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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军     汉魏文魁txt下载     汉魏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壮当封侯

    王粲也算是曹操的心腹爱吏了,但问题他没正经领过兵,就算跟着曹操出征了几回,也没怎么跟大头兵们打过交道,士兵们喜欢唱什么歌儿,听什么曲儿,就完全没有概念啊。加上时间又仓促,做出来的《从军行》就难免欠缺斗志,使曹操很不满意。曹操心说这事儿既然是是勋提出来的,或许他能一定程度上把握住军心士气吧,不如让他也来做一首听听。

    刘协准奏,于是是勋就排开众人,迈步上了台阶,撩起裙裾就待下拜。刘协说:“免。是卿可为朕作军中之歌。”是勋膝盖才刚一弯,听了这话就又重新直了起来,这才探着脑袋朝东方望望,果然那些参加检阅的士兵还排列得整整齐齐,跟台下等着呢。

    他自从诗名远扬以后,自重身份,轻易也不再吟咏……抄袭,平日的酬唱之作,能躲就躲。一方面这年月理论上还并没有专业脱产的诗人,包括孔融、王粲之流,作品数量并不太多——其实第一位脱产诗人大概要算曹植,当他被圈禁在自己的封地上以后,闲来无事也就只能靠作诗来抒发情感、排遣忧愁了;另方面,是勋深知好货不须多,多了必掉价的道理,象后来清高宗乾隆皇帝一辈子做了好几万的诗,那有个屁用啊?除了专业研究者谁会自虐得去读他的诗?

    但是他兜里随时都准备好了几篇,以备不时之需,真要是躲不过去的情势下,一时拼不出佳作来,难免“诗人”的真面目要被拆穿,或者被人嘲笑“是郎才尽”。尤其他前日跟曹操提起过军歌的事儿,那当然预先就有了准备啦。要不然曹操开口:“此计甚好,卿可当场作来。”那该怎么办?

    所以虽然没料到曹操今天会把自己叫上台来作诗,但他本身的准备已经相当充分了,当下装模作样地捻须沉吟了少顷。然后朝刘协作揖道:“臣略有所得。芹献于至尊之前。”随即吟道: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陬。闾里送我行,亲戚拥道周。斑白居上列,酒酣进庶羞。千金买马鞭,百金装刀头。誓以一腔血。赢得万古讴!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飘摇。平沙列万幕,部伍如豹彪。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茄数声动,壮士惨不骄。问我大将谁?必是霍嫖姚!

    “守边复开疆,由冬乃至春。今得英雄主。出师亘长云。六合当一家,四夷必孤军。我有貔虎士,奋身勇所闻。拔剑击大荒,日牧胡马群。誓为中国战。豪气竟长存!”

    三段吟罢,曹操不禁抚掌道:“壮哉兹诗也!”当即转向刘协:“臣请即以此三篇配乐作歌,以教军士。”

    是勋这回抄袭的蓝本,乃是“诗史”杜甫的《后出塞》。杜甫曾作《前出塞》九首、《后出塞》五首,是勋截选其三,但在具体文辞和韵脚上,按这时代的习惯做了一定修改。尤其杜甫整组诗的原意是谴责唐玄宗的穷兵黩武,同情从役士卒之辛劳、哀伤,这方面内容当然不适合作为军歌,所以才选了其中相对靠谱的三首。

    第一篇里删掉了“召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两句,因为远征北部边境、讨伐胡虏的含义太过明显,缺乏普适性——曹操目前还打着内战呢——然后把“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的结句给改成了“誓以一腔血,赢得万古讴”,为战争谱写颂歌。第二篇里“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虽然也含有地域名称,但比较空泛,可以不改;只可惜著名的“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因为汉、唐语音的不同,被迫要改成“风飘摇”了,感觉上差了一点儿。第三篇提到“英雄主”,表面上是说天子,其实是在捧曹操,相信老曹能够听得出来;结句本为“誓开玄冥北,持以奉吾君”,既有开疆拓土之意,又颂扬皇帝,是勋给改成了“誓为中国战,豪气竟长存”,虚化了战争的目的,并且把士兵们所要效忠的对象,从“君”变成了“国”。

    这年月当然还不可能产生国防军的概念,但不管怎么说,过于颂扬天子,他本人不乐意,曹操也未必高兴,换成国的概念,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谁都说不出啥话来啦。

    于是是勋的“作品”就此得以一致通过,杜蘷随即给谱上了乐曲。十日之后,曹家大军就高唱着“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雄纠纠、气昂昂地踏上了北伐的征程。

    其实这个时候虽然已经过了立秋,但田间的稻、麦还没有割尽,赋税也刚收上来两成,理论上并不能支撑起数万大军一次中长期规模的作战。但一方面曹家这几年农业搞得比较好,库里还有点儿余粮,另方面有荀彧、钟繇等人坐镇后方,将会把才收上来的粮食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运。尤其是荀文若,他的调度、运补能力,在这年月是绝对的超一流,无人可望其项背,是勋相信就袁家在河北那些谋士,全都笼一块儿搞后勤,即便不互相拖后腿,也未必就能达到荀彧的高水平。

    这也是曹操急于北伐的原因之一——我后勤搞得好,粮秣无虞,你们那边儿可未必能在我渡过黄河之前就整补完全啊,以有准备打无准备,胜算更要大幅度地提升。

    曹家还是三路出兵。曹操亲率七万大军,首先进抵白马,等了不到两天,钟繇就从黄河上游放过来早就预备好的数百艘渡船,曹军几乎毫无阻碍地就渡过河去,占领了袁绍上次南侵的桥头堡——黎阳。曹操暂且坐镇黎阳,使降将张郃率军北上,攻打内黄,一旦取下了内黄,保障了侧翼,大军即可汹涌而向邺城。

    东线仍然由臧霸统领,并东中郎将程昱所部。从东、南两个方向杀向济南国。此时袁谭的主力已经全都龟缩到了济水以北,济水南面只有王修还固守着济南国都东平陵——曹操曾经数次遣使去招降王修,都遭拒绝。臧霸、程昱的主要战略目标是牵制袁谭,使其不能全力回援邺城——要么你就干脆把整个青州全都放弃吧。

    李典在林虑、蔡阳在荡阴。配合曹操。谨慎地向北方挺进,目标还是滏口陉。但他们并没有打算直接封堵滏口陉。不仅如此,就连入据上党的曹仁、乐进所部,也根本就没有堵住滏口陉西端的意思。

    曹操这时候又在太原、河东、西河设置了一个新的战区,调原本守备兖州南部的夏侯惇为都督——因为这时候他彻底占据了攻势。兖州之地,已经不怕遭受到袁家侵扰了——以王柔为太原郡守、郑浑为西河郡守、司马懿为河东郡守并参夏侯惇军事。夏侯惇已经基本上占据了太原全郡,但袁将祝奥尚未授首,还盘踞在郡西,隔断了公孙瓒、张燕的西退之路。西河郡仅得其半,北方为南匈奴王庭所在,原本高幹统治的时候就是半独立的。

    夏侯惇新的目标有二。一是击败祝奥,彻底平定太原,争取经井陉突入常山国,与公孙瓒、张燕会师。二是使郭缊北上收取雁门。南面只要防堵高幹、郭援即罢,并没打算跟泫氏的曹仁南北夹击。

    曹操是希望袁绍把高幹、郭援经滏口陉调回河北。他不怕袁军越聚越多,因为兵一多,后勤的压力也会增大,再说了,袁谭的青州兵丢了青州,高幹的并州兵丢了并州,都成为无根之草,那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一军之内良莠不齐,结果必然是士气低的拖了士气高的后腿,而不可能反过来——水桶的贮水量,永远由最短的一根桶材来决定,跟最长的那根桶材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是勋作为参谋祭酒,自然也跟随从征,他带着四百部曲和千余步卒,押运相关的武器、物资,几乎是最后一批渡过黄河的,随即便进入黎阳城,与曹操会合。荀攸、郭嘉、刘晔、董昭等谋士会聚在一起商议,并且此次曹操还特意稍带上了贾诩,陈群亦解决了青州之事——李条已入济南投奔王修,王营降而复叛,旋为尹礼所杀——赶来复命。

    众人见是勋进来,尽皆起身行礼——就朝廷名爵而论,是勋仅次于贾诩,而在余人之上——是勋开门见山地问道:“诸君以为袁绍可肯出城应战否?”

    邺城南面是大片平原,袁军士气未复、粮秣不足,以是勋的估计,他大概是不敢出来的。然而贾诩却说:“袁本初若枯守邺城,乃自置于死地也,何异昔日公孙伯珪在易京?吾等料彼必以名将守之,以牵制我师,而自将大军出城以为犄角之势。”手指在地图上一划,指向了邺城的西面。

    邺城背倚漳水而建,在其西面四十里外,有漳水的支流污水,污水与漳水包夹之处,有一小城,名为污城。根据荀、郭等人的判断,袁绍很可能将主力屯驻在污城,利用污水和漳水修建防御工事,力争与曹操长期抗争。

    是勋挠挠下巴,暗自赞同他们的见解。他不禁想到,污城附近的地形易守难攻,袁绍尚有数万雄兵,若据之而守,高幹、郭援再从并州来援,士气低了不怕,本身防御工事就能起到一定的安心作用啊,那曹军想要在短期内将之击溃,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啦。只有想办法尽快攻克邺城,则袁绍失其根本,军心必乱,乃可趁机攻之。

    只是,袁绍会留下谁守邺城呢?是审配,还是沮授?此二将皆善守者也,而且据自己前日赴邺时候的观察,邺城高峻雄阔,即便拥有十倍的兵力,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来的……别说自己这回带的新式投石机数量并不多,准头更不保险,就算换成等量的火炮,那也很难轰塌城墙啊?若曹军长久顿兵于坚城之下,战事恐怕又有反复,那可如何是好?

第十三章、河北棱堡

    纸上谈兵,得来终浅。虽说曹家也曾多次派人前往邺城哨探,郭嘉综合这些情报,几乎已经可以画出城池的大致构造图来了,但对于兵力配备、城上的防守武器,那是很难探查得到的——就算探到了,对方也会变更啊——想要拿出攻取邺城的计策来,那还得现跑到城外去观察。

    理论上,还得先发起一两轮进攻,试探敌军的实力和抗争决心以后,才能拿出比较稳妥的方案来。

    所以曹家谋士们暂且还只好先在黎阳等着,同时撒开哨探,摸清周边的情况。好在时日无多,即有消息回报,张郃顺利拿下了内黄。于是曹操一声令下,暂留董昭坐镇黎阳,保障物资输运,大军拔寨起行,直取邺城。

    这几年的功夫,曹家班的规模越来越大,司空府中人才越来越多,而且在荀攸、郭嘉的领导下,分工明确,已经用不着跟当年征淮南那般,一个人要当三个人来使,就连一向懒散的是勋都累得臭要死啦。如今曹操麾下文学之士的数量也有了稳步增长,再不用是勋见天儿跟在身边帮忙草文拟令——如今这活儿落在了杨修杨德祖的身上。曹操偶尔有指令下来,让是勋去负责一些琐事,是勋转过头去就推给了董蒙或者郭淮。

    所以他这几天主要的工作,就是跟荀攸、郭嘉、贾诩他们开会,分析情报、研判局势、拟定各种攻防预案。

    等到大军从黎阳动身,小二百里地,不用三天便杀到了邺城之下。袁绍果然并没有出城来正面相抗,一如曹家谋士所料,把主力拉到了西面的污城。此外,在污城和邺城之间。还有一座小城武城,也安排下了一支兵马,以为联络和呼应。

    根据不那么准确的情报所得:袁军屯驻在污城的主力约四万余;屯在武城的不足五千人,由大将张南统率;留守邺城的超过两万人。主将乃是审配审正南。

    曹操召来是勋询问:“宏辅前赴邺城。袁氏将吏,多有所识。可知审配何如人也?”

    是勋心说我跟审正南还真没怎么打过交道,光在邺城郊外水榭里见那一面,根本就判断不出此人的能力和性格来。不过好在他是后世穿越过来的,审配在原本的历史上究竟做过些什么事儿。记载虽不详细,也多少能做点儿参考。因此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就回复曹操说:

    “审配,魏人也,初不得志于韩馥,后乃为袁绍倚为腹心。其人性刚,御下严刻。与同僚多不睦,然袁绍不为谗言所动而疏远之,故吾料其心甚坚,不可言辞动也。再则。审配骄横而无大谋,然有小计,最善守御之策,袁绍留其邺城,可谓得人矣。主公慎之,有审配在邺,不亚于昔日沮授在酸枣也。”

    曹操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如今的局势有些严峻,袁军分而为三,互成犄角,互相呼应,曹军虽然在数量上、士气上、粮草物资上都占据很大的优势,但不可能分兵相敌——对方各处都占据了地利,要是分兵而战,己方的优势就会被彻底抹杀——只能分出部分兵马来监视、防御两支敌军,而先争取以主力击溃第三支敌军,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

    那么,主力应当投送向哪个方向呢?答案是很明确的:倘若力攻武城,就会遭到来自东西两个方向(邺城和污城)的夹击,此为下策之下策;倘若主攻污城,邺城将可出兵以袭曹军的后背,彼有坚城可恃,大不了再收缩回去,是很难捕捉和消灭的,此亦下策也;唯今之计,只有主攻邺城,邺城下则袁军士气涣散,必败无疑。

    可问题是,邺城宽广高峻,是勋又说审配善于守城,那么邺城的敌人其实也是最难啃的硬骨头。

    权衡利弊之后,曹操便命夏侯廉督降将高览,率五千精兵屯驻在漳水南岸,以监视武城和污城的动向。武城不到五千兵马,自保有余,出击不足;污城的袁军倘若前来增援邺城,不说必须渡过漳水和污水,两地相距四十多里地,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赶到,只要及时发现,曹军完全可以预先做好防备。

    其实曹操还正希望袁绍从污城攻过来呢,那样就能在邺城城下将其击溃。怕的是自己久攻邺城不克,士气低落以后,袁绍再突然来袭,以逸攻劳,那危险系数就大啦。

    曹操琢磨着,我在邺城城下顶多呆三个月,超过三个月还没有进展,那便只好暂且撤退,另待良机。

    曹军主力,则直接开到邺城南方,距城里许,扎下营寨。

    邺城本为魏郡的郡治,袁绍入主后又多次扩建和增筑,规模宏大,甚至超过了新京许都,直逼旧都雒阳,曹家谋士们登橹远眺,全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有是勋不为所动——这城墙是挺高啦,可是比得上自己前一世见过的西安古城墙吗?城池是挺大啦,可是比得上自己前一世见过的老北京城区吗?尤其这年月城墙多为土垒,只在城门附近以部分烧砖加固,有何宏伟、坚固可言?

    只是……这年月的攻城器械,也没法跟后世相比啊。

    但是登高而望之后,他不禁又有些疑惑,用手一指城上每隔一百步就一个的,突出于城堞之外的小木房子,问身旁的贾诩:“勋前次来,不见有此物,此何物也?”

    他上一回被荀谌带到邺城来的时候,光看到城上四角有楼了,如今却密密麻麻地新搭了很多临时建筑物,其中便于士卒歇息的小屋和箭橹,他一瞧就知道干啥用的,但那些木房子又是what了?

    贾诩回答他说:“此楼突出于城堞之外,三面开孔,可交叉相射,锁闭城墙也。”

    是勋一边听他解释,一边又仔细观察了好半天,这才终于恍然大悟,不禁大吃一惊——这、这跟棱堡是相同的原理啊!中世纪的棱堡在城墙上造出很多凹面来,除部分死角外,攻击任一点都会使攻方暴露在超过两个射击点面前,守方可以通过交叉火力给予多重打击。是勋记得某本穿越小说当中,主角回到古代以后就在边境线上大造棱堡来着,他可没想到,敢情这智慧古人早就有啊。这种木房子就坚固程度而言,自然比不上棱堡本身,但可能达成的防御效果是相同的,而且遇警则建,无警则拆,不必要在建城的时候就预先设置,更比正式的棱堡省了无数的工料!

    仔细想想也是,这年月大城在城门外往往还建有瓮城,呈方形或半圆形,突出于平整的城墙之外,使得城门两侧可以一定程度上达成交叉火力的效果,古人既然明白这种功能,怎会不大加利用呢?还真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啊!

    面对这样的城墙,蚁附必难——该怎么办呢?是勋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回忆前世所读过的史书,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是怎样攻克了邺城的?哦,首先,曹操在城外挖掘长壕,引漳河水灌入,隔绝了内外联系,然后摧垮袁尚的破围兵马,极大地削弱了城内士气。终于在粮尽援绝以后,审荣献城……

    这招儿可以用于今日吗?似乎并不怎么合适啊。挖壕是件大工程,很容易遭到阻挠和破坏,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就是先浅浅地挖,瞧得城上的审配直冷笑,完全不当回事儿,这才能够一夜之间增添人手,快速完成。可是如今袁绍大军就在四十里外,要是闻讯突然杀至,正忙着挖壕的曹军就可能瞬间崩溃。原本的历史上,袁尚所部不如今天的袁绍,而且背后还有袁谭牵制,所以曹操才敢赌这么一把,在这条时间线上,起码这时候还赌不得。

    是勋微微撇了撇嘴,心说这条计我先留着,以后视战局的发展,若情况符合,再给曹操献上吧,现在……还是别提为好。

    他从楼橹上下来的时候,曹操就已经把兵马拉散开来,团团围住了邺城。邺城西、北两面都濒临漳水,曹军在水面上建起了浮桥,渡过漳水立下部分营垒。所谓包围,当然不可能真的把人全都撒开,手拉手的水泄不通,除主攻方向外,只要能够立一些营垒,防堵敌军联络和逃逸即可。曹操自然是把主攻方向摆在了不临水的南、东两面,漳水对岸的营垒数并不多,这也是示弱于敌,希望袁绍一时昏了头,会率军去奇袭那支部队,自己就可以挥动主力经浮桥过河,去跟袁绍主力决战。

    漳水对于自己的进攻来说是阻碍,对于审配的出城来说也是阻碍,若在漳北、漳西开战,他想趁自己跟袁绍对决的时候突然出城夹击,难度也是相当大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在邺城南面的平原上决战,效果会更好。

    曹操安营已毕,就先召了是勋和刘晔过来,说:“卿等速备战具,三日后便要攻城。”刘晔谏阻到:“我军初至,器械未完,三日无乃太促乎?”是勋却微微一笑,说出了相反的话:“审配必料我三日后相攻也,何不明日即攻,出其不意,或可得胜?”

    曹操一皱眉头,望向是勋:“明日即可攻城?军中无戏言!”

第十四章、客已满矣

    是勋说明天咱就能够攻城,曹操不禁喝道:“军中无戏言!”是勋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回答:“愿立军令状!”好在及时给咽了。

    这终究不是演义小说啊,哪有动不动就立啥军令状的道理?你以为一说立军令状,再荒诞的计策都能通过?你以为不立军令状,事儿要是办砸了,主将就不会责罚你?别扯淡了呀。

    曹军是午前开到邺城城下的,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围城、扎营,这会儿已近黄昏。是勋转过头去望望帐外的天色,然后回复曹操:“勋此番运来礮三十具,明日午前即可安置完备,可资攻城。”

    他让辛韬等人研究怎么把投石机造成可拆卸式的,便于运输,不必要临到地头再现伐木建造,这事儿曹操是知道的,因而听了是勋的话,方才反应过来,不禁捋须微笑道:“若如此,最佳。好,吾明日便得观宏辅之新礮矣。”

    从曹操大帐里出来,是勋赶紧去查看装配投石机的进度。投石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外乎一个木头高架,上面设置一根长长的木杆,最近经曹操改良以后,还多了几个轴,加上四只轮子。木架本来就是拼装而成的,改成可拆卸式样非常方便,虽然这年月因为没有精确的度量,各部件间的榫合未必严密,但高端木匠都有一手绝活儿,目测一下缝隙,找个小木片儿刨成楔子,敲进去就必能严丝合缝——武器工坊里这类木匠,那是一抓一大把啊。

    是勋这回带出来的木匠头子,有个很豪气的名字,叫做罗元霸,使得一手好木棰。他赶到组装投石机的场所。罗元霸赶紧就迎了上来,是勋问起进度,对方回答说:“再有半日,即可完工。”是勋说那你们今晚就别睡了。点起庭燎来。赶赶工,争取明天一大早就完成所有工作。

    车架拆开来。就是长长短短各种手臂粗的木杠,加上直径三尺的木轮,一辆大车正好装下,一头驴子就能拉走。所以是勋这回运了三十架投石机的配件过来,也不过装了三十车而已。唯独难办的是抛石杆,那玩意儿必须用一根巨木整体刨出来,若是多段拼接,则承受力不足,三两投就会折断。是勋本来是打算等到了邺城城下再临时伐木制造的——光造根杆子,总比造整具投石机要方便——然而在黎阳等待的那几天。他却临时改了主意。

    因为哨探来报,邺城已经进入了完备的防御状态,按照这时代的惯例,城外数十里内的树木也皆被伐尽。于是是勋干脆就命罗元霸等木匠在黎阳城外伐木。然后一路滚着就来到邺城城下了——邺城和黎阳之间基本为一马坦途,只有几条小河流阻隔,可是把木头抛水里很容易啊,再从水里用绳子给扯上岸,也并不为难。

    今天才到邺城城下,营垒还没立稳,是勋就下令罗元霸等人动手组装抛石车了,黄昏时分他过来视察的时候,主体基本上都已装配完成,木匠们都在忙着刨树干,做抛杆——这是最后一道也是最为繁琐的一道工序。据罗元霸估计,一晚上的时间,绝对能够完成所有三十条抛杆,于是当即拍胸脯,说长官你明天日出时可来验收,定不教你失望。

    是勋点点头,又问郭淮哪儿去了?从人回复说,郭先生一个多时辰以前就跑到城下去观察了,估计天黑前必能返回。是勋不住点头,心说郭伯济就是郭伯济,比我可勤快多啦。

    正打算转身离开,突然有名部曲跑过来单膝跪倒,禀报道:“游骑获一儒士,自称为侍中的故人,前来投奔。已命其于帐外等候。”是勋不禁皱眉,心说这是谁来了啊?难道是荀谌知道袁家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所以过来找我?不对,他要是投曹,应该先去找侄子荀攸……

    于是跟随这名部曲返回自己的寝帐,果然远远地就见到一人端立帐外,身量挺高,肯定超过了八尺(一米八四以上),穿一身纯素的儒袍,头上戴着小冠。这人原本面朝向帐门,背对着自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缓缓转过头来。是勋定睛观看,对方年纪很轻,眉疏目朗,唇上只有淡淡的茸毛——还是个半大孩子啊,顶多也就比郭淮大个一两岁,瞧五官似乎有些眼熟,究竟是谁呢?

    是勋瞧见了那人,那人自然也瞧见了他,而且看上去,他是认得是勋的,当即笼起双手来,躬身行礼:“拜见侍中。”是勋几步走到对方面前:“卿是……”

    “建安元年,在下于襄阳学宫内曾聆侍中教诲——家兄诸葛瑾,在下单名一个亮字……”

    啊呦,竟然是“卧龙”来了!

    是勋这下真是喜出望外,一把就抓住了诸葛亮的胳膊:“孔明,吾盼卿久矣……令兄何如?”他话才出口就觉得自己未免太过于热情了,怕会吓着这小子,所以赶紧改口,打问起诸葛瑾的近况来。

    诸葛亮果然就吃了一惊,心说自家兄长回来,把这位是侍中吹得是世间少有,天人一般啊,而且说他们君臣相得,是侍中也曾经探问过他两个兄弟来着,可是自己终究跟是侍中只有一面之缘,而且那时候自己还未成年,是个小学生,怎么今日一见,是侍中竟然如此欢喜雀跃呢?老哥究竟在主公面前是怎么介绍自家兄弟的?

    好在是侍中接着就问自家大哥的近况,诸葛亮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老哥没有撒谎,看起来他果然很得主公的器重啊,所以是侍中见到自己,会以为自己哥哥也即将返回,这才难抑激动的心情。

    于是赶紧解释:“前日家叔物故,家兄携我等扶柩还乡,安葬家叔后,即结庐守丧,期以三岁……”

    诸葛瑾带着两个兄弟——诸葛亮、诸葛均——返回了琅邪郡阳都县老家,把诸葛玄安葬在家族墓地里,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守丧岁月。诸葛亮本就是个好静不好动的,反正在隆中隐居也是读书,在阳都守丧也是读书,压根儿就没什么不适应,但是诸葛均年纪还小,奈不住寂寞,见天儿往外跑。于是某一天,诸葛均回来就跟两位兄长说啊,听闻臧将军在郡内大点兵役,估计是又要攻打青州啦。

    诸葛瑾、诸葛亮兄弟两个判断,臧霸不可能独自一人去向袁家动刀,估计秋收以后,曹操将会亲率大军,以讨河北袁绍。袁绍前次在官渡吃了个大败仗,然后在林虑就打得捉襟见肘的,败相愈益明显,估计这回该是袁、曹之间最后的总决战啦。

    诸葛瑾说:“前日主公有信递来,云已自河东返都,参司空军事。有主公相辅,料邺城不日可下,河北不日即平。河北平则幽、并唾手可得,长江以北,行将底定。余者荆、扬、凉、益,所在偏远,不足与中国抗衡,汉室复兴,只在数年间矣。”

    他不说这话还则罢了,说起这话,诸葛亮就觉得心里发痒——决定天下大势的决战即将展开,自己无缘得见,更帮不上忙,真是太遗憾啦。诸葛瑾回来以后,在他面前吹嘘是勋如何足智多谋,曹军如何能征惯战,诸葛亮就已经下定了将来去投奔是勋的心思了,可是想着,等这仗打完,剩下的就是征讨些偏远地区,是侍中身份贵重,未必还会再上战场,自己就算去投靠他,也就学学经、作作文,安享太平而已。自己的人生,不该这么平淡度过吧……

    《出师表》里写:“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但这未必就是诸葛亮年轻时候的真实心理,否则他便不会在朋友面前自比管仲、乐毅了。他自有宏图大志,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只是蜗居隆中,瞧刘表就一望不似人君,投曹操又无进身之阶,哥哥虽在江东,那地方却只有割据之力,无法恃之以安天下,所以才被迫隐忍。直到刘备跑来三顾茅庐,他才见着了一线曙光——以刘豫州之声望、能力,再配上荆襄八郡,便足以摇撼天下了!

    可惜在这条时间线上,诸葛亮就不可能对刘备抱有任何幻想,但因为哥哥曾经做过是勋的门客,投曹的道路倒是顺利打开了。只是,若等中原底定了自己再去投曹,那还有什么意义啊?还不如去跟郡守打好关系,等着举孝廉或者茂才哪。

    诸葛亮有点儿神思不属,诸葛瑾一眼就瞧出来了,于是笑着对兄弟说:“大战将至,本欲归还主公幕下,以报知遇之恩,奈何吾为长子,不可不为叔父守丧也。弟可愿代吾一行?”守丧三年那是孝道,但父死从兄更是孝道,倘若诸葛瑾发了话,让诸葛亮暂停守丧,那是与礼法不悖的。

    就这样,青年诸葛亮怀抱着一腔热血,袖揣着诸葛瑾的荐书,就千里迢迢跑邺城下找是勋来了。是勋真是喜出望外啊,心说哪怕这回打不下邺城呢,我能够收了孔明,这趟就不算白跑!

    当下诸葛亮递上兄长的书信,然后表示说愿意拜在侍中门下为客。是勋捋须微笑道:“吾门下客已满矣,恐无以再容足下……”

    诸葛亮闻言,不禁大是尴尬。

第十五章、初攻邺城

    诸葛亮想要给是勋当门客,但是勋却说我门客数够了,不想再添加了。诸葛亮听了这话,就不禁满面通红,心说难道我这回来错了不成吗?

    正在万分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却听是勋缓缓地又说:“然吾近日欲开课授徒……”诸葛亮的反应很快,赶紧就拜倒在地:“不才亮,愿从先生而学!”

    是勋早就有收几个学生的想法,只是自己对经学的研究还不够透彻……更准确点儿说,“是氏伪经学”的体系还不够完备,所以只敢去太学或者河东郡校上散课,不敢跟郑玄似的,正经收徒弟。可是今天诸葛亮来投,是勋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心说我不如收了“卧龙”做徒弟吧——师生关系,那可比主客关系更要紧密得多啊!

    至于自己能教诸葛亮什么……管他呢,先收下来再说。

    诸葛亮跪下磕头,是勋赶紧双手搀扶,跟他说:“军中无以成礼,先明师徒之份,待战胜返许,再行礼不迟。”咱们先定下名分来,等回去以后再大开香堂……啊不对,再正式举办收徒的仪式。

    诸葛亮磕足了三个头,然后在是勋的虚扶之中站起身来。是勋把他扯进帐篷,在席上坐下,随口问了几句,突然想到一件事儿——“孔明可曾娶妻否?”诸葛亮老实回答:“已聘襄阳黄承彦之女,约定三年丧满后即往迎娶。”是勋心说果然,你这漂亮小伙儿终究还是要娶那黑面黄毛的丫头啊……也不知道后来诸葛瞻长得象谁,是老爹的基因赢了呢,还是老娘的基因赢了?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对黄家那小丫头还真没啥兴趣。诸葛亮是因为喜欢还是为了傍上荆州大族才定下这门亲事,跟他无关。而且他不相信黄月英(倘若真叫这个名字的话)是民间传说中比诸葛亮还高明的发明家,顶多也就成功男士背后一贤内助而已。

    师徒二人聊着聊着,话题自然就转向了当前的战争,是勋告诉诸葛亮。你来得正巧。明日便要发起初次进攻,你可以大开眼界了。诸葛亮就奇怪啊:“弟子听闻王师今日才始立营。明日即攻,未知器械如何齐备?”是勋心说果然不是读死书的腐儒——这种知识,普通书本儿上就根本学不到——初出茅庐有这般见识,那就很了不起啦。然而:“吾自有妙计,孔明且拭目以待可也,哈哈哈哈~~”

    二人一直谈到月上中天,表面上似乎挺投机。是勋按照史书上所记载的诸葛亮的性情——忠诚、勤勉、谨慎、多虑、胸怀大志、自诩正义……近乎完美地引导着话题。他知道,这种强人见了自己就下拜,很大因素是自己的地位、名望,而不是自己真正的素质使其折服。不假以时日,不小心应对,是很难真正将他收服的。

    翌日天才亮便即起身,他带着诸葛亮见了自己的门客郭淮、董蒙、秦谊等辈。郭淮、董蒙听说诸葛亮已经拜在了是勋门下为徒,都不禁流露出一丝艳羡之色。是勋心里掂量掂量,董蒙就算了,等返回许都,正式举办拜师仪式的时候,干脆把郭伯济也算上吧,小家伙值得自己器重。

    然后就去见罗元霸,只见三十架抛石车果然已经彻底完工了,每车由二十名久经训练的兵卒簇拥,只待令下,便推出寨门,前去攻打邺城。诸葛亮见了这些抛石车,不禁啧啧称奇,是勋干脆关照郭淮:“伯济与孔明年齿相仿,可多亲近,礮车之事,可细为孔明解之。”

    他自己则前往大帐去见曹操。此时正当卯时,军中鼓响,诸将会聚,才进帐门,曹操便问:“礮可齐备乎?”是勋躬身答道:“俱已齐备,弹丸亦足,候主公令下,即可前挫敌垒。”

    曹操说好,今日于城东试攻,左右望望,手指曹洪道:“子廉为先。”曹洪大喜,拱手应诺。

    把主攻方向定在邺城东面,是为了拉开与袁绍所据污城的距离。是勋领令急忙跑回抛石车所在,招呼郭淮过来,通知他这个消息。郭淮说:“淮昨日即出营勘踏,城南、城东,皆已定位,主公勿忧。”是勋就是怕郭淮才查看了城南地区,不及城东,听得此言,才始放心。

    当下指挥众人将抛石车推出大营,直向城东而去——每具抛石车后面还跟着五辆马车,装载各种类型的弹药,由四百部曲和千余步卒卫护。所行不远,曹洪也领兵赶过来了,就马上问是勋道:“未知午前可能设置停放么?”是勋笑道:“顷刻即办,子廉稍待即可。”

    原来郭淮事先勘察了地形,目测了距离,早就已经在适合抛石车安放的位置做下了记号。想当初是勋在作坊中初见抛石车,看那谢徵先拿眼睛瞄了半天,然后又在地上划了半天,最后才设置,花费的时间真是不少,最终还打不准,瞧着不老靠谱的。他可惜自己不是学理的,不但对于什么力学啊、抛物线的计算完全不成,就连最普通的算术知识,也都基本上还给小学老师了,干着急却帮不上忙啊。

    转念再一想,我不会总有人会啊,这年月的数学虽然并不发达,但找几个顶尖人物出来研究一下弹道问题,应该不会太难吧——反正抛石车的精度就摆在那儿呢,哪怕算得再清楚,误差率仍然小不了,能够比谢徵这废物算得精准一点儿都是胜利。

    那么,上哪儿去找数学强人呢?好在眼前就有一位,郑玄郑康成在这年月算是众所周知的尖子人物,据说他曾经帮助马融演算过浑天问题——具体那浑天说的是什么,是勋自然不明白,但想也知道,不会是纯粹的占卜、巫术,而必有数学夹杂在内啊。于是是勋就主动登门,趁着恳求郑玄给水师拨付点儿物资的机会,小心翼翼地讨教了一番。

    郑玄倒是对这个问题挺感兴趣。当即取出算筹来,在是勋面前摆了一回。是勋满面钦慕地……有看没有懂,所以转头就把郭淮给推了出去。郭淮跟郑玄学了好几天,回来跟是勋说。这个问题啊……瞧着简单。算起来复杂,郑先生也刚摸着点门儿而已——是勋不知道。这相关三角函数问题,得明朝才正式传入中国,中国人以前不是没有研究过,但零零散散的完全不成体系。

    是勋琢磨了一会儿。说没问题,摸着门儿就成,我不信郑老师还算不过谢道士。咱们计算跟试验辅助着来,排开抛石车,瞄着一个目标来回打,完了按照不同的距离,配合不同的配重。列出一张表格来,再在抛石车上做了记号,肯定精度能够大大提升。

    所以昨天晚上,郭淮出营去勘测地形。就顺便目测了一下距离,计算了一番参数。等到正式进攻的时候,一溜三十具抛石车排开,郭淮又蘸点儿口水,举起手指来,大致测了一番风速,翻开表格,当即报出一连串数字来。

    诸葛亮在旁边见了,不禁双眼放光。是勋在旁边瞧见了,心说孔明果然有当发明家的潜质啊,看起来这玩意儿很对他胃口嘛。

    这会儿功夫,曹操也到了,当然啦,他不会亲临第一线,只是携着十二岁的次子曹丕登上了身后百步外的一座箭橹。曹操这回出征,没有带长子曹昂,而带上了曹丕,曹昂被任命为五官中郎将,留守许都——是勋明白,这就等于半正式地确定了曹昂的继承人地位。

    眼看一切就续,是勋遣董蒙快马传报曹操。时候不大,就听得身后鼓声震天般响起,是勋当即挥旗下令:“射!”

    在此之前,按照郭淮的计算,士卒们已经都把石弹和配重准备好了,小旗一挥,快刀斩下,割断绑缚抛杆长端的皮索,短杆配重飞速下坠,于是三十枚五十斤重石弹便划着一道道弧线,直向城下飞去。

    是勋手搭凉蓬,定睛观瞧,嘿,你还别说,郭淮计算得挺准,这要是瞄的城墙,估计起码能中一半儿。然而问题目标并不是城墙,而是城壕内侧的羊马墙,或名羊马垣。象邺城这种大城,不可能光守城墙,而先得垒羊马墙在城外守御,争取极大杀伤攻城之敌。审配确实设置了多处羊马墙,基本上封堵了曹军逾壕之路。

    羊马墙也就一人高,目标比城墙要小得太多了,所以这一轮抛石,虽然左右偏的不多,但或近或远,或者堕入城壕,激起高高的水花来,或者直接逾垣而过,几乎就砸在城墙上,最终只有四枚中的。

    但这就已经挺够的了,羊马墙都是临时以土垒城,夯得并不结实,一枚石弹砸到,就是一个大豁口,至于豁口后面的袁兵,估计直接连尸体都碎了。曹洪所部就护卫在抛石车左右,见状全都举臂欢呼。是勋唇边也不禁露出了微笑,干脆把手中指挥小旗递给郭淮,鼓励道:“甚好,且再投四轮者。”

    郭淮躬身接过小旗,然后再测一遍风速,调整了一些参数,又是连续四轮石弹发出。几乎每轮都有四、五枚石弹中的,前后五轮一百五十枚石弹扫过,邺城东城门南侧长达二十丈的一段羊马墙,就几乎给砸得跟被狗啃过的麦饼似的,基本上起不到什么防御作用啦。

    眼见得大群袁兵被迫从羊马墙后撤出来,部分绕到城门附近,城门拉开一条小缝,放他们进入,部分直接就抓着城上放下的绳索,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曹洪见状大喜,就待下令:“负土,填壕!”却被是勋给拦住了。是勋说且慢啊,尚有一物须破,以免遭受不必要的死伤。

    他瞄上了城墙上那些突出堞外的小木房子。

    ps:

    怎么样,诸葛亮也到手了,这回大家伙儿满意了吧。主角从此真要左诸葛、右司马、鲁肃在中间……

第十六章、城下轒辒

    为了能够交叉射击妄图蚁附登城的敌军,近乎完美地遮护城墙,中国古代虽然不懂得造棱堡,但是知道造马面。所谓马面,就是跟瓮城形制相仿,在平整的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一般是一箭之地)就建一距形燉台。《墨子》论城守诸篇中,即提到过此制,倘若邺城也建有马面,就是勋这种才研发出来的粗陋的配重抛石车,是拿它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

    土墙的坚固程度虽然不如砖墙,也都经过工匠反复夯实,除非石弹正好打在某个关键部位,否则也就掉层墙皮而已,是根本轰不塌的。

    不过好在邺城并没有马面的设置,而是临时搭建了一些突出于城堞之外的小木房子,以达成可交叉射击的马面的效果。对于这些小木房子,是勋还是完全有信心用抛石车将其逐一击毁的。

    然而问题是,小房子实在太小,而抛石车的精度相当有限,根据刚才轰击羊马墙的经验来判断,是勋估计起码得二十枚石弹,才能砸垮一间小木房……

    不是随便搬块石头来就能上投石机的,是勋经过反复试验,确定了石块的形状越不规则,精度的损失就越大——想也知道,你要是用块石板,说不定直接就乘风飘得不知道哪儿去了——最好用磨圆的石弹。然而石弹沉重,不是那么好携带的,是勋总共也就带到前线三百枚,刚才五轮抛石,直接就扔光了一半儿。那些砸中羊马墙的,或者翻越羊马墙落到城根儿下的,等会还能央求曹洪攻城的部队想办法弄回来,那些直接掉城壕里的,不等仗打完。那是休想再捞起来啊。

    所以是勋不敢再用石弹了,再用就要“破产”。他吩咐郭淮换上火药球,然后五具抛石车瞄准一间小木房,集火轰击。

    这些火药球乃是以麻纸层层包裹火药制成的。工艺很简单。他这回带了不少纸张和火药来,用光了还能临时现造。多扔点儿也不可惜。虽然老式黑火药基本上没啥爆炸力,但用来燃点目标还是很方便的,反正对面是木房子嘛,我不必要把你轰塌。直接把你烧了多好啊。

    于是郭淮准备停当后,小旗一挥,当即三十枚冒着火光的火药球就直向邺城飞去。是勋远远地观察,只见这第一轮竟然无一中的,只有六、七枚砸在城墙上,冒起一溜火光,不多会儿就灭了。大部分都落在城下,还有几枚飞上城头,估计也不会有啥成果。

    郭淮有些愠怒,大声斥喝那些发礮的兵卒。重新调距,然后又放了一轮。这回效果不错,有两枚击中了小木房子,一枚的位置有点儿偏,竟然被弹开了,另一枚则当即点燃了小木房,火光冲天而起。

    是勋暗中一捏拳头,心说有戏。我也不必要把你城东的小木房全都烧光啊,能够烧掉三、四间,就足够掩护曹洪填壕了。

    正在等待第三轮火药球的轰击,忽听不远处的诸葛亮大声叫了起来:“且慢!”是勋转头望去,就见诸葛亮正扳着郭淮的手,不让他把小旗挥下。于是他催马过去,冷着脸问道:“何事?”

    诸葛亮抬手一指城头:“敌已有应对之策矣。”是勋循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瞪了半天眼睛,这才略有所得——“咦,小木房子变色儿啦。”就听诸葛亮解释说:“适才见有守卒将席遮于楼外,席色不黄而褐,料以湿泥涂之也,难以再燃。”

    是勋心说你小子眼神儿倒是好啊,赶紧再瞧向郭淮,就见郭伯济紧皱双眉,仍然在那儿眺望,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来,轻声叹息道:“孔明所言是也,再发无益。”

    是勋明白了,当初官渡之战,曹操就显示过抛石车扔火球的威力(虽然当时是用的火药罐),袁军吃一堑、长一智,不会毫无应对之策。再说了,就算没有火药,也怕攻方用火箭攒射来破坏木房啊,所以早就预备下了涂满湿泥的竹席或者草帘。没有预先挂出来,大概是日头太毒,怕没多会儿就把泥给烘干了,层层剥落,打算遇到危机到临时措手。嗯,守将的反应很快,从我抛发第一轮火药球,到他挂出湿帘来,中间有十分钟没有?难道审正南此刻便正在东城城楼上指挥吗?

    既然对方已经有了防备,那再发火药球就毫无意义啦,白白浪费资源。是勋无奈之下,策马来到曹洪面前,告诉他礮石掩护就到此为止了,你可以发起进攻了。谁料曹洪却通红着脸答道:“且稍待片刻。”

    曹洪的第一步计划,是冒着城上箭羽,先把护城壕给填了,以便快速接近城墙。当然啦,他不会直接让小兵举着盾牌往前冲,那也是准备好了相应的攻城器械的。

    此番出征,除了抛石车外,其余攻城器械的临时制备的重任,落到了刘晔刘子阳的肩上,他本来打算花两到三天时间整备齐全的,可谁想是勋向曹操提出,第二天即可发起进攻。刘晔出帐以后,一边在肚子里咒骂是勋,一边也出营勘察,觉得这攻城的第一步么,不是破羊马墙就是填护城壕,云梯什么的且用不上呢。必须连夜赶制出来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轒辒。

    所谓轒辒,做起来很简单,就是找一辆四轮车来,抽掉车板,上面搭起高篷,以生牛皮蒙之,可辟箭矢。士卒将此车推至城下,即可于车内进行类似于填壕啊、挖洞啊、凿墙啊等等攻城作业——套用后世的名词,可以叫做装甲工程车。

    守城方要破轒辒其实也很容易,我用箭射不穿你,用石头砸你总会散架吧。但倘若只是用轒辒掩护着士卒填护城壕、扒羊马墙的话,因为距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那就没什么大力士能够投石得中了——除非那石头就垒球般大小,但那么小的石头,生牛皮也足够把它弹开了。

    刘晔拿定主意以后,也连夜开工,赶造了三十辆轒辒,今天一大早就交付给了曹洪。本来是勋轰塌羊马墙以后,他就打算把轒辒推出去的,但是被是勋给拦住了,要先破掉城上的小木房。曹洪一琢磨,也好——轒辒再怎么能辟箭矢,终究遮护范围有限,三十辆排开了,也就保证护城壕前方部分区域的安全而已,城上若左右交互射击,士卒的损伤必重。

    不过,他对是勋的努力并不报太大期望,打了两轮,能够烧掉一间小木房子,那就挺满意的了。只是适才一见到城上的应对之策,他猛然想到——生牛皮虽然不易燃,那车可是木头搭的,城上要是射火箭可怎么办?赶紧下令也在轒辒上铺一层湿泥,再让每辆车内两名士兵提着水桶,随时准备救火。

    就这么着,耽搁了一小段时间,然后三十辆轒辒,后面跟着六百负土的步卒,就直奔城壕而去。主要目标,正对是勋烧尽的那间小木房子。

    是勋立马眺望,心中是感慨万千。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攻城战,但自打穿越过来以后,绝大多数时间自己都属于呆在城上,被动挨打的那一方——最初是在?邯城防高句丽,后来在都昌防黄巾,其后还在偃师防匈奴,在祁县防高幹……数次跟随曹操出征,虽有攻城战,也很少有这么大场面——在寿春压根儿没开始攻城呢,就中了敌人的诈降计,在长安他是呆在城西,指挥马腾等人佯攻……

    这正面强攻雄城,还是平生首次得见啊!

    是勋就颇感热血沸腾,只可惜马背还不够高,由此而望,就难得战场之全貌。他不禁甩镫下马,几步奔到一具抛石车前,手足并用地爬了上去。这是设计抛石车时候的偶尔灵感爆发,既然需要很多横梁作为机架的支撑,何不做得跟蹬梯一般方便上下?抛石车如此巨大,不可能用完就拆,既然如此,闲置的时候何妨用做望楼?

    是勋很快便爬上了抛石车,只可惜为了便于抛杆的摆动,所以机架顶端不可能象真正的望楼那样配置栏杆、扶手,是勋只好双手紧紧抓住木板边缘,跪坐在上面,根本不敢站起身来。不过这视野就已经足够啦,远远的只见轒辒越推越近,终于靠近了城壕,随即城上便有箭支射下。

    估计守将也发现了轒辒上涂满了湿泥,故而未用火箭,箭支的目标也不是轒辒本身,而是推动轒辒,以及跟随其后准备填壕的步卒。一轮箭落,当即便有数人中箭倒下。轒辒侧面,自然也有弓箭手辅助,但仰射的话距离太远,还无法威胁到城头,只能由部分刀盾兵扛牌遮护,缝隙很大,漏洞不少。

    是勋不禁想到,倘若不是先破坏了羊马墙,又没有轒辒为导,估计这一轮箭下,少说也有数十上百人倒下吧……

    当即攀下抛石车,关照郭淮:“再发火药球,覆盖城上。”

    郭淮才刚领命,就听旁边诸葛亮说:“亮适才向伯济请教计算抛石之法,已得窍要矣,请相助伯济一臂之力。”是勋心说你学得倒快,看起来确实是有数学基础的——“好,卿等各负责十五具礮,可及远,休及近,勿伤我卒。”

    火药球在湿泥上一会儿就灭,若打到城上,火焰四射,且能烧一会儿呢,就算伤不到人,也能够阻碍城头射箭。是勋的意思,不怕打得远了,直接射入城中,可千万别打得近了,烧着自己人。

    郭淮、诸葛亮领命而去,时间不大,便是一轮火药球分先后打出。城上果然有火光闪现,射雨稍疏。是勋正在得意,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待我也来打一发礟!”

第十七章、子桓发礮

    是勋听这声音挺耳熟,回头一瞧,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一身缩小版的筒袖铠,腰配短了半截的环首刀,倒是显得颇为英武。他心说小男孩果然对这种新式兵器没有抵抗力啊,抛石车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巨大的玩具吧。

    当下招呼郭淮、诸葛亮:“此曹司空二公子也,都来相见。”

    二人闻言,赶紧过来见礼。那孩子自然便是曹丕了,他正正经经地还了礼,然后说道:“卿等礟发得甚好,家父颇为赞赏,已记下卿等之功——未知难否?吾可能发上一礮?”

    是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测算方位、距离,颇为高深,吾亦不能为也。然取准后发礮则易,丕儿自可来试。”因为曹丕还未冠礼,没有取字(虽说是勋知道他的字),所以还只能称呼他的名。

    是勋对曹丕的印象一直不错,这一方面基于前世的先入为主,一方面则来自于现实的感受。原本历史上的魏文帝,论武不及乃父,论文不及其弟,治国平平,奢靡顶尖,但他几乎是完美地继承了曹操性格里的文青属性,包括跑王粲坟上去学驴叫,故意带于禁去瞧“水淹七军图”,你可以嘲笑这人很没溜儿,但不能否认他很有性格,不是普通冷冰冰的政治模板。而且三国二代目里面,锉子里面拔将军,也就曹丕还算不错了,当然啦,他儿子曹叡更强,可惜得算第三代。

    至于这一世,曹丕、曹彰俩小子在司空府里,就是调皮捣蛋的代名词,三天两头闯祸。可是相比老实木讷的好孩子曹昂,是勋反倒更喜欢这俩调皮孩子——只要不闹到他自己头上来。而且因为这一世曹昂还没挂。所以曹操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长子身上了,对于几个小的,基本上放羊。按曹操的话来说:“小儿焉有不顽皮者?待大些再教训彼等。”

    所以也不管曹丕有没有得到曹操的允许,还是自己偷跑过来的。是勋都答应让他打一礮。当下郭淮、诸葛亮调校好了距离。士卒们拉下抛杆长端来,用皮索固定好。在其末端的皮兜里置入火药球,是勋便指点曹丕:“待燃了火,可速断其索,自然发出。”

    曹丕就腰间拔出小号环首刀来。双手紧握,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于是郭淮、诸葛亮小旗挥下,兵卒点燃药捻,是勋大喝道:“可矣。”曹丕急忙一刀斩下,“呼”的一声,火药球便被抛射了出去。

    是勋远远望着火药球的轨迹,心里不禁在想啊。这回要真拿下了邺城,估计曹老二没法再去掳了甄氏吧?按照原本的历史,邺城得在四五年后才被攻破,这会儿别说曹丕还小。就连甄氏都还只是个小萝莉呢。就不知道能让曹操父子全都垂涎,这姑娘长大了得有多漂亮?比不比得上我家的甘氏?当然啦,他也就是这么随便一想,并没有什么贪欲——他又不是光源氏,不打算搞什么“萝莉养成计划”。

    正这么胡思乱想之际,忽见城上正当火药球抛掷的方向,又有涂泥的草帘张起。是勋心说不妙,果然三成的火药球直接抛入城内,三成砸在城墙上,火焰纷纷飘落,于敌无伤,剩下三成全都打中了草帘……

    审配的心思果然敏锐,应对果然迅捷,真劲敌也!

    曹丕打出去那发火药球,是直接抛入了城内,所以他倒并没有什么不愉快,反而雀跃鼓掌。是勋拍拍他的肩膀,说礟也打过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省得你爹担心——曹丕行一礼便转身跑了。

    郭淮、诸葛亮都来问计,说咱们是就此停手呢,还是换个方向打别处?终究草帘并未布满城头,只是遮护住了主攻的那一段而已。是勋说打别处没有意义啊,还是别浪费弹药了,且另待时机吧。

    好在因为草帘的遮护,城上守军只能从草帘缝隙中朝外射箭,箭羽又比先前稀疏了很多,眼看填壕的进展非常顺利,估计再有两三个小时,就能填平十丈多宽,足够向城墙发起进攻了。然而正在此时,突然城门打开,一列骑兵呈纵队冲杀出来,手挺长矛,直朝轒辒撞去。

    所谓守城,并非仅仅防护城墙而已,不时开门反击,迫使对方难以组织起有效的进攻,才属王道。这点曹洪也是有所警惕的,当即下令,命部将路招率骑兵前往应战。袁军只来得及破坏三辆轒辒,杀伤曹家步卒四十余人,一见敌骑杀至,赶紧转身缩回了城内。随即城上又有羽箭射下,路招等急忙后退。

    类似的突击和反突击,此后又再多次上演,最终轒辒被破坏了一小半儿,但曹军也填平了六、七丈城壕。约摸午后申时,曹洪见填壕的步卒皆已疲惫,于是下令收兵,与是勋一起返回大帐,来向曹操缴令。

    曹操挺满意,虽然一整天都没能靠近城墙,但已经迫使袁军放弃了邺城东门南侧的羊马墙,并且填平了一段城壕,若无抛石车和轒辒建功,估计再有三、五天也未必能够取得这般辉煌战果。而且正面强攻,死伤必重,如今一整天才不过死了五十来人,伤兵不到两百,简直就是奇迹。

    当下夸赞了曹洪、是勋、刘晔一番,记下功劳。完了询问曹洪:“子廉以为,明日可蚁附否?”曹洪答道:“蚁附伤损太大,洪以为明日再以礮遮护,以轒辒填壕,期以后日,可试用穴。”

    荀攸望向刘晔:“若穴时,必近城下,则轒辒可辟箭矢,难辟木石,子阳可有所计?”

    刘晔还没回答,曹洪先说了:“故此明日再填城壕,后日乃可多处并进,假作蚁附,以牵制城上——敌安得有如此多的木石?”

    是勋心说你刚才反对蚁附,我还当你突然转了性,变得谨慎起来了,敢情最终还是要用蛮力啊。

    就听刘晔答道:“臣当筹思良策。亦可造冲车、云梯,门、墙并攻,以分敌势。”曹操说那好吧,你下去仔细考虑一下,袁绍的大军就在附近,咱们不能在城下折损太多兵马,也不能因为损失大了,造成士气低落,得随时防备袁绍来袭才是。

    于是散帐,是勋才刚出门,就被刘晔给叫住了。刘晔恳求说,你的抛石车既然已经都搭起来了,那么工匠们暂时没活儿了吧,能不能借给我?我这两天还得造很多攻城器械出来,人手实在不够用啊。是勋答道:“礮每日亦必检修,须留下三五人,余皆可拨付子阳也。”

    刘晔道谢而去。是勋回到自家帐幕,先唤来罗元霸,让他携带工具,领着绝大多数匠人,都去刘晔帐下听用,然后便命人送上膳食来。可是还没等动筷子呢,突然曹操遣人来唤,是勋只好空着肚子,急匆匆前往——他心说又出啥事儿了?

    进帐一瞧,这回是开小会,只有荀攸、郭嘉两人在,正在传看一张麻纸。曹操坐在上首,面色阴冷,一指是勋:“与宏辅看来。”是勋接过麻纸一瞧,原来是封给曹操的信,先瞧署名,乃“太中大夫下吏融”——孔融孔文举是也。

    孔融最近的状态越发有病,本身不做事,还老阴阳怪气地跟曹操拧着来。是勋心说这真是“ die”的节奏了,你的好基友、大嘴炮祢衡都给轰荆州去了,你就一点儿都不警醒吗?孔融这货,就很有点儿后世清流的味道了,倒不能说提出来的意见全都不对,但往往是鸡蛋里挑骨头。而且说话容易做事难,不做事不会犯错,但凡做事总难免有疏漏,光会挑错,不会做事,外加提不出任何解决问题的途径来,那除了打击做事人的积极性以外,究竟还有啥意义?

    而且最要命的是孔融的态度,总是不阴不阳,或嘲或讽,你要是真对曹操直言不讳还则罢了,曹操也不是毫无度量之人,可你总是这种别扭态度,泥人儿也有脾气啊,更何况曹操呢?

    本来孔融作死不干是勋的事儿,但要命的是他们是家原本在北海便是孔融的僚属,他虽然初仕是在徐州,可别人要真揪根儿,也勉强算是孔融的故吏。以这年月的社会风气来说,老长官要是出了啥事儿,故吏不救,即为不忠,是会遭到舆论谴责的。虽说袁谭战败,除了个王修以外,青州旧吏纷纷落跑,乱世之中这才是常态,但是勋与他人不同,头顶着“郑门弟子”、“文学大家”、“经学新秀”等等高帽子,但凡踏错一小步,必遭士林大加挞伐,就肯定有帽子要丢。

    所以你说,要是真跟原本历史上一样,曹操最终要杀孔融,是勋是救还是不救?不救必遭人骂,救了得罪曹操。尤其是,倘若真理确实在自己这一边儿,得罪曹操就得罪了吧,问题在于,是勋本人并不觉得孔融毫无取死之道……

    要不要先私下跟曹操打个招呼,你将来倘若想杀孔融了,得允许我装模作样劝一劝,你千万别生气,你得考虑到我的立场问题……对了,还有太史慈,子义跟自己不同,是天生的义人,曹操若杀孔融,他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甚至背反曹操呢?

    是勋手捏着这封信,还没来得及瞧,就觉得脑仁儿发疼——你瞧曹操的脸色,不用问,孔融又说胡话啦!

第十八章、谋刺之谜

    孔融给曹操的这封信,是曹操离开许都以后写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曹军能够一路杀到邺城城下,光知道曹操在白马打算渡河,袁军似无阻挠之意。他信中的主要意思,就是劝曹操停止动兵,不要再讨伐袁绍。

    在原本的历史上,孔融就是反对攻打袁绍的,但主要是害怕袁绍势力太大,难以相抗,他跟荀彧说:“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计之士也,为之谋;审配、逄纪,尽忠之臣也,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冠三军,统其兵——殆难克乎?”结果被荀彧给驳了。而在这条时间线上,袁绍就没有那么强,或者不如说,曹操没有那么弱,故而孔融这种话也就出不了口。

    而且孔融跟袁绍是有仇的,当年他在北海当国相(后废国,为郡守)当得好好的,谁想袁谭就杀过来了,生把他给赶去了许都。而且袁绍跟杨彪、梁绍、孔融等朝官有仇,双方还和睦的时候,曾经多次派人到许都来暗示曹操,把这仨家伙砍了算了,遭到了曹操的婉拒。

    但是终究屁股决定脑袋,孔融站在世家大族的立场上,不希望曹操逼迫袁绍过甚,所以官渡之战以后,他就多次以百姓希望安定、士兵不想打仗为理由,劝说曹操放袁绍一马。他认为只要朝廷明彰袁绍之罪,勒令各郡国守相赶紧表态,就能使袁家势力崩溃,到时候袁绍便不得不亲赴许都请罪了。

    因为孔融虽然跟袁绍不对付,但袁氏集团不是袁绍一个人的,袁绍本身代表了河北广大世家大族的利益,这些大族跟孔融也始终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兵戈一兴,袁家固然要完,这些依附袁氏的世家大族也没有好果子吃——以曹操的一贯行事风格。可不会只诛首恶,允许他们华丽转身的——所以希望咱还是以政治分化、外交拉拢为主,别轻易动刀动枪的,免得玉石俱焚。

    孔融对刘表的态度也是如此。他希望朝廷隐瞒刘表郊祭天地之恶。别到处宣扬,表面上说是为了维持刘姓宗室的体面。保障朝廷的威信,其实是不想对荆襄的世家大族下狠手。要是把曹操换成袁绍,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劝啦,因为袁绍本人就是世家大族的代表。但曹操不是,而且曹操近几年的行事风格虽然比兖州时代有所缓和,但还是憋着劲儿要打击世家大族——我不再跟杀边让那样硬挑你们的错了,但你们也谨慎点儿,别错大发了让我揪住,则我绝不轻饶——孔融对此是瞧得很清楚的。

    所以此番出征之前,他就曾经多次委婉地劝说过曹操。说袁绍战败,已不足为患,何必劳民伤财再动刀兵呢?你派是宏辅等能言善辩之士跑河北各郡国去游说一下,说不定袁家直接就垮了。岂不是好?

    曹操对这种屁话当然是嗤之以鼻。一方面袁家那么大的势力,你不去狠狠推他一把,怎么可能自己垮掉?河北地方广袤、户口繁盛,要是不连出重拳,说不定哪天袁绍就缓过劲儿来了。另方面我就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沉重打击一下河北的世家大族啊,说不定还把自己身边儿那些世家大族,找个跟袁家挂靠的机会,也给小小收拾一下——比方说弘农杨氏——怎能等着他们自己想通了,主动投靠过来?那不是没有借口了吗?

    所以曹操拒绝了孔融的请求,还派荀彧等人去当面驳斥孔融的妄想。但是孔融不死心,这不又写信过来了——他说袁家四世三公,本为朝廷柱石,一朝踏歪行错,应该允许他幡然悔悟,朝廷当以德化之,不当以兵伐之。同时还说,自己刚得到消息,江东孙策又有挥师渡江,袭击许都之意,孙策枭獍之心,不服王化,那才是朝廷的大敌,希望曹操以攻河北之军,掉头去打江东。

    在对待世家大族的问题上,孙策比曹操更激进,纯以武力压服,不听话就砍——孔融要是在江东,这会儿脑袋就已经掉了无数回啦。所以同为割据诸侯,孔融同情袁绍、刘表,独独容不下孙策。

    是勋把信读完,真是哭笑不得。曹操还要当面问:“宏辅以为文举所言如何?”是勋有点儿尴尬地回复道:“勋之叔父,昔仕孔公,勋为晚辈,不宜口道尊长之恶……”我就不方便直接说孔融的坏话啊——“然先南后北之策,绝不可行。会当先伐袁绍,待河北平定,再取江东。况水师初建,安有渡江之力?”

    说到这儿,他突然脑筋一转,干脆把话题给远远扯开:“孔公云孙策欲渡江以袭许都,果然否?”

    郭嘉答道:“以某之所探查,孙策果有此意,或为与袁绍遥相呼应也。然陈元龙在广陵、鲁子敬在庐江、太史子义镇守淮南,料无大忧也。”

    荀攸提醒他说:“孙策骁猛,亦不可不深虑也。”

    郭嘉微微一笑:“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是勋心说来了,著名的大预言家或者不如说大乌鸦嘴郭奉孝把目标瞄准“小霸王”了,当即点头:“奉孝所言是也,主公不必所有顾虑。”接着几个人又说了些闲话,曹操脸色才略微好看一点儿,打算把孔融的来信就全当放屁。

    告辞出帐,是勋实在是憋不住,缓步走近郭嘉,悄悄地问道:“江东果不足忧乎?许贡可有能行刺之客?”

    孙策之死在历史上是一个很大的谜团。诚如郭嘉所说,那小伙儿太过轻佻了,很容易就着了道儿,被刺客所杀,但问题是,郭嘉的判断为什么会这么准确?他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孙策的啊。而且孙策遇刺的时间段为什么那么巧?这边儿才想偷袭许都,那边郭嘉就放预言,然后他就真的挂了?

    后世很多人猜测——也包括前世的是勋——那所谓许贡门客的刺客,本身就来自于曹家班,很可能谋划者就是郭嘉,主持者就是陈登。所以郭嘉才能够那么自信满满的预言孙策之死,最重要的是,预言他将在袭击许都前夜遇刺,不会阻碍曹操北伐袁绍。

    是勋很想解开这个谜,所以忍不住就出口试探。郭嘉闻言,不出所料地吃了一惊,随即皱着眉头问是勋:“此陈元龙与君所言乎?”是陈登透露给你知道的吗?终究你们俩是姻亲啊。是勋心说果然,自己猜对了,这事儿果然同时跟郭嘉、陈登都有关系。于是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元龙实无此言,乃勋就事而自忖度也。”我是自己猜的。

    郭嘉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此非宏辅所能知也。”说完话,转过头去,大步就走得远了。是勋被他那道目光瞧得浑身不舒服,心说你有必要那么傲气吗?我明白这是绝密,估计你也就暗中禀报过曹操,此外除了陈登和具体执行者,没更多人知道,知道的人多了,消息就容易泄露。可我好歹是曹家姻亲,是曹操心腹,我只是就自己的猜想跟你求证啊,你不说也就完了——虽说你的反应就已经揭破了谜底啦——还非我所能知也。搞情报工作了不起啊?秘密战线很高深啊?

    所以郭奉孝有那么多敌人,不招人喜欢,我今天算是明白啦。当下一甩袖子,也冷笑两声,昂首而去。

    翌日继续填埋邺城东门南侧的城壕——刘晔督促着匠人们连夜赶工,补足了三十辆轒辒之数。可是才刚靠近壕边,突然伏兵四起——估计是半夜里用绳索悄悄缒至城下的——足有好几百人,一半手持刀盾与护卫的曹兵对战,一半手持大木槌来破坏轒辒。曹洪急忙向前线增兵,最终只有不足百名袁兵重新缒上城头,余皆战死,可是也毁掉了将近半数的轒辒。

    曹洪勃然而怒,连胡子全都奓起来了。是勋劝他说:“可见城上并无破轒辒之策,只得募敢死之士,冒险行此计也。”曹洪下令,加紧填壕,今儿个拼着多死点儿人,能填多少是多少,明日便要对城墙发起攻击。

    是勋这一整天挺悠闲,反正城上已经有了准备啦,再发火药球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抛石车推出来只是用来威慑敌胆的,迫使城上必须得搭起涂泥的草帘来,那么对轒辒周边的弓箭射击数量也便相应减少。

    郭淮建议说:“礮十具,即可摄敌。我军众而敌军寡,何不将余二十具移往他处,先破其羊马垣,以便日后攻击?”咱不能光盯着这一个地方打啊,东门北侧,还有南门两侧,羊马墙仍然完好无损,等到攻打城墙的时候,敌军可以很方便地从这两处调动兵马。咱得把他们全都按回城里去才行。

    是勋苦笑道:“吾岂不识此理?然石弹不足矣。”昨天一小会儿功夫就打出去了半数的库存,曹洪所部不过才捡回来十多枚,这哪儿禁得住再往别处去摧毁羊马墙啊,咱总得留点儿备用的,好用在紧要关头呀。

    诸葛亮在旁边一拱手:“亮有愚计,不识可否……”

第十九章、覆盖攻击

    攻打邺城的第三日,曹军已经可以越过填埋成功的小段城壕,直迫城下了。按照曹洪的计划,要以“穴”计以破城墙。

    所谓“穴”,就是在城墙下方挖洞,然后点起柴火,力图烧崩墙体,使之塌陷——这招儿对于古老的夯土墙还是挺管用的。当然啦,士卒聚集在城下挖土,那就是天然的靶子,城上施箭,一箭一个,要是以轒辒遮挡掩护吧,轒辒能辟箭矢,可惜挡不住滚木擂石。

    刘晔刘子阳经过反复筹思,最终造出了几具大型的轒辒来,加固支架,上覆三层生牛皮,都蒙得紧紧的,曾经尝试过站在箭楼上望下抛擂石,等闲两人才能抱得动的大石头,基本上十枚得中,都能给弹开九枚,剩下一枚也仅打折三根支架而已,大轒辒内装有工匠,随时修补,危险系数降到了最低。

    不过这样的大轒辒,用料也多,制造起来也比较困难,连轴赶工,也才造出了四具而已。曹洪就把这四具大轒辒分散开来,分四处进抵城墙穴攻,以分散守兵的注意力。同时,还在每具大轒辒周边都架起数具云梯,假装蚁附攻城,用来牵制城上的力量。

    自然,远处抛石车的威慑作用,那也是少不得的。

    然而是勋对穴攻却并不抱太高的期望值。一则在城墙下面挖洞是件很烦难的事情,而仅《墨子》等古书上所载,就有好多种破解之策,相信审配不会不知道;二则邺城足够大,城内物资和兵数都足够在小段城墙坍塌后及时加以封堵,不是那么容易破城而入的。

    当然啦,这才进攻的第三天。作为一种尝试手段,穴攻也并无不可,起码比起蚁附来说,可能造成的伤亡数量要大大降低。

    本来计划在蚁附加穴攻的同时。再分出一支兵马来尝试突击城门——反正曹军数量够多。可以多点并攻,迫使城内频繁地调动兵力。最终疲于应付。只可惜刘晔还没能造出合适的撞车来——一方面,这几天的主要精力都花费在了大小轒辒上面,抽不出人手;另方面,袁家已将邺城周边的大树全都砍光。要想找到足够巨大的撞木,还必须跑到数十里外去,故而材料也不凑手。

    不过,是勋自有他计以分薄守军的兵力。他今天只留下郭淮和十具抛石车协助曹洪,自己则跟诸葛亮一起,带着余下的二十具抛石车,赶到了正当邺城东门北侧的张郃军中。张郃张俊乂乃是降将。生怕曹操见疑,故此在是勋面前把姿态摆得很低,是勋倒也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拉拢一下这位一时名将,故此二人交谈之下。表面上似乎相当的投契。

    是勋在张郃阵前排开抛石车以后,诸葛亮便督促士卒装上了新造的弹丸——不再是石弹了,那玩意儿成本高,量又少,实在不敷使用,而是诸葛亮新发明出来的泥弹。

    昨日诸葛亮便建议说,既然石弹不敷使用,何不以泥抟之,燔烧使硬,当作替代品呢?当然啦,没有砖窑、陶窑,只是简单的烧干,泥弹的硬度要大打折扣,而且相当的脆,但用来砸本就是粗粗垒起的羊马墙,应该足够用了。最重要的是,这玩意儿便宜啊,还好造,都不必专门的匠人,随便找点儿小兵来就能做。

    不过经过反复试验,发现要想抟出跟石弹一般大小的足够浑圆的泥球,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有点儿泥塑天赋的小兵还真玩不转。最终是勋拍板,把体积缩小,十指相对、双手虚抱大小的泥球,应该不难做吧。

    所以如今的皮兜里,一次置入四枚这般大小的烧硬的泥弹,瞄准了对面的羊马墙,便先试投一轮。是勋端立在阵前刚扎起的望楼上,伸着脖子仔细观察——这要是有望远镜就方便了呀——只见七成的泥弹落入城壕,两成的泥弹越过了羊马墙,只有一成(也就是两枚)勉强中的。

    想想也是,弹药的重量、大小都改变了,而且四弹齐发,还可能因为互相碰撞而改变轨迹,准头难免直线下降。

    不过就这两枚泥弹的效果貌似还不错,一枚直接楔进了羊马墙中,可见要打穿不难,多穿几枚,必然坍塌,另一枚则在墙头砸得粉碎,破片飞溅出去,两名墙后的袁兵应声而倒。

    准头差点儿怕什么?咱们可以用数量来弥补精度嘛。并且是勋注意到,这一轮发射,铺天盖地的八十枚泥弹呼啸而去,就视觉效果而言,比前天一轮三十枚石弹更显惊人,没等飞近呢,羊马墙后的袁兵就纷纷后缩,或者蹲下——这种覆盖攻击的压制效果,看起来相当不错啊。

    于是他便关照身旁的小兵,要他下楼去向诸葛亮传令:不要停,给我反复地打,直到把泥弹耗完七成为止——他动用了不少兵卒,又问许禇借了点儿禁卫,整整造了好几十大车的泥弹出来,且够打一阵的哪。

    而且是勋还琢磨着,既然七成泥弹都落入了城壕,咱能不能趁便把城壕也给填了呀?命令小兵也将此事通报诸葛亮,由他自择。

    呼啦啦又是几轮泥弹砸过去,羊马墙可就千疮百孔啦,袁兵也给砍倒了十好几个。是勋偶尔低头,就见诸葛亮正蹲在地上,捏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大概在计算抛物轨迹。再打几轮,袁兵扛不住了,纷纷撤守羊马墙,退返城内。是勋心说好啊,我明后天继续努力,再把城南的羊马墙全都给端了吧。

    一见袁军撤出,诸葛亮当即下令更换弹药——他直接把准备用来填壕的土袋给装上抛石车了,逐一打将出去。但是装土袋的只有一半抛石车,剩下一半改装火药球,用来点射城头的小木房子,迫使守兵也在这段城墙上祭起了草帘。再换泥弹射击,可惜泥弹硬度有限,再有草帘遮挡。对小木房子很难造成损害。

    袁军不堪被远程火力给压着打,很快便有暗门打开,冲出一列骑兵,直奔抛石车而来。是勋赶紧下了望楼。上马备战。好在不用他跟敌军交锋。张郃亲率部曲冲过来防护,很快便击退了袁军。

    才过正午。这一段城壕就有多处都被填平。诸葛亮下令暂停攻击,跑过来禀报是勋说:“发礮太密,恐难持久,当牵回营中。妥加修缮。”是勋明白他的意思,这些抛石车从来没有这么持续、频繁地发射过,恐怕再打下去就会散架——也罢,今日颇有成果,那就到此为止吧。

    曹洪方面,这一日并未建功,挖洞才深二尺。反倒被摧毁了云梯四架、大轒輼三具。而且晚间守军秘密地缒城而下,把几处洞内全都灌了水,短时间内势难继续。此后两日,曹洪只好换地方重新掘洞。同时刘晔造好了撞车,在韩浩的指挥下猛攻城门,最终却也铩羽而归。

    是勋倒是利用这两天的时间,把城南的羊马墙也给毁了,把袁兵赶回城去,而且把护城壕也填了七七八八。但他随即来找曹操,说不行了,抛石车已经损了两具,我得逐一拆开来大修,可能还要更换不少零件,今后数日只能排出少量来威吓城上,不能再不计损耗地狂用了。

    曹操倒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如今的抛石车,经过是勋……其实准确来说是经过郭淮和工匠们的改良,其坚固耐用性已经比他当初在官渡所用的原型机要强上了一大截,若是原型机,估计第三天就会损毁一大半儿——他朝是勋点点头,然后环视帐内诸人:

    “四日试攻,得见审配守御得法,城内物料完全,若再小试,徒耗时日耳。明朝休息一日,后日并力总攻——子廉、公明城东,妙才、子恪(吕虔)城南……”

    说着话又望向是勋:“宏辅可分礮车为四队,各三具,遮护相攻。”

    是勋等人躬身领命。陈群提醒道:“吾前试攻而已,大军不动,故袁绍亦不敢动也。若后日并力攻城,恐袁绍趁机来袭,请主公早做防备。”曹操说你放心,我自会有所安排。

    于是到了总攻之日,曹军在邺城的东、南两面各排开十数队兵马,每队五百人,都推着轒辒、云梯、冲车、撞车等各种器械,轮番冲上,猛攻邺城。是勋把抛石车完全委任给郭淮和诸葛亮指挥,自己则骑着马跟随在曹操身边。曹操所在的位置是城南,随时应对袁绍来攻。

    果然,战至正午,还没有什么大的进展,那边夏侯廉遣快马前来传报:“袁军动了。”袁绍亲率主力,直接渡过漳水攻击夏侯廉、高览所部,两将依照曹操的吩咐,先严密封锁渡口,但见敌势甚大,难以阻遏,便保存实力,且战且退,同时遣人向曹操送信。曹操就问了:“敌先锋为谁?”信使答复道:“中郎将王摩。”

    啥,王魔?是勋不禁觉得有点儿好笑,未知杨森、高友乾、李兴霸到了没有?《三国志》中仅仅记载过这位王摩一笔,是勋压根儿就没记住。

    曹操捻须冷笑道:“自折颜良、文丑,降张郃、高览,河北殆无将乎?而使竖子向我。”一指身旁的平虏校尉于禁:“文则可往相敌。”于禁领命,率领本部兵马疾驰西去。

    是勋提出疑问:“于文则深沉毅重,在乱能整,正应督军守营,如何使其向前?虽然,固足以当王摩也,然袁绍大军在后,恐其僵持,于大略不利。”曹操仰天大笑道:“吾自有所计,宏辅勿虑也!”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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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勾心斗角

    曹操只要排开人马,奋力攻打邺城,袁绍必然挥师来救,这点当然不仅仅陈群瞧出来了,就连是勋虽然并不怎么懂得打仗,那也是能够预先想见的。那么,该当如何应对呢?其实曹操早就有所谋划啦。

    战略的核心部署,乃是荀攸提出来的,郭嘉根据手里的情报,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细化。同样参与谋划的是勋,则只是嗯嗯啊啊,在旁边儿帮了帮腔而已。

    首先,荀攸提出来,理论上不可于邺城近处与袁绍对战,倘若城内可以望见援军赶到,自然士气百倍,甚至很可能开门杀出,遥遥呼应。曹军虽众,要同时应付两线作战,难度也是不小的,最关键的是,可能会影响到士卒的信心。故而一旦探听得袁军来攻,就必须挥师而西,起码在十里之外迎击之。

    揣测袁军的战略,很可能正面对战我军,同时遣一支偏师绕至城南,阻挠我军攻城,并寻机摧毁攻城器具。对此,亦不可不有所防备。

    是勋趁机插话了:“沮授、许攸,皆智计无双者也,公达不可小觑。恐其别有诡谋,不可不防也。”具体袁军可能会出啥招,本方该当如何应对,是勋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这不妨碍他给荀攸他们提个醒,泼点儿凉水。万一提醒对了呢,不也显得他是宏辅思维缜密吗?

    一盆凉水泼过去,荀攸倒也不以为忤,反而淡淡一笑:“适才所言,兵法之正道也。然吾亦自问,若处沮子辅、许子远之地,将如何进言袁本初?”

    曹操听了这话,不禁也笑了起来:“吾即袁绍也。子远,卿将何以教吾?”

    荀攸垂下头去,略微想了一想,答复道:“我军不破。则曹军不敢全力攻城也。迁延日久,士气渐挫。则必无功而返。故若吾为荀攸、郭奉孝,则必劝曹司空……”

    话没说完,曹操拍案大笑。是勋也不禁莞尔——你想啊,荀攸为了猜度沮授、许攸的思路。假装这两人给袁绍献策,可是还必须得先借这两人的嘴来分析曹军的情况,猜度自己和郭嘉怎么跟曹操进言……圈子竟然又兜了回来。

    曹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笑够了,这才一抹嘴,伸手指指荀攸:“公达可直言也,毋再仿沮授与子远之言。”

    曹操和是勋都在笑。郭嘉一惯冷脸,似乎毫无幽默细胞,荀攸却只是配合着苦笑两声。这回听曹操下令,要他直说。于是重新组织一下语言,缓缓答道:“吾料袁军必以弱旅为先,以观我等应对耳。若我乃大举,则且战且退,诱我远离城防,以待其偏师救应邺城,破我围阻之军。若我缓进,则知城下有备,将并力以挫我前锋,破围之偏师亦或转袭我后,此不可不虑也。”

    曹操问:“如何应对?”

    荀攸建言说:“吾亦当大张两翼以遮护之,而密调攻城之军,西袭袁绍。邺城仓促难下,袁绍则可一战而破也,若破袁绍,邺城亦不可独存。当先以兵阻之,伪作不敌,诱其深入,即于城下破之。”

    唉,是勋有点儿迷糊了,你一开始不是说不能在城下跟袁绍见仗吗?这回怎么又打算放他们过来了?他才用疑惑的眼神望了一眼荀攸,荀攸就察觉到了,朝他略点一点头,解释说:“兵者,诡道也。今我军众而袁军寡,我军强而袁军弱,然袁军已占地利,若乃扼险而守,我终难持久者也。或当行险,乃可摧破之。”

    说着话,又转向曹操:“虽然,城下为战,于我不利。然我军整而袁军散,以整击散,且预为之备,亦有胜算。要在彼亦知我不欲于城下战也,故乃可退而诱之。”在邺城还有出击实力的前提下,理论上是不应该把敌人援军放到城下来打的,所以我们的诈败才有蒙过袁绍的可能。

    是勋皱着眉头,似乎觉得荀攸所言有理,又似乎觉得不必要如此冒险。他还在琢磨呢,郭嘉先表态了:“公达所言是也。然于城下如何防范,亦须详加筹划,以嘉思之,主公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同样的小会,也在袁绍阵营中召开。袁绍说曹操也试攻了邺城好几天啦,他不可能一直试攻下去,肯定在近期会发动全力攻击,到时候我们必须前去救援,否则城内的军心就会涣散,邺城就危险了。然而该怎么救援法呢?这可得仔细研究研究。

    沮授建议说,以我军的实力,不足以跟曹操正面决战,而只能骚扰,使他无法全力攻打邺城,拖的时间长了,彼消我涨,就有翻盘的机会。故此,应当主力正面迎战曹军,另遣游骑从南面绕路,去摧破曹操的攻城之师,毁坏他的营垒和攻城器械。正面战场上,也可遣弱旅在前,以试探曹军的应对,倘若曹操调动主力来与我交战,主公可前往接应前军退回,以引诱曹军来追,分薄他攻城的力量。倘若曹操并没有主力决战的意图,那定然城下防御严密,游骑也不必往袭了,直接抄其后路,争取把他派出来阻拦的那支前军给包了饺子。

    袁绍连连点头:“子辅所计,甚为周详。”转过头去望望众人:“卿等以为若何?”郭图、逄纪、辛评等人跟沮授向来不大对付,张嘴就说不妥,但他们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更佳妙的方案出来,加上荀谌和许攸在旁边帮腔,最终袁绍就敲定了沮授的计划。

    可是等到散帐,众人纷纷离去,许攸在帐外绕了一个圈儿,又偷偷地跑回来了,跟袁绍说:“沮子辅所计,诚为良策,然恐难建大功也。若乃迁延,曹军顿兵坚城之下,固然气沮;然我军中粮秣不足,主公亦已招长公子(袁谭)与高并州来救,若乃相合,耗损更巨,如何能安持良久?”要是咱们物资充足,那没说的,时间拖长了对咱们有利,但问题冀州屡遭兵燹,收获总也上不去,这回曹操又赶在秋收的节骨眼儿上来攻邺城,很多郡县都坐观成败,拖延贡赋,这怕时间拖得久了,没等曹军士气低落呢,咱就先得断粮啊。

    袁绍听了这话,悚然而惊,忙问:“子远何以教我?”许攸得意地一笑:“沮子辅知两军优劣,而恐不知曹孟德也。吾与孟德莫逆相交,深知彼之性情,乃有妙计破之,故特来密陈于主公之前。”

    许攸这些天一直挺郁闷,曹操派人送来的招降信就揣在怀里呢,压得他整颗心都沉掂掂的。他跟曹操少年相交,可跟袁绍也是老交情了,当年协助王芬谋篡,还多亏了袁绍相救,要不然早就掉了脑袋。所以跟袁还是跟曹,原本对他来说都是两可的事儿,只是自家在袁绍这儿已经站稳了根基,这要临时投向曹操,家人怎么办?名声怎么办?

    不过话说站稳了根基……倒也未必。许攸一向瞧不惯沮授、田丰、荀谌等人的自命清高,可是跟他们还真没什么突出矛盾,他最切齿痛恨的,乃是审配,两人一直暗中摽着劲儿呢。冀州人都知道,许攸、逄纪,那是袁家两大贪,平素收受贿赂、援引同党,那不必说了,还放纵家人到处圈地,整个冀州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的。审配也未必清廉,但因为是冀州土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行事多少有所收敛,而且他受了本地大小地主的请托,一直紧盯着许攸、逄纪哪,找机会就想收拾这俩南阳货。

    再加上袁绍手下这些信用的谋士,荀谌、辛评、逄纪不揽权;沮授原本权柄最大,后被郭图进了谗言,基本上靠边儿站了,地位最高,但无实权;郭图跟许攸关系还算不错。许攸觉得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审配审正南。

    所以这回分军为二,一守邺城,一驻污城,许攸一开始是想当留守的,然而最终这个位子被审配抢到手了。这一方面是因为审配善守,另一方面,根据孟岱悄悄给传的话,是审配跟袁绍说:“许子远与曹操有旧,不可置之方面也。”许攸这个恼火啊,他知道倘若最终战退了曹操,那第一大功肯定是邺城守将,审配借着这股东风,必然跃居自己之上啊!

    更要命的是,如今家眷都在邺城,等于被审配给捏在手心儿里了,没有袁绍镇着,天晓得那混蛋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许攸的顾虑不为虚妄,在原本的历史上,袁绍带着他前往官渡去打曹操,留下审配守备邺城,审配就趁机以许攸家人犯法为由,不先禀报袁绍,就把他们全都逮了起来——这直接导致了许攸夜投曹营。

    所以许攸就琢磨着,我必须得献一妙计,直接把曹操给打垮了,才能不让审配独得大功——话再说回来,你要是守把邺城好几个月不失,自然是大功,要是才守了几天,我这儿就把曹操给赶跑了,那你还有啥功劳可言啊?所以他经过反复思忖,才秘密跑来向袁绍献计。

    许攸说了:“曹孟德诡诈而好勇,吾料其必欲一战而胜也,甚或放弃围邺,而专力向我。若以子辅所言,我军只有暂退,不得建功,则徒耗钱粮、兵力,出师亦无益也,岂不可惜?主公若能用攸之计,则可力挫其势,甚或生擒孟德也!”

第二十一章、安排香饵

    袁绍起污城之兵来救邺城,前锋为部将王摩,曹操闻报,先使于禁将本部军马前往迎击,大队随后跟进。是勋就不明白啦,咱不是说好了要先诈败,诱敌深入吗?想那于禁于文则,“深沉毅重,在乱能整”,估计他就算真败了也能表现得跟主动撤退一样,那还怎么起到诱敌的效果呢?

    荀攸在旁笑道:“此所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也。”对面都是聪明人,咱真要败得太难看了,他们反倒不信,就难以诱敌深入啦。他倒是不厌其烦地给是勋解释,主公使于禁御敌,倘若王摩真的很好打,那么先赢一场也无所谓。其后袁绍必将大军前来接应,于禁肯定就吃不住劲儿啦,勒兵缓缓而退,引诱敌军来追。第三步,曹操也要亲率主力前往增援,再跟袁军小小见上一仗,然后伪做不敌,再退第二场。

    对方肯定会琢磨啊,你是真败啊是假败啊?若说诈败诱敌,要么全都散而不乱,要么全都弃甲抛戈,方针就应该统一啊,为啥于禁跟曹操败退的方式不同呢?曹操比于禁傻?这不能。于禁不听曹操号令?也说不过去。这么一分析,就有七成是真败,初次兵少而易整,二次兵多而易散——那袁军就敢追过来啦。

    是勋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却说:瞧你这花花肠子绕的,我可搞不来这一套……不过计划搞得太复杂了,会不会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应该不会,那可是堂堂的荀攸荀公达,自非凡俗可比也!

    于禁去了不久,探马报回,说已与王摩军接触,袁军甚怯。唯王摩奋勇当先,但是连冲了几回都冲不动我军阵列,已行将自溃矣。而且,远远地已经望见袁绍的中军大旗啦。

    曹操闻报。举起马鞭来一挥:“是其时也。吾等且进。”当下统率中军就赶了过去——是勋、郭嘉、荀攸、贾诩、陈群等谋士们自然也跟随前往。

    战场恰好就在邺城和污城之间的漳水南岸,西面是一片名为石井岗的低矮丘陵。东面则近乎于一马平川。然而虽为平原,田野之间,也还是有几处不足两丈的矮坡耸起的,曹操和他的指挥部就暂时设置在一处矮坡之上。

    地形对双方来说。各有利弊。平原地形,使得邺城城下的曹军能够比袁军更迅速地增援战场,但袁军方面的石井岗,却既利于隐蔽和防守,又能够居高临下,在必要时刻发起强力的冲锋。

    曹操挺郁闷,因为他即便立马矮坡之上。都完全无法看清对面石井岗上袁军的部署和调动情况——他只好暂且把目光完全投向面前的战场。

    这时候于禁已经击败了王摩,随即与陆续赶来增援的袁军大队相接触,正在互相射箭,阻遏敌军前进。以便己方重整队列。是勋立马曹操身边,放眼望去,就见曹军大队也已陆续赶到,围绕着自己脚下的矮坡,排成了一个个便于守御的方阵。他不禁转过头去问荀攸:“何不遽援于文则?”

    荀攸轻轻摇头:“敌势未明,不宜轻动。我先整列可也,军列整则战力强……”是勋心说你不是打算诈败呢嘛?还管战斗力强不强的做啥?你应该考虑的是,呆会儿怎么才能败而不乱,形散而实整,随时可以反身攻击被诱深入的袁军才对吧。

    正这么琢磨着,疑惑着,忽听陈群大声叫道:“前非袁绍乎?!”众人循着他马鞭所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石井岗上,几面大红旗帜围绕之下,高张起一面金顶伞盖,伞下影影绰绰地立马数人,完全暴露在丘陵向阳面上,暴露在自己的面前——“此必袁绍也!”

    主簿王必大喜道:“若能得擒袁绍,则河北定矣!”曹操微微一愕,随即跃马前出两步,大声唤道:“命诸将皆前,直取袁绍。有获绍者,白身封侯,侯者晋爵!”

    是勋吓了一大跳,赶紧一把揽住曹操的缰绳:“得非有诈乎?”

    荀攸抚掌笑道:“其必有诈也,此饵我也。然,此饵甚美,不可轻纵——若能即擒袁绍,则天下定,若不能即擒时,正好诈败而退。”

    曹操转过头来,挥鞭大笑:“公达所言是也,吾亦此意。彼既欲饵我,我乃督诸军亲往吞之可也。”

    这回连荀攸和郭嘉都不淡定了:“命一大将往劫袁绍即可,主公岂可亲身犯险?!”

    曹操摇头:“袁绍既欲饵我,料岗侧必设伏兵,我若往之,则伏兵四出,期断我后路也。然卿等在此,必能调动兵马,救我出围,何惧也?我若不往,伏兵不动,绍必退去,则我诱敌之计难行也。”咱们早就计划定啦,得装模作样吃个小败仗,引诱袁军深入,要是我不亲自前往,假装上了对方的当,吞了他的香饵,估计袁绍就直接闪人啦,既定方针还怎么执行啊?

    ——“袁本初能自为饵,吾岂不如本初耶?!”

    是勋心说知道你们俩互别苗头也好多年啦,但如今你稳占上风,还有必要跟对方一样冒险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为一军之帅,岂可陷身险地?”曹操轻轻搪开是勋揪他缰绳的手,又摇一摇头:“凡战岂有必胜,败损兵家常事,若即败损,是真险也。我今占天时、人和,又有诸君筹谋,此机不可纵也。”说着话一指对面石井岗:“计算途程,顷刻即到,可缚袁绍,即不得缚时,绍必破走,吾乃高呼‘擒绍矣’,彼军心必丧,则虽有埋伏,不足惧也——此亦宏辅昔在寿春所用之计。”

    想当年曹操中了袁术的诡计,陷身寿春城内,是勋攻破城门,前往救援,那就是一路上喊着“业已擒斩袁术,请主公出城检视首级”,一边往前搜索的,为的是乱敌之心。曹操说我如今也这么干,不管是不是真能逮住袁绍——我觉得只要冲得够猛,逮住他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都要假装逮着了,高声喊叫,那么敌军的伏兵即便预先有了心理准备,也会迷茫、惶惑上那么一小会儿,趁着这个机会,我就方便抽身啦。

    “况——某有‘虎痴’卫护,卿等无忧也。”

    曹操话音才落,旁边就响起来一个大嗓门儿:“禇在则主公在,禇即战死,亦当保主公不失!”

    好吧,有许禇在旁边儿护着,应该问题不大……关键是曹操已经料定了对面必有伏兵,则冲突之际,必能预作防备。吃败仗是肯定的,反正也正打算小小吃一个败仗嘛,直接把曹操陷在里面,可能性就不大了。当然啦,刀箭无眼,这要突然间老天爷出什么妖蛾子,收了曹操的命去,那就万事皆空。然而也是同样的道理,你敢保证曹操杵在这儿小矮坡上不动,就肯定不会中了什么流矢?这儿距离战场也并不为远啊,要是搁后世,悄悄潜近来一名狙击手,这坡上几位全都得完——不光是曹操,连许禇都跑不了!

    所以虽然是勋心里还在打鼓,却也不好继续拦着曹操了。曹操一抖缰绳,带着许禇往坡下就走,是勋本能地两腿一夹马腹,就待跟随,却被曹操一挥鞭子给拦住了:“卿等即在此地控扼全局可也。”

    “吁~”是勋赶紧一勒缰绳,把马给带住了,心说我这是怎么了?我再不放心也不能跟着曹操去啊,逢有危难,许禇会豁出命去救曹操,可不会豁出命来救我——这战场之上,可不能愣神犯迷糊啊。

    荀攸劝他:“无忧也,宏辅且放宽心。吾等当分调兵马,遮护主公两翼,使即遇伏,亦不大失也。”是勋说这调兵遣将的事儿我不怎么熟,你和奉孝来吧,我跟旁边儿学着就成。

    他只是牢牢地盯着曹操前突的方向。曹操、许禇,率领着大概五、六百名骑兵,后面还有千余步卒跟随,利用袁军队列的一处缝隙笔直地穿插进去,前指石井岗。陈群马后炮地说:“故露其隙以诱我,其意甚明,未免画蛇添足矣。”他们这钓鱼的迹象太明显了,表演很不到位嘛。

    是勋还是觉得不大放心,就问贾诩、陈群和刘晔:“若卿等为袁氏谋,将如何调布?”贾诩捋须微笑,却不说话,刘晔答道:“岗坳之内,必有埋伏,然不可多,多必为我所侦知。即先以伏兵相阻,慢主公后撤之势,再以大军绕之阵南,侧翼相断……”郭嘉在旁边插话:“嘉与公达已命韩元嗣(韩浩)、史公刘(史涣)并力南向,严加防御,袁军若欲侧击,是自蹈死地也。”

    是勋有点儿迷糊:“袁军倘欲侧击,何必专意南线,其北线……”他话还没说完就反应过来了,北边儿这不是漳河嘛。虽说张南在武城还有数千兵马,袁绍更可以派一支兵悄悄渡过污水,前去增援张南,但武城距离此处终究还有一定距离啊,再加上漳河虽然不算很宽,可也不是那么好渡的……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话才说了一半儿就给咽了,但郭嘉却瞬间面色大变,赶紧招呼还在派令调兵的荀攸:“公达,要防漳上……”话音未落,旁边儿刘晔长叹一声:“已迟矣!请速鸣金,唤主公归来。”说着话,伸手朝漳河方向遥遥一指——

第二十二章、生死度外

    袁曹在石井岗下列阵将战,突然岗上出现了袁绍的将旗和金顶伞盖,似乎引诱曹军往攻。曹操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若能于阵前擒得袁绍,则大局可定,于是亲自率军前往突阵。

    按照曹家原本的计划,是要小败一阵,引诱袁军深入,然后即密调围城兵马,将之聚歼在邺城之下。所以曹操琢磨着,也正好利用袁绍前出诱我的机会,将计就计,假装上当,要是逮不住袁绍呢,那就趁机小挫一阵。他估计自己要是不动,袁绍一瞧诱敌失败,可能就此退去,那么这场仗就近乎于白打,所以不顾个人安危,亲登前线。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顾个人安危,曹操身旁还跟着“虎痴”许禇呢,他估算双方的兵力配置,自己想要全身而退,并不为难。

    曹操去了,率军插入袁军阵列上故意放开的缝隙,直指石井岗。在后方的荀攸、郭嘉就调动韩浩、史涣等部南向,以防堵袁军可能的侧翼攻击,保障曹操后退之路。所以专心南向,而不必顾忌北线,是因为北边就是漳河,漳河虽然并不宽阔,想要涉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袁军若敢从北线杀来,本军临时转向应对也来得及。

    可是他们想不到的是,这边儿曹操才刚冲入袁阵,突然从漳河上游顺水放下来数十条小舟,舟上袁军都执弓在手,一轮漫射,当即驱散了列阵河畔的曹军。随即不少袁兵纵跃上岸,其中数人在草丛里一通扒拉,竟然揪出四条预先埋设好的铁链来。这四条铁链都直通漳河北岸,原本两端埋在土中,主体沉于水下,这一揪将出来。即在河畔大树上绑定,随即那数十条小舟排成纵列,舟艏、舟艉亦有铁链,即搭扣于长链之上。瞬忽之间。已成一道浮桥!

    是勋见状大惊——这不是后世的工兵啊,而只是这年月普通的无知识、无文化、无技术、无专业分工的小兵啊。竟然动作如此熟练,眨眼之间就能在漳河上造起一座浮桥来,不用问,事先已经操练过很多遍啦!

    原来袁家利用地理之便。早就已经设下了埋伏,袁绍所以敢在石井岗上露面,以身诱敌,预先便有重重计谋,环环联动。啊呀,这可上了他的大当了!

    眼瞧着大队袁军突然出现在漳河北岸,大步踏过浮桥。直奔南岸而来。这一来曹家谋士们人人心惊,个个变色——非独是勋为然——荀攸赶紧下令,调派兵马往岸边去封堵。可是这个时候,正面的袁军也完全不顾曹操直冲石井岗。各自汹涌杀来,曹军促不及防,阵列瞬间散乱。

    矮坡上响起了收兵的钟声,催促曹操赶紧后撤。可是根据是勋的观察,曹操如今已到石井岗下,只要再朝上冲个三五十步,即可杀到袁绍面前,并且以他们现在的位置,是根本瞧不清漳河南岸战况的。曹操会退吗?肯退吗?他会在差一步就要捉到袁绍的前提下,无条件地信任身后的荀攸、郭嘉,及时转向吗?

    不出是勋所料,曹操继续往岗上冲去,并没有后退的迹象。

    是勋双眼紧盯着曹操的将旗,嘴里却叫:“速调韩元嗣、史公刘北上御敌!”旁边刘晔忙道:“不可,若袁军再从南线杀来……”是勋瞟了一眼漳河上下,狠狠地一跺马镫:“袁军安得如此多兵?!”

    因为他只是略略一瞟,就可以确定了,袁军汇聚在漳河北岸的兵马数量极巨,起码有五六千人,再加上正面的两万左右,就已经占据了袁军主力的七成啦。理论上,袁绍必须留人守备污城,还应该派遣一支兵马从南线绕路,直接去救援邺城,除非这支兵马跑一半儿就转身绕回来了,否则他哪儿还有兵再从南线对主战场发起袭击啊?

    除非……高幹、郭援的并州军到了……然而并州军来得少了,于事无补,来得多了,曹家焉有事先不查之理?

    所以说,想那么多干嘛?——“事急矣,即不调元嗣、公刘北上,亦须命其前往救援主公!”

    荀攸略一沉吟,已有定计,下令道:“召二将北来吧。”他没让韩浩和史涣去救曹操,因为看目前的形势,袁军暂时没有封堵曹操的意思,而是完全把他排除在战场之外,主要目的是利用漳河上的奇袭,彻底击溃曹军主力。

    是勋一直盯着曹操呢,眼瞧着曹操冲上石井岗了,逐渐接近袁绍了,袁军的抵御并不顽强,也还没见伏兵四起。这是怎么回事儿?袁绍就靠着身旁那十几名将吏,有把握在曹操杀到面前的瞬间全身而退?他又不会遁地术,理论上,现在就应该赶紧撒丫子跑了才对啊!

    正这么想着,忽见岗上将旗放倒,伞盖跌落。照道理来说,将旗为一军之胆,将旗若倒,必将全军崩溃,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袁家兵将全都背对着将旗,所以毫无察觉的缘故,他们依然奋勇前冲,竟然完全不把身后的主公当一回事儿。是勋不傻,这才终于恍然大悟,心说完——袁绍哪儿有那胆子以身诱敌啊,看起来这将旗和伞盖全都是假的,袁绍压根就不在岗上!

    难道这便是一千多年后将会在日本战场上出现的著名的“影武者战法”吗……

    是勋不禁再把目光投向漳河方向,果不其然,差不多就在石井岗上将旗放倒的同时,漳河北岸突然竖起了一杆大红色的将旗,随即金顶伞盖也打了起来。是勋没有望远镜,瞧不清楚将兵重重簇拥之中,伞盖下有没有袁绍,或者还是一个“影武者”……但这还重要吗?将旗仍在,袁绍仍在,袁军之心不会散乱,并且已经彻底占据了战场的主导权!

    是勋忍不住就想拨马而走,可是瞧瞧身旁几位,荀攸、郭嘉、贾诩面沉似水,刘晔、陈群面如土色,可是不管究竟是哪种表情。不管腿肚子是不是悄悄地在哆嗦,他们全都揪着马缰伫立原地,就没人有落跑的打算。只不过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石井岗,盼着曹操赶紧回来。好总控战局。

    是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再看战场,曹军已然乱作一团。除了矮坡下还有四五个方阵严密守卫外,除了韩浩、史涣等部往南边儿急行了一里多地后又气喘吁吁地掉头往北赶外,大多都已被分割包围,只是做着困兽之斗而已。败啦。这彻底是败了,跟原本计划中的小挫一场完全不同,是败得彻彻底底。当然啦,若能及时后撤,收拢败卒,再会合从邺城城下赶过来的曹洪、夏侯渊所部,并非完全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前提是。你得先等曹操回来才能撤啊,总不能把曹操扔在敌人后方,自己这边儿先就跑了。

    是勋脑袋里不禁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我要不要给曹操殉葬呢?”自己穿来此世,打算怎么度过一生?是只要能够苟且活着。其它琐事皆可抛之脑后呢,还是希望比较有尊严、有享受地活下去?还是说,自己要为某个目标、某个理想而奋斗,在此前提之下,生死皆可置之不论?

    必须下定决心啊,自己肯不肯为了曹操去死……不,这世上恐怕还没谁值得自己为他去付出生命的代价,应该说,自己肯不肯为了心中的理念去死?倘若曹操挂了,或者曹军惨败,从此统一便成幻想,乱世或将延续更长的时间,然后是“五胡乱华”……自己要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转过头去辅佐孙策或者刘备?江东还真没有统一的可能性,至于刘玄德……会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吗?

    是勋就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倘若曹家真的败了,那自己不如也死了吧,以后的事情,眼不见为净!不管日后的道路究竟该怎么走,总之,自己必须下定决心,置生死于度外。只有不怕死,才能杀开一条生路,若是惧死偷生,活路也必然会走成死路!

    就好比原本历史上的公孙瓒……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带马缰:“吾去接应主公归来!”他手底下好歹还有四百部曲呢,在这些谋士当中,就他带的人最多,他不动,换谁来动?当下率领着荊洚晓等人便直冲下矮坡,冲向袁军阵列——郭淮还在邺城下指挥抛石机呢,他现在两屯部曲,分由荆洚晓和秦谊统领。

    冲下矮坡之前,是勋抬头瞟了一眼,岗上空荡荡的见不着人,曹操应该已经掉头往回赶了。他这时候顶盔贯甲,腰下悬着环首刀,鞍上挂着长柄戟,但一样都没抽出来用——真要轮到自己当面跟人放对,那估计离死也不远啦——只是紧握着手里的一张弓。

    除了最初在穷坳里自己用树枝和皮绳做弓外,是勋的弓箭基本上都是别人送的,先是氏公子,然后是太史慈。现在手里这张弓,乃此前转经庐江返都之时,魏延为了答谢自己照顾他老娘的恩德而亲手献上的。弓挺硬,是勋费尽全身力气,也就将将能够拉圆而已,最多两箭,第三箭估计胳膊就会脱臼。本来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也会上阵,所以随手就把这张弓给带上了,他如今这个后悔啊,早知道就带上过去太史慈相赠的那张比较趁手的旧弓了——那是太史子义十四岁刚发育时候用过的。

    不过有弓在手,心里多少踏实一点儿。他本来琢磨着,看似袁军的目的是要于此地彻底击溃曹军,似乎没打算合围曹操,所以曹操突进去容易,突出来也不难,自己前去接应,也就以防万一罢了——而且总比跟矮坡上望眼欲穿地干等强啊。然而没有想到,才刚驰出一箭之地,突然一支袁军骑兵从侧面横插了过来,当先一将手舞大槊,暴喝一声:“朱灵在此,来将受缚啊!”

    啊啥,朱灵?是勋心说朱灵不是曹家人么?再一琢磨,貌似自己知道的曹将当中,确实只有路招,没有朱灵——敢情他这会儿还在袁绍军中啊。

第二十三章、岂可无马

    朱灵字文博,是冀州清河国人,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征伐陶谦之际,袁绍使朱灵督三营军相助,结果战后朱灵就不肯回去了,说:“灵观人多矣,无若曹公者,此乃真明主也。今已遇,复何之?”可是在这条历史线上,曹操没去打陶谦,所以朱灵也没见过曹操,没有被他的王霸之气一震就纳头便拜——他仍然是袁绍的部将。

    袁军将领多了,其中最有名的颜良、文丑已在官渡战死,张郃、高览已经降曹,其他淳于琼、蒋奇、焦触、张南、吕旷、吕翔之辈,是勋还真未必放在眼里——虽然肯定还是打不过。可是当面这位朱灵,后来也算曹家名将了,肯定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啊,是勋赶紧喝令荆洚晓:“可往相敌!”完了觉得不靠谱,又命秦谊:“前去相助。”

    他估计荆洚晓、秦谊两个一起上,也未必是朱文博的对手,但好歹能阻他个一时半刻吧。朱灵带过来的骑兵数量并不算多,是勋的部曲可也全都骑着马呢,只要绊住了对方主将,自己还是有很大机会突击过去跟曹操会合的。

    而且是勋心一横,就在马背上把弓给端起来了,架上雕翎,瞄准了朱灵一箭射去。箭羽颤动,那箭划着很缓的弧线,直奔朱灵面门,就几乎跟荆绛晓、秦谊的兵刃同时间杀到——是勋心说叫你当先冲锋,你瞧我,被重重部曲护卫在中间,你就算想射我也瞄不准目标啊。

    好个朱文博,只见他双手擎着马槊,只将肩膀一斜,脑袋一歪,便闪过了来箭。同时一槊刺去,先将秦谊的马槊搪开,随即槊头一拧,正中荆洚晓的肩膀。是勋心说完蛋。没想到老荆这废物在人面前一个回合都走不过去啊……秦宜禄也没戏。咱还是赶紧闪人吧!于是一转马头,在部曲们的护卫下。朝着朱灵所部侧翼冲杀过去。

    不过荆洚晓虽中一槊,倒并没有堕马,半个身子都是鲜血,却仍酣战不退。朱灵早已望见众人簇拥下的是勋了——虽然不知道是谁。想必是个重要角色——马槊一摆,便待来追。秦谊奋身而上,跟他两马错镫,又交一招。

    能够在吕布麾下为将,秦谊论起兵法谋略来不怎么样,论起个人武艺,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非荆洚晓这种黄巾余党的野路子可比。他这一缠上朱灵,朱灵就分不开手去擒是勋了。朱文博大怒,一槊隔开冒死冲上的荆洚晓,打得荆洚晓在马背上连晃三晃——要是没有马镫。估计他早掉下去,然后被乱蹄踩成肉泥啦——转身再战秦谊。一连两槊,杀得秦谊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这时候,是勋已经跑到了朱灵的南侧,两人间相隔约三十步。看起来,顺利冲过朱灵,赶去与曹操会合,应该再没有阻碍了——顶多就是荆洚晓和秦谊战死嘛——他不禁再次端起弓来。只可惜朱灵正在与秦谊缠斗,两人马打盘旋,是勋瞄了瞄,却根本难以瞄准。这张弓过于强硬,他刚才已经发过一箭了,如今奋力拉开了瞄上一会儿,就觉得两膀酸麻,只好悻悻然放下。

    眼瞧着朱灵一槊刺向秦谊小腹,秦谊马槊才刚荡开,未及圈回,估计是必中无疑了——除非他甩镫跳下马去,可是在数百骑混战当中,落了地仍然还是一个“死”字。是勋远远望见,心中不禁轻叹一声:“放心去吧,汝妻子,吾养之……”其实他原本一直想收拾秦谊来着,但这家伙够谄媚,也够谨慎,让自己总找不到合适的藉口,就这么拖着拖着……几年下来,主从之间多少也有了点儿感情。故此今日见秦谊将死,是勋心中没有快意,只觉悲哀。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灵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暴喝:“转过头来,某不杀无力还手之人!”朱灵闻声大惊,马槊堪堪逼近秦谊小腹,却硬生生地抽了回来。他也不回头,却奋力一带马缰,朝向斜刺里疾冲出去。

    是勋瞪眼观瞧,只见朱灵身后露出一骑来,马上骑士身量极高,肩宽腰粗,如同铁塔一般,手中双持两条丈二短槊,槊头巨大,刃上生齿,就跟后世的狼牙棒差相仿佛。一见朱灵斜蹿,此将立刻衔尾追去,朱灵反身一槊刺来,被那将双槊一架,堂堂朱文博竟几乎坐不稳鞍桥,左手亦被巨力震开。

    是勋一瞧这人来了,不禁大舒一口气——此人非他,正乃军中“虎痴”许禇许仲康是也,许禇是贴身卫护曹操的,他既然在这里,那曹操还会远吗?

    果不其然,再一眺望,就见曹操肋下夹着马槊,率领所部兵马汹涌而来。是勋赶紧下令部曲们掉头,自己一催坐骑,赶到曹操身边。曹操瞟了他一眼,一挑眉毛,笑道:“不想中了袁绍奸计——绍甚爱颜面,断无此等诈谋,此必许子远所教也。”言下之意,只有老朋友许攸才能这么不要脸,摆个假的袁绍在岗上,引诱自己来攻。

    朱灵不敌许禇,被迫引军暂退,于是许禇、是勋便左右遮护着曹操,快马返回荀攸等人立马的矮坡。曹操还没上坡呢,就先扯着脖子喊:“卿等速退,命于文则断后可也。”

    荀攸、郭嘉他们急得满脑门都是冷汗,心说曹老板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又不敢跑,都得跟这儿变成袁军的俘虏。天幸在全军总崩溃之前,是勋就把曹操给接回来了,既然曹操发话了,众人赶紧扯动缰绳,在残兵的护卫下冲下矮坡,朝东方狂奔。

    曹操策马上了矮坡,左右略一张望——估计是想再统观一下大局——但这个时候,已有不少袁兵冲到了近前,他立马矮坡上目标实在太大,便不知谁人射来一箭,正中曹操所骑战马的臀部。是勋恰在曹操身边,还没来得及跟荀攸他们一起落跑,就听见那战马一声悲嘶。侧翻在地,把曹操也给搡了下来,摔了个滚地葫芦,连脑袋上的金盔都给磕飞了。

    是勋心说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呢?老曹你干嘛早不中箭。晚不中箭。回回要在我面前中箭啊?眼角一瞥,自己的部曲和曹操的兵将还都在矮坡下呢——本来嘛。根本不用上坡,绕着走就成,偏曹操还要上来瞧一眼——荀攸等人都已经闪了,曹操身边。就只剩下自己跟许禇两个……

    他这么一犹豫,许仲康先跳下马去,一把扶起曹操:“主公上马,吾步行护卫主公暂退。”曹操还在矫情:“将军岂可无马?”是勋暗中一撇嘴,是啊,将军不可无马,谋士便无所谓了……只好跳下马来。也过去搀扶曹操:“主公还是上某的坐骑,由仲康遮护主公出围。”

    曹操一把抓住是勋的手腕,眼含热泪,满面哀凄:“宏辅爱我……操何以报君?”话音未落。就已经一个箭步蹿上了是勋的坐骑,随即跟许禇二人打马挥鞭,扬长而去……

    是勋暗中点头:你丫真现实,好决断,果然不愧为一代奸雄!

    他不敢跟矮坡上多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箭射过来?当下连滚带爬地蹿下矮坡,就近揪住一名部曲的左腿,然后双膀用力,直接把那小子给掫了下去,随即甩镫上马,先喊:“宜禄何在?”

    秦宜禄一头的冷汗加热汗,脸上肌肉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刚才就差一毫米,他险些被朱灵拿槊给捅穿了,如今想起来还万分后怕——赶紧催马而前:“谊在此,护卫主公出围!”

    是勋心说也只好这样了,曹操有许禇护着,我只好寄希望于秦宜禄……这要是早知道,该把孙汶带在身边儿。可是转念又一想,算了吧,秦谊武艺虽然平平,好歹马术精良,换了孙毓南,他护得住护不住我还在两可,那逃蹿当中掉队可是板上定钉的……

    曹操这一走,曹军彻底崩溃,兵败如山倒,全都望着来路狂奔,身上的盔甲、手中的武器,还有辎重物资,全都扔了满地。是勋也在部曲的护卫下狼狈而逃,不过他这种等极的人物,只要部曲不散,前方无阻,应该还是能够逃出生天的。

    正跑着呢,忽见身旁不远处一匹骏马蹿出,眨眼间就奔到自己前方去了。是勋心说这马倒好啊……咦,此非于文则乎?曹操不是命令于禁断后的吗?他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照道理说,这人还没遇见关羽呢,不应该这么贪生怕死脓包相啊!

    历史真的改变了……于禁当不成大将,他的政治生命这就要结束啊……

    正这么想着,就见于禁冲到自己前方,约有一箭之地,突然勒停战马,转过身来,然后挥舞起手中长槊,在身前虚划一条直线,扬声高呼道:“都来于某旗下会集,有敢过此线者,杀!”

    于禁那也是带着自己部曲一齐跑的,当下那些部曲们跟训练熟了一般,齐声高呼:“都来旗下会集,有敢过此线者,杀!”并且随即就槊捅刀砍,鲜血飞溅,干翻了好几名败兵。一些败兵还在没头没脑地乱蹿呢,但更多的却被迫集结起来,很快便以于禁为中心,组成了一个千余人的小小集团。

    是勋率领部曲奔到近前,略勒一勒马——于禁喊得这么凶,他也不敢直接冲过去啊——举手高呼:“文则。”于禁望了他一眼,还好,没有派人拦,反而说:“侍中速退……去赶主公吧。”但是随即又加上一句:“侍中的部曲,可能留下半数,借于于某?”

    是勋不敢说不借,只好把原本荆洚晓统领的那一屯给留了下来——至于荆洚晓,身负重伤,乱军之中,估计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啦。

    他冲过于禁身边,又往前跑了三箭之地,终于追上了曹操。其实更准确点儿说,是曹操、荀攸等人都已勒停了坐骑,登上另一处矮坡,正在重新整顿兵马。是勋策马登坡,曹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天幸宏辅无恙。”是勋心说你倒真好意思……

    随即曹操一扬马鞭,指向战场:“宏辅且看!”

第二十四章、所以饵敌

    按照沮授原本的计划,要尝试与曹军野战一番。他早就在漳河上多处暗布下了铁链,也训练了一队能够快速布设浮桥的舟兵,打算在恶战之际,使驻守武城的张南渡河攻击曹军侧翼。但是计划都已经商量定了,许攸却悄悄地去找袁绍,献计说,可以利用袁绍的将旗和金顶伞盖,把曹操引诱出来,争取生擒活捉。

    许攸说:“孟德虽善谋,乱战之际,亦恃其勇力。其少年时,便曾突入张让宅,挥舞手戟而出,此事主公知之也。年齿虽长,吾察其所为,亦多犯险之处。主公旗、伞若至阵前,孟德见猎心喜,必然来取,擒之不难。”

    袁绍就问啦,你怎么能肯定他一定会自己来,而不是派一员大将过来?许攸笑道:“吾料孟德攻邺为难,必欲于野摧破我军,亦知此乃饵也,所诱者,彼也。若不亲来,则饵必收,主公必退,则彼无所得也。即将将旗、伞盖,处于孟德仿佛可获之处,则其必来!”

    袁绍说那我不是太过危险了吗?许攸笑道:“攸但云借主公旗、伞为饵,未言以主公为饵也。主公为一军之帅,岂可轻身犯险?可仍在漳北,与张将军会聚,有漳水相隔,必无虞也。”

    袁绍皱着眉头,表示疑义:“吾为主帅,而虚张旗、伞为饵,恐为人所笑。”

    许攸严肃地回答道:“主公若败,乃为天下笑,若胜,其谁敢笑欤?若能擒获孟德,天下便在主公掌内,有敢言此事者,杀之可也!”

    袁绍那跟曹操也是老交情了。仔细研究许攸的进言,觉得曹操确实很有可能亲身突阵,直奔自己的旗、伞而来。反复思忖,终究生擒曹操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啦——他这两年来连战连败。丧城失地。倘若还是官渡鏖战之前的形势,那是定不会行此下策的——于是首肯了许攸的计划。

    许攸最后还向袁绍提出:“此为秘计。切勿外泄,泄则必败!”他可知道袁家内部派系斗争有多激烈,相信自己这条计策若是公开,淳于琼、郭图等人肯定要鸡蛋里挑骨头——世间本无万全之策。想找毛病总能找得出来——荀谌、辛评等腐儒可能还会说:“大将军不应另置旗、伞,行此诈谋,此非王道也。”所以啊,咱悄悄地实行吧,谁都别告诉最好。

    故而就连总体负责这场战役的沮授、郭图、淳于琼三大督军都不知道石井岗上那个袁绍是假的,真袁绍压根儿就没跟他们一起出污城,要等他们走后。才亲率三千兵马奔了武城,去跟张南会合。袁绍只是授密计于蒋奇、朱灵,要他们寻机去擒拿曹操。

    沮授等人在前线指挥部队,偶尔一瞟眼。主公的将旗、伞盖怎么跑这么前面来啦,那可实在太危险啊,赶紧派人去请他后退。许攸这才得意洋洋地把计划合盘托出,沮授恨得直跺脚:你怎么不早说?蒋奇我调到后路去了,并且所排阵列根本不足以截断曹操的退路——倘若曹操真敢轻身犯险的话——我是打算利用张南的兵马,在这儿重创曹军啊。

    许攸说没关系,派朱灵一部过去即可。你要是真能跟这儿重创曹军,曹操就算冲破了朱灵的堵截,那又能跑多远?他这儿话音才落呢,便有小校来报,说一支敌军打着曹操的将旗,直奔石井岗而去。

    沮授说正其时也,曹操不在本营,正方便我施行原定计划,真要能拿住曹操,算是一个添头。于是摇旗下令,等在上游的舟船立刻就放下来了,浮桥转瞬搭成,张南率军直插曹军侧翼。

    而且不仅仅是张南,袁绍带着三千兵马,一瞧形势对己方绝对有利,也兴高采烈地渡过了漳河。曹军促起不意,果然阵列大乱,随即朱灵堵截曹操失败,曹操率先逃走,曹军就此崩溃。

    淳于琼一马当先冲出去:“且待某去生擒孟德!”沮授赶紧拦他,说按照原定计划,咱们能够杀败曹军就得,将军你可千万不能深追啊——“深追必败!”然而郭图在旁边冷笑道:“曹军弃甲抛戈,是真败也,非诱我也,如何不可深追?便可直薄邺城之下,审正南再开城杀出,必雪官渡之耻!”不再搭理沮授,自顾自地跟淳于琼一起去追击了。

    沮授和许攸赶紧策马来找袁绍,请他下令收兵。袁绍说咱打得很好啊,正好趁机把曹操赶出河北,为什么倒要收兵?许攸道:“三军互无统属,散乱无纪,若即深追,恐难竟功。不如先阵,然后缓缓而前……”他心里也有点儿埋怨袁绍,原本前敌总指挥是沮授的,袁绍害怕沮授势大难制,非要分而为三,交给郭图和淳于琼各一部分。淳于琼那就是个颟顸老货,完全没脑子,郭图脑子是有,可实际统兵能力太差——如今那俩废物说要追,沮授说不能追,虽然我也不清楚道理何在,但宁可相信沮子辅。

    许攸是正牌谋士,没怎么实际带过兵,所以有些情况他不了解。沮授对袁军总体实力和各部战力,那可是有如反掌观文一般熟悉,他急得直跺马镫:“我军败而能整,胜则反乱,不追则可挟胜势解邺城围,追必丧师也!”遥遥地往远方一指:“主公请看!”袁绍踩着马镫挺直了腰,站起身来,手搭凉篷,顺着沮授手指的方向一望,不禁是面色大变!

    这边儿袁绍变色之际,淳于琼和郭图就已然亲率兵马,冲出去好远啦,迎面正撞见于禁的殿后之兵。于文则果然非同凡响,这刚收拢起来各部败兵两三千人,就敢列阵而战,硬扛袁家的追兵——淳于琼冲了两冲愣没能冲过去。

    郭图弛近淳于琼,跟他说这样不行,咱们忙着追击,阵列已散,必须先后退一箭之地,重整队列,才能顺利击破当面的于禁。淳于琼一撇嘴:“是乃困兽之斗也。若暂退重整,则孟德必然远蹿,归于城下,会合围城各部,则我难竟全功。于禁兵寡,所扼有限,不如公则当面敌之,待某自两翼冲过,去追孟德。”

    郭图心说你的想法是没错啦,问题是……干嘛要我拦着于禁,你去追曹操,独得大功?咱掉过来行不行?——“仲简宿将也,可当于禁。图为后进,追敌可也。”

    淳于琼当然不肯答应,两人你争我抢的,差点儿没吵起来。

    而这个时候,曹操已经在邺城西南方的修仁乡内停住了脚步,与荀攸等人登上一处矮坡,缓缓地收束败兵。这地方,距离邺城也就不远啦,在城堞上登高而望,连曹操的将旗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随即是勋也登上了矮坡,曹操扯着他的胳膊,遥遥一指:“宏辅且看!”是勋放眼望去,就见好惨哪,平原上到处都是曹家的溃兵,后面紧跟着袁氏的追兵。为了逃避追杀,很多小卒不光把武器给扔了,竟然连头盔也摘了,胸甲也脱了,连腰里的干粮袋都摘下来顺手舍道边儿了,更别说各种辎重车辆,那是扔了一路啊。袁兵一边儿跟后面追,一边儿捡漏,而且貌似对武器、铠甲并不怎么感兴趣,第一要抢的是辎重车辆,第二要抢的是干粮袋。

    曹操笑谓是勋:“如何?”是勋心说你这会儿竟然还笑得出来?哦,等等,吃了败仗曹操还笑……在咱们原本的计划当中,不就是要先吃一个小败仗,然后再于城下破袁的么……

    虽说这已经是真败而非诈败了,但问题是……原本计划用来围歼袁军的,就不是这支吃败仗的部队啊……

    陈群在旁边儿急得直冒冷汗,劝谏曹操说:“危难未解,请主公速还保营!”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是勋已经反应过来了,当下也不禁捋须而笑:“此所以饵敌,如何去之?”

    是勋这是原句照抄了原本历史上荀攸说过的话。在原本的历史上,官渡之前,曹操于白马破斩颜良,即徙其民,沿黄河西走,袁绍使文丑、刘备渡河追击。曹操一直退到延津以南,登垒而望,就见辎重满道,后面全是追击的袁军,骑兵不下五六百,步兵不可胜数。诸将皆以为敌众我寡,应当退保营垒,荀攸却说:“此所以饵敌,如何去之?”(此《武帝纪》中语,《荀攸传》中则记为:“此所以擒敌,奈何去之?”)

    等于曹操用辎重车辆来引诱敌军,袁兵为了抢夺辎重,导致阵列散乱,于是曹操纵兵击之,大破袁军,并且阵斩文丑。

    如今是勋瞧着,这情况跟延津之战很象嘛,眼前的袁兵抢辎重都快抢疯了,不再是“阵乱”,而几乎就根本瞧不出任何阵列的形状来了。这会儿要是有一支生力军突然杀出,必能大败袁军啊——问题是,他瞧瞧矮坡下面,这才收拢起来的千把败兵,也不象再能打的样子……

    “子廉、妙才何在?”

    按照原本的计划,曹操诈败后退,而围攻邺城的曹洪、夏侯渊将悄悄调动主力东进,配合着一举击溃袁军。如今己方确实是败了,那么按照原计划,估摸时间,曹洪、夏侯渊应该已经到了附近了吧。

    荀攸点头道:“已命妙才将军率骑沿漳而上,直取浮桥,子廉将军则自南线杀出。”话音未落,就听得南方鼓声大作,随即十来个曹兵的四百人阵排成锋矢形状,直插袁军追兵的侧翼!

第二十五章、修仁之战

    沮授为什么请袁绍下令收兵,不肯深追呢,因为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这时候的袁军已经不是当年连战公孙瓒,界桥完胜的河北劲旅啦,素质已经陡降了好几个层次。

    一方面,官渡战败、林虑无功、青并二州大半丧失,使得袁军的士气低迷,好不容易打了个胜仗,低迷的士气瞬间反弹,必生骄惰之心。更重要的是,河北生产尚未恢复,就被迫连岁出征,粮草物资捉襟见肘,士卒们大多是半饥半饱的状态,所以训练强度就不可能加大,时间久了,越发散漫。

    这样的兵,阵而后战,尚有一搏之力,忙着追击,很可能就乱了——更别说淳于琼还没脑子,郭图还缺乏统御力。沮授指点袁绍观瞧,就见除了自己麾下几部兵马被勒束住了,原地不动外,其余袁兵全都撒开了欢儿,一边跑一边抢辎重、捡干粮——他们饿呀,又久不得赏赐,见了粮食、钱帛,那还有不抢的道理吗?

    袁绍那也是久经战阵之辈,见此情景,不由得大惊失色,赶紧下令鸣金收兵。可是已经晚了,就见一票骑兵沿着河岸呼啸而来,当先一将跃马挺槊,所向披靡,身后一杆大旗,上书六个大字——“领军将军夏侯”!

    “夏侯渊!”袁绍见此,不禁肝胆俱裂。他已经五十多岁啦,暮气渐生,早不复当日在界桥掷鍪喝骂,不肯避入墙后的英雄气概了,见到夏侯渊的旗帜,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败了,逃吧……”

    这从胜利走向失败的道路是如此短促,时光如此短暂,心情瞬间从高空跌落尘埃。那完全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起的打击!

    沮授也知大势已去,但他的脑筋仍然清明,急忙一推袁绍的马头:“主公速渡漳河,退保营垒。即焚浮桥。使敌不能追也。吾在此阻遏夏侯!”

    袁绍拉着沮授的手,两眼通红:“子辅。仰仗卿了。哎,今日才知过往之谬也,若将全军委卿,何至于此。”沮授苦笑道:“请主公善保贵体。必可复振。”转过头去关照许攸:“主公便托付子远了。”许攸咬牙切齿地答道:“若得生还,必斩淳于琼、郭图……审配的首级!”说着话,簇拥着袁绍就上了浮桥。

    沮授就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袁家谋士当中,论及智谋,他只佩服田丰和许攸两人,如今田丰已死,自己殿后阻敌。估计活不成啦,那就只能把袁氏复兴的希望寄托在许攸身上。可是你听许攸临走前说的是什么?淳于琼、郭图妄追失机,你说斩他们的头很正常,可这关审配什么事儿了?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你们还不忘内斗哪!

    罢了,罢了,今日某便战死在此处,袁氏之事,与死人又有何关!

    夏侯渊就差一步,没能冲上浮桥。袁绍、许攸、张南等人才领走了两千多兵,一瞧曹军近了,赶紧的放火烧桥,还在桥上未能得渡的数百袁兵纵身跃入漳河,很快就被激流给卷走了——河北会游泳的人还真是不多,沮授训练那支舟师,就不知道花费了他多少精力、多长时间。

    剩下的袁兵一见浮桥烧断,过河无望,全都四散逃蹿,也就沮授、朱灵等部数千兵马还能勉强稳住阵脚。夏侯渊的进军速度迅捷如风,短短一顿饭时间,即将敌军杀散。朱灵单枪匹马,逾石井岗而走;沮授欲待自刎,却为部曲所阻,随即曹军团团围住,将其扑下马来,按翻在地。

    另一处战场上,曹洪从侧翼杀出,奋战修仁乡,淳于琼、郭图等部追兵立溃。袁军赴漳水而死者不下千人,只有郭图等数百骑游过河去,勉强逃得残生;淳于琼在乱军之中身中数箭,随即被于禁追上,一槊捅下马来,命部曲割取了首级。

    是勋立马矮坡之上,瞧得是目瞪口呆——这就赢了?袁军的组织性也太差了吧,这就跟后来被小日本儿追得满地跑的某些国军所部有一拼啊……不过转念一想,刚才曹军败得也很难看,这年月的所谓军队也就这样了,在后世看起来,其实跟黄巾流寇属于同一档次……

    曹操得意洋洋地捋着胡须——他彻底忘记自己连金盔都丢了,发髻都散了,如今的相貌其实也挺狼狈——询问荀攸:“当追否?”荀攸沉稳地答道:“是否当追,即可由妙才、子廉二位将军自择。我等尚须严密防守,以备审配。”

    是勋心说对啊,还有审配呢,我差点儿把他给忘了。一方面,按照战前的判断,袁绍肯定会派一两支游军兜个大圈子,去袭击本方的围城部队,而如今曹洪、夏侯渊所部都已从城下调来攻打袁军主力,那么袁氏游军得手的可能性就很大;另方面,这战斗就在邺城能够瞧得见的地方展开,审配没道理不加以呼应,开城杀出啊。倘若此时不加防备,被审配会合了游军,彻底击破己方围城部队,继而驱赶败兵,一路杀将过来……说不定胜败的天平又会瞬间倒转。要真那样,曹军先败后胜,胜而又败,就会成为军事史上最大的笑话了。

    于是他急忙问道:“邺下可有所报?”我刚到,你们已经来了一阵子了,有没有得到围城兵马传回来的消息呢?敌方游军有没有杀过去呢?战况如何?

    郭嘉一摊手:“计点时辰,敌游军当至城下矣,却无所报……此事甚怪,须防有变。”

    曹操笑道:“吾料彼等恐惧而不敢前,今已退去矣。我即于此列阵布防,便围城军破,审配杀来,又有何惧?”等于完全认可了荀攸的谋划。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探马来报:“袁军数千,已杀向城东去也!”

    曹操闻报,小小吃了一惊:“如何不袭城南,倒袭城东?”他原本猜测,袁绍会派出游骑来突袭自己围城的兵马,最可能的袭击方向就是城南,一是因为路程较近,二是距离主战场的距离也短,方便配合。谁想到袁军游骑却放弃了城南,反攻城东——这就算审配杀出城来呼应,也没法再威胁到自己的主力啦。当然,自己也来不及往救。

    他低头瞧了一瞧还在乱哄哄列队的那些败兵,不禁摇头:“此际列阵而战,不惧审配,然亦无力往援矣……”看起来,城东那些围城兵马是败定了啊。罢了,就算攻破袁绍主力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陈群轻轻叹了口气:“今虽破袁,若围城军溃,惜乎粮秣辎重,都将损毁。”荀攸安慰他:“无妨,吾前已命董公仁将黎阳之粮暂缓前输,今营中唯五日粮而已……”就算这五天的粮草全都给烧了,还能从黎阳现运过来,不值得可惜;就算这五天的粮草都被审配掳走,他城里那么多军民呢,又能够多吃几天?

    曹操瞟了一眼是勋:“所惜者,宏辅所造新礮,子阳所造轒辒等,恐皆难免毁弃矣……”是勋紧紧皱着眉头,心说礟毁了也就毁了,咱还能重造,只怕一旦军破……诸葛亮还在城东哪!这小年轻不会那么倒霉吧,才出山几天啊就要完蛋?!

    他早就知道围城兵马将会遭到袁军游骑的袭击,还可能同时遭到审配的前后夹击,所以待在城下,危险系数挺大——要不然他也不会率领部曲,跟随曹操出战了,而必要留在营内——郭伯济弓马娴熟,故置之于易受攻击的城南,诸葛孔明并无武勇,故置之于不易遭受攻击的城东。可谁想到袁军不按常理出牌,偏偏就去打城东了……乱军之中,“卧龙”能够逃得掉吗?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心乱。正好远远地望见于禁阵斩淳于琼以后,并未深追,领着兵就折回来了——他手底下除了自己和是勋的部曲外,大多是才刚收拢的败兵,实在不敢追太远啊——于是朝曹操一揖,自告奋勇地道:“若不往救,恐军心沮丧。勋请与文则率可战之卒,前往试救。”

    曹操说也好,难得宏辅当面请战,操岂能不允?下令把于禁召唤过来,命他遴选尚可一战之卒,包括于家的部曲、是勋的部曲等,挑了一千五百人出来。随即是勋就跟于禁带着这一千多兵,离开修仁乡,小心翼翼地先往邺城南面奔去。

    到了城南一打听,果然此处并未遇敌。曹操当初命曹洪、徐晃攻打东城,夏侯渊、吕虔攻打南城,其后秘密地把曹洪、夏侯渊调到主战场上去了,光剩下徐晃、吕虔,各率三、四千人,虚张旌帜,擂鼓呐喊,装模作样地继续攻城。是勋跑到城南瞧了一瞧,城内审配没有出战的迹象,于是便又问吕虔讨了三百多骑兵,一起开往城东。

    其间吕虔说城东确实听到喊杀之声,传报有袁军掩至,但具体战况尚未报来,自己人马太少,也不敢派兵去救。

    是勋悬着一颗心,匆匆往城东而去,行不多远,突然前面一片疏林中杀出一票兵马来,高张“袁”字大旗。是勋心说完,这是已经彻底平了城东的围城兵马,所以转道来杀城南啊——就不知道共有多少人。当下一拍身旁于禁的肩膀:“文则小心,可往御敌!”自己则勒住马,不动了。

    开玩笑,我又不是武将,冲锋对阵不关我的事儿啊!

第二十六章、钓桥无益

    袁绍派去袭击围城曹军的,是兄弟二人,兄名吕旷,弟名吕翔,亦皆河北名将也。二人率领四千精锐,按照计划是往攻城南曹营,若能得手,即与审配里应外合,破了敌围;若是曹兵防御甚严,难以得手,便绕之洹水北岸,在战场外侧游走,寻机接应。

    然而吕翔花花肠子比较多,路上就跟兄长商议啊,说:“曹操诡诈,即便挥师以敌大将军,亦必不疏忽城下防御也,我等此去,恐难建功。除是曹操密调城下兵马,全力西进,然恐大将军不敌也,则我虽解邺城围,又有何益?”

    吕旷问他:“如此,当如何做?”吕翔建议:“不如转攻东围,不管胜负,即可往投青州去,免在军中受郭图等恶气。”

    二人曾经跟随袁谭,在青州驻守过一段时间。袁谭虽然倨傲,看在二人皆父亲麾下长年战将的份儿上,平日乃以平礼相待,加上他御下极为宽松,故此二将在青州咨行不法,圈占田土,抢掠民众,小日子过得挺舒坦。可是等到被调回冀州,突然发现顶头上司不再是虽然治军甚严,却也极为公平的沮授,而换成了眼高于顶,却又统御无方的郭图。郭图自诩颍川大族,对于出身不高,而又散漫惯了的吕氏兄弟常加责罚,二人怀恨已久。

    当下听了兄弟的话,吕旷沉吟少顷,提出异议:“闻袁青州为臧霸所破,退守济水,往投青州,安可长久?”吕翔笑道:“与其遇曹司空,不如遇臧宣高。大将军若能保守河北,即袁青州败退而归。亦不失为嗣子也;大将军若不能保河北,青、冀谁属,与我等何干?若情势不妙,不如降曹。可保富贵也。”

    吕旷一拍大腿。说行,那咱们就打城东去。不管赢还是输,拉着兵就先去投袁谭,再瞧瞧有没有门路归降曹操。

    围攻邺东的,本来是曹洪和徐晃。但是根据计划,曹洪必须率领主力悄悄地撤出营垒,前往西方去对战袁绍。剩下徐晃麾下三千来人,想要伪装攻城都颇为困难,更别说分兵防御后方了。

    徐公明筹思良久,乃得一计,他扎了无数草人立在营前。仿佛是后备队,而把兵力分成五部分,每部五百余人,推着轒辒。缓缓而前,待抵城下,即架起云梯来,但是并不奋力攀爬,候一两梯被焚,便即后退,再换下一队。在城上看来,当面之将或者谨慎,或者胆怯,攻势不猛,尽可抵御得住——就不会怀疑对面兵力不足啦。

    正当他立马阵中,指挥着攻城呢,突然部曲来报,说诸葛亮求见。徐晃知道这个诸葛亮,虽为白身,却是侍中是勋的弟子,当下不敢怠慢,连声唤“请”。诸葛孔明来至他的马前,先致了礼,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家师曾言,袁军或将以游骑向我,今将军尽起营中兵马,伪作攻城,倘游骑到来,将如何处?请将军三思。”

    徐晃说我也没办法啊,手里的兵实在太少啦,不可能既正面攻城,又背后御敌——“况敌游骑来,必攻城南,我城东无虞也。”

    诸葛亮是个极其谨慎的性格,急忙奉劝徐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袁军真来打城东呢,怎么办?咱们就跟这儿等死不成吗?徐晃有点儿不耐烦了,随口便问:“难道卿有妙计,可前后御敌否?”

    诸葛亮一摊手,说我没啥妙计,我只是觉得不必要装模作样地攻城,那就可以腾出兵力来,专心防备后路啦。徐晃冷笑道:“若不攻城,设审配开门杀出,如何处?”

    诸葛亮微微而笑:“袁军游骑若来,我即攻城,审配亦将出而相应也。其游骑若不来,审配必不出城——攻之何为?”所以伪做攻城之势,是为了引诱在污城的袁绍本部前来救援,可是如今袁绍也已经动了,曹操也杀过去对战了,咱们还攻的什么城啊。难道装模作样攻城,就能使城中的审配有所顾忌,不敢出战吗?万一袁军游骑到了咱们身后,不管你是攻是守,审配都肯定会出来的呀。

    徐晃听他所言有理,表情这才变得略微和缓了一些,但随即又沉下脸来,捻须不语。诸葛亮说我明白,您是既怕面向邺城,则后背遭到袁军游骑的袭击,又怕专心防御袁军游骑,等审配开城杀出后难以抵御——兵力就这么多,故而“事难两全者也”。不过现在咱们面前是城墙,要是背后遇袭,那彻底的无路可走;倘若背对城墙,多少还有逃跑……不,转进的机会。故此我认为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身后为好。

    徐晃筹思少顷,对诸葛亮说,这么着吧,我停止攻城,转身去防袁氏游军,你把所有的抛石车都推出来,朝着城上,有多少弹药就发多少弹药,以牵制审配。

    诸葛亮应命而去,随即就下令把营中剩余的抛石车,除了两具还在维修,拆开了并未装上外,全都推了出来。曹操的本营本在城东,所以是勋也随之安帐,这一日分出城东、城南各十二具抛石车来助攻,所以诸葛亮尽出存货,总共集结了二十二具抛石车,各类弹药也全都运至附近。

    兵卒们过来询问,咱这礟是瞄城上啊,还是瞄城壕啊?诸葛亮登上高橹眺望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取纸笔来计算了好一会儿,这才定计——“发火药球,尽取吊桥!”

    当时的大中型城池,各门外皆设吊桥,用以阻敌,但是作用并不算大,反而限制了守军的行动。宋代陈规在《守城录》中便说:“城门外壕上,旧制多设钓桥(吊桥),本以防备奔冲,遇有寇至,拽启钓桥,攻者不可越壕而来。殊不知正碍城内出兵。若放下钓桥,然后出兵,则城外必须先见,得以为备;若兵已出复拽起桥板,则缓急难于退却,苟为敌所逼逐,往往溺于壕中。此钓桥有害无益明矣。止可先于门前施机械,使敌必不能入。拆去钓桥,只用实桥,城内军马进退皆便;外人皆惧城内出兵,昼夜不敢自安。”

    当然啦,诸葛亮是未曾穿越去后世,读过《守城录》的,是勋虽然略知一二,也还没来得及传授给诸葛亮。但这不妨碍诸葛亮通过思考,意识到破坏吊桥,将能阻碍守兵出城来攻的道理。

    于是一声令下,数十枚火药球破空而去,连发三轮,约有六、七弹中的,很快就把吊桥给燃点了起来。当然啦,曹军前数日试攻,已经填平了多处城壕,吊桥虽毁,袁军也总能绕道越壕,但多少能够起到一定的阻碍和迟滞作用吧。

    烧完吊桥,诸葛亮绞尽脑汁,又做了一番部署,然后忍不住望空礼拜,向上天祈祷——最好袁军游骑去打城南……虽说对不起郭伯济啦,但自己这里实在太过捉襟见肘,希望郭伯济能有良策退敌吧。

    正在祈祷,忽听身后喊杀之声大作,随即有小卒来报:“袁军游骑果然逼近,徐将军已布列兵马,凭垒而守,请诸葛先生谨惕城内之敌。若势危时,可即放火焚营也。”那意思,营垒与其被你占去,物资与其被你抢去,不如我自己一把火烧了吧。然后还可以利用大火来阻隔从城内杀出的袁兵,咱们并力突破游骑,冲杀出去。

    诸葛亮闻报,赶紧登上高橹,探身而望。果然一眨眼的功夫,城内袁军便也汹涌杀出,以策应城外游骑,但问题是——他们压根儿就没打城门这儿走!

    陈规在《守城录》中曾说:“城门贵多不贵少,贵开不贵闭。城门既多且开,稍得便利去处,即出兵击之。夜则斫其营寨,使之昼夜不得安息,自然不敢近城立寨。又须为牵制之计,常使彼劳我逸。又于大城多设暗门,羊马城多开门窦,填壕作路,以为突门。”邺城表面上的城门并不多,那是沿袭了旧日小小的邺县城的规制,其实并不符合如今冀州中心大城的需要,但城墙上却设有多处暗门,只是因为曹军守备严密,审配才并没有自暗门发兵,去夜袭敌营。

    如今需要用上暗门了——因为城门口的吊桥已被焚毁,城上人自然不可能瞭望不到——于是审配即打开多处暗门,派发兵马,自曹军填埋处越壕,汹涌而向曹营杀来。

    诸葛亮见了,只觉得手足冰冷,同时却又兴奋莫名,以致面色涨得通红。他急忙下令:“发礟!”

    烧毁吊桥以后,他就已经重新调整了抛石车的位置和方向,全都瞄好了那几处城壕填埋处,于是一声令下,礮车齐发,把火药球不计成本地全都打将出去。虽说准头难以保证,但仍然有超过一成的火药球击中目标,余下的还有砸中城墙,或者落在城壕外侧的,全都爆裂开来,火焰乱飞,袁军虽然几无伤损,但阵列当即散乱。

    只是阵列虽乱,绝大多数袁兵依然前冲——因为他们瞧见抛石车附近的曹兵并不算多,也就数百人而已,而且半数在操作抛石车,手中执有武器,左右护卫的,数量更是寥寥无几。此战,审配使己侄审荣与沮授之子沮鹄出阵,事先就关照过他们了:“曹军毁我吊桥,明示其怯也,营中留守必然寥寥。卿等务必奋勇向前,与游骑前后夹击,破军杀将,便计头功!”审荣和沮鹄都是小年轻,行事操切莽撞,心说敌军也就这点儿能耐了,阵列乱就乱了吧,即便乱战,我等依然能够取胜!

    冲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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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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