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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叫朱重八全文阅读

作者:南城二爷     我大哥叫朱重八txt下载     我大哥叫朱重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七 朱重八领功受赏,郭大帅喜收爱将

    城墙上,几个红巾兵凑在一块嘀咕。

    “朱公子也是命大阿,一两千官军围着,不但没吃下他,反而让他趁夜把大营端了!”

    “端大营的不是朱公子,是朱重八!听说以前是皇觉寺出家的和尚,法号怒目金刚!”

    “俺也听说了,这朱重八最讲义气。从军前就是朱公子的大哥,听说朱公子被围,带着乡里的兄弟直捣黄龙!啧啧,真是有情有义的好汉子!”

    “朱公子才是真有情有义,看着他带回来你两辆大车没有!全是他手下战死的兄弟,回城后连大帅都没见,先订了几十口棺材,说要让死去的弟兄,入土为安。”

    “听你这么一说,俺都想投左军去了。娘的,吃喝用度比旁人强不说,领头的真拿底下人当兄弟阿!咱们吃这碗饭刀口饭的,说不定哪天就没了指望,别说入土了,能有全乎尸首都烧高香!给谁卖命不是卖,可有哪个像朱公子似的,拿咱们的命当命阿!”

    ………

    大帅府的伙夫忙得教不离地面,墙根底下多蹲了一溜汉子,都是跟着朱公子厮杀一夜的好汉,进了帅府就吵吵饿,谁都不敢怠慢。

    徐达捧着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碗,刚出锅的面条冒着热气,他也不嫌烫,吸溜两下没了小半碗。(想吃板面了。)

    “还是白面香!师傅,给俺头蒜!”徐达嫌面不够味,仰着脖子喊。

    “天德,重八和那个啥指挥使进去半天了,怎么没动静?”徐达身后的耿君用小声问道,他和朱五不熟,自然不能像徐达他们那样私下里小五小五的叫。

    他们这些人都是投奔朱重八的,进了帅府重八就和朱五去见什么大总管了,半天没出来,所以心里多少有点发虚。

    徐达又扒拉一口,笑道,“背不住让大总管留饭了呗!”

    真留饭就好了,厮杀一整天又跑了大半夜,朱五的肚子能打鼓。可是郭大帅硬是拉着他,把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反反复复一丝不苟的讲了三遍。

    朱五本来口才就好,叙述得声情并茂。讲到官府汉军骑兵箭如雨下,训练有素的时候,郭大帅眉头紧皱如临大敌。

    讲到高丽营一触即溃,毫无斗志的时候,郭大帅轻蔑一笑,颇为不齿。

    待讲到朱重八领着新招募的好汉,半夜冲击官军大营。数十骑杀的对方上千人抱头鼠窜,敌主将狼狈而逃之时,郭大帅眉飞色舞,拍案叫绝。

    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以朱五对郭大帅的了解,这位大帅是出身草莽的江湖大豪,平生最喜欢快意恩仇,有勇有谋的好汉。

    果然,听完朱五的讲述,郭大帅看朱重八那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尤其是这份稳当劲儿。一般人立下如此大的功劳,早就尾巴翘天上一副老子天外第一的派头。

    可朱重八就在边上老实的听着,朱五讲话时一句没插嘴,丝毫没有挣功炫耀的意思。反倒是朱五说他如何了得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郭子兴笑得合不拢嘴,“重八,本帅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这后生不凡。果然,才投军几日就立下如此大功。”说着,对朱五问道,“五阿,你这兄弟现在是何官职?”

    朱五正在琢磨,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意外,历史上朱重八是如何获得郭子兴赏识的呢?有句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说的应该就是朱重八这样的人,如果自己是一方主将,也会喜欢这样的手下吧。

    憨厚,直爽,老实,仗义。讲义气,有胆色,还在老家拉出来几十个以一当十的好汉,简直就是天赐良将。

    随后听到郭子兴的问话,忙回话道,“义父,重八哥古今在小五营里当个百人队长。”

    “屈才了,屈才了!”郭子兴连连摆手,琢磨下说道,“这样,本帅升你做千户,让你独领一营,你在老家招募的好汉你自己带着,本帅再给你凑够一百军士,银五百两,战马三十匹!”

    朱重八大喜,忙道,“谢大帅!”

    朱五却觉得有些奇怪,千户可独领一营,兵五百。他自己这个指挥使因为兵少干的就是千户的活,怎么朱重八的千户才一百人。另外,为何给他那么多战马?

    “你这千户和别人不同!”郭子兴笑道,“既然你和你那帮兄弟都是弓马娴熟,本帅就把你从小五那里调出来,从今起你为本帅的亲卫千户!”

    这可是一步登天,大帅的亲卫千户必须是心腹之人,按照前朝官制,这个位置就是一方主帅的牙将。跟在大帅身边,不但吃香喝辣,军功升迁更是比旁人快得多。从此以后濠州城中朱重八不但是个人物,还是个前程远大的人物。

    饶是朱五知道这是未来的朱皇帝,也难免有些吃味儿。再看身边的朱重八似乎有些欢喜得惊到了,半天没回话。

    “重八哥,还不谢谢父帅。”

    得了朱五的提醒朱重八才反应过来,他本就是胸中有丘壑的汉子,投红巾就是为了博取富贵。

    小五是他兄弟,但在小五营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人家叫他重八哥是念着情分,可是在军中就得听人家号令。再想到小五比他小了许多,以前还不如他,心里一点别扭都没有是假。

    夜深人静之时,也曾想过。汤和当了千户,小五当了指挥使,自己的前程在哪呢?

    此时,郭大帅突然如此大的封赏下来,朱重八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开了,透着舒爽。

    于是重重说道,“重八誓死孝忠大帅,肝脑涂地!”

    “小五也有大功!”郭子兴继续笑道,“两个百人队就能挡住官军骑兵精锐和高丽营,好兵阿!”说着,忽然叹气,“只可惜太少了,俺前些日子收到密报,朝廷派彻里不花大将领一万五千兵,征讨濠州!”

    “末将以为,官军不足惧!”朱重八朗声说道,“官军中大多是高丽营那样货色,濠州城池深,咱们只要坚守不出拖到他师老兵疲,届时一队精兵袭营,官军必退!”

    “重八有大将之才!”郭子兴赞道,“只是你不知道,那彻里不花手下有三千蒙古色目骑兵,皆是百战精兵,所向披靡,不好打阿!”

    大元以武立国,战无不胜的神话早已深入人心,普通的官军大伙不怕。可一想到遮天蔽日的铁骑,心中难免有些打鼓。

    “义父,如果咱们打定主意守城,有些事就得提前准备。”朱五想想,开口说道。

    “你接着说。”郭子兴说道。

    “刚才重八哥说的对,濠州城高池深,他骑兵再厉害也不能骑马飞上来,咱们守就是了,只是咱们不知道要守多久。小五以为,当务之急是清点粮草,实行战时供给!”

    “何意?”郭子兴坐直了身子,问道。

    “官军围城,他们有朝廷粮草,再不济可以抢百姓。咱们在城里只能吃老本,城里百姓军兵十余万,就是粮山都不够呀。所以,所有的粮食分配都要集中管理,每人每天多少粮都要算,粮食就是军心。”

    朱五侃侃而谈,朱重八在一旁不住点头。说实话他有些看不明白小五这个兄弟了,刚认识的时候,以为他是个读过书沦落江湖的小乞丐。

    到后来发现小五兵法谋略无一不通,仿佛没什么事他不懂不会的。这就不是读过书这么简单了,大户人家的子弟也顶多是读读四书五经,小五这么博学,得看了多少书。难不成,这兄弟是个落难的公子,受过高人教导?

    “五阿,你多虑了!”朱五以为自己说的有理,岂知郭子兴说道,“城中的粮虽然不多,可是咱们几千兄弟吃上个三五年还是够的。”

    藏的太深了,今天才说实话。朱五腹诽,一直以来这濠州到底有多少粮草,只有郭大帅本人知道。偏偏大帅天天说粮草不够,哪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

    就听郭子兴继续说道,“不过这粮食也只能咱们吃,城里的百姓是顾不上,若是有帮着守城的青壮,俺也舍得分他们几碗米。若不然,他们只能自求多福。有存粮的就吃,没有就饿着。断没有用兄弟们的口粮,养他们的道理。”

    朱五和朱重八对视一眼,皆是心中骇然。城围住了就是死城,打多久谁都不知道,百姓家里那点存粮够吃多久。若是打上几个月,这城里要饿死多少人。

    他俩这样子落在郭子兴眼里,随即叹气道,“你俩还是年轻心软,你们可知那刘福通在河南颖州那边是如何做的吗?先抢官府,后抢百姓,家有存粮者死。不然,他如何拉得出十几万人马?跟他比,俺是善人!”

    朱五没接话,别的事还能恭维几句,这事他实在接不上。战争是残酷的,乱世也是残酷的,可百姓是无辜的。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理,只有绝对的悲剧。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马秀英的声音,“爹,饺子好了,是端进来给你爷俩,还是你们出来吃?”

    郭子兴站起来,“走,吃饺子!”说着,笑下,“重八阿,以后当了本帅的亲兵,就是自家人,咱俩别的不多,饺子管够。”

二十八 便宜舅舅上眼药

    “出来了!”

    墙根底下,耿君用眼尖,瞧见朱重八和朱五,跟在郭子兴的后面,从房里出来,忙用手捅捅徐达。

    郭子兴在前边走边和朱重八笑着说闲话,朱重八落后半步毕恭毕敬的听着,朱五也是好似有啥心事,眉毛都皱在一起。

    “前边的八成就是濠州大总管,郭元帅吧!”徐达捧着面碗,抬头瞅瞅,“哎,看着没有,大总管跟咱们重八哥都有说有笑的,俺估摸着,重八哥这回得升官了!”

    朱重八也看见了端着大碗,在墙根底下吃面的兄弟们,不动声色的嘬下牙花子,心想这是大帅府,不是乡下财主家。大伙都是兵了,也不是长工,得有规矩。

    “元帅,那边就是末将从老家招来的兄弟,各个都是一身武艺,浑身是胆。”朱重八指着兄弟们介绍,“昨晚上,咱就是带着他们端了官军的大营。”

    “哦!”郭子兴快步走过去,他真是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汉子,敢跟着重八冲上千人的大营。

    走得进了,墙根底下的人纷纷站起来,同时还不忘吸溜下嘴里的面条。

    耿君用的儿子耿炳文,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岁数。站起来的时候,仰着脖子把面条都扒拉进去。

    然后好奇的看着郭子兴等人,边看边嚼,边嚼边吧唧嘴。

    朱重八觉得脸上挂不住,尴尬笑道,“大帅,都是乡下人没规矩!”

    郭子兴却是开怀大笑,这帮乡下的粗汉正对了他的脾气,笑道,“本帅这没那么多臭规矩,刚汉子就得能吃能喝。”说着,看看耿炳文,“后生,吃饱没有?”

    耿炳文憨厚地笑笑,“嗯,还成!”

    “还成可不行,吃就得吃饱,不吃饱哪来劲儿杀敌呀!”郭子兴越看这些人越喜欢,庄稼汉好,庄稼汉老实听话心眼少,接着对身后人吩咐,“赶紧再煮面,多放肉!”

    “多谢大帅!”众人赶紧道谢。

    “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本帅绝不亏待你们!”郭子兴心情大好。

    朱重八笑着对兄弟们说道,“刚才大帅升了咱的官,以后是他老人家的亲兵千户,各位兄弟以后也都是大帅的亲兵了!”

    众人马上惊喜万分,谁都不傻,别看是庄稼汉,可是大头兵和亲兵哪头好,还是拎得清的。就好比财主家的长工和佃户,哪个吃香?

    再说,这些人也不是啥单纯的庄稼汉,周边庄子上也都是出名的不好惹。

    郭子兴等人走远,这些人就开始嘀咕起来,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原本他们想着也就是当个大头兵,谁知居然摊上好事了。

    只有徐达看着朱重八等人的方向,若有所思,一直在看。

    “看啥呢?”同村的周德兴在他身边问道。

    这周德兴是他们这些从小到大兄弟中鬼主意最多,脑子最活的。农忙时候干活,农闲时候走街串巷给人算命解梦。

    徐达回道,“俺看小五脸色不大好,好像有啥愁事儿!”虽说他和小五只见过一面,可是跟这个兄弟颇为投缘。

    周德兴撇嘴,“他有啥愁的,要俺说阿,他是有心病!”

    他倒是不认得朱五,只是听朱重八回村时候说过,结交的一个小兄弟,原来是乞丐后投军。被大帅认了义子,当了指挥使,朱重八就在人家手底下。

    “啥?”徐达不解。

    周德兴压低声音,“你看阿,重八原来在朱五手下当兵吧。按理说咱们投奔重八也得在他手下当兵吧,可是现在咱们一下成了大帅亲兵,不归他管了,他能高兴!”

    徐达有点没反应过来,“你这胡诌啥呢?”

    “笨!”周德兴继续说道,“亲兵千户,那是大帅亲信。戏文里都说过,太子还得巴结皇上老子身边的太监呢。换你,本来是你手底下兵,你让干啥就干啥,冷不丁一下成了大帅身边人,你咋想?有道是一山不容……”

    “闭上你那破车嘴,刚吃顿饱饭就在那胡咧咧,信不信俺揍你狗日的!”徐达骂道,“你狗日的脑子里想的都什么玩意儿?咱们现在投军了,不是在村里扯闲话!”

    骂着,似乎不解气,继续狠狠道,“俺告诉你阿,你以后别说这些里挑外撅的话,重八哥听见抽不死你!”

    朱五是有心病,他满心想的是城里的百姓。无论胜败,这城中的百姓都只能自生自灭,乱世之中,朝廷也好,义军也罢。一个为皇帝的江山,一个为自己活路。百姓,草民也。

    他也明白,如今的自己什么都管不了。可是就是抑制不住脑子里胡思乱想,木偶似的跟着郭子兴坐下,见马秀英端着酒菜从厨房出来,都没注意。

    见到马秀英,朱重八眼神定了两会儿,接着忙站起来,他已知道这是大帅的义女,自小当亲闺女养的。虽说看着顺眼,可是大帅府中千万不能放肆。

    “秀英阿,这是朱重八,爹的亲兵千户!”郭子兴笑着介绍,“重八,这是本帅的闺女!”

    朱重八抱拳行礼,“大小姐!”

    马秀英觉得这人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当即回礼笑笑,这一笑顿时让朱重八有些失神。也只是笑了下,随后马秀英目光转向还在愣神的朱五。

    在他肩膀上拍了下,轻声道,“小五!”

    “诶,哎哟!”只那么一拍,朱五突然叫了出来,捂着左边胳膊,眉毛眼睛皱在一起。

    “咋了这是?”马秀英也吓一跳,连忙问道。

    朱五咬着牙,挺过那股劲儿,“昨日和官军厮杀,肩膀上挨了一下。”

    一开始朱五没当回事,他肩膀上有铁甲护着,疼一阵就过去了。再加上精神一直紧绷着,没留意。刚才马秀英拍了一下,突然钻心的疼。

    “你咋不早说!”郭子兴急道,“赶紧把甲脱了!”

    “我来。”朱重八站到朱五身后,从后背解开铁甲的绳子。解了铁甲护肩,又用小刀把朱五衣服豁口开,露出肩膀。

    “呀!”马秀英惊呼一声,朱五左边肩膀肿得老高,一片淤青。

    “手指头能动吗?胳膊肘?”朱重八在朱五胳膊上捏几下,弄得朱五呲牙咧嘴。随后说道,“伤着筋了,当时没注意血瘀住了,贴点活血化瘀的膏药,养几天就成。”

    郭子兴和马秀英同时松了一口气,郭子兴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五阿,回头你得找个庙拜拜菩萨!”

    “俺去给你拿膏药!”马秀英转身道。

    朱五苦笑,照大帅这么说。前儿个刚在皇觉寺强把和尚给化缘了,昨儿就遇到官军了,岂不是报应。

    忽然间,朱五想起那一千担粮食了,马上说道,“义父,前日在皇觉寺收了一千担粮食,本来是让重八哥带人送回来的……”

    “俺给找回来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是张天祐和汤和,一块走了进来。

    “汤千户带人出城接应,恰好遇到你手下几个兵护着粮食。”张天祐笑道,“小五好本事,出去一趟就是一千担,够吃些日子了!”说完,大咧咧的坐在郭子兴下首。

    “见过大帅!”汤和先朝郭子兴行礼,随后笑着对朱重八说道,“重八,俺就说你这本事,投军定能出人头地,咋样?这才几天,当千户了!”

    进来之前,汤和在院里遇到了徐达等人,三之中得知朱重八一飞冲天,入了大帅的发眼。他俩是从小光屁股的娃娃,打心眼里替自己兄弟高兴。

    不过由始至终,汤和都没往朱五这边看一眼。

    朱五一直纳闷到底哪得罪他了,第一次两人见面的时候还喝酒吃肉,称兄道弟的。怎么没几天的功夫,这汤和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大家同在军中,又有重八这层关系,若真是自己不经意间得罪了他,说开就是。何苦像是有仇一样,汤和岁数比重八还大些,从军又早,为人处世这点道理不可能不懂。

    按照后世的说法,情商怎么这么低。莫名其妙的酸脸,是容易得罪人的!

    在郭子兴面前,汤和跟重八并未多言,继而对大帅说道,“大帅,骑哨已经放出去了,昨儿厮杀的地方,俺也快马去看了。啧啧,官兵一地的尸首,兵器丟的满地都是!”

    说着,看看重八,笑道,“十多个人就敢冲敌军的大营,戏文里都不敢这么说,恭喜大帅得了一员猛将!”

    朱重八谦虚道,“是小五拖住了官军,咱这是出其不意,打了人家一个措手不及,算不得真本事!”

    “两百人能让上千的官军束手无策,小五的兵确实厉害,就是脾气太大,得好汉管管!”张天祐笑眯眯的说道。

    郭子兴也是若有所思,问道,“啥脾气大?你说清楚!”

    “也不是啥大事!”张天祐依旧笑眯眯的说道,“姐夫您不是让俺去收拢左军么,俺刚走到城门口那。就遇着小五那几百兵。抄着兵器,嚷嚷着要出城救小五。”

    说着,看了朱五一眼,继续笑道,“俺说没大帅的令,谁都不许出城,您猜怎么着?小五手下的兵说谁的令也不行,就要出城去救!俺又说,俺暂领左军指挥,小五的人告诉俺,除了他们五哥谁都不认!乖乖,都要抽刀子跟俺来硬的了,有种!好兵!”

    朱五顿时一身冷汗。

    郭子兴眼神有些发冷。

二十九 濠州子弟名蓝玉

    朱五虽然没什么心机,却不傻。

    张天祐一开口,他就知道这老小子没憋好屁。他俩人之间的芥蒂,都是军需闹的。一开始朱五手头宽裕的时候,每次要物资都是银钱开路。

    可是后来手头紧就只能厚着脸皮,拿好话糊弄这位便宜舅舅。但是一次好话行,两次三次就不大管用,这位大帅的小舅子贪财好色,不给他上供,心里早就记上了。

    只是朱五没想到,这个当口张天祐会忽然捅铁路一刀。郭子兴之所以让他独领一军,还是为了培养心腹势力。

    张天祐轻飘飘这一句只听五哥的,说不得又得让郭大帅的疑心病犯了。扪心自问,这事换了朱五也受不了,姓郭的给你权利,给你钱,给你粮。结果练出来的兵姓朱,谁受得了。

    当下也顾不得肩膀疼,开口说道,“舅,您是不是有啥误会?小五手下那些弟兄,吃大帅的喝大帅的,生是郭家人,死是郭家鬼,怎会不听大帅的令?是不是您当时没说明白!

    小五手下的兄弟以前都是要饭的,不讲礼数不懂尊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都是直肠子。要是冲撞了您,小五在这给您赔礼!

    等小五回营里就把得罪您老的提溜出来,回头专门给您赔罪!”

    随后,又对郭子兴说道,“义父,这事怪我!平日仗着是您的义子,小五没少在营里拍胸脯装大个儿的。说他们等于是大帅的家兵,所以一个个鼻孔都朝天,以为除了郭大帅,别人都一指挥不动他们。”

    这时,马秀英拿着膏药过来,刚才的话她在里面听个七七八八。早上在城门口的事也有所耳闻,大概就是张天佑摆谱闹了个没脸。

    于是走过来的功夫,把话头接过来,“舅,您老也别挑理。小五那些兄弟俺都见过,原来都没个人样,好不容易如今有小五这么个依靠,这么个主心骨。”

    说着,拉着朱五的胳膊贴上膏药,继续说道,“小五有难,他们当然得救,这也算知恩图报不是?懂得报恩就是好人,改天咱们有难,这些兄弟不一样拼死相救!”

    张天佑面皮发热,有些讪讪的。大帅拿这干闺女比亲闺女都亲,他这小舅子可不敢惹。

    郭子兴脸上好看了些,他也知道自己这小舅子有搬弄是非的毛病,再加上大战在即也不愿意在这上头纠缠。

    朱重八在边上冷眼旁观,只觉得突然间自己这小五兄弟不但看不懂,也更看不清了,像是藏在一团雾里。

    在朱五军中这些日子,他是亲眼所见朱五如何一步步广结恩义,收拢人心。衣食住行亲力亲为,伤病时嘘寒问暖,待军士真如血亲手足。流民出身的士卒哪经过这个,各个对他感恩戴德。

    想到这里朱重八突然有些心惊,朱五手下那些兄弟,许多人干脆跟了他的姓,姓朱。

    朱五这些心腹兄弟皆为各队队长,他们同吃同住,若有财物悉数分之。这些人极为报团排外,哪怕自己这个朱五的兄长,在他们那都没几分笑脸儿。

    别看后来自己在朱五那当了百人队长,但是那个小圈子就是进不去,连自己的副手郭家老四都不和自己一条心。那种若有若无的防备,无处不在。

    自己也想过,不过是一个营的兵,自己这兄弟就把的这么紧。可是今日恍然大悟,朱五是左军指挥,可领三营兵马。若是手里有兵,把这一营打散重组,那不消几日,整个左军就铁桶一般。

    若是手里有几万人,再以这些老兄弟为根基,到底姓朱还是姓郭,谁能说得准!

    而一直以来,心里有个疑问始终不得其解,小五到底有何志向?

    像徐达,他就是想将来能有三十亩水天,娶个悄老婆。周德兴想当个财主,开几间铺子,自己投军之后想的是博个富贵前程。

    小五却从未说过将来如何!

    想到这里,朱重八不由得暗中看了眼朱五,又观察下郭大帅。

    郭大帅如今在天下也是数得着的人物,一城基业,万余精兵。如今天下大乱,朝廷应接不暇。假以时日,势力定然更加庞大。

    小五为大帅义子,也势必水涨船高。听说汤和说过,大帅有亲子,但颇为纨绔。大帅已是天命之年,小五刚刚弱冠。

    想到此处,朱重八不由得看向汤和,他这从小的光腚娃娃,坐下之后就没说话,可是在别人给小五上眼药的时候,一直幸灾乐祸。

    这汤和哪都好,就是小心眼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小时候徐达要是吃上个白面馍,他都能暗地里骂几天,同村的这些玩伴若不是看着自己面子,早和他掰了。

    想不到他这臭脾气一点没改,在军中做了官更是谁也瞧不起。小五比他出息了,他就嫉妒上了。

    他也不想想,小五不是徐达,不是同村那些兄弟,惹毛了人家有自己说项,看自己面子人家都让着三分。

    (汤和阿,对不住了,不这么写,你以后咋活呢!)

    张天祐上了一回眼药,这顿饭吃的就有些沉闷。吃过饭朱重八和他那些同村兄弟,有人带着领了战马兵甲,安排房屋。

    而朱五则是告辞回营,答应弟兄们的事得做到。卖出去的亲眷要找回来,战死的兄弟要祭拜。还有官军马上要来了,战前准备各种事宜。

    刚走到大营门口,就见许多街坊邻居站在营门外,不少都是熟面孔。

    攻破濠州后周边几条街道都归他管,他算是本地人,自然不能骚扰劫掠乡亲父老。所以他这大营周边,在如今城里算的上难得的清净之地。

    手下的心腹兄弟也都是濠州本地人,这些乡亲也都另眼相看,更为亲近。

    “朱公子回来了!”

    有人看见了朱五,一嗓子以后人呼啦的围过来。

    营里有人干了坏事,找上门来了?

    朱五心中纳闷,乡亲们却直接跪在他面前跪了一地。

    “这是干啥?”朱五跳下马,“各位乡亲有事说事儿,这干啥?折杀小五了!”

    “朱公子,看在乡亲的份上,救俺们一命?”相亲中有人说话,朱五看看,居然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铁匠。

    起始之前曾找过这铁匠,想打个护心镜,结果让人猜出来了。铁没打成,还让人家劝了几句。

    “救命?这从何说起!”朱五不解,“各位先起来,有啥难处直说。都是乡亲,小五能办的一定办!”

    领头的铁匠在朱五搀扶下站起来,“朱公子,官军要来了,请救救俺们!”

    世上没有秘密,官军要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城,红巾军关着城门不是为了抵挡官军,是怕城里的百姓逃跑。

    朱五叹气,万一这些人是想让自己送他们出城,帮是不帮,刚才的话说的太满了。

    就听那铁匠继续说道,“朱公子,咱们乡里乡亲的,俺就直来直去的说。你也知道咱大元的规矩,攻城之前若是投降,可活命。若反抗,则不分军民一概屠城!

    俺们不是求你让你放俺们出城,红巾的军法厉害,俺们不能为了自己害了你,况且俺们这些人出了城有能去哪里,还不是死路一条。

    俺们这些老骨头死不足惜,可是家里不能断了香火。”

    铁匠说了一大堆,伸手从人群后面招过来一个十五六岁,面相英武有些倔强的少年。

    “朱公子,俺知道红巾如今缺兵,俺小儿从小舞刀弄棒学过几天把式,让他跟着你就算是救了俺一命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朱五懂了,可有些哭笑不得。自从红巾占了濠州竖旗招兵,城里人没几个投军的。怎么知道官军来了,反而巴巴的把男丁送来。

    “大叔,他跟着我有啥用?”朱五说道,“别说濠州破不了,就算是真破了,他跟在我身边就能活吗?小五是拿刀拼命的,跟着我没准更凶险!”

    “你是大帅的义子阿!”铁匠苦求,“若是城破肯定跟着大帅一起走,俺小儿跟着你也有几分逃出去的指望!朱公子,莫要推辞了,俺愿意奉上家财求你庇护俺儿!”

    “求朱公子庇护!”

    “都是乡里乡亲,不能眼看着绝后阿!”

    “俺也愿意奉上家财!”

    街坊乡亲七嘴八舌的,纷纷拉着自家儿子上前,朱五一个头两个大。

    这是什么逻辑,刚想出言反驳随后又马上想通了,乡亲们想的也对。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与其在家里等死,不如把儿子送到当官的身边。

    城守若是守不住,红巾的头头肯定要跑。朱五是大帅义子,大帅不带别人也得带他,自家儿子跟着或许还真能保住一条性命。

    只是,他们想的太简单了。自古以来造反的想跑,老婆孩子都可以不要,还在乎一个干儿子。

    不过正好自己这缺兵,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都是自己的老乡,总比外人好管理。

    当下,朱五朗声说道,“进了营就是兵,哪怕打跑了官军也得继续当兵。营里只有军法,没有乡亲的情分。当逃兵也得砍头,你们可愿意!”

    街坊乡亲还没回话,铁匠的儿子却先开口了,“愿意,俺早就想投红巾了!”

    朱五看看他,十五六岁在这世道是男人了,身板子也壮实,眼睛贼亮,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

    “早想投军咋不投?”

    铁匠儿子回道,“俺一直住在老家定远,这几日是来接俺爹去投奔俺姐夫的,谁知道被堵在城里出不去了!”

    朱五又问,“你叫啥?”

    “俺叫蓝玉!”

    (凌晨开始又拉又吐,这章写的不好,以后改!)

三十 名将要端洗脚水

    朱五已经有免疫力了。

    站在城隍庙里认识了朱重八,随后又认识徐达,汤和,郭子兴和马秀英。乞丐窝里遇到了未来的云南王沐英。

    今天,随便一个后生站他面前,叫蓝玉。

    他那点浅薄的历史知识中,能记得的名人都碰见个遍。其实蓝玉,他印象还更深一点。

    丫死的老惨了。

    用呦西网站标题党的说就是,《震惊,千古名将竟被朱元璋如此炮制。》

    而蓝玉的出现,也让朱五心里一直隐藏着,或者说有意回避的问题浮现出来。

    杀功臣!

    后世只要谈起这位朱皇帝,大伙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的出身,他功绩,他的德政等这些正能量。而是他刻薄寡恩,杀功臣。

    甚至当年历史课上,老师都格外说过。朱元璋晚年把当初跟着他起家那些老兄弟,一个个全宰了。

    “如果他有一天真坐了天下,会不会把我也宰了?”

    “还是我到时候急流勇退,安静的过后半生安稳日子?”

    不想还好,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在脑子里生根发芽了。

    对朱五而言,朱重八对他有恩。

    若无人家赠银的善举,大概自己也不会误打误撞投了红巾。前天被官军围住,若不是重八拼死相救,自己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人家重八所作所为,当得死一个哥字。

    眼看有成了郭大帅的亲兵千户,那些猛将种子,名将胚子也都收拢在身边。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说就是他这种人。

    那么自己,未来何去何从?

    “五哥!”

    站在大营口,看着手下的弟兄接收街坊乡亲家的子弟,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都没发现郭兴已经到了他身边。

    “昨日厮杀了一天没合眼,怎么不休息!”暂时把那些念头按下去,朱五在郭兴肩膀上打了两拳,说道。

    郭兴揉揉脸,“睡不着阿,躺着跟烙饼似的!”随后,问道,“五哥,这么些人咋弄?”

    朱五想下,说道,“让李赛统计总人数,然后各个百人队平均分配。记住喽,这些都是咱们濠州的子弟,不许欺负新兵。官军马上来了,各队抓紧训练。”

    “知道了,哥!”郭兴答了一句准备去传话,走两步忽然回头,问道,“五哥,听说朱重八当了大帅的亲兵千户?”

    “嗯,有这么个事!”朱五点点头,“你也不用着急,这回你也是有功的,赏赐少不了,没准也给你弄个千户当当。”

    “俺才不稀罕,跟在五哥身边比啥都强!”郭兴笑道,“俺是觉得,朱重八这是一步登天了。”

    朱五皱眉,“人家那是拿命换的,没他冲营。咱们兄弟能不能囫囵回来,还两说呢!”说着,继续问道,“老三,你们为啥都不太喜欢重八哥呢?”

    这话他早就想问,从重八进了左军开始,这帮老兄弟就好想和重八隔着一层。就算是看朱五的面子,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不像那些老兄弟,天天再一起吹牛打屁嘻嘻哈哈。

    “咋说呢?俺们就感觉他那人心思太重。”郭兴想了想说道,“用俺家老四的说法,他假模假式的,一到晚上就整本破书在那看,看完了还给弟兄们讲。还贼能卖好儿,他那队里百十来人,各个都叫他哥!”

    “就因为这?”朱五笑着摇头,“行了,你去吧!”

    其实朱五多少明白点,如果当初不让朱重八做百人队长,可能这些兄弟也不会排斥他,兄弟们大概在想,你一个后来的,凭啥跟俺们平起平坐。

    ………

    朱重八带着弟兄们,在大帅府亲兵房里等着人安排他们。

    屋里地上,兄弟们又蹲了一排,就跟蹲在乡下地头似的。

    “这不走凳子么,蹲那干啥?”朱重八气不打一出来,“现在是当兵了,不是在家种地。让旁人瞅见你们这没规矩的样子,多丢人!”

    徐达麻溜的找了一个长条凳子坐下,耿君用也拉着儿子坐在边上,大伙这才反应过来。

    别人都没说话,就周德兴叨咕着,“这长条凳子俺坐不惯!”

    “用不用咱给你找一把太师椅?”朱重八气道,“你长那屁股了吗?”

    周德兴缩缩脖子,没敢再言语。

    朱重八叹口气,说道,“咱们兄弟都是一个地方来的,千万不能旁人看笑话,一个人让人看笑话,咱一群兄弟都跟着丢人,这是大帅府,不是咱家。你看门口那些亲兵,站得跟标枪似的,咱们以后也得那样,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放心吧哥,肯定不能给你丢人!”徐达笑道。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黑脸的魁梧汉子从外面进来。

    朱重八马上站起来,那人却抱拳行礼,态度颇为恭敬,“让朱千户久等了!奉帅命,俺带你们去领盔甲兵器!”

    “有劳这位兄弟了!”朱重八笑道,“兄弟贵姓?”

    “俺叫花云!”黑脸汉子带着牛重八,边走边道,“军里都传开了,你带着十几个兄弟端了官军的大营,宰了许多二鞑子。俺听得心里直痒痒,现在一看果然是条好汉!”

    “咱那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也是逼急了,算不得啥!”朱重八笑道。

    “那也是胆气过人,真刀真枪的战功!”花云继续说道,“朱千户太过谦了!”

    “花云兄弟叫咱重八就行!”朱重八笑道,“千户听着绕口。”

    “这可不行,你是大帅亲口封的千户,还是俺的上官呢,规矩不能乱!”

    一行人走到大帅府的武库,花云和守卫说了几句。紧接着捧出许多腰刀盔甲,刀也就罢了,甲却是实打实的铁甲,密密密麻麻的铁片看着就结实。

    “咱们是大帅的亲兵,好东西随便用!”

    花云这话听到朱重八耳朵里,却不大是滋味。营里的那些弟兄都是棉布的战袄,顶多是百人长有块护心镜,或者半身皮甲。

    取了兵甲又安排住房,两间大得不像话的房子,虽说里面是大通铺,可被褥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穷弟兄们看花了眼,周德兴摸着刷了漆的门框子,感叹道,“乖乖,俺以为给个窝棚住就不错了,这房子比俺们村财主家都好!”

    花云大笑,“大帅的亲兵哪能住窝棚!”

    朱重八转头瞪了一眼周德兴,后者马上消停了,

    随后花云又交代些闲事,摆手让人送进来一个箱子后,转身离去。

    “重八,这箱子里是啥?”人走远了,周德兴又问道。

    “咱上哪知道去!”朱重八随手打开,却不想马上晃花了眼。

    这一箱子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时他才想起来。因为昨夜有功,又招募了这些敢打敢杀,武艺超群的弟兄们,大帅赏赐了五百两银子。

    “天爷!”

    “俺地亲娘!”

    “乖乖!”

    一箱银子让其他人也咋呼起来,这些穷汉子何时见过这么多钱。此时都是张大了嘴,死死的盯着。

    朱重八心里却叹气,这位大帅也太随性了。这么多银子能买多少粮食,打造多少兵器,招募多少士兵。可是为了表示恩义,收买人心,这么多银子说赏就赏了。

    这才紧紧占了一城之地,就如此骄奢。这才刚刚起时,官军的刀还没砍过来,就开始做老爷了。

    “这能买多少地阿?”周德兴被银子晃傻了,呆呆的说道。

    “这银子,兄弟们分一半儿!”朱重八寻思一会,说道,“昨晚上跟着咱不要命的厮杀,这银子该有你们一份!”

    “当真?”周德兴眼睛都圆了。

    朱重八哼了一声,“咱啥时候忽悠过弟兄,跟着咱出来卖命,咱也不能亏待你们!”

    “仗义!”周德兴竖起大拇指,随后一群人围上来,开始抢银子。

    “天德,你给大伙分!”朱重八叹气道,“狗抢食似的,能不能有点样儿,咱都说给了,你们还抢啥!”

    徐达答应一声,动起手来。

    周德兴却盯着银子说道,“天德,别拿多了,咱们分一半,另一半的给重八。”

    “你以为咱自己要?”朱重八气的不行,“另一半咱留着以后的过河钱,万一有用银子的地方,哪找钱去?”

    说完,站起身,“分完了赶紧睡,说不定明儿官军就来了,养好精神!”

    ………

    回到濠州折腾了一天,营里的新兵也安顿好了,朱五终于可以坐下喘口气,

    本以为就几十个新兵,谁知道最后清点,居然有三百多人。原本就紧巴巴的大营,更是人挤人了。

    还好已经开春了,明天叫人搭几间窝棚,凑合住着先,等打退官军再说。

    本想静静,可刚坐下没一会,席应真老道又进来了。前两日厮杀过后,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朱五对这老道更加礼遇。

    “道长,还不睡?”

    席应真顺势坐在朱五对面,“将军,今日见大帅说了没有?”

    “说啥?”

    “定远!”席应真拍着大腿,“千载难逢的机会,拿下定远,独占一城!”

    朱五拍拍脑袋,“一时给忘了。”

    “那就等官军退兵之时,将军请缨追击,顺势拿下定远!”席应真继续道,“将军,老道听说将军被围之时,大帅让他小舅子收拢咱们左军?”

    提起这个朱五一肚子火,“是有这么回事,二虎这厮还在城门口和张天祐怼了起来,差点动刀子!”

    席应真压低声音,“若无根基之地,将军手中的兄弟就如浮萍一般,任人拿捏。这是将军回来了,那张天祐没话说,若是将军不回来,二虎就算拼了性命有何用?再多的兵,还不是给别人做嫁衣?”

    正说着话,门外有人说道,“五哥,洗脚水好了。”

    席应真站起身告辞,随后一个亲兵端着木盆进来。

    “怎么是你?”朱五哑然失笑,是蓝玉。

    蓝玉有点委屈,放下木盆试试水温,说道,“郭三哥说,新来的亲卫都得给五哥端洗脚水!”

三十一 城下官军如流,城上红巾嘶吼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朱五才昏沉沉的睡去,睡得极不踏实。

    闭上眼睛之前,脑子里都是前日厮杀时死于战争的兄弟,那一张张脸好似活的一样,那一声声临死之前的嚎叫,也仿佛在耳边。

    闭上眼后,记忆中后世那些现代生活的画面,曾经心中的幻想,又浮现出来。和现在的日子重叠在一起,断断续续相互交织。

    一会是置身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他像是灵魂一样在里面游荡。

    金甲武士,绿衣宫人。山珍海味流水一般,龙椅上的男子大宴群臣,只是那个男子的脸上带着一层雾气,似曾相识却又看不清楚。

    豁然之间,一位顶盔带甲的武将蹦了起来,疯魔一般大喊,各位兄弟,酒里有毒!皇上要害俺们的性命!

    然后大殿的后面,一队刀斧手狰狞的冲出来。刹那之间,雕梁画栋的宫殿变成了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血河之中,一人痛苦的挣扎着向外怕,脸上满是惊恐和不甘。

    朱五忽然喊出声音,“徐达哥哥!”

    他奔跑过去伸出手,想把已经满脸胡须的徐达拉起来,可是还没碰触到徐达的手臂。七八柄刀斧,凌空斩落,噗噗的入肉之声,还有骨头碎裂的咔咔声。

    徐达的眼神变得涣散,嘴里喃喃,“小五!”

    朱五再次回望龙椅,上面那人却消失了。

    正惊诧之间,这大殿的画面一转,竟然变成了车水马龙的现代,周边的场景也让他十分熟悉。

    空旷的地上全是豪车,这里竟是他退伍第一份工作的地方,一个大型商业广场的停车场。

    炎炎夏日,一个头上冒着汗水的年轻保安,跑到一台奔驰面前,礼貌的笑道,“对不起老板,您得在挪下车,您占两个车位!”

    朱五再次喊出声,那个青年河畔就是自己。

    他呆呆的看着自己那副谦卑的样子,看到了老板不耐烦的摆手。随后他看到自己和老板起了争执,两个人争吵起来。

    老板用带着金表的手推搡着自己,不屑的骂道,“你这条看门狗!”

    朱五怒了,那个自己怒了。

    那个自己在老板的叫骂声中,挥舞拳头和老板扭打再一起。

    然而,就在朱五想要冲过去帮忙的时候,他刚一动,画面又变了。

    朱五又看到了自己。

    自己身上由保安服变成了普通人的衣服,正爱惜的擦拭一台银色卡罗拉轿车的座椅,手机上显示有乘客叫车,飞快的点了下接单,然后上车开车,整理自己的仪表,在车里喷点空气净化气。

    很快到了客人所在的地方,然而却不见人只能在客人定位的地方等待。好半天之后,一个超短裙抱着泰迪,叼着烟的女孩子满脸不爽的上了车。

    “对不起女士,车里不能吸烟!”

    “我花钱了,想抽就抽,你啰嗦什么!”

    “女士,请看好您的宠物狗,它在咬我的车门!”

    “瞎叫唤什么,吓着我家宝贝!”

    “女士,请您讲点素质!”

    “素质值多少钱?你有素质,你素质再高也是个开网约车的,也得伺候我……”

    “老子不伺候了!”

    画面中的自己和朱五同时喊出这句话,脚踩刹车。

    咚咚咚!咚咚咚咚!

    梦境定格了,一切都不动了,只有耳朵里响起了战鼓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一下比一下急促。

    不对,不是梦。

    朱五刷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伴随着战鼓还有阵阵马蹄的声音,和传令兵的大喊。

    “大帅令,上城!”

    官军来了,朱五极快的从床上爬起来,拿起兵器盔甲。推开门,郭兴和李赛一边塞着衣服,一边往他这里跑。

    “各队整队,在大营待命!”朱五的坐骑被蓝玉那小子牵过来,他跳上马,大声吩咐,“老三,带亲卫跟我上城!”

    蓝玉在边上喊,“五哥,带上俺吧!俺拉得开弓,轮得动刀!”

    “跟上!”朱五一马当先,冲出大营。

    天刚微微亮,城头上红巾诸将面色阴沉,看着城外官军的旗帜风中飘扬。官军小股骑兵在前,步兵居中,最后是大队的骑兵。

    烟尘滚滚,成千上万人的队伍密密麻麻,在城头望去蚂蚁一样。

    郭子兴大帅,孙德崖等将军。朱重八汤和还有朱五,齐聚城头。红巾军刀出鞘,弓上弦杀气腾腾。

    到底是开了,朱五心道。官军没来之前,城里人心惶惶,来了之后反而安定下来。既然吃了这碗造反的饭,走了这条杀官的道,大伙早就有这个觉悟。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生死各安天命,死就死求,不死就博个富贵。

    只是这些原来的江湖豪客,田里的老农,骤然面对如此多的官军,豁出去的同时心里也难免有些打鼓。

    就在此时,朱重八从郭子兴身后站出来,朗声说道,“大帅,末将以为应该趁官军立足未稳,出城给他一家伙。末将愿领手下弟兄为先锋,砍几颗官狗子的脑袋,以立大帅军威!”

    汤和也马上说到,“俺和重八一起去,杀他个七进七出,让官军知道咱们红巾的厉害!”

    众将议论纷纷,有人请命出战,还有人建议按兵不动。郭子兴不动声色,反而朝朱五问道,“小五你和官军交过手,你以为如何?”

    “义父,若是官军刚来只是出城,倒也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但现在有些晚了。”朱五站到郭子兴身边,指着城下说道,“官军此时站住了阵脚,您官军侧翼的骑兵。”

    大伙顺着朱五的收势向下看,官军的侧翼,有两个百人队的骑兵在慢慢兜着圈子,正斜对着城门。

    朱五继续说道,“咱们此时若是出城,出骑兵官军的马队能从后面咬上,缠住。若是步兵,不等咱们整好队伍,他们就掩杀过来。”

    郭子兴点头,“小五此言,正合俺意。”说着,放声笑笑,“诸位,别看官军势大。可濠州城国若金汤,咱们城中粮草充足,只要咱们兄弟齐心,人人奋勇,官军来多少死多少!”

    众人纷纷点头,朱五无意间看到朱重八递过来的目光。温暖清澈带着几分赞许,朱五也对他笑笑。二人目光相遇,彼此都有小心保重之意,带着几分兄弟真情。

    可就在此时,城下官军大营将旗附近,三个骑兵呈箭头形状,快马奔到城下。

    领头的骑士在马背上,中气十足地冲城头大喊,“天恩浩荡,投降可免一死!不降,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随后他身后的骑士也跟着喊道,“鸡犬不留!”

    这四个字顺着风声飘荡,整个城头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朱五最听不得的这就是这句鸡犬不留,活不下去穷汉造反有理,朝廷派军征讨也师出有名。可是和城内百姓何干,难道这些百姓不是朝廷的子民吗?

    一句鸡犬不留,显得官军好大威风,可也显得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拿人当人。在他们眼里杀人,和杀鸡杀羊没有分别。

    朱五按耐不住,趴在城墙上,大喊,“红巾男儿大好头颅在此,有种来拿!”

    这声暴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朱五喊完。马上就走红巾的军将趴到城墙上,冲着城下破口大骂。

    随后不知是谁起头,城头上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异口同声慷慨同唱。

    “天遣红巾杀不平(不公平的人),不平人(被不公年对待的人)杀不平人(不公平的人)……”

    唱完之后又是,污言秽语的骂声。

    “老子早够本了,有种来杀!”

    “俺日你八辈儿!”

    这些穷苦出身的汉子,早就被这世道折磨得没个人样,命都不在乎,还怕你官军!

    城下马背上的骑士轻蔑的笑笑,在大伙肉眼可见之中,呸了一口。随即跳下马,解开裤子掏出鸟来,冲着城头射出一股黄汤。

    朱五大怒,就在骑士又上马之后,脱口而出喊道,“谁能射杀此人,赏银子百两!”

    “俺来!”

    身后脆声声的有人答应,之见跟在朱五身后的蓝玉,从旁人手里抢过一副弓箭,跳上墙头。

    说时迟那时快,蓝玉双手举弓,由上而下势如满月,嘴里大喝,“死!”

    刷!撒手之后,弓弦嗡地一声。箭如霹雳,飒踏流星。

    就在他出手的瞬间,朱重八身侧,汤和一张一人高的强弓,也瞬间瞬间射出一只冷箭。

    两只箭一前一后,呼啸而出。

    可或许是年少力小,蓝玉的箭斜落在敌骑的前面,没入土中,没能伤到对方。

    而汤和的箭却势大力沉,在敌骑调转马头之时,噗地一下扎在敌人脖上。

    一股血冒出来,敌骑吭都没吭一声,在马上直挺挺的摔下来。另外两骑兵吓得齐齐后退,见城头没有继续射箭,才壮胆拉起尸首跑了。

    “好!汤千户神射!”城头上,一片欢呼叫号之声。

    汤和收了弓箭,冲着朱五笑笑,“朱公子!欠俺一百两银子阿!”

    朱五无所谓的笑笑,回头给他就是,大敌当前也不愿意浪费口舌。

    而蓝玉却是气得胸膛起伏,恨恨的把弓丟了,“五哥,这弓俺用不惯,若是俺姐夫那张硬弓,那人早死透透的!”

    “回头小人给你寻摸一把趁手的!”朱五笑道,“你小子行阿,没看处来还是个神射手,哪学的?”

    “跟俺姐夫!”蓝玉抬起头,“五哥,若是俺姐夫在此,那三个骑兵一个都跑不掉!”

    “你姐夫有这么厉害?叫啥?”朱五顺口问道。

    蓝玉脸上满是骄傲,朗声道,“常遇春!”

三十二 谁喊你爹

    “俺姐夫叫常遇春!”

    蓝玉的脸上满是向往和骄傲,还带着深深的崇拜,仿佛这个名字有着莫大的荣光。

    而朱五则是有片刻恍惚,心里忽然想笑。不由得看向那边紧握刀把,望着城下官军的朱重八。

    无论是书籍正史,还是野史演义。常遇春徐达这二位千古名将,都是未来朱皇帝的哼哈二将。犹如李二的尉迟和秦叔宝,当然这二位名将的功绩,比两位门神高出不止一头。

    可是造化弄人,或者说蝴蝶效应。那边重八哥刚拉起家乡子弟兵,入了郭大帅的眼。朱五这边却阴差阳错,收了蓝玉顺带着挖出了常遇春。

    “你姐夫在哪?”朱五有点小心思,给蓝玉挖了个坑,“如此好汉怎能不投红巾,凭他的本事当个头领不跟玩似的!”

    蓝玉脸上一红,低声说道,“五哥,俺爹说你是汉人,让俺听你的俺才和你说,其实俺姐夫早就反了。”说着,左右看看,又压低声音,“俺姐夫领着一票兄弟,在定远边上做无本的买卖!”

    “就抢劫呗!”朱元笑道,啥无本买卖,不就是打家劫舍绑票勒索占山为王么,说的好听。

    蓝玉不乐意了,嘟囔道,“五哥,话不能这么说,大宋的梁山好汉也是无本的买卖…”

    就在此时,城头上忽然有人喊道,“官军动了!”

    官军的大营中人头攒动,本以为是兵马调动,殊不知传来一阵哭天喊地之声,无数哭哭啼啼的百姓,被弯刀和长矛赶到城下。

    “狗日的官军,居然让老百姓给他们修工事,这是看准了咱舍不得杀自己的乡亲!”

    朱重八虎目泛红,愤声说道。

    工事这个词,故已有之。此时的朱五早就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了,练兵这些日子没少和大帅派过来的老军请教。

    濠州虽非天下大城,也没有几十丈宽的护城河,但依旧易守难攻。电视剧小说中那种直接竖起梯子往上爬是骗人的,扯淡。

    此时的城墙更不是影视剧中所显示的,或者是现代复古影城那样四四方方,平直光滑的,那样的城墙只有现代社会混凝土机械化才能盖起来。

    那样的城墙就是公公的老婆,摆设。如今的濠州城墙,由一个个凹字形组成,凹字两边的突出部分称作马面。

    若敌人攻城攻击凹字中间的地方,则两边可以组成交叉火力,扔石头都能把人砸死。若攻击凹字的突出部分,那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少量精兵,谁也爬不上来。

    所以攻城一方就需要工事,或是堆起土堆或是木墙,以便于攻城方的远程攻击武器能打到城头,压制守军。

    在老军的描述中,官军建好工事后,成百上千的弓箭手站在工事上,压制城门楼上的守军。敢死队攻击城门,只要城门破,守城义军就大势已去。

    不过修筑工事必然会遭到守军的打击,官军多数的时候都是抓百姓来干。换成义军,其实也多半如此。

    这些百姓已经不是人,只是活着的工具而已。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都不会让他们活。

    而朱重八本就是濠州人士,他这一声乡亲,让许多濠州本地的士卒眼睛都红了。

    城外官军大营,蒙古大将彻里不花营帐之中,这位蒙古勇士饮干银杯中的酒,斜眼看着跪在面前的高丽人崔敏哲。

    “土台子堆起来之后,你带人攻城门!”彻里不花擦了擦嘴说道,“攻不下来,就抽死你!大元的粮食,不养你们这些废物。”

    崔敏哲抖得筛糠一样,他那里会打仗,属下的高丽营也不过是仗着蒙古人狐假虎威的乌合之众,可是军令之下,他哪里敢反抗。

    高丽贫瘠小国,大辽大金强盛之时他们都得俯首称臣,到了蒙古这更是只有当奴才的命。

    不过高丽人自称性情刚烈,蒙古崛起之时也曾全国抵抗,策略是打不过就降,然后接着反,于是蒙古铁骑接着杀。

    实在是被杀怕了,到后来高丽国主干脆把国内主张反抗的大臣都杀了,忽必烈派大军征讨日本之时,高丽直接被征为大元的后勤根据地。

    而后历代国王娶蒙古公主为后,派世子进大都为质。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不过这种恭顺只是表面现象,高丽人就如草原上的野狗,狼的面前露出肚皮,狼的后面暗中呲牙。

    此时大元天下烽烟并起,高丽则在辽东北疆暗中侵占天朝领土。甚至大明建立之后,高丽变成朝鲜,这种行为也从未停止。

    李氏朝鲜趁中原打盹之时,不断蚕食辽东,吞并女真部落人口土地,占领后迅速从国内大量移民。

    (有一种说法,朝鲜的建立者李氏就是女真人。永乐二年,朝鲜太宗李芳远以自己生于朝鲜东北,葬于朝鲜东北为目的,请求明朝归还东北女真十处之地。当时可能是为了大国气概,再加上那边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朝鲜的领土第一次从法理上占领了图们江以南的区域。)

    有明两百余年,朝鲜貌似恭顺实则野心勃勃,拓展到图们江还不满足,甚至推到鸭绿江一带。

    两百年间,阻挠明朝招抚女真,与女真部落相互攻伐厮杀,其中就有爱新觉罗家的先祖。两百余年打打杀杀,女真与朝鲜早就成了世仇。所以后金立国之后,征伐朝鲜杀戮残酷不无道理。

    这崔敏哲乃是高丽大族的庶子,有亲戚在大元贵人府中当差,又仰慕天朝文化,所以到了大元花钱买了个官做,谁想居然是武官,谁想居然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打仗,就遇到了硬骨头。

    彻里不花发作了崔敏哲一番,叫他只会瑟瑟发抖,也觉得无趣大手一挥,崔敏哲如蒙大赦,一身冷汗的出了营帐,去寻骑兵千户全旭。

    在他看来,汉人总是比蒙古人好说话一些,况且两人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全旭多少会指点他几句,甚至以后彻里不花抽他的时候,也能给他说说情。

    全旭遥望濠州城头,想起那晚被几十人端了大营,又损失了许多百战精兵手足兄弟,不禁咬牙切齿。

    喘着粗气对身边人问道,“前日咱们围住那红巾蛮子叫啥来着?”

    身边亲兵想了片刻,“好像叫啥五,对了,朱五!”

    “朱五!”全旭冷哼一声,“走,城下叫阵去。”说完,双腿夹着马腹,胯下骏马奔向城下。

    “千户大人小心蛮子弓箭。”

    全旭跟本来不听手下的全解,来到城下喊道,“城上的人听着,你那边可有人叫朱五?”

    朱五正在城上吩咐防务,郭子兴大帅下令各部精锐驻守城头,朱五这边正好在城门的右侧。城墙不但是墙,城门楼下面还有藏兵的地方,所以朱五把兄弟们分成几队,交替守城休息。

    另外守城的滚石擂木热油热粪也得准备好,正忙得不可开交,突然城下有一员敌将在喊他。顿时,城上所有军官的目光望了过来。

    于是从城头探出头,骂道,“谁特么喊你爹!”

    “俺……”

    全旭刚说了一个字,瞬间脸色涨的通红,缰绳把手都勒出了血印子。

    没人答应,就见几个骑兵,朱五接着喊,“喊你爹干啥?”

    “朱五,你休呈口舌之快,等破城之后老子割了你的舌头下酒!”全旭怒发冲冠,大声喊道。

    “老子问你,谁他么喊你爹?谁呀?”朱五也纳闷,官军之中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

    “老子大元汉军世袭千户全旭!”全旭琢磨一下,好像有点不对,似乎着了朱五的道儿。

    朱五寻思会笑了,这八成就是前天的手下败将,只是不知为何找上门开,回头对身边人说道,“准备一桶大粪,泼下去!”

    蓝玉正捏着鼻子忍受,闻言说道,“五哥。刚热乎,还不烫呢?”

    “他肠胃不好喝不了那么烫的!”朱五坏笑。

    全旭还在城下叫骂,“朱五,你要是个爷们,就出城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千户大人小心……”

    亲兵一声惊呼,只见城头一道黄了吧唧的液体,当头浇下。长年刀尖儿上打滚的本能反应。全旭调转马头,堪堪避过。

    饶是如此,头脸手上也被淋了许多。顿时一股腥臭弥漫开来,闻之欲呕吐。

    从军多年他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骂了,打马逃回本阵。

    “这就跑了?”朱五摇头。

    本想骂出张学友那句经典台词,谁知道生化武器威力这么大,城头上倒是一片喝彩叫号。

    唯有蓝玉有些不屑,“五哥,要是俺姐夫在这,遇上叫阵,肯定冲出去砍了那厮脑袋。”

    朱五直接踹他一脚,“你姐夫那是唬!(莽)”心道,拿老子跟常遇春比,你也真是高看我了。

    却说全旭跑回本阵,甲上的液体还没干,吩咐左右,“找东西,俺擦擦!”

    “在下这有!”崔敏哲从后面冒出来,拿着一个手绢,那股臭味差点熏他一个跟头,可他还是忍着,帮全旭仔细擦拭,“全将军,这次请拉兄弟一把!”

    一听这个拉子,全旭顿时觉得有些忍不住。呕的一声,翻身吐了起来。

    “让臭味熏吐了!啥玩意这么臭?”

    崔敏哲低头看着擦拭过的手绢,上面还有湿透的水渍。

    突然间,鬼事神差的伸舌头舔了一口,“呀,齁咸!”

三十三 准备

    官军的土台子工事越搭越高,周边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尸首。

    有干活太慢被官军砍了的,还有被城上弓箭射死的。一下能死透还好,剩下半口气的哀嚎声,听得瘆人。

    朱五在城墙上听着,只能无声感叹,这就是乱世,这就是命!早死早投胎,下辈子托生个太平盛世吧!

    城下高丽人崔敏哲在汉军千户全旭的旁边,虚心请教如何攻城,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么。

    全旭有些不耐烦,用马鞭在地上画了一个图形出来,指着说道,“等土台子搭得够高,大帅的蒙古色目弓箭手会上台放箭,压制城墙上那些蛮子,皆时你选一队精兵盾牌护住头顶,冲到城门下。记着,多带猛火油,到时候放火烧他娘的就是了。”

    崔敏哲小眼睛眨巴眨巴,“就这?这么简单?”

    “简单?”全旭差点咬掉舌头,“这是人命堆出来的法子,从古到今都这么打,你居然说简单?”

    “兄弟不是这个意思,实在全乱了方寸,心里没底阿!”崔敏哲解释道,“在下的高丽营,野战都不济,哪能攻城阿!”

    “帅令难违好自为之吧!”全旭忽然有些同情这高丽人,叹气说道。

    “全兄,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大帅改主意?”崔敏哲压低声音说道,“全兄颇得大帅器重,是说得上话的人。兄弟想请全兄在大帅面前美言几句,换别人攻城!”

    “换谁?”全旭心里冒火,耐着性子道。

    崔敏哲却没看出来他神色已变,继续笑道,“换那些汉军呗!只要全兄帮兄弟说话,兄弟必有重谢。”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白银两千两,再加五个高丽婢女,保证都是处子之身。”

    全屋冷笑,“帮你说话也不是不行,只是为啥换汉军呢,汉军也未必能攻破濠州吧!”

    “汉人人多阿!”崔敏哲唾沫星子横飞,“死了再抓丁就是,兄弟的高丽营可是……”

    “去你娘的!”

    砂锅大的拳头跟锤子似的,打得崔敏哲抱头鼠窜,“你他娘,损人利己的玩意儿!”

    时至黄昏,天色还有一丝明亮之前,官军的工事终于差不多了,土台的顶上改装了一人高的木头胸墙。

    人不怕死,怕的等死,所以这一天的等待格外漫长。

    漫长到朱五把手指甲都咬秃了,他是见识过精锐弓箭手威力的。若是这些土台子上占满弓箭手,墙头上的人根本别想直起腰来。

    可是除了硬抗还真没别的办法,红巾的士卒都是穷汉子,没几个摸过弓箭的。能拉的开弓的,都是郭大帅的宝贝。

    “要是有门炮就好了!”

    朱五恨恨的想,哪怕是最小的炮,官军都工事都不叫事儿,一炮下去一个坑。

    “蓝玉!”朱五见人过来,“回去问问席老道,掌心雷配好了没有!”

    以前配的掌心雷上次打的差不多了,回城之后朱五就让席应真师徒急忙赶制,保命的家伙多少也不嫌多。

    “五哥,寻摸着一好东西!”郭兴和李赛带人,从远处拖了一个东西过来。

    “床子弩?”

    朱五不确定的问道,这玩意他只是听老军说过,原本就是难得的军中利器,不过由于朝廷防备汉人,诺大的濠州城也没几架,还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货。

    “在哪弄的?还有吗?”

    李赛本就是这濠州的守军,笑着说道,“就这一个,城门楼那边的兄弟不识货,俺直接给弄来了。”

    床弩顾名思义就是床一样,底下是床一样的木头架子,可以固定在地上。上面也固定的架着一个超大的弩机,弦都跟人手臂一般粗细,要两个壮汉转动绞盘上弦,箭都很白蜡杆子似的。(瞎扯淡的,别当真。)

    “你会用?”朱五大喜,“装上,对准官军的土台子。”

    “带弦的玩意就没俺不会用的!”

    李赛带人七手八脚的把床弩固定住,吱嘎吱嘎的上弦,箭头对准了城外的目标。

    “干他一下?”郭兴问道。

    朱五摇头,“鸟都没一个,射毛阿!啥时候那上面站满了人,啥时候动手!”

    “五哥,秀英姐来了!”

    正趴在城墙上研究,身后有人说话。朱五回头,见马秀英带着郭莲儿拎着两个木桶上来,小丫头秀儿也迈着小腿,吃力的跟着。

    “五果!俺想你哩!”丫头还小,啥都不懂,见着朱五就乐呵呵的跑过来。

    “让哥看看!”朱五直接把她抱在怀里,“哟,胖了!”不但是胖了,原来秀儿的头发都是黄的,现在浓密乌黑,脸上也有了光泽。

    还有郭莲儿原本豆芽菜一般,这才多少功夫,吃得好穿得好,个子也长了身段也出来了,有点女人味儿了。

    再看马秀英,没穿平日的素色罗裙,反而一副利索的男装短打扮,腰里还别着把短刀。

    “秀英姐,你上来干啥?”朱五抱着丫头笑道。

    “俺不上来你们不得喝北风?”马秀英放下木桶,里面是泛着油花的菜汤,“人手不够,俺跟着伙房帮忙给大伙做饭!”

    “五哥,吃馍!”郭莲儿的木桶里装着刚蒸好的干粮。

    “让弟兄们吃饭,歇会!”朱五接过来吩咐,眼神不经意间看见,对面城墙跺子上眼巴巴望这边的朱重八,喊道,“重八哥,过来吃点!”

    “好嘞!”朱重八也不客气,嗖嗖几步凑了过来。

    朱重八如今是大帅的亲兵,不用守卫城头第一线。郭大帅坐阵城头,派他领了一个倒霉差事,带着几个兄弟在城墙上晃悠,督战。

    干这活的人不招人得意,所以城头上人不少,就是没人跟他们搭话。

    郭兴正叼着馍捞汤,见他过来幸幸的挪下屁股。

    “谢谢,大小姐!”朱重八接过马秀英递过来的吃食。

    马秀英笑笑,“朱大哥别叫俺大小姐,俺没那么金贵!”

    这是实话,叫马秀英大小姐的都是郭子兴驯养多年的手下,和家奴差不多,况且她也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朱重八爽朗的笑道,“那咱就叫你马姑娘!”说着,忽然来了一句,“咱比你大,以后就叫你妹子吧!”

    扑!

    朱五呛着了,两条青菜顺着鼻孔喷出来,咳嗽不止。

    朱重八阿朱重八,平时看你浓眉大眼挺正经个人,想不到你小子脸皮也这么厚!

    虽说朱五早就知道这是重八未来的媳妇,可是一没打算做媒,二没想着拉郎配。他和秀英姐也更是情同姐弟,这事顺其自然就好,况且朱五内心深处,或者也有一点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小心思。

    却是想不到,朱重八主动套起近乎来,也够蹬鼻子上脸的。

    “多大的人了,喝汤都能呛着!”马秀英没回朱重八,反而笑着对朱五说道。

    郭兴则是斜眼看着朱重八,带刺的说道,“行阿老朱,管秀英姐叫妹子的,你也是头一个。给大帅当了亲兵就是不一样,涨行市了。”

    朱重八说完也有些后悔,太轻挑了。让郭兴吃哒几句,脸上就有些抹不开。

    倒是马秀英大方,“叫啥都一样,俺也是小门小户家的闺女,没那么多说头。”说完,拎着捅去旁边发饭去了。

    朱重八埋头吃了好几大口,随后在朱五耳边轻声问道,“小五,那啥!那个马姑娘对你挺不错阿!”

    诶,这话让你问的,真牙碜!

    朱五想笑,忍住了,“秀英姐和重八哥你一样,对我有恩。要是没她,小五说不定还过不到今天!”

    没错,没有马秀英求情,郭子兴未必肯让朱五去伙。况且长期以来,马秀英对他一直是另眼相待,真拿他当自己家人一样。

    (对于一部百万字以上的小说,各位能不能耐心点?好戏在后头,朱五也好,重八也好都刚刚起步,爱恨纠葛兄弟情愁还在后面。)

    朱重八没听朱五说过这中间的事,有些不解,却有不好意思再问。

    远处,郭大帅坐镇中军,帅旗在城头最显眼地方飘扬,身边站满了亲卫和濠州红巾的头面人物。

    汤和就在其中,作为骑兵千户首领,大帅手中的机动力量,他必须随时听命。马秀英她们一上城墙他就看到了,只不过他的目光却放在了马秀英身后,那个身材单薄的女娃身上。

    朱五身边郭家兄弟的妹子,大小姐带在后宅养着的闲人。原本汤和远远的见过几次,峨眉哭的啥,可是今天不知道咋了,心里像是被挠了一下似的。

    巧的是在那边朱五似乎和她说了啥,女娃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来。

    “官军,上台了!”

    听到喊声,朱五马上扔了手里的碗,趴到城墙上。

    城下官军几队手持重弓,穿着皮袍子的弓箭手,爬到土台上。土台上还有胸墙,犹如盾牌一样把这些弓箭手包裹起来。

    土台是梯子行的,所以弓箭手的位置不能都在一个水平线上,其中一个弓箭手,测了下风向,刷的当初一箭,箭枝晃晃悠悠的在城头落下。

    “试射!”

    朱五大喊一声,前几日的官军也是这个套路。古人的弓箭其实和后世的步枪一样,都需要校正。

    “秀英姐,莲儿赶紧下去!”朱五把咧开嘴咱哭的秀儿交给郭莲儿,急道,“快点,赶紧!”

    郭莲儿抱着秀儿,边走边道,“五哥,你自己小心!”

    “诶,这丫头咋不问问他亲哥呢!”郭兴还叼着馍,心里纳闷。

    “别吃了!”

    朱五给他一脚,在城墙上大声喊道,“前排蹲墙根底下,后排猫盾牌后边!”

三十四 攻城

    (我决定洗心革命,从新做银,哪怕把我的头发都薅光了,以后也要做到一天两更。站内短信卡卡推荐,读者朋友嗷嗷打赏。上个月打赏我都有22块钱……必须得对得起这份尊重。)

    战争永远比想象的残酷。

    土台上的官军一轮齐射,迅疾的箭头在空中化作各个黑点,带着刺耳的呼啸,在朱五眼里像极了科幻电影的外星武器攻击。

    “举盾!”

    城头红巾中的军官大声呼喊,然而缺乏系统训练,没经历过多少战阵,许多空有勇气的士卒慢了半拍。

    挣扎,嚎叫,痛苦,死亡。战争的主旋律,瞬间在城头奏响。青砖铺成的地面上,马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血泊。

    朱五蜷身蹲在城头的砖墙后面,这相当于一个反斜面,能有效的躲开官军弓箭手的攻击。说来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有过当兵的经历,每到危急关头,他反而会更稳定。

    第一波箭雨过去,城头哀嚎一片,然而官军却没有接着来第二波。

    朱五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们在等啥?等着城墙上的人露头,还是在等红巾的反击?抑或是歪在休息?

    这些外面罩着皮袍子头戴铁盔的官军弓箭手,用的都是大弓,非常考验体力。可是这个推断马上就被他否决了,因为官军步卒中,一队人马,龟缩在盾牌之下,向城门猛冲过来。

    伴随的,还有鬼哭狼嚎的高丽话,“去给打(杀阿)!”

    又来这套,朱五明白了。这是弓箭掩护压制,步卒冲锋攻击城门。在没有大型攻城设备,或者人数不够多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让他猜对了,旁边城头的兄弟不明所以的露出头,立刻招来一阵箭雨。

    “李赛!”朱五回身喊道,“瞄准城下土台上的弓箭手,给我干他们!”

    床弩早就对准了目标,就等他的命令。李赛在两个兄弟顶着盾牌的保护下又确认一眼,随后冲着身后猛地挥手。

    “哐!”

    郭兴手中的短锤砸在了床弩的击发上,巨大的破空声刮得人耳膜做痛,接着视线中一道白光闪过。

    还没来得及分辨那到底是弩箭的影子还是视线的残留,土台上官军的木板胸墙突然爆炸开来。

    紧接着一片血雾和肢体腾空,巨大的弩箭直接把土台上站着的弓箭手射穿,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

    官军大帐中,主将彻里不花刷地一声站起来,怒道,“床弩?南蛮子怎么会有这玩意儿?”随后见只有一根弩箭射出来,没有祖先口口相传中,噩梦一样暴雨一般的箭雨,愤恨地说道,“该死的蛮子,菜刀都不能给他们用!”

    来不及感叹古人在战争中杀人的艺术,顶着盾牌的高级兵已经到了城门口。

    “装弩!”朱五随即大吼一声,“伺候着!”

    红巾军虽然缺乏训练,但是军中也有在官军中带过的老军,城墙上每二十步一个燃烧的大铁锅,里面都是滚热的粪水,墙上挂着擂石滚木。

    城下弓箭手的打击稍微停滞,红巾军的反击就开始了。一桶桶滚热的粪水丢下来,无数巨石从天而降。

    畏畏缩缩到了城门脚下的高丽营顿时损失惨重,当先几个眨眼间被巨石拍在地上,成了肉饼。

    紧接着装着滚烫粪汁的木桶在他们人群中爆开,马上就是杀猪一样的嚎叫。

    朱五在城墙上亲眼见到,几个被淋了一身的高丽兵,身上冒着热气,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嘴里惨绝人寰的喊叫,“欧马!”

    官军本阵中,高丽营千户崔敏哲刚刚还在窃喜,兄弟们接近城门了,紧接着的惨烈景象,马上就让他心惊胆战手脚冰凉。

    刺耳的嚎叫还未散去,城头又是燃烧着的滚木落下。慌乱之中,魂飞魄散的高丽兵打翻了用来烧城门的火油。

    轰!

    巨大的热浪袭来,城门楼的高丽兵队伍在瞬间变成了火人,城上城下的士卒在这一刻,似乎都惊呆了。

    燃烧着的士卒像被点燃尾巴的兔子,徒劳的狂奔。侥幸没被波及到了,扔了兵器就往回跑。

    然而就当他们快跑到本阵的嘛一刻,一队蒙古骑兵呼啸而来,手中弯刀挥舞,一颗颗人头落地。

    “下雨了?”

    似乎有液体落在呆愣着的崔敏哲脸,他下意识的用手去摸,黏的热的。不是雨,是血,是骑兵弯刀上甩下来的,他的同胞的血。

    “大帅有令,继续上不许停!”蒙古骑士用生硬的汉话传达命令,冰冷的眼神如刀子般剜心。

    站他身旁的汉军千户全旭说道,“快挑人准备吧,大帅的耐性不怎么好!”

    崔敏哲欲哭无泪,“这是拿命往里填,要死很多人的?”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全旭冷笑,“再说,你这才死多少人?”

    崔敏哲心中悲愤交加,吼道,“我高丽人的人命也是命!”

    “你再磨蹭下去,马上就没命!”全旭继续冷笑。

    地上的火人还在燃烧,又一队人被刀逼着赶到阵前。有人怯懦不前,马上被抹了脖子。剩下的人只有靠在一起,心中默念满天神佛。

    朱五在城头看的真切,“赶紧装粪水!李赛,床弩瞄准没有?”

    方才被床弩射穿的土台上,又站上了弓箭手。这一次他们没有顾及体力,一箭接着一箭。

    尤其朱五这边,官军发现了床弩的位置,一阵箭雨他这边的兄弟倒下好几个。

    城下,就在高丽营马上要冲锋的时候,崔敏哲又叫唤起来。

    只不过,这次他叫唤的对象是督战他的蒙古骑士。

    “大人,大人!”崔敏哲手舞足蹈,“反正都是送死,应该让那些民夫上,让他们浪费贼人的力气,我们高丽人留着有用,有用!”

    蒙古骑士听不懂汉话,疑惑的看向全旭。后者用流利的蒙古语说几句,那蒙古骑士居然温和的笑了。

    “什么意思?”崔敏哲求助全旭。

    全旭也在笑,“俺跟这位蒙古将军说,为了表示勇武,这回你亲自带人上!”

    崔敏哲先是一呆,随后暴跳如雷,“西巴……”

    “亲爹都不好使,叫爸有啥用!赶紧上吧,上可能活,不去马上死!”全旭淡淡道。

    崔敏哲回头看看蒙古骑士,只看到了残酷的冷笑,还有抽出一半的弯刀。

    他疯子一样的笑了起来,“全旭,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告诉你,他们能这么对我,也能这么对你,你和我一样不过是蒙古人的狗!”

    “你错了,你才是狗!”全旭眯着眼睛,“蒙古人对俺来说,不过是外族。而你,是外国!”

    崔敏哲呆立当场,进攻的号角再次响起。

    “弟兄们注意了,官狗子又来了!”一只羽箭擦着朱五的额头飞过,可他根本顾不上害怕。

    郭兴指挥亲卫在城头竖立盾牌,弓箭射在上面,竟然砰砰的响。

    “射他娘的!”

    砰,床弩再次发射,不看战果继续装箭。

    杀红眼了,红巾的兄弟们迎着箭雨,无一退缩。或者说,忘了了生死。

    当高丽营再次冲到城门下,又是上次的套餐。城门两边的马面,可以无死角的攻击他们。

    恶臭,巨石,火焰。高丽兵再一次回头逃跑,可是另一边依旧有蒙古的马刀在等着他们。

    崔敏哲的运气出奇的好,他嚎叫着冲到城门下,然后受惊的兔子一样,蜷缩在城墙的角落里,双手抱着头,嚎叫哭泣。

    蒙古大将彻里不花纵马来到阵前,看着濠州的城头良久不语。

    半晌,开口问道,“全千户,你们汉人攻城厉害,有什么办法能迅速的攻下此城!”

    “多征步卒,调工匠过来,建楼车云梯。”全旭说道,“不然只有用人命去填!”

    彻里不花叹息一声,摆摆手,“今天就到这吧,收兵!”

    “官军退了!”

    城头上看的清楚,官军的弓箭手下了土台子,阵前的士卒掉头回营。

    “检查弟兄们的伤亡,让二虎和朱进伟带人上来换防!”朱五随手抓过一个兄弟吩咐,可是说着话发现,自己抓着的是一具软绵绵的尸体。

    这位兄弟的脖颈上,插着半支箭头,血已经流干了。

    “老三!”

    “这呢五哥!”

    朱五又把刚把的话重复一遍,“带兄弟们下去好好歇着,去吧!”

    郭兴领命下去,周围的红巾兄弟们开始救护伤兵,打扫城头。偶尔有些呻吟外,城上城下突然安静起来。

    抬头看看天空,远处是最后的霞光,今天要过去了。

    “开门,开门!”

    城下突然传来一阵不似人声的呼喊,“我投降,我要投降!”

    向下看去,只见高丽营千户崔敏哲披头散发,拍打着濠州厚重的城门。

    “我不是蒙古人,我也不是大元的北方汉人,我高丽人,高丽人!开门,我要投降!”

    然而就算他喊破了喉咙,城墙上的人也只是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五哥,高丽是哪?”换防的兄弟上来了,蓝玉就在其中,问道。

    “不在咱们华夏。”

    “那他跑咱们地方来干什么?”蓝玉不解。

    朱五笑笑,“射死他!”

    “好嘞!”蓝玉答应一声,弯弓搭箭。

    城下的崔敏哲喊到没有力气,抬头时忽然看见有人拿弓箭瞄准他,转身就跑。

    他跑的动作和蓝玉射箭的动作,竟然一致。所以,这只箭射入土中。

    “恁娘地!”

    又偏了,蓝玉骂骂咧咧,今儿两回露脸的机会都弄砸了,可丟大人了。

    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哐地一脚踹在床弩上。砰,吓了他一跳。

    奔跑之中的崔敏哲觉得身后似乎有风,奔跑中回头。

    啪,似乎什么东西爆了。

    他的身子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头颅却变成了碎片。

三十五 并肩

    “小五,你这边伤亡咋样?”

    朱五正靠在墙头休息,朱重八带着徐达悄咪咪的过来,张口问道。

    “死了七个,伤了十来个!”一想到这个数字,朱五就隐隐心痛,还有几分懊恼。

    若是这些兄弟死于官军蹬城也就罢了,竟然都是被流失命中。

    “你这边倒还好,孙将军那躺下七八十个!”朱重八叹口气说道。

    孙将军就是孙德崖,手下的弟兄负责旁边马面那段城墙。这两个地方,正是官军弓箭手覆盖的区域。

    不过那边可没床弩,高丽兵攻城门的时候,只有顶着官军的箭雨在城墙上反击。

    “也不知道,那些将军在想啥。濠州占了这么多天,城墙的防务一点没准备,全是临时抱佛脚。

    幸亏官军人少,要是在多上几万,攻城器械齐备,濠州怕是守不了几天。”

    朱五心里烦躁,突然有种很想抽根烟的念头,他这话却是连郭大帅都给装进去了。

    朱重八没接这话,朱五能抱怨,他却不能。

    反而说道,“小五,咱刚才跟大帅讨了个差事,领着一队兄弟们接守你旁边这段城墙。”

    “孙将军那段?”朱五见朱重八点头,笑道,“行阿,咱们哥俩这算是并肩而战了。不过重八哥,这块城墙可是最凶险的地方,自己要小心。”

    只见朱重八捏紧了拳头,“咱宁可挨官军的刀子,也不愿意朝自己兄弟下手!”

    啥意思?朱五脑中冒出问好,目光转向徐达。

    后者吞吞吐吐,“墙上下去的伤兵,伤重的直接了断了!”

    朱五明白了,这年月本就没啥战场救护,医疗条件更是落后,与其那些重伤的士卒哀嚎影响士气,还不如偷偷了断,也算解脱。

    了断他们的人,必须是主将的心腹,这样才能保守秘密。

    此时,城墙上来的地方传来脚步,席应真师徒带着几个兄弟,抬了几个木筐过来。

    “远点放,别挨着火!”朱五张口吩咐。

    徐达好奇,“啥东西?”

    “重八哥,你拿一筐过去。”朱五想想,“不过这玩意没多少了,得省着点用。”

    在左军呆了那么多日子,朱重八当然知道这是啥东西,冲官军大营那晚上,也是亲眼见识了它的威力。

    没说话,笑着在朱五肩膀上拍拍,重重点头。

    “咱们哥俩这块,正是城门两侧,估计明天又是一场恶战。”朱五继续说道,“咱哥俩合计合计,怎么整?”

    “你那床子弩能不能挪动?”朱重八问道,“要是那玩意能打到咱这边城下土台子,弟兄们就不会给官军当活靶子。”

    “大盾还得多准备,在城墙上竖起盾墙,留出侧面对着城下。咱哥俩面对面,正好是交叉火力…”

    “还有火油也得预备,那玩意一烧一大片……”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的天色完全黑了起来。

    ……

    城上城下,到处都是点燃的篝火。

    城下官军大营中生火做饭,遍地炊烟,其中隐隐有女子哭泣的声音传出。

    不用想,那是官军在周围村落抢来的民妇。

    城头上士卒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滚热的菜汤加上渲腾的干粮,能让大伙暂时忘了大战的紧张。

    “哨石硫磺都没了,营里最后一点药都配掌心雷。”席应真盘腿坐在朱五身边,絮絮叨叨,“大人,不是老道儿多嘴,这种利器不该让旁人知道,更不该给了旁人。”

    “重八哥是一块并肩作战的兄弟,怎么是旁人!”朱五小口的喝着热汤,“不管啥东西,用了才有价值,不用就是摆设。”

    席应真冷笑,“那他以后再跟你要,你给不给。要是哪天,他跟你要配方你给不给!”

    朱五一顿,没好气的说道,“你这老道就是话多,你看你徒弟,从不聒噪。诶,你徒儿呢?”

    “谁知道死哪去了!”席应真翻个白眼,心里发堵。

    道衍和尚趁着师傅和朱五说话的当口,悄悄的溜到朱重八那段城墙,眼看着朱重八盘腿和弟兄们说笑,想靠近又有点犹豫。

    朱重八也瞧见了道衍,他自己做过和尚,所以看道衍这个和尚,就有些顺眼。

    小和尚永远收拾得干净利索,脸上多暂都带着笑。尤其是前几日还帮着战死的兄弟超度一回,所以在军中有些美名。

    “小和尚,过来坐!”朱重八冲着道衍招手,他年纪比道衍大出许多,叫声小和尚为不为过。

    “重八…哥!”道衍笑笑,走过去,在朱重八身边坐下。

    “吃过没有?”朱重八递过来一个饼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吃!”

    道衍没接,反而目光在徐达,耿君用,周德兴等,朱重八这些同乡兄弟身上打转。

    随后问道,“重八哥,这些都是你的兄弟?”

    “都是俺光腚娃娃,从小撒尿和泥的交情!”朱重八嘴里嚼着饼子大笑。

    道衍双目放光,笑道,“皆人杰也。”

    这话说的好,徐达等人脸上都笑呵呵的。

    就听道衍继续说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等打退了官军,重八哥可以把诸位兄弟的亲族也叫来,或者再从家乡招募勇士,强军可成!”

    朱重八大笑,“咱只是大帅的亲兵千户,可没有私自招募兵马的权利。”

    “事在人为,等打退了官军兴许重八哥就升官了。”道衍笑道,“届时,大帅必定扩军,没准重八哥也成指挥使了!”

    朱重八不笑了,目光炯炯看着道衍,“以后呢?”

    “以后?”道衍想想,“以后谁说的准阿,自古时势造英雄。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朱重八静静的看着篝火,刚毅的脸上多出几分深沉。

    ……

    “不是让你们下去歇着吗?跑上来干啥?”

    朱五正打算靠着城墙打个盹,郭家兄弟却跑过来,靠着他坐下,惹得本来挨着朱五的二虎,翻了个白眼。

    “看不着五哥,心里不踏实。”郭英笑着说道,朱重八走后他成了正队长,乐得不行。

    郭兴则是开口说道,“五哥,你说这官军啥时候能退?”

    二虎嘟囔一句,“杀怕了自然就退!”

    “用你说!”郭英不客气地给他一肘子。

    “日恁丈母娘!”二虎还他一脚。

    “俺连媳妇都没有,哪来的丈母娘!”郭英大笑。

    他们这些兄弟就个熊样,自己人之间打打闹闹怎么都行,跟外人却一副凶巴巴的脸。

    朱五也跟着笑了,这些人其实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在后世还是逃学打游戏的年纪,这世道就已经是厮杀汉了。

    “老四,你将来想要个啥样的媳妇?”朱五逗他。

    郭英想了一会,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俺,俺想要个秀英姐那样地,人好心好,像俺娘似的……”

    “你个驴球,想瞎你眼!”二虎马上骂骂咧咧,“真特娘的敢想,想秀英姐那样的。郭老四,还记得你家祖坟在哪不?”

    郭英这么想不奇怪,朱五手下这些弟兄哪个没受过马秀英的恩惠,就跟知心姐姐似的。

    二虎骂他也不奇怪,尤其是那些乞丐出身的弟兄,死了都没人管的货。是马秀英挨个给他们治伤看病,嘘寒问暖有点好吃的都想着他们。

    年纪最小的沐英,直接带到内宅里去养了。

    郭英涨红了脸,“俺就就想了,咋!你狗日就没想过娶媳妇?”

    二虎冷哼一声,“俺以后的媳妇,得像王三姐那样的!”

    有名有姓的,王三姐!

    朱五来了兴趣,问道,“哪家的姑娘?回头打完了仗,五哥给你做媒去!”

    “戏文里的!”二虎突然不好意思。

    “戏文里也当真,脑子让烙饼堵了!”郭家兄弟和周边听着声音弟兄,捂着肚子哈哈笑。

    二虎恼怒,“戏文咋了?俺娘活着时候,最得意唱这个。”说完,运了口气,扯着破锣嗓子就开唱。

    “俺叫王三姐,今年有一呀!

    正月里,跟着俺嫂子去赶集。

    俺做的鞋面针脚好,线儿密………”

    对面的墙头有人在这当口,也扯着脖子唱起来。

    “俺做地好茶饭,好手艺。

    俺家里养着牛,养着鸡……”

    一时间城头上的士卒们,说话的停了,吃饭的停了,干活的也停了,都静静的听着,面带憧憬笑意。

    这是淮西的民间小调,本应该是女子的唱腔,通俗俏皮。一代代的淮西人,唱着这个小调长大,过着小调中的日子。

    一代代的淮西男儿,心里认定王三姐这样的女子,是最好的媳妇。

    男人在地里干了一天活,牵着牲口回家。房后的圈里有鸡,桌子上有热饭,杆子上有干净的衣衫,炕上有新作的鞋。

    到了秋收时,卖了粮给媳妇扯几尺花布。过年时,抓上几只鸡,装壶老酒,丈人家里走一趟。

    这日子想想都美阿!这日子只出现在梦里阿!这日子从祖辈开始就盼阿!

    有人哭了,白天跟官军厮杀,血淌了一身的汉子哭了。下巴上刚长胡子,手上却满是兵器磨出老茧的男儿哭了。

    “咦,你这嗓子唱的是王三姐她姨夫吧!”郭英抹把眼睛,笑着嘲讽,“都他娘漏风了!”

    “不服你也唱一个!”二虎笑骂。

    “俺不会,不过俺五哥会!”

    朱五恨不得马上给郭老四一脚,老子啥时候会唱曲了!

    “五哥,来一个!”二虎扯着脖子笑。

    “小五,整一个!”对面朱重八也在笑。

    来就来,朱五也豁出去了,“老子给你们唱个荤的,让你们晚上都睡不着觉!”

    “朱公子唱荤曲啦!”

    身边的人瞬间多了许多,都是蹲着的汉子,眼神贼亮。

    朱五清清嗓子,脑子里回忆后世哪首小调,他家长过年大集上必唱的调子。

    “一更里呀,跃过花墙,叫声郎君你莫要发慌呀……”

    “好…”大伙大笑起哄,姑娘会情郎的戏码。

    “二更里呀,敲打窗棂,叫声郎君你莫要高声………”

    “三更里呀,咱们俩进绣房,二人上了牙床………”

    “嗷!”城头上的士卒扯着脖子起哄。

    “解开了香粉袋呀,露出了菊花香,一朵鲜花被郎采,那么诶呀……”

    众汉子跟着节奏,“诶呀……”

    慢慢的整个城墙上都是大笑的歌声,成百上千的汉子在扯着脖子鬼哭狼嚎。

    “你要让俺来呀,谁他么不愿意来,哪个王八犊子才不愿意来阿!

    恁家的墙太高阿,转圈垒高台,就怕你爹拿着扁担拍呀诶。

    你要让俺来阿,谁特么不远来,哪个驴球的才不愿意来阿!

    恁家的墙太高阿,狗儿太厉害…………”

    歌声久久不散,城下官军中竟然有人会跟着小声合唱。

    汉军千户凝望城头,眼角湿润,“这是俺老家的调阿,俺家的调阿…………”

三十六 血城

    第二日,官军没有攻城,先是在红巾箭雨下,逼迫民夫加高加固土台工事。而后又砍伐周边树木,大概是要准备攻城器材。

    第三日,大营中不断有大队士卒奔向乡间,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尤其大元的官军,劫掠百姓粮食牲畜,祸害妇人女子,杀良冒功都是常事。

    城上濠州本地红巾士卒,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尤其是朱重八收下的同乡玩伴,他们的老家离濠州也不是很远,快马一日的路程。

    若是再打些日子,恐怕自己的家乡也难免遭受官军魔爪。

    第四日,官军清早攻城。

    官军准备了三日,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倾尽全力,不留后手。

    这三日,朱五一直守在城头。当官军的战鼓和牛角号响起,他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重八哥!”朱五向朱重八那面喊道,“官狗子要来了。”

    朱重八朗声大笑,“好兄弟,保重!”

    朱五重重点头,城下官军在号令结束的那刻,倾巢而出。

    依旧是弓箭手压制城头,官军其他步卒分成三路,一路攻击城门,其他两路攻击城门两侧的马面。

    “杀!”

    天上晴空万里,人间遍地狼烟。

    不断有官军的箭矢射到城头,朱五蹲在双人顶着的大铁皮盾牌后面,盯着城墙下嘶吼着扑过来的官军。

    “官军有长梯!”

    官军分成三路齐头并进,在攻击马面的步卒最前端,是长长的梯子。

    这梯子可不是影视剧中的样子货,木头打造的梯子粗实宽大,可以供两人并排攀爬。

    而且木梯的顶端帮着铁钩,一旦挂在城墙上,守军根本抬不起来。

    这几日朱五没少和军中老卒请教,这种梯子最为难缠。试想一下,守军在五六米高的城头,木梯斜着挂到城墙上,除非有专门的推杆,才能推开,然而推杆只在没挂上之前有用。

    木梯挂到城墙之后,地面上马上就会用重物压住,还有士卒蚁附上来,如此的重量,怎么推,根本推不动。

    而且现在的木梯上还有铁钩子,挂在墙上除非中途木梯自己断裂,不然就只能等着和官军脸贴脸。

    最致命的是,木梯不只是一个,有斜挂在城头的,还有比城墙矮一截的。有士卒用来爬的,还有攀登的,防不胜防。

    所以两千多年前,墨子在城守诸篇中,光是守城的方法器械就写了十二篇。(1)

    可是濠州红巾的泥腿子哪懂这些,他们本就是出其不意里应外合夺城,根本没打过攻坚战,现在守城的器具除了人命,什么都没有。

    “李赛,射他!”朱五指着长梯的方向。

    砰!

    朱五话音落下,李赛调整床弩,一箭射出落到官军阵中,几个官军被扎成了肉串,却没碰到平放的长梯。

    “再来!”朱五嘶吼。

    几个精装的兄弟用绞盘给床弩上弦,却嘎嘣一声,几个兄弟嘣得一个跟头,绞盘哪里忽然断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床弩的金属零件居然废了。

    城下的官军盾牌顶着城上的弓箭,在官军的带领下算好距离,长长的木梯被拉起来,眼看就要挂过来。

    而此时冲击城门的官军也到了城门下,搏杀一触即发。

    嘡啷!

    朱五抽出腰间长刀,“李赛带人朝城下扔东西,二虎老三跟着我堵住城头,蓝玉去叫其他兄弟上城!”

    蓝玉放箭射倒了城下一个官军,执拗的喊道,“五哥,让别人传话去,俺就跟在你身边!”

    说完,当下弓箭从地上捡起一把长柄榔头,与朱五并立,嚎叫道,“五哥,濠州是俺家!”

    城上城下乱成一团,旁边朱重八那面,有几个兄弟从城墙探头,徒劳的去推梯子。却成了官军弓箭手的活靶子,被射中之后,惨叫着从城头跌落。

    郭大帅坐阵城楼最高处,他的亲兵们也冲到了第一线。

    官军的长梯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梯子上铁钩的寒光。终于,哐当一声,木梯挂在的城头。

    城下的官军一声,数位健卒叼着刀,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风是冷的,但血是热的。

    朱五举刀,不惧官军的箭矢,嘶吼着喊道,“弟兄们,濠州是咱的家,官军进来就完啦!跟着俺,把官狗子杀下去啊!”

    “跟着五哥杀官狗!”兄弟们齐声嘶吼。

    城门口的官军在撞击城门,城上倾泄着火油热汤,一桶木炭倒下去,一片火海。

    木梯上的官军爬得极快,反击的弓箭只不过射落几个倒霉鬼,朝上爬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批着半身甲的官军,在离城头还有半米左右距离的时候,突然腰腹发力,踩着木梯凌空跳了过来。

    “俺日你八辈儿!”

    官军凌空而下,二虎手中长矛疾刺,正中他的心口。

    可随后另一个官军爬了上来,蓝玉嚎叫挥舞榔头猛砸。谁曾想只砸到了一个,后面有官军抓着榔头,借力直接跃上来。

    “杀人还想几刀!”

    突然间,朱五想起了马秀英教他练刀的那句话。

    腰腹合一,趁着那人立足未稳,双手握刀,刀光如电。

    一颗人头飞天,一具身体倒地喷涌的鲜血,淋了朱五满头满脸。

    “濠州的男儿,杀敌!”

    身后一大群兄弟顶了上来,野兽一样嘶吼着扑向城墙。

    “淮西的爷们,跟着咱!”

    朱重八那边也已经接敌,他双手之中,一锤一斧。他的身后跟着徐达,耿君用。

    三人长短兵器搭配,几个刚攀到城头的官军,马上被他们砍倒剁翻。

    城上城下杀声震天,犹如修罗战场满是血色。

    为了活着,人激发了心里的兽性,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懦弱,想活着只有杀了眼前的敌人。

    朱五也杀疯了,他就在第一线,他的身边不断有兄弟倒下,他的铁甲上有了斑驳,他的长刀砍出了豁口。

    又砍倒了一个官军,那人黝黑的脸,临死时的眼神充满恶毒。

    铛!

    头顶一阵眩晕,一把飞斧正砸在自己的铁盔上。

    朱五却不进反退,手中的长刀直直的扎进一个官军的胸口。人声鼎沸的战场上,似乎都能听见金属和骨头摩擦的声音。

    “五哥小心!”

    一位兄弟扑到朱五的身边,从另一张梯子上跳上来的官军,用手中的铁骨朵,狠狠的砸在他头上。

    那兄弟临死之前抓着对方的兵器,叫骂着抱着那人,滚下城头。

    夫战,勇气也。守卫濠州的红巾兄弟没有退路,他们的勇气就比官军足。

    城下,蒙古大将彻里不花轻轻的在战马脖颈间摩擦,安抚这匹战马。

    旁边,汉军千户全旭冷眼看着城头,每当有士卒从城头跌落,眼角都会不自觉的抽动。

    “本以为是不经打的泥腿子,没想到竟然是硬骨头。”彻里不花眯着眼睛,笑道,“不过,再硬的骨头也硬不过牙齿,火候到了啥骨头都是被啃的命。”

    “大人说的是!”全旭回道,“末将看,现在火候就差不多了。”

    彻里不花笑着点点头,传令道,“让儿郎们加把劲,主攻左面!”

    令下之后,两只生力军抬着长梯加入战场。

    城楼上,郭字帅旗飘扬。郭子兴面如沉水,注视着城头的厮杀,心中却是不住沉思。

    “官军这是动真格的了,不过这样也好,早点打疼他们,他们才能早点退兵。”

    他的身边,小舅子张天祐则是面有土色,神情怯懦。

    “姐夫!”张天祐在郭大帅耳边小声说道,“要是守不住咋整?”

    郭子兴怒视,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会守不住?别看官军阵势大,他才多少人?老子城里军民十几万,不怕他打,就怕他不打。”

    张天祐左右看看,继续说道,“姐夫,俺跟你说,俺在城里挖了一条暗道。”

    郭子兴没说话,直愣愣的看着他。

    就听他继续说道,“直通西城门外边,要是真守不住了,咱们就跑吧!濠州得的财货几辈子都吃不用不尽,天下哪去不得,可以去投刘福通,芝麻李………”

    “去你娘的!”话没说完,就被郭子兴一脚踹翻,只见郭子兴踩着他的脑袋,“你把俺郭子兴当成啥人?老子宁可战死在城里,也不会丢下兄弟们。真那么干天下人怎么说俺,你让老子成千古笑柄么?

    看你是俺舅子,先留你狗命,再敢胡言乱语,老子剐了你!”

    说完,又骂骂咧咧,“不中用的狗东西,胆子针鼻儿那么大……”

    朱五的兄弟们在城头不停厮杀,官军的人似乎没那么快那么多了。

    可是刚喘了两口气儿,几张长梯又马上搭在了侧面,城下土台上的弓箭手也全部把目标对准这边。

    顷刻间,墙上的兄弟损失惨重,紧接着明显是敢死之士的官军,鬼叫着爬。

    而此刻朱五这边措手不及之下,更是给了官军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官军已经到了脸上。

    箭雨停下,朱五抬头,一个官军从墙上跳下来,随后剁翻了两个红巾,身边有了空当。

    “把他们怼下去!”

    手中的长刀换了一把,朱五吼着扑过去,蓝玉郭兴等人跟着他,马上和官军战做一团。

    可是厮杀久了,力气不支,上来的官军似乎批着双层铁甲,不但没有把他们赶下去,反而对方站住了脚。

    铛!

    朱五的刀和对方兵器硬碰硬,一声脆响后断掉。用力太猛,脚下趔趄,幸亏蓝玉在旁边拉住了他。

    眼看官军上来的更多了,这些官军彼此配合默契,不住的前推。

    “妈的,拼啦!”

    朱五刚吼出这句,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吼叫。

    “小五稳住,咱来啦!”

    注1:查资料,古人真是把冷兵器世代的战争弄到了极致,尤其是城池的攻守,器具的打造应用。

    这两天都双更,怎么还掉收藏呢,一个没多不说,掉了好多。

三十七 重八敢死

    彻里不花所说的主攻左面,就是朱五所在的方向。

    苦战了许久,城墙上的人早就疲惫不堪。养精蓄锐的官军敢死精锐,身披双层铁甲,一上来就打了朱五方向措手不及。

    双层铁甲一般的兵器根本没用,刀砍不进去,枪扎不穿。

    幸好朱重八那边将官军打退,带着兄弟杀过来。手中铁锤子和板斧上下翻飞,眨眼间攀到城头的官军就被砸躺下好几个。

    “呸!”

    朱五吐出口血沫子,一个刚爬上来的官军头目被朱重八一锤子轮到他面前。

    迷迷糊糊的官军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朱五压在了身下。

    两人扭打较劲,官军头脸上除了铁盔,里面还挂着锁子甲。朱五奋力把他压住,在他脖颈中扒开一条缝隙。

    “蓝玉!”

    蓝玉就在朱五身侧,听见喊他,心领神会。

    “啊!”

    官军头目的惨叫声中,蓝玉翻转尖刀,顺着朱五扒开的缝隙扎进去。

    噗!

    “弟兄们,把官狗子推下去!”朱五满头是血,势若疯魔。

    城下彻里不花的面色阴冷起来,原以为一鼓作气拿下城墙,却不想被硬生生挡住了。

    “大帅,收兵吧!”汉军千户全旭说道,“再打下去不过是白白折了弟兄们的性命,不如从长计议!”

    彻里不花冷冷的看着全旭,随后笑笑,“好,依你,收兵!”说完,笑容收敛,若有所思说道,“南蛮子年年反,年年杀,怎么越来越多,越来越不要命呢!”

    官军退了,潮水一样。

    城墙上遍地尸体,血把地面染成黑褐色。

    没死的兄弟们,相互搀扶挣扎着站起来,擦一把脸上的血,骂一声官军的娘。

    “诶!”豁然之间,不知哪个汉子带头,城墙上的红巾士卒,齐口同声的唱起来。

    “恁要让俺来呀,谁他么不愿意来,哪个犊子才不愿意来呀………”

    “死的伤的兄弟抬下去。”

    城墙上的人,在发泄之后,瘫着休息。

    朱五叫过蓝玉,“伤的弟兄交给席老道,能救的必须救,去吧!”

    蓝玉答应一声跑了下去,朱重八坐到朱五身边。

    “这小兄弟面生阿?”

    “濠州城里新招的!”朱五累到脱力,随口说道。

    “是块好材料!头回打仗一点不露怯!”朱重八赞叹道。

    “哈哈哈!”

    朱五没来由的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真想告诉重八,如果没有自己,蓝玉本就该是你手下的大将。

    还有他姐夫常遇春,都是未来你南征北战的先锋大将。

    想到此处,朱五突然有点得意,自己的手下也有名将种子了。

    ……

    道衍在城墙上冒个头,见朱重八和朱五在一块笑着说话,又把脑袋缩回去。

    等会儿,朱重八带着人回到自己城墙那边,他又冒出来。假模假式的,一边念着佛号,一边往朱重八那边走。

    “小和尚哪里去!”朱重八叫住他,“咱这边几个兄弟没了,你能不能念段经,超度超度!”

    道衍行了一礼,笑道,“重八哥,超度不急。倒是现在有一桩机缘摆在你面前,你要不要?”

    朱重八哼了声,“小和尚,有话就说,你怎么总是神神叨叨的?”

    道衍湊到他身旁,低声道,“官军要退了!”

    “你咋知道!”朱重八问。

    “前几日官军没有攻城,反而四下劫掠百姓,你不觉得奇怪吗?”

    听道衍这么说,朱重八有些糊涂,“这有啥奇怪,大元的官军不祸害百姓才是奇怪。”

    “可官军都死粮草不济的时候,才去劫掠,哪有刚开始围城就祸害百姓的。”道衍说道,“由此可见,官军是无粮,求的是速战速决!”

    “有道理,你接着说!”朱重八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城下官军一万多人,人吃马嚼一天所用粮草是天文数字,稍微供应不上,就得断顿。

    “今日官军下了死力攻城,却铩羽而归,你若是官军主帅,如何做?”道衍继续道,“与其僵持,不如暂时退兵,再次征集人马,打造器械。你说,官军是不是要退了!”

    “这就是你说的机缘?”朱重八若有所思。

    “正是!”道衍说道,“官军退意已生,必不能战。此时若是重八哥故技重施,夜袭官军大营,了大获全胜!”

    “你说的轻巧!”朱重八想想说道,“官军也不傻,岂能不防!”

    “可兵分两路!”道衍说额咯,“小僧听说骑兵千户汤和是你的好兄弟,你跟他商量一下,他带着一队骑兵出城骚扰,吸引官军,重八哥你埋伏在暗处……”

    朱重八颇为心动,他本就是性格刚毅,争强好胜之人。

    就听道衍继续说道,“况且,还有一物可助重八哥取胜。”说着,微微一笑,“掌心雷!必须守城无用,可是袭营却是利器,还他前面多少人,点燃了扔过去,炸不死人也能吓得死!”

    朱重八直勾勾的看着道衍,直到对方出了一头冷汗,慢慢问道,“这主意,你咋不和小五说?”

    道衍心里没来由的发毛,半晌才道,“他已经是一军指挥,如何再升?倒是重八哥,如今刚入大帅的眼,正需要战功升迁。”

    而另一边,席应真老道安顿了伤员后,找到朱五,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将军,若是官军退兵,将军一定要请命领军追击!”

    朱五有些累了,闭着眼说道,“你的意思,追击是假,占了定远是真吧!”

    “正是!”席应真道,“官军此战,祸害乡野百姓恨之。届时,将军竖义旗,凭濠州子弟的身份,招兵岂不是易如反掌!”

    ………

    城门楼上,郭子兴召集诸将。

    大战刚停,诸将人人甲上带血,甚至有几人已经受伤。

    郭子兴看看众人,“各位兄弟,来而不往非礼也,官军白天打了咱们一天,本帅打算夜间给他来个狠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解的看着他。官军势大,守城就是了。何必冒险。

    唯独朱重八心中狂跳,原来郭大帅不只是草莽,也是心中有谋略的人。

    于是,在众人的错愕中站出来,朗声道,“大帅,末将愿领兵夜袭敌营,壮大帅军威!”

    “末将愿率骑兵为重八掠阵!”汤和也战出来,“骑兵的弟兄们,受大帅大恩却空有本领派不上用场,请大帅成全!”

    “好!”郭子兴大笑,“不枉俺对你们掏心掏肺,还有谁?”

    郭大帅说话之间,眼神却悄然落在朱五身上。朱五不但是红巾将领,更是他的义子,这个时候正应该,当仁不让的站出来。

    朱五如何不明白大帅的心思,站起身说道,“父帅高见,官军疲惫,正是破敌良机。既然重八哥哥和汤千户再前,那小五就在后,敌不溃小五杀之,敌若溃小五追之!”

    郭子兴满意的点头,“好,吩咐下去准备酒肉,儿郎们吃饱喝足,大破官军!”

    众人散去之后,朱重八叫朱朱五,两人并肩而行。

    “小五,哥哥找你借点东西!”朱重八笑道。

    “咱们兄弟,何必这么客气!”

    朱重八有些不好意思道,“小五,哥哥晚上打头阵,你那掌心雷,能不能………”

    还真让席应真说着了,不过朱五并未在意,大方的说道,“小五那还有些,一回重八哥过来拿就是。”

    是夜,城下火光冲天,杀声与爆炸声延绵不绝。

    彻里不花夜晚饮酒大醉,无法组织军队反击,被心腹亲卫带着跑了。

    主将大旗一倒,官军再无战意,溃退十里。

    此战,官军记住一人,淮西猛虎朱重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官军溃逃,朱五领兵追击,兵锋直指定远城下。

    定远县令在城上,看着城下叫骂着要入城的溃军。还有远处那面大旗,目瞪口呆。

    濠州左军指挥使朱!

    ………

    本卷完,下一卷《总管》

    (本来还可以水几章,感觉没啥意思,大伙看的累,加快情节。)

一 约法三章

    (书友群,扣扣490987571。)

    …

    定远城下,战旗迎风做响,上书一行大字,濠州红巾左军指挥使朱。

    官军已溃,朱五率兵一路追击,居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到了定远城下,所部一千余人,毫发无伤。

    一直以来,手下士卒多少在朱五心里只是个数字,并未有何直观感受。

    可是此刻,除亲卫外,麾下兵马结成四个整齐的方阵,对着定远虎视眈眈,朱五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豪气。

    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个要饭乞丐,几个月后已是一军统领。造化弄人还是时势造英雄,不得而知。

    “将军,何时攻城?”

    朱五正在马上遥望定远城头,道人席应真靠近说道,“定远城小兵寡,官军刚刚大败,正是人心惶惶之时。”

    “派人射封信进城吧,劝降!”朱五略微思索,在马上说道,“攻城难免死伤,这几日死的兄弟够多了。”

    “将军仁义!”席应真笑道。

    随后,蓝玉策马城下,射进去一封书信。

    ………

    “这可如何是好?”

    定远县令四十多岁,也算仪表堂堂。

    可此刻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县衙里坐立不安。

    本来濠州被反贼攻占后,他这定远县就日夜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盼来了官军,谁想到才几天的功夫居然败了。

    随后红巾反贼就杀上门来,如今城内守军不过五百,有多是老弱病残,如何能挡。

    县令身旁,两位幕僚师爷也是六神无主的模样,只能陪着干着急,也拿不出个主意。

    “报!县令大人,贼人射进来一封信!”一名衙役在外喊道。

    “拿进来!”县令三步并做两部,走过去从衙役手中结果信,打开来上面写着几行字。

    “为阖城百姓,为身家性命,降!”

    县令倒吸一口冷气,这劝降书写得也太不客气了,字里行间冷冰冰的旁人心里发慌。

    这是朱五的手笔,不用那么文绉绉的,直接了当最好。若不降,就是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两位幕僚在县令身后看的真切,彼此对视一眼,一人开口说道,“大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信上写得清楚,投降可保身价性命,如今形式大人三思阿!”

    另一幕僚也道,“大人,学生听说濠州红巾数万人,城下不过是先锋部队,咱们挡得了一时挡不住一世,那蒙古将军都败了,咱们这些读书人又怎能抵挡?”

    “二位的意思是投降?”县令苦笑,“本官不是迂腐之人,可这书信上就这几个字,心里没底阿!万一他们进城之后,不讲道理害了你我性命怎么办?”

    先说话的幕僚想了想,“如此说来,学生倒是有个办法,不如派人去城外和红巾约法三章。”

    “这倒是好主意!”县令说道,“可派谁去!你去?”

    幕僚赶紧摇头,继续说道,“学生可以举荐一人,此人在乡野颇有贤名,又是本县的大户,他去正好!”

    县令忙问,“谁?”

    幕僚回道,“李百室,李善长。”

    ………

    城外,朱五正带着士卒休息。

    箭射进去却没个回音,眼看天快黑了,大伙有些心急。

    二虎凑到朱五身边,“五哥,等到啥时候阿,这些当官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如俺带人先打一阵。”

    朱五伸手给他一个脑瓜崩,“你会攻城?”

    “官军咋打的,咱们就咋学呗!”二虎说道,“架上梯子往上爬。”

    “你可拉倒吧,你那是送死!”朱五说道,“打仗得动脑子,不能莽撞,官军打濠州的时候也没硬来,照你的打法,多少兄弟够死?”

    正说着话,前面有人喊,“五哥,城上有人下来了!”

    只见城头上,吊下一个木筐。随后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从筐里出来。

    “在下是定远县令的特使,寻义军首领说话!”

    二虎挠头,“啥屎?”

    朱五给他一脚,“带过来!”

    县令的特使正是幕僚推荐的李善长,按理说他这样的读书人,又是大户出身,对红巾该是唯恐避之不及。

    可他不一样,他深知这大元朝已经病入膏肓。他这样的南方士子,科举都要低人三等,对读书人都如此,这朝廷还有什么指望。

    所以县令让他出城,他不但不怕,反而想看看,能搅动天下的红巾,到底什么样。

    从城墙下来,就有几个青年劲卒过来带路。他暗中观察,大部分的士卒虽说都在休息,却全都席地而坐,兵器放在手边,随时可战。

    完全不像官军乱哄哄的样子,由此可见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很难得的是,这上千人的队伍都是青壮,既没有裹挟的百姓,也没有抢来的女子。

    “五哥,人带来了!”

    接李善长的人是蓝玉,带到朱五面前之后说了句话,又站到朱五身后。

    李善长更加吃惊,对面的人太年轻了,身边围着的小将们,也太年轻了,若不是身上铁甲满是兵器打击的痕迹,又人人身上带伤,真像是乡间的后生。

    朱五老道来人四十多岁,稳重大方,不卑不亢的,心中升起几分好感。

    当下,笑道,“你家县令有话说?”

    李善长看看朱五,认定他是领头,行礼说道,“敢问将军大名!”

    朱五淡淡的道,“朱五。”

    身后的蓝玉似乎觉得朱五这么说不够威风,插嘴说道,“俺五哥是濠州左军指挥使,濠州大总管红巾军郭大帅的义子!”

    李善长早就听过郭子兴的大名,甚至郭大帅祖宗三代的事,他都打听个遍,却不知道郭子兴有个义子。

    不过,随即老道朱五铁甲领口处,布衣已被血水染成褐色,心下了然。

    这年轻人,定是郭子兴手下的猛将。

    再开口,更可气几分,说道,“县令大人托在下,问几句话。”

    “也没啥问的。”朱五笑笑,“话,我在信里说明白了,投降保他的身家性命,不单是他,全城官吏,只要没有民愤的,都可以保全性命家产。”

    李善长心中微动,“有民愤的,如何?”

    “宰了,给百姓出气!”朱五笑道,“抄没家财,充做军资。”

    “若是好官呢?”李善长又问。

    “当然留着。”朱五说道,“继续造福一方,为百姓办事儿。”

    李善长继续问道,“城中百姓如何待之?”

    朱笑笑,“善待,我们这些穷汉子,造反造反之前也是穷人百姓。我们反的是大元的暴政,不是百姓!”

    李善长心中愈发惊奇,他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历朝历代所谓义军什么样。杀官有理,祸害百姓也是穷凶极恶。

    可眼前这位青年头领,只是寥寥数语,就显得心有苍生,见识不凡。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啥,无非是怕我们进城祸害百姓。我们这些兄弟都是濠州子弟,跟定远百姓也都是乡亲。亲不亲家乡人,怎么能朝自己乡亲动手,入城之后秋毫无犯!”

    李善长大喜,笑道,“将军所言极是,只是口说无凭。”

    “还要我立字据?”朱五笑了,便说道,“行,拿纸笔来,写了回去给你县令看。”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大伙都不认字的人,哪来的纸笔阿?

    朱五无奈,用小刀割了一块衣服,又咬咬牙,划破手指。

    信手在布上写道,“进城之后,不伤害百姓,不劫掠财产,不杀投降官吏。”

    落款,朱五。

    这个举动是朱五一时心血来潮,可在李善长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纵观史书,从没有人如此做过。哪怕是汉高祖刘邦也是入关中之后,才和当地父老约法三章。

    眼前这青年,军不过千人,地不过一城,却能不骄不躁,以百姓为本,以苍生为念,难得。

    想到这里,李善长心中一动,濠州与沛地不远,莫非这两淮之地,又要出个人物?

    写完之后,朱五把手指头伸嘴里嗦几下,含糊不清的说道,“天不早了,要投降早点的,弟兄们还没吃饭呢!”

    李善长珍重的将那块布叠好,拱手说道,“将军请静待佳音,在下告退!”

    “等会!”朱五笑着叫住他,说道,“你是个读书人,我这营里缺一个书记,你意下如何?对了,还未请教姓名。”

    “在下李善长!”李善长笑道,“在下先回城,稍后去拜见将军。”

    朱五顿时无语,这特娘的有毒吧。

    怎么重八哥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在老子面前蹦出来!还都死的特惨那种!

    想到这里他又看看蓝玉,后者正无聊的用长反扣手指甲。

    他是不懂历史,知道的历史名人没几个。可是他知道,蓝玉和李善长,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难兄难弟。

    ……

    却说李善长回城之后,县令就急不可耐的问道。

    “如何?”

    李善长笑道,“幸不辱命!”

    说完,把朱五的血书掏出,顺带把和朱五的谈话,叙述一遍。

    “他真的肯保全本官的身家性命?”县令依旧半信半疑,这也怪不得他,历来有人造反,第一件事就是杀官。

    李善长知道他的小心思,开口说道,“大人,千真万确,有字为证。话说回来,人家没必要糊弄咱们,若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直接攻城就是了,何必和你我说这些!”

    “罢了,罢了!开城,投降!”县令叹道。

    元至正十二年春,定远县全城投降,濠州左军指挥使朱五进驻定远。

    (这几天状态不好啊,明明构思好的情节文字,到嘴边就忘了,头疼!)

二 李善长

    百姓怕两灾,一是天宰,二是兵灾。

    因为这两灾,要你的命,你还没地方说理。

    昨夜红巾进城开始,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赶紧藏好粮食银钱,还有家里的大闺女小媳妇。

    只是百姓想象中的兵乱没来,除了大军进城时发出些声响外,这夜晚和往常一样。

    而且,还有巡夜的更夫,沿街敲锣。

    “红巾军替天行道,淮西子弟兵,只杀贪官污吏,不伤乡亲父老,与民秋毫无犯……”

    百姓恨这大元朝不拿他们当人,苛捐杂税横征暴敛。但同样也恨造反的不拿他们当人,烧杀抢劫祸害地方。

    突然间拿刀的说不伤百姓,尤其是淮西子弟四个字,顿时让人心里安定许多。

    清晨,百姓们战战兢兢的推开房门,街面还和往常一样。只是时不时的有带着兵器的红巾士卒,到处张贴告示。

    有胆子大的老人,凑到告示前面张望,上面的文字不像官府写的那么文绉绉的,通俗易懂。

    “各位乡亲父老,俺们造反是因为官府不给活路,实在活不下去了。俺们造反是为了杀出一个盛世,人人有屋有田能吃饱。俺们的刀枪只对朝廷贪官,不对百姓。大伙该咋过日子就咋过,外甥打灯笼,照旧。若有百姓受到欺辱,大营就在县衙,大伙可以告状。”

    落款,濠州红巾左军指挥朱五。

    许多百姓读着这样的安民告示,不由得笑了出来。告示写的,就好像唠家常一样。

    这也是朱五的手臂,告示这玩意就是安定民心用的,写那么多废话没用,越简单学好。

    所以昨夜进城之后,他信手写几笔文字,就这么着。

    殊不知李善长看到之后,心中又起波澜。

    这位年纪轻轻的指挥使,郭大帅的义子,真人杰也。告示中那句人人有屋有田能吃饱,胜过千言万语。

    比红巾唱的那个杀尽天下不平强多了。老百姓不在乎平不平,在乎的是自己的肚子。

    这句人人有田能吃饱,简直道尽天下民心。

    一位商铺老板看了告示之后,又看看告示边上标枪一样站着的年轻士卒。

    笑道,“军爷,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那还有假?”士卒大声回道,“昨晚上,俺五哥就给俺们训话。那啥,进了城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赶欺负百姓抢东西,捣蛋黄子挤出来喂苍蝇!”

    围观百姓一阵哄笑,这士卒说的活灵活现。尤其是嘴里的淮地口音,听了亲切。

    有人问道,“后生,恁是哪的人阿?”

    “俺家钟离的。”

    “咦,俺外甥女嫁到那了,你认不认识老张家……”

    ……

    “县衙银库有官银七万两,铜钱三万吊。”

    “粮库有粮七千担,盐八百斤。”

    “生铁料子三千斤,牛皮一百三十张。”

    “有马骡等牲畜三百匹……”

    朱五坐在县衙外院的一处小楼上,内院还给原来的县令拄着。

    视线中县衙旁边的原来军营里,弟兄们正热火朝天的搭建房屋,嘹亮的号子震耳欲聋。

    身前,几个县城的小吏恭敬的报账。定远虽小,物资却不少,别说他这千把人,再来几千人也能养活。

    只是那些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看起来实在脑袋疼。可是他身边除了席应真,一个认字的都没有。

    朱五眼珠子转转落到边上静坐的李善长身上,昨儿自己嘴快,说请人家当随军书记,人家当真的,一大早就来报道。

    蓝玉都收了,也不差他一个。有才不要大逆不道,收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席应真老道不知怎么就看李善长顺眼了,说了不下十遍,大才。

    随后又吧唧吧唧嘴,就是面相不好,命苦了点。

    小吏报完了账,见朱五不说话也不敢吱声,两人偷偷的给李善长打眼色。

    “敢问将军,如何处置县里这些财货?”李善长慢条斯理的问道。

    “李先生!”朱五琢磨着如何称呼李善长,不管咋说他毕竟是第一个,投靠过来的读书人,必须优待。

    “不敢当先生二字,将军唤俺的字,百室便可!”李善长纠正道。

    “老李!”朱五想了一个你那么别扭的称呼,“城里铁料太少,我拨给你一万银子,你去筹集铁料招募工匠,有多少要多少。”

    “将军要打造兵器?”李善长问道。

    朱五点点头,兵器还好说主要是甲,官军的弓箭厉害。若是弟兄们都有铁甲,不至于死伤那么多。

    而且如今好不容易有钱了,火炮的事必须安排上。一想到官军的土台子,甚至以后要面对的攻城云梯,楼车。朱五就牙痒痒,要是有炮,一炮就能给他们打成零件。

    谁知李善长却似乎不太赞同,“将军,定远城中财物虽多,可也不能怎么用,一下就一万两?将军可知道,这钱能买多少粮食吗?

    在下以为,如今官军新败,官府正是闻风丧胆之际,应该一边多囤积粮草。一边招募兵员。扫清定远周边,兵锋直逼和滁二州,如此一来,定远才能安稳。”

    “两不耽误!”朱五笑道,“有句话咋说的来着,工什么什么事,必先什么什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李善长一头黑线,这位朱将军应该不是如此粗鄙之人,怎么胡乱引用。

    “对,就这话!”朱五说道,“往后还得打仗,就得让弟兄们手里的家伙好使。”

    “可是当下,粮草才是头等大事!”李善长继续说道,“官军来时肆虐乡里,今年春耕已误,不提前筹集粮草,恐怕秋收之后…”

    朱五脑袋疼,“你说的都对,这么着,除了生铁和招募工匠之外,我再取几千银子给弟兄们发晌,其他的都用来囤积粮草,招募兵员,如何?”

    李善长却不解,“发晌?为何?”

    “不发晌银,让弟兄们去抢?”朱五笑道,“跟着我卖命,总不能都比脸干净吧。”

    说着,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老李,还有个事,是大事儿!”

    李善长看他说的郑重,赶紧倾听。

    “这场仗下来,我手底下不少兄弟都残了,以后打不仗。我还想着,能不能弄点地出来,分给兄弟们,让他们后半生有个指望!”

    闻所未闻,李善长真是闻所未闻。伤残士卒给点银子打发就是了,哪有给田地的。

    历来只有开国皇帝,才会给士卒分地分田,不过那也是平定天下之后。

    突然之间,李善长只觉得心里砰砰跳的厉害,他投靠这位朱将军,一是觉得对方不凡,二是乱世已到,博个前程。

    却想不到,这位朱将军,总有惊人之语。

    顷刻之后,李善长平复心情,开口说道,“如今大元失德天下大乱,烽烟并起刀兵不休,乃乱世也。

    史书上如此乱世,数不胜数。今日为王为将,明日身死族灭。

    敢问将军,未来如何处之?”

    朱五听明白了,大意就是你打算咋做?

    脑袋疼,真是脑袋疼。这年头的读书人,张嘴闭嘴就是天下,史书。

    无奈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说完之后,朱五惊了。这是初中历史书上的话,未来朱重八平定天下的方针,当年考试考过的。

    他惊的不是自己怎么想起来的,而是惊怎么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了。

    天下?自己好像没太想过这事,哪怕是个重八结为兄弟,都没想过这事,太遥远了。

    上次和席老道聊过一次,不过也马上忘了。

    可是今天怎么了,不过才一城之地,就飘了?

    李善长也是大惊,愣愣的看着朱五良久,随后狂喜,胡子乱颤。

    “将军真神人也,善长愿服辅佐将军,肝脑涂地!”说完,竟然拜了下去。

    边上一直坐在朱五身后没说话的席应真咧嘴大笑,下面两个小吏汗如雨下。

    朱五摇摇头,这他么哪跟哪,天下哪有那么好夺的。

    摆手道,“以后,营里的事就拜托老李了!”

    李善长站起身,“不过善长一人恐怕忙不过来,不如…”

    “这不有现成的吗!”朱五指着两个小吏,“以后县里的小吏都听你调遣。”

    此时,席应真忽然在朱五身后捅两下。

    “将军,大帅那边?”

    朱五又犯愁了,自己毕竟是郭子兴的手下,占了城池之后,所得财物是要上交的。

    “少交点!”朱五寻思会儿,“反正城里多少东西他也不知道。”

    “这可是欺父!”席应真继续笑道。

    朱五没说话,骗就骗呗。别说干爹,老子小的时候,亲爹都骗过。

    ………

    “俺家小五真出息了!”

    郭子兴拿着朱五送来的信,大笑着说道,大帅房中众将不明所以。

    今日正在商议战后事宜,朱五的差亲兵送来信件,郭子兴看后大喜。

    甚至有点意气风发的味道,早知道自从夜袭官军大胜之后,郭大帅在城里已是一言九鼎的架势,轻易不苟言笑。

    “姐夫,啥好事?”张天祐笑着问道。

    “小五追击官军,顺手占了定远,开仓招兵,半日就招了三千人。”郭子兴大笑,“信上说,定远放不下,要给本帅送来。”

    说着,又是大笑,“还有银五千两,铜钱三千吊,粮草两千担。正在赶来的路上。这小子,俺又不图这些东西,他巴巴的送来。”

三 双龙

    “呸,呸!居然让那妖龙得了定远?”

    道衍和尚,两只手在铁青的头上乱挠,极其烦躁。

    年轻俊朗的脸上也带着狰狞,似乎极为不忿。

    席应真跟着朱五出兵时,正好借口给死去的红巾士卒做法事,他就在濠州城。

    本以为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接近朱重八,一展平生所学。却不想,一肚子计划还没实施,那边朱五已经占了定远。

    “定是老牛鼻子的计划!”

    道衍喘着粗气,脑中浮现出席应真老道的身形。神色不但毫无恭敬,反而充满恼怒。

    “亏我叫了他几年师傅,望气术的上半部不教我也就罢了,如今还帮着那条妖龙,这岂不是给我造一个心魔出来!”

    他二人虽为师徒,可却是半路拜师,席应真不是他的授业恩师。是为了天下绝学望气术的上半部,才厚着脸皮硬拜到席应真门下。

    望气术本是道家经典,历来都是龙虎山的不传之秘。后来被刘秉忠偷了半部,可就是这半部经书,却让他帮着忽必烈坐了龙椅,平定天下,开国大元。

    道衍这一派就是刘秉忠的亲传,这一派进百年来日思夜想都想学齐了望气之术。

    此经分上下部,上部是势与运,下部是术与谋。天下大势,国之气运,完胜下部的心术权谋。

    就算是道衍这一派,将藏传佛教的来世今生,人气推演加进来也比不了。

    道衍忘不了第一次见朱五时,头上烟雾升腾像极了蛟龙出水一飞冲天。可是朱五的龙气,不知为何却带着黑灰的死气。

    即便他是龙,也是搅动天下的妖龙。

    待见到朱重八,龙蟠虎踞重视天下,那才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气。

    可笑那席应真,还说人家非人主之相,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本来师徒二人乱世之中择明主,现在看来早晚要二龙相争。

    只是要苦了天下百姓,要多忍受几年刀兵之苦。

    砰!

    道衍和尚一拳砸在了墙上,冷笑着心道,“丹阳子,既然如此俺姚广孝就和你这龙虎山的嫡传斗一斗,俺就不信本部经书辅佐得了蒙古大汉,辅佐不成天命之人?”

    ……

    扑!咳咳!

    正喝酒吃肉的席应真突然嗓子眼一紧,呛住了。

    咳嗽了好一会儿,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才慢慢平息。

    “特娘的,谁骂我?”

    老道伸手捏了个法决,心里暗算,算着算着忽然变色,从怀里掏出一个罗盘,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原本按照上一代龙虎掌教的算法,他这辈子是见王成仙的富贵命,怎么忽然命里多了道怨气。

    再算一下,马上勃然变色。

    不只是他,他所选定的天选之子,朱五的命里也横生许多波澜。

    朱五的八字命格,他不知道推演了多少次。乱世之中大不幸之大幸之人,古往今来命格之贵无出左右。

    天下大势大运都落在此人的身上,此时虽然名声不显。可只要再过几年就是天下诸侯。虽南北皆有强敌,不过这强敌自有大元征讨,他只需潜伏数年坐观天下,一朝龙吟可定江山。

    不然席应真也犯不上,在这濠州一呆就是这么多年,等他出现。

    现在这是怎么了?他命里忽然多出这么多的险字。此险不是刀兵征战之险,乃是身后有人算计之险。

    想到这,席应真连酒都喝不下去了。急匆匆跑出屋,郭兴正带着一群新兵在新扩建的军营里干活。

    官军这次打濠州,一万多人把濠州周边祸害够呛。本来老百姓的日子就难熬,这下直接没指望了。

    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汉子跑来投军,李善长带着几个小吏忙得脚不离地。

    人太多了也不是好事,想着告诉大伙去濠州投军也行,可是人家认准了朱五这块本乡子弟的招牌。

    不过朱五自己分析,大概是看他大方。这年月招兵管饭就是顶天了,唯独他这不一样。

    城门的告示上写的清楚,当兵每月都有晌银,死了有抚恤,伤了有田补偿。

    “小三,你五哥呢?”席应真问道。

    “校场上呢!一会开席面跟大伙喝酒。”郭兴回了一句,随后对其他新兵说道,“你们命好,入了营就有肉吃,今儿五哥给老兵发晌,你们跟着五哥好好干,早晚也有拿银子那天。”

    说完,把新兵交给一个小头目,“俺也得去了,去晚了五哥骂人呢!”

    定远的校场比濠州还大,原本空旷的地面上,摆了一个个热气腾腾的火锅,炖肉蒸馍。城里找来的伙夫,卖力的忙活。

    空气中充满了食物的香味,跟着朱五到定远的老兄弟,老兵们十人一桌,坐得标版溜直。

    和别人不同,濠州军其他的将领以为当兵的只要有胆敢战就行,而朱五的兵,从进营开始就强调纪律和风貌仪表。

    所以哪怕桌子上都是酒菜,兄弟们馋的眼睛都绿了。朱五没说话,也没人动筷子。

    朱五的桌子比别人高些,为的是大伙都能看着他,此刻几千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抬上来!”

    朱五摆摆手,蓝玉带着几个人,抬上几口大箱子,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大伙好奇,不是吃饭喝酒吗,怎么太箱子上来了,里面啥玩意?

    “打开!”朱五又命令,“倒出来!”

    随后箱子打开,哗啦啦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白花花的银子马上堆得小山一样。

    “今儿不光吃饭喝酒,主要是给兄弟们发晌银。”朱五环视一周,开口说道,“我早就说过,只要跟着我朱五,肉有得吃银子有得拿!”

    弟兄们一阵哄笑,他们心里明白,别说他们这些造反的,官军也未必有银子拿。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可是他们的五哥,最爱惜的就是兄弟们的命。

    蓝玉站到朱五边上,拿出本名册开始念,这小子是个全才。除了武艺好胆子大,居然还读过几天书。

    “二虎,二十两!”

    “朱十三,十五两!”

    “朱进伟,十八两!”

    这钱不可能按照人头平分,军队是有阶级的地方,军官和朱五的老兄弟,跟着他时间长的士卒自然多拿些。

    “郭兴,二十两!”

    “郭英,二十两!”

    “蓝玉!”蓝玉脸上笑出了花,“十两!”

    念到名字的上台拿银子,各个都是喜笑颜开,他们这些人吴总几代都没见过这这么多钱。

    “拿了钱不能乱花,以后还得娶媳妇呢!”

    朱五调笑,兄弟们也跟着大笑。

    李善长也来了,就坐在朱五边上,看着银子被分出去,心疼的直抽抽。

    当兵的给啥银子啊!都是无底洞,填不满!

    可是随即想起刚才朱五和他说的话,当兵的有银子就不用抢老百姓。

    这银子最终也花到城里的铺子上,当兵的花老百姓赚,咱们收税,这叫良性循环。

    李善长不懂这些,可是看着士卒们欢天喜地的表情,他就知道这支军队,除了朱五谁也带不了。

    想到这,李善长哑然失笑。将军已是一军统领,是大帅的义子,怎么连个正经的名都没有。

    好久,银子才发完,蓝玉胖子都变声了。

    朱五端着酒碗站起来,轰隆一声,大伙也跟着站起来。

    此时大伙才发现,还有一张桌子上摆满了整好的馍,每个馍上都插着一只香。

    朱五神色郑重,高举酒杯,“这第一杯酒,敬战死的兄弟,安心上路!”

    “安心上路!”近千人的喊声直达云霄,做饭的伙夫大气不敢喘。

    哗啦啦,朱五喝了一半,剩下的淋在地上。

    “只要朱五不死,弟兄们年年有香火,岁岁有祭拜!”

    这不是作秀,当过兵的朱五知道战友两个字的含义。尽管他是在和平年代服役,可作为军人,这个职业告诉他,假如有一天上战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战友。

    战友是责任,是舍生忘死,是患难真情,是生死之交。

    况且,死去的这些兄弟说白了,都是在朱五的命令下战死。朱五不会忘记他们,永远。

    “这第二杯,敬咱们自己!”朱五继续大声道,“咱们打跑了官军,咱们胜了,咱们的命咱们自己做主!”

    “万胜!”大伙又跟着喊道。

    将近两碗下肚,朱五有些上头。抬头望天之时,忽然心里生出一股酸楚。

    “这第三杯,敬咱们的爹娘!”朱五不觉的红了眼眶,“娘,儿子活着呢!”

    “娘!”

    ………

    濠州城,很多受伤的兄弟没挺住,还是没了。

    在入土之前,道衍和尚正念经超度。

    朱重八在边上静静看看,他两个同村的兄弟没了,夜袭官军那天,被突围的蒙古骑士,抹了脖子。

    “重八,这小和尚不是朱五的人吗?怎么往你身边凑!”

    都是一个村的,汤和也过来了。

    “咱上哪知道去,不过这小和尚是个有本事的人,你别跟人家犯顶阿!”朱重八说道。

    汤和笑笑,“哎,这回你立了大功,大帅肯定重赏!”

    朱重八抿嘴笑了下,“你也有功,咱们兄弟扶持着一块往前走。”

    “走得再快也不如朱小五阿!”汤哥叹气道,“听大帅的舅子张天祐说,大帅打算提拔小五当定远的镇将。哼哼,咱们哥们就是脸皮薄,干不出认爹的事儿。”

    “扯这些里根愣干啥?”朱重八笑骂,“小五也是拿命拼出来的,再说他是咱兄弟,你别背后说扯这些。”

    汤和悻悻的,随后说道,“对了,你知道吗,下个月大帅夫人要来了。俺和你说,大帅是英雄,夫人那人就有点眼皮子浅,你合计合计,准备厚礼吧!”

    “啥?”朱重八差点咬了舌头,“咱给他家卖命,还给他家送礼?”

    (弟兄们,我这更新给力了,追读不给力阿。)

四 火炮

    (这一章写的不好,没好好查资料,关于火炮的,有常识错误请大家见谅。)

    刚六月,天就热的邪乎。

    若是往年太平日子,这时候的田间地头应该都是绿的冒油的庄稼。可如今这世道,地都荒了,野草半人多高。

    老百姓没饭吃才造反,造反带来的破坏让更多人没办法种地,于是造反的人越来越多,世界陷入死循环。

    相比于乡野的破败荒凉,定远城中有着别样的喧哗。此时的定远就是个兵营,占领定远后朱五的队伍迅速膨胀。

    一月之间,左军的战兵扩充到了四个营两千人,加上原来朱五的亲卫还有后勤辅兵,兵力达到三千五百人。

    这些兵虽是流民和百姓出身,却实打实的经受一个月的新兵训练,不是给把破刀充人头的样子货。

    训练由朱五的亲兵队完成。招来的新兵统一训练,过了一个月的新兵期在分发给各队。

    这一个月内训练的内容就是军姿队列和仪表军容,人其实和狗有种共性,训过打过才能听话。

    不过来自后世的训练大纲,显然超出了这个时代普通人的承受力,饿红眼的流民子弟还好,一天两顿干饭的份上,咬牙忍着。

    许多混进队伍的二流子,受不了严苛的训练就当了逃兵。可是往哪逃,让蓝玉抓回来就变成营门口一排人头。

    占定远后没几天,郭大帅的封赏就下来了。朱五从左军指挥使的头衔上多了一个名字,定远镇抚。

    收下的兄弟们也都水涨船高,各个成了千户百户。反正官名不要钱,郭大帅随便封。就是蓝玉这小子,都混成了百户。

    这小子年纪不大,军事天赋却极高,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子,又回来事,和朱五的老兄弟都关系处的极好,在军里如鱼得水。

    但是这小子不知道随谁的性子,心肠手段非常狠辣,新兵们偷偷叫他蓝阎王。

    不怕郭兴,李赛这样的老人儿,就怕他。不过这样也好,凡是唱红脸的事,都让他去办。

    军营里热闹,城内的工匠坊更加热闹。李善长按照朱五的吩咐,集合了全城的工匠,不过是几十人,单独画出一片区域来居住,由席应真老道带着一队兵看着。当然人家干活得给钱,不能白使唤人家。

    自从有了工匠坊,里面天天乒乒乓乓跟打雷似的,有一天半夜还着火了,爆炸声全城都能听见。

    打那之后,这片区域别说人,鬼影都看不着,老百姓没事绝不往这边来。

    ………

    城外一处荒地,几十个铁匠战战兢兢的,面前的人可是现在定远的主人,镇抚朱五。

    朱五没注意工匠们,他是在打量眼前这俩玩意儿,历时一个月耗费银钱上千两,按照他意愿造出来的两个玩意儿。

    他一直相信,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才处理。他虽然当过兵,可是除了会点军事技能在,数理化一窍不通。

    军队教你怎么打枪擦枪,可不会告诉你怎么生产,什么原理。

    再说火器这个东西元朝的人一点不陌生,尤其火炮。此时的炮称之为砲,大元的边军中大量装备,已经具有现代火炮的雏形。

    这玩意其实一百多年前就有了,当年蒙古人灭了大金兵临中原之后,除了获得,大金大辽北宋三代财富,也获得了大量的科技和工匠,

    当年他们西征的时候,就带着火炮了,不然那些蛮子的城池哪有那么容易攻破。

    当然,这些是李善长说的,朱五那点历史水平绝对不知道。

    他只知道,告诉工匠们自己想要什么东西。并且在纸上画出图形,连带阐述了原理,然后就当撒手掌柜的。

    听说成品出来了,带上李善长和亲兵,让席应真选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检验。

    成品他今天也是头一回见,不过一见着,觉得有点寒颤。一根金属管子,一个加长大铁桶。

    金属管子泛着青色,看起来有些影视剧中古代火炮的样子,一米五所有长短,炮口二十公分。

    “这是青铜的?”朱五边摸边问。

    工匠那边畏畏缩缩,好一会年纪最大的老头站出来,“回将军话,是青铜的。”

    朱五又在炮膛里摸摸,光滑细腻,比官军的盏口铳强不少。

    “里面怎么没膛线?”朱五虽然不懂如何制造,但是看过南北战争时期火炮的纪录片,知道火炮的飞跃就是膛线,

    工匠头赶紧解释,“小的们也按照您说的法子试过,可是炸膛了!”说完,小心的看了朱五一眼,生怕这年轻的将军抽刀砍了他们。

    饭要一口口吃,朱五也不会怪人家,科学技术不可能一步登天,只有人才的积累和不断的是要投入才能有结果。

    看完了这个,有看看黑黝黝的大号加长铁皮桶,卖相差多了,中间一道道箍。

    “铁的?”朱五问道,“为啥不能做成青铜炮那样?”

    “小的们实在没那个能耐!”工匠头子哭丧着脸,说话都带着颤音,“生铁铸不成那么大的筒子。”

    眼前这工匠五十来岁,满脸沧桑,他们是这世上最低级的铁匠,平时打造农具还行,打造火炮确实难为他们了。

    听说这天下最好的工匠都在大都,或者更大的城市中。定远这个县城,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人才。

    不过聊胜于无,万事开头难,能坚持下去总会有结果。

    朱五温言说道,“你们费心了!”

    工匠们没想到这个少年将军不但不怪罪,反而说了句好话,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不敢,不敢!”

    “跟我说话不用这么小心,我又不吃人!”朱五笑笑,“装弹,咱们试一炮。”

    他说完,几个见识过火器的亲兵,在工匠的指导下装填,然后一群人躲得远远的。

    轰!

    一声爆响,青铜炮身猛烈的跳动,冒出浓浓的烟雾。

    “天!”

    一直对朱五在这些工匠身上花钱的李善长,在炮响的那一刻脚底打滑,直接一个趔趄摔倒。

    愣愣的看着前方,胡子一颤一颤的,受了莫大惊吓一般,半晌喃喃说道,“咋这么大动静?”

    朱五没功夫看他笑话,快步走过去。两百米外本来临时用石头堆起来座小山,如今直接被打穿了。

    “这挺好阿!”

    本来已经做好了不中用的思想准备,没想到居然有惊喜,城头上有几门这样的炮,谁来都不怕阿。

    旁边人也凑过来,暗自惊讶。这要是打在人群里,能把人打成渣儿。尤其李善长,眼睛都直了。

    “再试试!”朱五兴奋的说道。

    随后又接连试了几炮,直到炮筒子似乎快炸了,才停下来。

    看来还是低估了古人的能力,虽说达不到想象中的要求,可也是这个时代难得的武器。

    “赏!”朱五双眼放光,“席道长,你管着工匠坊呢,得好好赏这些师傅!”

    “是老道配的火药好!”席应真得意道,“这玩意还是官军盏口铳的底子,没老道的火药,它还是破铜烂铁!”

    朱五大笑,“知道您老有功!再试试这个这家伙!”

    随后又给铁炮装药,大伙再次退开。

    轰!

    炸膛了!

    朱五刚才还眉飞色舞呢,这会脸黑了。果然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一群工匠赶紧请罪,跪了一地。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缺什么少什么直接找席道长要。”朱五笑道,“都起来吧,我不会手艺,也知道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说着,又对席应真问道,“青铜炮一月能做多少?”

    席应真伸出两根手指,“不能再多了,没人阿!就这么些匠人。”

    还是缺人,缺工匠。朱五叹口气,“那就先按照青铜做,能做多少做多少。”

    席应真没说话,眼神看向李善长。后者初来乍到就是朱五的大管家了,钱在人家手里。

    “将军,在下有一言。”李善长说道,“此等利器虽平生未见,但在下看来攻城掠地,有此物事半功倍。要钱要物在下绝无多言,但是…”

    说着,看了那些工匠们一眼,“但是此物不可泄露出去,如今我定远军羽翼未丰……”

    “明白!”朱五笑道,“今日起,工匠坊再派一队兵把守,除了我以外,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保密措施要做好,朱五比谁都明白。

    突然,席应真在旁阴阳怪气的说道,“不只保密,这东西只能咱们自己用,以后谁也不能借!”

    朱五有点尴尬,笑道,“这是自然,另外那个炮车是不是也得抓紧做出来,这大家伙人也扛不动。弄个车架上,牲口拉着走,多方便。”

    席应真说道,“将军放心,既然把工匠坊交给老道,定不能让你失望。”

    此时,身后忽然想起马蹄声。

    回头是郭兴骑马敢来,“五哥,濠州来人了,大帅的亲兵!”

    ……

    “花大哥!”

    朱五骑马回城,进了军营就里见郭子兴的心腹亲卫,花云带着几个军士正在房里等他。

    “朱公子!”花云笑道,“有日子没见了!”

    “叫我小五就是!”

    这两人是老相识了,客栈时候就认识了,关系比旁人亲后许多。

    “大帅让俺来叫你回濠州!”花云大笑。

    “啥事?”朱五笑问,“还让花大哥你亲自来!”

    “咱们打个胜仗,颖州的刘大帅派人来送礼了,还有你干娘也要进城了!”花云笑道。

    “谁干娘?”朱五一时没明白。

    “你干爹的夫人,你干娘!”花云大笑,“赶紧让人整治酒饭,俺赶了一路,肚子早就空了!”

    朱五这才明白过来,是喽,有便宜干爹,就有便宜干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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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叫朱重八介绍:
那年,城隍庙中,朱五和朱重八共吃一锅狗肉。
那年,朱重八率数骑冲敌大营,七进七出救小五!
那年,死人堆里兄弟相拥,残阳如血袍泽并肩。
那年,回望濠州,重八城头哽咽,兄弟!
………
人只有经历过许多才能长大,长成真正的男子汉,然而长大后,我们都变了!我大哥叫朱重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大哥叫朱重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大哥叫朱重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