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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军     汉魏文魁txt下载     汉魏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一国将相

    黄忠黄汉升,乃是后来的蜀汉“五虎上将”之一——虽然这称号是演义语,但志上关、张、马、黄、赵并列一传,无论名位还是功绩,皆可拮抗者也。

    黄忠本是荆州将,这是个人就知道;刘表曾命他为中郎将,属其侄刘磐,这是史上明确有记载的。中郎将本属光禄勋,为皇帝侍卫武将,汉末各割据势力亦皆自署中郎将,名位在将军与校尉之间——比方说陶谦就曾署许耽为中郎将。

    所以中郎将时代的黄忠,那是真真正正刘表的属下。是勋之前就听说了,刘表派刘磐守备江陵——而不象史书上所说的那样,守备长沙郡攸县,那肯定是以后的事儿了,这年月刘表的势力还伸不进长沙,也没必要在长沙东南方派驻重兵,以防东吴——黄忠既然为刘磐部将,肯定是从江陵过来的呀。

    是勋吃惊归吃惊,脑袋里略微一转,也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禁暗中叹息:“莫非天意乎?”张羡兵发益阳,有点儿头脑的就都能猜出是想进入武陵郡,很可能前指孱陵县——当然啦,刘睿那种丝毫不懂军事的货或许猜不到——刘表在长沙也是有探子的,消息往回一报,必然先求应对之策。

    倘若是勋不是连病了好几天,他一到临沅就游说刘睿,然后召长沙军西进,那无论刘表还是刘磐都来不及派兵防堵。可惜是勋这一病,就耽搁了时间啦,因为距离的制约,襄阳刘表或许才刚得到消息,尚无应对之计,江陵刘磐却来得及先把黄忠给派出来。( 平南文学网)

    黄忠此来。是为使者以说潘濬拒张呢,还是直接带兵过来防堵的?其实这也很好猜:若为使者,何必盔甲鲜明?那定然是领了兵来的呀。就不知道他是攻进了孱陵城呢,还是潘濬主动打开城门放进来的?

    初闻黄忠报名。是勋几乎就想掉过头去。仓皇而逃,好在大病已愈。脑袋不昏,理智告诉他:你跑又有啥用了?人黄忠一伸胳膊就能把你象拿小鸡一样给提溜回来,到时候不但逃不走,还彻底丢了脸。何苦来哉?怎么着也得先跟他周旋几句,然后大摇大摆地望外走,那黄忠要再逮你,是他无礼,非你无胆也。

    当下强自镇定,微微一笑:“原来是黄将军,不知何日到的孱陵?”黄忠看到他是这般表现。倒不禁微微一愕,随即抱拳道:“不敢,末将昨日入城,只比侍中早了一日。”

    是勋点一点头:“原来如此。不是才到……”突然把脸一板,眉毛一挑,厉声喝问:“既非初至,如何敢披甲来见吾?汝欲谋反,挟杀天使乎?!”

    黄忠大惊,急忙辩驳:“末将不敢……”

    其实他没啥不敢的,他根本就早有预谋——虽然不是真想杀害是勋。当日张羡兵发益阳,一驻数日(是在等是勋病愈)的消息传到江陵,刘磐就召集将吏商议,谋士金旋一针见血地指出:“是欲北上孱陵,以攻我也。”刘磐说先发制人,后发为人所制,那不如我先派一支兵过去助守孱陵,再把消息通报叔父,请他定夺吧——“谁人愿往?”

    黄忠当即就站出来请令,说我跟孱陵长潘濬曾有数面之缘,愿意率军前往。刘磐大喜,当即便命黄忠统其本部兵马南下。等黄忠到了孱陵,这时候潘濬已经接到了荆洚晓送来的公文,正在惊疑,闻讯赶紧派人去问黄忠,你带着兵过来,是何用意啊?

    黄忠说我听闻长沙兵要来谋夺孱陵,因此奉刘将军之命赶来助守,你要是放我进城去呢,我便巩固城防,休养部众,待张羡来可一举击溃之也。你要是不放我进城呢,那我就被迫要动武啦,我先杀一场,张羡来了再杀一场,先不说你老兄的下场,孱陵的老百姓又会如何遭遇?“知君爱民若子,然当此乱世,如郑、宋之在晋、楚间也。吾军先到,故君当附吾,请君熟思之。”

    这话要换是勋来说,他可以用个更简单的成语——“朝秦暮楚”,你这小小的孱陵县根本没有独立自主的可能,只好哪方派兵来就依附哪方,周边大势力是先到先得。只可惜这年月还没有这个成语,事儿虽然说的是春秋、战国,成语却到宋代才始出现。

    黄忠这么一威吓,潘濬就怂了,只好打开城门,放黄忠和荆州兵进来。黄汉升进来一打问,什么,临沅有公文过来,让孱陵迎接长沙兵?那不用问啊,刘睿也上了张羡的贼船啦!急忙巩固城防,同时派人快马去传报给刘磐知道——倘若荆南四郡联兵前来,我可守不住,你得赶紧派增援过来。

    结果今天一大早,是勋的使者也到了,说侍中大人亲至,要县长出城相迎。潘濬去跟黄忠商量,黄忠说是侍中啊,我听说过,他从前到荆州来大扫了州牧的面子,似乎最近还跑过一趟宛城,给张绣撑腰。不用问啊,煽动张羡反叛,说服刘睿跟从,那肯定是他那张利口的功劳。这么着吧,你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去把他接进城来,我穿盔戴甲在县署里等着,吓他一吓,直接把他吓跑了完。

    所以刚才他一报名,是勋若是掉头就逃,黄汉升肯定不会追——目的就是要吓跑你啊。可谁想到是勋不但不逃,反而喝问黄忠,你既然不是才到,完全有时间脱卸盔甲,换成公服,为什么胆敢这般模样来见我?你是想要造反吗?!

    黄忠心说怪不得,这位是侍中敢一个人跑荆州来煽风点火,果然不光有文才,有利口,还有胆量。话说刘表虽然暗中勾结袁绍,终究还没有正式起兵呼应——就算起兵呼应,那敌人也是曹操,不是朝廷——就名义上来说,是勋跟黄忠还算是一国的。一国之将、相,上下有别,而且名位差得十万八千里,黄忠又不是刚到孱陵还来不及卸甲,也不是逢有战事不敢卸甲,他就理当穿着公服来觐见是勋啊。这要在太平时节,堂堂侍中就可以当面责其无礼,喝令拿下,然后行文刘表:你的部下如此这般的不象话,你给个说法吧,是我直接收拾了呢,还是交给你来处置?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是勋即便身为朝官,也不能轻易对诸侯的部将下手。但他虽然不敢有什么举措,嘴头上反倒更为强横,先问黄忠你是想要造反吗?再问黄忠,你是打算挟持还是擅杀天使?!

    他这一横,黄忠就必然得软——终究黄汉升是有节操的,不象故长沙太守孙坚,或者生死不知的笮融,完全一副乱世武夫相,根本不把传统秩序放在眼里。黄忠只好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倒:“末将不敢,骤闻侍中到来,一时未及卸甲,侍中恕罪。”

    看到黄忠软了,是勋不禁长舒一口气,把高高吊起的一颗心给放下了——看起来,这家伙不敢劫持或者谋害我啊。于是他也不理黄忠,却转过头去问潘濬:“乃承明请黄将军来,或黄将军自来?所部多少军马?”

    潘濬瞟一眼黄忠,心说你不是号称能吓跑这位侍中大人吗,怎么自己就先怂了?你有兵马撑腰,不怕他收拾,我可不成啊,这要是把火儿都撒到我头上来,我小胳膊小腿的,如何承受得起?汉升啊汉升,害我不浅!赶紧躬身回复是勋:“非小吏相召,乃黄将军自来,所部千余,昨日入城。”

    是勋本打算随便跟潘濬搭几句话,然后就大摇大摆往外走,会合了自家部曲以后,赶紧退出城去。可是这一听,啥,黄忠才带来了一千多人……这一千多兵说少不少,真要拒城而守,张羡短时间内就未必拿得下来,可是说多也不多,自己有三百多精锐部曲,保全性命还是不难的。

    随即就感觉自己想岔了,因为完全不清楚黄忠这千余兵都是什么成色,这要全都是黄汉升的部曲,名将带锐卒,就他手底下那三百来人,瞬间就能让人给踩烂了。但是黄忠名位不高,所以是勋估计他的部曲不会很多,这一千多大部分是拨隶麾下的普通荆州兵——究竟能打不能打呢?自己究竟是逃还是留呢?

    他要是这会儿一逃,行百里半九十九,此前的种种筹划,跟长沙和武陵的连番耍嘴皮子,那就彻底泡汤啊。当下又是担忧,又是不甘,不禁脑筋一转,想出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来,转过身望向黄忠:“吾欲检视汝部,可乎?”

    黄忠听了这话就是一愣——你想检阅我的兵马,这又是玩儿的哪一出啊?他知道是勋不仅仅为朝中重臣,还挂着天使的头衔——虽然不是奉命出巡孱陵的——那么跑到地方上要求检阅军队,程序上倒也挑不出错来。黄汉升能征惯战,然而出身不高,对于官场上的事儿并不明戏,一时间找不出什么拒绝的借口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只得点头:“敢不从命?”

    是勋心说好啊,那我就先瞧瞧你的兵究竟如何,再作打算。

第二十六章、我天子使

    孱陵是个小县,城内守兵还不到三百,哪怕遭遇敌袭,把城内和附近乡村能战之士全都武装起来,估计也到不了两千。所以黄忠率千余正规军倏尔开至,潘濬也就只有开门接纳的份儿。

    张羡想要占据孱陵,以威胁南郡,怕的是刘睿羞恼,召聚蛮兵抄自己的后路,所以才请是勋先赴临沅交涉。倘若仅仅以夺取孱陵为目的,根本就不必要那么麻烦啊。

    且说黄忠所部进城以后,便立刻控制县署和城内通衢,以及四方城门,做防御战的准备。但他并没有特意打出自己的旗号来,而且江陵兵和孱陵兵的身形、体貌、服装也都差不多,顶多也就装备略好一些罢了,故而是勋进城之际,竟然并未察觉。

    黄忠没有料到是勋竟然带了数百部曲过来,若是早有预见,肯定不会放他们进城。可是既然已经把这几百人放进来了,而自己又没有做好包围、伏击的准备,那便只有请潘濬把是勋单独诱进县署大堂,以便擒贼擒王。他的本意,是想威吓是勋,一般文官见势不妙,第一反应肯定是逃至堂外,去跟自己的部曲会合。会合之后,就此逃蹿最好,若敢返身来战,乃以为黄汉升腰下之刀不利乎?

    他可没想到,是勋不但不跑,还摆出侍中的官威来,说要检阅他的军队。若说作战,黄忠谁都不憷,论起法度,他便欠缺经验了,惶惑之间,别无他计,只好勉强答应。

    因为刘表在荆州,虽然专权跋扈,还僭越天子仪仗。却并没有弱化传统的权威,虽然不大瞧得起献帝刘协,也尽量不废职贡。刘表那意思,天下若无变。我即以州牧的身份长镇荆襄。若生大变,即可以宗室的身份延续汉统。他确实是有篡位的野心。但这野心是建立在汉室延承的基础上的,他才不肯单竖反旗,直接称王称帝呢。所以他这种心态也直接地影响了属下将吏——原本历史上曹操下荆州,州内绝大多数将吏都主张投降。即为明证,此非降曹也,乃归汉也——倘若黄忠是什么李傕、郭汜的手下,哪怕是袁绍兄弟的手下,都未必肯俯首听从是勋的指令。

    ——朝廷本就是个空架子,朝官又算个鸟了?老子想逮就逮,想杀就杀!

    然而黄汉升不敢。他虽说出身不高,也是安陆黄氏支族的子弟,生于士人家庭,对于传统秩序、朝廷权威。那还是仰之弥高的。故而没有办法,只好下令把军队都集中起来,拉到校场上,请是勋检阅。

    是勋这会儿就已经跟自家的部曲会合上啦,郭淮劝他穿上甲胄,以免跟江陵军起了冲突,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是勋心说对方有一千多人,真要打起来,我穿上铠甲就能保证毫发无伤吗?对面可是黄汉升啊!这几年此君还声名不显,但我可是了解的,正史里说他“常先登陷阵,勇毅冠三军”,陶弘景《古今刀剑录》里还说他“于汉中击夏侯军,一日之中,手刃百数”。怕起冲突?真要起了冲突,我穿不穿甲有区别吗?就算你郭伯济也未必就能保得住我呀!

    所以他就高冠博带,一身公服,跨马来至江陵军阵前。打眼一瞧,这千多人盔明甲亮,刀矛并举,排列得整整齐齐——嗯,黄汉升确实训练得不错,就跟我的部曲有得一拚。

    其实黄忠对自己的部队很有自信,他骑马跟在是勋旁边儿,斜着眼关注对方的表情,心说如今可知我荆州步卒亦不可轻侮了吧?他期待看到震惊的表情,然而是勋面沉似水,毫不动容——对于见过两千年后国家正规军,尤其是仪仗兵的是勋来说,就这算个屁啊,“整齐”这词儿,不同历史背景下要求是绝然不同的,一在天壤,一在泥涂。黄忠多少有点儿失望。

    是勋缓缓带马,自一侧行至队伍中央,清了清嗓子,便高声言道:“吾乃朝廷侍中也……”

    黄忠失望,他同样失望,就见那些江陵兵脸上露出的都是疑惑之色,而毫无尊敬之意。想想也是,这些乡下小子,你跟他说县令、县长、太守,或许还能明白,却哪里知道侍中是啥玩意儿了?于是长吸一口气,把声音又尽力提高了八度:

    “偌大的荆州,若论官职,除刘牧外,唯我最高!”

    “刷”,江陵兵全体动容——在他们看起来,皇帝不用说是最大的,皇帝下面那就是刘州牧呀,排第三是俺们刘将军(刘磐),这会儿突然跳出来个小白脸儿,说他只比刘州牧低?娘耶,这是真的吗?全都转头去望黄忠。是勋趁机就挥起鞭子来,一指黄忠:“且叫汝等中郎将证之,刘磐将军位高,还是我位高?”

    黄忠是老实人,没有办法,只好回答:“侍中比刘将军为高……”理论上刘磐并无正经官职,“将军”二字也只是荆州军中俗称,其实连杂号都没有一个。刘磐、黄忠,都是独立于朝廷体系外的刘表的私人部属,真要论起官职,他们甚至还比不上潘濬……

    是勋微微而笑,然后继续往下说:“汝等当知天子,世间至尊至高唯有天子……昔高祖斩白蛇而灭暴秦,世祖……光武皇帝起自南阳,灭王莽而复兴炎汉,传承至今。吾等皆是汉人,即必遵从汉室天子。万物非主,唯有天子,而我是他的使者!”嗯,这句话篡改以后仍然是那么给力呀。

    江陵兵的眼神瞬间三变,从疑惑到尊敬又到惶恐。是勋这嘴皮子一活动开了,那就再刹不住车啦,继续说道:“汝等中郎将虽尊,不敢冒犯刘将军;刘将军虽尊,不敢冒犯刘州牧;刘州牧虽尊,不敢冒犯天子。刘州牧不听天子,天子可斩其首;刘将军不听刘州牧,刘州牧可斩其首;黄中郎将不听刘将军,刘将军可斩其首;汝等不听黄中郎将,黄中郎将可斩汝等之首……”

    估计有一半儿的兵都让他这几句话给绕晕了,是勋干脆说得更白一点儿:“汝等若敢不听命于天子,不但必然被斩,而且罪及……要连累妻儿,连累亲眷,所谓三族并诛!我为天子使者,汝等若不欲三族诛灭,则必听我!”

    江陵兵的队列有点儿乱啦,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黄忠也觉出不对来了,赶紧催马上前,一揽是勋的缰绳,高声道:“都向侍中行礼,然后退下……”话音未落,却见是勋猛然间双眉倒竖,细眼暴睁,朝着黄忠大喝一声:“咄!我为天子使,汝何物也,焉敢阻吾?!”转过身去又呵斥那些江陵兵:“有敢退下者,必诛三族!”

    这些小兵懂得啥?他们自打从军以来,就被教导要听从长官的号令,所以黄忠发话,原本不敢不从,然而眼前这位什么侍中,官位比黄忠甚至比刘磐都高,还说不听他的要诛灭三族。小兵们当下无从适从啊,瞧瞧黄忠,又瞧瞧是勋,有几个挪了挪脚步,想要闪人,可是看左右同伴都不敢动,只好又低着头蹩回来了……

    黄忠懂的自然比这些小兵为多,然而也不敢跟是勋硬扛。原本他以为不过朝廷派来个文官,我诈唬两声他就跑了,所以才敢顶盔贯甲,端立在县署中等是勋,可是随即就被是勋几声斥喝,把气焰给打掉了,被迫跪倒听命。身在体系中的人,最讲究秩序,是勋以官位相压,他肩膀再宽也扛不住,气焰一被打掉,心态自然而然地放低,再想挺起来就不容易啦。

    此际他又遭是勋一喝,不自禁地就朝后一缩,但手仍然揪着是勋的缰绳,不肯松开。是勋瞪着眼睛,压低声音,急速地对他说道:“汝今犯我,朝廷降罪,即刘景升亦不可保。非止汝也,刘磐御下不严,岂无罪乎?”

    黄忠愕然,手终于松了。

    他是松了缰绳,是勋却突然转过头去,再又呵斥一句士兵们:“都站直了,既然从军,便要有兵士模样,安敢交头接耳?!”全场被他这一喝,瞬间便鸦雀无声。是勋一伸手,反倒捞住了黄忠的缰绳,一边继续催马向前,一边继续低声糊弄黄忠——

    “吾奉天子命往赴长沙,使张羡北上,以夺孱陵,汝以为何故也?为使刘景升悬崖勒马,勿与袁绍勾结,勿犯朝廷之威。以张羡之力,能奈刘景升何?不过牵绊之也。汝今占据孱陵,使张羡不得北上,则刘景升必以为得计,将犯朝廷之威。斯时篡逆之形彰于天下,四方唾骂,乃丧晚节,汝为从恶,三族必诛。汝欲立功耶?汝实寻死也。汝忠于刘景升耶?汝实陷主于不义也。”

    他也不跟黄忠玩什么虚的,张嘴闭嘴还是那一套,我这不是为了害刘表,我这是要挽救刘表。天下事,正说反说全都有理,但若想最有理,就必须先站稳了脚跟——我为天子使,我就是要为朝廷谋利益,只要刘表不明着反朝廷,你就不能说我错了。

    黄忠听得是一愣一愣的,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是勋, 并马前行。是勋又跟他说:“汝为战将,非可威压朝官者也,何不退至油水北岸,以阻张羡涉渡,则南郡自然无忧。若仍留此,可斩我头以献刘磐!恐吾今日死,则明日刘磐死,后日刘表亦亡,且三族诛灭,遗臭万年!”

    说着话,两人就已经来到了队列的另一侧啦,是勋突然转身,马鞭一指:“我奉天子命诏汝等,即随我出城屯扎,不得再留于城内!”随即马鞭兜转,朝着黄忠马屁股上就是狠狠一记,两马相并,一起朝前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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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思虑操劳

    是勋深切地明白,无论何种情况下,空口白话都是唬不了人的,想说服对方,就要有足够的实力。这实力可以是武艺,但强不强的,得打过了才知道;可以是智慧,但深不深的,得斗过了才明白。只有一种实力不必任何较量过程,自可一目了然,那就是——名位。

    所以他特意不穿戴盔甲,仍然一身公服,跨马去检阅黄忠所部江陵兵。头上梁冠,腰间印囊,能不能唬住那些无见识的小兵不好说,但肯定能给黄忠带来相当的心理压力——名位这种东西,比什么“王霸之气”都要好用多了。他忽而与黄忠语,忽而与小兵语,完美地控制着唬骗的节奏,最终就靠着那三寸不烂之舌,把江陵兵给赶出了孱陵城。

    这倒并不见得是勋本人有多强,而是对手太弱了。这年月的士兵大多没啥文化,将领们喜欢召这样的兵,因为便于管理,也便于煽动,但结果就是,士兵们毫无信仰和理念,你可以煽动,别人也可以煽动,东来风则东倒,西来风则西倒……

    黄忠不傻,他明白自己在孱陵城内确实是呆不下去啦,因为军心已乱,就看是勋身后还跟着雄纠纠、气昂昂的数百部曲呢,此时再开仗,那是必败无疑啊。即便他个人武艺再强,领着一群随时可能崩溃的小卒,又能济得甚事?只是这时候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倒是可以奋起一刀,把是勋斩于马下,但那又有什么用了?正如是勋所说,既然刘表还没正式跟朝廷翻脸,擅杀朝官就是死罪,刘表不但不会保他。甚至还可能因为他连累到刘磐。想当初马日磾等持节关东,后来赵岐奉使荆襄,各路诸侯听不听话的另说,但表面上谁不是毕恭毕敬的?只有李傕、郭汜那种出身极低的粗鲁军头。才敢劫持甚至杀害公卿哪。刘表可还要脸。

    是勋把黄忠和他的部队全都领出了孱陵北门,然后朝黄忠一点头:“汝可即渡油水。毋得自误。”说完话一拨马头,转身返回城内。秦谊建议,咱赶紧关上城门吧。是勋说不用——“此时闭城,是自示以弱也。吾便在城门处立。看谁还敢入城?!”

    话音才落,就见黄忠也一拨马头,返身而回。是勋吓了一大跳,心说这家伙还不死心,难道打算单人独骑过来擒我吗?可是他话才出口,不好在门客面前食言而肥,只好硬着头皮强撑着。继续跟城门口这儿立马不动。

    好在黄忠并没有过来擒他或者杀他的意思。双方马头相距三尺,黄汉升就马上一揖:“还请侍中书一道令,命忠移驻油水之北,也好向刘将军交代。”

    是勋微微点头。不错,黄汉升果非一勇之夫也。既然黄忠是这种态度,那他也就没啥可怕的了,当下把马鞭一扬:“既如此,汉升暂且随某回县署吧。”

    于是领着黄忠返回县署——三百多部曲和郭淮他们也紧紧跟随着,是勋不怕黄忠再出什么妖蛾子——下马入堂,就案后坐下,命潘濬取了笔墨来,自家门客自行囊中取出麻纸,书下一道旨令,然后就腰间摘下侍中的紫绶金印来盖了。随即又命从行囊中取一份《讨袁绍檄》来——他随身带着好几份儿抄本,随时找机会散发——站起身,一起递给黄忠。

    黄忠毕恭毕敬,双手接过。却不料是勋突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言辞恳切地说道:“汉升为荆州栋梁,望能善辅刘景升,为朝廷保安地方,方不负卿之高才,及某之厚望也。”

    他刚才跟黄忠一直“汝”啊“汝”的,摆足了上官的架子,毫不客气,这会儿不但称呼其字,而且换了“卿”来指代了,就显得那么亲热,仿佛二人为契交好友一般。黄忠既有点儿受宠若惊,又不禁暗暗苦笑,赶紧抽出手来,后退半步,深深一揖:“不敢,忠今拜别。”

    黄忠终于走了,是家门客全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秦谊、董蒙当即谀词喷涌而出,盛赞是勋口舌之能。郭淮则问:“主公似颇看重此将也。”是勋点头:“黄汉升名位虽不甚高,却为荆州首将,骁勇过人,伯济异日若在沙场相遇,须得小心。”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二位后来也是照过面的,对峙于阳平关南,郭淮为夏侯渊之司马,而黄忠则临阵斩杀了夏侯渊。

    尘埃落定,门客们全都踏实了,是勋也终于放下心来,却觉得身上发凉,又有些头目森森,赶紧命人唤许柯过来诊脉。许柯按了会儿是勋的寸关尺,又让张开嘴,瞧了瞧舌苔、咽喉,然后皱眉道:“侍中病体初愈,不肯安卧静养,却自临沅驰来孱陵,又感风寒,加之悚然惊惧……”突然抬头,瞧是勋的眼色有点儿不豫,赶紧改口:“加之思虑操劳,故而有所反复也。”

    是勋心说行,这小子改口改得挺快,不是华佗那种光会治病却缺乏情商的货色。于是收敛起了凶狠的目光,由得他施针、用药。许柯劝道您可别再劳累了,就跟孱陵这儿多歇几天吧,是勋首肯——反正他也要等张羡的长沙兵过来呀。

    等待的时间倒是不长,三天以后,袁龙率领的三千长沙兵就进了孱陵。张羡没有亲自领兵前来,他得防着黄祖从北线攻打长沙,但是让袁龙通知是勋,已经跟零陵、桂阳二郡打过招呼了,他们也将各派遣一两千兵马北上增援——因为距离太远,所以不可能派出更多兵马了,顶多也就是往长沙输送点儿粮草,以备战事之需。

    长沙是荆南大郡,户口数超过二十万,有了零陵、桂阳的粮秣资助,张羡要是搞总动员,轻易两三万人马还是拉得出来的——当然啦,品质不可能有多好,可刘表的兵马本身也未必有多强悍啊,似黄忠所部,能有几支?

    既然袁龙到了,而且是勋的健康再次基本恢复,也便不想在孱陵多呆——你们是就此对峙啊,还是正经开打,我可管不了啦,而且完全不想掺和——又居留了两日,即率领门客、部曲,启程返回长沙。行前他还拉着潘濬的手说:“承明大才,不当屈居小县,待某返都,必向朝廷荐举。”倒把潘濬感动得热泪盈眶,倒头便拜。

    其实是勋也就是随口说说,惠而不费罢了,虽然人才不嫌多,但无论他还是曹操,真不缺潘濬这档次的。

    自孱陵南下,乃入澧水,入长江,转洞庭,再顺湘水而至临湘——这时候已经进入二月份了。临湘城内兵士往来纵横,确有大举之意。张羡率桓阶等来迎接是勋,同时向他介绍了两个新人——

    “此为零陵主记刘子初也;此为桂阳督邮史伯阳也。”

    刘子初名巴,为荆南名士,刘表数征不从,后北上归曹,奉命镇定三郡,却不料为刘备先得,刘巴乃远遁交趾,又入益州,然后……还是让刘备给逮着了,没办法只好听命,在蜀汉一直做到尚书令的显职。所以是勋对此人高看一眼,虽说这会儿不好挖零陵的墙角,也先混个脸儿熟,方便日后重见。

    史伯阳名郃,这人是勋没啥印象——史书所载,史郃后来在刘备麾下做到南郡太守,夷陵之战中随黄权归降曹魏,受封侯爵,就这么一丁点儿事迹,他要能记住那才有鬼了。

    是勋向张羡询问北方的形势,张羡说他调集大兵以后,陆续开向益阳,既方便增援孱陵,也可以北上罗县,但为了避免刺激黄祖,所以就先不往罗县增兵啦,故而黄祖目前也还并没有什么举动。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江夏黄祖之于刘表,就好比臧霸之于曹操,存在着很严重的半独立倾向——所以后来黄祖父子都为江东所杀,刘表要赶紧派儿子刘琦去江夏抢班夺权——未必会主动帮刘表咬人。

    是勋心说这就行了,只要主战场不在东线,那么南郡受到的压力一大,刘表肯定要从北面调兵回防,张绣便安全了——没有文聘的策应,刘备就未必有能力攻克宛城。荆州八郡,原本户口最繁盛的是南阳,其次长沙,第三零陵,南郡不过十余万户而已;虽说近年来中原士人南迁,入南郡者极繁,但也到不了二十万户,刘表要想光靠南郡来挡张羡,难度还是相当大的。

    这也是原本历史上张羡在后方一起烽烟,刘表就不敢插足中原争霸的主要原因。

    是勋在临湘城里又休息了三日,然后便辞别张羡、桓阶等人,带上小妾甘氏,乘船北归。过了沙羡以后,他没有再弃舟登岸,去西陵跟黄祖打照呼,而是继续顺着江水东下,一帆风顺驶离了荆州,进入扬州地界。

    长江在流入扬州以后,就成为多郡之郡界,首先是庐江和豫章。这时候庐江为曹操所控制,由太史慈镇守,豫章郡则大半落入孙策手中。是勋打算在庐江的寻阳县境内下船,先拐去舒县,见见老朋友太史子义的,谁想到船方靠岸,突然有军士遥遥一指:“有大舟来了!”

    是勋举目望去,只见水天之间一片帆影,少说也有二、三十条,而且都比自己的坐船要大。他心里就不禁一哆嗦,赶紧询问左右:“可能看得清旗号么?”有那眼尖的回复道:“是个周字。”

    啊呀,莫非是柴桑的周瑜来了?!是勋赶紧下令:“速速上岸,列阵相迎!”

第二十八章、江南俊才

    是勋不怕刘表,可是怕孙策,不怕黄祖、黄忠,然而却怕周瑜。一则孙家跟刘表不同,是正经跟曹军见过仗的,即便最近几个月各安本境,还算太平,敌对态势可一直没变。二则刘表是宗室加名士,关起门来无所不为,在朝官面前还多少要讲点儿规矩——比方那日赵岐一掉车,他就立码撤了九旒龙旂——孙策却是个混不吝的熊孩子。上有所好,则下必从焉,刘表尊重传统权威,则黄祖、黄忠就不怎么敢跟是勋奓毛,孙策一心打破传统,独立自强,他麾下周瑜等人也未必就会给是勋好脸色瞧。

    所以是勋一听说周瑜的船队来了,心里多少有点儿慌乱,心说我这才离开荆州多远啊,你怎么就能探查到我的动向,竟然从柴桑调船过来呢?你打算干嘛,要擒我,要杀我?赶紧下令加快登陆北岸的速度,而且部曲一上了岸,立刻要列阵待敌——虽然不知道周瑜带来多少兵,但好歹这儿是庐江地界,我只要预先做好了防备,打不过总跑得过吧。

    而且是勋带着甘氏先上岸了,至于那些门客,暂时管不了你们。等到脚踏了实地,他心里才略微宁定一些,转过头去再望江上。就见那些大船逐渐驶近,随即放下一叶小舟来,逆水奋桨,倏忽来至岸边。小舟上有人以手笼在嘴边,高声唤道:“是侍中可在舟内?我主乃讨逆将军麾下护军,求见侍中。”

    孙策如今的名号是讨逆将军,袭父爵为乌程县侯,周瑜被他任命为“中护军”。然而“中”这个字眼儿不是可以随便用的,乃指朝廷中枢也,所以对外宣称。只能把这个字给咽了,独称“护军”。

    是勋叫一个大嗓门的部曲高呼答复:“侍中已登岸矣,请即至岸相见。”

    小舟划回去了,时候不大。又再返回。徐徐近岸。这会儿功夫,是家门客、部曲也都已经上了岸啦。郭淮约束部众,左右排开,列圆阵相迎。是勋背着双手,在部曲的拱卫下翩然而立。远望过去,就见小舟靠岸,下来三个人——后两个都是八尺大汉,应为护卫,前一个却轻裘缓带,是士人装扮……

    啊呀,这便是周公瑾了么?

    是勋注目打量周瑜。只见他跟自己年龄相仿,都是二十出头。窄面瘦颔,肤色如同冠玉;挑眉细眼,目光仿若朗星;唇吻略薄。显其心之多诈;鼻梁甚直,见其志之宏远;髭细而翘,傲气凌人;须垂而齐,诚以报主。是勋这几年也自信心逐渐提升,就觉得以自己的年纪、功绩,以及在士林中的名望,形之于外,风度绝对为一时之翘楚啊,可是见了周瑜,就未免有点儿自惭形秽。

    周瑜的相貌远胜是勋,那不必说了,光说他的风仪,竟然不输荀彧、远过杨修,况且还比荀、杨更多一分英武之气,不是整天枯坐书斋的主儿。是勋觉得自己仿佛是邹忌,终于得见城北徐公——“熟视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

    正在比较着呢,就见对方脚步沉稳地已经来至面前,躬身施礼:“余在江上,不及更衣,乃常服以见,侍中宽宥。末将乃讨逆将军麾下,庐江周瑜也。”

    周瑜穿得很随便,素衣小冠,外面还套了一件毛裘,当风而立,似乎不胜其寒。是勋宁定心神,浅浅还礼道:“久闻公瑾之名,今日得见,何幸如之——勋亦常服也,不必拘礼。”他当然不可能坐在船上还整天穿着公服,如今也不过常服而已,质地、色泽都比周瑜要强,然而……就是出不来周瑜那股子潇洒劲儿。

    周瑜微微而笑:“侍中为朝廷重臣、经学宗师,天下仰望,不意识得贱名……”是勋指一指自己的鼻子:“吾,子敬友也。”

    鲁肃和周瑜已经碰过面了,当年他安居东城,周瑜经过求粮,他就按照原本历史的脚本送了一囷,二人就此结交,不想随即是勋央告陈登横插一杠,彻底改变了鲁子敬的人生。周瑜自从孙策,在江东站稳脚跟以后,也打算遣人去征召鲁肃的,可惜到了东城一打听,才知道鲁肃已经上京去了。鲁肃这时候在朝中做到六百石的治书侍御史,周瑜这护军是虚的,并非正式朝官序列,真要论起来,他脑袋上还顶着个丹扬郡春谷县长的衔儿,四百石,比鲁肃还差一级。况且立朝的御史,跟外县的县长,那又不可相提并论,鲁肃目前的身份,给个县令都是不换的(除非是畿县之令)。

    所以周瑜一方面为鲁肃高兴——“子敬大才,得遇而识之,可喜可贺。( 平南文学网)”一方面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待吾主兼并江东,总牧一州,即求相授郡守,乃不下于子敬也。”他倒不清楚,鲁肃其实就是被眼前这位是侍中给拐走的。

    当下听是勋说自己是鲁子敬的朋友,周瑜大喜,急忙探问鲁肃的近况。是勋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完了说:“子敬高才,六百石亦颇屈矣,假以时日,外可牧州郡,内可掌兰台(御史台)也。”说着话,突然一转折:“公瑾何不见贤思齐,随勋进京,荐以高位?强似于边郡为人护军。”

    周瑜捋须而笑:“侍中高义,瑜铭感五内。然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共之,实慰平生,即高官显爵,无可易也。”是勋心说啥,你跟孙策这就“内结骨肉之恩”了?难道桥公二女,已尽入汝二人之彀中矣?

    大小桥啥时候跟的孙策、周瑜,是勋记不清了,也就随便这么一走神儿,随即就干脆明白地劝说周瑜:“天下之道,分久必合,混一之势不可逆也。以北向南,无有不克,欲以舟楫与骑马抗衡,不亦难乎?卿既爱孙将军,何不劝其奉献江东,入朝归化,则其勋、位不在窦安丰(窦融)之下也,卿亦得赴许都与故人相见,不亦乐乎?”

    周瑜轻轻摇头:“天下事,正未可知,舟楫北上,固无以与骑马争胜,然长江之上,亦足纵横。吾主青春,无因循苟且之心,但知奋发自强,即瑜亦不能劝,且不欲劝也。今日得见侍中,甚感光彩,异日相见或为敌国,侍中其慎。瑜告退。”

    周瑜这回过来,还真是听到消息,打算来捉拿是勋的,否则目前孙策还在平定江东的过程当中,暂不愿与荆州交战,他驻军柴桑,轻易也不肯靠近两州的边境,以免闹出误会来。可是这年月通讯水平很差,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没在江上截住是勋,上岸陆战吧,难保胜算,所以干脆孤身前来,跟是勋见上一面而已。这一见面,就觉得人言不虚,是侍中果能言者也,我见也见过了,再听他喷唾沫星子也毫无意义,不如这就闪人了吧。

    是勋当然也没想着三言两语就能说服周瑜,让周瑜再去说服孙策归降,或者直接把周瑜给掳了去,既然周瑜要闪,自然拱手放行。可是周瑜退出去三步,突然又停住了,作揖道:“久闻侍中善诗能文,瑜今得以拜见,岂可空手而归?请赐一篇,以解渴怀。”

    呦,周公瑾竟然跑我这儿求诗来了,这倒新鲜啊。是勋微微而笑,背起双手,左右踏了几步:“吾前日南下,见洞庭湖色绝美,因得一诗,这便抄于公瑾,以为相赠吧。”

    于是命从人取纸笔来,即倚马一挥而就,递给周瑜。周瑜双手接过,高声诵读道:

    “洞庭曾为野,陆沉见漭沆。琼田三万顷,玉界十亿丈。素月分其辉,明河共其影。表里俱澄澈,怡然与之並。尽挹西江水,即以北斗度。沉醉极昏晓,万象为宾客。肝胆实冰雪,稳泛沧溟阔。扣舷而独啸,今夕竟何夕?”

    他这正是篡改了张孝祥的《念奴娇?洞庭青草》,把词给改成五言诗。当日泛舟洞庭湖上,凭舷而吟,先被孙资求诗,就琢磨着,我既能篡改东坡词,难道就不能篡改于湖词(张孝祥号于湖居士,有《于湖居士文集》四十卷、《于湖词》一卷传世)吗?暗中早就打开了草稿。这回既然周瑜有所请,乃最终定稿,抄写下来,送给周瑜。

    周瑜诵毕,旁边孙资、董蒙等无不喝彩。周瑜也挺激赏,再揖谢过,并且一指自己的胸口:“余肝胆之中,亦实以冰雪,乃与侍中共勉之。”揣好诗稿,扬长而去。

    是勋远远地目送周瑜离开,直到江东的大船隐没在水天之间,这才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听孙资在旁边说:“不想南人之中,尚有如此俊才,惜乎为朝廷之患也。”

    是勋轻轻摇头:“朝廷之患,非止周公瑾也,实亦孙伯符尔,况且……”抬手一指:“卿等见其舟楫,即逆水而来,亦迅捷如同奔马,吾若尚在江上,必为所擒——朝廷若不能破其舟师,以逾大江,终难底定江左,不可不虑也!”

    转身上马:“待吾返都,必再谏曹公。”

    (万象为宾客之卷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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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如有勋在

    从建安四年岁末至建安五年开春,广袤的中华大地上同时爆发了多场战役,但大多都以难分轩轾,最终各自撤兵而落下帷幕。

    首先是林虑之战,袁、曹各调大军隔洹水对峙,曹军曾多次试图渡河发起攻击,却均为沮授所阻。五年正月,郭图献计,由大将淳于琼向东绕至洹水中游,突然渡河奇袭荡阴,首先占据了荡阴北方的羑里古城——据说当年周文王即被商纣囚禁于此,乃厄而推演八卦。然而曹操使部将蔡扬助守荡阴,淳于琼连攻三日皆不能克,只得悻然后撤。

    二月初,因为运输线比起袁军来太过于漫长,大司农郑玄、尚书令荀彧联署书信,奉请罢兵,且候今秋大举。曹操把来信传给属下们观看,荀攸捋着长须微笑道:“可退矣。”

    护军韩浩表示反对:“河东、河内,尚无消息传来,此时若退,袁绍必移师西向……”郭嘉笑道:“据吾侦知,袁绍前在官渡丧败,士气未振,仓促而至洹北,人心皆思归也。则我遽退,彼等亦散,散而复集,不亦难乎?无忧也。”

    最终曹操采纳了荀攸、郭嘉等人的建议,留蔡扬守荡阴、李典守林虑,自率大军返回许都。

    第二处战场是在常山。此前公孙瓒、张燕杀出井陉,战败吕翔,包围真定,恰逢官渡之战结束,曹操也匆忙退兵去淮南攻打袁术、刘备,袁绍乃使张南为将,审配为监军,率师往救。两军即在真定城下鏖战,公孙瓒所部虽众,多为黑山黄巾与所挟裹来的百姓。纪律性极差,结果被审配设计,三战三北,被迫退至石邑。转攻常山国治元氏。

    此时袁绍所署的常山相。乃为前庐江太守、名士范式之裔范年,深得国内人心。笼城固守,公孙瓒百计竟不能克。时曹操又与袁绍在林虑相峙,召公孙瓒前往会合,于是公孙瓒绕过元氏。自城西沿太行山麓南下。行不多远,忽闻张南在后抄其辎重,欲夺井陉,无奈只得反身杀回,即于井陉山南石邑下阵。审配见状,劝告张南暂且收兵,返回真定。

    第三处战场在汉阳。前一年。吕布军入北地,攻陷富平,生缚郡守索湛,随即自鹯阴渡过黄河。直取金城。韩遂、马腾急忙挥师来迎,初战即败,但随即固守金城、媪围、允街等县,四方羌骑源源而合,吕布被迫引军归去。

    第四处战场在南阳。刘备按照是勋的建议,不断派遣使者前往襄阳,请刘表给他增益军士、粮秣,说否则不足以攻破张绣。刘表心说本来就没寄望你这一军就打败张绣啊,只是先让你们去撞一撞,文聘就好从侧翼发起夹击,我再派蔡瑁率军跟进……因而对刘备的请求打个对折,缓缓地往前线送,并且再次催促进兵。

    到了翌年正月,刘备终于再也拖不下去了,于是离开新野,北上育阳。张绣遣子张泉往救,为关羽所破,遂失育阳。继而刘备又夺取了棘阳县,在南就聚与张绣、曹豹的主力见阵,鏖战数场。他数次遣使催促文聘自平氏西进,但是这个时候,刘表已经听说张羡兵进孱陵啦,急忙召文聘还救南郡,文聘给了刘备一个空头许诺,然后就转身闪人了。

    刘备最终得讯,关、张等都大骂刘表无信。于是刘备派简雍去跟张绣打商量,我退给你棘阳县,咱们各自撤兵吧。张绣说我粮食不够吃的,既然你最近接到刘表不少补给,那就拿出三万石来交换育阳县吧,刘备欣然允诺,双方就此罢兵。

    然而,真正的战事,其实才刚开始……

    是勋出使长沙归来,先拐了趟舒县,跟太史慈故友重逢,互叙别情,各自唏嘘垂泪。太史慈设宴款待是勋,使夫人抱出年仅四岁的儿子太史享来,给是勋磕头,口称“叔父”,说:“若无宏辅,吾今或在故乡为一小吏,安得将兵万千,镇守大郡耶?”

    是勋心说别傻了,要没有我,你这会儿在江东那也是不次于周瑜的上将……

    魏延时镇居巢,闻讯也快马赶到舒县来与是勋相见,感谢他在许都照应老娘之恩。是勋就跟太史慈和魏延说啊,我来时得见江东的大舟,樯橹高耸入云,我方若是没有足够的水军,将来难以控扼长江,想要渡江作战就很困难。太史慈说:“吾亦在枞阳训练水师,奈何钱粮不足,无可大行。”是勋说我回去就跟曹公建议,给你拨钱拨粮,咱必须要把朝廷的水军给建设起来才成。

    辞别太史慈、魏延以后,他便继续北上,几乎跟曹操前后脚地返回了许都。先入宫觐见天子,缴还天使仪仗,当晚就被迫又去司空府上吃麦饼、喝菜汤。曹操详细地询问了他出使的过程,又跟是勋聊了聊林虑的战事,是勋轻声而叹:“惜乎此番不得灭袁也。”

    当然他也明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袁家不可能一推就倒——哪怕在原本的历史上,官渡之战只是扭转了强弱态势而已,曹操也并没有乘胜追击,直接把邺城给端了,还得苦熬多年,直到袁绍咽气,诸子内讧——只是可惜这回林虑之战打了个平手,没能更有力地削弱袁家势力罢了。

    然而曹操却狡黠地一笑,取过地图来铺在案上:“无忧也。吾行前已遣乐文谦自白陉、子孝自太行陉入上党矣……”

    原来袁、曹两军在林虑对峙,袁绍因为士气低落,被迫从东西两线抽调兵马,其中来自并州方面的援军不下一万五千人。曹操发现并州空虚,即派遣军中最耐苦战的乐进率五百敢战士,悄悄地突破白陉,直取羊头山;同时将曹仁秘密遣返河内,出太行陉以攻天井关,前指高都。

    两军促起不意,东、南夹击,攻下天井关乃至高都、泫氏二县,并不为难。就此可以在上党郡内站稳脚跟。同时曹操还下令给司马懿,让他尽起河东郡兵,配合夏侯兰、南匈奴呼厨泉部,进扰太原。以牵制高幹。曹操在林虑。袁军不敢从前线调兵去救上党;曹操这一退兵,正如郭嘉所说。袁绍本部散而难聚,增援林虑的并州军还得长途跋涉赶回去,也不会再剩下什么战斗力,因此——“上党乃在曹某掌中矣。”

    是勋手按着地图。瞧了老半天,心中暗暗喝彩。此时袁强曹弱的态势……哦,在这一世,或许应该说袁、曹相拮抗的态势已经根本转变,曹家稳占上风,所以曹操在林虑才有力量分兵去攻上党,袁绍就没这能耐分散抵御。随即白陉和太行陉、河内和河东。环环相扣,一套联动,就足够把高幹打个半身不遂啦。倘若真如曹操所料,乐进、曹仁也没掉啥链子——是勋压根儿不担心司马仲达会不会掉链子——那上党郭援就必败无疑。进而上党一失。太原危殆,袁家的左右两翼全都崩溃,袁绍再想复振,难度便相当之大。熬到今秋,曹家再起大军,邺城不足定也!

    真可惜,这次大规模行动没我什么事儿,倘若吾仍在河东,即便兵权主要在夏侯兰手中……

    他刚想夸曹操几句,顺便抒发一下自己被剥夺兵权的不满——被调离河东倒没啥不满的,救张绣、阻刘备,比打高幹重要——可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曹操觉出了是勋的表情不对,就问他:“有何疏漏?宏辅可直言不讳。”

    是勋心说你要是拍电报、打电话来给远方战场下指令,那完全没啥疏漏啊,就算有,以我的水平也瞧不出来,然而……抬起头来瞥一眼曹操:“主公欲得上党耶,欲得太原耶?”

    曹操一头雾水:“何谓也?”

    是勋这会儿已经彻底捋清楚了头绪,微微笑道:“上党遇警,则高幹不得不率军南下,即司马仲达等可牵制高幹,以长子(上党郡治)之固,亦非仓促可下者也……”

    曹操说我知道啊,我也没奢望一战而全吞上党,只要子孝他们能够站稳了脚跟,我就再派发援军过去——北方司马懿、夏侯兰牵制住了高幹,东方的袁绍元气未复,难派增援,咱们折腾几个月甚至半年的,难道还打不败郭援不成?要是始终攻不下长子来,秋后我就亲自率军前去,再于上党境内跟袁绍决战!

    是勋微微摇头:“上党在邺城之侧,滏口陉便于往来,而太原其北,井陉又为公孙所控,则于高幹而论,太原或可暂失,上党绝不可失。倘高幹弃太原而全师以救上党,恐仲达无以遏也。并州军并陈长子,则子孝势危……”

    曹操悚然一惊:“吾即增派援军……”

    是勋摆摆手:“无须也。若仲达能得太原,则可勾通公孙瓒、张燕,居高临下,上党如虎,而其尾已为我所制,复何能也?吾料彼必深沟高垒,以守长子,并不敢出与子孝战也。”

    他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想的是,如今通讯那么不发达,相隔数百里两处战场就很难联动,你怎么保证司马懿他们能够在高幹动兵之前就先北进,把他牢牢地牵制住?再说了,以仲达的心性,说不定还会故意把高幹放跑,自己好一口吞掉整个太原郡哪——别看他只是暂摄郡事,以自己在河东的观感来看,只要说得有理,夏侯兰必从其命。

    终究得上党和得太原,对于曹家来说都是好事儿,不会对大局造成什么负面影响,既然如此,为啥我要在后面苦哈哈地帮曹仁牵制住高幹呢?别说司马懿、夏侯兰了,换任何一个有头脑兼有野心的河东守将来,都必然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大好机会啊。

    况且自家对太原也搞了不少分化瓦解的工作,高幹在郡,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要是高幹一走,王柔、郝昭等肯定倒戈——以司马仲达之能,岂会抓不住如此大好契机?

    听了是勋的话,曹操不禁皱眉沉思,完了就问:“若得太原,亦佳,然不知能成功否?”

    是勋微微而笑:“若仅夏侯在河东,却也难料,然主公休小觑了仲达……”想了一想,加上一句:“仲达在河东的部署,一从勋也,有仲达在,如有勋在,主公请拭目以待!”

第二章、工商兴利

    有个词儿叫“恃宠而骄”,是勋觉得不能完全算坏词儿,问题任何事情都有个限度,骄要越了线无疑是作死,可逊要越了线就变虚伪了,也未必就有好下场啊。你看原本历史上的贾文和,就是宠而不骄的典范,但跟他那么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呢?

    还不如学管仲,主公奢靡他也奢靡,或者学王翦,临出兵前先求田问舍,结果既不遭人主之忌,还能活得舒坦,何乐而不为?

    所以是勋觉得自己从前在曹操面前太过谦逊啦,咱既然有了“恃宠”的资格,那不如也来小小地“骄”他一下。于是大致谈完了正事儿,他左右瞧瞧,屋中除了曹操、曹昂外,还有两名侍者,就冲曹昂使了个眼色。曹昂会意,把侍者轰出去了,是勋转过头来就问曹操:“勋前镇河东,羁縻匈奴,又赴长沙,以说张羡,朝廷得无所赐乎?”我这两年立的功劳不小啊,你不得给点儿奖赏?

    曹操瞟了是勋一眼,心说这人原本不这样啊,刚入我麾下的时候,连个从事都要推来让去,尽显士人谦逊之本色,怎么如今转性了?那我倒要问问,你究竟求啥赏赐咧——“宏辅欲加官耶,欲晋爵耶?即以亭侯封之,如何?”是不是上回光拿个关内侯你觉得不够拉风啊,那我就晋升你做亭侯,怎么样?

    是勋微笑摇头:“勋岁不而立,已为侍中,如何可加?功在奉使,而非战勋,如何可晋?”我年纪轻轻做中二千石,已经很满足了,加之战功不足。也不好再提升爵位——“吾所求者,财货也。”

    曹操心说你要钱干嘛用?他知道是勋没有起豪宅、穿绫罗、乘华车、养美婢等等士大夫惯常的不良嗜好,虽然不如自己简朴,日常供奉也并不出格。唯一的嗜好就是美食。问题在吃上你能花多少钱?这会儿不同后世,山珍海味就算有钱也不是那么容易搞到手的。而且是勋曾经这么说过:“食在乎精,而不在乎奇也。”

    “朝廷自可颁赏,然宏辅日常不足供奉否?欲何用也?”论起俸禄、爵禄,你也不低啦。外加还有好几家作坊可以赚钱,就算门下有几十名宾客,最近又新招募了四百名部曲,也完全足够养活,你要再多钱干嘛用?你要想拿来再广召宾客,或者增加私人部曲,我可不能答应!

    “臣非为家也。乃为国也,”是勋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主公当知,勋在河东奖励工商。乃能于半载之内,实府库,厉兵戈,约束匈奴、陆梁太原。今还许都,身无所属,乃欲求财货以更行之。”我在河东郡都是花的公家钱建盖作坊,以及给商人贷款,如今在许都没那么个衙门给我花销,所以得跟朝廷要赏钱啦。

    曹操还是不明白:“此公事也,非私也,宏辅何欲求私财以行之?”你要想管这摊公事儿,咱们可以商量,要想私人经营工商业……怎么能说是为了国家呢?

    是勋一摊手:“为无此公署也。”国家压根儿就没专管工商业的部门,职权都被零拆到了各衙署,我想按公事儿管起来都找不着门儿啊——“工艺、商贾,此亦国之大事也,岂可因循而废?”

    曹操重复了一遍是勋的话:“工艺、商贾,此亦国之大事也……”然后微微摇头:“耕织为其国本,工商末业也,孰谓大事?”

    是勋望向曹操的眼神,就见那漆黑的瞳仁中有七分疑惑,还有三分恍然。看起来,曹操也已经对工商业有所关注啦,只是在传统的重农社会当中,他还捋不清头绪而已。好吧,那就让我来给你们爷儿俩上一堂基础课程——

    “《周书》云:‘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班固《汉书?食货志》开篇即云:‘《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食谓农殖嘉谷可食之物,货谓布帛可衣,及金、刀、鱼、贝,所以分财布利通有无者也。二者,生民之本,兴自神农之世……食足货通,然后国实民富,而教化成。’孰谓工商为末业者耶?

    “昔秦僻处西陲,地广而民不敷用,于是商君乃令曰:‘戮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贪者,举以为收孥。’至韩非子为暴秦谋,称学者、言古者、带剑者、患御者及商工之民为邦之五蠹,始皇复恶不韦,因贱工商;本朝袭其陋智,乃有贾人不得衣丝乘车,且不得为吏之政也,不亦谬乎?”

    重农轻商政策是从商鞅变秦法开始的,主要因为秦国地广人稀,农业生产落后,所以政府要尽量抑制工商业,而让人民百姓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农耕上面。是勋说后来秦的农业有所发展,再延续这种政策就不对了,可惜秦始皇听信了韩非的胡言,说“商工之民”也是国家的蛀虫,加上反感大商人出身的前相邦吕不韦,所以才更变本加厉,出台了一系列抑压工商的政策。汉朝建立以后,基本政策延续秦代,表面上更动挺大,其实指导思想没怎么变,对于轻视工商的政策也继承了下来,然而——“不亦谬乎?”

    接着,他就进入主题:“国无农则民无食,民无食则不安;然不重工商,则民无所用,无所用则不富,不富则思变,思变而天下始乱矣。由是观之,农与工商不可偏废也。主公初起东郡,及入兖州,黄巾既乱,田地荒芜,粮秣不足,于是兴屯田之策,乃能兼弱并昧,挟天子而令诸侯。今府库渐充,农有所耕,而所当者,乃袁氏、孙氏、刘表、刘璋,皆跨州连郡,非旦夕可下者也。但求其安,不得其富,则无以定之。”

    当肚子还吃不饱的时候,咱当然考虑不到工商问题,可是如今你所面对的都是一些大势力,光粮食充足,也很难击败他们啊,还得在奖励工商,从而积聚财富上想办法。

    “即以勋在河东为例。造纸乃能印书,使教化大行;造火药乃能制火箭,永安之役,以寡破众;掘煤乃能使民免于冻馁。其所产出,复输之于商贾,乃能交易有无,便贫年可自它郡输谷入也——设工商无用,则朝廷铸钱何为?”

    曹操沉吟不语,曹昂倒是提出了异议:“工商可使人富,此理世所知也,然若皆逐富而必废农。况商贾轻迁徙,易为奸宄,实难制也。”大家伙儿都知道经商容易来钱,结果都去经商了,不肯种地,那怎么办?而且商人到处跑,还贪婪,非常难以管理,这问题又怎么解决?

    是勋笑着答道:“货其有数,非人人皆可得之以为贾也,贾其有技,非人人皆能习之以致富也。要在朝廷治理,使得其技且勤于工商者富,使为奸滑左道者绳之。”你以为农民就好管理啊?因为不好管就干脆严禁,没这个道理吧?

    最后,是勋还警告曹操:“工商既使人富,则贾者难以禁绝,其无出仕之身,而又日受盘剥,乃窘而附之豪门世宦也。于是豪门占据山林,并建作坊,财货以亿兆数。设国家加以约束,则彼等或不甘骤贫而为乱,或转而兼并土地,使民流离;设国家不加约束,则彼等日富而国家日贫,亦成尾大不掉之势。既如此,何不驰其禁而严其法,则豪门少怨而国家多利耶?”

    工商业可以致富,是个人就知道,可是因为国家政策的轻视,商贾不能穿丝绸衣服,不能乘坐马车,还不能出仕为吏,就被迫要去依附那些大地主,结果钱都进了大地主的腰包了。国家呢?汉代对于工商税并没有明确的法规,更没有主管的衙门,加之实行当中很可能向豪门妥协,照此发展下去,那些豪门将越来越势大,国家还能约束得住吗?

    其实汉代是有工商税的,理论上山林池泽的产出都归皇家,所以你要挖矿啊、捕鱼啊,都得给皇家上税,此外摆摊儿开店,也得上税,一般是十分之一。到了汉末,因为生产遭到破坏,战争却很频繁,使得很多地方割据势力到处设立关卡,收取商税。但这些税收大多缺乏有效的监管体系,最终能够收上几个钱来,谁都摸不准。

    是勋诱惑曹操:“无粮则无兵,然若无工商,则粮亦有其尽也,甲马、武器,亦有其尽也,岂可不虑?若兴工商,则钱充、甲完、兵戈犀利,以之练兵,一可当十,其谁能御?”

    他跟曹操说,你想象一下,倘若你麾下连小卒都能穿戴全身铠甲,用最好的钢铁锻造武器,每年从胡人那里大批量购买良马,并且完全脱产,整年训练,攻打城池的时候还能一口气排开上百架“霹雳车”,你有这么两三万人,那袁绍算个屁啊!要再能够建造数百上千艘楼船,横行江上,刘表、孙策又算个屁啊!

    “昔管仲兴工商,齐遂霸于诸侯;孝武皇帝屡伐匈奴,国家困穷,乃因工商而得复——惜乎徒知涸泽而渔,不知助其兴业也,是故孝昭皇帝恨罢其令。亩产一石,而收三斗,则农必怨,然若能开沟渠、选良种、颁铁器、借耕牛,使亩产三石,则虽收三斗,民之喜也可知。工商亦同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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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曹洪之怒

    是勋想要改变轻视工商的政策,的巴的巴地说了好半天——他身为一个文科生(还不是学经济的),其实对工商业的了解也很有限,但光后世那些常识,搁这年月就足够用啦,加上引经据典,以史为鉴,相信曹操不是腐儒,不会说不通的。

    当然啦,曹操消化是勋这一大套话,也得有一段时间,而即便消化了,甚至认同了,想要彻底改变汉兴以来轻视工商业的政策,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终究曹操势力虽然大,还不是后来进位丞相,受封魏公、魏王,把大本营搬到邺城,心腹全封了魏官,等于另立一个朝廷,而把许都朝廷彻底当摆设的年月,他还不可能完全一个人说了算。

    所以是勋也有心理准备,我这儿先给曹家父子上课,完了还得找机会去给荀彧他们上课,再去太学刮刮风,争取逐渐地把社会风气给扭转过来,把舆论给引导起来。当然啦,空口白话是很难真对社会实际产生影响的,而且很可能阵风刮过,转眼就息。所以啊,还是希望曹操你能给我这么个机会,拨点儿钱,让我先干起来,等有了成果,自然有人跟进,也自然会产生出一批既得利益者出来,跟着我的大旗往前走。

    退一万步说,个人的成功没能转化为社会的成功……那也没关系,起码我发财了啊!

    话说完就完,是勋也不奢望曹操当场拍板,我给你拨多少多少钱,你马上开点儿作坊干起来。所以他转过头去瞟了瞟天色——这就黑得差不多啦——站起身来就待告辞。

    曹操一指曹昂,父子同心,曹昂急忙冲过来揪住了是勋的衣襟:“姑婿言未尽也,如何要走?”是勋说尽了尽了。我离家一年多,今儿才回许都,要是回去太晚,你姑姑就不能饶过我啊。

    曹操捋须笑道:“吾妹非不识大体者也。吾即命人传信。明日再使子修上门致歉——你我兄弟久不相聚。今晚便可宿于此也。”

    是勋心说啥,“你我兄弟”这种话都出来了。看起来我今儿个还真走不了啦。既然曹操这么热情,他就未免要卖卖关子——“言已尽矣,未知主公还有何相询?”

    曹操说别扯了,你话分明没说完。我知道宏辅你轻易不言。既言必有所建议,如今你光说了问题,还没拿出任何对策来哪,那怎么成?你一定有想法了,赶紧给我说说。

    是勋确实有想法,他这趟回来,大半是水路。比起走陆路是舒服得多,可也无聊得多。固然每天都要去跟门客们恳谈,联络联络感情,可总不能整个白天都跟部下厮混吧?虽说舱内还有个甘氏呢。可这年月白昼宣淫是士林鄙薄甚至深恶痛绝的恶习……所以闲下大把时间,可以诸多构想。

    但这想法不能随便告诉曹操——是勋装模作样地苦苦一笑:“主公欲置勋于火上耶?”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曹操自然能够想到:自己空口白话一说问题,谁都不会当回事儿,可要是拿出啥具体的对策来,肯定会伤害到豪门世宦的利益,则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曹操抚掌笑道:“此间并无他人,出卿之口,入吾之耳,何忧也?”瞟一眼儿子,心说你不会让我把子修给赶出去吧?

    是勋也望向曹昂,但是并没有驱赶的意思,而是说:“子修谨慎,吾并不虑。勋自有计,然须徐徐图之,不可急也,图之或且不得,主公勿罪。”

    曹操一摆手:“且坐——吾非诿过于人者也。”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怕将来得罪了世家显宦,他们闹腾起来,我会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人。

    是勋心说你不是那种人才怪了,领导同志的节操,咱真的能够相信吗?可是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不好再提离开的事儿,于是缓缓坐下,长吸一口气,举出三枚手指来:“重工商而使国家得利者,勋所思之,策唯三也。”

    哦,竟然还有三条计策?曹操兴趣大升,不自禁地就把身体往前凑了一下:“请卿明言。”

    是勋说第一条计策,就是我最早说的,你和朝廷都大力支持,先由我个人干起来,然后就跟在河东那样,完了把产业再分卖给别人。卖给谁,卖多少,这里面大有讲究,既可以增加公家的财富,又可以扩大工商阶层,进而分薄旧有世家的财力。

    第二条计策,是要专门设置一个部门统管此事,首先把工商税给抓起来——“市皆有税,地方可自理,然关津之税,则不可操之于地方也,于工商为大患也。”

    汉代的市场税基本上是十税一,征收实物,同时规定租用公家场地、店铺的,可以免税,既然有明确的规定,就不怕地方官员滥征,只要严肃法纪就成。可是汉末才重新兴起的关卡税,那就没有定规啦,都由各地官员,甚至是驻军将领自己掌握,想设多少卡就设多少卡,想收多少税就收多少税,再加上重复征收,行商距离超过五百里,就可能彻底破产。在这种情况下,工商业还怎么可能发达?其结果只能是有靠山、有背景的大商贾才可能长途贩运货物,利润一半儿进了他背后的世家的腰包,另一半儿进了地方官员和将领的腰包,朝廷毫无所得。

    是勋说倘若天下太平,就应该彻底取消关卡税,让商贾自由往来,但在战乱未息的今天,咱还没法儿这么办——地方穷困,地方官儿还靠这笔额外收入发薪呢,驻军将领还靠这笔额外收入养兵呢。说到这里,他瞟一眼曹昂,心说小子你明白我的担心了吗?

    曹昂当然也不傻,拱手笑道:“此言若泄之于外,他且不论,子廉叔父必深恨姑婿也。”

    曹洪曹子廉,史书上说他“家富而性吝啬”,曹操也说:“我家赀那得如子廉耶!”加上他御下不严。家奴多作恶,所以后世往往都将其目之为曹魏第一大贪官。其实这是个误解,曹操最恨人贪污,哪怕是曹洪。若是少贪一点儿。曹操还可能看在族兄弟和曾经救过自己命的份儿上稍加容忍,要是真贪多了。曹操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主要曹洪的产业大多来自于灰色地带,其中就包括了设卡收税,虽然也不是什么干净钱,但朝廷既然没有严加禁止。你就不能算他贪污。

    所以说,是勋说要彻底取消关卡税,这话要是被曹洪听到了,他绝对不会饶过是勋——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亲戚也没有情面可讲!

    是勋摆摆手:“故谓今时不宜也。”天下还乱着呢,需要那些将领去率军打仗,你不让他们发财。他们还能踏下心来跟着你吗?起兵谋反都是可能的。得等天下太平了,基本上削了将领的兵权,不怕他们乱来,才能这么干哪。然而——“今之策也。朝廷设职以督导之,罢近途之关津……”距离太近的关卡,必须得给停了,好么,我出城三里你收一回税,再走三里再收一回税,我这买卖还干不干啦?——“并定其上限,且抽其一也。则朝廷既可得利,商贾又少其害,异日罢设,也好措手。”

    在原本的历史上,魏文帝曹丕在延康元年下诏,规定日后关津之税,不得高于十一——也就是说,最多收取十分之一的货物。由此可见,乱世当中各地的乱收税有多严重,额度有多高啦,估计一车货走不上百里地,就撞见好几回收20%的,最终连渣子都剩不下……

    是勋说朝廷得定个上限,不能让地方上乱收,而且还可以从中抽头,不用多,再十分之一就好了,积累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至于收税的上限是多少,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个再说,我现在还不能给出具体的数字来。

    曹操说这条计策好——一方面能来钱,一方面还限制地方势力,他不喜欢才怪哪。

    是勋说第三策,必须推翻歧视商人的政策。其实话说起来,这些政策也都形同虚设,说什么商人不能穿丝绸,不能乘马车,只要有钱,买通了地方官儿,还担心这些禁令吗?后来明朝也有类似禁令,甚至更严格,不同身份等级的人只能穿特定样式、质地的衣服,可是到了中后期,你往大点儿的城镇里一站,满眼都是穿着黄色绸衣的平头百姓——啥禁令啊,完全没人搭理。

    就算商贾不得为吏这一条,也未必能够严格遵守。别的不说,商人发家以后,大可以向地方豪门投献(事实上,不投献也很难继续发展下去),把子弟送过去当门客甚至联宗,那就有机会出仕了。只是一条,你这种出身,当小吏没问题,想升官儿就有无数乌鸡眼盯着,为了抢夺自己也未必能霸得到手的空位,读书人也是可以放下节操,无所不为的。除非朝廷废除禁令,并且皇帝亲自选拔——比方说武帝时代的桑弘羊——否则玻璃天花板永远存在。

    而且,向来朝廷征兵也好,戍边也罢,对于那些最艰苦的活计,只要强迫参与,首先考虑的就是囚徒、赘婿,以及商贾。

    话再拉回来说,即便这些禁令大多形同虚设,终究是高悬在商贾阶层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定哪天就会掉下来,官员们只要想收拾你,这是最方便揪的小辫子。这就使得一般士人家庭不愿也不屑去经营工商业,顶多把家中读书不成的分支子弟推出去赚钱——反正资源有限,本来荐举出仕也轮不到他们——由此恶性循环,整体社会舆论对工商业的轻视就越来越严重。

    所以是勋说了,想要发展工商业,就得从根子上废除那些身份限制令。

    曹操捋须沉思,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似此三策,宏辅可为操办否?”

    是勋连忙摆手:“除第一策,勋必不办也!”

第四章、梦中杀人

    是勋想要大力发展工商业,给曹操出了三个主意,一是自己先用个人名义搞起来,二是加强对各地关卡税收的监管,三是废除各种相关工商业的禁令。曹操听得貌似有理,就问说你愿意来帮我办成这些事儿吗?

    是勋赶紧摆手,第一件事儿我当然可以干,后面两件么……哥哥你饶过我吧!

    是勋说我光出出主意,这要泄露出去,就肯定竖敌无数了,还能再亲手执行吗?我非死无葬身之地不可!后面那两策,一要徐徐图之,二是挑选那些本来就招人恨,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的酷吏,让他们去具体执行。“设主公身无罹险,安忍国藩被刃?”

    是勋拿典韦举例子,说曹操你要是并未陷身险境,你忍心让典韦去搪箭挨刀吗?我是你亲戚,是你身边的谋士,又是朝廷重臣,你舍得把我放到满天飞箭的险恶环境中去吗?为这事儿最终废了我,你就不可惜?这种事儿当然是派那些强硬的小角色去执行啦。

    “谁可办此?”

    是勋摇头:“吾不言也,若言,又罪人,且为主公所疑。”

    曹操听了这话,不禁仰天大笑:“吾知之矣——且再商议。”

    曹昂听得一头雾水,就问是勋:“姑婿所荐究为何人,因何不肯明言之?”曹操说傻儿子你也别问啦,他是肯定不会说的,使个眼色,那意思:等光咱爷儿俩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你姑婿现在要避嫌。

    其实是勋故意不提人名,还说怕曹操怀疑自己的用心,曹操一琢磨就明白啦,是宏辅是怕我怀疑他公报私仇。那他还能举荐谁了?肯定是赵达啊。我知道赵达得罪人多了去了。所以也不怕再多得罪几个,这活儿给他正合适,但问题他还撑着校事那一大摊活儿呢,我暂且还离不了。所以……“且再商议”。

    谈谈说说。时间就挺晚的了,搁后世相当于十点来钟。搁这年月,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洗洗睡了。当然啦,曹操精力旺盛,一般情况下不到午夜不肯就寝。还扯着是勋问东问西的。是勋趁机提出要求:“吾腹饥矣。”曹操说你就是事儿多,我听说你一天吃五顿饭,怎么就不见你发胖呢?

    是勋答道:“餐多食少,乃可养生。主公操劳国事,夜以既日,若不加餐,恐与血脉有损。”曹操说我没你那么讲究。好吧,就今天为你破例,关照曹昂,去吩咐下人做些汤饼来。

    所谓汤饼。就是后世的片儿汤或者疙瘩汤,曹家的汤饼也很素,除了盐和两三片葱花外,就没有第三样佐料。是勋耐着性子一口气吃完,然后突然长叹一声:“汉之衰也,非独政道之衰,乃制度之衰也。前汉如此,王莽乃求改制,惜乎不得其法,光武帝乃因循之,致有今日之败。主公欲定天下,唯仗粮秣充而兵士强,然欲安天下,则不可于马上治之也,唯改制尔。”

    曹操才喝了半碗汤饼,剩下的全倒儿子碗里了,听了这话就抄袖子抹抹嘴,然后问道:“文若亦与操言之。却不知宏辅以为,当如何改制耶?”

    是勋又再举起三枚手指来,回答说:“亦三策也,一曰用人,二曰命吏,三月肃政。”

    随即就解释:所谓用人,就是要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打通底层士人尤其是寒门的晋身之阶;所谓命吏,就是要重新划分地方官员的权限,并加以严格遴选;所谓肃政,就是要调整朝廷机构,避免职能重复和人浮于事。

    曹操说:“亦常谈也,可备悉言之。”要是光这三条总纲,你在我这儿可过不了关啊,你得拿出具体的方案来。

    是勋说方案啊,有~~但是老规矩:一,你别随便泄露出去;二,这事儿得慢慢来,不能急;三,得等天下粗定以后,才能全面实施。

    是勋当天晚上就睡在司空府里了,跟曹操抵足而眠,几乎是聊了一夜。他心里多少有点儿小得意,这跟老板一起睡的待遇,可不是谁都能该上的啊,就刘备而言,也就关、张、赵这仨而已,所以后世才有他们结拜兄弟的说法。至于曹操,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跟谁睡过……他当然不会害怕什么“吾梦中好杀人”,那只是为防刺客,杀鸡骇猴而已,曹操又不是真有梦游症,会半夜起来提剑把自己给宰了。

    也就是说,自己终于算是曹操心腹中的心腹,地位不下荀、郭,亲近不下王必啦。估计也就今天那一大套话,规划现在,展望未来,把曹操给说高兴了……午夜梦回,是勋也琢磨啊,我离开曹操一年多的时间,心里憋了太多想法了,今儿会不会说多了呢?

    再一想,无所谓啊,曹操如今还并没有掌握绝对的权力,自己说得越多,他越会依赖自己。反正有些话迟早要说,现在先说总比将来曹操权力也大了,疑心也重了的时候再说强。

    第二天一早,辞别曹操回家,不出意料之外的,遭了曹淼一顿埋怨。是勋倒是并不在意,夫妻之间哪有不口角的呢?真要是“夫为妻纲”,老公干啥老婆都任劳任怨地毫无二话,那日子才过得没劲呢。这不是抖m,只是希望自己娶的确实是身份平等的老婆,而不是人偶。

    当然啦,这年月男女之间也不可能彻底平等,真要搞成梁冀和孙寿那种关系,也挺可怕的……

    午膳用毕,管家鱼他终于可以夹着小本子过来报账了。是勋前番出镇河东,拉走了包括李才哥在内的好几名熟练工匠,因而榨油、造纸两处作坊的产量有所下降,满满折腾一年,也不过对家计略有补益而已——就连给曹德的分红也很难挤出来。

    是勋不禁喟叹啊,自己昨晚就打算为此向曹操要点儿钱花使的,不但要扩大自家的两处作坊,还要新建印书作坊——火药作坊就免了,在曹操眼眉底下干这种事儿不安全——可怎么脑袋一热,说着说着就全变成公事儿了呢?

    当务之急。是先派人去把李才哥他们接回来——那是我的私人,又没有转卖给公家,河东郡府不给租借费就已经挺亏本儿的啦——然后再找几个熟人合作,把印书作坊盖起来。嗯。话说董蒙能不能从董家捞点儿钱过来花使呢?咱就跟对待曹德一样。算合资,如何?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儿要办,是勋吩咐:“唤许柯来。”

    当他此前从孱陵返回临湘,打算跟张羡他们打个招呼就启程归许的时候,曾经亲自前往礼聘张机。请他跟随北上到许都去行医。可惜张仲景抵死不肯答应,说:“吾志在息疫也,北方之疫少于荆南,吾往何为?”是勋心说北方的瘟疫也不见得就比南方少,光自己记忆当中,就记得建安二十二年中原大疫,“建安七子”里包括王仲宣。一口气死了五个……

    可是这种预言不能跟张机提,再说了,几十年后的事情,就算对方真信了也没用啊。是勋好说歹说。张机就是不肯答应,这要是个普通的医生,说不定是侍中一恼起来,绑上就带走了,可问题张机是张羡的亲兄弟,他不敢那么干……

    是勋挺后悔的,当初没有请曹操留住樊阿——主要那时候对中医还不怎么感冒,而这回是正经被中医给救回来啦,再则说了,你现在也没处掏摸现代医生去,有中医就不错了——所以这回死皮赖脸地要笼络张机。最终张机没办法,只好——“吾徒许柯,其年虽幼,亦得亲传也。”把徒弟推出来顶杠。

    因而是勋就把许柯带回许都来了——这人毫无背景,又受乃师所命,不敢不从。当下是勋把许柯叫来,跟他商量,打算在邻街隔一个小院出来,给他当医院。这年月很多大户人家都有私养的大夫,比方说司空府上,然而是家,即便包括城外庄院,人口并不繁密,不是见天儿都有人得病的,许柯大把的闲空不知道干啥才好,因而是勋说了,你坐堂吧,但是不许出诊。

    把私家的大夫亮出来,给大家伙儿看病,这是彰显是勋儒宗高尚道德的好机会,但有一点,内外终究有别,想找许大夫看病可以,自己上门来,这要是许大夫答应出诊了,万一我家里有人忽得急病可怎么办啊?当然啦,真要是那高官显宦,也不容得许大夫不出诊,但你得来找主人是侍中商量,不能自己把大夫揪走。

    而且是勋还希望许柯能够带几个门徒,把张机一脉的医术再传承下去。

    许柯对此当然乐意,因为师父张机就曾经跟他说过:“常为人疗疾则术愈精,一日贪闲则术便疏。”做医生的,你就得多给人看病,技术才能有长进。

    才把这事儿商量定了,把许柯打发出去,门上便来相报:“郗中丞求见。”是勋闻言,赶紧穿戴整齐,出门相迎,把郗虑让到堂中坐下。郗虑随即命从人捧上一大卷麻纸来:“虑此来,特以此相赠宏辅耳。”

    是勋接过麻纸,打开一瞧——哎呦,竟然是这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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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霹雳高车

    是勋出镇河东,离开许都以后,曹操就让太中大夫孔融接了他的班儿,去搞建安石经工程。可是孔文举你让他读经他是肯的,让他校经就有些犯难,至于规划统筹、分派职司,他倒不是没那个能力,但实在犯懒。于是整天召集一票无聊文人宴饮唱酬,把活儿全都推给了许慈。许慈有能力,有精力,可惜名位太低,于是最终这有实无名的领导身份,就落在了他大师兄、御史中丞郗虑手上。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又刻完了《诗经》和《三礼》,《春秋》三传最长,拖的时间也久,还差点儿收尾工作。是勋还在河东的时候,许慈就派人把校订好的《诗经》给他送过去啦,是勋刚搞出印刷术来,在安邑翻印了无数本儿。这回郗虑上门,乃是给他送《三礼》来的。

    然而这《三礼》既不是写在竹简、木牍上的,也不是写在纸张上的,却是黑底白字,正经从石碑上拓印下来的,集成一大摞,打个卷儿着就搬过来了。汉代已经发明了最原始的拓石技术,加上是勋发明印刷术的技术启发,所以这一摞纸拓得相当清晰。是勋展开来仔细一瞧,嗯?

    “此非元常(钟繇)之字也。”

    郗虑微笑着答道:“乃邯郸子叔所录。”原来刻经工程一开始,是勋就建议朝廷,遣人去荆州征召邯郸淳来参与书写,一开始刘表不肯答应,后来听说曹操在官渡战胜了,这才肯放邯郸淳到许都来。邯郸子叔运气不错,赶上了整套《三礼》的抄写工作,乐得他屁颠儿屁颠儿的——这可是留名青史的大工程呀!

    郗虑说:“子叔亦将于近日前来拜望,致谢。”一则邯郸淳跟是勋曾在襄阳有过一面之缘。二来刻经工程本乃是勋向曹操建议的,并且担任过第一任工程总指挥,所以邯郸子叔不能不来道个谢,谢谢你给我这么个展现才华的机会。是勋闻言。也不禁捋须而笑——正好趁这个机会。跟邯郸淳打听一下那些屈居刘表麾下的“曹党”(裴潜、赵俨、杜袭等人)近况如何。

    两人正聊着呢,突然门上来报:“有尚书前来宣诏。”是勋闻言吃了一惊。心说又啥事儿?我这回来刚一天啊,还没歇过来哪,就又安排下活儿了?转念一想,莫非是要我重抄旧业。再刻石经?这种活儿倒是来者不拒的。

    可是他没想到,穿戴整齐以后,拜读诏书,竟然是——“使侍中是勋参司空军事”,也就是去给曹操当参谋。是勋心说这是啥意思了?我不一直在给曹哥你参谋吗?干嘛还要特意挂个头衔儿?当下满腹狐疑地接了诏,然后恭送传诏的尚书,再送了郗虑出去。

    郗虑前脚才走。鱼他又递上来一摞名帖,是勋瞧瞧没啥重要人物,也便顺口推了——他现在没心情去照应那些后进。返回书房,往靠背椅上一坐。伸直了两条腿,就跟那儿琢磨:曹操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难不成又要动兵?

    正想得入神呢,却听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宏辅好闲暇——咦,卿所坐何物?”

    本来是勋的书房,一般人是不让进的,就连鱼他,甚至自家老婆,没有传唤也不得入内,可是这个人偏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还盯着椅子上上下下瞧了个不亦乐乎。是勋恍然而惊,不敢怠慢,赶紧起身施礼:“主公驾临,未及远迎,恕罪。”

    来人正是司空曹操,他也不搭理是勋,却转过身来往椅子上一坐,还扭扭屁股伸伸腰:“嗯,此物舒适,又与胡床不同——何名也?”

    是勋只好顺口瞎编:“此亦胡中物也,勋名之为椅——可倚其背,去人旁而易以木旁。”

    曹操说不错,我回去也做两把来耍。猛然抬起头来问是勋:“诏书可至?”是勋把手上的绢质诏书一扬:“已接矣。”顺便就跟曹操说,以后这种不重要的诏书,最好也改用纸吧,便宜啊。

    曹操站起身来:“好,宏辅可随操来。”说着话大踏步就往外走。是勋莫名所以,只好跟着,就见曹操出了府门,门外排列着简单的仪仗,还有驷马高轩相候。曹操先上了车,然后招呼是勋也上来,二人同乘,就急匆匆地往城北而去。

    是勋打问曹操,咱这是要奔哪儿啊,干嘛去啊?曹操神秘兮兮地一捻胡须:“不必问,到时便知。”眼瞧着马车就出了城门啦,然后沿着大路还一直走,大概二十多里地,很快便来到了洧水岸边。

    是勋发现道路两旁陆续有游骑出现,却不见一个行人。抬头望去,只见远远的一道长长的土墙,高达丈半,墙外竟然还有拒马——他心里已经大概估摸出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果不其然,曹操的车驾驶近土墙,早有大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出,恭立相迎。当先两人,其中一个素衣披发,翩然有神仙之概,只可惜贼眉鼠眼,又似鸡鸣狗盗之徒,是勋当然认得——啊呀,谢道士你竟然还没死啊!

    曹操拉着是勋的手跳下车来,给他介绍谢道士身旁之人:“此乃公达外兄弟辛子弓也。”那人赶紧行礼:“末吏辛韬,拜见曹司空,拜见是侍中。”

    既然是荀攸的表兄弟,是勋也赶紧还礼。曹操又一指:“谢徵卿自识得。”然后就问谢道士:“可准备周全了么?”

    谢徵谄笑道:“一切允当,候司空与侍中前来验看。”

    果然没错,是勋心说,敢情曹操把他秘密的武器基地设置在这儿啦。

    曹操这回带着是勋过来,是视察新造的“霹雳车”。当下辛韬、谢徵将二人引至一片巨大的空场,空场一侧耸立着三具抛石车——是勋前一世压根儿没见过活的……嗯,真的抛石车,这一世也就在祁县城头,瞧见高幹摆出来过,但是距离太远。瞧不分明。他才知道,敢情这玩意儿那么大——足有两层楼高,上面的抛杆双手都握不拢,长度超过三丈。

    曹操瞟一眼是勋。心说厉害吧。你没见过吧。可是瞧是勋也并不怎么惊讶的样子——他前世再高的塔吊都见过了,这点儿规模的抛石车算个屁啊。

    可是曹操还忍不住要炫耀。他先领着是勋上了附近的望楼,然后让好几百的士兵推着抛石车跑了一百多米,跟着又推回来,继而又牵着绳子。把抛杆左右各转了三十度,跟着再转回来——累得那些小兵呼哧带喘的。曹操比划着说:“古法制礮,皆沉重而难移者也,吾将其下做轮,机上置轴,乃可行进而发,旋风而发。故名‘霹雳’。”

    是勋装模作样地点头恭维:“主公巧思。”

    曹操这才下令试发。士兵们气还没喘匀呢,赶紧动工操作——先把抛石车摆好了位置,用楔子固定住轮子和转轴,然后往抛杆较短一端所拴的绳网上置入磨圆的石弹……

    谢徵也跑过去。逐一检查完毕,然后拿眼睛瞄了瞄目标——那是二百多步外的一座土围子——拿根树枝在地上划了半天,可能在计算距离和角度,最后逐一安排人手去拉拽三座抛石车。

    每座抛石车较长的拋杆上,都拴了一百多根绳子,是勋就看那几百兵根据谢徵的分派,分成了四堆,三堆去拽绳子,剩下一堆闲着。目测之下,每座抛石车前都没有满员,大概也就聚了五、六十人吧。

    谢徵准备好了,就来请曹操下令。曹操亲执木桴擂鼓,鼓响三声,那些士兵们齐声大喝,一起猛拽绳子。“呼~~”石弹这就被拋出去啦,只听“嘭嘭”几声,烟尘起处——一枚都没中……

    是勋心说这么不科学的用力法,你要能中了才奇怪呢。就见两枚石弹砸在土围近处,一枚石弹直接就飞越了过去,瞧不清落点。

    曹操倒是挺满意,还跟是勋说:“若当面为城,已中的矣——此车最远可抛五十斤石球二百二十步。”

    第二场试验,不抛石球了,而抛火药罐。曹操特意让是勋擂鼓指挥,鼓声三响之后,就有士兵点着了药捻,然后“呼”的一声,把三具陶罐抛掷出去。其中一具在空中就炸了,第二具被风吹灭了药捻,“啪”的一声在围子上砸得粉碎——竟然中了,真是不可思议——第三具落在围子一侧,距离大约三尺,“轰”的一声燃烧了起来,喷了满地的火星。

    曹操教育是勋:“远射之器,要在精准,故卿之火箭无用也。此礮虽亦不精,然以之攻敌营,克敌城,则为利器。”

    是勋心说废话,这道理我还不明白吗?其实古代抛射武器普遍精度很差,神箭手一世才能出几个?更别说这种人力抛石车了,想想后来女真人攻开封,夺了宋军放弃在城外的数百具抛石机,天天往城里扔石头,日均打死军民一二十人……就这样陈规还认为守御不得法,所以死人死多了!

    这玩意儿的功效,也就摧破城楼,震慑敌胆而已,连这年月的土墙要是垒得足够坚固,都未必能给敲破。是勋心说这玩意儿不行啊,你真要拿这玩意儿去攻邺城,得多少具才能奏效哪?更别说这东西还沉重得完全没法运——即便曹操给抛石机安上了轮子,也就平原上跑个几百米,换换发射位置而已,不可能真的长途行进啊。

    正琢磨着呢,就见曹操把袖子一摆,左手划个大圆圈:“此间事,宏辅,便拜托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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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纸上发明

    今天一大早,是勋才刚告辞离开司空府,曹操就叹着气跟曹昂说:“论识人之能,吾不如汝叔父多矣。汝叔父昔日曾言,是宏辅非无统驭之才也,为不自信耳,信夫!”

    曹操认为是勋昨晚的表现,就完美地诠释了当年曹德的话。这家伙逞口舌而入我幕下,因文才而为我所用,所以他一向表现出来的,主要也就是口才和文才,真正战略层面虽有良谋,却一般不敢显露,真说道起来,也得私下给我献计,这是为啥呢,就是因为不自信。

    估计此番出镇河东,收服匈奴、战擒郭缊、力夺五县,把他的自信心逐渐给培养起来了,就此变得敢想敢干,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可是随即我就剥夺了他的兵权,让他空有力气没处使去,必然心生怨怼之意。他在河东的时候,整天搞印书、挖煤,表面上说是为了充实府库、教化百姓,其实是在跟我赌气呢。这回返回许都,开口就请朝廷颁赏,好自己开作坊去,也是继续在赌气——你不带我玩儿是吧?那我自己个儿玩去!

    不过,是宏辅终究是天下名士、一时俊彦,还是心系国家的,还是爱护我的,这不说着说着,就把他全新的构思合盘托出,说的全是国事,而不再涉及私事。不过很明显,他心里那个疙瘩还消解不了。

    曹操跟曹昂这么一说,曹昂就问啦:“姑婿大才,又为亲眷,忠诚勤勉,人所共知也。既知其心不满,父亲何不另委重任?”

    曹操说我正琢磨这事儿呢,当然不能把他干放在许都。做个空头无实职的侍中,也不能见天儿派他往外跑。这回跑长沙据说就病得不轻,万一有个好歹,我都没地方后悔去。

    我琢磨着呢。与其付以朝职。不如直接把他揪来身边儿,在幕府中给他一个职务。如此才见我对他的器重。而且他不借口盖作坊跟我赌气吗?好,那我就让他盖作坊去!

    于是才刚过午,曹操就把是勋给揪到城外来啦,打算把自己的秘密武器作坊全都托付给是勋——“即以宏辅为参谋祭酒。掌火药、礮石之权。卿欲在许下建坊印书,此处地方广大,又近洧水,亦皆由卿。工商之事,不必私行,可由国家资供,宏辅试行也。”

    这就是说。不仅仅把个武器作坊交给是勋,还随便是勋打着国家军队(也就是曹军)的名义,去经营工商业。

    其实曹操才把自己带到抛石车试验场上,是勋就明白这位老兄给个“参司空军事”的头衔。究竟打算怎么压榨自己的劳力啦。可是当下还必须做出惊喜的表情来,朝曹操深深一揖:“主公信重如此,勋不胜惶恐——必不负主公所托也!”

    曹操“哈哈”大笑,拉着是勋的手说不着急,你刚回来,可以再歇几天再来上班。完了又说:“待印书坊成,可印《孙武子》,吾将遍赐诸将。”是勋趁机拍马,说主公你军略无双,何不自己也写一本兵法书出来?

    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确实曾经写过兵书,这事儿演义里也有提,说被那没事儿找事儿的杨修拿出来炫耀,结果张松浏览一遍就记住了,张口就背,还污蔑曹操抄袭,曹操一怒之下,干脆把书给烧了。( 平南文学网)史书里没记载有这回事儿,但曹操确实有兵书传世,并且起码到唐代还能读到——《李卫公问对》中,就提到过“曹公《新书》”。可见这书本名《新书》,《孟德新书》是后人给编的名字——想想也知道啊,人皆谦称己名,谁那么不要脸把自家的字给写到封面上去?

    就是因为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写过兵书,所以是勋才怂恿他,别印啥《孙武兵法》了,你自己写一本儿出来,我给你印了,分赐诸将,可有多光彩?曹操听了,颇为意动,得意洋洋地捋着胡子:“且再思忖。”

    是勋很快就开始了他的新工作。首先安排职司,把郭淮派到作坊中给辛韬当副手——谢道士老实负责技术工作吧,行政工作用不上你;又分派秦谊、董蒙,分赴曹氏麾下各郡,要他们好好调查一下各地的物产和工商业情况,也顺便探查一下各地设卡收税的情报;让孙资负责新的印书作坊的盖建。

    他那四百部曲,原本带了五十名进许都城护卫宅邸,剩下都留在城外庄院之中,顺便就分拨二百人,加强对作坊的保护工作。

    是勋窝在书房里好几天,把辛韬呈上来的各类文书——包括人事情报、财政状况,以及抛石车和火药的相关资料——读过以后,发现谢道士没有自己的指导,真的缺乏创造力,火药配方基本就没啥进步,怪不得他转头去搞抛石机去了……

    是勋取纸墨画了几张图,第五天亲临作坊,唤来辛韬、郭淮、谢徵——长官要指导工作。

    首先,是勋跟谢徵说,你也别搞抛石机了,那不是你的本业,我希望你能够在火药当中多加几味药材……谢徵瞪着三角小眼问:“所加何药?请侍中示下。”是勋阴险地一笑:“剧毒之药。”

    是勋说火药着了火不是会冒烟吗?那要是添了毒药,冒出来的烟不就能伤人吗?你去研究这个去。转头再跟辛韬说,抛石车别用陶罐,既不方便制造,又不方便使用,去搞一批麻纸,填以火药,造火药球朝外发射可也。然后——

    “吾见坊中礮皆极巨大,不知逢有战事,如何输运?”

    辛韬老实回答说压根儿没法运,我们还制造了十人拉拽,可发五斤弹投百步的小礮,那东西勉强可以运往前线。至于大礮,只能临时带着工匠,跟前线现造。

    是勋心说我就知道,这年月的攻城器械大多粗笨,什么云梯啊、撞车啊,都得临到敌城下再伐木建造,随军顶多就带上些比较精细、因而费工的小零件而已。所以一般攻打大城,攻方得在城下先准备好几天;而守方若有时间,就先会伐尽城外的树木,以挫败攻方修造攻城器械的企图。

    是勋说这样不成,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呢?他提出一个建议,请工匠把抛石车分拆成多个可组装的部件,这样就方便运输了——具体怎么办,你们自己去商量。

    然后,他又展开一张自己绘制的图样,那是一具配重抛石机,类似于后世所谓的“回回砲”。这种抛石机的原理很简单,就是用重物替代人力拉拽,既省人工,又可一定程度地解决拉拽不齐所造成的动力损耗,并且提升精度。

    是勋展开的第二张图,有违曹操之意,还是他的火箭,不过这回不是火箭车了,而是后世的“一窝蜂”,两三人即可操作。当然啦,是勋都是画个大概样子,指明一个研究方向,具体工艺——你们去跟匠人一起琢磨吧,我只是一个文科生唉!

    他在作坊里就呆了小半天,然后便返回自家庄院,去抱小妾管氏和儿子是复了。翌日返回城内,才进家门,突然就撞过来一个人,奔到切近,深深而揖:“久疏问候,七兄可康健否?”

    是勋定睛一瞧:“啊呀,子高,何时到都中来的?”

    原来还真不是外人,乃是仪末子、是勋的族兄弟是峻是子高。这些年是氏兄弟散居各处:是宽在徐州为吏,是著仍未出仕,跟家里陪着老爹;是纡为屯田校尉,先在兖州忙活,最近又被派去了徐州,听说曹操打算升他做屯田中郎将;是峻先为东郡吏,后迁尚书南主客曹令史……

    估计是瞧他年轻轻、资历潜,所以南主客曹要派人出差,从来都是是峻的活儿,加上是勋也见天儿往外跑,兄弟二人竟然每每擦身而过,竟然一面都没能见上。大概在是勋前往青州迎接郑玄的时候,是峻又被外放了,任豫州陈国宁平长。

    这么多年,是勋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写信给是仪,探问起居,再各作一书传给是纡和是峻。是仪等人自然会回信,是著也会在老爹的信后添上几笔,跟兄弟打个招呼,只有是宽,始终无一字相与。

    实话说,是勋已经跟是氏本家渐行渐远,书信往来只是尽礼数而已——他还经常给太史慈写信呢,内容可比写给是家人要详细多了,感情也热络多了——要不是这年月士林中讲究家族意识,是家这块踏脚石对他早就没用了,说不理也就不理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是勋穿来此世,父母双亡,可以说孑然一身,深夜思来亦难免孤寂。虽然是假装的,是家父子、兄弟名义也算是自己除儿女之外的血亲啦,如今得见是峻,还是不自禁地就生出了一份亲近感来。他定睛细瞧,这孩子也终于长大啦,都留了胡子了,而且或许这几年经历宦途风霜之故,行为举止也显沉稳得多,不复昔日“混世魔王”之相。

    是勋赶紧一把抓住是峻的胳膊,心里略一计算:“子高,你三年县长任满,难道是调回许都来了吗?”是峻微微一挑眉毛:“七兄算岔了,还须三月。弟正因此寻机入都,来走兄长的门路啊!”

第七章、善战无功

    汉代读书人家族意识非常浓厚,这一方面是受儒家孝悌思想的影响,另方面也是庄园型经济模式的必然产物。所以照道理说,是勋身为侍中,居中二千石高位(侍中旧为比二千石,汉魏之际品秩有所上升),是家门中皆可因之而仕,更可显贵。

    只是是仪关照过了:“汝等可因宏辅而仕,却不可因宏辅进位。当各凭己力,恃他力者,必无结果也。”所以是勋也就推荐了是纡、是峻两兄弟在曹家为吏,具体做啥,升官还是贬官,他就不去理啦。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位是家兄弟第一次跑过来说,哥哥我来走你的门路来啦。

    是勋把是峻扯入内室,问他跟我媳妇儿见过了吗?是峻答道:“自已拜见过七嫂。”是勋说那好,咱们直接坐下来说话。

    是勋明白是峻的意思,对方三年县长,行将任满,或者留任,或者调职,是升是降,还是原地踏步,目前是最关键的时候,所以悄悄跑到许都来请自己帮忙。是勋是个讲规矩的人,可是并不清高,这年月做官本来就靠荐举,所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是也,我帮自家亲戚说几句好话,那很正常啊,不算腐败。

    汉代官员的入仕,主要分任荫(二千石以上任满三年可荫一子为郎)、赀选(靠捐输得爵,五级爵上可补官)、诏举(天子亲召并策问)、征辟(官员自辟僚属)和察举五种——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察举。

    察举说得明白一点儿,就是察廉和举孝,孝廉、孝廉,就是这么来的。一开始要求各郡太守每年各举孝、廉一人,后来改为按各郡户口数来分配察举额度。汉成帝以后,又新添了举荐秀才(东汉避光武帝讳改为‘茂才’)。由三公和各州牧、刺史每年举荐一人。

    ——是勋当日在河东任上,就曾经举荐过董蒙为孝廉。

    可是这一制度,到了汉末大乱以后,就逐渐地实行不下去啦。因为朝廷可以控制的州、郡越来越少。地方官的变动反倒越来越频繁——这到了一个地方屁股还没坐稳呢就可能被人赶走,我知道谁孝谁廉谁有才啊?所以逐渐的不仅仅三公和州、郡官员。千石以上皆可举荐。有制度搞成了没制度,因此后来陈群才能加以改革,出台“九品中正制”。

    所以今天是峻跑是勋这儿来求门路,是勋定然是不会拒绝的。但他先要问清楚喽:“子高欲为何职?”我倒是跟尚书令荀彧很熟。要是职位不高,也不抢手,我帮忙说说话是没问题的。

    是峻淡淡地一笑:“弟以为,为朝廷官,何如为司空吏?”你能把我直接推荐到曹操手底下去吗?

    啊呦,是勋心说这小兄弟果然长大了,眼光很准嘛。自己是曹操的亲信兼亲戚。虽说司空府里的职位全都有无数乌鸡儿盯着,抢手到逆天,可对于自己来说,还真不算事儿。只是——“曹公用人唯才。加之法令森严,司空吏,不易为也。”你要是没啥本事,或者行为不怎么检点,干脆别去撞那堵墙,万一出了事儿,罢官免职都是轻的,说不定直接连脑袋都掉了!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是峻闻言,把腰一挺,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拱一拱手:“弟虽无长才,曾任一县墨绶长吏,亦颇胜任——兄往尚书、兰台察问可也。今亦有远志,非昔日乡中纨绔,唯欲效命曹公,踵兄长之迹,立身立功。若有蹉跌,皆自取也,绝不怨怼兄长,亦不牵连兄长。”

    是勋把这小子上瞧下瞧,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撇嘴一笑:“不想三日不见,即当刮目相看矣……”

    好吧,我就帮你这个忙了,兄弟你好好干吧。你将来要真能巴着曹操爬高了,说不定这“刮目相看”四字成语的发明权,就要落在我的头上。

    是峻在是勋家中住了一晚就回宁平去了。是勋特意等他走了以后,才去找荀彧打问,得到的情报,宁平长三年上计、考核,成绩都为上下,九等里面列第三等。他这才放下心来,当即跑去司空府上跟曹操举荐,曹操说既然是你兄弟,那也算我家亲眷,我当然可以用他,然而——“今唯令史可补。”县长四百石,司空令史才百石,他肯不肯干?

    是勋笑道:“吾弟但愿效命主公,品秩高下,无碍也。”他事先就已经跟是峻商量过了,是峻答应能进司空府就成,官高官低的……后世所谓“宰相门子三品官”,在司空府为百石吏,强过立朝为八百石,你信不信?

    当下又跟曹操大致禀报了一下作坊的进度,没提火箭的事儿,光说我让他们去琢磨毒药球和礮车的拆分、运输问题了。曹操连连点头:“宏辅果有妙思。今冬或将起兵,直薄邺城,若大礮可运抵邺城下,则功莫大焉。”

    聊的时间不长,是勋就告辞出来了,可是才到门口,忽见一名兵卒满头大汗地从自己身旁跑过——竟然连招呼都没跟自己打,忒煞的无礼——就奔正堂去了。是勋心说这又出啥事儿了?那我先不着急走,等等看曹操会不会再叫我去商量吧。

    当下就在院子里背着手转磨。果然等了不久,便有小吏出来招手:“侍中未行,甚好,司空召请。”是勋大步迈回堂中,就见曹操手里捏着一张纸片,朝他咧嘴而笑:“果不出宏辅所料也。”说着话就把纸片递过来了。

    是勋接过纸片一瞧,呦,敢情司马懿真的把太原郡给拿下来啦!

    曹操派曹仁和乐进分从太行陉、白陉进取上党,上党太守郭援得报,赶紧分别向邺城和晋阳求救。邺城方面,袁绍才刚退兵,士卒疲惫,正如郭嘉所料,真拿不出什么援兵来。光把原本并州支援林虑的一万多人调了回去,又遣都督将军马延率两千部卒遮护滏口陉。而在太原方面,高幹在反复权衡利弊以后,干脆亲率两万大军往援。

    并州、冀州之间。太行山高峻蜿蜒。中唯二陉可通,即南面的滏口陉和北面的井陉。正如是勋所料。倘若上党有失,滏口被断,则两州之间的联络便要中断,除非北上雁门。经幽州走飞狐陉,兜一个大圈子。要是全力防守上党,太原可能遭逢危险,但本来从太原通往冀州常山国的井陉通道就掐在公孙瓒、张燕手里哪,就大局而言,上党比太原重要得太多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袁家并不存在这种两难的危险。因为公孙瓒早就被捏掉了,张燕虽然在常山境内打转,却并没能控制井陉。全靠是勋当初照抄史书上的计策,又有董昭伪书。劝说公孙瓒放弃死地易京,转营井陉,虽然没能给袁家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正所谓癞蛤蟆蹦在脚面上——不咬人它也恶心人,袁、曹之间的形势一变,却竟然成了一招妙棋。

    袁家势力还盛的时候,虽然一时无力把这癞蛤蟆踩死,但只要抖抖脚,就能暂时甩脱掉(会不会再蹦上来另说),可如今士气低迷、粮秣不足,想打通井陉之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啦。高幹没有办法,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放弃太原,去救上党。

    他倒是也把王柔给带在了身边,可谁成想大军才刚进入上党境内,王柔就趁夜率部曲五十人逃归了晋阳,旋即竖起反旗。几乎同时,司马懿、夏侯兰便统率汉军与匈奴兵突出羊头山北,阻断了高幹的后退之路。随即“呼啦”一声,太原十六城,包括晋阳、阳曲、祁县等,在王柔、郝昭的策动下,瞬间就降了十城。

    袁氏瞧着块头大,其实在冀、青、幽、并四州的统治力是很薄弱的,因为过于依靠世家豪族,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是个豪族联合体。袁绍战无不胜,压逼公孙的时候,这些世家豪族全都倾心归从,可是等到颓势一显,那就难免离心离德,分崩瓦解了——尤其在占据时间较短,又受过是勋连番策反的并州。太原显姓,以祁县王氏为最大,其次是阳曲郭氏、晋阳令狐氏和铜鞮李氏,是勋通过郭淮联络郝昭、李氏,通过郝昭和王凌动摇王柔,那么王柔一反,所造成的连锁效应就非常可怕了。

    高幹闻报,又惊又怒——虽说已经下了放弃太原郡的决心(其实也等于放弃了太原北方的雁门、西面的西河,放弃了大半个并州),但在原本的计划当中,各城凭坚而守,总能扛上三五个月吧,或许情势就会有所好转——急忙转身来战。司马懿跟他在箕城见了一仗,虽然折损了千余人,战败后退到阳邑,但高幹也无力乘胜追击了,只好按照原计划后撤,战略转进去了上党。

    是勋把司马懿送来的战报仔仔细细读了三遍,越读就越是心惊——这果然是只有仲达才能成功计划和完美执行的方略!

    汉末和三国前期的战斗,与三国中后期的战斗,通过史料对比,可以看出很明显的区别来。乱世方兴之际,唯力为视,所谓名将要么冲锋陷阵、一往无前,要么料敌机先、奇谋无匹,充满了个人英雄主义和机会主义色彩。这种色彩在司马懿身上是看不到的,他打仗绝不讨巧,完全以势压人,就好比这一仗,战略上并无出奇之处,战术上还未必是高幹的对手,但结果——赢了就是赢了。

    司马懿跟王柔的配合非常缜密,时间掐得刚刚好,是勋几乎就要怀疑他也是从后世穿越回来的,并且不是自己这种空手魂穿,而带了无线电甚至卫星定位过来。这种军事素质,汉末和三国前期的战将是很少掌握的,三国中后期却因此而凸显出数位名将,除司马懿外,还有邓艾、杜预……

    他们打赢仗不是靠个人勇武或者多智,而是靠着事先周到的规划、缜密的计算,以及对部众强大的掌控力,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境界。后来司马懿打辽东,要不是预先上报了整个战役的具体日程,并且几乎一天不差,这仗未必就能被后人记住;邓艾要不是最后逼急了奇袭阴平,光他前期那些仗,也完全无花巧可言。说白了,这些将领更看重组织的力量,而非个人的能力。

    是勋不禁慨然而叹:“仲达真奇才,吾不如也。”当然啦,他没有真叹出声儿来,只是在心里想想,在曹操面前,他得把这功劳也记自己身上一份儿。

第八章、谋争为上

    司马懿夺取晋阳,曹操把战报递给是勋看,是勋瞧得很仔细,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上却毫不动容,只说:“不出臣之所料也。”

    曹操就问,你觉得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眼看着春耕将至,为长久计,应当巩固战线,暂时不宜继续发起大规模进攻为好吧。是勋点头:“请朝廷明诏,奖掖王柔,使仲达徐徐收取太原、西河。子孝处,以固守为要。”

    曹仁、乐进这个时候已经占据了高都和泫氏,距离上党郡治长子不远了。但他们兵力有限,高幹又即将抵达长子,再想继续北推是很困难的。好在泫氏以北有羊头山,天然把上党郡分隔为二——也即后世的晋城盆地和长治盆地——故而不如拒山而守,等高幹、郭援粮尽自乱。

    半个上党郡,能够供应得起你们数万大军吗?河北袁绍,本身粮食就未够吃了,还能支援你们多少?

    乱世之中,农业生产遭到极大破坏,各家都缺粮——曹操全靠着屯田之策,才勉强能够丰衣足食——所以当初沮授等人才劝袁绍先别跟曹操正面见仗,缓缓前推,两翼骚扰,压迫对方就得,然后花一两年的时间回复河北的农业生产。可惜曹操小小吃个败仗,袁绍就志得意满起来,直进官渡,想跟曹操决战。因而想也想得到,今年他又得饿肚子啊。

    是勋窃喜的是,屯田之策,这一世是他献给曹操的,抢了枣祗的功劳……

    当然啦,因为这年月农业生产水平的低下,光靠屯田也就勉强吃个半饱而已,不是说妙计一出。曹家立刻称雄天下。但好在这一世曹操屯田比较早,经过这么多年的积聚,再加上不战而收徐州、轻松占据淮上、牢牢掌控关中,其隐性实力。终于拉开了袁绍好几条街啦。

    曹操起步比袁绍晚。是勋原本觉得,虽经自己上蹿下跳。到处游说,改变了原本的历史轨迹,但曹家的地盘儿也没多大变化嘛,袁绍还提前发兵了。觉得这仗有点儿险。如今再仔细分析,自己确实是干了不少事儿啦,以今日之曹军,对敌袁绍,焉有不胜之理啊?

    只可惜,曹操虽然看得清、想得明自己的功劳,却无法跟原本的历史相比较。缺乏强大落差,认识就未免不够深刻……

    不过是勋掉过头去也在想,原本历史上的官渡大战,袁绍尽失沮授、田丰、许攸。那算袁家班里智谋最超卓的三位谋士。尤其前两位在节操上也没太大污点,既不贪污腐败,也不拉帮结派。等这仨降一挂俩,剩下审配、逄纪、辛评、郭图,不但能力上要等而下之,而且相互攻讦,就搞得袁家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如今沮授、许攸还在河北,岂肯坐以待毙?他们还能再搞出什么花样来呢?不可不防啊。

    因而提醒曹操,你可别因为实力稳占上风就志得意满了,自古骄兵必败,多难反易兴邦。曹操点头:“文若亦言及此,操自省得。”是勋心说可恶啊,又被荀彧抢在头里了……话说上回荀彧怂恿曹操剥夺了自己的兵权,是不是因为探查到了自己对他的竞争意识?天可怜见,荀令君你做曹操手下第一人,我也就望着你的背影争取要做第二人而已,还真没想直接盖过你去。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还是忍不住要跟荀彧别别苗头,眼珠一转,笑问曹操道:“袁本初四世三公,河北户口繁盛、兵马强壮,而主公独能胜之,何也?”曹操瞟他一眼,心说这几年来无数人在我耳朵边上递话,说我肯定能超过和打败袁绍——其中也包括你是宏辅——今天你又提起这话碴儿来,肯定是有新想法啦。那就别卖关子了,直接开口吧——“宏辅有何所见?”

    是勋撇一撇嘴角,露出一种淡然而胸有成竹的微笑——这是他最近照着镜子反复练习过的,觉得这么笑最合乎自己现在的身份,显得既潇洒而又深沉,换言之,最大尾巴狼——乃云:“主公之勇、之智、之信、之严,及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大势,皆过于绍,然主虽强,若臣皆弱,亦无以胜也。以勋观之,主公之胜袁绍,胜在上下一心,袁绍之败于主公者,非智不侔也,非力不敌也,乃属吏皆怀二意,君不能信臣,臣不能相睦故也。”

    曹操一边听一边点头。是勋继续说道:“沮授能明大势,且善御众,乃天资袁绍也,惜乎绍不能用,反分其权于淳于琼、郭图。郭图、审配,各结党与,争势夺权,而绍不能制也。因而主公破绍,谋争为上,兵争为下——吾闻许子远与主公有旧,其家南阳,又为主公所制,未知能说此人倒戈来投否?”

    历史上的许攸,机会主义面目非常显而易见,他最早就曾经煽动冀州刺史王芬谋叛,想要趁着灵帝北巡的时候加以劫持、废黜,而改立合肥侯,其后阴谋败露,多亏袁绍的援救才得免罪。后来官渡之战,许攸在邺城的家人犯法,为审配所拘,他没想着去找袁绍求情、告饶,反而瞧着袁军气势渐沮,无力继续挺进,掉过头去就降了曹操。如今袁小曹大,估计许攸的心思也肯定开始活泛啦,若能把他拉拢过来,便足以与沮授相拮抗。

    曹操闻言,一拍大腿:“非宏辅所言,吾几忘之矣。可即遣人密赴邺城,以说子远。”是勋倒是不担心曹操把这工作再交到自己头上,一方面他如今身份贵重,这种直薄敌阵的活儿轮不到他——为说许攸,结果折进去一个是勋,那多不划算啊——另方面他跟许攸也不熟啊,曹操肯定得找个双方的熟人去游说啊。

    说完北边儿的问题,是勋趁机作一转折,又把话题引向了南方:“河北实易平也,只恐江东孙策、荆州刘表再与之呼应,则我聚兵向北,则恐腹心罹祸,分而两御,则力必弱。未知荀令君、公达、奉孝等有何进言?”咱先听听高人的分析,再给曹操递主意吧。

    曹操轻轻叹了口气:“吾本欲先征刘表,但为公达、奉孝所阻。前宏辅往说张羡,使出孱陵,以胁刘表之后,料今冬之前,荆州不足虑也。然孙策纵横江上,逼迫广陵,虽元龙高才,终究兵寡,恐不能久御之也。宏辅有何良策?”

    是勋心说你光摆了一大堆废话,也不知道是荀彧他们也没拿出啥好主意来呢,还是你故意瞒着,不肯明白告诉我。荀彧、郭嘉还则罢了,在原本的历史上,据说荀攸给曹操献过不少妙策,但都是暗中献的,也就钟繇听说过一两耳朵——“公达前后凡画奇策十二,唯繇知之。繇撰集未就,会薨,故世不得尽闻也。”想想自己也经常悄悄地给曹操递话,请曹操不要外泄,免得自己惹祸上身,那么曹操不泄露其他谋士的献计,也在情理之中啊。

    算了,还是说我的自己的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主公奉讨不庭、芟夷群雄,自当后北而南。且待灭袁绍、平河北,乃可致力于南方。然北人善骑,南人善于舟楫,则刘表、孙策,虽力不能敌主公,若拒江而守,恐难遽下,若便轻入,反易挫败。要当建舟船、成水师,则长江天险,敌与我共也,乃可一鼓而定。然舟船非一日可能建成,江上练卒,非一日可能召聚。勋前自长沙归来,过庐江以访子义,子义亦有习练水师之意,奈何工、粮皆乏,仓促难办。请主公熟思之。”

    曹操点头:“此意宏辅早有良言,然都中粮秣,亦勉强敷用而已,奈何?”我不是不想造水军啊,可我也拿不出太多物资来支援太史慈啊。说完这句话,他突然一皱眉头:“宏辅与大司农有师生之谊,若能使郑公自太仓拨付,则或可济一时之急。”

    国家财政,这时候是大司农郑玄在管,固然目前朝廷勉强可以行使权力的地区,绝大多数都直接控制在曹操手里,曹操通过截留,以及向朝廷申请,可以拿到超过七成的物资做军费,但剩下三成,郑玄把得很严,轻易落不到曹操手上。因而曹操就说啦,你跟郑玄熟,能不能劝他再松松手呢?那么建水师的初步经费不就有了吗?

    是勋说行,我找空跟郑玄说去,但是——“欲成其功,先善其人,所用得宜,可事半而工倍也。勋再请以鲁子敬统筹此事。”

    曹操说好吧,你要觉得鲁子敬能够担此重任,那我就试试看,即上表荐鲁肃为庐江太守,并且负责建设水师,要是真能成的话,将来再命其为水军都督。是勋闻言大喜,谢过了曹操,转回身就奔了鲁肃府上。鲁肃听是勋说起对自己的安排,也不欣喜,也不感激,却皱着眉头沉吟了好半晌,才缓缓地问道:“吾亦不习水战也,奈何?”

    是勋笑道:“卿之故友周公瑾,亦未必素习水战者也……”这年月就不可能有啥读书人打小就会打水仗,顶多会坐船不晕,还能下水游泳而已,再说这技能也没学校可以去系统地学习——“然今坐拥百舟,虎踞柴桑,纵横江上。以子敬之才,使赴庐江,乃访江上舟子、江畔豪杰,料不必三载,水师必成。”

    鲁肃微微一笑:“宏辅过誉了。然宏辅既有此志,又以为肃能当此任,料必有以教肃者也。”你自己要是毫无把握,也不会把这活儿揽到朋友身上吧,有啥好主意就赶紧说出来吧。

    是勋倒是也不藏私,点一点头:“且待朝命颁下,勋乃自有芹献。”

第九章、舜舞干戚

    是勋初回许都的时候,就去拜访过郑玄,老先生已经七十二岁了,但精神仍很矍铄——只是根据是勋模糊的记忆,他应该也没几年好活啦。

    这回再往郑府上拜望,碰巧任嘏也在,还有一位国渊字子尼,乐安人,曾经跟随邴原、管宁等人避乱辽东,因为听说老师离乡出仕,加上最近曹军已得胶东,路途通畅,故而渡海归来,被郑玄推荐给曹操,担任司空掾。师徒四人寒暄了没几句,话题就转到经学上去了,郑玄因此而问是勋:“闻宏辅前在河东,重开郡校,亲往课徒,有诸?”

    是勋心里不禁一跳,心说我跟河东篡改经典、胡说八道,不会事儿都传到许都来了吧?本来各家各法,各执一言,大可辩论,但郑玄是自己的老师,自己在学术上的见解就不可能离开老师太远,否则跟这时代,便有欺师之嫌啊……除非自己有郑玄的本事,可以直接把老师马融给说败喽。当下赶紧作揖:“小子学问未足,若有妄语,先生宽宥。”

    还好以这年月的信息传递速度,郑玄也就光能听说是勋去郡校讲课了,具体讲的什么内容,还真不容易打听得清楚,故而并未责怪,反倒因为是勋能注重文教而大加勉励。完了又说:“宏辅可进语曹公,使各郡皆复郡校,则功莫大焉。”

    是勋赶紧表态,说我会去跟曹操说的,然后正好趁这个机会,就把拨款创建水师的事儿给提了出来。郑玄还没表态,旁边任嘏先说了:“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何不以礼乐教化。使刘表、孙策归从王化?是兄善能舌辩,若可奉使出行,使干戈得弭,复归太平。岂不强过建舟练兵乎?”

    是勋暗中撇嘴。这真是书呆子之见。终究在郑玄面前,他不好过于激烈地反驳任嘏。只是微微一笑:“前刘表在襄阳郊祀天地,僭越九旒王旂,即赵邠卿(赵岐)往谏,亦不能动。而况勋乎?乃知人之贪欲,有非言辞所能动者也,故孔子不得已而诛少正卯,若可说之,岂孔子溺于刑戮耶?彼有长江阻隔,故乃抗拒王师,设能强大水师。夺其天险,乃可以势迫之使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他这话不仅仅是说给任嘏听的,也是说给郑玄听的。他知道郑老头虽然也主张用武力统一天下。终究是读书人,还是认为兵危战凶,能不打最好不打,所以他言下之意:想不打仗,就先得使朝廷绝对强过地方诸侯,然后以势迫之,乃能传檄而定——水师的创建,正是这个目的。

    果然,此言一出,郑玄就不禁捋须点头:“昔舜舞干戚而九苗服,干戚非正声文舞也,乃以德服之,更以威凌之,然后才能弭兵。宏辅所言是也,然府库不充,恐所支有限。”

    是勋说没关系,有总比没有强,咱们慢慢来,反正不急于一时——总得等先平了袁绍,刘表、孙策等辈才能提上议事日程啊。

    这就算是得到了比较满意的答复,然后他又问了郑玄几个数学上的问题——郑夫子也算当代的算术达人了——随即便告辞离开。果然第二天,曹操就推荐鲁肃担任庐江太守,并命他在彭蠡组建水师——彭蠡在后世的鄱阳湖北,漫散于长江两岸,后世干涸(或即转向鄱阳湖),一半儿在庐江境内,一半儿在豫章境内。大司农郑玄也表态,将会拨付一定的物资,作为建军费用。

    鲁肃上殿接诏,跪拜而退,下来就找是勋,说诏命已经下了,你有什么建议,赶紧说出来吧。是勋先问:“卿可知江上作战,以何器械为先?”

    鲁肃说那当然是以弓箭为先啦,而且我听说还可以在舟船上安置一些小型的抛石机,用来攻击敌船。是勋笑道:“尚有二物,可胜弓箭。”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两张图样来,展开来给鲁肃瞧。

    中国古代因为地理所限,大规模水战的次数很少,不可能跟地中海沿岸国家相比,所以留下的相关记载也不多,并且模糊。是勋是读过不少史书的,但从中也完全无法把握水战的战术——在这个方面,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可帮鲁肃的。他只能提醒鲁肃,在战斗中占据上游和上风,将会极大提升己方船只的速度和敏捷性,故而对于长江的水文和沿岸气候,必须进行长期的观测和规律总结,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话说后来的赤壁之战,曹操之所以战败,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不熟悉当地气候——要是预先知道可能会刮东南风,以曹操打仗打老了的人,会不防备火攻吗?

    此外,是勋还提供给鲁肃两张武器图谱。第一张画的是“拍杆”,可能晋朝以后才被发明出来的水战利器,也即在大船船头竖立v字型的两条长杆,一条直杆为支柱,另一条斜杆,一端拴以重物,通过定滑轮和绳索与支柱相连,当靠近敌船后,即松开绳索,利用重物的重力势能来拍击进而摧毁敌船。

    第二样是火药罐,也即填满火药,并装有药捻的陶罐,与原本曹操在官渡用“霹雳车”所投放的火药罐非常相似,只是尺寸缩小而已,靠人力抛掷,用来引燃敌船。对于这东西的灵感,是勋前一世是读了几本相关日本历史的书籍,记得十六世纪的时候,毛利水军曾经运用一种“焙烙玉”或者叫“焙烙火矢”的武器,在木津川口海战中大败织田水军——其实就是这种火药罐——后来织田信长造出了铁甲船,运用大量管状火器,才在第二次木津川口海战中反败为胜。

    照道理说,既然日本人都已经有火绳枪等比较先进的管状火器了,没道理不会放火箭,可是对战当中不用火箭而用“焙烙玉”破敌,必然有其道理。是勋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而干脆照抄,便不把自己正在研发的火箭推荐给鲁肃啦——以纵火为目的的火药箭,相信只要鲁肃掌握了火药,肯定自己就能想得出来,而自己以火药驱动的火箭,目前准头实在太差,就不去长江上献丑了吧……

    是勋事先已经征得曹操的同意,打算陆续运送一些火药去庐江,鲁肃可以公款盖建作坊,制作、储备火药罐。其实按照是勋的本意,最好把火药配方交给鲁肃,让他直接在庐江研制,也省得再从许都起运,可惜曹操不肯,反复关照,火药的配方绝对不可外泄。是勋心说要是真能封堵一切外泄的可能,那敢情好啊,但以这年月的保密意识和保密措施来看,难度是相当大的。古代战争当中,很少有想偷而偷不到的技术,不象进入近现代以后,没有足够的工业基础,就算偷到了也极难仿制——西洋的火绳枪才传入日本不到十年,日本人就学会仿制了,而且技术还有革新,更何况现在还很粗糙的黑火药配方呢?君不见这才几年啊,就连袁家的骑兵也大多装上马镫了。

    但是曹操既然下了令,是勋自然不敢违抗,只好自己辛苦点儿,多制点儿火药出来,再千里迢迢往庐江运吧——也正好趁这个机会,从曹操身上多榨点儿研究经费出来。

    鲁子敬不日即赴庐江上任。四月底,是峻宁平长三年任满,被曹操征为司空令史,就此长居许都。在是勋的帮助下,是峻得以在“居大不易”的都城内平价租下一处房舍,并且把老婆也给接了过来——其妻为东武伏氏之女,乃中散大夫伏完的族侄、伏皇后之族姊——跟着丈夫过府拜见七伯。虽说个人性情和家庭教育差得十万八千里,终究同为宦门小姐,曹淼和伏氏貌似就挺谈得来,很快便自妯娌而进为至交。

    数月之间,是勋终于把许都的印书作坊给盖建起来了,而且也不藏私,官员、世家,若想学习印刷术、山寨印书作坊,是勋全都欢迎,只是有两个条件:一,你得交学费;二,颍川、河东两地已经都有作坊了,不准重复建设。

    因为是勋虽然是动用公款盖起的这两处作坊,没花自己一个铜板,但因为官库也不够充裕,所以规模就不可能大,每天能印几十本儿书顶天了,完全供不应求。是勋建印书作坊的目的不是为了垄断生产,自己好发大财,也不是为了充实官库(就这单项产业,搞再大收益也有限啊),他的目的是普及文化知识,那自然就不怕别人山寨啦。

    至于新式可拆卸“霹雳车”和火箭武器的研制,也都有了一定的进展,只是谢徵那废物研究不出合用的毒药球来。是勋这几个月倒是不怎么忙,反正麾下皆能吏也,但他也一直有点儿心神不定——沮授还没有死,许攸还没有降,他们还会拿出什么反攻的良策来呢?

    偶尔跟荀氏叔侄、郭嘉,甚至跟贾诩聊起来,倘若易地而处,你们会怎么办?但即便这几位智谋之士也都拿不出什么良策来。是勋当然不会认为沮授或者许攸比这几位加起来都还要高明,但终究他们都在许都,思考问题就难免会有盲点啊。倘若形势没有大的变化,今岁秋后曹操再次发兵河北,就有机会将袁绍一举打垮,然而……还有好几个月呢,谁知道沮、许会不会一时福至心灵,再想出什么妙策来呢?

第十章、穷途之谋

    战争是以实力为主要基础的,奇谋妙计,不过辅佐而已,当实力绝对不足的前提下,即便天纵奇才——比如说后来的诸葛亮——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扭转局势。如今袁绍所面对的就是这种窘境,他要阻遏曹操秋收后必然发动的总体攻势,就必须先发制人,提前加以牵制,但问题是该怎么牵制呢?发兵袭扰,你得有足够的粮秣才行啊。

    河北虽为大州,户口繁盛、物产丰富,但多年来涸泽而渔,一方面并不重视农业恢复、开发,另方面放纵豪门大户兼并土地、欺凌弱小,官渡之战又贸然兴兵,袁家的府库基本上就搬空了,只有期待本年获得一场大丰收,才有可能得到缓解。然而问题是,若是枯等到秋后,则曹操大兵杀至,还有时间把物资转化为战力吗?

    故而荀彧等人普遍认为,即便沮授、许攸智谋出众,恐怕也无力回天了——若肯壮士断腕,弃并、青二州,拔袁谭军、高幹军出险地,立寨险要,专守冀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要真那么干,袁绍的威势将会大挫,袁家班就可能从内部瓦解,袁绍不大可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若不能伐战,便只能伐交了,只是刘表为张羡所牵绊,孙策受阻于广陵、庐江,而且相隔遥远,很难统一步调。曹操的后路暂时无虞,至于两翼,东面只有大海,西面唯有吕布。大海不能攻曹,至于吕布,他正忙着跟韩遂、马腾死掐呢,就算突然背反朝廷,也没有力量掉过头来威胁曹操啊。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荀彧建议遣使凉州,奖掖并羁縻吕布,曹操首肯,即派御史大夫郗虑持节前往。

    然而到了六月初。突然有急报传到许都。沮授他们终于出手了——

    首先青州传来消息,东莱郡有人聚众谋反。先是东牟人王营。聚集三千余众,攻破了昌阳县;其次为弦县人李条,聚集五千余众,攻弦县不克。转向曲成,为当地世家王氏所败,又扰北海国境。袁谭所署青州别驾王修自济南东进,与之呼应。

    青州前几年被袁谭糟蹋得很惨,林虑之战前臧霸入青,据其大部,也没怎么好好管理——就算真想好好管。短短半年多也出不了什么成效——因此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自然民众暴乱。只是根据臧霸所搜集到的情报,王营、李条之所以胆敢公然掀起反旗,其中确实能够找到袁家煽动的痕迹。

    “是欲使我侧翼不稳。牵制出兵也。”曹操召集群臣商议,曹洪首先发言,说不过就是老百姓造反嘛,怕个球啊,命令臧霸力剿便是。陈群表示反对,说:“今距收获尚有三月,若乃臧将军不能速定,则恐聚啸者日多,癣疥之祸竟成腹心之患。请以安抚为上,镇之以静,乃能不落袁氏圈套也。”

    荀彧等也皆附和,因而曹操最终决定,向青州调拨部分粮草,以赈济饥民,避免动乱扩大,并遣陈群前往招抚王营、李条等,遣屯田中郎将是纡进驻北海,招募流民屯垦——“东方之事,吾乃付之长文,使臧将军专阻王修而防袁谭。长文其慎。”

    不过青州终究还是小打小闹,袁家要想靠这几个暴民头子牵扯曹家太多精力,那是根本不现实的。只是这边儿陈群才刚离京上路,西方又有消息传来——“关中大乱!”

    是勋此前镇抚关中,为了尽快消灭李傕、郭汜,并且趁机除掉梁兴、程银等割据势力,被迫依靠各郡世家,除了发掘出杨沛、游殷、苏则等数名人才外,所署各郡守、县令长,大多都为地方豪强子弟。此后不久,曹操即与袁绍对战,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关东,关中遥远,被迫半放任自流,这就导致了豪族坐大,肆意兼并田土、盘剥百姓的现象得不到有效的遏止,所以袁家略一煽动,当即动乱四起,烽烟满地。

    曹操原本打算等彻底打垮袁绍以后,就把司隶校尉治所迁往长安,坐镇三辅,徐徐消化之——可惜,大乱已生,缓不济急。

    有蓝田人刘雄鸣,因力壮被召为郡将,召聚亡命,挟裹饥民,快速攻破蓝田、杜陵二城,围京兆尹韦端于长安城内;又有屯田客吕并自称将军,聚党集于陈仓,右扶风苏则率军往攻,竟不能克。其余小股作乱,不下二三十处,破屯围、杀士族、围乡县,并有逐渐合流之势。

    其实也不能怪韦端、苏则他们,关中不象青徐,有个大将臧宣高率万余兵马镇守,关中屯军本少,并且此前还陆续拉了几千人到关东来跟袁氏对战,故而军事力量非常薄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苏文师是后来的一世名臣、破胡名将,你光给他一千多老弱残兵,他也压根儿打不赢仗啊。

    青徐有臧霸,可以不必增派援军,派个文官过去,帮助臧霸剿抚并行就成了。关中不同,这要是不派发援军,恐怕很快局势就会糜烂。召聚群臣商议的时候,是勋不禁咬牙切齿:“此必沮授之谋也!”荀攸的表情倒是挺坦然:“此不过牵制我等,即关中全失,亦不伤根本——固知沮子辅无能为也。”

    沮授也就搞搞这种花样了,拿不出更狠的招儿来。大不了咱们放弃关中嘛,照样有实力击垮袁绍。

    话虽然这么说,但偌大一个关中,要真就此放弃,曹操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终究还没到必须壮士断腕的程度,所以能不断呢,咱还是先别断吧。曹操说我再派一员将、几千兵过去,再拨一两万石粮草过去,不会伤筋动骨,就算没法快速敉平叛乱,也能够先稳住局势,保证几座中心城池不丢吧。等我彻底击垮了袁绍,再回头收拾那些乱民不迟。

    郭嘉建议:“要在使乱民不东蹿也,可遣军塞桃林,则关中便糜烂,无涉大局。”在打完袁绍之前,别让动乱再波及到河南地区就成。

    曹操说好,南线也算基本稳定了,就把曹豹调去关中好了,让他总督关中军事,只是,再派个什么文官过去呢?“元常镇于河南,支应北伐,不可轻动也。”照理说关中那也是司隶校尉的地盘儿,得归钟繇管,但他此时不可轻动,还得负责不久后河内、河东战线的后勤呢。

    坐中好几个人听了这话,就都不自禁地把目光瞟向了是勋,那意思:你曾经镇抚过关中,屁股没擦干净,是不是还由你去啊。是勋心说开玩笑,如今关中的局势恐怕比我上回去更险,又没有夏侯渊保着,光老丈人的战力,我还真不怎么信得过……咦,这倒是一个挺不错的借口——

    “此皆勋前日未能底定关中之过也,本欲为主公分忧,自请西往。然主公既使勋之外父主关中军事,则勋不当同往,例当避嫌也。”哪有让老丈人管军事,让女婿管文事,爷儿俩都搁同一个地方的道理?就算曹操你再相信我,终究处在嫌疑之地,总会有人趁机喷口水啊。

    曹操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直接问是勋:“宏辅可有所荐?”是勋低头想了一想,回答说:“右扶风苏文师(苏则)刚直嫉恶,而有统驭之才,可守关中……”他当初署任的三位郡级长官,在原本的历史上,游殷和韦端虽皆得高位,但政绩不彰,只有苏则为一时之冠,所以干脆——也别新派人去了,人生地不熟,未必能很快上手,还是苏则来吧。

    趁机又建议曹操:“前勋与主公言及分州之事,可自关中始也。”

    以这时代的天下局势而言,想把地方行政体系恢复到汉初的郡、县两级是很不现实的。但问题州本来是监察大区,转化为行政区划以后,一方面州刺史、州牧权力过大,难免强枝弱干,容易导致地方割据,另方面州皆极为庞大,也不方便管理。因此是勋曾经向曹操建言,仍然保持州、郡、县三级行政区划,但是拆分各州,使一州只负责辖下三、五个郡,就可以暂时解决这类问题。曹操当时的回答是:“且待天下大定,自当如此。”

    如今这不就是个挺好的机会吗?既然想派兵堵塞桃林塞,在实际上把司隶分割为两个部分,干脆就连名义上都给改了吧,也为以后对各州的分拆试试水、探探路。

    经过反复商讨,最终决定,曹操即日上奏,分三辅出司隶,另设雍州,并且采纳荀彧的举荐,任严象为雍州刺史,使佐曹豹以平关中之乱。

    是勋心中腹诽:荀令君你终于算是把严象给卖了个好价钱啊,只希望他不要象原本历史上镇守扬州那样,最终再身首异处……

    确实如同荀攸等人所言,小大之势在短期内不是那么好改变的,即便沮授再有能力,也只能在边角布下闲子,期望可以牵扯曹家的精力和兵马而已,倘若只拿出很少的力量来防堵,不让他牵着鼻子走,“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下一步,就要看今秋出兵,是否能够一举击垮袁绍了。

第十一章、军中之乐

    建安五年(199年)立秋日的前一晚,是勋更改了自己的作息习惯,早早便睡下了,然后才过半夜,就被迫在仆佣的呼唤下爬起身来。

    这时候的人们普遍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是勋在成家立业以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又逐渐恢复了前一世的习惯,晚上睡得很晚,早上起得很迟。一方面他终究是士大夫,即便财政再窘迫的时候,也不会点不起灯油,夜深人静之时,正是读书、作文的大好时光。当然啦,似曹操这类整天劳心之人,一般睡得也是很迟的,但他们还经常要赶赴早朝,不可能起得晚.是勋则不同啦,身挂侍中闲职,一般的早朝他是不用上的,虽然不可能睡到日上三杆,但也习惯卯时以后,也就是后世的七点钟左右,才伸着懒腰从被窝里爬起来。

    又非战时,又无衙可上,虽然被托付了武器作坊的管理工作,身为主官,他又不用点卯——掐着卯起床是真的。

    然而这一日不同,他大半夜就哈欠连天地起来了,梳洗完毕,用了点儿甘氏熬好的小米粥,然后换上一套特别的衣装。

    汉官的朝服一直是深衣、蔽膝,初为五等色,即春季着青、夏季着朱、季夏着黄、秋季着白、冬季着黑,东汉中后期因为明确了火德,故而逐渐统一为着绛,也就是赭红色。然而这一天因为有盛大的祭祀活动,故而恢复古礼,朝官全都换上了黑色包缘领、袖的白袍——是勋也不能外。

    他虽然不用坐衙,不用上朝,然而大规模的国家祭祀活动,那是必须要参加的。

    换装之后。乘车出门,前往许都的东郊。一路上陆续有车乘汇聚,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好在大家伙儿的目的地全都相同,还不至于交通堵塞。出东门后行不多远。就到了祭祀场地。各自下车,归班排队。等到即将鸡啼。也就是“夜漏未尽”之时,天还漆黑着哪,就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在典礼官的引领下。百官齐跪,拜祭上天。

    按照正规的说法,这是“迎气于白郊”,也就是恭迎秋季的到来。

    祭祀仪式结束以后,天也亮了,百官各自返回自己的马车旁,脱下白衣。换上绛服——按照旧规,这套绛色朝服要一直穿到冬至,然后换黑的,但按照最近流行的习惯。只是在冬至日祭祀时换半天黑,然后还穿回绛衣。

    冬季是收获的季节,故有此祭,祭祀过后并不能各回各家,而还有好多仪式要完成。首先是天子阅兵,然后亲射麋鹿,由太宰令、谒者载鹿献祭陵庙,天子回宫后再颁赏武官,并尝新稻——故而这一天又被称为“尝新始杀”,其中的阅兵、射牲仪式,统称为“貙刘”。

    所以是勋换上绛色袍服以后,就又返回队列等着。时候不大,天子乘坐戎车而来,驾马皆为白身朱鬣,显得极其神骏。是勋远远望去,只见刘协在百官前左右驰二来回,然后驰近预先搭建好的三层土台,下车登台。随即以曹操等三公为首,群臣各捧笏板,跟随上台——当然啦,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上去的,而以是勋的品级,得以站在了第二层,一抬头就能瞧见曹操等人的背影,而且上面的对话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只见曹操背对着自己,高举起一面红旗来,望空扬了三扬,立刻不远处就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是勋知道,这是大阅兵开始啦,按规矩,将有武官率数千到一万禁军,在台前操演孙、吴六十四阵。他知道今天负责的武官乃曹家大将曹洪和夏侯渊——曹仁、夏侯惇等皆在外郡,目前都内的诸曹夏侯,以这二位地位最高——而且所操练的并非禁军,而是曹操本部兵马。只可惜,演兵在台东,自己站班在台西,光能听见声音了,实际上压根儿就瞧不见。

    不过他对这时代的军阵其实也没太大兴趣,所以微眯着眼睛,开始站着冲盹儿。耳旁隐隐约约地传来鼓声、锣声,还有士卒的喊杀声,很单调,可正因为如此,就跟前一世在课堂上听讲一样,正是最好的辅佐睡眠的背景声。

    当然啦,他不可能真睡,顶多也就每隔个两三分钟,略微垂一垂头,然后再一激灵,赶紧把脑袋重新抬起来而已。

    似乎听得刘协在上面说:“颇雄壮也!以此讨伐不庭,而何敌不克!”过了一会儿,又听他问曹操:“闻司空将于秋后再征河北,然否?”曹操回答道:“袁绍怙恶不逡,前申王命讨伐,而至今日不肯遣使谢罪,并贡献图籍,是乃必要犁庭扫闾,以彰天子之威也。”

    曹操说完这句话,突然一转折:“军阵雄壮,惜乎无乐。臣启陛下,当作乐以壮军心,候其征伐之际,钟鼓齐鸣,军士皆歌,陛下再来观时,其雄壮必胜今日。”

    是勋迷迷糊糊的一个激灵,呦,曹操说到军乐、军歌的问题啦。

    其实这问题是他前些天偶尔跟曹操提起来的,觉得军中之乐都是前代传下来的雅乐,光肃穆了,却不雄壮,无以振奋军心士气。他可知道,后世军歌对军心的凝聚作用是不小的,但这年月还没这类玩意儿,未免可惜。

    当时曹操只是随口答应考虑,没想到今天直接跟皇帝提了出来,于是是勋赶紧睁大眼睛,用心倾听。就听太尉杨彪反问道:“军中本自有乐,何谓无乐?”曹操回答:“军中雅乐,可肃军令,不可振人心。况有乐无歌,军卒不爱,无以添雄壮也。”

    刘协貌似对这提议挺感兴趣,于是问:“然易以何乐何歌?司空可有腹案?”曹操还没答话呢,荡寇将军赵融先开口了:“《无衣》可也。”

    《秦风?无衣》,勉强可以算是中国最早的军歌,刘协当即首肯,并且招呼一声:“奏来。”既然是祭祀,当然全套声乐班子都是齐的。就听有人高声答应:“尊旨。”是勋认得这个嗓音,乃雅乐郎中令杜夔是也。

    杜夔字公良,河南人,据说乃蔡邕之后最著名的音乐家。他曾一度流亡荆州。为刘表所收留。在原本的历史上,得在曹操南征破了刘琮以后。才把他带回许都,但在这条时间线上,他提前了好几年,就跟着邯郸淳投效了过来。

    时候不大。便听钟罄之声大作,随即响起了雄浑的合唱声。是勋都不用仔细去听,他自然记得《无衣》的词儿——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他一边听就一边皱眉头,心说这原本可能确实可以算军歌的。但流传到今天,就已经被宫廷雅乐给侵袭得找不着原调儿啦,这还是只有肃穆,不见雄壮嘛。

    可是似乎刘协听得挺满意。是勋举头望去,皇帝貌似摇头晃脑的,还颇为沉醉。然而歌声才息,刘协还没最后拍板呢,忽听不远处有人高叫一声:“《无衣》不可奏!”

    话音才落,随即就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手提裙裾,匆匆忙忙地奔上台阶,便在高台顶层的边缘跪倒。是勋瞟眼望过去,可惜自己的位置比较偏,光瞧着半拉背影了——这是谁啊?听声音倒是有点儿耳熟……

    只听刘协开口问道:“孔卿请起——孰云《无衣》不可?”这话里一把姓儿给带出来,是勋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是自己的老相识孔融孔文举。

    孔融跪奏道:“《无衣》乃为秦乐,秦兵暴虐,所谓‘捐甲徒以趋敌,左携人头,右挟生虏’是也,此非王者之师,其乐如何可用?”

    赵融明显不高兴了——请奏《无衣》本来就是他的主意嘛——当即反驳道:“《无衣》乃周时乐也,必秦孝、商鞅之前所作,诗中所云‘王’,乃周天子也,非秦君也。孔大夫亦明诗者,此中安有暴虐之意?”

    孔融冷笑一声:“赵将军所言差矣。秦为西戎,后践中国,孝公之后为暴秦也,孝公之前为戎秦也,所歌皆非正声。况我高皇帝提三尺剑斩白蛇,入关中而灭暴秦,秦乃汉之敌也,敌国之乐,如何可奏?!”

    赵融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被曹操给拦住了。曹操表态说:“孔大夫所言虽非至当,亦有其理。然而大夫以为何乐可奏,何歌可为天子六师之歌?”

    孔融答道:“臣以为不必有歌,然若天子必要有歌,当作新声——臣荐司空西曹掾王仲宣,请为天子赋之。”

    刘协首肯,于是即召王粲上台。是勋跟第二层高台上侧耳倾听,时间不大,果然王仲宣的声音就响起来了,曼声长吟道——

    “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所从神且武,焉得久劳师?白日半西山,桑梓有余晖。蟋蟀夹岸鸣,孤鸟翩翩飞。征夫心多怀,恻怆令吾悲。下船登高防,草露沾我衣。回身赴床寝,此愁当告谁?身服干戈事,岂得念所私。即戎有授命,兹理不可违。”

    是勋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地就摇头。王粲五首《从军行》,他基本上全都能够背得出来,在原本的历史上,那得在曹操平了荆州以后,王粲才始入丞相幕,随从征伐,乃作此诗。在这条时间线上,因为他入伙儿比较早,所以这诗也就提前出笼了,但问题不是五首,“从军有苦乐”这前四句和“白日半西山”那后几句,原本隶属于不同的篇章来着。

    诗是好诗,开篇也颇雄壮,但问题到后面就难免堕入文人诗的通病了,曲折而言,先说“征夫心多怀,恻怆令吾悲”,再说“回身赴床寝,此愁当告谁”,压抑过后才“即戎有授命,兹理不可违”——是勋心说你中间这几句怎么可能振奋军心士气啊!

    果然曹操也不满意,朝台下一招手:“臣荐侍中是宏辅,为天子作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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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介绍:
谁说只有太平时节才文人吃香?穿越到乱世照样抄诗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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