不上钩吗?

    然而,是勋还没有立刻动手把呼厨泉所部一万多兵全都吃下的打算。终究单于庭就在不远处,逼得急了,胡人全都北投单于庭而去,那不反倒是为渊驱鱼,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所以他想了一想,询问郑浑:“呼厨泉等既去,今其部中以谁为主?”那几位当然不可能毫无安排,抛下兵马就直奔许都而去,他们究竟是怎么布置的?派谁来暂时管理自己的属下?

    郑浑确实有两把刷子,虽说上任不过半年,因为硬件的制约,几乎没能做出任何成绩来,但对于郡内和周边地区的情况,可是摸了个一清二楚,是勋有问,他就有答,而且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根据郑浑的禀报,是勋很快就搞清楚了,去卑有个兄弟,因为母亲地位卑下,所以一直没有封王,只封了个当户,呼厨泉就命其暂摄部众。有趣的是,这人跟着老哥去卑,也起了个汉名,叫做刘靖。

    郑浑说这位刘靖挺恭顺,先后拜访过张郃跟自己,一方面说粮草不足,请求朝廷赈济,一方面大表忠心,还试探着,能不能把被贾衢扣押在平阳的自己家眷给送到西河来?

    是勋跟郑浑聊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黑,终于把自己希望了解的情况全都摸清楚了。郑浑跟是勋致歉,说听闻朝廷分拆并州,设置朔州,估计州官会将治所定在离石——目前朝廷所能够控制的,也就西河半郡而已,不设在郡治离石,还能设到哪儿去?于是郑浑便调集物资、人手,开始建盖州署,只可惜——“使君来甚促也,未及竣工。”

    是勋心说你还嫌我来得仓促啊,我为了等呼厨泉他们先走,已经到处游山玩水、赴宴吃请,走得够慢啦。不过以西河目前的财政状况和役夫数量来算,要是真在短短几个月内盖起座宏伟、簇新的州署来,他反倒会怀疑郑浑这家伙的操守。因此略略摇头:“无妨,暂有片瓦栖身可也。”说到这儿,突然莫测高深地淡淡一笑:“朔州之治,吾意置于美稷最佳。”

    郑浑闻言,不禁一愣,随即大喜——曹操打算怎么解决朔州境内诸胡的问题,当然不会事先通报给他这小小的郡守知道,他光估摸着张郃率军入郡,是为了解决呼厨泉所部,此前没想到是刺史野心勃勃,竟然想把南匈奴单于庭也给端了——美稽是单于庭所在,这竟然说要把州治设在美稷,当然得先给抢过来啦。一方面若能消灭郡内的胡人势力。郑浑所辖领土可以扩上一倍,户口数量也起码有五成的增长,地多、人多,就好办事儿。不会再象如今这般捉襟见肘;另方面。上下级机关全都设于一城,上官办事儿是方便了。下官却难免处处掣肘,要是州治搬去别处,他这个郡守的日子就要舒服多啦。

    就好比后来清朝有句民谣,说:“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所以郑浑听到是勋透露出一点点消息,当即拱手表决心:“浑请附使君骥尾,驱逐胡骑,底定西河,但有驱策。必不敢辞也!”

    郑浑说州署还没竣工,事实上也就圈了处空场,刚平整过土地而已,连地基还没来得及打呢。是勋随口说“暂有片瓦栖身可也”。问题是偏偏一片瓦都还没有……郑浑无奈之下,只好央告城中唯一的商家让出几间屋子来,给刺史及其属吏暂居。

    是勋被他领到地方一瞧,只见几间房子全都灰扑扑的,墙上满是水渍,柱上多有蛀斑——不过比起刚才跟郑浑议事的郡署来,也基本上没啥差别。是勋心说估计这离石城里就找不出什么象样房子来啦,罢了罢了——“吾有部曲四百,如何安置?”

    郑浑说要么暂驻城外,要么先在刚圈出来打算做州署的空场上搭帐篷吧。是勋连连摇头:“离石破败,城堞不完,郡兵羸弱,甲兵不齐,胡人又觊觎于侧,吾怎可别部而居?”把我跟我的部曲们分开,那不是太危险了吗?干脆,我也去跟他们一起搭帐篷住吧。

    于是就在那片空场上点起篝火,扎起帐篷来。是勋叫人搬了个小马扎(胡椅)过来,坐在篝火旁边,一指荆洚晓:“且命胡骑都来。”

    当初是勋出镇河东,跑平阳去跟呼厨泉谈判的时候,得呼厨泉赠了他五十名匈奴兵当部曲,其后有战死的,有病死的,还剩下三十七名。时候不大,荆洚晓就把这三十七人全都领了过来,在是勋面前单膝跪倒,一起问道:“主人召我等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当初呼厨泉送给是勋的部曲,基本上就都是会说几句汉话的,又跟了他这么长时间,不但语言功力大见长进,甚至还有七八个开始识字了,因此是勋跟他们交流,不会有任何的不便。当下一捋颔下胡须,开口问道:“汝等自从吾以来,吾待汝等如何?”

    是勋在自家部曲身上是下了很大功夫的,不但好兵甲、高粮饷地养着,还十天半月便跟他们同吃同住,探问起居,以拉近感情。尤其这些匈奴兵的出身都不高,虽有勇力,在等级制度非常森严而又原始的部族中也并不受重用,而当跟从是勋以后,护匈奴校尉贾衢本是是勋的门客,自然会对他们的家人另眼看待。贾衢在平阳等四县将匈奴老弱都编户齐民,使其垦荒,其中分给是勋部曲家眷的都是好地,有富裕的农具由得他们先挑,还特意指定几户汉民教其耕稼。加上这些匈奴兵从是勋处领得不少赏赐,送回家中,眼瞧着那几十户人家就要变成平阳等地新的小地主了。

    故此绝大多数匈奴部曲,都对是勋是死心塌地啊。匈奴人原本没有什么深刻的民族、国家概念(其实这时候就连汉民也好不到哪儿去),即便如今是勋要他们向自己的族人挥舞刀枪,甚而让他们去袭杀单于,他们也是毫无二话的。

    故而此刻是勋问起来,我待你们如何啊?匈奴部曲便皆乱纷纷地答道——“主人待我等甚好。”“小人愿为主人卖命,以报厚恩!”就中独有一个声音最为响亮,汉话的腔调也正,扬声道:“主公天高地厚之德,吾等难报万一,若有差遣,岂敢不从?昔田横有三千死士,今小人愿为主公之死士也!”

    是勋听了这话就不禁嘴角略略一抽——竟然拿田横来比我?你丫是在诅咒我吧……

第八章、我等自取

    自称愿为“死士”的那个匈奴部曲,其实不是正牌匈奴人,而是所谓的“杂胡”,是匈奴与乌桓通婚的杂种,在族内备受歧视。因此他没有丝毫做匈奴人的自觉,反倒仰慕汉家文化,找个了汉人老奴学会了汉语。后来呼厨泉要送些部曲给是勋,他主动报名前往,是勋问起姓名来,他不肯说自己的胡名,却报上一个汉名——“小人名唤刘虎。”

    当时是勋一斜眼,心中不禁冒出一句话来:“你也配姓刘?”

    不过这个刘虎倒真是忠心耿耿,打仗也英勇,因而逐渐受到是勋的重视,提拔他当了个什长。此刻问起这些匈奴部曲来,刘虎特意的咬文嚼字,要表现自己与众不同,跟汉人没啥两样,只可惜学问有限,很多故典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未免贻笑大方。

    耳听得匈奴部曲们纷纷表忠心,是勋微笑着摇一摇头:“吾操劳国事,对汝等照顾不周,若有不满处,尽可直言,言者无罪。”众人纷纷表态,说丝毫没啥不满的,只有刘虎又别出心裁,大声道:“只有一事,小人略有不满也。”

    同伴们全都怒目而视,刘虎倒是也不胆怯,继续高声道:“小人等愿为主公效死,奈何主公学究天人,智勇无双,天下英雄,无敢近主公一丈者也。故此仅于永安战胡逆、修仁敌袁氏,小人等别无所用,却空享主公俸禄,未免惭愧。还请主公交与重任,即便刀山火海,小人等无不愿往!”

    啊呦,是勋心说这小子不仅仅嘴皮子利落,还会拍马屁啊。什么“学究天人,智勇无双,天下英雄,无敢近主公一丈者也”。这种话你说着不脸红。我听着脸上都难免热辣辣的。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可是也别让他再说下去了——这郭淮、董蒙、诸葛亮他们还在旁边儿呢,眼瞅着嘴角都已经忍不住地抽起来了……

    平常是勋跟这些匈奴部曲闲聊的时候,也故意给他们灌输一点儿国家主义的概念:“无论匈奴人还是中原人,皆我大汉臣民也。须为国家而战,不为部族而战。何所谓夷狄?孔子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此云入,乃归化也,非侵扰也。汝等欲为中国之人,须学汉言,从汉俗。如此则中原人不能轻也。若有人敢轻视汝等,汝等当言:‘吾一从汉俗,又为汉室征,于国无功者。何敢轻吾?!’”

    是勋嘴皮子利索,加上这些匈奴部曲本来民族观念就不是很深厚,所以见天儿地灌输、洗脑,再加上好吃好喝供养着,就逐渐地都上了他的贼船啦。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必要再多说什么,他直接就布置开了任务——

    “朝廷使某守牧朔州,境内无论汉胡,从我者可生也,逆我者必死。汝等可愿为我讨伐不臣耶?”

    刘虎脑筋确实很快,赶紧接口:“即便我等族人,若敢不从王化,我等皆愿为主公伐之!”是勋扫视全场,其余那些匈奴部曲没有刘虎这般利落嘴皮,只是不停地点头,还有人说:“我等皆主人之奴,主人教我等杀谁,我等必不容其得生!”

    是勋说好,我指的就是你们的族人,可同时也是你们的敌人——“国家封南单于于美稷,然自羌渠单于殁后,彼等不从於扶罗单于,而妄自废立,嗣后甚至不立单于,不修职贡,形同割据。呼厨泉单于意欲伐之久矣,奈何力不能及,今我欲率汝等伐之,汝等可愿从否?”

    实话说匈奴部曲当中,并非全都是刘虎那般一心想做汉人,对于反戈一击毫无心理负担的,只是既然跟从了是勋,在平阳的家眷也都落在汉人手里,所以不敢不应从而已。倘若是勋要他们去攻打呼厨泉、去卑,他们或许心里还会打个哆嗦,但既然是勋要他们去伐美稷,那就完全没啥二话了。

    这些匈奴部曲,在举家跟随於扶罗南下的时候,大多年岁还小,是在“杀回单于庭,夺回单于位”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就算是勋不提,他们也天然把仍然留在美稷的族人目为仇敌。故而听得是勋如此安排,全都大拍胸脯,大表决心,表示对待那些“叛逆”,自己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可是是勋随即又把脸一沉:“然单于庭胜兵数万,吾不过能调派张将军所部五千人而已,众寡不敌,奈何?欲待联结呼厨泉单于部北讨,又恐单于不在,彼等不肯听命。单于此去,天子必大加赏赐、慰留,不识何日才能返回,若待其返,恐时机错失也。故我欲使汝等返部,游说族人,招募愿从我命,往讨单于庭者。可即许诺,若克美稷,彼等之奴即为有功者之奴,彼等之牛羊即为有功者之牛羊,我亦将西驱鲜卑而东逐乌桓,所得牧场,皆与彼等为牧——自然,也皆与汝等为牧。汝等可愿往乎?”

    说了半天,终于图穷匕见了,是勋要这些匈奴部曲回去,劝说族内的战士,全都跟随自己去攻伐美稷,许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赏。听到他笼统地提出了赏格,匈奴部曲们莫不脸上发光,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他们打小跟着於扶罗南迁,在平阳附近放牧,然而这些地方终究不是传统的牧场,牛羊的存活率、繁衍速度都很低,族中老人时常提起来,都说美稷及其以北地区,牧草繁茂、气候适宜,简直就是放牧的天堂呀。是勋说你们要是帮着我杀过去,那么这天堂就是你们的啦,他们又哪有不欢欣鼓舞,口水横流的道理?

    于是纷纷表态,这就回去劝说族人。刘虎还特意加上几句:“小人乃主公之部属,主公辩舌甲于天下,小人等若不能游说族人来降,岂非有负主公之盛名乎?”是勋心说算了吧,你们嘴皮子能不能说,这真跟我没啥关系……你汉话是说得挺溜啦,可别“邯郸学步”。把匈奴话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回去以后反倒说不利索……

    当下每人发给锦缎三匹,作为活动经费,让他们返回呼厨泉部去了。本来是勋完全可以以朝廷的名义征召呼厨泉部从征。但问题是呼厨泉不在部内。就怕那位刘靖胆子小,没有单于的指令。不敢贸然相从。就算刘靖也跟刘虎一般具备“带路党”的素质吧,他本人威望也不够高,万一匈奴兵当中再出一两个左谷蠡王那样的货色,想对自己不利。此征美稷,危险系数就挺大啊。还不如把部曲们派回去游说,能拉出多少匈奴兵来就算多少。而且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彻底分裂和弱化呼厨泉所部。

    可是这边儿才把匈奴部曲们撒出去,突然郑浑来报,说刘靖听闻刺史到了离石,打算亲自前来拜见。是勋这时候还不想见刘靖。命其先不必来——“吾近日欲取上郡,教彼遣一军来相从可也。”

    刘靖挺听话,没几天就派了一名当户,统率五百骑赶过来支援。恰好这个时候。应是勋所召,得曹操应允,护匈奴校尉贾衢和别部司马孙汶也抵达了离石——贾衢过来,是为了辅佐是勋解决南匈奴问题,至于孙汶,是勋身边亟须一名得力的保镖。于是是勋请张郃拨给两千精锐,并五百匈奴兵,亲自统率着,便向西方的上郡进发了。

    上郡在黄河以西,所辖地域比西河还要广大,但相对西河的十六县,只分十县,而且人口还不抵西河呢,几乎就是一片彻底的蛮荒之地。不过后世这里属延安、榆林等县管辖,因为水土流失的缘故,土地比较贫瘠,这年月倒好得多,拥有大片草原牧场,匈奴、鲜卑,乃至于西方的卢水胡,都经常整部整部地迁徙到上郡境内放牧。汉朝强盛的时候,胡人来牧,必要向汉官贡上方物,算是借地,等到汉朝衰弱,那就彻底来去自由啦,说不定还顺带手地跑汉城下抢掠一番。

    此时上郡太守名叫扈育,是从灵帝朝就跑来上任的老官僚。等到董卓入京、天下大乱,上郡虽然距离司隶不远,却因贫瘠,所以压根儿没谁有空关注,朝廷也不说罢免扈育的职务,也不说允其留任,更没派人过来接替,所以这位扈太守就迷迷糊糊地一直跟郡治肤施城里呆着。反正家眷也接过来了,在当地也置办了产业了,干脆,就以上郡为家吧。

    等到是勋率军渡过黄河,向肤施进发,扈太守闻报大惊,赶紧遣人到军中打探消息,说上郡这几年未修职贡,都因南方胡人阻路,并非太守自外于王化也——不知道刺史大人带兵前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来问罪的呢,还是赍了朝廷的诏书,命人来接替太守之位呢?

    是勋知道扈育本身的实力很弱,所能控制的也不过肤施一县而已,其余各县不是捏在胡人手里,就是捏在汉人地方宗族手中,也多不过一两千兵马罢了。他这回是打定主意,要把这块鸟不生蛋的地方彻底犁一遍,于是也不跟使者废话,只说:“扈育不能全郡,是无能也,吾当免之。若欲得保首级,可开城自降,若欲死,可来战!”

    大军延着奢延水而上,没几天就兵临肤施城下。扈育无计可施,只得打开城门,亲自把是勋给迎了进去。是勋当即下令把扈育及其主要幕僚全都绑将起来,押赴许都——这种小角色,不必污我之剑,还是交给曹操发落吧。随即下令,命董蒙暂摄郡务,点查城外田地,把扈育等人的土地全都没收入公喽。

    董蒙刚接令而去,呼厨泉所部派来增援的那名当户就跑过来请示:“此番虽然未得一战,终究取了一县,请问,刺史大人对我等可有犒赏?”

    是勋摆了摆手,随口道:“府库尚在点验,且待明日吧。”那当户突然狡诡地一笑:“其实无需大人下赐,按惯例,我等可自取之也。”是勋闻言,不禁一皱眉头,心中杀意顿生!

    ps:

    微博上的“至尊笨”朋友出场,我说要个匈奴人嘛,他起的刘虎名字不错,就拿来用了。此外,有件事儿还得跟大家说一下,这一来存稿见底,二来明天要跟几个朋友出趟远门儿,恐怕得断更三四天了,还请大家谅解。这个吧,我这人毛病挺多,一直用的台式机,没有笔记本(就算有也使不了那键盘),也不习惯在ipad上手写,所以,还得等我回来再写吧,这样也能保证质量。抱歉,抱歉。

第九章、汉家法宝

    ps:

    回京了,恢复更新。

    这位匈奴当户也有一个汉名——自从去卑进位左贤王以后,改称刘某某貌似已经成了匈奴贵族的最新时尚了——叫做“刘宙”,是勋不知道他是否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刘宇”,然后有两个弟弟叫“刘洪”和“刘荒”……好吧,这年月还没有《千字文》……

    刘宙中等身材,生得很敦实,一张方脸,经常堆着憨厚的笑容——当然,经过是勋的了解,此人心肠狠辣、脑筋奸猾,绝非诚实君子。他一开始跑来索要赏赐,倒并不出乎是勋意料之外:胡人本贪,再加上这阵子被从平阳等地赶出来,赶至更为贫瘠的西河,欲待抢掠都找不到人家,食用全仰附近郡县供给,实在贫困得不得了,若非如此,呼厨泉他们也不会一听朝廷传唤便即刻上路了——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呀,往许都去,起码还能有口饱饭吃。故而虽然这五百名匈奴兵跟随是勋往上郡来,途中资供不乏,但肚子填饱以后,自然还会想着把口袋也给填满,所以虽未见仗,未立功,也先巴巴地跑来求赏。

    本来按是勋的想法,先翻翻上郡的府库,再检视一下才刚没收的扈育等人的田地、财货,若有那暂时用不着的东西,将些出来赏赐他们,以求在此后的战斗中肯于出力,原无不可。然而才刚把放赏之日推到明天,刘宙便笑着回复道:“其实无需大人下赐,按惯例,我等可自取之也。”

    是勋明白他的意思,那是打算放开了手在城内抢掠啊。别说肤施城内大户不多,还大多跟扈育有所关联,是勋打算自己下手去抄家。剩下那些小门小户的,恐怕家无隔宿之粮,还等着官府赈济呢,哪有什么可抢的?就算有得可抢。是勋也断不能容忍这些匈奴兵伸手啊!

    军士克陷一城。即大肆抢掠,本是这乱世中的惯例——无他。为军资不足耳。倘若是勋沦落到类似地步,他也难免要蒙着自己的眼睛,暂且抹杀自己的良心,放纵士兵去抢上一抢了。只是这般行为。根本违背他前一世即养成的道德准则,故而每次领兵,都必然竭尽心力,计点所耗,再各方搜集粮秣,尽最大可能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更何况若放纵汉兵抢掠还则罢了,若放纵胡人抢掠(除非是秘密地去抢大户)。这良心上如何过得去?这士林中的清议将会如何评价?史书上又是否会有异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勋是个国家主义者,而非民族主义者,他并非任何问题都首先站在汉族的立场上去加以考虑。穿来此世以后。沦为夷人血脉,他便并没有太大的不适应——况且这年月的夷人,过不了几百年,就都变成汉人啦。对于匈奴等外族,他也没有这时代士大夫那般普遍的憎恶心理。所以想要避免“五胡乱华”的悲剧发生,也不仅仅是希望汉人少死一些,更希望改民族仇杀为民族融合,为中国争取更稳定的发展时间和空间。

    但不管怎么说,中国的主体民族还是汉族,是勋的前世也还是汉人,若在此世见到汉人和胡人对砍起来,或许还会先问个是非曲直再作决断,不会直接将胡人看作邪恶的。然而若突然有个胡人凑到跟前来,对他说:让我们去抢掠一番汉人吧。是勋又岂能答应?

    不仅不能答应,而且立刻便觉得有一股怒火熊熊而生,倘若不是多年来培养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培养自己要喜怒不形于色,恐怕当场目光中便会有杀意闪现了。

    但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还是暂且按下了怒火。当下语气温和地回复刘宙:“肤施初定,若即由汝等于城内自取财物,恐将生乱。且待府库点验清楚,四门通衢尽皆在握……只待明日,定教汝等满意。”到了明天又如何呢?是会有财物赏赐下来,还是允准匈奴兵放手大抢?是勋含糊过去了,并未明言。

    不过这种回答就已经足够打发刘宙啦,左右不过再多等一天而已,他等得起,而且回去以后,也方便向部下交待。刘宙告辞出去了,是勋双手按着桌案,微闭双目,细细筹谋——明日,明日便要收拾这些不事生产,而惯会抢掠的胡儿!

    正当此时,诸葛亮报门而入,呈递上了两卷麻纸。是勋打开第一卷,原来是上郡府库的点验结果,看着看着,就不禁皱起了眉头:“即便肤施贫瘠,府库亦不当如此空虚……”诸葛亮微微笑道:“先生且看另一纸。”是勋闻言,打开第二卷麻纸来一瞧,也不禁莞尔:“原来都被扈育等搬回自家去了。”

    其实就扈育君臣家中这些浮财,放到中原繁华之地,也顶多支撑起一个中等人家而已,根本无法跟他们郡守、郡吏的身份相契合。不过积少成多,牵连勾引出十多户,所有财产综合起来,也足够是勋喝上几口肉汤了。他缓缓地放下这两卷麻纸,筹思少顷,下令道:“且召梁道、公盛、伯济、毓南等皆来,某有要事相商……”

    一夜无话,第二天午前时分,是勋派孙汶通知刘宙,说刺史将有赏赐发下,命他将召回出去巡哨的士卒全都集结于肤施城南门外的军寨内,先用酒食,待饭后即赏。是勋还把整个肤施城里的各种酒浆、各种肉食全都搜集起来,一车一车地运去给匈奴兵。待得他们大快朵颐之后,也都带了三分醉意,是刺史才领着一众幕僚、部曲,由数百汉兵押了五乘大车,前来犒劳。

    这五乘大车上虽然盖着毡布,但想必都装满了箱笼,匈奴兵见了,个个两眼放光,口水横流。是勋端坐马车之中,先不下车,却由郭淮招呼道:“整列,刺史训话!”

    发赏之前先说几句话,汉人习惯如此,匈奴人也不能外——赏赐当然不是白给。发赏是要你为主君卖命,从此作战更加奋勇的,此乃题中应有之意也,自然要先分说明白。匈奴兵不疑有他。全都出帐而立——当然啦。他们是没有经过阵列训练的,所以队伍歪七扭八的。完全瞧不出横纵列来,而且有不少匈奴兵酒喝多了,站在那儿还总打晃。

    是勋在马车上缓缓站起身来,面沉似水。左右环视,然后即摆摆手:“都坐下吧。”匈奴兵如闻大赦,“呼啦”一声,全都盘腿坐在了地上——倒是比站队要整齐得多。随即是勋注目刘宙:“当户何在?上前呈验兵马。”

    刘宙心说汉人就是事儿多,我这五百人,来的时候你就点验过了,这一路上也没打过仗。也没少过人,难道还担心我会吃空饷么?然而昨夜郭淮奉是勋之命,先悄悄地给他送来了好几箱的财物,嘱咐他说:“肤施实贫。府库皆虚,故此使君明日发赏,恐未必如卿等之意也。先以赐卿,还劳明日弹压军士,不使生乱——且待全郡皆平,自然财充物足,可孚全军之意。”刘宙拿人的手短,自然要把姿态放得低一点儿,给是勋足够的面子,于是当即迈前几步,来到是勋马车之前,高声禀报道:“小人所部五百骑,并无缺损,布列于此,专候大人点验。”

    是勋略微点一点头,将手一招,于是后面那五辆大车便推来前面。说时迟,那时快,是家部曲掀开毡布,稍一拨弄,便见大车前方有厚板立起,厚板上彩绘怪面,都张着血盆大口,露出森然利齿,实足摄人心魄!

    匈奴兵全都大惊失色!

    想当初是勋在永安城内以火箭车大破匈奴左谷蠡王部与雁门兵,杀伤、俘获数量并不算多,败兵大多跑散,其中不少逃回本部,难免四处传扬,都说是大人能驱怪兽,口吐火蛇,中者立死,好不可怕!导致匈奴中人心惶惶,还幸亏后来呼厨泉、去卑等遣人四处解释,说那并非怪兽,乃汉家的法宝,车上载以火箭,虽然厉害,却也并非难以躲避,好不容易才把恐慌情绪给按下去了。

    这事儿,是勋通过来时与众多匈奴兵交谈、套话,早就已经打听清楚啦。就有匈奴兵问:“传说大人有如此法宝,何不以之破敌,还须我等何用?”是勋笑着给他们解释:“法宝虽强,难以破众,况敌军若上千数,若即跑散,法宝难追。还须汝等纵骑践踏,才得全胜。”

    所以说匈奴兵里虽然真正见过火箭车的不多,但通过传闻,这种利器如何恐怖,早就烙印在他们心灵深处啦,当下一见怪面浮现,就有七成猛然醒觉:“难道这便是那汉家法宝么?是大人为何朝向我们祭出此宝来?!”立刻轰然大乱,若非全都坐在地上,而仍然站着,恐怕便会瞬间跑散。

    还站着的,只有刘宙一个,而且距离火箭车最近,当下“啊呀”大叫一声,转过身去就要迈步。孙汶在侧早有准备,当下一个虎扑,已按住刘宙肩膀,将其牢牢压在身下。那刘宙虽然弓马娴熟,膂力也大,却并未真正学习过搏击之术,全是野路子,又促起不意,如何能是孙毓南的对手,一时间竟然挣扎不起。

    眼瞧着就有不少匈奴兵爬起身来,待要逃走——剩下的大多是惊得呆了,要么酒喝多了手足皆软,慢了半拍——是勋鼓足丹田之气,扬声大喝:“不动者,可生;敢妄动者,必死!”身旁部曲早就接到指令,闻言亦齐声高呼,用匈奴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匈奴话,乃是贾衢所授。贾梁道端是当世才俊,自从被是勋授予编户齐民,整顿平阳四县的匈奴老弱之职后,很快便自学会了匈奴话。

    匈奴兵经此一喝,全都吓得瘫了。只听刘宙被孙汶牢牢按压着,口中却呼:“我等无罪,大人为何要杀我等?!”是勋冷笑一声:“孰云汝等无罪?!”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45/ 第一时间欣赏汉魏文魁最新章节! 作者:赤军所写的《汉魏文魁》为转载作品,汉魏文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汉魏文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汉魏文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汉魏文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汉魏文魁介绍:
谁说只有太平时节才文人吃香?穿越到乱世照样抄诗成名。
你有长枪大戟,我有舌刀笔剑。
你在前线拼死,我在后方升官。
一代文魁定天下,建安七子我为尊。
且看普通文科生怎样在东汉末年把各路豪杰玩弄于股掌之上。
汉魏文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魏文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魏文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