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隆中访贤
颍容颍子严,那是列名《后汉书?儒林传》里的人物,当世着名的经学家,据说还是是勋他三哥是宽的老师;还有一位谢该谢文仪,《儒林传》中紧排在颍容后面。相比之下,宋忠宋仲子要差一点儿,无论《后汉书》还是《三国志》里都没传,属于二流大儒。
演义当中这位宋忠先生倒是也小小露过一面:他曾经帮忙刘琮去向曹操递降表,结果归途中为关羽所擒,刘备就此预先得着了消息,赶紧从新野落跑。
至于綦毋闿綦毋广明,名声比宋忠还要更差一点儿,是勋所以隐约觉得有印象,就是刘表以他和宋忠两人牵头,召聚儒生,编纂了一本《五经章句》。可以这么说,《五经章句》的主编是宋忠,副主编就是綦毋闿。
是勋有印象的其他几个人,潘濬原为蜀臣,在关羽大意失荆州的时候投向了东吴,李撰和尹默则下半辈子都是呆在四川,跟着刘备干的。这三位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全都跟宋忠学习过经学。
也就是说,刘表打算四天以后设宴款待自己,召来的陪客全是一票儒生——而且还不是普通儒生,最低也得是大学讲师。刘景升你这是想干嘛?哦,知道我在冀州舌战群儒……群贤,无论天下大势还是诗赋文学全都没人能压倒我,你就另辟蹊径,找来一票儒生,要跟我谈学问?怪不得要把摆宴的地点定在学宫呢,我靠,老子不丢脸你丫就不痛快是吧?!
是勋当场就火了。可是黄射还在对面坐着呢。他总不好当面咒骂刘表。于是长长地吐了口气。强自按捺住了胸中的怒火,然后跟黄射打商量:“这个……勋于经学上,并无建树啊,安敢与此等贤儒并席?”
黄射“嘿嘿”一笑:“宏辅休得自谦,卿为郑康成再传弟子,岂有不通经学之理?”是勋听了就不禁苦笑,只好实话实说:“某不过向北海孙公佑请教了三个月而已,名虽再传。未得其实。”
黄射听了这话,不禁捋着胡子,沉默不语。是勋赶紧再找理由:“前日往冀州去,乃访友也,非公务也,故可于袁将军别业相见。然而今日勋乃奉我主之命出使荆州,自然身谒州署,公服相见啊……安有与宴之理?”
黄射摆摆手:“这倒无碍的,宴于学宫之内,亦如对大宾之礼。”他想了一想。突然笑起来了:“宏辅是怕那些儒生寻章摘句,专以僻典难卿吧?无妨。若说不过时,卿大可冷言斥喝,道如今天子蒙尘,宇内板荡,便儒者亦当以天下为己任,安能孜孜于刀笔之间耶?”
是勋心说还用你教,这一套老子早就会啊,光照抄演义上诸葛亮骂严畯的话就成了嘛。他知道推托不过了——黄射终究是外臣,刘表和他那些心腹谋士商量定了的事情,黄射也是施加不了多少影响力的。罢了,罢了,且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自己也没计划靠经学打名声,就算让人驳倒又怎么了?被颍容、宋忠驳倒了,不算很丢脸吧?
再说了,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连何休都被郑玄战败过,传说马融战败后还要去刺杀郑玄,可是那二位就永垂泰山北斗的声名,也没见被人嘲笑啊。
黄射看是勋的神情,知道他心情不佳,于是随便谈了两句,也就告辞了。临行前,他问是勋:“大宴尚有四日,宏辅既到荆州来了,射当尽地主之谊,引卿各处行走——未知这城内外有何故人欲访,有何名胜欲赏啊?”
是勋想了想,回答道:“故东莱太守蔡公,曾于勋有恩,不知可在城内居住么?”黄射点头:“蔡公即我主之舅,亦蔡德珪(蔡瑁)之父也。如此,明晨射来,引宏辅拜会蔡德珪去。”
第二天一大早,黄射就乘车而来,扯着是勋同去拜访蔡瑁,到了地方,蔡讽、蔡瑁父子降阶相迎。是勋打量这位蔡瑁蔡德珪,就见他长了一张相当不错的好皮囊,长身宽肩,方面广颐,双瞳如电,须长过胸——真可惜,蒋干盗书杀蔡、张只是小说家言,史书上就没记载这家伙最后是怎么死的。
登堂入座,黄射申明来意,蔡讽就奇怪啊,问是勋咱们见过面吗?怎么说我于你有恩呢?是勋回答道:“初平元年,勋随太史子义自幽州归来,曾往叨扰过蔡公,蒙蔡公赐以酒食、祖道钱。”蔡讽这才想起来:“原来如此。吾闻子义亦仕于曹兖州,为其大将,有诸?”
于是是勋就把太史慈怎么助守鄄城,战退吕布,从而归了曹操之事,备悉道来。蔡讽边听边点头,完了说:“吾固知子义雄才,非郡县所能拘也。”老头子年岁大了,健康状况也不太好,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就提前退回了内室。
堂上光留下是勋、黄射和蔡瑁三人。刚才老爹在的时候,蔡瑁执礼甚恭,却并不怎么说话,等到老爹走了,他才开口问是勋:“吕布为世之枭雄,所部亦并州精锐,曹公能战而胜之,兖州军果如此之强乎?”是勋心说果然不愧是荆州大将,上来就打听军事方面的问题,拱手回答道:“吕布勇而无谋,所部锐而不整,兼之所谓并州精骑,亦不过数千而已,兖州有十余万大军,自然所向披靡。”他反过来跟蔡瑁打听荆州的兵力,蔡瑁说:“北人擅弓马,南人习水战,荆州八郡,胜兵亦不下十万,平原对决,或稍逊于兖州,然楼船千艘、蒙冲无数,称雄江上,东起吴越,西抵巴蜀,真无前也。”
是勋心说你也得意不了多久啦,等到小霸王过了长江,筑起了江东基业以后,东吴的水军就会把你荆州的水军全面压着打。
两人恳谈了好一阵子,间中蔡瑁打探是勋的来意,是勋也不必隐瞒,老实回答说是来联络感情,拉近两家关系的。蔡瑁笑着说:“袁公路尝窃据南阳,今虽东迁,亦时有觊觎我江夏之意。兖州既与袁术为敌,又尊奉盟主袁冀州之命,自然为我荆州之友——此亦顺情合理之事也。”
聊着聊着,黄射就提起了四日后的学宫宴会,然后又问是勋这几天空闲,是不是打算跑跑襄阳周边的名胜,放松一下。是勋突然想起来,就问:“吾闻城西有一所在,名为隆中,山水颇美,有诸?”
诸葛亮隐居的隆中,后来湖北襄樊和河南南阳之间大打笔墨官司,都说那是自家的名胜古迹。其实根据各种史料记载,隆中就应该在襄樊也即汉末的襄阳城附近,根本不可能北上好几百里搬到南阳去。诸葛亮在《出师表》里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那南阳指的是南阳郡,包括两千年后湖北省和河南省的各一部分,而不是指河南省南阳市——南阳市当时为南阳郡治,名叫宛县。
当然啦,就算各种史料都记载隆中在襄阳附近,那也保不齐有错——因为隆中这种小地方,只有当出了名人诸葛亮以后才有人知道,也就是说,最早的记载也得到魏晋之间了,隔着好几十年,谁知道有没有改名啊。所以是勋就问了,这襄阳郊外,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地方?
史书上并没有明确记载诸葛玄是哪一年带着几个侄子从袁术手底下落跑,跑荆州来隐居的,而且既然历史已经多多少少生出了一些改变,他早跑个半年一年的,那也很难说啊。所以呢,说不定自己这会儿去隆中寻访,就能找到少年诸葛亮——反正闲来无事,权当去旅游观光了吧。
听了他的问话,蔡瑁轻轻点头:“确有隆中,在城西二十里外,然而山水秀美云云,恐是讹传——瑁之妹婿,恰在彼处隐居,不如便由瑁来引是先生去吧。”
你的妹婿……是勋脑筋一转,想起来了,太史慈曾经在信里提过,蔡讽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刘表做继室,一个嫁给了个姓黄的——那不是旁人啊,正是未来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啊!怪不得诸葛亮后来要跑隆中去躬耕呢,原来他老丈人就住在那里。
看看天色还早,干脆说走就走,蔡瑁带着七八名仆佣相伴,驾着车就跟是勋出了襄阳西门——黄射则辞去了。二十里地那还不是眨眼就到吗?蔡瑁说咱们正好去叨扰妹婿一顿夕食,尝尝他们乡间的野味。
路上交谈,是勋才知道,感情这位黄承彦先生也是以字行,单名一个授字,而且还跟黄祖、黄射是同宗,也出身于着名的安陆黄氏。不过黄承彦这一支很早就迁离了老家,搬到南郡居住,因此黄先生就挂上了“沔南名士”的桂冠。
走着走着,蔡瑁伸手朝前方一指:“那里便是隆中了。”是勋抬眼一瞧,只见那是个小山坳,阡陌纵横,乔木围绕,可惜只是初春,还不到播种之期,所以树上才生新芽,田间不见农夫。蔡瑁就说啦:“倘在北地,或许如此葱郁,便可谓胜景了,但在荆襄,也只寻常。”
是勋心说你提的那是哪个“北地”?并州北地郡吗?还是两千年后的北方?反正这个时代,无论兖州、冀州,植被都很茂盛,就一点儿不比你们荆州差啊。正这么想着,马车离开大路,拐上了一条小道,忽听前方响起一声暴喝:“来人止步!”(未完待续。。)
ps: 辩经不好写啊……咱先说得别的成吗?反正本周肯定让辩上就是了。
第十一章、空手夺刃
是勋和蔡瑁同车去隆中探访黄承彦,不成想将将行至,却猛听前方响起一声暴喝,有人拦住了道路。抬眼望去,只见背靠着一片稀疏的林子,路当间傲立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骑士张弓搭箭,正瞄着自己一行人呢。蔡瑁一皱眉头:“汝是何人,拦我去路,莫非欲行劫掠么?”那骑士冷冷地答道:“请诸位少待片刻,即放汝等过去。”
是勋悄悄地对蔡瑁说:“这个却似望风的盗贼,不知他们在前方林中做些什么勾当。我等不妨绕路走吧。”蔡瑁冷笑道:“我荆州境内,襄阳城边,岂容野盗横行?宏辅且安坐,待瑁去拿下了这个狗贼!”是勋心说你要是骑着马、执着矛、领着兵来的,自然可去拿贼,如今乘车而来,手边只有玉具剑,你要怎么跟那骑士放对?别拿贼不成反被贼拿啊!正要劝阻,蔡瑁却早手按长剑,跳到车下去了。
那以后的变化,可以说是迅雷不及掩耳啊,起码是勋是不及掩耳的。就见蔡瑁跳到车下,带着他的随从,朝前便蹿。对方的骑士把嘴一撇,立刻松开弓弦,一箭便朝蔡瑁当胸射来。看看箭到眼前,好个蔡德珪,将身形略略一挫,原本跟随在他身旁的一名仆佣奋力蹿前一步,竟然主动以身去挡——“噗”的一声,箭入肋侧,这人仰天便倒。
蔡瑁一见仆佣倒下,也不去扶,反而绕过了再次加速,同时就已经将腰佩的长剑抽出鞘来。对方骑士才刚射翻一人,又立刻伸手从壶中抽出一支箭来。搭上弓弦。然而双方距离本就不远。那蔡瑁的奔行又极迅捷。未等敌人张开弓来,他便已然到了马前了。
马上骑士被迫抛了弓箭,就鞍桥旁提起长矛来,朝蔡瑁当胸刺下。蔡瑁不慌不忙,略一闪身避过,同时一剑狠狠刺入马项。那马悲嘶一声,斜身便朝侧面栽倒,马上骑士才刚跃下地来。便被两名蔡家仆从扑上去牢牢按住。蔡瑁分派道:“留两个守马车,两个绑上这贼,余下的跟某入林去探查究竟。”
是勋远远望着,不禁暗暗喝彩,心说不愧是荆州大将啊,这身手当然不能跟太史慈相比,甚至未必能打得过全盛时期的管亥,可也并番茄庸之辈——估计武力值就在70往上,这一个就妥妥地打赢自己二十个哪。
眼见得蔡瑁领着三人就往林中去了,是勋只好跪坐在车上等。但是不自禁的,右手也扶上了自己腰下的佩剑。时候不大。就听林中响起声声叱喝,随即便见蔡瑁右手挺剑,左手挟扶着一人匆忙退将出来——跟他进林的那三名仆佣,却都不见了踪影。
啊呀,是勋心说难道遇上大伙的贼人了么?这时候留在林外的仆佣们,有两人已经绑起了那放风的盗贼,随手扔在马车旁边,与受命看护马车的另两人全都挺械迎了上去。蔡瑁把手中之人往一名仆佣身上一推:“送至马车之上,好生护定了!”然后转过身来,面向树林。
是勋是想不到,林中竟然“呼啦啦”蹿出五六名骑士来,一半儿挺着长矛,另一半儿则手执弓箭。只见蔡瑁面色煞白,大声喝道:“汝等是哪里来的盗贼,可知某是谁人吗?!”是勋心说完,面对大群敌人匆促报名,这说明蔡瑁就完全没有打赢的把握啊,所以希望靠着自己的名头把对方吓退。
只听一名骑士冷哼道:“管汝是谁,除了赵公,一个不留!”
这时候蔡瑁的一名仆佣已经把救出来的那人扶上了马车。是勋转头望去,只见是位老者,衣衫敝旧,头上也无冠,光插着一枚木簪,然而仪态异常的沉稳。老者一上车便稳稳坐下,上下打量了是勋几眼,突然伸手:“请借阁下的佩剑一用。”
这老头儿一种上位者的天然傲气就喷薄而出——是勋从前只在曹嵩身上感受过这种气势,连曹操和袁绍都远远不及——他伸手索要,是勋竟然身体不受控制似的,迷茫之中,就把剑给抽了出来,倒持着递了过去。老者接剑在手,突然往自己颈上一横,大喝一声:“都住手,否则老夫立刎当场!”
蔡瑁带着他麾下剩余的四名仆佣,这时候就已经跟林中蹿出来的骑士们战到了一处,也就短短几眨眼的功夫,便有一名随从中箭,一名随从被长矛当胸捅穿,就连蔡瑁本人也被打落了头上巾帻,只好狼狈不堪地就地打了个滚儿,才终于避免了头豁脑裂之灾。然而听闻那老人的叱喝,那些骑士却全都停下了手。两名无伤的仆佣赶紧护着蔡瑁,重新后退到了马车旁边。
从蔡瑁冲入林中,到救出老者,再到差点儿让人给宰了,电光火石,估计前后也不过一分多钟的时间。是勋的反应慢了半拍,到这会儿才觉出怕来,可是他瞥了身旁那老者一眼,只见对方面色沉稳、长须随风飘拂,不知道怎么的,一颗心就又坦坦地放回了肚中。虽然理智告诉他,这老头儿又不是啥武林高手了,就算他用自刎来做要挟,今儿这事情也未必能够善罢,自己的小命全都攥在那些盗贼手里哪;然而感情却似乎在自我催眠道:“听这老头儿的,跟着这老头儿,哪怕死也无憾哪。”
呸,呸!是勋在肚子里暗骂自己: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合乎逻辑吗?就算这老头儿是朝廷三公甚至是皇帝,那也不值得自己为他去死啊!
只听那一开始喊着要杀光所有人的骑士沉声道:“赵公何必如此,我等并不想害了赵公性命。只要跟我等返回……”老者冷笑道:“老夫死便死了,却不会回去。汝等快快退下,否则……”
话音未落,忽听林中又响起一声暴叫,随即一道巨大的身影如同鹏鸟飞翔一般高高跃将出来,一脚便踹落了一名骑士,跨上了他的坐骑。是勋定睛细看,嚇,好一条大汉,身高必然在一米八以上,肩宽胸厚,虎背熊腰,硕大的脑袋上,浓眉暴睛,狮鼻阔口,只是胡须稀疏,瞧着年岁也没多大。
那名喊话的骑士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矛搠去。却见那条大汉稳坐在马背之上,双臂举起,蒲扇大的两手张开了,便在胸前合拢,仿佛后世所谓的“童子拜观音”之势,“啪”的一声,就将矛头夹在了掌中。是勋瞧着就是一愣,嘿,这就是空手入白刃吧?
既然说是“入白刃”,当然不能光夹住了矛头就算完,只听那大汉怒吼一声,双掌并拢了朝侧面狠狠一撅,竟然将细长的矛杆一折两段,光留点儿竹丝断续相连。那名骑士当即弃矛,就腰间拔出刀来,同时另几名骑士也都各挺长矛,拨过马头,来战这条大汉。
好一条汉子,就见他左臂一圈,竟然将两支长矛全都夹在了腋下,同时右拳打出,正中那名执刀的骑士手腕之上,打得筋断骨折,兵刃落地。是勋要不是当年在海岸边看过太史慈一个打六个,就真要被这一幕惊得目眩神摇了,但有太史子义珠玉在前,这大汉就不那么够瞧啦——太史慈那是一招杀一人啊,这汉子也就一招败一人而已。
当然啦,不排除今天这几名骑士的本事,比当年海滩上的毛贼要高很多的因素在内。但是勋终究也是见过几回顶尖高手搏斗的,武力值80+和90+的区别他还勉强能够瞧得出来。眼前这大汉的力气、招数,貌似虽不如太史子义,那也差不太远啊,肯定比蔡瑁要强过不止一个档次去。
尤其这大汉虽然骑术不精——他就一直牢牢地跨坐在马背上,没见有驱马杀敌的意思——也不使武器,但拳法就相当的不凡,尤其擅长空手入白刃。简短截说,蔡瑁见此情景,也急忙挺着长剑冲过去帮忙,转瞬之间,那些骑士就被纷纷打落马下——或者是被蔡德珪伤了他们的马,被迫跳下来的。最终只有两骑落荒遁去,那大汉这才提起缰绳来,圈转马头,想要去追。只听车上的老者呼喊一声:“毓南,不必追了。”
是勋瞧着大汉驭马的架势,果然马术不精,估计丫就算去追也追不大上。老者这一声呼喝,大汉果然听命,当即跳下马来,飞起两脚,把两个还在地上翻滚的骑士踢晕过去,然后大步来到车前,抱拳道:“小人来迟了,赵公未曾受伤吧?不想只是去问路这一息间,那些狗贼便会又追将上来。”
蔡瑁倒提长剑,也返回到车边,向老者施礼道:“不知这些是哪里来的贼寇,为何要挟持长者?”说着话恨恨地一咬牙关:“想不到襄阳城边,竟有这等悍贼,襄阳令、邓县令失其职守,定当严惩不殆!”
“啊呦,”就听那大汉叫道,“原来这便已经到了襄阳城外了么?”
车上那老头儿把长剑还给是勋,作揖还礼,同时上下打量蔡瑁,沉声问道:“听卿之言,莫非在刘景升署内为吏?”是勋估计蔡瑁也被这老头儿的贵人气质给镇住了,急忙通报姓名:“区区南郡太守、镇南将军军师蔡瑁。”
“原来是蔡伯起的贤郎,”老者微微点头,“老夫赵岐。”(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阿承丑女
才刚给救出来的老头儿自称“赵岐”,是勋就觉得这名字挺耳熟啊,是谁呢?那边蔡瑁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禁面色一变,恭恭敬敬地拱手问道:“难道是赵太仆?”赵岐轻轻摆手:“老夫已卸职多日啦,太仆的称呼,不必再提。”
赵太仆……赵岐……啊呦,原来是这尊大神啊!是勋这才想起来,赶紧蹿下马车,也站稳了给老头儿作揖。
赵岐字邠卿,京兆长陵人氏,乃是汉末著名的经学家,也是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名士。他是大儒马融的侄女婿,但是瞧不起马融外戚的身份,坚决不肯相见。后来出来做官,颇有清名,因为得罪了宦官唐玹而遭迫害,被迫隐姓埋名到北海市上去卖饼。等唐玹死了以后,三府(太尉、司徒、司空)同日行文征召——由此可见他的名望有多高了。
此后赵岐在官场上是几沉几浮啊,董卓时代受拜太仆,位列九卿。李傕、郭汜控制了朝政以后,曾派他和太傅马日磾一起持节以安抚关东,袁绍和曹操闻讯,亲自带队郊迎,并且答应暂且跟公孙瓒停战——可惜那时候是勋还没投曹,缘悭一面。
这么说吧,虽然没能做到三公的高位,但赵岐道德、学问可为天下楷模,而在士人中间的名望,也比三公不差——甚至肯定比曹嵩那类货色要高过好多倍去。是勋这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赵岐的威严只有曹嵩可比,乍见面就把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要说这人身上都有“气”,有猛将气。有英雄气。有高官气。有大学问家的气,还有正人君子气,同时占了高官、大学问家、正人君子这三种气的赵岐,那就不是是勋、蔡瑁之流敢于仰视的。
当下一边派人去通知邓县县令调兵来押送那些被打晕、打伤、打残了的骑士,一边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赵岐这回是奉了天子之命,到荆州来联络刘表,希望刘景升可以派出勤王的兵马,到雒阳去护卫天子。
啊呦。是勋这才知道,敢情汉献帝前俩月就已经逃出了长安,在董承、杨定、杨奉等人的卫护下,率领公卿百官,想要返回东都雒阳——这就比原本的历史提前了大半年哪。等他真到了雒阳以后呢,不就得到处求告诸侯来救吗?最后这美差落到了曹操头上,于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开始迈上成就霸业的最重要的一步。我靠,自己怎么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了鄄城呢?迎天子这种大事儿,要不去掺和一脚。镀点儿金光,那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呀!
不行。老子得赶紧见到刘表,跟荆州这儿办完了公事就立刻返回兖州去。
虽说献帝逃离长安,比原本的历史有所提前,但基本过程倒是没太走样,一样是李傕、郭汜相争,天子率百官东归,李、郭从后追赶,张济又半道反叛,迫使献帝等人北渡黄河,逃去了河东的郡治安邑。河内太守张扬在安邑迎到献帝,暂时稳住了脚跟,献帝就派卫将军董承打前站,先期前往雒阳去修宫殿。赵岐上回持节抚安关东,完了就病倒了,一直在地方上养病,直到兴平元年也就是前一年才痊愈,于是返回长安,才走半道儿上就听说天子东归,赶紧前往雒阳迎驾。到了雒阳一打问,敢情皇帝还在安邑呢,于是他就去劝说董承:
“如今海内分崩,唯有荆州境广地胜,西通巴蜀,南接交趾,年谷丰登,兵马精壮。吾欲自乘牛车,南说刘表,使其率军来拱卫朝廷,与将军并力同心,辅佐王室。”
董承听他说得有理,就派人护送赵岐去安邑谒见献帝,随即献帝就下了一份诏书,让赵岐带到荆州来求刘表。可谁成想献帝驾前掌权的军头儿不仅仅董承一个,还有前河东白波帅李乐、韩暹、杨奉等人,全都跟董承不对付,生怕赵岐带了荆州兵前来,就会增强董承的力量,所以匆忙派人去追。赵岐一路跑,一路躲,结果从人全都被那些河东骑兵给宰了,幸亏那条大汉突然跳出来相救,才终于迤逦来到荆州。
至于那条大汉,姓孙名汶字毓南,据说是因为生在汶水南岸的泰山郡奉高县而得名。当年赵岐在北海市上卖饼,得到过安丘人孙嵩孙宾石的接济,两人结为生死之交。而这位孙汶,就是孙嵩的同族侄孙,因为听说叔祖依附着荆州牧刘表,所以南下投亲,无巧不巧的,就跟赵岐在路上撞见了。
孙汶先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接着互通姓名,立刻拍胸脯一路护卫赵岐南下。两人因为逃避追捕,所以走迷了路——孙汶虽然很能打,但据他说一开始追赵岐的不下二三十名骑兵,他是双拳难敌四手啊——都到了荆州近郊还懵然不知呢。今天孙汶请赵岐在路旁暂歇,自己去找人问路并求点儿水喝,没想到就离开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些河东骑兵阴魂不散,又再追了上来。
还好他们只是想把赵岐劫回雒阳去,没想取老头儿的性命,蔡瑁他们才有机会救下了赵岐,否则的话,估计等孙汶回来,就只能见到老头儿的尸体了。
前因后果叙完,邓县县令也领兵来了,把那些河东骑士全都抹肩头、拢二背,捆绑起来,押去受审。赵岐这就要跟蔡瑁进襄阳城,但是被蔡瑁给拦住了,蔡瑁说:“赵公今为天子使,我主岂敢怠慢,必须出城郊迎,否则恐为天下人笑我荆州不识礼仪也。天色将晚,且待瑁回城去禀报主公,明日一早便来迎接赵公。”
赵岐说你讲得有理,但是……今晚我去哪儿住呀?蔡瑁笑道:“某与这位是先生同车出城,本为访亲,舍妹婿黄授便居于附近的隆中。可遣从人引赵公前往。暂歇风尘。明日便好进城。”
赵岐点了点头,问:“可是沔南的黄承彦么?”蔡瑁说是。赵岐笑道:“闻名已久,不想有幸得识。也好,那老夫便去黄家暂歇吧。”是勋心说这年月黄承彦顶天了也就四十岁吧,怎么名声就那么响呢?老子啥时候要也有那么响亮的名头,连赵岐之类的大学问家都说“有幸得识”,那真是睡着了都会笑醒啊!
于是蔡瑁留下两名仆役,让他们带着赵岐、是勋和孙汶前往黄授家中。孙汶主动要给赵岐驾车。是勋不敢跟老太仆同乘,只好跟在车旁步行——赵岐倒是邀他回车上来着,但被他给婉言谢绝了。
是勋心说我敬的不是你的名位啊,而是你的学问……你要是路上闲得没事儿跟我谈经学,那可怎么好?话说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怎么跑荆州来尽遇上这路货色了……跟赵岐一比,宋忠之流那就是渣渣,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他们呢,哪儿敢先跟你赵太仆搭话……
蔡瑁临行前,倒是给赵岐介绍过是勋。可惜赵老头瞧着就从没听说过是宏辅的“大名”,只是随便敷衍几句。一直等上了路。赵岐才转过脸来问他:“曹兖州近日可好么?荀文若如何?”
是勋心说偌大一个兖州,估计能入您老人家法眼的也就曹操跟荀彧这俩啦,我就是一过路打酱油的……当下毕恭毕敬地回答了赵岐的问题。赵岐也没别的话说了,转过头去,眼望前方,象是在欣赏景色。是勋倒是突然想起一事来,就跟驾车的孙汶套近乎:“孙先生虽然生于汶南,孙氏实出北海安丘——勋也是北海人氏,祖籍营陵。”
孙汶倒对是勋挺恭敬——终究他不过一介白身而已,是勋可是正经的地方官——当下一边赶车,一边接话:“是先生的大名,小人自然是听说过的。当年在都昌城下救过孔北海的性命,后来又入兖州献上屯田之策——不想原来还是同乡啊,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是勋心说这都是老皇历啦,估计你丫离开兖州的时候,我还没有从冀州回来,所以漳水上舌战群贤的光辉事迹,你就没听说了。他问孙汶:“孙先生适才对敌那些河东贼兵,竟能以空手而接白刃,不知道是天赋异秉呢,还是有所传承的呢?”
孙汶笑道:“膂力可能天生,招数如何天授?小人师从南阳大侠邓展,学得这门技艺。”
是勋心说怪不得,不出老子所料。邓展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据说武艺高强,最擅长空手入白刃,后来还仕于曹魏当了将军。曹丕在《典论》中说,他曾经拿根吃半截的甘蔗跟邓展较量,结果把邓展打得完全没脾气。是勋估计不是曹丕自我吹嘘,就是邓展故意让他的——谁还敢真赢了魏王世子啊,那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当下就向孙汶探询邓展的情况,孙汶说师父四海游侠,是四、五年前来到汶南,教了自己几个月,然后便侠踪杳渺,不知去向了。
沔水(汉水)流过襄阳城东,并由城北向西转折,一个大拐弯,把雄城半包围起来。而在襄阳城的西南侧,则有著名的岘山为护——据说孙坚孙文台就是在岘山上中箭殒命的。隆中在上岘(后名“万山”)以北,背靠丘陵,面朝沔水,开辟了大片的良田——居民大多依山而居,黄授黄承彦的草庐也在其中。
说是草庐,其实建筑面积不小,前后三进,还有篱笆围着,只是墙上无砖,泥砌而成,屋上无瓦,盖着茅草而已。是勋琢磨着后来诸葛亮在附近躬耕的时候,应该也是住的这类屋舍,哪怕他真的亲自下地干活儿,骨子里终究还是士人老爷,是不会跟普通老百姓似的光住一间四面通风的茅草房的——真要那么穷,他哪儿有钱读书啊?
蔡家的一名仆役抢先跑过去通报,所以等马车到了草庐前,赵岐才刚下车,主人家就已经亲自迎了出来,见到赵岐先跪倒在地,大礼参拜。赵岐赶紧双手把对方搀扶起来——是勋打眼一瞧,就见这位黄授黄承彦先生个子不高,身材有些单薄,相貌嘛……下半截可打70分,上半截则只有40分。简单来说,黄承彦下半截直鼻方口,长须飘洒,瞧着就挺文艺范儿,可是上半截却是吊眉毛、三角眼,而且还早早地就有了谢顶的迹象。
嗯,倘若黄家小姐完美地继承了他老爹的容貌,倒确实不大可能漂亮喽,正所谓“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未完待续。。)
ps: 将近一年之前,一位相识了十多年的老朋友突然无声无息地去了。他的年纪比我小很多,未婚,理论上应该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走在了很多老大哥们的前头,想起来既使人悲伤,又让人不寒而栗。生命,就是如此的脆弱。
这位朋友本名孙文,以字行为毓楠(后为书写简便,改雨楠),绰号“大熊”。文中出现的孙汶孙毓南就是为了纪念他。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我不会让他再走了,我会一直把他留到结尾,让他永远伴随着主人公,也伴随着朋友们的哀思……
为了悼念大熊,今天两更。
第十三章、郊祀天地
民间传说,后来的诸葛夫人黄氏女(据说名叫“黄月英”),其实长得挺漂亮,或者说因为躲避战乱而故意把脸涂黑,或者说为乡中所嫉而污蔑为丑女,是勋从前就觉得两种说法都不老靠谱的。首先,黄小姐将将成年的这段时间,荆州尤其是襄阳周边就挺太平,没啥战祸可避;其次,黄家好歹也是当地的名士,有谁敢那么大胆子污蔑他家小姐?
等到黄授把一行人迎进草庐,还专门唤出妻女来相见,是勋就终于瞧见那位黄小姐啦。这小丫头估计也就才七八岁,穿着布衣,梳着双鬏,不但跟他爹如同一个模子里塑出来的五官,而且正如书中所写,是“黄头黑色”——皮肤又黑又糙,头发却又黄又稀。虽说女大十八变,就有可能越变越好看,但终究三角眼不去韩国整容是不会变成杏仁圆眼的——倒挂眉毛倒是好修饰。所以说,诸葛亮可能真是相中了这小丫头的才学,所以才忽略了她的容貌,终究帅哥娶丑女这种事儿,后世自由恋爱时代都未必罕见,更别说包办婚姻的这年月了。
当日晚间,赵岐、是勋、孙汶就寄宿在了黄家。黄绶家境不宽裕,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款待贵客,就光给三人上了热水和豆、麦的杂拌饭,配菜也只有腌萝卜和咸鱼干。是勋多少觉得有点儿难以下咽,可是瞧着赵岐老头儿吃得挺香,细嚼萝卜就跟品山珍似的,咂摸鱼干就跟尝海味似的。他也只好咬着牙。跟吃药一样用白开水把那些粗食冲下喉咙去了。孙汶那粗坯同样吃得挺香。而且一连塞了五大碗饭,瞧黄夫人那眼神儿,好象生怕这条大汉一顿就把自家全年的余粮都餐光了似的。
用过夕食之后,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黄承彦点起蜡烛,自然而然地就开始跟赵岐讨教经学。他还从书架上翻出好几卷竹简来,恭恭敬敬递到赵岐面前:“此为赵公所著《孟子章句》,授前自友人处抄得其中三卷。日夕研读,获益匪浅。然尚有不明之处,天幸得遇赵公,正好请教。”
赵岐捋着胡子,面带微笑:“此亦一家之言尔,若有疑义,共同切磋可也。”
于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探讨起《孟子》来了,是勋在旁边听着,就有点儿兴趣缺缺。话说这年月孟老大的地位还没有后世那么高。士人需要研读的经典只有“五经”,还压根儿就没有“四书”。基本上,十个士人里面至少有九个,一辈子都未必肯读《孟子》。赵岐可以说是第一个系统地研究《孟子》,并加以注疏、解读的学问家,所以他那些道理在这时代或许可目之为精深,在宋儒、清儒面前,那就有点儿小儿科啦。对于大致读过朱熹《孟子集注》的是勋来说,基本上没啥营养可供吸收。
当然啦,他还是被迫正襟危坐,跟那儿装腔作势地假装在听课——只是绝不举手发言。他倒还能熬得下去,那边儿孙汶可是彻底地受不了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大哈欠。赵岐首先注意到了孙汶昏昏欲睡的状态,就朝黄授一揖,说我这位同伴辛苦了一整天,希望能够早些安排他休息。课程被打断,黄授多少有点儿不耐烦,但还是拿出主人该有的姿态来,举着烛火,客客气气地把孙汶给引去了偏房就寝。
黄家不富裕,蜡烛也少,黄授这一举烛离开,是勋和赵岐就彻底隐没在了黑暗当中。是勋正想趁这个功夫也闭闭眼睛,养养神呢,却听赵岐问道:“是先生不发一语,是未曾读过《孟子》呢,还是对孟子所言不以为然?”
他讲课也正讲到兴头上呢,一时停不下来,所以顺嘴就问问那个始终不发言的学生,我这门课你到底有没有兴趣?要是不打算听讲,你也干脆洗洗去睡得了。
是勋刚才一边听啊,一边就在心里腹诽——他倒不是对孟轲和他的学说有啥反感,只是闲来无事,习惯性地吐槽而已。此刻听了赵岐一问,本来就该回答说确实对《孟子》不了解,我也跟孙汶一起去睡得了,可是吐槽之心未熄,随口就说啦:“勋亦尝读《孟子》,虽有几事不明,却恐亵渎了先贤,未敢开口请教。”
赵岐说有问题你就提,不要有啥顾虑。于是是勋一挑眉毛,恶意满满地回答道:“勋往日曾作一诗,以问孟子——‘日攘一鸡兮何其邻之多资?出乞祭余兮亦安养其二妻?天子尚在兮以兴周为董道,谓定于一兮而竟说乎魏齐!’”
这当然不是他的独创,最早是从金庸《射雕英雄传》里看来的,黄蓉在去找一灯和尚看病的路上,舌战朱子柳,吟诗嘲讽孟子,说:“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后来才知道,这是查老先生从冯梦龙《古今笑》里抄来的段子。
赵岐听了这话就愣住了,好半天不回答。正巧这个时候,黄授也端着蜡烛返回,在赵岐对面坐下,还没觉出气氛有多尴尬来,张嘴就接着他离开前的话题说。但是赵岐朝他摆摆手,问是勋道:“是先生曾就学于哪位方家?”
是勋说我跟孙乾学习过一段时间。赵岐点点头:“如此说来,是郑康成的再传了,怪不得既博采众长,又能有独到的见解,倒是老夫怠慢了。此诗对先贤确有所不恭,但为求其真实,亦无妨一辩。二妻、攘鸡云云,孟子最好寓言,不过假设其词而有所阐发而已,不必深究。然论及游说魏、齐者么……”
是勋追问:“怎么样?”他心说我倒要瞧瞧,赵老夫子您要怎么给孟轲洗地啊。
只听赵岐缓缓地说道:“孟子主张民贵而君轻,主张天下要定于一然后可安。其时周天子失柄已久,不可复兴,因而往说魏、齐也,欲使魏、齐一天下。臣固当忠于其君,然而孟子又云:‘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君不仁则臣不以其为君,此亦合乎天理,无害于君臣之道也。”
啊呦,是勋听了这话,倒不禁肃然起敬起来。
孟轲留给后世最重要的遗产,就是朴素的“民本”思想,这搁两千年后很容易得到认同,但在这个时代,却无异于歪理邪说了,所以《汉书?艺文志》中将《孟子》归入“诸子百家”当中,不当他是儒学正统。从赵岐开始关注《孟子》,到后蜀才列入“十一经”,其后南宋朱熹编纂《四书》,把《孟子》和《论语》、《大学》、《中庸》并列,这书才成为儒家经典,而孟老大也就此被戴上了“亚圣”的桂冠。可是还有反复,据说朱元璋就是因为不满孟轲的民本思想,不满孟子认为倘若君主无道,百姓就有权推翻政府的说法,所以下令把书中相关章节给删掉了。
这回是勋把后世嘲讽孟子的打油诗改头换面,拿出来问赵岐,其实是存着恶作剧的心思的,就仿佛学生不满老师照本宣科,所以要故意捣乱。他估计赵岐要么拍案呵斥自己,要么随便歌颂孟子几句糊弄过去,可是没想到赵老头儿还真的回答了,不但回答,并且大力推崇书中的民本思想。
对于这时代的士大夫来说,这可是非常的难能可贵啊。
本来事情倒这儿也就可以结束了,捣蛋学生提出问题,老师正面给出答案,学生也挺佩服,就不该再多说什么,继续老实听课,或者告个罪退堂也就罢了。可是是勋脑海中突然有灵光一闪,就此顺杆儿爬,问赵岐道:“如今天子为小人所制,亦失其柄,有如昔日之周天王。如孟子所言,难道亦当求乎魏、齐,以一天下么?”
“是何言欤?”赵岐果然把脸给板起来了,“周自平王东迁以后,即失其柄,诸侯纷争,人心不附,况釐王以后,多不修德。而我炎汉之乱,不过十年而已,天子虽然蒙尘,却无失德之政,今日亦脱离小人掌控,行将东归雒阳,岂可与东周相提并论?天心其无厌汉矣,汉祚终不当灭!”
是勋心说汉祚灭不灭的,老子比你有发言权多了,但我所以引起这个话头,还真不是要跟你说这事儿,老子要说的是:“人心昔不附周,今亦未必附汉也。赵公岂不见刘景升之郊祀天地乎?”
赵岐闻言,大吃一惊,转过头去就问黄授:“果有此事乎?”黄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确有此事。昔韩德高(韩嵩)虽苦苦劝谏,而刘牧终不肯听。故而余等士人,虽皆受辟,宁可隐于山林之间,不愿再出仕荆州矣。”
他这回答早在是勋的预料当中,于是是勋斜眼瞟着赵岐,心说老头儿,你这回明白我究竟要说些啥,是何用意了吧?老子就是在给刘表上眼药,以报他想找票学问家难为我的深仇大怨!(未完待续。。)
ps: 今天第二更。
第十四章、龙旗九旒
有件事儿其实挺奇怪的,在原本的历史上,当汉献帝驾至安邑以后,就开始陆续写信给各路诸侯,请他们前来勤王护驾,所以距离最近的张扬赶紧就凑上去了,然后河北袁家商量了半天,不肯相助,遂被曹cāo拔了二筹——曹cāo还真不是第一个迎天子的,只是张扬势力太弱,迎了也跟没迎一样。
说起来当时的各路诸侯:公孙瓒正被袁绍逼着打,没空去鸟天子;刘璋距离太远,还有“米贼”张鲁“拦路”,不去也很正常;刘备正跟袁术在掐架呢,吕布还窝在刘备后方等着捡便宜呢,也都没时间没jing力。但是雄踞荆州八郡,这时候起码腹心所在的南郡、江夏太太平平,距离又近,州牧刘表又是汉室宗亲、天下名士,荆州兵没去救天子,那就实在太奇怪啦。
而且根据史书上的记载,赵岐跟董承是说:“yu自乘牛车,南说刘表,可使其身自将兵来卫朝廷……”然而跑到荆州转了一圈儿,刘表却只是派了一丁点儿兵,带着物资跑雒阳去助修宫殿而已。为啥刘表不派发大军北上,把献帝从董承、杨奉这些或关西或河东的军头手里给救出来呢?他明明有这个实力的不是吗?
其实答案就隐藏在史书当中,只是是勋前一世读书不细,给忽略过去了,要到这一世奉命出使荆州,路上跟黄shè、蔡瑁他们谈天说地,运用八卦之必杀招打探荆州内情,才把这原因从史书的犄角旮旯里给挖掘出来,与时事相对照。刘表这人虽然安保荆襄。不怎么想对外扩张。但并不说明他毫无野心。只是野心和信心都不足罢了。刘焉入川,故意派张鲁夺取汉中,拦阻进贡之路,从此就在蜀中僭越起了天子仪仗,刘表也没好到那儿去,公然在荆州郊祀天地——那是只有天子才能搞的祭祀活动啊!
刘表麾下得宠的从事中郎韩嵩韩德高,就曾经因为此事苦谏刘表,可惜刘表全当耳旁风。照样我行我素。两人就因此开始产生了嫌隙,导致后来刘表去世后,韩嵩也主张把荆州献给曹cāo。这事儿,是勋早就从史书上读到过了,这一世又从黄shè嘴里打听到了。
所以刘表不派兵去救献帝,只有两种可能:一,他老兄一心想在荆襄当土皇帝,不肯把皇帝接了来,也不敢去占据雒阳,与凉州和河东的兵马为敌;二。赵岐到荆州以后,看破了刘表的野心。所以故意拦着不让他发兵——开玩笑,刘表是宗室子弟,说篡位也就一步的事儿,谁敢放这么个野心家到皇帝身边去?
但是是勋留了个心眼儿,因为他不清楚既然这一时空的历史已经有所改变,会不会最后闹得刘表去抢先迎了天子,曹cāo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他先跟赵岐面前透露刘表的野心,那意思:老先生您到荆州来,那可真是来错啦!本着您的忠诚汉室之心,可千万千万不能把这头荆州的猛虎领到河南去啊!
果然赵岐听了是勋和黄授的话,脸sè就非常不好看,竟然连课都没心思讲下去了,借口旅途疲惫,早早地就睡下了。黄授先安排老头儿睡了,转过头来又问是勋:“是先生一语,遂使荆襄之卒难出宛洛……然而天子蒙尘,非刘荆州,何人可与相救?”
是勋心说您老兄真敏,那么快就猜到了我的用意。他老实不客气地回答道:“我主曹兖州可。”黄授点头:“吾亦闻曹兖州有安邦定国之才,然而果有重兴汉室之心吗?”是勋坦然答道:“汉室不兴,则战乱不止,即便兼并,亦将为群狼并噬。我主之智,足以见此。”咱不提曹cāo是不是真对汉室忠心,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拿不到炎汉这面大旗,终究只是割据一方的局面罢了,曹cāo有足够的智慧看清这一点——至于兴了汉室以后,是不是再取而代之,那是后话,咱且不提。
黄授微微一笑:“即便曹兖州无此智,是先生能得见此,亦当世之雄杰也——授适才多有怠慢,先生勿怪。”
第二天一早起身,赵岐就要出门,孙汶问他,咱不等刘表来迎接吗?赵岐回答道:“刘牧名重天下,非迎我也,乃迎天子使。老夫虽为天子使,亦不可枯居草舍,以待其迎,而必先至城外,才是礼数。”
是勋就跟孙汶打商量,说今天我给老爷子驾车,你让我也沾一沾光。孙汶答应了,于是是勋奉着赵岐登车,辞别了黄授,驱动驾马,就缓缓地往来路上行去。他们才刚上了大路,就见远远的旌旗遮天蔽ri,仪仗排开,想必是刘表亲自前来相迎。
赵岐在车上直起腰来,手搭凉篷,远远地眺望。突然之间,老头儿低声斥骂道:“刘表无礼!”伸手拍拍是勋的肩膀:“宏辅,赶紧回车,咱们不受他的迎!”是勋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但是本能地就遵从了赵岐的命令,在孙汶的帮助下,把马车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屁股冲着刘表等人,掉头就走。
走出去几十步,忽听马蹄声响,原来是蔡瑁骑着马追上来了,到了车旁,跳下马来,拱手请问:“我主盛情来迎,而赵公忽然回车,不知何故?”赵岐冷笑道:“《礼记》有言:‘龙旂九旒,天子之旌也。’刘牧安敢僭越?!”
是勋这才转过头去,再仔细眺望一番——果不其然,刘表行列当中高高打着一面龙旗,而且上垂九条飘带,即所谓“九旒”也。这是天子出行才能打的旗号,刘表估计在荆州当土皇帝当习惯了,竟然连迎接天使的时候,也把这旗给公然亮了出来——他连天地都郊祭了,还在乎使用天子旌旗吗?
蔡瑁闻言,赶紧跟赵岐打商量:“赵公且暂歇,某这便返回去劝谏主公。”他匆匆地又跑回去了。赵岐眼望是勋。就不禁长声叹息:“不想刘表徒负雅士之名。竟然行此恶政!”
是勋心说怎样,我没说假话,刘表是啥德xing,您老先生终于看清了?可千万不能让他派兵去奉迎天子啊!
最终刘表收起了九旒龙旂,这才把赵岐迎入襄阳城内。是勋给赵岐驾着车,就顺道打量了这位荆襄之主刘景升一番,只见此人方面大耳,相貌儒雅。大轮廓跟刘备有点儿象,具体细节却又全然不同。于是不禁想,这方脸不会就是老刘家的遗传?刘秀是不清楚,貌似刘邦也是一张大方脸,下巴挺宽……不过好几百年过去了,这脸型没道理不改变啊?
刘表把赵岐迎入城中,然后又迎入州署。到这儿就没是勋什么事儿了,刘表还是派黄shè来招待他,引领他回传舍去休息,孙汶倒是让人带着。跟进了衙署。是勋回到传舍,跟黄shè说了一阵子闲话。一起用过了朝食,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对啊,荀彧不是让我帮忙送信给王粲吗?我怎么差点儿就忘了这碴儿呢?赶紧跟黄shè打听,黄shè说王仲宣确实就在襄阳,我这就带你过去。是勋本来没打算去见王粲的,因为他怕那小个子双目如炬,会看破自己假诗人的行迹,所以只想请黄shè帮忙投递书信罢了。可是没想到黄shè那么热情,一扯他的衣袖,说走就走……好,丑媳妇终究难免要见公婆,自己总不可能一辈子躲着诗人们走……再说了,老子连曹cāo都敢见,还怕一个王粲吗?
可是他就没想到,王粲王仲宣竟然如此年轻,瞧着比自己还小好几岁——其实王粲是熹平六年生人,年方十八,比这个是勋(阿飞)年轻两岁。这小子个头儿可能还不到一米六,长相不算难看,但是身体非常的单薄,就跟来股小旋风就能给卷跑了似的。
史书上说刘表因为王粲“貌寝而体弱通侻”,所以不怎么看重他。“貌寝”就是长相难看,其实倒不见得,大概只是方脸的刘表天生审美观排斥尖脸人;“通侻”就是四面漏风,裴松之解释为“简易”,是勋曾经觉得太过引申了,但一个人怎么就能四面漏风呢?如今瞧瞧王粲的德xing,他真信了……古人诚不我欺也。郭嘉也既小又瘦,但跟王粲比起来,郭奉孝已经可以算是个“胖子”了。是勋就不禁在心里琢磨啊,这小子到底有八十斤没有?
双方见面施礼,是勋就递上了荀彧的书信。王粲打开来略略一瞧,回复道:“荀君有心了,且待粲随后写了回书,还要劳烦是先生带回兖州——是先生的文名,粲亦有所耳闻也,《别赋》一篇,真压倒建武以来所有文章!”
是勋心说别啊,拜托您别把我捧那么高,省得待会儿要穿了帮,跌下来那就更重。他连声逊谢,就打算借故告辞。
可是没想到王粲不肯放他走,非要他吟几首诗作来听不可。是勋没有办法,只好把从前抄袭过的陶潜的诗,什么“采采荣木”啊,什么“有生必有死”啊、“jing卫衔微木”啊、“安贫守贱者”啊,全都摆出来应付——雷泽上那首“贪爱chun波绿”,当然没敢现眼。谁想王粲还是不大满意,连说:“此皆有所闻也,是否还有新作?”
是勋心说我东抄一首,西抄一篇,难道你就全都听过了?就这个年代的通讯水平来说,难不成你特意搜集过我的作品吗?你丫是我脑残粉?不会……好啊,那我就来首新的试试你。
当下长吸一口气,缓缓地吟道:“奉义至江汉,始知楚塞长。南关绕桐柏,西岳出鲁阳。寒郊无留影,秋ri悬清光。悲风桡重林,云霞肃川涨……”
王粲一边听,一边眯着眼睛,抚着手掌细细咀嚼,听是勋念完这八句,半晌不语,当下奇怪啊,就问:“下面呢?”是勋一摊手:“下面没有了。”。)
ps: 感谢随清风去大大开单章来帮忙宣传我的书,必须要说他的《奋斗在新明朝》虽然是架空,但比很多正经历史文还历史。他现在开的《大明官》也是我目前一直在追的古代史穿越小说之一,不但对官场、政争的描写堪称一绝,也是我看过的所有古代穿越中抄诗最靠谱的一本书。另外在追的古代穿越还有老友荆绛晓的《重启大明》和青玉狮子的《乱清》,都是相当不错的作品。话说,目前在追的也就这三本了,还有类似题材的好作品值得追吗?欢迎介绍。
对了,《临高启明》不算,类型不尽相同。
第十五章、乱世能臣
是勋现抄的这首诗,乃是江淹的名作《望荆山》,大概是江淹跟随刘宋的建平王刘景素往赴荆州时候所作——是勋想到自己如今也在荆州,也是从外地到荆州来的,直接就给用上了。虽说诗中有“桐柏”、“鲁阳”等词,是指荆州北部,而他这回是直接由西而东到襄阳来,就没路过那些地方,但诗人之言嘛,也不必句句落到实处,就当是想望好了。
可是背完前面八句,他却赶紧刹车,不肯再往下诵念了。因为后面六句,“岁晏君如何”云云,情绪越来越悲怆,乃江淹慨叹沉沦下僚,而又曾一度受人诬陷,锒铛入狱,因而有所感发。这跟是勋这回到荆州来的情绪是绝然不同的,再抄下去,未免就会露出马脚来。
但是王粲听出来了,这诗还没完,开篇写事,下面写景,然后要是不重新归结到事上,就得趁机抒情啊,这明显的意犹未尽嘛。他赶紧追问啊:“下面呢?”是勋只好回答说下面没有了……不是老子故意太监啊,这是新作,才到荆州的时候写的,还没写完,王仲宣你也给帮忙想想,后面要怎么续才好呢?
王粲低头沉思,是勋趁机赶紧告了辞,扯着黄射就夺路而逃。黄射也是一路走,一路沉吟,一直等到把是勋送到传舍门口,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结尾或二句,或四句,还以抒情为佳,但不知宏辅心境如何,实在不敢妄为之续啊。”是勋心说怎么,您老兄也陷进去啦?我没让你帮忙想结尾啊。你上杆子往上凑个什么劲儿?
一宿无话。第二天起了身。是勋还在琢磨,这刘表要为难自己,还有两天,这两天干啥去好呢?要不要再跑一趟隆中,问问黄授,水镜先生司马徽住在哪儿?正在琢磨呢,传吏来报,说外面有位王粲先生求见。
是勋吃了一惊。心说王仲宣你怎么阴魂不散哪,竟然追到传舍来了?!
可是也不好不见,只得委委屈屈地把王粲揖让进来。随便说几句闲话,王粲就问了:“昨闻先生佳作,苦思一宿,尝试为续,奈何不识先生的心境,无法成篇。先生经此一宵,可有赓续哪?”
是勋这个懊悔啊,早知道就不抄江淹那首诗了……他只好给自己找理由:“两日后。刘牧即要在学宫宴请区区,所邀皆宋仲子等大儒也。不知将如何应对……”我哪有功夫再去作诗?
王粲“嘿嘿”笑道:“某亦有所闻也。刘景升外宽厚而内忌刻,复以貌取人(是勋心说你没必要趁机夹带私货吧),非能安荆州者也。此番故邀宋仲子等,定是为了难为先生——那些腐儒,寻章摘句,而于国家无益,先生理会他们作甚?”
是勋说我倒是不想理呢,奈何奉主之命前来公干,不可能不听从刘表的安排。我知道自己经学水平很普通,不够资格跟宋忠他们谈论,但是怕一旦被驳得哑口无言,未免丢了主公的面子,这可如何是好?就算临时抱佛脚,那也来不及啊。
王粲说我有一诗,赠与先生,说着话曼声吟道:“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是勋心说我知道啊,这是你著名的《七哀诗》的第一首嘛,还用你丫送,老子基本上也会背哪。就听王粲说,那些腐儒要是敢难为先生,先生就背这首诗,让他们好好想想,国家丧乱,百姓流离,他们怎么还有心肝在经学上难为他人?是勋心说你这主意跟前两天黄射说的也差不太多,总之不管对方耍啥花样,自己就一招必杀反击回去——老子不跟你们谈论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当下轻轻一叹,拱手道:“受教了——但不知仲宣所学何经,可有以教我啊?”这回,轮到王粲夺路而逃了,是勋心里这个爽啊……
被王粲这么一闹,是勋是彻底丧失了寻访司马徽等人的兴趣——要说那位水镜先生,也是当代名士,虽说历史上光留下来他相人的名气了,没提他是不是通经学,但从黄授黄承彦跟他关系不错来看,八成也是一个学问家。汉代还没有玄学,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本来就是从谶纬中化出来的,而谶纬就类似是经学的官方认可版邪教,要说一个会相人的家伙不通经,那可能性是不大的——自己干嘛再去找虐?
算了,算了,还是等黄射过来,问问他这襄阳城外还有啥美景,自己去踏踏青,散散心好了。可是他没想到,黄射直到午后才来,而且竟然是来告辞的。
黄射说:“赵公奉天子诏,欲重修雒阳宫室,请我主相助。我主已命射率三千军并押运一干物资往雒中去,很快便要动身,恐怕这数日再无暇来陪宏辅了。”
是勋表面上露出遗憾的神情,其实心里别提多爽了——嘿嘿,老子奸计得授,果然赵岐不再提让刘表派兵奉迎天子的事儿了,而是跟原本的历史相同,光让他派点儿人,运点儿物资去修宫殿。好吧,黄射你丫就去做无用功,造一些烂尾楼出来吧——因为老子很快就要说动曹操把都城迁到许昌去!
他问黄射,难道我这两天就跟传舍这儿闲着?这不是待客之道吧?黄射请他稍安勿躁,说接替我招待您的人马上就到了。
时候不大,果然进来一人。是勋抬眼一瞧,嚇,这小伙儿长得真漂亮。气质也好。搁两千年后肯定偶像派明星啊。就有三分象是引万千少女竞折腰的吴彦祖,只是多两撇胡子而已。请问姓名,对方回答道:“荆州东曹掾傅巽,字公悌。”
啊呀,是勋心说我倒忘了荆州还有这路货色,那也是日后的同僚啊,应该提前亲近亲近。黄射帮是勋和傅巽互相介绍一下,又活跃了一下谈话气氛。然后就告辞忙他的去了。是勋开始跟傅巽交谈——原来这位傅公悌也是文学之士,但水平不太高,就跟是勋棋逢对手啊,两人谈得倒是挺投机。
聊着聊着,谈到了荆襄的人物,傅巽就说了:“某看荆州八郡,唯二人可观也。”是勋问是谁,傅巽答道:“此二人皆不显于世,然异日必为天下所望。一是州吏裴潜字文行,品行清风亮节;二是庞统字士元。虽为少年,将来可为‘半英雄’!”
“半英雄”三个字一出口。是勋想起来了,貌似史书上确实记载过傅巽如此评价庞统,因而傅巽也就以善于品鉴士人而名扬天下。他赶紧就问啊:“未知勋可有幸,得见此二人乎?”傅巽说:“今日即可绍介裴文行与先生相识,惜乎庞士元游学外郡,此刻不在襄阳城中。”
是勋觉得挺遗憾,这趟没机会见着“凤雏”了——至于裴潜,虽然后来在曹魏做了高官,名显于世,他这会儿还真没兴趣去见。遗憾之余,不禁也起了游戏之心,就问傅巽:“君目区区,为何如人也?”你不是会相人吗?你给评评,老子算是哪类人物?
傅巽上下打量了一番是勋,突然微笑起来:“曾闻汝南许子将论曹兖州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有诸?”是勋心说我问你对我的评价,你提许邵对曹操的评价做啥了?嘴里赶紧给纠正:“是‘乱世之英雄’,非奸雄也。”傅巽就说啦,这个句式很好,正好用来套在先生头上——“先生可谓‘太平之隐逸,丧乱之能臣’。”
是勋心说要是天下太平,我会去做隐士?我没这么颓废吧?不过话说要是真的穿越到一段和平的时期,只要出身高一点儿,钱财多一点儿,说不定老子真的就找个山沟……找个闹市去窝着,大隐隐于市,整天光研究炒菜啊、抽水马桶什么的,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倒霉催的穿越来了汉末,就不可能做有钱的隐士啊,就没有地方可以安生度日啊,老子这才被迫去抱曹操的粗腿——这么一想,傅巽说的也挺有道理,只是……老子真有做能臣的资质吗?
嗯,傅公悌“瑰伟博达,有知人鉴”,他说老子是能臣,老子肯定就是能臣啊,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想到这儿,就不禁有点儿小得意,当下瞧傅巽更加顺眼了。此后的一天半时间,他就跟着傅巽在襄阳城里城外到处转悠,瞅瞅市面、览览名胜,几乎就把刘表要为难自己的事儿给抛去了脑后。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第三天一大早,傅巽就来促驾了——“请宏辅先生随巽往学宫去来。”
既然是去学宫,不是去什么别业,是勋也就不玩什么前卫范儿,赶紧把公服给穿戴整齐了,把曹操写给刘表的信揣在袖子里。他跟傅巽同车而往,进了学宫一瞧,嘿,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学生,大多数年纪很轻,最小的估计才十一、二岁。别说刘表不见踪影,就连颍荣、谢该、宋忠他们也都一个没到。
是勋不禁有点儿冒火,心说我是客人唉,你们是主人哪,这是摆的什么架子?!刘表身为荆州之主,晚到会儿很正常,就象当初在邺城郊外,袁绍也是最后到场的。可是当日冀州群臣就都早来一步,坐稳当了等我,这才是待客之道嘛,你们还自称是儒生,竟然这么没礼貌!
好,老子就等着,瞧瞧你们今天打算怎么为难我——你想战,咱便战!(未完待续。。)
ps: 明儿开始辩经……其实对经学没兴趣的读者可以一目十行过去,对经学很有研究的读者……建议您直接跳过吧,别拿砖砸我……
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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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管他何人
荆州这票学问家,估计早就跟学宫某个角落里候着了,就是不肯先上堂,要等是勋到了,有人来通报了,这才排成一列,大摇大摆地进来——在他们想来,我等成名已久,你是个无名小子,今日聚会学宫之中,我们就是先生啊,你就是学生啊,哪有让先生等学生的道理?
是勋心说你们摆架子,不懂礼,老子不能跟你们一般见识——终究外面还有那么多学生瞧着呢。于是站起身来,拱手相迎。只见来的这二十多人,全都高冠博带,穿着儒服,无一人着公服,按照名望、年资排成一列(估计跟黄射给是勋瞧的那份名单上的排位相同)一步三晃地就进来了。前面四位大儒——颍容、谢该、宋忠、綦毋闿都是先坐定了,才向站着的是勋拱手行礼,后面那些资格嫩点儿,不敢过于托大,都站着还完礼以后,才按次序坐下。
傅巽算是陪客,当下逐一给是勋介绍这些儒者。其中是勋就光注意了一下颍荣、谢该(好歹这两位在《后汉书?儒林传》里有列名),以及那位后来投靠东吴的潘濬潘承明。这潘濬在演义上就露了一小脸儿,瞧着跟士仁、麋芳是同一路打酱油的货色,但在实际历史上,他在东吴一直做到九卿之一的太常,为人清廉刚正,也算一时的名臣了。相比之下,始终仕蜀的李撰和尹默就彻底是小角色。
诸人坐定了,有仆役端上来热水。大家伙儿全都注目颍容——终究这位是老前辈,得由他先开口才成。就见颍子严先生端起杯来。稍稍润了一下喉咙。然后慢条斯理地朝是勋拱一拱手:“老夫听闻是先生为郑康成的再传、孙公祐的弟子。不知道治何经典哪?”
来了,来了,果然还是这一句。
这一句是勋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问过了,刚从乐浪跑中原来的时候,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并无师承,未治经典。”可是后来好歹跟孙乾学了几个月,就不能再这么妄自菲薄啦。自己治啥经典呢?说起来,当初刚跟着孙乾的时候。主要向他学习《论语》,后来结婚前又去学了一段时间,请教了一些相关《春秋》和《诗经》的问题。
“经”这个字眼是不能随便用的,汉代所谓的“经”仅指“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其中《乐经》已亡佚于秦末战火之中,所以正经能够研究的也只剩下“五经”而已——《论语》是不包括在内的。所以面对颍容的问话,是勋有两种回答方法,一就是在比较熟的《诗经》和《春秋》里挑一个,二是早就打算好的。照抄演义上诸葛亮骂严畯的话——
“寻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兴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钓渭子牙,张良、陈平之流,邓禹、耿弇之辈,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审其生平治何经典。岂亦效书生,区区于笔砚之间,数黑论黄,舞文弄墨而已乎?”
但是他正一肚子火呢——你们竟敢在老子面前摆架子,身为儒者而如此无礼——就觉得这大招虽能却敌,却也显得自己学问不足,故意规避问题。终究在外面围观的全是些学生,就不是啥黄盖之流的武将,一开篇就讲安邦定国的大道理,学生们未必听得懂。所以干脆一梗脖子,傲然答道:“不敢云治,然‘五经’皆在胸中,《三统》、《九章》、《论语》、《孟子》,亦熟习也。”哼,老子其实啥都会,你们想问什么吧?!
宋忠闻言,忍不住“哧”的一声:“阁下好大的口气。但通一经,可举博士,安有敢妄言熟习‘五经’者耶?”
是勋当即反驳道:“所谓经者,常也,有五常之道,故曰‘五经’。《春秋》仁、《书》义、《礼》礼、《易》智、《诗》信。人情有五性,怀五常,乃成其德,安有执其一端,五性不全,而能名为儒者乎?”
他这句话也不是原创,前半截来源于《白虎通义》,那是当年汉章帝召集群儒于白虎观论“五经”异同,完了让班固综合研究成果,编纂而成的书。不过原文是说“《乐》仁”,考虑到《乐经》已佚,所以就给篡改成《春秋》了。
他这是故意露破绽给人抓,果然,綦毋闿一脚踩进了陷阱,当即质问:“《春秋》所言,尊王之大义也,所述乱世,安求其‘仁’?”
是勋冷笑道:“《礼》云:‘上下相亲谓之仁。’所谓尊王者,即下亲其上也,齐桓、晋文尊王攘夷,岂非仁乎?难道阁下以为,尊王非仁乎?”他这是彻底的诡辩,当然驳不倒对方,只不过想趁这个机会转移话题而已。于是转向颍容和谢该:“勋闻子严先生、文仪先生并研《左氏》,都有宏作,惜乎未能得见。倒要请问,所谓‘郑伯克段于鄢’,《左氏》称段为‘共叔’,何也?”
是勋心说你们这一票学界泰斗、博士、博士后啥的,攒一块儿难为我一个研究生还没毕业的后辈,你们就不觉得羞耻吗?今天又不是答辩,又不是考试,与其让你们问我,不如老子来问你们。经义多岐,想要答对了你们所有的问题,实在难如登天哪,可倘若倒过来呢?你们也未必就全都明戏啊。
颍容和谢该都是研究《春秋左氏传》也即后世被称为《左传》的专家,颍容写过《春秋左氏条例》,谢该写过《左氏谢氏释》,而是勋名义上的师祖郑玄也通《左氏》,所以他觉得这几位肯定会出相关的题目来考验自己。不如老子转守为攻,先拿《左氏》来难为你们吧。
郑庄公的兄弟段,为什么《左传》上会写作“共叔段”?这个“共”是啥意思呢?历来就有两派不同的解释,一出贾逵、服虔。说是谥号。一出后来的杜预。说段最后流亡到共地,所以才称其为“共叔”,但是全都无法彻底地自圆其说。于是是勋就提出这个问题来了,不管你们怎么回答,老子全都能驳——答题困难,出题难为人可就简单多了。
果然宋忠抢先回答:“为谥也。”这是当时的正解。
是勋撇一撇嘴:“《谥法》云:‘敬长事上为共。’而段叛其兄而背其君,可言敬长乎?可言事上乎?段既死,则谥出于庄公。庄公安肯讳其弟之过,而予以美谥?即便欲与美谥,亦当选以别字,故以‘共’字谥之,难道是为了奖掖他为弟不悌的恶行吗?”
宋忠哑口无言,他的弟子李撰赶紧站起来帮老师弥缝:“既非谥,料因段败蹿于共,故名为‘共叔’也。”
是勋轻哼一声:“此所谓胶柱鼓瑟,望文生义者也——桓公十年,虞公出奔共池。何不名为‘共公’?”逃到哪儿就以哪儿为名、为氏?真要这么简单,还用你们这票经学家干嘛啊?
古人的称号很复杂。很多只是来源于已经失传的习惯,就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再加上记录者的疏忽、曲笔,以及传抄者的讹误,那些经典中的怪问题就多得俯拾即是。问题是大多数儒生都把“五经”也好,《左氏》等“经传”也罢,都当作圣人或者先贤之言,除非有版本方面的异同可以对照,否则是不敢有丝毫的怀疑啊,无论说得通说不通的,全都要死抠或者生编造其中的“微言大义”出来。
当然啦,经学不是光抠字眼儿,经学家也不全是腐儒,比方说郑玄。但这类真有见识,能挖掘经典的内在思想而不惑于文辞的大家就少之又少,而至于王充之类认为圣人也会说错话的家伙,则立刻就会被人围殴,直接踩成异端。
是勋把自动跳出来找虐的李撰给驳了,然后他就觉得对方必得反问啊:“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你觉得正解是啥?”说实话哪有啥正解,就是知道没有正解他才敢问哪。正琢磨着该怎么糊弄过去呢,还是赶紧再出一题呢?就见宋忠一捋胡须,抢先问道:
“卿既治《春秋》而读《左氏》,请教,宣公二年言及叔牂,郑司农(郑众)谓是羊斟,贾景伯(贾逵)谓是宋守门大夫,何者为是?”
是勋听了这问题就愣在当场。当然不是说这问题有多深奥,有多难解,而是……我靠你丫转折也太生硬了吧?我刚把你跟你的弟子给问倒了,你们也不服个软,也不反问我正确答案,竟然连哈哈都不打一个,直接就换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题目反问回来!这就是所谓儒者吗?咱不带这样没下限的啊……
他跟这儿发愣,眼瞧着宋忠的表情就挺得意。是勋更怒了,干脆一摆手:“两者皆非!”这回换宋忠愣住了,旁边谢该拱手问道:“愿闻其详。”是勋就说啦:“若以郑司农所言,叔牂即为羊斟,则斟前有语:‘今日之事,我为政。’是坑害华元明矣,安得再敢砌词以辩?若以贾景伯所言,则华元倘在城外,自然对话者为守门大夫,既已入城,其谁不可与言欤?”
一般认为,郑众的解释有误,贾逵的解释正确,然而是勋偏要语出惊人,说他们俩全都错了。谢该听了这话就不禁愕然啊,追问道:“然则叔牂为何人也?”是勋一撇嘴,站起身来:“管他何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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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僭越王章
ps: 学宫辩经这两章,感觉没兴趣的读者大概就直接跳过了,有兴趣的或许会瞧出啥笑话来……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干脆一起发出来吧,就算今天两更好了。
顺便,感谢一下“yisuoyan玉”和“只萌一个好”两位朋友大赏的.月票……想不到快下旬了还有.月票拿,真是感动得小生热泪哗哗的……
宋忠提出来考较是勋的,乃是《左传》上记载的一个小故事:宋国执政华元领兵对战郑军,战前宰羊分飨士卒,但是他的车夫羊斟没能吃到,因而心怀不满。打仗的时候,羊斟就说啦:“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过去分羊你说了算,今天的事儿我说了算。赶着马车就直接冲入了敌阵,导致华元被俘。后来华元回到宋国,跟一个叫叔牂的人有段对话,一个说:“子之马,然也。”一个回答:“非马也,其人也。”
郑众解释说,这叔牂就是羊斟,他跟华元扯谎,说当时是马惊了才把你陷入敌阵的,不关我的事。华元当场揭穿他:“不是马干的,而是人干的。”是勋就说啦,这种解释不对,既然羊斟已经说过“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的话,那是挑明了要公报私仇,而且不怕你知道,过后怎么还可能扯谎呢?
贾逵的解释跟郑众不同,说叔牂是宋国的守门大夫,他见到华元回来,就问啦:“是不是你的马惊了才陷敌的?”华元回答说不是马的问题。而是车夫的问题。是勋说这也不对。华元那时候已经进了城了。跟任何人对答都有可能,你怎么能肯定这位叔牂一定是守门大夫,不会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
谢该听是勋驳得都挺有道理,就不禁追问,那么叔牂究竟是谁哪?是勋一撇嘴,站起身来:“管他何人!”随即大声说道:“左氏记载其事,是责羊斟‘以其私憾,败国殄民’。正《诗》所谓‘人之无良者’也。如今卿等固知某为国事而来荆州也,不速使我与刘牧相见,而反以经义难之。是有私憾耶?而实败国事也!彼人既无良,尚孜孜计较叔牂为何人欤?!”
我是来公干的啊,不是来游学的哪,你们就光知道跟这儿难为我了,就没人赶紧去请刘表出来跟我见面吗?你们这也是“以其私憾,败国殄民”的“人之无良者”吧?你们还有资格研究经典?还有余暇考究叔牂究竟是谁?!
是勋这话说得挺重,几乎就等于指着谢该、宋忠等人的鼻子开骂了。谢、宋二人闻言是面色大变,可是一时又想不出啥词儿来反驳。堂下倒是骤然响起一片抗议之声,估计那都是两人的弟子或者再传。这要搁两年前。借是勋一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当面责骂经学大师,而且眼见犯了众怒,当场就得吓得尿裤子。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一则他是气极了,二则自己已是官身,难道还怕一些学生不成?当下双眉倒竖,转过头去,目光就如同机枪一般横扫一众学生,大声喝道:
“儒生以致用为功,经师以求是为职(这句话,其实是章太炎说的)。如今天子蒙尘,中原板荡,一二经师老于章句可也,汝等少年,便应学以致用,芟夷大难,兴邦安国。昔张良、陈平、邓禹、耿弇又何曾读经?通‘五经’者,王莽也,刘歆也!汝等是欲为皓首穷经之腐儒耶?是欲为以经典为其凶器之莽、歆耶?我与诸公论经,汝等自应安坐静听;我今论及国事,汝等更何由喧哗吵闹?都说荆州学宫汇聚天下俊才,难道便是这般无规矩,无礼仪吗?!”
学生们是不知道啥是机枪啦,可是他们就觉得是勋一双眼睛怒火熊熊,跟电光一般横扫过来,同时一番宏论堂堂正正,如金石堕地,就当场全都吓得鸦雀无声了。前一分钟,这儿还跟菜市场似的呢,后一分钟就真有点儿象是学校了——当然不是美国的学校。
是勋骂完了经师再骂学生,终于一直憋在胸中的愤懑得以彻底倾吐出来,当下是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就跟三伏天喝了一整罐儿冰啤酒似的,通体舒泰啊。转过头,他又环顾颍容等众人,脑袋昂着,嘴巴撇着,光用眼底余光扫人,一副占据道德至高点的凶蛮嘴脸。当场就有几名经师开始发抖,就连颍容他们也纷纷垂下头去,不敢与是勋的目光相接触。是勋心说成了,老子大获全胜,刘表呢?赶紧叫他出来,老子递了曹操的书信就要扯乎哪!
他料想的没错,其实刘表也早就来到了学宫,故意的不露面,要瞧是勋跟众多学问大家的辩论。这会儿一见形势不妙,兖州来的那小子就气焰嚣张,力压当场啊,于是赶紧命从人通报:“镇南将军、荆州牧、成武侯到!”他随即“登登登”地就快步排开学生们,进了大堂,先朝众人罗圈一揖:“表来迟了,有劳诸君久候。”
众人全都站起身来,向刘表还礼——就连是勋也不敢再昂着脑袋,拿白眼儿翻人了。等到刘表在上位坐下,往下压一压双手手掌:“诸君请坐——来啊,快上酒食。”才终于把各人面前的白开水都撤下去,换上来还算丰盛的酒菜。
是勋本能的觉得不对——刘表这一出现,自家的气势立刻就给压下去啦,而且要是借着欢宴,再次把气氛给调节过来,说不定这场考试就要重打锣鼓另开张。想到这里,他急忙举起杯来,朝向刘表:“勋受我家主公曹兖州之命,前来拜谒刘使君,请先为使君寿。”
他是想跟刘表喝一杯酒,也算是赴了宴了,然后就开始说正事儿。但是没想到刘表微微一笑,把酒杯左右一扬:“诸君都请痛饮此杯。”酒才入喉,便又抢先说道:“诸君都是今世的经学大家,难得今日相聚,表得与会,何幸如之?便是从事也是郑康成的嫡传,定然于经学上有独到之秘。表无所长,唯能保安此荆襄一地,以养育儒者而已。儒者兴,则国家安……”一指堂下的学生们:“汝等也都要虔心向学,方不负平生之志也。”
是勋心说好一个刘景升,这嘴皮子也挺利索嘛。我才刚说国家混乱,儒者应当学以致用,他就说“儒者兴,则国家安”,我才在教训学生们不要皓首穷经,他就勉励他们“虔心向学”,合着打算就这么一招小推手,要把老子的话全都一推六二五吗?
刘表这话一说,场中气氛瞬间又变,当场就有一个是勋叫不出名儿来的经师开始捧臭脚:“使君所言是也。经中有济世安邦之大道,不通经又如何修身、齐家,如何安民,如何平天下呢?是故《小戴礼记》云:‘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是先生以为如何?”
是勋心说如你娘何?幸亏这是《小戴礼记?大学第四十二》里的话,后来朱熹把这篇单列出来,成为儒家新经典“四书”之一的《大学》,老子前一世还算正经读过。你要是提其它篇章,老子还真未必能懂,就算懂也懂得不深——话说《易》和《礼》是老子的弱项啊,回去得要恶补一下。
这句话的基本含义是:做事不能本末倒置。对应刘表的话,那意思就是说咱得先读经、修身、齐家,然后才能安定地方,等安定了地方以后,才能谈得上平天下、兴汉室。你要那些经书还没搞懂的学生们去定国安邦,那不是扯蛋吗?是勋心说你这话不值一驳,可问题是直接用大白话来驳了,还是引经据典地驳哪?正在考虑呢,忽听堂外竟然又是一阵喧哗。
是勋就奇怪啊,我这儿还没开口呢,学生们难道又急了?转头望去,却见学生们喧哗是喧哗,但全都拱手作揖,还左右分开一条道路来,随即便见一位老者,背着双手,施施然地迈上了台阶。
啊呦,是勋心说赵老头儿这是干嘛来了?也来谈经?老子应付宋忠他们就挺吃力了,哪儿还禁得起你这尊大神啊?
他还在疑惑,刘表首先站起身来:“赵太仆因何而至此啊?”赵岐一拱手:“听闻群贤毕集,宴会学宫,谈论经典,老夫不告而来,欲一聆君子所教,唐突了。”
包括是勋在内,众人全都起身向赵岐行礼,刘表也赶紧让添一张席子,把赵岐安排在自己身边。赵岐坐下以后,先朝是勋点点头,然后环顾众人,开口问道:“不知适才都谈了哪些经典啊?”
有人就回答,说聊了聊《左氏》,说了说《小戴》。赵岐捋捋胡子:“提起《左氏》,老夫正好想到一段:僖公二十四年,襄王奔郑,二十五年,晋师返王,夏四月——‘戊午,晋侯朝王,王飨醴,命之宥。请隧,弗许,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与之阳樊、温、原、欑茅之田。’晋文有大功于王室,而不能隧,何也?”
颍容听了这话,就不禁眼皮一跳,回复道:“隧为王章也,晋侯即有大功,而不可隧,僭越也,非礼也。”
赵岐冷冷地一笑:“然而,九旒龙旂岂非王章乎?”
啊呦,是勋暗中一拍大腿,敢情这老头儿是来帮自己的!(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无心插柳
是勋一肚子火,赵岐只有比他更为愤懑。他本意是想到荆州来搬救兵,保献帝的,但是还没进城呢,就先从是勋嘴里听说了刘表郊祀之事,然后又亲眼得见刘表僭越九旒的王旗。进城以后,他先出示了天子的诏书,诏书上写得很简略,光说“勤王”了,没说是派兵勤啊,派伕勤啊,还是进贡勤啊。赵岐也不明说,就要看看刘表和他麾下谋士们的表现。
结果邓羲说咱得向天子献礼,蔡瑁说听闻雒阳正修宫室呢,咱不光出钱还得出力啊,只有蒯越说得最贴近:“须将兵北上,以卫天子。”刘表问他派多少兵马为好,蒯越一沉吟:“派兵若多,恐杨奉、韩暹等疑有异心,反与天子不利——三千足矣。”
赵岐当场差点儿没气疯喽——你以为我真是来找你们助修宫殿的啊?还是来找你们支持董承的?我是想你们把那些挟持天子、杀戮公卿、跋扈胡为的各路军头儿们,还留在长安的李傕、郭汜也好,护在安邑的杨奉、韩暹也罢,全都给铲除了啊!我是给你刘景升一个做城阳景王刘章的机会啊!谁能想到,堂堂荆州八郡,竟然会怕了杨奉、韩暹,因为怕他们起疑心就只打算派三千兵去!三千兵管屁用啊?
而等赵岐强按怒火,辞了刘表出来,找到老朋友孙嵩再一打问,敢情刘表郊祀天地的事儿,就只有从事韩嵩一个人劝谏过,至于他打出九旒龙旂,就压根儿没人表示过反对。赵岐这一下真是气得不轻。差点就遥指着刘表破口大骂:“亏汝为皇室宗亲。列名‘八俊’。竟然是如此无父无君的小人!荆州所汇聚者,无一个正人君子也!”
当即就想闯上门去骂刘表。可是估计刘表瞧赵岐的神情也有所预料了,这两天一直推托有事,不肯再见他。所以赵岐今天一听说刘表在学宫设宴,召聚群贤,自己也会出席,就急忙赶过来了,想找人撒撒气。结果进了正堂一瞧。嘿,全是一票儒生,刘表的心腹蒯越、蔡瑁、邓羲等就没一个到场。那好吧,老夫就跟你们好好论论经典!
他其实没打算帮是勋来着,只是主动地从是勋手里把棒给接过去了。
当下他先质问,你们都熟读经典,知道当年晋文公有大功于王室,可是向周襄王请求隧葬(通过墓道舆入棺椁),都被襄王给拒绝了,因为王室的特权不容僭越。那么。为什么如今刘表僭用王旗,就偏偏没有人提出谏言呢?
接着。老头又说:“《春秋繁露》云:‘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又云:‘有天子在,诸侯不得专地,不得专封,不得专执天子之大夫,不得舞天子之乐,不得致天子之赋,不得适天子之贵……’今闻有诸侯而郊祀天地,诸君可有劝谏者乎?”
老头儿越说越生气,后来几乎是扯着哑嗓子在吼了:“王叔师(王逸)《楚辞章句序》云:‘若夫怀道以迷国,详愚而不言,颠则不能扶,危则不能安,婉娩以顺上,逡巡以避患,虽保黄耇,终寿百年,盖志士之所耻,愚夫之所贱也!’岂非卿等之谓?尚有何面目更论经典?!”你们只知道逢迎主上,不知道匡扶正道,就算能够长命百岁,那也会留下一辈子的耻辱啊!
颍容等人全都低下头去不敢接话,是勋却不禁在心中暗暗鼓掌——他瞟一眼刘表,就见那张方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别提有多么灿烂了。可是没想到,赵老头儿骂完了在座的儒士,突然转过脸来一指是勋:“汝……”
是勋心说唉,我怎么招你啦?我是无辜的啊!就听赵岐喝道:“汝来荆州,是公事耶?是游学耶?还是来吃酒的?公事未毕,哪有聚宴论经的道理?!”
哦哦,是勋心说就算老头儿刚才不是故意帮我,这回倒确实是伸一小手,扯了兄弟……扯了晚辈一把。他赶紧朝赵岐深施一礼:“赵公教训得是,小子行无礼数,枉读经典,幸而尚且知耻,今后再不敢论经矣!”他表面上是在向赵岐致歉,其实还顺道刺一刺颍容他们——老子还知道羞耻哪,不象你们,一群无耻之辈!
说着话站起身来,从袖中抽出曹操的书信,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来到刘表面前。傅巽赶紧过来接信,转递给刘表。是勋朝刘表一鞠躬:“勋奉我主曹兖州所命,前来荆州,以申两家之盟好,共勤王室,以讨不臣。公事既毕,勋便于传舍静候回音。”说着话,倒退三步,转过头去,再朝赵岐深施一礼,然后抖抖袖子,大步流星地望外就走。
嘿嘿,后面的好戏老子就不瞧了,刘景升你自己个儿好好地应付赵老头儿吧。
刘表这份羞臊啊,可是当着堂上堂下那么多人呢,又不好发火,只能一边吩咐傅巽:“替我送是从事。”一边放下曹操的来信,连番朝赵岐作揖:“都是表的不是,气恼了赵公,表之罪也。”道歉可是道歉,但话全是虚的,更没有就此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僭越天子仪仗了。
堂下满是学生,里三层外三层的,原本全都席地而坐,后来是勋指着宋忠他们鼻子开骂,就有不少学生站起来了,再后来赵岐从正门进堂,学生们自动地闪出一条道路来,等老头儿过去,又再合拢。这回是勋下了堂,学生们匆忙后退——刚才让赵岐是出于敬意,这回让是勋,就有三分敬意,七分惧怕。
是勋心里这个得意啊,但是还不好表露出来,要不然显得咱爷们儿太没城府啦。他是面沉似水,昂首挺胸,双手笼在袖中,在胸前虚拱,摆足了不骄不躁、宠辱不惊的高人feel,连正眼也不瞧那些学生,就这么大步流星朝门外迈去。可是才到学宫门口,却突然听到身边响起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小子今日受教了。”
是勋闻言,略略转头一瞧,就见那是个小学生,估摸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挺俊,仪态也很恭敬。看到他望向自己,那少年赶紧深深一揖:“先生适才云,天子蒙尘,中原板荡,一二经师老于章句可也,我等少年,便应学以致用,芟夷大难,兴邦安国。小子如拨浮云而见天日也。”
是勋心说孺子可教啊,随口问:“汝何姓何名?”少年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小子琅邪阳都人氏,复姓诸葛,单名为亮。”
啊呦,竟然是诸葛孔明,没想到竟然能跟这儿见着他,这还真是“有心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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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祖道之金
是勋前一世并不能算是亮粉,不过非粉并不代表就必须黑,他对诸葛亮那也是相当敬佩的。他认为诸葛亮无论在政治还是军事方面,都具有当时代一流的水平,但可惜放错了位置,这才导致壮志未酬,星陨五丈原。其实无论是把他安排在荀彧的位置上(刘备其实就是这么干的),还是安排在郭嘉的位置上,都能胜任。但好死不死的,刘备把蜀中七成能人都扔在夷陵战场了,诸葛亮身负托孤重任,天xing又过于谨慎,不放心别人,就被迫要军政一把抓,还要当他并不完全胜任的大军统帅,所以直到活活累死,北伐也未能建功。
不过话说回来,时势比人强,刘备死后的蜀中,要说彻底无法翻盘可能有点儿过了,但以小搏大,胜机也是相当渺茫的。诸葛亮没能绝地大反攻,那也并不应当苛责。
所以他当ri还在徐州,就曾经打听过诸葛亮的消息来着——虽然明知道“卧龙”这年月只是条小鲤鱼而已,还且跃不过去龙门哪——这回来荆州的路上,也打问过黄shè,说有位琅邪名士诸葛玄,有没有到荆州来哪?只可惜黄shè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诸葛玄的名字——估计他要是问问一直呆在襄阳的蔡瑁、傅巽,能够得着比较满意的答案,但是才到荆州,就被告知要受刘表和儒生们的难为,心情一糟,就把这事儿给抛在脑后了。
终究诸葛亮还小嘛,就算发掘出来又管啥用了,自己不过想预先认认对方家门儿。方便以后拜访而已。他倒是听说了“凤雏”的消息。庞统好歹也十六、七了。搁这年月就接近成年,可以派得上用场了,但自己要是没记错,“卧龙”最多不超过十四岁,正经初中还没毕业哪。刘备三顾茅庐,请他出山的时候,诸葛亮是二十七岁,不见得他十多年前就是天才了。
可是没想到。今ri竟然在荆州学宫之中,得遇诸葛孔明,而且这孩子虽然年幼,却已经表现出相当不俗的资质来了——起码他心高志广,不是普通光想着念书进学的士人子弟。所以是勋是又惊又喜啊,不禁就邀请诸葛亮,说你觉得我讲的课有道理吗?好听吗?要不要跟蜀黍回去,蜀黍再给你好好讲讲……
咦,不对,这为什么有点儿拐骗小正太的味道了……
就见诸葛亮又施一礼。瞧神情就有点儿遗憾:“尚在学中,不可擅离。”是勋撇一撇嘴:“这般腐儒之学。还上它作甚?我兖州尽多既通‘五经’,又能因之而安邦定国的俊才,如荀文若、毛孝先、任伯达等,卿何不往兖州游学,以广见闻?”
可惜诸葛亮还是推辞,说不得叔父之命,我是不好离开家的。是勋见实在拐不走这孩子,只索罢了——话说从来没什么天生圣人,一个人的才能、成就,跟他的生活环境、成长轨迹直接关联,天晓得诸葛亮在成年前就离开荆州,还会不会变成“卧龙”呢?今天得以相识,那就挺走运啦,bye bye,蜀黍……叔叔过几年再来看你。
傅巽送是勋出来,唤来马车,就要同乘回传舍去。是勋朝他摆摆手,说我自己回去,学宫内好戏还没完,难道你就不想接着欣赏吗?赶紧回去,看看下文,等会儿再到传舍来告诉我啊。
于是他独自回到传舍,才进屋就瘫倒了——今儿这半天,那可真是身心俱疲啊。谁想到隔了没多久,趴案上才刚迷糊会儿,傅巽就又找过来了,跟他说没啥好戏可瞧,赵老夫子痰气上涌,当场昏厥,所以宴会也就不了了之了。是勋赶紧振作jing神,整顿衣冠,说那咱得赶紧去探病啊。
傅巽说全襄阳城的士人都想去探病,你就未必能挤得进去。且不必着急,等着确切的消息——比方说老头儿给救醒啦——咱们再去不迟。
结果这一整晚老头儿都没有醒,是勋就不禁想啊,印象里老头儿到了荆州以后,一直就没走,直到去世——他不会这就要挂了?老头儿今天给我解了围,也算有恩,我还是得在他临终前再拜见一次为好。
第二天一早,傅巽找上门来,告诉是勋,说赵老夫子凌晨的时候终于醒了,不过jing神头还是不佳,不肯见客。完了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我主给曹兖州的回信已经写得,请是先生这便可以回兖州复命去了。”是勋心说岂有此理,刘表难道不应该再在正式场合见我一面,当面把回信交给我吗?怎能就这样让傅巽带给我?难道是你丫真的没脸见我了?
他想着赶紧离开荆州,返回兖州,去掺和奉迎天子的大事儿,所以也不在这种礼仪问题上多作纠缠,接了信就要收拾东西,说我这就动身。傅巽赶紧拦啊,说都已经下午了,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我和黄公礼(黄shè)、王仲宣正打算摆宴给你饯行呢——明早再走不迟。
于是黄昏时分,是勋就又再吃了一顿宴席,与宴的除了傅巽、黄shè、王粲外,还包括赵岐的生死之交孙嵩、书法家邯郸淳,傅巽提到过的裴潜,以及刘表的宾客赵俨、杜袭。孙嵩年岁最大,又曾经被刘表表为青州刺史,所以坐了上座,第二位是章陵太守黄shè。其实除了黄shè因为老爹的关系得刘表重用,孙嵩好歹挂个空的刺史头衔外,其他与宴诸人全都沉沦下僚,不受重视。是勋一个个瞧过去——傅巽、王粲、邯郸淳、裴潜、赵俨、杜袭……这就都是将来的同僚啊,难道今天算荆州的降曹派开小会?
当然啦,这年月曹cāo还并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这票人虽然不满刘表的用人,经常哀叹有志难伸,甚至私下里拉帮结伙,可还真未必就倾向于曹cāo。
酒席宴间,孙嵩突然端着杯子朝向是勋,是勋赶紧也举起耳杯来——孙嵩算是长辈,这哪有长辈给晚辈敬酒的道理呢?就听孙嵩借着三分酒意说道:“嵩有一不情之请,要拜托是先生了。”是勋说有事您尽管开口。于是孙嵩就说啦:“我那侄孙孙汶,此番南来,为的兖州并无进身之阶,故而来投孙嵩。奈何嵩在这襄阳城内,也不过就食而已,哪来的位置安排他呢?既然此番侄孙有幸,得遇是先生,不知是先生可否带他返回兖州,荐之于曹公幕下?孙汶别无所长,唯膂力尚健,可充jing卫。”
是勋说成,这不过小事一桩而已。当下跟孙嵩对干了,也请求说:“勋明ri便须返回兖州,见我主复命,无暇辞别赵公了。请孙公代勋致意,此番来荆,得赵公教诲良多,获益匪浅。”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祖道已毕,辞别了前来送行的傅巽等人,就带着孙汶,打算离开襄阳城。照道理说,既然是别州派来的使者,那么刘表即便不肯亲自送行,也应当派员重臣前来啊,可是直到快出城门,也没见有谁赶过来。是勋心里这个不爽啊,一边在心里暗骂刘表,一边催促给他驾车的孙汶加快速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乘马车从后追来,车上一人招呼道:“是先生慢行。”是勋转头一瞧,不是旁人,原来是王粲王仲宣——这肯定不是刘表派来送行的啊,王粲的身份地位太低了哪。当下拱手道:“仲宣莫非来送勋的么?”
王粲驱车靠近了,作揖笑道:“非也。粲在荆州并无所用,今已辞别刘使君,yu往它处游学。”是勋就问啦,你打算到哪儿去?王粲一捋胡子:“是先生yu粲往哪里去?”
是勋明白他的意思了,敢情王粲也在刘表这儿呆不下去了,趁着自己出使荆州的机会,打算跟自己一起去兖州撞撞运气——好歹他家跟荀家是世交,会不会受重用的另说,起码不会碰壁。
王粲是想撞运气,是勋可是心知肚明,就您笔头那两下,曹cāo见了还不得当活宝贝供着?刘表虽然也是一位文艺州牧,但他更倾向于学问、书法,而不是诗文歌赋,加上又有点儿以貌取人,所以王粲不被重用。曹cāo不同,曹cāo那也是当代的诗文大家,再加上求才不问出身、不问长相,甚至不死抠你的品德——难道曹cāo本身的相貌就很好吗——所以王粲必受重用不可。
当下是勋就朝王粲一笑:“原以为旅途寂寞,不想能有仲宣同行,幸何如之?”当然这是他违心的话,一想到要跟个未来的大诗人同行那么多天,就不禁有点肝儿颤。正打算就此出城呢,就听王粲又说:“刘牧公务繁忙,不克分身来送是先生,故教粲赍了祖道钱来相赠。”
是勋心说对嘛,这才象话嘛,你人可以不来,路费不可不送。就见王粲的车夫扛起一口大竹箱来,一步三晃地搬到了是勋车上。是勋就奇怪啊,这一大箱子得多少钱?刘表就那么慷慨?赶紧打开箱子来一瞧,嚇,亮闪闪瑞气千条,竟然全都是黄金!
啊呀,发了发了,刹那间,是勋对刘景升的种种怨怼就全都抛去了九霄云外啊。虽然知道很不合适,显得太过贪婪了,他还是忍不住就抓起一镒黄金来婆娑——咦,手指触摸到下面的东西,似乎就不大象是黄金哪。我靠,敢情刘表也会玩儿这手,光上面码了一层金子,底下全都是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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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注经化俗
刘表给是勋送了一箱饯行礼,打开来一瞧,整整齐齐码了十六镒黄金。即便就只有这一层,那也起码值个一二十万钱,可是勋还是觉得自己瞬间从云端跌落到地——刘表你耍得我好!老子断然不能跟你善罢甘休!正打算去翻开黄金,瞧瞧下面是些什么,却听王粲提醒道:“都是经书,休翻乱了。”
原来刘表派宋忠、綦毋闿等人编纂《五经章句》,这回就把刚完稿的《诗经》和《今文尚书》各抄录一部,送给了是勋——黄金下面,整整齐齐的全都是竹简。其实这年月对于士人来说,一部名家核校、版本jing良的经典,其价值就比等重的黄金都不差,那是可以传之子孙,永为家宝的哪。可是是勋却觉得——你还不如送我等重的黄金呢……罢了,罢了,起码这几天晚上睡觉前有书看了。
他和王粲并车出城后不远,果然王仲宣就主动跳过来,要求同乘。是勋明白啊,他肯定要跟自己谈诗哪……不行,我得先找点儿别的话题。当下长叹一声,说:“不到襄阳,不知自身之无学啊。即以此番学宫宴饮之中,某人曾出一题……”
他开始跟王粲谈“五经”,谈完“五经”又谈“经传”,完了提一提赵岐,就开始谈孟子——王粲只好在旁边嗯嗯啊啊的假装挺感兴趣,是勋说十句,他未必能回答一句……还没走出三里地去,就借口“你这车不舒服”,又逃回自己车上去了。
当晚在某亭中宿下。王粲施施然地就又进来了。还打算找话题聊诗呢。是勋赶紧把那口箱子给翻出来。说:“学无止境,待返回兖州,恐怕公务缠身,又难以读经啦。勋打算这些天,每晚都要读几卷经典才睡。”
王粲满脸的惭愧之sè,连声夸赞是先生您真是太好学啦,我见贤思齐,也得跟您一起学。不能整天沉迷在诗歌当中——劳驾先把《诗经》给抽一卷来我看。
是勋当然不是单纯地要躲王粲,他也不是真想读经,而是突然下定决心,打算——注经!他原本视经学为畏途的,老觉得自己水平太差,不敢在别人面前提,可是这回跑了趟荆州,跟大群经师正面也好、迂回也罢地较量了一番,却觉得……那些鸟人也不过如此而已嘛。
要说这年月的绝大多数所谓经学师、学问家,也就抠字眼儿比是勋强点儿。真要说起对经典的深入理解,说起眼界的开阔、学识的广博。除了郑玄、赵岐、颍容等聊聊数人外,就真不见得能比是勋高明。这当然不是说是勋如何天赋异秉,或者如何地刻苦学习,关键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既包括这时代的巨人,也包括后世的更多巨人。
打个比方说,《左传》近代以前最著名的研究学者就是东汉的贾逵、服虔,西晋的杜预,清朝的洪吉亮,其中杜预所注流传最广,这年月谁都没见过,只有是勋读过啊,更何况还有杨伯峻先生博采众长的鸿篇巨制《chun秋左传注》呢,是勋也读过啊。谁敢保证是勋把这些未来的成果抄袭过来,就不能跟服虔斗上一斗呢?
而且是勋从跟赵岐的对谈中,他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全新的想法,要利用注经来引导社会思想和舆论。自从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经典就深刻地影响着士大夫阶层,进而影响到整个社会,世家之形成,进而崛起,进而腐朽,都与经学存在着蛛网般撕扯不清的关系。这其间走岔了任何一步,可能后世整个中华民族的思想文化就都不是是勋所熟悉的模样了。
打个比方说,董仲舒讲“天人感应”,把古代儒学和神仙方术扯上了关系,从而逐步形成了谶纬之学,两汉交替之际,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就差点儿把儒学真的变成了儒教。要不是东汉中后期古文经学全面压倒今文经学,说不定后来的中国就也变成了一个宗教国家。
所以是勋觉得自己有可能,似乎也有责任利用经注,在儒家学说中掺杂一些后世的私货进去,从而影响也好,推动也好,扭曲也好,这整个社会的发展。至于自己的努力会不会见到成效,会产生何种效果,他一时还琢磨不清楚……不过反正也闲得没事儿,与其跟王粲谈诗,还不如老子注注经来玩儿呢。
《今文尚书》……这玩意儿太深奥了,暂且不碰为好。《诗经》可以啊,老子对《诗》可熟啊。当下抽出《诗经》的第一卷来在面前展开,然后随便从底下抽了一卷递给王粲。
《诗经》开篇第一首——《周南关雎》。这个不太好搞,在是勋看来,那就纯粹一是首情歌嘛,可是这时代的学者大多注之为言“夫妇之正伦”也。是勋要是把时论一概推翻,大概没谁能够接受,自己就会被打成异端……罢了,罢了,老子也从夫妇之伦下笔,再添点儿后世认为此为“催妆诗”的说法……
他就这么一篇一篇地注下去,基本上还是按照这时代的主流说法,但在犄角旮旯里加点儿私货进去,包括民本思想、平等思想、zi you思想之类的。比方说,对于君臣关系,他就隐晦地把君主的个体和其职能相剥离开来,君之为君,是因为他履行了为君的职责;而要是君不肯履行为君的职责呢?正孟子所谓:“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同样的方法,还可以推导到父子关系、兄弟关系和夫妻关系。是勋想起自己当年在成阳县断的宁可之案啦,当老爹不履行为父的职责,董老夫子也说了嘛:“甲生乙,不能长育,以乞丙,于义已绝矣。”父子也就不成其为父子了。
他穿越到这一世以后,遭遇和听闻了太多让后世人瞧着不顺眼。但这年月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啦。所以早就有发泄的**。如今就利用注经来小小地发泄一番,顺带还能得到抄袭、蒙人的乐趣——是勋就奇怪啊,自己从前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玩儿的事儿呢?结果他这一动笔就停不下来,一口气写了七千多字,旁边儿王粲都趴在案上睡得直冒鼻涕儿了……
第二天上路的时候,是勋眼圈儿都是黑的。王粲呢,他如今瞧是勋那真是高山仰止啊——“吾未见好经有如是先生者也!”结果这还没回到鄄城呢,是勋就已经注完将近半部《诗经》了。
进了鄄城以后。是勋去找曹cāo复命。王粲跟他告别,打算先去拜访荀彧,结果被是勋硬是给按住了,让他暂且先在自己家中歇息,谁都别见——“我主求贤若渴,仲宣大才,闻之必要即刻召见。仲宣且少待片刻。”
他这阵子一直在郁闷,别人穿越到古代,那历史名人是一抓一大把啊,三言两语就全都能拢到麾下。可是自己呢?正经说起来麾下只有一个半名人——一个是吴质,半个是半死的管亥……好不容易结交上个猛将兄太史慈。还双手捧着献给了曹cāo。
不过后来仔细一想,也就坦然了。终究自己没想着扯杆子打天下啊,荀文若推荐了那么多夹袋中人给曹cāo,不是也没在身边留下一个吗?只是虽然不曾留下,这年月很讲究门生故吏,荀彧推荐的人,就有一大半儿都念他的好,从此跟他名为同僚,份若君臣,所以是勋才一度怀疑会有个“荀党”存在。不管怎么说,自己给曹cāo举荐点儿人才,曹cāo也高兴,自己也多少能得着点儿利益——除非毛玠那种死硬脾气的,碰到点儿什么事儿,这些人才难道就不会帮自己一把吗?这也是一份无形的资产哪。
所以说了,王粲得我给推荐给曹cāo,他要是去见了荀彧,以荀文若之得宠,以荀、王两家的世交,说不定这份荐举之恩就还得落到荀彧头上去。话说荀文若你举荐的人还少吗?干嘛还跟我抢啊。
于是他诡言安抚好了王粲,然后就快马加鞭来见曹cāo。见了面,先递上刘表的回书,然后把出使经过大致这么一提。曹cāo说你详细点儿讲给我听,是勋摆摆手,说先别急,我听闻天子逃出长安,就快返回雒阳了,有这事儿吗?消息传到咱们兖州没有?你们商量过,咱要不要去救天子了没有?
曹cāo说你问这事儿啊,有~~也就前阵子得到的消息,天子北渡黄河,暂驻河东,我还派人去谒见过哪。前两天卫将军董承有写信来,愿与我共尊王室,请咱运粮去雒阳,我们已经开了好多天会啦,这才刚敲定了方针。是勋心说好险,将将赶上个尾巴,于是急切地问:“主公意yu如何?”
曹cāo说了,群臣大多建议送点儿粮草过去应付一下也就是了,只有荀文若、程仲德和毛孝先三人主张发兵去护卫天子。孝先是前两年就跟我说过啦,要我“奉天子以讨不臣”,这回文若又提出“奉主上以从民望”,我觉得他们说的有理,正好淮南五县也拿下了,袁术也不足为患了,就准备亲自启程到雒阳去。
完了他问是勋:“宏辅匆匆问及此事,是有以教cāo乎?”见是勋装模作样地皱起了眉头,就又加上一句:“莫非以为文若等所言不妥?”
是勋先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开口道:“文若、孝先等yu主公奉迎天子,此确为上策也,然所谓‘奉天子以讨不臣’、‘奉主上以从民望’,勋却以为有所欠缺。”
“哦?”曹cāo拉住是勋的手,“正yu聆听宏辅之高论。”
是勋左右瞧瞧,曹cāo明白他的意思,喝令仆役们全都退出去。等到室内就剩下了是勋和曹cāo两个人,是勋终于不再卖关子啦,说文若、孝先他们都提了七个字,那我也有七字方针,跟他们所说的大同而小异——“挟天子以令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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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奉耶挟耶
演义上说曹cāo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其实这七个字不是曹家班发明的,而是袁家班发明的——正牌发明家是沮授,他曾经劝袁绍:“且今州城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官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奉天子以讨不臣”、“挟天子以令诸侯”,听上去意思都差不多,但其实立场完全两样。“奉天子”是把天子摆在上位,“挟天子”是把天子踩在脚下,正经要按那时代君君臣臣的儒家主流思想,“奉天子”那是名正言顺啊,“挟天子”就彻底的政治不正确。
可是如今是勋就偏偏把这政治不正确的言论说出来了——一则他知道曹cāo没那么迂腐,二则反正旁边没第三人了嘛,这三则么……老子要是主张都跟荀彧他们一样,那还能捞到什么政治利益啊!
他跟曹cāo解释,说:“奉天子,可近奉也,亦可遥奉也,然近奉则恐为杨奉、董承、张扬辈所掣肘,遥奉则反为其所制。民望固当从之,不臣者固当讨之,然而若有人阳奉yin违,明为汉臣,实蓄异志,难道便不能讨之么?便如勋此番前往襄阳,亲见刘表以九旒龙旗为其先导……”
曹cāo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刘表安敢如此!”是勋心说你也别骂刘表,你以后干得只会比刘表更过分,接下去说:“因而我劝主公‘挟天子以令诸侯’,发兵雒阳,排斥杨奉、董承等辈。而独执朝政。那时主公之令即为天子之令。不臣于主公者即不臣于天子。唯此政令一统,才能天下归心,进而芟夷群雄,以安汉室……”当然啦,他不能这会儿就劝曹cāo篡位,真的假的,还是要把“安汉”当作最终目标摆出来。
“若不能挟天子而yu令诸侯,无异镜花水月。若不能令诸侯而yu安天下,亦为缘木求鱼。此勋为主公计也,然不可言之于他人。”
是勋的话说的很明白:你光“奉天子”不成,你必须得在朝廷中得到绝对的发言权、决断权才行;你也不能光“讨不臣”,为了天下一统,你得芟夷群雄,管他们是不是奉汉统、尊汉朔呢,敢不听你的话就必须全部殄灭。这年月,忠臣安不了天下,得要权臣才行。
曹cāo听了这话。眼前是豁然开朗啊,当下紧紧抓着是勋的手。连摇了好几下:“宏辅真某之子房也。”是勋心说别介啊,你已经夸过荀彧是你的子房了,最后不还是把他逼死了么?我可不当这种张子房……
正事儿谈完,看看天sè将暗,曹cāo唤人摆上吃食,说要跟是勋好好谈谈荆州之行。是勋心里一哆嗦——又要吃你家的饭?堂舅哥你饶了我!急忙伸手一摇:“且慢,勋有一诗,正要献于主公。”
曹cāo说好啊,正好用你的佳作来佐酒——吟来听听?于是是勋捋捋胡子,曼声长吟道:“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正是王粲的《七哀诗》。
曹cāo一边听一边击节赞叹,完了一皱眉头,说不对啊,诗是好诗,但这口吻就不似宏辅你啊,你啥时候去过西京长安?是勋微微一笑:“此非勋所作也,乃高平王仲宣所作——主公以为其人如何?”
曹cāo说我听说过这个王粲,不过今天第一回听到他的诗,真是大才啊。是勋就问啦:“主公可yu一见其人乎?”曹cāo忙问:“不知王仲宣现在何处?”是勋说就在我家等着你召见呢。
曹cāo大喜,急忙派人去召唤王粲,说干脆,等他来了咱们一起用饭!是勋心说得,这顿曹家饭我还是逃不过去……
曹cāo非常欣赏王粲的文才,初次见面,即署其为西曹掾。当时从三公到郡国守、相,全都分曹治事,就相当于后世六部的雏形,比方说户曹、兵曹、簿曹,等等,但东、西两曹,按例惟三公才置,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很多幕府也都僭设此职——比方说刘表为镇南将军,曹cāo为行奋武将军,就都陆续设置东、西两曹。东曹主典选举,西曹主典府事,说白了,王粲担任西曹掾,就相当于是曹cāo幕府里的行政主管。
这个职位说高并不高,说低也不算低了,更重要是直接跟在老板身边儿,位置非常关键。所以王粲是喜出望外啊,当场赋诗一首,颂扬曹cāo的德行。曹cāo听得高兴了,直捻他那并不浓密的胡子,是勋却觉得心里头有点儿泛酸——但凡老子要是也有这份作诗的捷才,就不用见天儿辛辛苦苦地到处跑啦,光靠拍马屁都能稳步升职。
当然啦,曹cāo不是一个喜欢阿谀奉承的老板,普通马屁他可不吃,这得相当文艺的马屁,才能把他拍舒服喽。能诗者必然能文,这年月即便公文往来,也非常看重文辞的优美,不是光文通字顺,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行的,所以既然能拍文艺xing马屁,自然接得过公文撰写这类重任,因此曹cāo才肯重用王粲。
第二天,曹家班又开会了,继续商量奉迎天子的问题——前几天的会议光决定了派兵去雒阳,但是派多少兵,以谁为先导,这些具体问题都还没敲定呢。会议当中,各人都陆续发表了意见,只有是勋一个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没办法,这些细节问题,不是他的长项。
可是曹cāo最终还是点他的名啦:“诸君所言,宏辅以为如何?”是勋装模作样地拱一拱手:“先行之将,勋以为子廉可任。”原本的历史上就是曹洪一马当先去迎献帝的嘛,那就还是他。
荀彧说啦:“须先使一文吏往谒天子,以申勤王之意,以免误会……”是勋暗中叹了口气,心说那肯定还是我啊——反正逃不过去,干脆老子先开口。也显得积极一点儿。于是迈前一步。打断了荀彧的话:“勋虽不才。愿先发雒阳。”
曹cāo说宏辅你才刚从荆州回来,还没喘够气呢就又要远行,曹某真是不落忍啊——那你明儿个一早就动身。是勋暗中问候了曹cāo的大批女xing亲属,然后摆一摆手:“且慢。勋虽愿往雒阳,奈何乡中曾有俗谚云:‘茂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可不虑啊。”
东汉朝避光武帝刘秀的讳,所以把“秀才”给改成“茂才”了。是勋的意思。如今围绕在天子身边儿的还是一票军头,什么杨奉啊、董承啊、韩暹啊、李乐啊……自己去面谒天子和公卿,那没问题,可要是被那些军头拦着不让见,任务就难以完成了——“故求一支兵马,并一二壮勇之士为佐。”你得给我派点儿保镖,那我才敢去哪。
郭嘉开口,说宏辅所言有理,但既为先发以通天子,兵不可多。点选jing骑二、三百足矣。曹cāo一指夏侯渊:“妙才,卿可发麾下jing骑三百。护卫宏辅前往。”太史慈出班请令:“某亦愿卫护宏辅赴雒。”曹cāo说你是大将,不可轻动,我派你做曹洪的副手,第二拨去迎天子也就是了。
是勋心说要是子义肯跟着,那自己定然稳如泰山——他都不需要动手,只要把名头一亮,估计韩暹他们就都得给吓尿喽。可是曹cāo不肯让太史慈跟自己一起去,那么……典韦也勉强凑合?
他当然没敢真的开口,典韦如今是曹cāo的亲卫队长,根本就不可能派给自己。于是迈前一步,开口道:“勋此番赴荆,得一壮士,为安丘孙宾石侄孙,膂力过人,又得南阳邓展授以空手夺刃之秘术,请主公授其名爵,使从勋往。”曹cāo说孙汶嘛,我昨晚听你说过了,还没来得及见,既然如此,任其为军中司马,暂做你的jing卫。
是勋最后提要求,说在座诸君谁跟朝官有交情的,帮忙写几封信,方便我到雒阳以后办事。荀彧说:“黄门侍郎钟元常与某有旧,这便作书引荐。”是勋心说钟繇啊,我知道~想不到连他也是你夹袋中人……
第二天一早,夏侯渊拨了三百jing锐骑兵,由一名同族将领夏侯兰为督,护送是勋和孙汶离开鄄城,赶赴雒阳。同时商定了曹洪三ri后即发兵跟进,曹cāo则点集大军,十ri后启程赴雒。
是勋在临行前特意去拜访了太史慈,把魏延托付给他。为了避免麻烦,他没跟太史慈说实话,光说这是我一个故交之子,颇有膂力,喜好武艺,希望子义你好好教导他。太史慈那真是好朋友,二话不说一拍胸脯,说你放心好了,要真是棵好苗子,我肯定能把他给教出来。完了上下打量一番是勋,微微摇头:“可惜啊,宏辅你的根骨亦非甚差,倘若从小便能得明师而习之,今ri亦可为将矣。”是勋心说算了,就我这穷山沟里夷人的身子骨,就算打小习武,估计撑死了也就蔡瑁那两下子……
临出城前还得着份惊喜,原来曹cāo恐怕是勋身份太低,先别说见天子了,恐怕见了公卿都底气不足,所以遵守去年的承诺,让曹德行文归档,举了是勋为孝廉。是勋捧着文牍,这份儿乐啊……就跟后世考上个进士似的,老子从此以后的身份可就大为不同啦。
随即率兵出了鄄城。是勋身为文吏、使者,按道理是应该乘车前往的,但他实在不耐烦跪坐在这时代那么颠簸的马车里,所以还是骑马,光让孙汶驾着车,装着行李,跟在后面。出城后他就问夏侯兰啊,说我道儿不熟,你看咱们怎么走合适?
夏侯兰论辈分算是夏侯惇、夏侯渊的从兄弟,才刚二十出头,小伙子身高马大,面相老成,即便穿着重铠,那腰背也挺得笔直,瞧着就那么的可靠。听得是勋询问,夏侯兰就说啦,咱最方便就是先到濮阳,然后沿着黄河南岸走,七、八百里地,跑快点儿四天就到啦。
是勋心说你疯啦,七、八百里地跑四天?你是行军啊还是驿站送快信啊?咱跑那么快干嘛?跑快了皇帝还没到雒阳呢,难道就跟那儿干等着?而且要是万一根董承啥的起了冲突,这第二队的曹洪还远远拖在后面,想找增援都找不到啊。别了,咱慢慢来,能够按照步兵的一般行军速度,七天到达那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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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都外胡骑
是勋出了鄄城,当天跑得挺快,晚上得以在濮阳城内睡了个安稳觉,然后第二天开始,他就故意压着速度,两天半才抵达胙城,又休息半天——再往前那就出了兖州地界啦,也等于出了曹家的势力范围,粮草、物资必须再重新整备一下。
离开兖州,进入河南以后,景物立刻变得荒凉起来,chun耕期还没结束,但不仅大片田地荒芜,少遇下田的农人,甚至往往数十里都不见人烟。是勋不禁慨叹:“乱世之可怕,一至于此。”夏侯兰说:“某听闻朱将军在时,河南的生产略有恢复,但当朱将军奉诏而归长安,百姓大多扶老携幼相随,宁可抛下祖业,也不肯离了朱将军。”是勋心说这就是愚民啊,你们以为跟着朱儁就一定有饭吃?朱儁返回长安,那就是虎落平阳啊,还不被李傕、郭汜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跟着他的老百姓呢?不是餐了那些关西军阀的战刀,就是被他们抢掠为奴,还能有啥好下场了?可悲啊,真是可悲到了极点!
当下过卷县,渡汴渠,入敖仓——敖仓只是个小小的镇子而已,并无官军,当地豪族聚集了两三百乡丁自守,当下见了这一大队骑兵,吓得赶紧就把木栅栏门给关上了。是勋派孙汶前往喊话,说自己是兖州来的使者,前往雒阳去谒见天子,要他们准备点儿酒食送出来。孙汶果然不愧是大头大身,那嗓子也极洪亮,吼上一声。几乎整个镇子全都能听见。
镇里的大户就奇怪啊。天子不是在长安么。啥时候又回雒阳来了?他们自然不敢跟这些盔明甲亮的骑兵放对,听说对方不过要点儿酒食,赶紧就整备好了,派人送将出来。夏侯兰一边喝酒,一边跟是勋说:“倘若河南的县乡皆是这般模样,仅我这三百骑,即可横扫。”
是勋说你别大意,别处我不知道。雒阳城中可是驻扎着董承的兵马呢,少说也有好几千。夏侯兰冷哼一声:“董贼在时,关西军尚可称为强旅,如今将吏离心、士卒疲弱,哪里是我兖州军的对手!”
是勋朝南方一指:“那里应当便是荥阳了,当年主公讨董,曾在彼处与关西军较量,卿可与战乎?”夏侯兰摇摇头,说我那时候还在老家常山,还没南下投亲。加入革命队伍呢。是勋闻言一愣,问道你不是沛国人而是常山人?常山有个赵云你听说过吗?夏侯兰微微而笑:“同乡契交也。近闻他跟了刘备,也不知道是否确实。”
是勋一拍大腿,我说的呢,怪不得觉得夏侯兰这名字挺熟。史书上曾经记载,后来刘备火烧博望坡,逮着过一员曹将名叫夏侯兰,因为此人跟赵云有旧,赵云就向刘备求情,饶了他的xing命,收为属下——呀,原来别看你一副老实面孔,将来就有可能叛变革命啊!
第二天继续启程,过成皋、趋向巩县、偃师,到这儿距离雒阳就不远了,但是他们被迫远远离开了黄河,绕至北芒山南麓。是勋就不禁想起了演义中的一句童谣:“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就是不记得这是小说家的编造了,还是历史上真有这首歌流传?
正在慨叹之间,突然前探的数骑奔回,马上骑兵禀报道:“前面的村庄才被屠尽,不知何军所为。”是勋冷笑道:“还有何军,定是董承所部……当初董贼篡政时,屠的百姓还少吗?那些关西军便如同匪徒一般!”
其实也不光光关西军象土匪,这年月的军队全都一样。即便是纪律相对严明的曹军,打徐州的时候屠五县固然可能有夸张甚至是污蔑的成分在内(而且是勋没让这一惨况复见于这一时空),但战吕布、讨袁术之时,顺手灭一两个村子那也并非罕见罕闻。只不过一般都在敌境内才这么干,就在自家疆域之内,屠杀全村百姓,这种混蛋事儿也就只有关西军干得出来……哦不,可能还得加上个笮融。
是勋不忍心去见那样惨况,而且以他现在的力量,也根本管不了,所以干脆下令:“绕村而过。”
可是没想到即便在村外绕了个大圈儿,仍然不时能够见到田野里倒毙的百姓尸体,还有东一堆、西一堆不知道在焚烧些什么的野火。曹军士卒都似有不忍之sè,几名即将出发到前面去哨探的骑兵就问夏侯兰:“若是遇见关西军抢掠,该怎么处?”夏侯兰注目是勋,是勋冷哼一声:“若能保证不放走一个,那便都杀了。”骑兵们闻言甚为鼓舞,一声“得令”,呼啸而去。是勋赶紧跟他们身后又补充了一句:“留一两个活口,带回来我问话。”
他是想先从那些关西兵嘴里打听一下雒阳的情况,包括皇帝到了没有?多久能到?现在雒阳城内和附近的驻军除了董承部,还有没有别将所率,总共多少人马?要都打听清楚了,他才敢大着胆子进都城去呢。
时候不大,一名骑兵匆匆奔回,向是勋和夏侯兰禀报:“杀了七人,不是关西兵。”是勋闻言就是一愕:“那是哪里的人马?”骑兵皱一皱眉头:“说也奇怪,披发无髻,竟然是匈奴人。本来生擒了一个想要押来问话,奈何语言不通,故而干脆杀了。”
匈奴人?这儿怎么会有匈奴人?是勋赶紧质问道:“可确实吗?确是匈奴,而非氐、羌?”他想到关西军中,是可能混杂着些氐族和羌族的战士的。那名骑兵伸手挠挠脖子:“这个……小人老家在河东,见惯了匈奴人……这氐、羌么……除非他们的长相、打扮,都与匈奴无异。”
是勋一摆手:“都杀了吗?那领某去看。”
他还没有见过匈奴人……好,这一世除了高句丽,他就没见过别的外族——所以想过去亲眼瞧个究竟。匈奴是中国史,也是世界史上一个很大的谜团,别说当初雄踞草原大帝国的政治、军事制度了,就连他们是披发是剃发,是黄种是白种,各路学者都众说纷纭。这主要是因为匈奴族没有文字可供记录和流传,而且整个民族全都已经被别族所同化,仅仅三五百年后,就连渣都剩不下来了。
不过再仔细想想,恐怕这本来就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因为匈奴曾经是一个多民族的大帝国,如今也是个多民族的联合体,本部数量很少,有太多其他草原民族混杂在内了,相互融合,相互通婚,就算本部曾经是白种人,这会儿估计也黄化得差不多了?
果然,他率领大队骑兵来到了斩杀那些匈奴兵的战场,就见地上横躺着七具尸体,全都穿着皮甲,披发戴盔——果然他们是不剃发的——用马鞭拨开头发瞧瞧脸,就是标准的东亚黄种人五官,而不似后世的突厥人。转过头去询问带他来的那名骑兵:“我方可有伤亡?”
那名骑兵回禀道:“这几个匈奴人在此处围着火堆烤食,还有两个正侵犯一名汉人女子,我等见了,突出不意杀去,并无折损,只有一人负伤。”说着话先指一指不远处一具半裸的女尸,又指了指一名左臂缠着绷带的骑兵。
是勋瞟了那女尸一眼,冷哼道:“杀得好!”再转过头来瞧瞧那些匈奴兵曾经围绕的篝火——火尚未熄,上面还架着一只烤鸡……唔,那是什么?
是勋猛然一惊,几步过去踩熄了余火,随即就灰烬中抽出一卷黑了小半截的竹简。打开来一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工整典雅的隶书——“好字!”再看内容——
“……卫康之封疆。迄管邑而增感叹兮,愠叔氏……所隘兮,吊纪信于荥阳。降虎牢之曲yin……”我靠这是一篇赋啊,还是相当文采斐然的一篇好赋哪!
是勋干脆蹲在地上,把那堆灰烬仔细地刨了一遍,就又搜出来好些断简残篇,看书法都是同一人的手笔,看内容有诗、有赋,还有史传——这些匈奴兵是抢了哪家士人啦,竟然用竹简来引火,是可忍,孰不可忍!
唉,这赋还剩下了大半篇,老子能不能拿回去给填完全了,当作自己的作品发表呢?
他把残简放到孙汶所驾的马车上,正待喝令队伍继续前进,突然前探的哨兵又返回一骑,而且双人并跨,骑兵后面还坐着一名官人。是勋正感奇怪,就见那名官人滚鞍下马,放声大哭道:“难道是宏辅先生吗?宏辅救我,宏辅救我!”
是勋定睛一瞧,唉这不那谁吗?“公礼如何这般模样?”
原来此人非他,正是刘表麾下章陵太守黄shè黄公礼。这时候的黄shè是狼狈得一塌糊涂啊,身上的公服满是尘土,还给撕裂了好几个口子,头上的冠也没了,光留下顶灰扑扑的头巾,甚至脸上还有几块乌青。是勋赶紧过去双手搀住浑身哆嗦,眼看就要歪斜倒地的黄shè,他突然想起来了:“公礼你不是奉刘牧之命,去雒阳助修宫室的么?”
黄shè涕泪横流,长叹一声道:“一言难尽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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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擒贼擒王
黄shè黄公礼奉了刘表之命,率领三千士卒,以及上万的民伕,运送物资入京,去协助董承重修宫室。董承一开始同意赵岐南下向刘表求救,可是转过脸来又觉得危险,害怕刘表挟持天子,并吞了他的队伍,所以不肯放黄shè进入雒阳,光把那些民伕和物资收走了,却让黄shè率领他的兵马暂屯在西门之外。
黄shè倒也安分,没跟董承去争什么——而且就他那三千荆州兵,想争也争不过啊——老老实实地就在城外等着。前两天听说,天子已经启驾往雒阳来了,先派大司马张扬所部来打前站。黄shè就派人进城去跟董承打商量,请求到时候让他去拜谒张扬。可是董承说啦,大司马不会亲至,只是派了一支胡骑前来,到时候就驻扎在你们附近。
等到所谓的胡骑到来以后,黄shè就亲自带了兵前去联络,可是才走半道儿,就见到东一群、西一伙的匈奴兵是到处抢掠村屯,屠戮百姓,无恶不作。黄shè一时义愤,杀了几个匈奴兵,还绑起来几个,打算去找他们的老大评理,谁想匈奴人压根儿就不讲理,当即就全伙儿杀将过来。
黄shè这回带到雒中来的,都不是什么jing锐,只是些样子货——为的是助修宫室嘛,这些与其说是战兵,还不如说是工兵的雏形——所以被匈奴兵一冲就垮了,就连黄shè本人都差点儿成了刀下之鬼。好在他是有马的,拼命奔逃,眼见得危在旦夕之际。迎面撞见了曹军的探马。探马一瞧。十多名胡骑在追一名官人?当下毫不犹豫地冲将上去。箭shè矛刺,战退胡兵,就把黄shè给救了下来。
是勋听了黄shè的遭遇以后,不禁捻须沉吟。嗯,没错,张扬确实跟南匈奴有所勾连,而且匈奴兵也来帮忙韩暹、李乐等人战过郭汜,救过天子。按照黄shè的说法。那么在雒阳郊区碰见匈奴兵,也就不奇怪了。当下询问道:“匈奴共有多少兵马?由谁统率?公礼可知道么?”
黄shè说那是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胡骑啊,少说也有好几万哪(是勋心说扯淡,真要有几万胡骑,皇帝就不会被撵得到处跑了),据说是左贤王去卑带队。是勋听了就是一惊,心说左贤王都到了,那就算没有几万兵,几千骑总是少不了的,我靠。老子还是赶紧闪人为妙。
当下匆忙把黄shè扶上自己的马车,吩咐夏侯兰:“且退。返回偃师城中再作商议。”
于是全军掉头,朝来路返回。时候不大,一骑驰来禀报:“遇见了匈奴大队,他们遣了一名使者,求见从事。”是勋就问啦,你所谓的大队究竟有多少人?领头的是谁?你是怎么跟他们说起咱们这支队伍的哪?骑士回禀道:“有五、六百骑,领头的自称为左谷蠡王。小人恐怕为敌所轻,故此吹嘘说我兖州军有jing骑数千到此,身后三十里外尚有数万步卒。”
是勋一拍那名骑士的肩膀:“聪明!”左右瞧瞧,举起马鞭来一指,吩咐道:“那里有片树林,咱们去林中暂歇——一半在林内,多张旗帜,一半在林外。”随即命令那名骑士,等我们安排好了,你就带匈奴使者过来。
骑士接令才去,忽然就听得车上的黄shè惊叫一声:“啊呦!”是勋奇怪啊,难道这位老兄受了什么内伤,突然犯病了?催马过去询问。就见黄shè手捧着那些他才从灰堆里翻出来的竹简,哆哆嗦嗦地问道:“宏、宏辅,是从何处得来这些文章?这都是蔡中郎的笔迹啊!”
虾米,蔡中郎?“公礼所言,莫非是故左中郎将蔡伯喈么?”“正是!”
我靠原来这些残篇断简都是蔡邕写的啊!是勋心说完,既然是这类名人的手笔,估计自己吞没不了了。随即想到,为啥蔡邕的手迹会出现在这儿呢?难道说……
可是就这会儿功夫,也由不得他细想,当下赶紧领兵来到林外,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了。时候不大,那名骑士带着一个匈奴人缓缓而来。这时候是勋已经把黄shè赶到林子里去,自己乘上了马车——老子还穿着公服呢,也没着甲,还是坐在车上比较有气势,合身份。
他抬眼一瞧,就见这匈奴人没穿甲胄,头上是一顶皮帽,身上穿着皮袍,细瞧竟然是绸缎面的——这是个匈奴贵人啊,就不是普通的联络兵。再瞧这人脸上,沟渠纵横,连皱纹带伤疤的,完全瞧不出年龄大小,估摸着总得在四十岁以上,胡子不短,颜sè泛黄。
哈,这也是一个“黄须儿”啊。
就见那匈奴贵人下了马,快步来到是勋马车之前,双手左右分开,微微躬身,用略显生硬的汉话问道:“某是匈奴左谷蠡王麾下当户呼都尼,请问大人的姓名和职位。”
是勋心说原来是个当户……这名词我听说过啊,就是不知道官大官小。不过自己才戴着一梁冠,对方见自己不下车也没怎么发怒,估计官儿不会太大,也就汉朝一个县令顶天了。当下就在车上作揖还礼:“兖州从事是勋(偏不告诉你是哪一级的从事)——当户此来有何吩咐啊?”
真讨厌,这个呼都尼满脸褶子,搞得自己瞧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只好光听他的言辞来判断想法和用意啦。就听呼都尼说道:“我们正在追捕一名汉官,此人杀了我族的贵人,应该为贵军所劫,希望大人将他交给我们。我们将向大人和兖州的曹刺史奉上匈奴最高的敬意。”
是勋心说别扯了,也不来点儿实惠的,光“敬意”管啥用了?当下冷冷地一撇嘴:“使者无礼!我大汉的官员,岂是匈奴可以擅杀的?”呼都尼忙道:“我王并不想杀他,只是要绑了他去天子面前讨个公道而已。”是勋问:“天子何在?”呼都尼答道:“正在来雒阳的路上。最慢六、七天就该到了。”
“既如此。”是勋答道。“且待天子到来,我亲自带他去驾前一辩曲直。”
呼都尼见来软的不行,把腰一挺,这语气就逐渐硬起来了:“我等皆是大汉天子驾前之臣,匈奴和兖州向来便不敌对……”是勋想想也对,匈奴是勾结张扬的,张扬是依附袁绍的,曹cāo是袁绍的小弟。这东拐西绕的,咱们其实还算是盟友哪。就听那呼都尼继续说道:“……何必因这个小官儿,这些小事起了冲突?我左谷蠡王麾下虽然并不甚多,但左贤王所部就在后面,要是不幸刀兵相见,恐怕丢脑袋的就不止那官儿一个啦。”意思是说,你老兄大概也跑不了。
是勋听了,心里就略微一哆嗦,但是倒驴不倒架,虽然有点儿害怕。他脸上可绝不肯表露出来,当下只是一捋胡须:“既如此……使者稍候。且待我等商议。”
他命人把呼都尼暂且带远一点儿,自己就在车上朝夏侯兰招了招手。夏侯兰催马靠近,低声问道:“是从事作何打算?难道真要把黄太守交与他们么?”是勋望着夏侯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倘若不与,难免开战,敌众我寡,可有胜算?”
夏侯兰表情严肃地回复道:“方才前出的哨骑,我都已经查问过了,那些匈奴兵虽然骑术jing良,但装备很差,加之部伍散乱,正面对敌,我军有七成胜算。从事勿忧,一切交给末将便是。”
是勋微微点头,然后再招呼呼都尼过来,先问他:“左贤王的大名是否为去卑?与单于是何关系?”呼都尼回答:“是单于的叔父。”是勋又问:“左谷蠡王王既为左部的名王,即便不是栾鞮氏,料来也有亲眷关系了,大名为何?与左贤王怎么称呼?”呼都尼回答:“左谷蠡王名潘六奚,是左贤王的兄弟,亦是单于的叔父。”
是勋问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当下一挥手:“绑了。”立即扑上来两名兵卒,把呼都尼一把按翻在地,抽出绳子来就捆。呼都尼大叫道:“大人这是为何?难道就不怕我匈奴铁骑将你们都踩踏了吗?!”是勋冷冷一笑:“何必待尔等来踩我,我便先去踩了尔等!”
其实以是勋的胆量,即便夏侯兰拍胸脯保证说赢定了的,他也未必就敢跟匈奴人动手。但问题是就算你不动手,对方也未必就会饶了你啊——难道还真能把黄shè交给他们吗?把堂堂一名二千石交给外族处置,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自己必然被普天下士人口诛笔伐,一脚踩成汉jiān啊!好,这年月还没有“汉jiān”一词,可也绝不会落下啥好名声。再说了,就算事儿不传出去,总瞒不过曹cāo,自己如此怯懦,堕了兖州军的威风,难道曹cāo会给我好果子吃?
其实是勋一开始想的是,赶紧保着黄shè落跑,去跟曹洪会合才最安全。可是瞧见了夏侯兰的态度,那些骑兵全都既义愤填膺,而又跃跃yu试,谁敢保证他们就肯定听自己的安排?终究这支骑兵小部队的指挥官是夏侯兰,真遇上战事,他完全可以不鸟自己,独作决断啊。
看起来,这一场仗是逃不过去啦,既然如此,与其等匈奴兵过来对攻,还不如自己先杀过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能胜算更大一些。
于是他留下十名兵保护黄shè,并且看守呼都尼,自己也穿上了盔甲,跨上战马,还让孙汶也骑上一匹马,跟在自己身边。出发前他先关照夏侯兰:“战阵之事,便都托付给夏侯君了。然而某乃觐见天子的使者,不容有失,须保得某的安全,此为其一……”夏侯兰说这你放心,就不知还有其二是啥了?是勋望望夏侯兰,又转过头去望望孙汶:“这其二么……所谓‘shè人先shè马,擒贼先擒王’!”。)
第二十四章、偃师御胡
天下骑兵,以凉、并为优,幽州第三,曹操所部就要等而下之了。然而这回派来跟随是勋的,虽然说不上千挑万选,那也是骑中精华,况且又出自善将骑兵的夏侯渊麾下。加之夏侯兰虽然并非名将,但性情沉稳、经验丰富,亦为不可多得的战术指挥官——要不然怎么能跟赵云交情莫逆,后来赵子龙还肯为他求情呢?
相比起来,匈奴骑兵就不怎么够瞧了。确实当年胡骑曾经纵横草原、大漠,帝国疆域之广大,武力之强盛,甚至超迈汉朝。然而从卫、霍出塞,到陈汤斩郅支,后汉又有窦固、耿鄙封勒燕然,已经把这个民族的脊梁骨彻底打断了。匈奴自分南北以后,北匈奴遁出西域,南匈奴迁入汉地,继而於夫罗又被迫南下平阳,多年远离塞外草原,使得胡骑的素质极度滑坡。自东周以来,一般情况下中原但起纷乱,草原民族必然相应崛起,成为中国之患,但此刻占据草原,蓬勃发展的乃是鲜卑,是乌桓,甚至是生羌,却不干匈奴之事。
正因如此,夏侯兰才有绝对的信心可以率寡击众,打败匈奴左谷蠡王部。事实也正是如此,左谷蠡王听闻汉骑数千,根本就没有与之较量的打算,一方面派遣使者前去商洽,一方面请求左贤王部向自己靠拢,以为应援。这年月的南匈奴各部组织涣散,与其说是胡骑,不如说是马匪,为怕贸然起了冲突,竟然没派哨骑远侦。结果骤然遇袭。立刻就乱成了一团。
兖州骑兵各有马镫在脚。骑射之力,就远远超过了胡骑,又是以有备而逼无备,因而第一轮迫近对射,就造成了将近一换十的伤亡比。匈奴遇挫,又误以为敌军数量是己方的数倍之多,仓惶恐惧之下,纷纷拨马而逃——左谷蠡王潘六奚也不例外。
但是是勋早有吩咐:“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故而夏侯兰统率骑兵,弓弩所向,同时就有十多支羽箭都奔了潘六奚的坐骑射去。那马悲嘶一声,倒地不起,潘六奚滚得满身都是尘土,好不容易挣扎起来,却见身旁卫士大多已经被汉兵以长矛捅翻在地了。他急忙抽出腰间长刀,还想顽抗,忽见一人如同大鸟一般飞纵而来,双手在胸前一合。便已将他的武器牢牢夹住,再也抽拔不出。
此人自然便是大侠邓展的高足孙汶孙毓南了。孙汶一招封住潘六奚的长刀,随即飞起一脚,将这名匈奴名王踏翻在地。当即有兵上来牢牢按住,捆了个结实。
是勋在数名骑兵的卫护下,远远地缀在后面,他踩镫而起,手搭凉篷,朝战场的方向眺望,直到看见生擒了潘六奚,才终于长出一口气,就觉得双腿酸软,差点瘫在了鞍桥上。
从发动攻击,到取得全胜,前后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兖州骑兵折损十余名,还有三十多人负伤,胡骑则被杀近百——负伤难行的,也全都补了刀了——俘虏左谷蠡王潘六奚以下十余人,余皆赶散。
夏侯兰前来请问是勋:“是否要继续追赶?”是勋连连摇头:“左贤王大部不知何时便到,如何敢追?我等且退,回偃师去!”
偃师县令姓齐,本为关西小吏,李傕、郭汜夺取长安以后,他献上重金,谋得了这个墨绶长吏的位置。此人贪婪而懦弱,待百姓如虎狼,对强者如忠犬,本来听说天子逃脱了李、郭的掌控,董承又奉命先驻雒阳,便已然吓得魂飞天外了,赶紧将出一半家财来贿赂董承。此番兖州数百精骑开到城下,他不敢抵御,也不敢视若不见,赶紧召集了城内父老,箪食壶浆出来犒劳。只是当时是勋并无在偃师停留之意,所以也没进城,更没怎么难为他。
如今兖州精骑返回偃师,那便毫不客气地突入城中。是勋当即夺了齐县令的印绶,征发百姓上城助守,以抵御即将汹涌而来的匈奴追兵。他还让夏侯兰等人在城内宣扬匈奴屠村的恶行,同时声称兖州大军一两日后即可赶来来援,警告百姓们破城必死,守城可生。
类似这些手法,那都是当日荀彧等人防守鄄城的故智,是勋照搬过来,效果倒也不差。
他本来以为,匈奴左贤王部所在不远,很快便会杀到,然而左等不见人来,右等不见人来,一直等到天黑,竟然连匈奴毛都没见着一根。是勋不大放心,反复叮咛夏侯兰:“须防匈奴夜袭,汝等不可松懈,必要严密防守。”夏侯兰说是从事你就放心地去歇着吧,城守事宜都交给末将便是。
可是是勋哪儿能放得下心来,这一晚上是辗转反侧,直到四更天才迷糊睡去。可惜才睡了不久,就被孙汶给唤醒了——“匈奴大军已到,有使者在城下喊话,请问该当如何应对?”
是勋一骨碌爬起身来:“还如何应对?赶紧把潘六奚那些俘虏都押上城头去啊!”这些就都是老子手中的人质,必须让对方先瞧个清楚明白。
不仅仅潘六奚等匈奴俘虏被押上了城头,是勋自己也大着胆子,亲自上城去瞧。只见城外旌旗密布,黑压压的全是骑兵,八成是胡骑,还有一些却象是汉骑——可能是张扬的本部兵马——总数……他转过头去问夏侯兰:“你估摸着敌军有多少人马?”夏侯兰拱手回禀:“总在五千骑上下。”
我靠,就比老子预想的要多了好几倍啊!他本来瞧见潘六奚身为匈奴左部有数的名王,麾下才数百骑,就以为左贤王部也不甚多,一、两千骑顶天了,没料到竟有这么多!是勋心里这个懊悔啊,早知道就不跟他们起冲突了……但是后悔药没处掏摸去,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好一不做,二不休……老子跟他们拼了吧!
手搭凉篷细细一瞧,他的心略微踏实了一些。就见敌军虽然堵在了西门之外,但既没有立营的迹象,也没有伐木制造攻城器械的准备。也不知道是这些胡骑完全不懂攻城之术呢,还是城头的人质起了作用,他们一时间还不敢强攻过来。自己终究躲在坚固的城墙后面,敌军不来攻城,那数量再多又有啥可怕了?难道他们还痴心妄想自己会出城去野战作死吗?
就听城下一名匈奴骑兵高声叫道:“城上之人听了,速速将左谷蠡王送将出来,否则我军破城之后,定要杀个干净,鸡犬不留!”
是勋闻言,不禁冷笑,转过头去望望那些俘虏,挑一个潘六奚以下,穿着比较华丽的,喝令夏侯兰:“砍下这狗子的头来,抛出城去!”
眼见血淋淋的人头滚到马蹄边,那匈奴使者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嘴上也略微有些放软:“汝等只须将左谷蠡王好生送出,单于允诺,前事不究,我军即刻退去。”
是勋一听啥?单于允诺?当即趴在城堞上朝下大喊:“难道单于也到了此处么?”城下的匈奴使者一偏头,以手笼耳:“你说的啥?大点儿声!”
是勋叫过孙汶来,说你帮我喊话吧,我说什么,你就学什么,一字不可改易。孙汶答应了,当下扯开嗓子大吼道:“难道单于也到了城下吗?”是勋就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赶紧朝侧面退开两步,距离孙汶略远一点儿。他心说我见过的大嗓门,第一得算张三爷,第二就是你老兄啦。
那使者当然听清了孙汶的喊话,当即回复道:“正是,我家单于、左贤王都已到此,右贤王部亦将前来增援。汝等不肯送出左谷蠡王来时,必然死路一条!”
是勋心说怪不得,敢情南匈奴的主力几乎全都到啦,那五千骑兵就真心不算多。他眨巴眨巴眼睛,脑筋略略一转,当即叫孙汶喊话:“且请单于前来相谈!”
城上、城下又扯了半天的皮,好不容易商定了,匈奴骑兵全都后退两箭之地,仅单于率百骑出阵,是勋也率百骑出城,与单于当面协商。本来经过此前那一战,是勋对麾下这些曹魏骑兵的信心是大增啊,对匈奴人则颇为轻视,觉得一百对一百,咱肯定稳操胜券哪。没想到才出得城去,就听夏侯兰低声警告道:“单于那百骑,定为其亲信勇士,在末将看来,我方似无胜算……”
纳尼?是勋闻言,好玄就没立码拨过马头,逃回城内。他赶紧朝前方一望,只见狼头大纛下面,一个长身人跨着骏马,傲然而立,想必就是南匈奴单于於夫罗了,而他身边那百名骑士,全都铁盔铁甲,光瞧装备,就不在汉兵之下啊。糟了糕了,老子不会今日便要死在城下吧?
还好,还好老子有人质在手……不过匈奴人真的看重亲情吗?会不会宁可折了左谷蠡王,也要取下老子的性命,以报此辱啊?他不禁就转过头去,望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孙汶。孙汶明白他的意思,赶紧拍胸脯表态:“汶便是死,也定要护得先生安全!”
是勋长吸一口气,略微定一定心神,这才敢缓缓带着马,靠近匈奴单于。就见那单于於夫罗满脸傲气地撇着嘴,冷笑着呵斥道:“我听说中原人最是懂礼。本单于在你汉地,便如同藩王一般,你又是什么官儿了,如何见了本单于不肯下马行礼?!”
是勋就在马背上拱一拱手:“若真是匈奴单于到此,区区卑官,自当大礼参拜。然而汝果然是单于吗?请将出大汉天子册封的金印来,容区区一验。”
此话不说还则罢了,话一出口,於夫罗不禁是双眉倒立,胡须奓起,气得是三尸神暴跳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