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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叫朱重八全文阅读

作者:南城二爷     我大哥叫朱重八txt下载     我大哥叫朱重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二 高人

    到底有多难,郭大帅心里清楚。

    一是缺兵少将,这天下各路义军都首领大多都是明教中人,有的干脆就是明教信徒揭竿而起。就像如今手握数十万大军,和朝廷杀的难解难分的刘福通大帅,本身就是明教的护法,还有信徒遍布天下的彭和尚。

    郭大帅信明教,却也不信。

    他出身优渥,算不得什么豪富,但是家中的财产也是两三代人都吃用不尽。按理说应该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可这大元朝廷对南人防备极深。他这个家中没有根基势力的财主,不但在官府那里没有半点体面,甚至连芝麻小吏,衙门里的帮闲都能上门打秋风。

    江淮的地界上,明教信徒众多,不乏达官显贵,官府中人,为了有个靠山,郭大帅年轻的时候就入了教,为求平安。

    这些神神鬼鬼他是半点都不信,就是唬弄人玩意。可也有好处,信教以后家里的买卖特来越大,身边聚拢的好汉也越来越多。

    包括他这次起事占了濠州,明教也出力甚多,听命于他的孙德崖,俞白等人都是明教的信徒。

    可难就难在这,起事前大伙尊他号令,有了一州之地后,这些人便和明教那边眉来眼去勾搭连环,对自己这个不大虔诚的大帅,也开始阴奉阳违,离心离德。

    致使郭大帅这个濠州大总管,对手下的兵将都不能全部控制。

    其二就是钱粮,郭大帅可不是那些吃饱肚子就高兴的泥腿子,整顿兵马,扩军招将,修整城池哪样不要钱粮。眼看朝廷大军来攻,若是想长久占着这一州一地,更是离不得钱粮。

    可濠州地界上有钱人就么多户,真要是去人家那征粮要钱,保不齐就逼跑了人家。去那些穷棒子农民那收,特娘的保不齐人家在官军来的时候,拎刀子投了官府,跟咱们拼了。

    左右为难,头疼!

    还好有个小五,老军许二偷偷汇报。那千把士兵,让小五操练的有模有样,就是放在朝廷那边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好兵。

    郭子兴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

    朱五也头疼。

    也是钱粮闹的。

    这营里小一千人,各个都是大肚汉,多少粮食都不够吃。偏偏他调子还定高了,隔三差五有荤腥,训练好的队伍要有肉。起事那天晚上捡漏密下来的那点银子,流水似的往外淌。

    又是两头大肥猪,哼哼唧唧的被抬进来。大营的伙房,让新兵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朱五的亲卫副百人长李赛双手叉腰,在伙房门口拍着肥猪的大肚子,扯着脖子喊。

    “瞧瞧!又是肉,当兵的啥时候享过这福儿!以前老子给朝廷卖命的时候,给勺猪油都是天大的恩典。哪像你们,吃的都是巴掌大的肥肉片子。

    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满濠州城哪个队伍有肉吃,小米粥能喝上都不错了。这些肉还有你们吃的粮,都是千户大人自己掏腰包给你买的,生怕你们吃不好。

    你们说,这恩情是不是跟爹妈似的?”

    这年月的人还真信这一套,李赛唾沫星子横飞说了一通,新兵们替千户大人挡刀子的心都有了。

    朱五的房间就在伙房边上,听了李赛这带着时代气息的个人崇拜主义宣传,笑着关上窗户,随后看着面前几个人,黑了脸。

    黑脸是因为他报以厚望的土制手榴弹,声挺大威力太小,甚至有的干脆连响都不响,扔出去还没个砖头有用。

    工匠赵四带着几个徒弟,看着黑脸的朱五,大气都不敢出,自从被这个千户大人盯上,他没日没夜的研究,奈何就这么点能耐了,实在造不出更好的。

    “银子花了几十两,铁料子用了几百斤,就给我看这个?”朱五手指敲打桌面,冷眼说道,“这玩意连耗子都不死!”

    赵四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小人已经竭尽所能,实在是………”

    “放屁!”朱五一拍桌子,骂道,“你以前给什么鸟达鲁花赤干活时候,也这个说辞吗?莫非,你以为咱爷们手里的刀不快,吃素的吗?”

    镗!朱五话音刚落,身后的郭兴已经抽出你刀子,这小子掏茅厕掏得一身是火,浑身上都冒着杀气。

    赵四马上就跪了,哭道,“千户大人明鉴,小的以前只是做烟花的匠人,您要的这种火药,小人实在配不出来,不过………”

    朱五不耐烦,“不过啥!”

    “不过,小人可以推荐一人。此人一生钻研此道,学识胜过小人十倍!”

    “有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不早请来!”

    赵四苦笑,“小人早就请过了。只是,这人听说是帮反…………义军做事,不但不来还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朱五笑了,焉能听不出赵四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不想给反贼效力,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有愤而反抗的豪杰,就有这种视不肯饿死的百姓为贼的鸟人。

    他盯着赵四,继续问道,“你确定那人能行?”

    赵四连连点头,“小人却定!”

    朱五又问,“你和那人早就相识?什么关系?”

    “小人以前在那人处学过几天。”

    “算你半个师傅了!”朱五笑笑,“他有什么爱好?”

    赵四想想,“那人平生不爱美色金银,唯爱酒肉!”

    朱五站起身,对郭兴道。“老三,准备好酒好肉。”又对赵四说道,“你带路,老子亲自去请!”

    为了手榴弹这个秘密武器,老子豁出去三顾茅庐低三下四的求你。可你若是跟老子装什么大个儿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手里的家伙也不是摆设。

    路上,赵四和朱五说着要请这人的种种。

    原来此人名席应真,是个游方的道人,也不知道是何时在这濠州城中落了脚。守着一间破道观,靠帮人算命为生。这道人倒也有两下子,算得颇为灵验,所以日子过得也不错。

    道人,算命!

    朱五来了兴趣,听着像是世外高人那种。小说中也好,演义中也罢。道人都是仙风道骨,料事如神的神仙。再不济也都和和气气的。你再看和尚,肥头大耳哪有一个好人。

    道观是很破,大门踏了半边,门口一条瘦瘦的老狗见一群人过来,嗖地一下没影了。

    朱五在前,身后跟着郭兴等亲卫,在赵四的指引下迈步进去。刚迈进去,就见道观正房的门口,盘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

    和尚面前一口铁锅,咕噜噜的冒着热气。一闻,居然是肉香。

    “你不说是道士吗?怎么有和尚?”朱五对赵四问道。

    “这小和尚是他的徒弟!”

    道士收和尚徒弟,这哪跟哪!朱五忽然觉得,这道人也不一定靠谱。

    “小师傅,席道长呢?”赵四恭敬的问道。

    “师傅去打酒了,嘱咐我看着这锅肉!”

    小和尚说话慢条斯文,唇红齿白,放后世妥妥一个网红小鲜肉。

    “几位若是有事找我师傅,安心等候便是!”

    来都来了,不等也没办法。可是这院子里连个凳子都没有,朱五只能学着小和尚的样子,盘腿坐在石板地上。

    坐下,不经意间朱五发现小和尚在看他。

    他点头笑笑表示礼貌,小和尚还在看他。

    他收拢笑容与和尚对视,小和尚依旧看他。

    你特娘长的跟个二椅子似的,看老子干啥?

    朱五脱口而出,“你瞅啥?”

    小和尚又是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施主,你面相和常人不同!”

    “哪不同?我头上有犄角?”朱五最烦的就是和尚们神神叨叨,故弄玄虚。

    小和尚正色说道,“您说笑了,您又不是牛羊牲口,头上哪来的犄角?你头上有气!”

    要么说和尚讨厌,你看骂人都拐着弯儿,让你发作不得。

    当然,朱五是来求人的,也犯不上和一个小和尚置气,笑问,“请师傅指点,是什么气?”

    小和尚又仔细看看,像真有那回事似的,随后想想说道,“施主头上之气,其势不足,气形松散还没能聚到一块。但气之根基已成,如火苗一般温暖柔和,假以时日……”

    “住口!竖子学了几天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大言不惭的望气!”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老者的大喝,小和尚马上闭口不言。

    朱五回头,一个脏兮兮的老道拎着酒坛子从外面进来。赵四马上站起来迎接过去,看来这就是正主了。只是这老道的样子还真是寒颤,哪有点世外高人的样子,瘦得猴一样,眼睛贼溜溜的亮。

    黄鼠狼成仙了什么样,这老道就什么样!

    赵四笑道,“席道长,您回来了!”

    席道人却没理他,反而直接一屁股做到了朱五旁边。先是对小和尚说道,“广孝,你可知错?”

    “师傅,徒儿错了!”小和尚恭恭敬敬,“徒儿不该故意卖弄,更不该信口开河!”

    席道人点点头,“好,既然你错了,为师就罚你!”说着摸摸胡子,继续说道,“为师就罚你今日不能吃肉,这锅肉都是我的!”说完,胡子都白了一半的老道居然笑了起来。

    朱五看得莫名其妙,这人靠谱不?别说世外高人,就是普通的为人师表都没一点儿。

    席道人笑完了,转头对朱五说道,“军爷,您要的东西,老道给不了!”

十三 妖龙

    朱五还未说话,席应真就已知道他的来意。

    更有意思的是,人家跟本连场面话都不愿意说,不是做不出来,也不是推脱不愿做,就直接了当,我不能给你。

    如此来看,这人兴许到还真有本事,对有本事的人,朱五一向比较宽容。

    “为何?”笑着吐出两个字,朱五盯着老道。

    席应真也不看朱五,把炖肉的锅盖打开,陶醉地闻了几口肉香,一边在锅里翻动一边说道,“此物若出,世上恐怕杀戮更重,不但有违天和,这天下也恐怕再无宁日!”

    真的不能小看古人,朱五只是想要他制作出威力更大的黑火药。人家直接从黑火药看穿了事情的本质,用来战争。

    朱五笑笑,“莫非道长以为,如今还是太平日子,天下安宁么?”

    “安不安宁,将军心中清楚!”席应真似笑非笑。

    你个老东西!朱五心里暗骂,就这种阴阳怪气,骂人不带脏字的人最讨厌了。什么叫将军心里清楚,这不就差指着你鼻子说反贼么。

    “在下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一个被这世道逼得没活路的穷人!”朱五冷笑下,“听说道长以前游历四方,想必这天下看得比在下一个穷人要透彻得多,您说这天下太平得了吗?”

    席应真自顾自的倒上一碗酒,斜眼道,“按你们的意思,天下就能太平?”

    朱五怒极反笑,“在下本以为道长是世外高人,所以亲自来请。孰知,你这老道竟是一个是非不分,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没有良心的畜牲!”

    席应真被朱五突如其来的臭骂,骂懵了。

    边上那个叫广孝的小和尚想笑,硬生生憋回去了。

    郭兴和几个亲卫听得云里雾里,见五哥突然怒了,顿时刀子一样的目光在老道身上转悠。

    工匠赵四慢慢的把身体挪开一点,似乎怕等会朱五一刀下去,崩他身上血。

    就听朱五咬牙,继续骂道,“什么叫按我们的意思?老百姓要是有饭吃,谁不过想过安稳日子,谁想造反?这天下,若是一两人反,则为民贼。这天下从北到南,千万人都反了,还不是因为没活路!都是爹生妈养的,凭啥我等这些黔首小民就该活活恶死!亏你还是个道士,你修的什么鸟道,你这一把年纪真是活到狗身上了!”说着,盯着道人,继续道,“今日你好彩遇到我,小爷不是滥杀之人,换成别人,早就砍了你的脑袋!”

    席应真被喷了一脸唾沫,惊愕之后,脸上倒也平静,不疾不徐的说道,“将军说的有理,天下百姓没有活路就要造反,古来如此。可是将军,你家郭元帅是活不下去的穷人吗?”

    朱五被噎住了,郭大帅和穷人根本不沾边。

    席应真继续说道,“除了郭大帅,刘福通徐寿辉彭和尚,这些如今的一方诸侯,哪个是活不下去的穷人?若真是陈胜吴广那般没生路的汉子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人打着杀尽天下不平,帮穷人替天行道的幌子,靠着明教那些神神鬼鬼的邪说拉杆子。嘿嘿,到底是为了天下穷人,还是为了他们心中的一己私欲,恐怕不得而知。”

    “终究是这大元朝廷,无视百姓死活!”朱五哼了两声,“若是君正臣贤,河清海晏,天下人人都有饭吃,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就算是有人造反,老百姓会跟吗?朝廷不给咱们活下去盼头,咱们就自己找盼头,老子以前就在濠州城里要饭。一条贱命都换不来两个馒头,那时候老子最大的盼头就是,哪怕死也得吃上几顿饱饭!”

    “将军所言,有几分道理。可是如此一来,天下就更乱了,有人造反朝廷肯定来杀,杀来杀去,死的终究还是百姓多。将军可读史么?史书之中,民军起事哪次不是人口锐减,生灵涂炭!”

    闻言,朱五心中对这老道的恶意,褪去几分。叹口气,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可这天下,实在是不破不立。大乱之后方能大治。”说着,自嘲一下,“咱们蝼蚁一般的人,想这些干啥?”

    “倘若将来将军为一方诸侯,手下军民数十万,如何为政?”边上一直没说话的小和尚,忽然开口问道。

    朱五想想,说道,“先废了大元朝的苛捐杂税,轻徭薄役。再让那些当地的官绅大户,把藏匿的人口土地交出来,分给百姓,为奴者恢复民身。带领流民开荒屯田,兴修水利,商农并行,总之对百姓怎么好就怎么来!”

    小和尚附掌笑道,“大善!”

    “可是,兵士的粮饷从而何出?”席应真也开口问道。

    “藏兵于民,闲时为农,战是为兵。若有残疾或阵亡,可授其家人田亩土地,免除赋税,按功分配。”

    席应真又道,“若是攻占城池,如何约束军纪?”

    朱五毫不犹豫,“岳爷爷说过,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拆骨。我军中的兄弟,从进营的第一天就明白,大伙都是穷人家的儿郎。造反是为了活,不是为了拿着刀枪欺负穷苦乡亲。”

    “大善!”小和尚再次附掌笑道。

    席应真接着问道,“若将军为一方诸侯,手中有几路之地的基业,又该如何?”

    “休养生息,静待天下变局!”吹呗,反正不用花钱,自从提了刀枪之后,朱五也不是没幻想过以后的日子,不懂历史还看过三国演义呢,现代人别的不行,跟古人吹牛就是上帝视角。

    席应真继续问道,“若将军拥有半壁江山,带甲百万,更待如何?”

    朱五思索一阵,朗声道,“北伐,直捣燕云!”

    小和尚双目炯炯,“大善!”

    诶,不对!

    朱五有点琢磨出味儿来了,刚才那老道还一副反对农民兄弟当家做主的嘴脸,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呢!

    只见席应真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说道,“既如此,将军请回,把这张纸上的东西制备齐全,老道明日去营中寻将军!”

    朱五诧异的接过来,上面写着各种配置火药的材料,顿时若有所悟,“刚才以为道长和在下不是一路人,失礼了!”

    席应真笑道,“刚才老道是试下将军心性,将军心有大善,非是那些穷凶极恶,残害百姓之辈,所以老道愿意助将军一臂之力。不过话说回来,此物太过凶悍,还请将军以后多发慈悲,少些杀戮!”

    朱五小心把那张纸藏好,笑道,“道长放心,在下虽然年轻也知道霹雳手段和菩萨心肠!”

    说完,带着带着随从告辞走了!

    ………

    “开锅!肉怕是炖过了!”

    朱五等人走远,席应真马上指着肉锅,迫不及待道。

    “师傅怕炖老了,何不刚才就开盖子?”小和尚一边帮忙,一边说道。

    “你懂个球!”席应真在肉锅里翻几下,几肉色饱满,汁水粘稠,笑道,“就这一锅肉,若是当着他们面掀开盖子,给不给他们分。不给吧,显得咱们小气。给了吧,我老道还不够吃!”

    说完,从锅里夹了一块扔嘴里,烫得呲牙咧嘴,却美得摇头晃脑,“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古人诚不欺我!”

    咕噜,小和尚咽了一口口水,盯着肉,又开口说道,“师傅,您认定那朱五了?”

    席应真忙着吃肉,嘴里含糊的应了一声。

    小和尚又问,“您不是说要晾他几天,在试试心性吗,怎么如此快就认定了?”

    “你是不是傻!”席应真吧唧嘴道,“你没看他那眼神!再试下去,说不得他能一刀剁了我,这位主儿看着面善,其实最是心狠不过。”

    小和尚左右一个兰花指,右手捏了一个法决,说道,“您说错了吧,这位的杀姓可不大!”

    席应真不屑道,“既然入了我门下,你以后少卖弄你那什么鸟望气之术。咱这一门是正儿八经大唐李淳风国师一脉,所修的推背图乃是天下的至高绝学……”

    小和尚看师傅满嘴流油,忍不住笑道,“您老就是用推背图演算出来,那姓朱的将来会占据紫微星位?”

    “这是自然!”席应真抹了下嘴说道,“十五年卦像上就说天下真正出濠州,又经过为师反复的推演,此人姓朱。如今这濠州城中,既姓朱,又心中有大善,生辰八字能和上的,不就这朱将军一人吗?”

    小和尚拍拍脑门,“师傅,这城里姓朱的很多哩!”

    “别打岔!”席应真白了徒儿一眼,“你师傅还能算错吗?自打他进了濠州,卦像上就是风云际会!濠州本淮西一隅之地,可如今城内猛将如云,豪杰无数!皆因他而起,若不是他。就这地方的狗屁风水,哪能养出那么多公侯将相的种子!”

    “可是………”

    小和尚被席应真打断,“可是个屁,你不饿吗?还不吃饭?”

    “师傅您说这锅肉,没我的!”小和尚委屈道。

    席应真大笑,“当和尚把脑子都当傻了,为师说不让你吃肉,没说不让你吃汤阿!黏糊糊的肉汤泡饭,你居然想不到,真是蠢才!”

    小和尚飞快的跑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装饭的瓦罐,然后酱油色的肉汤带着热气泡在饭里,大口大口的划拉起来。

    席应真看着徒儿吃的香甜,美美的喝了一口酒。问道,“好徒儿!你不是用望气之求忘了朱将军吗!他头上的龙气了成形了?”

    “嗯!”和尚含糊的说了一声,再想说话见师傅美滋滋的喝了起来,满脸陶醉。鬼使神差的,把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

    抬头看下灰扑扑的天,心中自语道,师傅,徒儿是看到龙气了。可徒儿看到的是,一条妖龙!

    (刚结束工作,最近工作量大,明天双更六千起,谢谢大家!)

十四 他也有皇气

    “姐夫!账都在这呢!”

    濠州的军需张天祐把仓库的账本交给郭大帅,看下他的脸色,小心地说道,“凡是有您条子或者口信的,俺都是如数拨足,您没打招呼的,俺这边也不尿他!”

    郭子兴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怒随手翻着账本。他不是要查账,而是想要看看濠州明面上的底子还有多少。官军快来了,想要别人处力,自己这边不出血是不行的。不过,左右不过是些粮食布匹,唬弄那些穷泥腿子的玩意,真正的好东西都在郭大帅小库里呢。

    “嗬,一次提五百斤铁料!”郭子兴看到一行数字,“长枪朴刀……另有杂粮共计三千零九十斤………”这下郭大帅有点不淡定了,“这谁啊?拿这么多?”

    张天祐努努嘴,郭子兴往下看,签领人左军千户朱五。

    郭大帅没那么心疼了,帮着朱五训练士卒的老军把那几百人夸出花来了,一想到这支队伍是姓郭的,是吃多少郭大帅都不心疼。

    倒是大帅的小舅子张天祐眨巴下眼睛,寻思着是不是给自己这个便宜外甥上上眼药。这小五子一开始是特别有规矩,手面也大方。谁知道,越到后来越不办事儿了,每次都是口花花攀亲戚,真金白银半点没有。

    “姐夫,您也太惯着小五子了,外面都说闲话了!”张天祐说笑话一样说道。

    郭子兴瞥他一眼,“啥闲话?”

    “说好东西都给了小五子,其他各军都是破烂……”

    “放他娘的罗圈屁!”郭子兴骂道,“一点破烂兵器,长虫子的杂粮到了小五这就成了好东西?小五那边刚成军,一没勒索大户,二没抢老百姓,本帅这再不帮衬一把,日子怎么过?”

    “姐夫,按理说俺这当舅舅的不该背后说小话,可是下五那太招摇了。当兵的顿顿有肉,他那大营一天拉进去两三头大肥猪。嫌发给他的兵器不中,自己招了一堆铁匠天天打。还有他手下那些兵都是新的战袄,战靴。乖乖,这得多少钱?”

    郭大帅的表情顿时心情不定,这些那几个训练的老军没和他报过。

    ……………

    濠州城外,偏得不能再偏的荒地。

    朱五带着心腹亲卫,检查席老道配置好的新型手榴弹。

    “呼!”

    吹下手里的香头,红亮红亮的。郭兴另一只手,抓着个温杯大小的手榴弹,下面的捻子老长,他傻乎乎的乐,似乎以为这是过年放爆竹呢。

    “点着了,就扔出去!有多远扔多远,听见没有!”朱五不放心交代几句。

    “五哥,俺知道了!”

    说完,拿着香呲啦下把捻子点燃。

    “快扔!”朱五吼了一句,转头就跑。

    那边席老道,小和尚都把耳朵堵上了,李赛那老货也是个没胆子的。

    “快扔!”

    朱五又吼他一次,郭兴才反应过来,轮胳膊扔出去几米,“五哥,这玩意有那么邪乎吗?”

    轰隆!轰隆!

    两声炸雷似的,郭兴被震得一个跟头,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俺日……恁酿!”

    朱五没理这个憨货,带着人着急忙活的看成果。

    手榴弹爆炸的区域,实现放置了木板草人,朱五带人过去,一片抽气的声音。几个草人七扭八歪,木板上都是嵌入的各种铁片钉子,这要是换成人,多半是没好了。

    “好,好!”朱五拍手大笑,“有了这玩意,看谁敢扎刺!”

    郭兴从爆炸的震撼中反应过来,也笑道,“谁不服,炸他酿个球的!”

    “老三!”朱五笑道,“以后席道长眼钱给钱,要物给物!”

    “将军要制多少?”席应真问道。

    朱五想想,“道长,这玩意就跟粮食一样,是咱们的命,越多越好!”

    席应真点点头,没再说话。

    郭兴趴着朱五耳朵说,“五哥,咱们没啥钱了!”

    朱五略微呆滞,军队真是个无底洞!随后转转眼睛,去哪搞点钱呢?

    小和尚在一旁旁观,见朱五双眼望天,不禁打个哆嗦,这妖龙是憋着劲要祸害人呢!

    …………

    祸害谁呢!

    回去的路上,朱五始终在琢磨。

    濠州的大户有限,不能因为人家是大户就往死了恰巴,可是穷人又没油水。

    这几日朱五正学着骑马,不是为了冲锋陷阵,是为了日后万一逃跑方便。胯下这头是李赛帮他挑选的大青骡子,性格温和正适合他这样的初学者。

    骑着骡子进城,濠州渐渐从战火中恢复出来,不过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大战起这一切又将不复存在。

    哭过那个卖梨糖的摊子,朱五一下想起来小丫头秀儿。造化弄人,前几个月两人还是朝不保夕的乞丐,如今已是城里的富贵人。

    起码在小贩的眼里,骑在马上带着随从的朱五就是富贵人。

    “大人,上好的梨糖!”小贩讨好的笑道,“您来点尝尝!”

    “称两斤!”朱五笑道。

    随后,朱五挥别众人,拎着糖骑着大骡子,独自去了大帅府。

    大帅府原来达鲁花赤的大宅,盖得跟王府似的,当了大帅后,郭子兴的谱也大了,门口整天守着一队亲兵,昼夜不断。

    今儿守门的亲兵中猛将花云,跟朱五也算是熟人。黑脸儿人高马大的汉子,一身的好武艺,为人爽朗。

    一见朱五,花云立马就笑了,“朱公子,今儿怎么这么闲在。”

    他这声朱公子纯粹就是玩笑话,汉子之间的相互打趣,不想汤和那般带着刺。

    朱五把骡子栓好,“花云大哥,小五来看看妹子!”

    “去吧,丫头跟着大小姐学认字呢!”花云笑道,“早上俺见了,哭得跟花猫似的!”

    朱五笑道,“那小五先进去了,回头改日请花大哥喝酒!”

    “好好!俺可当真阿!”

    朱五进了宅子,又有别的亲卫领着,绕了好几个圈才到了马秀英房外。

    刚走进了,就听到里面奶声奶气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

    朱五一时呆住了,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和丫头的命运已经改变了,这种改变很微妙,如果没有重八的银子,他大概没办法帮郭家兄弟治伤,也不可能认识郭子兴。更不会参加义军,成了千户成了郭帅的义子。

    “大小姐,五公子来了!”门外,一个亲卫低声禀报。

    随后屋里扑通一声,小丫头欢快的跑出来,“五果!”

    朱五把秀儿抱在怀里,晃着装糖的纸包,“秀儿,你看这啥?”

    “糖!”秀儿甜甜的笑了。

    屋里,马秀英低头从地上摸起丫头刚丢下,书,老像朱五目光有些埋怨,似乎他打扰了孩子的读书。

    紧接着,屋里一个黑小子走出来,恭恭敬敬的说道,“五哥!”

    朱五看看,“沐英阿!有日子没见你了,壮了!”

    沐英腼腆的笑笑,躲在马秀英身后。

    马秀英从屋里出来,依着门边,“小五,吃饭没有?”

    “秀英姐这么一说,还真饿了!”

    “等着,俺给你下碗面去!”

    ……………

    席应真小和尚师徒二人在营里有单独的房子,就靠着朱五房间,周边都是亲卫,一般士兵不能轻易不会过来。

    进了大营,席应真就自己钻房里去了,朱五的火药秘方在他一个人手里,这手艺他徒儿都不能学。想学,除非长出头发当道士。

    小和尚才百无聊赖,坐在门口给师傅把风。手里一本经书怎么也看不进去。

    这小和尚姓姚名广孝,家中世代都是行医的,家财丰厚。按理说他应该学家里的手艺,将来当个郎中。可是他从小就偏爱佛学,十四岁就出了家,法号道衍,十八岁时在师祖的指点下跑到濠州,拜道士席应真为师,学习阴阳之术。

    其实外人不知道的是,他六岁的时候被一法师看中,用大神通说服他家人,收他为徒。教授各种经义,其中包括失传已久的连纵之术,佛家绝学观人望气。

    一学就是十几年,可是学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此时,校场东边忽然传来一阵号子声,人多了房不够用,每天都有兵士轮流建房。

    今天这一队,领头的是个短发的汉子,初春的的天还有些寒冷,可是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褂子,露出铁打的肌肉。

    额上晶莹的汗珠,憨厚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说话时天生就带着些威严,“弟兄们加把劲,早点把房盖起来,咱们早点住新房,再也不用闻别人的臭脚丫子味儿!”

    原本无所事事的道衍见了这汉子,马上眼睛就直了,站起身小跑着过去,直愣愣的看着。

    朱重八正带人干活,身边忽然跑来一个年轻的和尚,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小师傅,你是看咱头上的戒疤吧?”重八朗声笑道。

    道衍笑出声,“见过师兄!”

    朱重八摆手笑道,“咱已经不是和尚了,当不得你师兄!”

    “那施主贵姓?”道衍问道。

    “咱姓朱,名重八!”

    道衍连忙伸出手指,左恰右算,又在重八头上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我就说么,我就说么!”

    “小师傅,你咋了?”朱重八问道。

    道衍没回话,一溜烟往师傅的房间跑,“师傅快来,这也有个姓朱的,头上有气儿!”

    “气儿?”

    朱重八望着和尚的背影不解,咱头上有啥气儿?

十五 非明主之相

    “师傅!师傅!”

    道衍啪啪地敲打窗户。

    “敲啥?看着你师娘啦?”席应真从窗户探出头不满的说道,“没看里面忙着呢吗?”

    “师娘不是死了好几年了吗,我上哪看去!”道衍指着旁边,正在指挥兵士干活的朱重八说道,“师傅,你说怪不怪。又一个头上有气姓朱的,也是在这濠州城。”

    席应真顺着徒儿指的方向看去,正好重八转身露出古铜色刚毅的面容。

    “咦,这汉子倒是好相貌!”席应真把整个脖子伸出来,看清之后,左手捏着法决,嘴里念念叨叨,随后斜眼看着徒儿,“你确定没看错?”

    道衍点头说道,“师傅,这么大的事儿徒儿怎么会看错!”

    “那不对呀!”席应真又捏了几下指头,“你看这汉子,虽然是人杰之相,但眉宇之间有豫气纠结,此气见血变煞继而化邪,如今又在军中恐怕邪气已经变成戾气。你再看此人额头和太阳穴,看清楚没有?”

    “您接着说!”道衍听得云里雾里。

    “五岳四渎皆美,而太阳穴一高一低,低的那边恰恰颧骨还高些。说明此人晚年会刚愎自用,刻薄寡恩,心狠多疑。这样的人可同甘苦不可同富贵,顶多一个王侯之命,怎么头上会有气呢?”

    “可是师傅………”

    席应真摇头,打断徒儿的话,“你那望气之术,原本就只有一半,时准时不准也属常事!”

    道衍气结,“师傅把上半部太清神鉴教我,不就凑成一部了?”

    “呸!”席应真骂道,“你那半部都是以前被那些臭不要脸的和尚抢去的,你想学除非入了道门………”

    …………

    大碗宽面,切碎的蒜苗炒五花肉做浇头,面是白的,蒜苗是绿的,还有油汪汪的肉片,看得食指大动。

    朱五端起碗,划拉一下没了三分之一,吧唧吧唧的嚼,脸上都是满足。

    “妹子,给哥扒瓣蒜!”

    下丫头秀儿笑着动手,马秀英在旁边道,“浇头里放不少了,还要阿!蒜吃多了嘴里有味道,你大小也是个官了,说话时候一嘴的蒜味,多不庄重!”

    朱五抹嘴一笑,“营里都是粗鲁汉子,不吃蒜嘴里味都能把人熏死。”

    “诶呀,你说这个恶心!”马秀英嫌弃的笑道。

    接过小丫头秀儿扒好的蒜,咔嚓咬一口,再配上油汪汪的面条。

    朱五摇头晃脑,“吃面不吃蒜,等于王八蛋!”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多大个人了,没个正形!”马秀英笑骂一句,“小五,俺和你说个正事!”

    “你说!我听着呢!”

    马秀英看看房外,小声道,“过阵子,干娘要来了!”

    朱五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问道,“就干爹的媳妇,干娘?”

    “噗!”马秀英乐的不行,“除了这,还有哪个干娘!”

    朱五挠挠头,笑道,“我这不是没见过干娘么!”

    马秀英笑笑,“等干娘来了,你这当儿子的得预备一份好礼!”

    “这是自然!”朱五往嘴里划拉面条,“就是不知道干娘喜欢啥?”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声,“大小姐,五公子在你这么,老爷找他!”

    马秀英愣道,“小五,你没去见义父?”

    朱五放下饭碗,“我这不先来看你们……”

    “哎呀,你这么大的人,如何这么不晓事。”马秀英叹道,“义父是一家之主,你……别吃了,快去!”

    面条还没吃完,人被赶了出来,门外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婢在等着。这就是朱五不爱往这大帅府凑的原因,规矩太多。

    况且成了人家干儿子,见面必须得比亲爹还恭敬。可是义父终究不是亲的,心里总是隔着一层。勇气拍马屁,耍心眼,朱五也累得慌。

    书房里,郭子兴手拿一本兵书,慢条斯文的翻看,脸色看不出喜怒。

    朱五进来,恭敬的拜道,“小五参见义父。”

    等了半天,也没见郭子兴叫他起来。偷偷抬头,才听上首缓缓开口。

    “这些日子,总不见你来家里请安,就忙成这样?”

    听着口气,谁知道这大帅是啥意思?朱五不敢怠慢,小心回道,“回义父,营里事太多,义父把几百人交给小五,小五生怕办砸了,丢了义父的脸面。”

    郭子兴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朱五,“那你说说,你那一营兵马怎么样啦,可战否?”

    “可战!”朱五回道,“义父派去的几位老军都说这些军士就差见血了。”说着,微微笑道,“义父,小五有个不情之请!”

    郭子兴沉吟片刻,“说吧!”

    “自从招募这些军士以来,小五天天和他们念叨,吃的大帅饭,用的是大帅的响,新几百人就是红巾里的郭家军!”朱五边说边看郭子兴脸色,“这些军士天天听到大帅的名号,就是没见过。小五想,既然兵教的差不多了。请大帅移步进营,检阅新兵授予战旗!一来让义父看看小五这差事办得如何,二来也让那些新兵认认自己主公!”

    大概是主公这词儿用得好,郭子兴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朱五心中的出了一口气,这位大帅其实不是刻薄之人。只是太过多疑耳朵软,谁说的话都容易当真。

    “你这小子,就是花头多!”郭子兴笑道,“起来吧!”

    “谢,义父!”

    “你可知外面都在说俺偏心,把好东西都给了你!”郭子兴看似无意的说道,“别的营里勉强维持个温饱,你那营里天天吃肉。小五子,你怎么就这么招摇!”

    就为这破事?朱五想不明白,他营里吃肉是没错,别的营未必不吃,只不过别的营是当官的吃。

    可是,面上还要恭敬着,“义父教训的是,是小五没想周全,让外人说了闲话。”

    郭子兴看看他,继续道,“吃肉就算了,那些新战袄新兵器的钱从哪来的?”

    明白了,钱闹的,朱五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得意忘形大概说的就是自己。占了濠州之后各部的缴获必须得拿出一份交公,只是自己当时还不是独领一部人马的头头,所以能混水摸鱼,悄悄密下了。

    这事往小了说是贪财,各部都有小金库。往大了说是有二心,不够忠诚。尤其现在自己这个身份,大帅的义子,这事还真是可大可小。

    红巾军也是军,规矩就是军法。

    朱五马上又跪下了,“义父,是小五的错,您饶了小五这一遭!”

    “说吧,怎么回事!”

    “起事那天,小五进内城放火,混战中得了几口装银钱的箱子,小五一时糊涂私藏了起来!”朱五哽咽着说道,“小五当时眼皮子浅,绝不是有意瞒着您,实在是当叫花子穷怕了,饿怕了!

    后来您老不嫌弃小五,给了我天大的造化,当您的义子,小五更不敢说了。小五是有良心的人,想着义父您这也不缺这千把两的银钱,就全用在了新兵身上。小五私藏银钱不对,可是用在新兵身上,全营上下没有不念您老的恩得的,都说您老是活菩萨!”

    郭子兴不在意这点银钱,哪有不爱钱的人,密下就密下了,自古以来带兵都是这样,银钱上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在意的是这钱的来路,若这钱是小五从别的军头那拿的,他真要好好说道说道。

    “起来吧!”郭子兴淡淡的吩咐道,“小五你是俺的义子,需记住俺才是你头上的天,是你的靠山。俺不是那刻薄的人,以后有事你大大方方的说,都是一家人,别搞偷偷摸摸的事儿。”

    出了大帅的宅子,朱五一身冷汗,伴君如伴虎。就这么点小事,自己都得绞尽脑汁的应对。

    心里还有隐隐的不甘,看起来自己如今也算个人物了,其实荣辱还是在别人的一念之间。男子汉大丈夫想不受气,就不能居人之下。

    骑在大青骡子上,朱五边走边想,在重八这根大腿没粗壮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有一块说了算的小地盘,有一群真正属于自己的兵。

    只是谈何容易,别的军头手下都是同乡和亲族,真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自己手下只有十几个老兄弟,包括自己还都是没爹没妈没族亲的货,没跟脚站不住。

    ……

    “一个百夫长你就乐成这样?”

    朱重八刚干完活,就让来寻他的汤和拽到一个酒馆里。

    “先小后大,慢慢来。”汤和的打趣,重八也不生气,笑着道,“小五有两下子,才多少功夫,小一千人就让他摆弄得有模有样。咱跟你说,这阵子在小五身边,咱没少学东西!”

    汤和帮重八盛碗肉汤,笑道,“你还真想在朱公子手下长干?”

    朱重八摇摇头,“咱想明白了,要是小五这对人马出彩了,估计大帅还得招兵!到时候咱毛遂自荐。”

    汤和不解,“干啥?”

    “咱老家吃不上饭的汉子遍地都是,回老家招兵。把从小到大的兄弟,还有左邻右舍的乡亲,家里的亲族都招来!”

    汤和眼睛亮了,“对,都招来,咱们抱成团!”

    “一个好汉三个帮!”重八喝口肉汤,笑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都是乡亲族人咱们才打不垮,拖不烂。说不得将来,咱们也能攻城掠地,称霸一方!”

十六 父帅阅兵

    感谢几位老板的打赏,谢谢老板。

    ……

    天色刚亮,大帅府亲卫全副披挂,刀枪林立,帅旗飞舞。几十彪悍铁骑护着郭子兴大帅,朝朱五的大营而去。

    随性的除了郭大帅本部心腹部将之外,还有面和心不和的孙德崖等人。

    “哼,咱这大帅还真是,不过一营新军,非拉着咱们检阅,小题大做!”孙德崖在马上,低声对着身边人说道。

    “干儿子军么,郭大帅当然得高看一眼!”说话的濠州军另一个军头,俞三。此人和孙德崖是异性的兄弟,“不过听说朱五那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那新军让他训得有模有样!”

    “他一个娃娃,有个屁两下子!”孙德崖冷笑,“还不是郭大帅偏心,粮草辎重都可着他,哼哼,齐整有鸟用,就怕中看不中用,样子货!”

    俞三又道,“大哥,您听说没有?刘福通大帅在河南那边大败也先帖木儿,官军的三十万大军让他杀得干干净净,把庐州城都攻破了!”

    “咋没听说,俺还听说刘大帅打算建国哩!”孙德崖笑道,“要说反抗朝廷,还得咱们明教的老兄弟。郭大帅这样的半吊子,压根和咱们就不是一条心,占濠州这么久了,一直在城里呆着。要是俺当这个大帅,早就把周边县城全拿下来了!”

    俞三笑道,“大哥莫急,风水轮流转。皇帝后能轮着做,大帅这官早晚也会落你头上!”

    ………

    “来了!”

    朱五的亲兵一路小跑着回来,他话音落下,大帅的帅旗已经出现在视线里。

    左军千户朱五带着亲卫队长,郭兴李赛和手下亲卫,在营门口恭候。

    “参见大帅!”

    郭子兴顶盔带甲,英武不凡,在马上看看朱五,笑道,“既让本帅检阅兵马,你手下的儿郎呢?”

    朱五笑着牵过大帅马缰,“义父,儿郎们都在营中,等您的帅令,先随小五进营吧!”

    说完,大营中门打开,朱五引领大帅和濠州军将而入。诺大的校场空无一人,但却带着肃杀之气。

    点将台上立着硕大一门战鼓,旁边四个号手如标枪一般。

    朱五正色道,“请大帅上点将台,发帅令!”

    郭子兴不明所以,心说小五耍什么花枪。不过外人在这,不好多言。带着几个心腹亲卫,站道点将台上。

    其他濠州诸将,并手下亲兵按官职大小,默默的排在点将台后。

    站的高看的远,郭子兴俯视大营,还有排在他身后的众人,心中忽然涌起一丝豪气。这才是大帅还有的威风,回头自己的大营中也该弄这么一个点将台。

    朱五小跑立定躬身,一气呵成,“启禀大帅,左军千户朱五麾下营中新兵准备完毕,请指示!”

    郭子兴又让朱五这新词儿闹的一愣,不过随即明白过来,挥手道,“开始!”

    “喏!”朱五大声应道,“司号手,吹集结号!”

    “不该擂鼓吗?”

    郭子兴正心中疑惑,之间战鼓旁边的四个号手,突然之间向前跨出,四人如同一人动作整齐画一,随后号手腰间抽出一短小的乐器。

    唢呐!

    这玩意不是红白事儿的时候吹的吗?郭大帅感觉脑袋有点不够用了,仿佛之间好似回到了他爹下葬那天,一路的唢呐声震得人耳膜都疼,这玩意听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

    哔哔哔………

    尖锐的唢呐声骤然响起,在校场上空回荡。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汉子嘹亮的吼声又突然想起。

    “一队集合!”

    “二队集合!”

    随后郭大帅和众人纳闷时,一队队头上裹着红巾的新兵从营房中,依次而出。

    “一二一!”

    “一二一!”

    几百人喊着号子,脚步与号子一致,千百人如一人,几百双脚踏在地上,犹如万马奔腾。这些新兵好像一道道洪流,从营房中出来汇聚到一起。胳膊挨着胳膊,肩膀靠着肩膀,跑起来像龙,站在那像濠州高大的城墙。

    旁观者中,一些军将已是被来自后世的队列式震撼得目瞪口呆,胯下的战马也受到了惊吓,不住的踢腾。

    “好兵!”

    郭子兴站在台上,从新兵出房到集合一览无余,此时年过五十的他也难免心驰电掣,不能自已。

    “若是俺麾下兵士皆是如此,俺敢打到大都去,活捉大元皇帝!”

    正感叹中,朱五小跑着上台,“请大帅跟随末将,检阅新兵!”

    台下郭子兴的战马,朱五的大青骡子已经拉过来。二人上马,在新兵整齐队列前缓缓而行。所到之处,皆是新兵崇敬清澈的目光。

    郭子兴虽是一城总管,麾下数千兵马,但这样和士兵面对面的接触,还是头一遭。

    “义父不妨说声,儿郎们辛苦了!”朱五小声提示。

    郭子兴心领神会,清清喉咙,大声道,“儿郎们辛苦了!”

    “为大帅效死!”几百人的吼声,震荡天际。

    郭子兴放生大笑,继续说道,“儿郎们,辛苦了!”

    “为大帅效忠!”

    郭子兴再次大笑,瞬间年轻十岁,“儿郎们,辛苦了!”

    “为大帅赴汤蹈火!”

    千百人每一次的喊声,都喊在郭大帅的心上,不知怎地,郭大帅鼻子有些发酸。

    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郭子兴朱五二人在队伍前勒主坐骑。

    朱五又道,“请大帅为我等新兵赐予番号!”

    郭子兴意气风发,笑道,“此等军容为濠州军中第一,本帅命你等为濠州左军第一营!”

    “谢大帅!”几百人又同声拜谢。

    朱五从骡子上下来,高声喊道,“你等是谁的饭?”

    “大帅的饭!”

    “拿谁的响!”

    “大帅的响!”

    “听谁的话!”

    “听大帅的话!”

    朱五问一句,新兵们吼一句。

    郭子兴愈加得意,望向随他而来的濠州诸将。大多数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那几个和他平日不对付的更加灰头土脸。

    随后,几百儿郎忽然稍作停顿,随即竟然念出一首诗来,更让郭大帅百感交集,差点热泪盈眶。

    “吾等本是可怜人,幸得大帅施大恩。

    汉家江山三千里,大帅恩情万万年!”

    朱五又回到郭子兴马前,笑道,“义父,儿郎们都念着您的恩情!”

    “小五!吾儿……”郭子兴竟然哽咽了,半晌才平复心中激动,“好好好!小五果然辜负为父的苦心。”说着,马鞭指向方阵,“传本帅令,左军第一营,赏猪十头,酒百斤,银千两!”

    新兵们马上欢呼,“大帅万岁,万岁,万万岁!”

    居然有人喊俺万岁!列祖列宗在上,咱郭家要大兴了!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想那汉高祖刘邦,当年也是俺这个岁数,差不多是俺这个出身。他能得了天下,俺也能!

    郭子兴从马上下来,拉着朱五的手,“俺有佳儿小五,何愁大事不定!”说着,又大笑起来,“小五,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左军千户!”

    “阿?老子白绞尽脑汁拍你马屁了……”

    随后,就听郭子兴大笑道,“从今起,你是本帅的左军指挥使,这样的营头再给俺拉出几十个来……”

    升官了!

    朱五大喜,“谢义父!”

    “咱们爷俩不用这么客气!”郭子兴拍着朱五的手臂,“五阿,你比俺亲儿还要贴心阿!”

    新兵方阵中,朱重八羡慕的看着朱五,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喊。重八,小五行,你也行!

    ………

    检阅完毕,营中杀猪做菜,好不热闹。

    这一切都是昨天朱五带着手下的弟兄准备好的,未此演练了大半夜。口号之类的也都是朱五想的,幸好兄弟们深知关系自己的口粮,今天没出差子。

    郭子兴还没看够,跟着朱五检查士兵的营房。

    “义父您老!”朱五指着士兵的被子说道,“儿郎们平日都在说,若没有您,这新衣服新被子是想都不敢想!”

    郭子兴乐的合不拢嘴,营房里一丝不苟的勤务也让他开眼了,其他的营房比狗窝强不了多少,唯独朱五这看着才像人住的地方。

    此时,目光忽然看到了一个站得笔直的大个子,笑道,“诶,这不是你那个和尚兄弟吗?叫啥来着!”

    朱重八见到大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且大帅还记得他,顿时心扑腾扑腾的跳得厉害,不等朱五叫他,马上躬身说道。

    “回大帅,末将朱重八,如今是营中的百人队长!”

    郭子兴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好好跟着俺家小五干!”

    “大帅放心,咱一定……”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郭子兴带着朱五出去了。

    朱重八的满心欢喜马上变成失望,本想着大帅能和自己多说几句,谁想只是一句话就不搭理他了。

    他愣愣的看着朱五和大帅笑着出了营房,刚转过头,就见朱五的亲卫队长李赛现在他的身后。

    “朱重八,你好不晓事!”李赛寒着脸说道,“指挥使大人还没叫你,你就巴巴的跑到大帅面前献殷勤!”

    “咱没……”

    “记住,这是军中,指挥使大人让你说话你才能说话,否则就是僭越!”

    说完,冷哼一声走了。

    朱重八捏着拳头,“日恁酿,你个狗东西,咱兄弟都没说话,你倒是聒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将来咱有了出息,第一个弄你!”

十七 重八读书

    感谢各位老板的打赏,感谢读者的支持。

    请诸位读者耐心些,这只是故事的开头。

    何为兄弟,同甘苦共浴血是为兄弟。

    大家请耐心些。

    ………

    骂完,朱重八心中便懊悔起来。

    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无缘无故的迁怒于他人。

    李赛那厮固然有些可恶,可人家说的没错。这是军中,最讲究上下尊卑,身份等级的地方。哪怕朱五私下里叫声重八哥,认他这个兄长,也要等着他召唤,方能上前。若人人都和自己一样,岂不是乱了规矩体统。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朱重八重重的拍打额头。自从看到大帅如此依赖小五,自己怎么就心神不定了呢,是羡慕还是心急?

    羡慕是肯定的,有那么恍惚之间,朱重八恨不得被大帅执手赞叹的是自己。心急也是有的,军中两个好兄弟,汤和凭军功升到千户,小五这个曾经不起眼的娃子,转眼变成指挥使。

    脱了袈裟拿起刀枪,入了军中为的就是博一番富贵前程。可这事也急不得,只能真刀真枪的搏杀出来,断没有一步登天的道理。

    小五能有今日,除了他的造化外,有攻占濠州的功劳,还有他训练新兵的才学。

    朱重八寻思片刻,面上苦笑,自己这是犯了贪嗔痴三念阿!重八阿,重八!你未免也太过沉不住气,太过不稳当了。

    眼看各个队长要带着兄弟开席,朱重八双手合什,心中默念。

    “男儿行于天地间,当坦荡荡光明磊落,戒骄戒躁脚踏实地,心存侠义慷慨从容,义气重诺然,不屑他人讥,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

    送走郭大帅等人,朱五长出一口气。

    这关算是过了,大帅越高兴自己的跟脚越稳当。自古以来能办事的,不如会办事的。至于为何下这么大血本,甚至有些卑微的拍马屁,源自朱五内心那分危机感。

    他怕。他怕哪天大帅一个想不开,把他推第一线厮杀去,他怕重八哥没崛起之前,自己还得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是重八哥怎么才能崛起呢?朱五又犯了难。

    军营里难得的热闹,有酒有肉乱成一片。朱五的心腹,郭家兄弟二虎等人不知道指挥使是多大的官。总之自家五哥升官了,高兴的喝就是了。唯有当过官军的李赛知道这官位代表着什么,越发恭敬的同时,也帮朱五拦了不少的酒。

    最近弟兄们都憋坏了,今天就当放假。朱五找了个当口,躲回了自己的房间。其实他也得意,毕竟升官了,只是不想得意忘形,自己偷着乐就行了。

    回了房间又不知干什么,拿出纸笔,一笔一划的写下几行字。

    “第一队,队长郭兴,副队长李赛!”

    郭兴不用说,自家兄弟交情在那呢。李赛更是除了自己,依靠不上别人。第一队自己的亲卫,所选的士兵都是训练中学得最快,最有韧劲的。

    “第二队,队长二虎,副队长朱二二。”

    二虎这小子一开始还有点桀骜,但过了这么久已经是手下的一员悍将,没什么城府爱憎分明。副队长朱二二是小乞丐中的一个,分钱那天晚上第一个提出跟朱五姓朱的。

    “第三队,队长朱重八,副队长郭英。”

    写到这,朱五的手顿了顿。当时怎么想的,让他俩搭配。朱重八不用说,自己未来的大腿,如今的兄弟。郭英这小子也是自家兄弟,亲得不能再亲。可就是这两个人,搭配起来别扭。

    郭英看着跳脱,实际上很有小聪明。队里鸡毛蒜皮的小是总是跟自己说,郭兴应该告诉过他,重八是自己的大哥。但这小子不知怎地,似乎就是和朱重八不怎么来电,有点看不上对方。

    或许是心里不平,一个后来人爬到他的头上,当了队长。

    “第四队,队长朱十三,副队长张十九。”

    十三的姓也是他自愿随的朱五,原本也是个乞丐。这人没啥出彩的地方,就是憨厚勤快。张十九是原是李赛手下的弓手,原以为是个老兵油子,其实是快滚刀肉。

    “第五队,队长朱三五,副队长罗结巴。”

    三五原姓王,跟着其他乞丐出身的兄弟改姓朱。机灵人一个,喜欢算计爱占便宜。副队长罗结巴是大帅派来的老军罗九义子,武艺没话说,就坏在嘴上,真结巴。

    “第六队,队长朱进伟,副队长郑遇春。”

    朱进伟跟朱五没关系,不过是凑巧也姓朱,流民中招募进来的新兵。不过和他人不同,这小子居然识字读过书,说家里面以前也是个小地主。破家之后变成流民,骨子里有股很劲儿,文质彬彬的人,动不动就喜欢抽刀子。

    郑遇春也是流民中难得认字的,稳重大方有点内向。本来这两人朱五打算收到亲卫中,可手里实在没人,只能放下去当队长。

    “第七队,王春王生哥俩。”

    这二位是训练新兵盾牌的老军王五王六的义子,实在没人赶鸭子上架领了队长的职务。这一队,也是这七百多人中最差的一队。跟其他队差一大截,是整个大营的后勤兵。

    朱五把一个个人名写出来,念出来。脑海里想着他们的样子,他们的特点,慢慢的笑了。

    这特娘的郭家军,还是朱家军,姓朱的也太多了。难免有任人唯亲之嫌疑,可是现在不这么干,又抓不住队伍,两难。

    手指敲打桌面,不知觉间带了郭大帅的气派。指挥使可领三营兵马,大叔也说要再拉几个营头,关键是实在没人,没军官。

    朱五寻思了半天,再招兵不能全从流民那招了。虽说这些人无家无业,用起来放心。可这种没牵挂的人,弄不好就是双刃剑。说句不好听的,谁给饭吃跟谁走,可不是啥靠得住的德行。

    城里招一点,城外乡下招一点。有家有亲族的更好管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也要多招点认字的,不然军官都不好远。

    诶!朱五脑子忽然活泛了,可以让重八哥自己招募一营。

    他也是濠州本地人,虽说父母没了可是亲族还在,七大姑八大姨总有亲戚。还有他那些儿时的伙伴,战神徐达现在还在家闲着呢。他那些伙伴又有亲戚,招几百个棒小伙子还不手到擒来。

    军队里最有战斗力的,就是这样的军队,打断骨头连着筋。

    可随即,朱五又苦恼起来。今日大帅临走之前说了一句话,既然成军了就该拉出去教练,眼下朝廷官军还没到,可以拿周边的民团教练手,顺便收点钱粮。

    俗称打草谷,去乡下勒索那些大户人家。

    ………

    夜,营里鼾声震天。比赛一般,此起彼伏。

    朱五睡不着,背着手在校场里溜达。

    这大营还是小了些,住这点人都将将巴巴,再拉营头得另起一个。

    走到第三队营房边上,发展里面隐隐约约还亮着灯,顺着门缝往里看,朱重八正在微弱的烛火下,拿着本书仔细地看。

    “重八哥!”朱五隔着门,小声地喊,“咋还不睡呢?”

    朱重八听见声音抬头,“小……指挥使大人!”随后,站起身走到门外。

    朱五不乐意了,笑道,“重八哥,你骂我哩!不是说了吗,没人的地方还是叫我小五,咱们自己兄弟,何必真的生分!”

    朱重八笑道,“这哪行,规矩就是规矩!”

    “大晚上看的啥书啊?”朱五好奇。

    说完,直接从朱重八手上拿过来,接着月光一看,《唐太宗李卫公问对》。

    太宗曰:“高丽数侵新罗,朕遣使谕,不奉诏,将讨之,如何?”

    乖乖,这啥玩意,第一句话就直接朕开头。唐太宗不是李世民么,这是写李世民的书?

    朱重八看朱五一脸迷糊,笑道,“这是兵书,前朝大宋编撰的武经七书之一。”

    怪不得人家将来是皇帝,当小兵时候就看唐太宗的兵书。哥们如果有这个劲头,当年怎么不考个军校。

    朱五把书还回去,笑道,“正好,重八哥你没睡,小五有点事和你商量一下!”

    随后,朱重八关上房门,跟朱五溜达着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重八哥,大帅让咱们出去打草谷,乡下你熟……”

    朱重八托着腮帮子寻思,片刻后说道,“咱倒是知道几个大户人家,家里有的是钱粮,不过都住在坞堡里,都是有刀兵的豪强。直接找上门去要粮他也能给,可也就这一回,还不会给的太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朱五也犯愁,“总不能直接破了人家庄子抢,咱们怎么说也是义军。”

    朱重八忽然笑笑,“咱倒是有个地方,就是传出去名声不大好!”

    “总比找老百姓要粮民生好吧!”朱五笑道。

    “皇觉寺,咱以前出家的地方!”朱重八咬牙道,“庙里历年的香火钱,可是好大一笔财或!”

    “着哇!”朱五笑道,“以前都是和尚找别人化缘,如今咱们兄弟也找和尚化缘。嘿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佛祖也不会怪罪!”

    说着,又看看重八,“重八哥皇觉寺就在你家边上吧?”

    “就挨着咱家不远。”

    朱五正色道,“你看,今儿大帅说了,让再训练几个营头出来。小五寻思着,干脆你自己回老家拉起一帮人马,单独组成个营头………”

    “当真!”话还没说,就被朱重八抓住了肩膀。夜色中,他眼里像是有火,快烧了起来。

十八 重八回乡

    “快去禀报方丈,山下来了一群兵,是红巾!”

    小沙弥跌跌撞撞跑进庙里,扯着脖子开始喊。随后庙里的和尚跟没头苍蝇一样,嗡嗡嗡地乱撞。

    红巾军来了,反贼来了。传说那红巾军是信奉邪教的反贼,杀人不眨眼吃人心肝。本寺之前有个僧人,就是受了红巾贼的蛊惑,残杀师兄投了红巾。

    山路上,两只百人队正在行军。朱五亲卫在后,在前的是朱重八的百人队。不过此时朱重八不在队里,副队长郭英趾高气昂的在对于最前面。

    队伍两侧是几个会骑马的骑兵,或是为大队人马探路,或是为游骑。

    这还是朱五麾下弟兄第一次出城,各个都是兴高采烈,精神抖索。

    道衍和尚骑着头驴,费劲的追上的朱五,闹满是惊恐的问道,“大人,你要抢劫寺院?”

    朱五不乐意了,纠正道,“胡说,是化缘!化缘明白吗?”

    道衍愣了半天,瞪大眼睛问,“您就不怕将来有……”

    “报应?”朱五冷笑,“咱是找寺庙化缘,又不找菩萨,报应啥!咱这是积德,若是找贫家小户化缘,才是作孽。况且若是这世上真有因果,怎么不落在那些贪官污吏身上。若真有因果,为何百姓过得猪肉不如!”

    只要庙在,和尚就有饭吃,甚至顶着光头也能要着吃的。但若是普通百姓,饿死也不会有谁多瞧一眼。

    再说古往今来有几个好和尚,后世社会和尚们开豪车住豪宅,骗吃骗喝骗炮打。如今这世道和尚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仗着不用缴税纳粮,各寺院侵吞土地,隐藏人口。甚至趁着天灾人祸借高利贷,放印子钱。

    所以朱五,压根对他们就没好印象。

    道衍呆呆的说不出话,从小落发出家到如今,他何时听过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就见朱五在马上,手中马鞭遥指,大声道,“弟兄们,加快速度,下午到庙里吃斋饭!”

    席应真也骑着驴子,慢慢靠过来,笑道,“你又不是死念经的迂腐和尚,何必操这份闲心,古往今来哪位英主对和尚有过好脸儿!”

    “可也没听说,有谁把抢劫庙宇说得如此大言不惭!”道衍唱了声佛号,心中默念,这条妖龙!妖龙!

    山路的尽头,诺大的寺院青砖红墙。

    “乖乖,比大帅府还阔气!”郭兴骑马在门前有了两圈,笑道,“五哥,咱们以前真傻,当什么叫花子,当和尚多好!”

    周围一阵哄笑,皇觉寺大门紧闭,唯有墙头上露出几颗脑袋,小心翼翼的张望。

    “几位大师,我等兄弟赶路饿了,到贵寺讨口斋饭吃!”郭兴扯着嗓子喊,“这大门紧闭,也不是待客之道阿!”

    “斋饭好说,寺里马上给诸位准备,只是本寺乃是佛家清幽之地………”

    朱五皱着眉头,“跟他们废什么话?撞开!”

    麾下儿郎早就按耐不住了,一声令下。两个十夫长带着兄弟,三下五除二,哐当一声庙门大开。

    朱五再一挥手,几个弓箭手爬到墙头上,大盾在前后面是架着长枪的兄弟,结成一个阵,从大门推进去。

    …………

    皇觉寺山下的孤庄村,就是朱重八的老家。

    几个在野地里玩耍的孩童,突然之间撒丫子就往村里跑。

    边跑边喊,“当兵的来了!”

    这年月兵就是匪,甚至比飞还狠。匪有时候讲道义,讲什么好狗护三邻的歪理。兵什么都抢,见什么祸害什么。

    “跑个球,咱是你重八哥!”

    重八中气十足的喊一嗓子,几个孩子停住,狐疑的回头,仔细看看。

    “呀,真是重八哥,重八哥当将军了!”

    朱重八骑在马上,身上一身簇新的战袄,身后跟着几个兵士,笑呵呵的望着村里的几个小孩。

    没一会,朱重八回村的消息就传遍全村。大人小孩围了一层又一层,前呼后拥。

    “重八,你不是当和尚呢吗,咋又当了兵了?”

    “重八,你现在是多大的官阿?”

    周围都是从小看他长大的乡亲,邻里街坊。朱重八脸都笑僵了,叔叔大爷的叫着,婶子大娘的问好。

    “咱不是啥将军,在濠州城当个百人队长而已!”

    “红巾?呀,娃呀!那可是造反啊!”有胡子一大把的老人摇头说道。

    朱重八还没说话,人群中有年轻人已经叫了起来。

    “只要能吃上饱饭,造反就造反!五十几里外的薛家村,就因为抗捐去年全村都让官兵屠了,官府不让咱活,咱还怕他?”

    “重八哥!”

    此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朱重八回头,正是他的好兄弟徐达大步流星的过来。

    “兄弟!”

    徐达一把抱住朱重八肩膀,打量下笑道,“重八哥,你去投军咋不叫上俺?”

    “这事三言两语扯不清楚!”朱重八笑道。

    “走,家里去!”徐达笑道,“俺准备点吃食,把以前的老兄弟都叫来。”

    “咱带了酒肉回来!”朱重八身边的兵士扛着几个麻袋,“一会在村里支两口锅,全炖上肉,让乡亲们也尝尝荤腥!”

    千百年来,富贵还乡是每个男人心中最质朴的野望。朱重八此时还远谈不上富贵,但是能请村人吃碗炖肉,也是这村里十几年都罕见的事儿。

    劈柴生火,两口洗干净的大铁锅。白花花整扇的猪肉从麻袋里出来,全村人都瞪大了眼,屏住呼吸。世道艰难,能吃糠咽菜都是福气,谁见过这么多肉。

    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家,拄着乖张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朱重八身边,张着没牙的嘴说道。

    “娃呀,你这是出息啦,可以你爹娘去的早,享不到这福啦!”

    正在炖肉的朱重八鼻子一酸,爹娘脚前脚后病饿而死,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要不是街坊邻居的帮衬,丧事发送都办不起来。

    啪,一斧子剁碎一块骨头。朱重八心里发誓,吃肉算啥,等咱发达那天回来给爹娘修个大坟,修个全天下最好的坟。

    ………

    在刀枪面前,和尚就是羊。

    皇觉寺百十个和尚,连着方丈都被赶到大殿里。都不用逼问,贪生怕死的和尚就把庙里存粮放钱的地方都说了。

    朱五捧着碗茶,大马金刀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地上是摞成小山高的铜器,光这些就值不少钱。

    李赛和郭兴一左一右的过来,李赛贴着朱五的左耳,“大人,粮仓里估摸着能有一千担粮食!”

    郭兴贴着朱五右耳,“五哥,老贼秃的暗房里都是钱,铜钱都用竹筐装!”

    郭英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进来,嘴里骂骂咧咧,“五哥,这特娘的是一群花和尚,厨房里还有酒肉呢!”

    朱五冷笑几声,“挑几个人给兄弟们烧水做饭,再把铜钱搬几筐过来!”说罢,起身走到方丈跟前。

    方丈战战兢兢,油汪汪的老脸上满是惊恐,说话都不利索,“好汉,寺内财物随便取用,切莫杀……”

    “咱们是义军,不滥杀无辜!”朱五瞅着他笑道,“咱只是好奇,你们这些出家人,要这么些财物有何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这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也全是铜臭味?濠州城外多少百姓,饿得皮包骨头。你这庙里粮食多到发霉,也没见你开个粥厂,你们修的什么佛,念的什么经!”

    朱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周围的士兵都是流民出身,对菩萨原本还有三分畏惧。此时看着这些和尚,眼睛能冒出火来。

    道衍和尚见朱五面色冷峻,生怕他要动手,想上前去劝,却被师傅席应真拉住了。

    很快,几筐铜钱都抬到大殿中,朱五伸手抓起一把,又松开手。叮叮当当,满殿都是悦耳的金属敲打声。

    “你们谁见过这么多钱?”朱五笑着问手下兄弟。

    李赛头脑灵活,回道,“大人,别说俺们,就算是加上祖宗八代,也没见过真么多铜钱阿!”

    朱五又笑笑,“是阿!咱们祖宗八代都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日出而作,日落才能歇息。一年三百多天,一刻不敢闲着。不敢吃不敢喝,干一辈子也特娘的攒不下几个钱!”说着,忽然提高音量,看着兵士们,“可是这帮和尚,还有当官的,还有财主。他们一辈子二两重的活都没干过,家里的铜钱却堆成山,你们服气吗?”

    “俺不服!”有兵士零零散散的回道。

    朱五又道,“哪怕咱们手里有几个铜钱,就几个。咱们的爹娘兄弟也不会活活饿死,也不会有人卖儿卖女。就几个,就几个铜钱就能救了咱们一家的姓命,这有这么多钱!这能救多少人?特娘的,他们宁可把这些钱藏起来,也不救咱们,你们气不气!”

    “气!”

    “剁了这些鸟和尚!”

    士兵们喊了起来,那方丈抖的筛糠一样。

    哗啦,朱五故意撒了一把铜钱出去,大声道,“现在这钱是咱们兄弟的了,跟着我朱五,大伙都有钱花!以后,你们就算有了老婆孩子,也不会为了几个钱受苦!”

    “五哥!五哥!五哥!”

    郭家兄弟带头,一百多兄弟齐声振臂高呼,大殿的顶儿差点掀翻。

    朱五摆手,示意大伙冷静下来。

    随后,看着李赛说道,“招兵那天,我听说许多兄弟的姐妹,为了活着把自己买了?”

    “是有这么回事。”李赛苦笑,“为了给家里留个种儿,不少姑娘把自己卖了妓寨,换了粮食!”

    有的士兵,抽泣起来。

    朱五指指铜钱,“回营后你统计一下,然后买回来,让有亲人的弟兄们,有个盼头有个家!”

十九 淮西猛将大荟萃

    朱重八回村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一传十十传百。炖肉还没熟,周边村落他从小的玩伴,伙计还有许多有胆气的青年,结伴而来。

    徐达、周德兴、张龙、张温、张兴、顾时、陈德、王志、唐胜宗、吴良、吴祯、费聚、唐铎、陆仲亨、曹震、张翼、丁德兴、孙兴祖、陈桓、孙恪、谢成、李新、何福、邵荣以及耿君用、炳文父子,李梦庚、郁新、郭景祥等等。

    一个个熟悉的,面生的面孔围坐在朱重八身边,眼神中透着热切。

    村里的婶子们把炖好的猪肉,装了两大盆,又加了些干菜和杂粮饼子。

    朱重八却对一个相熟的女子说道,“婶子,这些好肉拿去给老人孩子分,炸出来的猪油给各家的媳妇分,咱们这些男人,啃骨头就行!”

    说完,带着徐达把好肉又端出去,换来一个猪头,还有两盆大骨头。

    “这回肉不多,先可着乡亲们,下回咱买几头活的杀了,弟兄们吃个够!”朱重八笑着拿起一根没肉的骨头,啃着上面的筋笑道。

    小伙子们笑了起来,随后纷纷伸手。两盆骨头,马上就见底了。

    朱重八叹气道,“这狗日的世道,七尺高的汉子,想吃口肉都没地儿寻摸。”

    徐达叹气道,“这还没开春呢,官府的税就摊下来了,咱这日子一年比一年难!”

    “所以就反他娘的!”平常不怎么喝酒的朱重八今天也破例了,端着碗道,“都是胳膊上跑马的汉子,大碗喝大口吃肉才算没白活!”

    “重八,你跟官军厮杀过没有?”说话的人朱重八认得,邻村的一条好汉,耿君用。

    朱重八放下酒碗,“没有!可是咱知道,官军都是纸糊的不堪一击!”

    见众人有了兴趣,朱重八继续说道,“咱外出化缘那几年,走遍两淮和河南。咱发现官军一点不可怕。其一,官军也是咱这样穷苦人的孩子,当兵就是为了混饭吃。其二,当官的根本没拿当兵的当人,吃的都是猪食,另外,狗朝廷防备咱们汉人,当兵的手里的刀枪,还不如咱们家的粪叉子结实!

    咱在河南那边亲眼见过一次民变,十几个瘦了吧唧的乡下汉子,举着锄头追好几个官兵,追了有三里地。特娘的,就跟咱放羊似的。”

    周围一片哄笑声,许多端着饭碗吃肉孩子,也凑过来,竖着耳朵听。

    朱重八又喝了一口酒,“徐州你们知道吗?地界可比咱们这大多了吧。那么大的州城,你们知道多少人拿下来的吗?”

    “多少?”

    “八个!”朱重八摆出一个八的手势,“八个汉子冲进州衙宰了当官的,振臂一呼全城的穷汉子就都跟着反了,转眼之间就聚了十万大军。”(其实是八个主要领头的)

    嘶,周围一片抽冷气的声音。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八个人就占了一城。

    “那十万人吃啥?”有人问。

    “脑子让驴踢了!官府的粮仓里有的是粮!”

    朱重八笑着补充,“对,有的是粮食,都是咱们辛苦种出来的粮!”

    “重八,那濠州城里有多少人,现在你又是个啥官儿?”又有人问道。

    “咱现在不过是个百人长,手下百八十个弟兄。不过指挥使大人答应咱,咱可以自己招兵,招一个营!”说着,朱重八笑着对徐达道,“天德,你猜咱这指挥使大人是谁?是朱五,朱小五!”

    “小五!”徐达惊呼,“就是那个以前要饭的,浑身没二两肉的小五?”

    朱重八笑着点头,“现在他是左军的指挥使,比汤大嘴还威风哩!”

    周围窃窃私语,朱小五是哪个村的?

    徐达帮着朱重八,把朱五的来历,经历详细的讲了一通。从乞丐到指挥使,从饭都吃不上到带着千把人,传奇阿。

    末了,还加上一句,“小五也是咱濠州的儿郎,咱们淮西的娃!”

    年轻人的眼神炙热起来,官府不给活路,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与其等死不如反了。造反的也都是自己的乡亲,还等啥。

    这边正热闹着,外边一个跟着朱重八过来的兵士喊,“队长,指挥使派人寻你来了!”

    话音刚落,几个朱重八熟悉本队兄弟,抱着几个坛子过来。

    “你们几个咋来了?”朱重八问道。

    一人放下坛子,喘着粗气说道,“大人让俺来寻你,大人说让重八哥明早上从村里请些人,或者借些车,帮着运粮食!”

    的确是这么回事,一千担粮食不是个小数目。朱五带队出来打草谷,除了干粮兵器,什么运输工具都没有。情急一下,想到了朱重八的老家就在皇觉寺边上,他本人又正好回家招兵去了。于是说了个大概的方向,派人过来。

    朱重八转眼就明白,朱五这是把皇觉寺抄家了。还是忍不住,问道,“多少粮食?”

    “一………”兵士竖起大拇指。

    “一千斤?”旁边有人插嘴。

    “一千担!”兵士喘匀了气儿,大声说道,“一千担粮食!”

    哄,周围一下就开锅了,一担是多少粮来着,一帮大字不识的汉子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急头白脸的也算不明白。

    还是朱重八脑子快,大声说道,“十二万斤!”(数学不好,按照宋代的计量百度出来。)

    乖乖!这下周围没人说话了,吓傻了。

    “那么多粮,能吃到死阿!”有人呆呆的说道。

    和朱重八说话的兵士,指着放在地上的坛子,继续说道,“重八哥,这里面是盐,还有酒,”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大包铜钱碎银子塞过去,“咱们大人说了,不能白让乡亲帮忙,白借给咱们东西,这钱让你看着给!”

    他给的急,朱重八没拿住,仓促之间装钱的布包落在地上。哗啦一声,白的黄的散落一地,十分耀眼。

    听说朱重八回乡,慕名而来的青年们,或是彼此对视,或是暗中攥紧拳头。不约而同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

    朱重八儿时的玩伴,周德兴忽然大声道,“重八,明天俺跟你一起去!”

    “俺也去!”

    “带上俺!”

    老成的耿君用也拉着儿子,笑道,“算上俺们爷俩!”

    朱重八明知故问,笑道,“运粮?”

    “从军,抢粮!”徐达高声道,“咱们跟着重八哥你干了,咱淮西男儿,宁可富贵死不愿穷困活!”

    “好!”朱重八又端起酒碗,“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虽非一姓的亲族,可也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乡亲,咱们祖祖辈辈都是喝着淮河水的淮西汉,咱们的家挨着,地挨着,祖坟挨着。咱家的姑奶奶嫁了你家,你家的闺女进了咱的门。打断骨头连着筋,是几辈子人的交情。信得过咱重八,想跟着咱杀出个富贵的,干了这碗酒。咱重八在这发誓,活着一块富贵,死了的家人咱大伙给养!干!”

    “干了!”

    几十个后生红着眼睛仰头喝尽,村里的女人红着眼睛悄悄给桌上添菜加肉。没长大的孩子们举着空饭碗乱叫,恨不得马上长大。

    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们,眼含热泪,看着这些满身热血的后生,嘴里喃喃自语。

    “娃们!俺地娃娃们,俺淮西的娃娃们阿!”

    ………

    “你说让我独占一城?”

    朱五这边也在吃饭,桌子上有郭家兄弟,李赛和席应真道衍师徒。

    “正是。”席应真捋着胡子道,“请问将军,如果朝廷大军来剿,濠州该如何应对?”

    朱五想了一下,“如今濠州城中,兵士良莠不一,军械不全,只能守城!”

    没错,郭大帅占了濠州之后,并没有大肆扩充兵马,况且濠州的存粮也不足用。军队缺乏有效的系统训练,手下也不是全体一心。如果朝廷真的调集大军,只有守城或者流窜两条出路,但想必郭大帅是不会放弃濠州的基业。

    席应真又道,“能守得了多久呢?”

    朱五无言,濠州虽然城高池深,可若是官军围而不攻,切断濠州与外界的联系,濠州便是死城。而且现在马上就要开春,正是准备春耕的时候,如果是收了秋粮还能在城里死守。一但城内无粮,军心涣散,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这和我独占一城,有什么关系?”

    席应真伸手沾了些米汤,在桌上简单画了张地图,“将军请看,这是濠州,这是定远!”

    “大帅的老家就在定远。”朱五插嘴道。

    “定远和濠州互为犄角之势!”席应真继续说道,“倘若将军率领一军,占了定远扫平周边豪门,囤积粮草操练士兵。若朝廷大军来攻,可请濠州来救,若官军攻濠州,则将军可由后攻击。如此一来,官军两面为敌,必不能长久!”

    “可是我只有不到千人!”朱五犹豫道,“再说大帅那………”

    席应真笑道,“大帅与将军乃是父子,将军若有所求,大帅如何不应?至于将军说兵士不够,呵呵,可是将军手里有粮阿!”

    “你是说………”

    “没错!”席应真继续笑道,“如今乱世,有粮就有兵。定远东接滁州,西邻淮南,南依合肥,北连蚌埠。进可攻,退可守,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将军占了,几万人的队伍顷刻可得。”

    朱五笑道,“嗯,水路发达,打不过还能跑。”

    “将军再看!”席应真接着在桌上画着,说道,“定远东接滁州,滁州比濠州更大,且有濠州在前为屏障,无需顾虑朝廷大军,最紧要的是……”

    说着,细长的手指,在滁州的后面又画出一座城池,“将军以滁州为根基,顺江而下……”

    朱五脱口而出,“金陵!”

二十 将军欲天下乎?

    金陵,后世的南京。

    大明王朝原本的京城。

    席应真老道甩着胡子侃侃而谈,若不是相貌实在太寒酸,哪怕稍微周正点,都有些羽扇纶巾的味道。

    “当今天下,刘福通起于颖州,大败也先帖木儿三十万大军于汝南,缴获粮草军械数以亿万记。拥兵二十万,横扫河南,此朝廷第一心腹大患也。

    徐寿辉,彭和尚攻罗田,占浠水,并建国称帝,此朝廷第二心腹大患也。

    芝麻李,赵均用占徐州及周边各县,开仓放粮,聚黄河河工十数万,此朝廷第三心腹大患也。”

    “如此说来,咱濠州在朝廷眼里还不大排得上号!”朱五笑道,“不过也算是好事,至少不会惹得蒙古皇帝非要先灭了咱们,出头的橼子先烂么!”

    “将军所言极是!”席应真点头道,“如今濠州对朝廷而言,不过癣疥之疾。只需抗住朝廷的偏师,占一隅之地有数年喘息之间,便可秣兵历马,蓄势待发!”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道衍和尚忽然说道,“师傅,若是朝廷视濠州为心腹大患的时候,该如何应对呢?”

    “恐怕那时朝廷已经有心无力!”席应真笑道,“前朝造反,是先一地反随后天下反,如今大元则是直接天下处处反。官府杀不过来的,越杀反的越厉害!”

    朱五叹气说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无心之言,却正好印证了这个时代,或者说印证了整个华夏史上,为何总有百姓前仆后继的反抗。

    席应真面带戚容,“哪朝哪代都有民变,不足为奇。但不管哪个朝代,皇帝大臣都会剿扶并用,尽量保全百姓少受战火波及。可唯独本朝不同,本朝一地反杀一地,一城反屠一城,本来不想反的,也逼着反了!

    况且蒙元暴政,皇帝失德视我等南人如蝼蚁牛羊,又防备及深,哪怕做官都要低色目人一等。过去是民反,现在是士农工商一起反,即便大元兵锋震铄古今,失了民心它又能撑多久!”

    道衍又说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恐怕到时候天下都打成一锅粥,濠州军又该何去何从?”

    席应真笑而不语,看向朱五,

    朱五笑道,“到那时,有兵有粮有地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将军聪慧,一点就透!”席应真大笑道。

    朱五有点小得意,尽管自己不通历史,可毕竟是接受过现代教育,小聪明小眼光还是有的。

    此时,席应真忽然收敛笑意,站起身,直勾勾的盯着朱五,“将军欲天下乎?”

    啥?

    天下!

    我欲天下!

    开什么玩笑,兵不过千的指挥使,加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就大言不惭欲天下?天下是靠打的,可不是靠想的。

    就听席应真继续说道,“将军万万不可有妄自菲薄之心,老道游历天下四十载,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本事一等一!

    将军不到弱冠之年,已独领一军,又是濠州总管义子,前程不可限量。况且是濠州本地人士,待官军肆虐淮西之时,将军登高一呼,可尽得濠州青壮乡党,收于麾下将帅一心,精兵可成。

    另外,将军可知,你最不凡之处?”

    朱五懵着,“啥?”

    “心有大善,博爱宽厚!”席应真正色道,“如今天下的军头都是草莽匹夫,粗鄙不堪。刚起兵时尚且称得上是好汉,若为一方诸侯必原形毕露,鱼肉百姓。哪怕是称王称帝,也不过是沐猴而冠。于黄巢朱温等人,无异耳。

    将军说是乞丐出身,瞒得了别人瞒不过老道我。哪个乞丐出身的人能说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哪个乞丐出身的人能训练出如此齐整的士卒!哪个乞丐出身人能有将军的远见!老道观察,将军言谈举止,动静之间皆有大家风范。有远谋识进退,通文采明事理,定是名师交道,大家子弟。

    天时地利人和,将军已暗中齐备,昔日汉高祖刘邦…………”

    席应真吧啦吧啦一大堆,朱五彻底愣了。

    我有真的好吗?

    了解自己的,往往就是自己。他这人从小没什么大志向,浑浑噩噩到二十多岁,也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普通生活。说好听点是稳当,说不好听的就是缺乏上进。准确的说,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普通人罢了。

    来到这个时代,更没想过啥天下。天下跟他有啥关系,他不过是个小叫花子,一门心思想的是吃饱,想的是活下去。

    知道遇到朱重八,自己暗无天日的日子才有了盼头。因为重八的接济,才能由鬼便成人。稀里糊涂的成了红巾,所作所为无非是想朱大腿发家之前,自己能过得好一点。

    至于到底想要什么,想干什么,朱五还真没想过。他像是海上一只船,想原地踏步等着别人领路,没想到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海浪推着前行。

    他没有野心,因为他知道,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选定的真命天子。可是席应真一番话,他原本安定的内心,忽然升起波澜。

    路在前方,该何去何从?

    朱五迷茫了,他这种迷茫落在别人眼中,像是思索。眯着眼睛,皱着眉头,似笑非笑。带几分玩世不恭,有些深不可测。

    这副样子落在道衍的眼中,和尚心中冷笑。

    妖龙,你占得了一时气运,却抢不走别人的真命!

    天亮之时,朱重八带着愿意跟他投军的兄弟们,还有村里的青壮男子,或推着鸡公车,或是赶着牲口,到了皇觉寺。

    朱重八等人一进庙就看到一包包的粮食,一箱箱的贵重财务都搬出来,摆在院子里等着他们送到濠州城。

    故地重游,朱重八感慨良多。这皇觉寺,毕竟是他呆了几年的地方,吃了几年饭的地方。虽说他在这没享过福,倒也没受啥罪。可是反过来,这庙里被抄家还是因他而起。幸好,和尚们都被朱五关着呢,不然见面还真不好看。

    “重八哥,那是不是小五?”徐达在朱重八身后,看着指挥兵士忙碌的朱五说道。

    “在军中不能乱喊,要叫指挥使大人!”朱重八正色道,“天德,兄弟间更不能乱了规矩!”

    朱五也看到了他们,尤其是看到徐达跟在朱重八身侧,顿时明白了这次回乡,朱重八已是拉起了队伍。随即,马上大步走过去。

    “指挥使大人……”

    “重八哥又埋汰我!”朱五笑道,“跟前也没外人,叫啥大人!”说着,对徐达道,“哥哥,你也来了!”

    徐达憨厚一笑,“俺也来投军了,以后跟着重八哥,还有小……指挥使大人!”

    “这些都是咱从小到大的兄弟!”朱重八拉着朱五挨个介绍。

    果然是啥人找杀人,朱重八的兄弟都是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汉子。虽说一身农人打扮,可各个的眼神都亮亮的,透着一股精神。

    “重八哥!”朱五见过诸位兄弟说道,“一会劳烦你带人把这些钱粮运回城!”

    “你不跟咱一道回?”朱重八问道。

    “听说北边李家铺那边有一群私盐贩子,搂草打兔子,既然出来了让兄弟们教练手,顺道把他们收拾了,再多收点钱粮!”

    随后,朱五又点了二十个兵士给朱重八,带着人马,分头行动。

    要看朱五骑着骡子带着兵士走远,徐达羡慕道,“重八哥,小五现在真威风啊!”

    “呵!”朱重八笑笑,大手一挥,“干活!”

    ………

    不知道是昨晚上没睡好,还是想的太多。

    从早上起来朱五就心里发慌,脑子里发乱,麾下的儿郎们倒是士气饱满。

    北面的李家铺是个小村,听庙里的和尚说聚了十几个私盐贩子,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朱五倒不是图他们的财货,手下的兄弟练的再好,没见过血始终差一点,反正都出来了,就拿他们练手。

    “老三!”朱五招招手,郭兴磕磕绊绊的拉着缰绳,骑马过来,他继续说道,“游骑放出去没有,按大营老军教的来,不能马虎!”

    “俺晓得五哥,早就放出去了,都是李赛手下骑术好的。”郭兴说完,看看周围,低声说道,“哥,昨儿席老道啥意思,说啥天下?”

    昨儿郭家哥俩也在饭桌上,不过他俩哪怕听了全程,也是两眼一抹黑,一知半解。

    “没啥!说了你也不懂!”想起这个朱五脑袋疼。

    “俺是不懂,可是俺觉得他说让五哥你独占一城,有道理!”郭兴嘟囔着,“五哥你天天在大营里不知道,濠州城快被大帅那些人祸害得不成样子了!”

    朱五如何能不知道,红巾军说是义军,可这个义字是义气的义,不是大义的义。军纪能好到哪去,占着濠州成这些日子,大毛病没有,可是骚扰百姓天天都有,听说小媳妇都祸害了好几个。

    “也就挨着咱们大营那几条街还有点以前过日子的样!”郭兴还在说着,“咱们都是本地人,肯定不能祸害乡亲,街坊邻居也领咱们的情,咱们要是独占一城,这些乡亲肯定也跟着……”

    “停!”朱五忽然来一嗓子,声特别大。

    因为他刚才不经意间,瞥见远处有几个飞快的身影。

    随后,派出去的游骑,死命的挥舞马鞭往这边跑。

    “敌袭!”

二十一 初战

    视线之内,一队黑甲的骑兵,在远处缓缓勒住马头,随后两骑转头飞奔,剩下的三人一组策马散开,死死的盯着,

    官军,朱五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血他见过,人也杀过,可是官军还是第一次见。麾下的弟兄们也忽然有些慌乱,毕竟他们不久前还是流民。

    “大人!”朱五的游骑累到人马脱力,“遇到一队官军骑兵,怕是有百十来个!”

    “只有骑兵?没看到别的?”朱五问道,骑兵不怕,怕的是这些骑兵是官军的先锋,若是那样,他这不到两百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游骑大口的喝水摇头,李赛在朱五身边说道,“是汉军!”他当了一辈子兵,搭眼就知道对方的来头。

    此汉军非李赛等原来守城的汉军,乃是隶属各个达鲁花赤麾下的汉人野战部队,战时为蒙古色目人先锋,自备兵器战马。战斗力极强,军纪极差。

    “五哥,咋弄?打还是撤!”郭兴紧张的问道。

    “来不及撤了,你看!”朱五马鞭指着敌人方向,又有十几骑呼啸而来,和原来的敌人汇合。

    朱五已不是当初那个军事小白,他手下都是步兵,慌乱中撤退被骑兵咬住就完了,人家根本不用冲阵,远远的吊着就能把自己这些人累死,吓死,就跟狼抓羊一样。

    敌人就是狼,想让他们不吃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来狠的,打腾他们。

    环视一周,身后有座小山求,朱五大声道,“老三,老四,带着弟兄们上山列阵!”说着,纵马在对麾下兄弟说道,“怕个球,咱们人比他们多。官兵也是俩肩膀一个脑袋,一刀下去还不是血胡连啦的搬家!”

    他在故作镇静,缰绳嘞进了掌心里,心砰砰的跳,将为军中魂,他不能让兄弟们看出任何的软弱,否则不用敌人来打,大伙就败了。

    “跟俺来!”

    郭家兄弟带着手下儿郎,原地转身一跑着跑向小山。

    朱五又冲李赛吩咐,“给游骑换马,回濠州求援!”

    多亏了日常训练,快两百人上山列阵,仓促之间也井井有条。随军带着的鸡公车,骡子拉的打车横在阵前做路障,随后是长枪刀盾牌,弓箭手隐藏在后面。

    “把咱们的掌心雷拿出来!”朱五咬牙道,事到临头他反而不紧张了。掌心雷就是土制的手榴弹,火药是席应真老道配的,外面竹筒,里面装着铁钉钢球,威力极大。

    这次出来,朱五把营里做好的带了一半出来,差不多人手三个,敌人敢来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不过这玩意全是撒手锏,朱五把所有的掌心雷集中起来,交给手下亲卫,香头也被点燃随时准备点火扔出去。

    席应真带着徒弟跟在朱五的亲卫里,这俩也是奇人,这帮当兵的有的紧张到手抖,他俩出家人没事一样。

    还指点那些被朱五临时抽调为掷弹兵的士兵说道,“点燃之后,查三个数在扔,三十米内正好能在敌人脑瓜顶上炸!”

    这边一通忙活,那边的骑兵开始动了。

    影视剧中的骑兵冲锋,风驰电掣,地动山摇,眼前的骑兵却慢慢悠悠,不急不忙的迎面而来。就像是散步一样,溜达着。

    然而敌人越慢,心越慌。越多兄弟握着枪杆子的关节捏得发白,头上都是汗,还有的兄弟胳膊在隐隐发抖。

    “哟呵,对面的蛮子也不孬,还没乱!”

    敌军汉军千户全旭是个脸上有道蜈蚣般疤痕的汉子,在马上冷笑。他胯下一匹枣红色的口外骏马,身披带着护心镜的铁甲,马鞍后头挂着刀弓。

    他身边一个年轻点的汉子,跟他面目有几分相似,笑道,“大哥,刚才他们列阵之前,小弟直接带人冲过去就好了!”

    全旭笑笑,“无妨!左右他们都是一死,聚一块杀起来省事,冲乱了还得四下抓,浪费马力。”说着,用马鞭指着小山丘上的朱五,“派个人过去喊话!”

    “诺!”话音刚落,一骑窜出队伍,打马飞奔。

    朱五手心里都是汗,黏糊糊的。郭家兄弟在他身侧,一副如临大敌模型。

    “老三,老四,怕么!”

    郭家兄弟同时回头,郭兴强笑道,“五哥,俺不怕!”

    郭英挥舞两下手里的钢刀,狰狞道,“五哥,咱们兄弟在一块儿!”

    “好兄弟!”朱五也挤出几分笑,“重申军纪!”

    “一人退杀一伙,一伙退杀一队!”郭家兄弟等扯着脖子喊,“怯懦不前者,杀!不听号令者,杀!”

    冷冰冰的军纪从腔子里吼出来,朱五的队伍站得更稳了。纪律是这支队伍最重要的东西,也是朱五一直灌输的信念。

    那敌军骑兵策马阵前,五十步之外大声喊道,“对面蛮子听着,俺家大人慈悲,投降可留尔等全尸。不然,则大卸八块喂狗!”

    “李赛,射他一家伙!”

    朱五话音落下,李赛手中强弓去满月,啪的一声,一道羽箭呼啸而出,可是对方更快,拉着马头原地腾空,转眼间打马回了本阵。那一箭,只射在了地上。

    “弟兄们!”朱五放声说道,“你们听到刚才那狗日的说啥吗?咱们投降才能留个全尸,我日他先人,对面的官军根本没打算让咱们活!”

    “跟他拼了!”有兵士喊道。

    “他想让咱们死,咱们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醋的,打起精神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杀!杀!”

    ………

    两百人的吼声,就是回答。

    “不知死活!”

    汉军千户全旭眼神冰冷,挥挥手,“成全你们!”

    令旗动,两只骑兵小队约有四十多人,策马小跑杀了过去。

    准备!准备!

    朱五心中默念,他在高处敌人在低处,所以骑兵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在五十步外徘徊不前。

    “狗日地,怕是碰着汉军世袭的精锐了!”李赛说道。

    蒙元军中,有大量汉人军队,最佼佼者是那些世袭的将门,这些人从生下来就什么都不干,专门打仗,论战斗力比色目人还要强上几分。

    “你咋看出来的?”朱五惊问。

    李赛指阵前的骑兵,“他们在换弓!这些骑兵带了双弓!”

    骑兵多是角弓,太大的弓在马上不方便。下面的骑兵有一半人从马后拿出一人高的长弓,箭也比寻常箭枝,更粗更长。

    就见敌军中一个骑兵,伸出手指试下风向,让坐骑小跑几圈蓄力之后,大喝一声,马儿发足狂奔。紧接着在马儿速度最快的时候,马上骑士竟然脚踩马蹬站直了身子。

    嗖!

    马上骑士一箭射出,巨大的惯性让他的身体附在马鞍上,那一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

    啪!嗡!

    一箭正好落在阵前木头车上,箭头完全射了进去,箭尾嗡嗡的响。

    他是由低到高射,居然也有如此威力。还来不及感叹,阵前一队敌军下马,圆盾弯刀。另一队学着刚才弓箭手的样子,兜马热身。

    敌军三十步外,骑兵跑了起来。在山脚下划了个整齐的斜线。随后突然之间,数十箭雨,铺天盖日从马上射出。

    “举盾!”

    朱五声嘶力竭,放声大喊。

    咻咻咻!

    呼啸着的破空风,三菱的箭头带着肉眼可见的旋转。

    嘡嘡嘡!

    弓箭射在铁皮盾牌上,像是雨打芭蕉叶。

    啊!

    朱五亲眼见到第一排长枪兄弟,一直弓箭直接射穿了脖子,只发出一个音节,就直挺挺的倒下了。

    娘阿!

    有兄弟的胳膊被弓箭射穿,大腿被穿透。在泥土上翻滚,哭泣哀嚎。

    朱五脑子里嗡嗡的,视线里的人都变成了慢动作,眼神中也只有一种色彩,红色。

    这就是战争,真正的战争,生死就在一瞬间的战争。怪不得李赛说是汉军中的精锐,人家四十人就敢进攻两百人,而且一个照面就让这边躺下好几个。

    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叫,“别乱,别特娘的乱!”

    混乱之中,山丘下冲锋的敌军已在十五步之内。马背上的弓箭手队列整齐的画出一个圆形之后,又一波箭雨来袭。

    后世有步炮协同,现在有步箭协同。敌人踩着弓箭的落点往上冲,他们武装到牙齿的猛虎,这边是刚放下锄头没几天的农夫。

    “举盾!”

    又是阵阵惨叫,又是一片赤红,士兵们的战袄就是破布,根本挡不住。

    “老子让你退了吗?”

    一个年轻的士兵扔了兵器想跑,被郭英抓着头发,直接抹了一刀。捂着喉咙,咯咯的倒地,在朱五面前挣扎,眼神里一片绝望。

    郭兴在大声喊,“第一排的举枪,举枪!”

    李赛指挥这边仅有的几个弓箭手,“射!”

    “五哥,上来了!”

    郭兴在第一排大声叫喊,敌军狰狞的面容就在眼前,要看他们就要摆着阵前的鸡公车跳进来。

    朱五豁然大喊,如野兽,“杀!”

    地上一杆掉落的长枪,杆子上还带着通红的血,朱五抓了起来,疯子一样嚎叫着,冲到第一排。

    一个黑甲的敌军冲在最前面,借着冲击的力量,甩出来一把短斧,正中一个士兵的脑门。刹那间,第一排出了一个缺口,那敌军狞笑着,踩着鸡公车想往阵里面跳。只要跳进来,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大大的缺口。

    然而他的身体还没跳起来,一杆长枪突兀的出现在他视线中。

    “俺日恁娘!”

    朱五一枪扎在敌人的档部,那人惨叫着滚落。

    “弟兄们,咱们得活着!杀!”

    活着!对,活着!咱们都得活着,咱们忍饥挨饿就为活着,咱们为活着失去了家园土地,为活着看着爹娘病饿而死。咱们得活着,咱们得给家留个种!

    活着!

    郭家兄弟浑身是血,跟在朱五身边高喊。

    活着!

    原本还心慌害怕的兄弟不在软弱。

    活着!

    把敌人杀了,我们才能活着!

    长枪如林,正面的敌人暂时被逼得慢下来。

    可是侧面,刚才放箭的弓箭手也都下马,手持弯刀,从侧面摸了上来。

二十二 妖法

    汉军千古全旭冰冷的脸上,泛起些愕然。

    “这帮蛮子,居然没垮!”

    和各地汉人知州手里的窝囊废军队不一样,全旭这样的世袭武官,手下都是征战多年的职业军人,甚至可以说这些都是他的家兵。

    这些人十来岁就跟着家主上战场,弓马娴熟武艺超群。身上的家伙也都是重金打造的好兵器,这样的兵,就是大元朝这些汉军将门的本钱。

    当年蒙古先灭金后灭西夏再灭大宋,甚至几次西征,汉军将门都出了大力。原本那些蒙古人还瞧不起汉军,几十年征战下来,那点瞧不起全变成了赞叹。

    乃至到了如今,大元各地的蒙古驻军不堪使用。他们这些能征善战的汉军就是朝廷的心头肉,别看全旭只是个千古,就是蒙古王公面前都有几分脸面。

    原本出来当探哨的活根本不用他们干,实在是大营里太过无聊,那蒙古主将彻里不花除了喝酒吃肉就是看摔跤。濠州城都快到了,还不下令进攻。兄弟们都闲出屁来了,所以才主动出来,算起带着兄弟们活动筋骨。

    可没想到,出来就啃了一块硬骨头。这些汉军刀下不知道杀了多少反贼,一般来说都不用近身肉搏,两波箭雨下去,反贼就得崩。

    但是现在不但没崩,正面居然顶住了。眼看一个手下的勇士被长枪扎到了心窝,惨叫着滑下去,全旭心疼的滴血。

    造反的南蛮子杀不尽,自己弟兄一个萝卜一个坑。

    ……

    “侧面上来啦,把这些二鞑子射下去!”

    正面的战况僵持住了,敌军从下往上冲只要抵住了第一波攻击,阵前还有障碍物,自己的手里又是长兵器。敌人冲不起来靠不进,多大的能耐都不管用。

    可是侧面若上来,就真的危险了。战场的宽度就这么大,接敌的地方人挤人,若是侧面被攻破,人数的优势反而会变成劣势,到时候前面的弟兄挨砍后面的用不上力,前面的要是跑后面的还堵着。

    李赛指挥几个弓箭手,刷刷刷的放箭,居高临下。可惜手里的家伙不行,冲上来的敌军前头用圆盾牌护着头脸,见到弓箭手上来开始左右乱晃。

    这边手忙脚乱的瞄准,那边训练有素的敌人前几个吸引,后面啪啪两箭。这边不但没伤到人,反而捂着脖子躺下两个。

    战场上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朱五长枪刺在一个敌军的铁盔上,对方哎哟一声踉跄翻滚。

    “五哥!”

    这个间隙,郭兴的长枪让人家抓住,对方力大眼看就要把他拖出去。朱五丢枪抽刀,眼疾手快,轮圆了胳膊。

    阿!

    一声毛骨悚然惨叫,对方捂着断臂从山坡上滚下去,与此同时两三把弯刀朝他所在的位置砍了过来。

    多亏身边的兄弟,长枪毒蛇吐信,逼退了几名敌兵,饶是如此。朱五肩膀上也让人剁了一下,若不是有铁甲护肩,恐怕这条膀子就废了。

    而与此同时,侧面的敌人也和那边的兄弟脸贴脸了,几个兄弟让人家砍倒,其他人不住的后撤,眼看就要挤到这边了。

    “扔炸子儿阿!”

    席应真和道衍师徒里就在队伍最后,他俩不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而是吓傻了,朱五这一嗓子才让他俩回过神来。

    尤其是道衍和尚,从小出家压根就没见过这种修罗世界,此时牙关紧闭,哆嗦半天也没敢动一下。

    “徒儿,今天咱们爷俩要大开杀戒了。”呲啦一声,席应真第一个点燃掌心雷,他身后几个朱五事先预备的掷弹兵也排上用场,狰狞着冲到阵前。

    “天上太乙度厄真君……”席应真屋里喊着佛号,“大人,小心!”

    正面正僵持着,敌军刚被朱五他们的长枪逼退几步,突然脑袋上飞过来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些百战精兵下意识就要举盾护住头脸,可飞来的不是短斧也不石头,正纳闷中。

    轰隆!轰隆!

    突然一道炸雷,天崩地裂一般。附近的敌军被震得一个跟头,刚晕乎乎的爬起来,耳边忽然传来鬼哭狼嚎似的惨叫。

    一个竹筒里起码装了一斤多黑火药,再加上钉子铁片,爆炸之后填充物比弓箭还有冲击力,烟尘弥漫,威力不亚于电影中土炮。

    “啊!”

    敌军惨叫,有个敌军丟了刀盾,跪在地上双手在空中乱抓,疯了一般。刚才掌心雷就在他头顶爆炸,此刻他的铁盔被炸飞了,面门上男满是一个个血窟窿,泊泊的冒血。

    最恐怖的是一双眼睛,一个变成了黑窟窿,一个眼球耷拉在外,甚是恐怖。还有的敌军捂着喉咙,死鱼似的在地上挣扎。

    “啥玩意?”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山脚下的汉军千户全旭也吓了一跳,刚惊问一声,马上看到自己手下的精兵,割麦子一般倒下七八个。那些平时就算挨上几刀都不会吭声的汉子们,此刻正在翻滚嚎叫。

    道衍终于点燃了掌心雷上的捻子,正准备闭着眼扔出去,忽然手里一轻,睁开眼。朱五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把掌心雷扔向了队伍的侧面。

    轰隆!轰隆!

    侧面刚冲过来的敌人被气浪掀翻,惨叫,打滚。百战精兵面对朱五折腾出来的土造大号手榴弹,变成被宰的羔羊。

    朱五又抄起一个,等着眼对道衍喊道,“还愣啥,扔阿!他们上来可不管你是不是和尚,直接砍了你的脑袋!”

    “俺娘阿!”

    现场上到处是惨叫,让人心颤。道衍跺脚,嘴里大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随后,也加入掷弹兵的行列。

    “那他娘的到底啥玩意?”

    汉军千古全旭双目圆瞪,看着手下被炸翻。先是急怒攻心,又是不可思议,随后在马上呆若木鸡。

    现场上出现诡异的一幕,一个脏兮兮的倒是,一个脸熏黑了的和尚。举着冒烟的玩意,念着佛号四处乱扔。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如修罗地狱一样。

    “妖法!是妖法!”

    敌军中忽然有人大叫,随后扭头就跑。

    红巾军是信教的,造反的头目都是啥明教头目。朝廷说了明教是邪教,这凭空霹雳,杀人带冒烟的玩意不是妖法是啥。

    世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带着几分恐惧,况且又涉及到神神鬼鬼。如今这世道,宗教势大,佛魔传说深入人心。而且一个和尚,一个道士,怎么看都是邪魔外道。

    敌人哗啦啦扭头就跑,兵器都都不要了。朱五却没打算就这么当他们走,或者说他杀红了眼。他这人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小时候和别人打架,要么不动手要么停不下来。

    挥舞手中长刀,“弟兄们,扎他们后心!”

    那边的汉军千户一脸呆滞的看着手下溃退,随后表情马上变成愤怒和惊恐。

    手持长枪的红巾从山坡上冲下来,接着冲击的势力,正在逃跑的敌人一个又一个的被扎倒在地上,就像肉串一样。

    一个脚下打绊,扑在地上的敌人。刚站起来就感觉身后一道冷风,回头就看见朱五双手持刀,凌空跳跃劈下来。

    汉军千户看到这一幕,肝胆欲裂。带着骑兵大队,呼啸而来。

    轰隆!轰隆!又是一阵掌心雷落下,坐骑惊叫,骑兵的阵势一顿。这个当口,朱五又带着冲下来的士兵跑回山丘上。

    “汝何人?报上名来。”

    朱五身上有甲,红巾又都听他号令,全旭认出他就是领头的,咬牙问道。

    回到山上的朱五,抹了把刀上的血,“老子濠州朱五!”

    “好!俺必杀你!”汉军千户咬碎了牙一般,恨道。

    “大哥!俺再带人冲一次!”全旭身边,面色和他相似的青年说道,

    全旭摇摇头,“别,这伙南蛮子有古怪!”说完,看着仅有几个跑下来的军卒,捶胸道,“四十多个兄弟,就下来这几个。俺定要生吃了这些反贼,给弟兄们报仇。”

    “大人,他们有妖法!”有跑下来的军卒哭道。

    全旭冷笑,“老子才不信这套!”说着,大声吩咐,“来人,快马通知大营,就说咱们围住了红巾的大头目,让他们派人过来!”

    ……

    厮杀就是一转眼的事儿,顷刻之间见分晓。

    敌人那边留下三十来具尸首,朱五这边清点之后,有五十多个兄弟倒下了。死的还好,干脆利索,那些没死的才是折磨。他受罪,看着他们的弟兄也受罪。

    “五哥,俺疼阿!”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肚子上开了一个口子,他拼命的捂着。青涩的脸上满是痛苦,嘴里不住的嚎叫。

    “好兄弟!忍忍!”

    朱五差点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跪在伤兵跟前,不停的安抚。

    “五哥,太疼了,给俺一个痛快吧!”伤兵哭出声,“给俺一个痛快吧,俺知道俺是活不成了。五哥,你说话要算话,俺姐卖身进了妓寨,你帮俺给赎……赎回……”

    一股血从伤兵嘴里冒出来,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气绝了。

    “朱五发誓,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把你姐赎回来!”朱五帮兄弟合上眼皮,自己的眼角也有泪滑落。

    “五哥,敌军没撤。”郭兴也伤了,身上血淋淋的。

    “把弟兄们的尸体都搬到一块来!”朱五站起身,遥看那些盯着他们的骑兵,再看看自己这边厮杀到脱力的兄弟们。

    心道,今天这场仗,还得打下去。官军骑兵盯着,自己这边走不掉。也不知道求援的兄弟到哪了,这离濠州要一天呢。

    难道,自己的小命要交代了?朱五摇摇头,他娘的,昨天还研究天下呢,今天就面临生死了!

    弟兄们的尸首放在了一块,活着的人静静的看着,都死朝夕相处的同袍,就这么没了。

    朱五的目光在士兵脸上滑过,看到一张张悲伤的,恐惧的,麻木的脸。虽然胜了一场,士气却低了。

    随后,他看到了道衍和尚,便开口说道,“和尚,麻烦你给咱弟兄们念经超度。告诉菩萨,活着时候咱们受尽苦难,下辈子让咱们托生个好人家儿!”

二十三 高丽营

    对华夏人而言,死亡其实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千百年来,人们都相信,人死之后会进入一个轮回,走一遍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然后转世投胎再世为人。

    这是种自我宽慰的哲学,这是种美好的寄托,这也是种美好的幻想。这一生的苦难在死亡的那一刻,都结束了。来生,是苦尽甘来享受福报的时候。

    道衍和尚在一个个期待的目光中,从水囊里倒了点水,仔细的把手上脸上的泥土灰尘洗掉,整理下身上的袈裟,漱漱口后盘腿而坐,竟然有几分宝相庄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梵语经文一出,整个战场顿时安静下来。连远处敌人的战马,也都不在嘶鸣。随后,阵阵清风吹过,吹散硝烟,吹散血腥。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

    或许是想到来生,也许是想到西方极乐世界。一些兄弟无声落泪,但面上的表情平静许多。

    从失去家园亲人开始,他们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他不怕死只是怕死亡前忐忑。既然有来生,此刻死去也总好过饿死,冻死。

    道衍超度完毕,站起身念了几句佛号。他师傅席应真老道也洗把脸,摸出一张黄符,还有桃木剑,慢慢朝山坡走去。

    “你干啥去?”朱五开口问道,这老道朝那边去干啥,都是敌人的尸体。

    “道爷给他们超度一番!”席应真指着地上那些扭曲的身体说道。

    “凭啥?”郭兴郭英哥俩先不干了,厮杀了半天,多少兄弟死于他们刀下,不剁碎了都算积德,你还给他们超度!

    席应真捏了个法决,冷笑,“老道是把他们往畜牲道超度,让他们三生三世做不了人!”

    众人一愣,齐齐打个寒战,随后欢呼,“好!”

    远处敌军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从和尚念经开始就有人口称阿弥陀佛。到老道出场,走向战死的同袍时,更是有人远远的作揖。他们以为,老道是帮他们超度,岂不知是镇压的。

    席应真振振有词,“赫赫阳阳,日出东方,遇咒有死,遇咒者亡,吾奉北帝,立斩不祥,一切鬼怪………”

    老道的经念的狠,骨子都跟着哆嗦,一点不像和尚那么慈眉善目的。

    刷!席应真点燃黄纸,插在桃木剑的尖上,随风晃悠几下,黑灰四下飘散。

    远处汉军千户全旭眯着眼,看完这一切,开口道,“破阵后,留和尚道士一命,让他们做法三天,祭拜英灵!”

    说完,抬头看天,“催援军快些,天都特么快黑了!”

    ………

    “加把劲阿!到了濠州咱请各位兄弟喝酒吃肉!”

    带着兄弟们赶路的朱重八意气风发,回乡一趟,聚拢了几十个汉子,稍加训练就是劲旅。想到以后此处,朱重八心头发热,充满毫气。

    “重八哥!”徐达从后边跑了过来,大声喊道,“有骑兵!”

    朱重八大惊,连忙问道,“哪来的骑兵?”

    “是咱们的人!”后边有人告喊,“是指挥使亲卫队的兄弟!”紧接着,一个骑士来到朱重八面前。

    “出啥事了?”朱重八认得此人,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官军!”骑士喘着粗气说道,“五哥和弟兄们遇到官军的骑兵大队,被咬上了,俺得回城求援!”

    “在哪?”朱重八急道。

    “皇觉寺北,二十里!”

    二十里!那就说离自己这有四十里,离濠州更远,援兵没来小五他们就得凉了。朱重八暗自思量,官军的骑兵来去如风,小五他们都是步卒,打不过也跑不掉。想到这里,朱重八手脚冰凉。

    就听那骑士接着说道,“俺来的时候五哥他们占了一个小山头,官军还冲不上去。快让开些,俺得赶路!”

    眼看骑士走远,徐达问道,“重八哥,咋弄?”

    朱重八想都没想,“回去,救人!”说完,跳上一匹骡子,“能骑的牲口都骑上,没有牲口的腿着!”

    为了运粮,朱重八在自己老家富户,地主那借了很多大牲口骡马,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粮咋整?”有人问。

    “扔这儿!”

    “重八,咱们这点人过去有啥用?”朱重八同村的玩伴周德兴说道,“别救不到人,在把咱们搭进去!”

    他这话刚说完,那些押送粮食的红巾兄弟马上破口大骂,甚至有人要抽刀砍他。

    朱重八在马上冷眼制止,随后看着周德兴说道,“被围的小五是咱的兄弟,既然是兄弟就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要是咱过去的时候,小五他们还没死,咱就是拼着姓名不要,也要把他救回来。他若是死了,咱就给他收尸。兄弟一场,咱得对得起人家一声哥!”

    说完,大手一挥,“兄弟们,跟着我,救咱兄弟去!”

    淮西男儿自小务农或是帮着地主家干活,骑马骑骡子家常便饭,闻言纷纷翻上坐骑。

    ………

    天快黑的时候,汉军的后续部队慢吞吞的过来。

    步军一千五百人,指挥的千户是个小眼睛的小白脸,高丽人崔敏哲。说实话全旭这边顶看不上他,连同这一千多步兵在他心里都是土鸡瓦狗一般的玩意儿。

    兵熊熊一个,粮熊熊一窝。这些兵摊上这么一个千户,也是倒了血霉。媚上欺下,弟兄们跟着他非旦一点好处没有,反而连腌菜的钱都要克扣。他手下的兵,一半高丽人一半汉人,高丽还好,汉人军士做梦都骂他。不懂打仗,就是狗一样的拍马屁,见着蒙古贵人色目大官,屁股上恨不得长个尾巴。

    见着汉人官将,眼睛就长在头顶上,逢人便说自己的祖上参加过征讨日本,是大元的世代犬马,什么玩意儿!

    两军汇合,两位主将也得碰面。按理说全旭和崔敏哲都是千户,平级官员。但是全旭身上世袭着大元的世职,崔敏哲这个高丽人就矮了半头。

    全旭在马上,崔敏哲坐着二人抬轿,身上一副传统高丽人打扮。

    “全将军!”崔敏哲笑道,“久等了吧!咱们这些步军,两条腿的比不过你们四条腿,慢了些!”

    全旭冷哼,你们这些高丽兵祸害百姓的时候比谁都快,打起仗来就磨磨唧唧。也不废话,指着山丘上朱五的队伍,“俺这都是骑兵,不好攻,劳烦崔大人推了。回头彻里不花将军那,俺给崔千户请功。”

    崔敏哲朝山头那边望望,有些为难的说道,“呀,全将军。本千户手下的儿郎,走了半天又累又饿,先埋锅造饭吃饱了再说吧!”

    “要看就天黑了,你还吃个鸟!”全旭骂道,“对面总共就一百来人,推平了也不耽误你吃饭!”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反正就那一百多人,急啥?”崔敏哲笑道,“全大人,在下这有高丽的人参,让兄弟们整治一锅参鸡汤,咱哥俩喝点?”

    “喝你娘!”全旭大怒,“你他娘的再啰嗦,老子剁了你。就不信为你这么一个贱种,彻里不花将军会难为俺?”

    “别,别!”崔敏哲大惊,这全旭是彻里不花将军帐下的得利战将,他可得罪不起。于是转头下令,让手下军队准备列队作战。

    一千多人的队伍,拖拖拉拉的整队。半个钟头过去了,还有一小半的人在地上坐着,死活不站起来。

    全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崔敏哲反而恬不知耻的凑过去,笑道。

    “全将军是汉人?”

    “老子不是汉人,还是高丽人?”全旭斜着眼,没好气的说道。

    崔敏哲却正色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全姓在高丽是大姓……”

    “放你娘的罗圈屁!”全旭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子祖宗八代都是堂堂正正的汉人,你们高丽那些姓全的,保不齐是老子祖上哪个小妾外宅生的野儿子。”说着,继续骂道,“给你一柱香,再攻不上去,老子拿你祭旗!”

    ……

    “高丽营!”

    从那边有大军过来,朱五就带着手下在山丘上观察,看到旗号之后李赛大声说道。

    “战斗力如何?”朱五问道。

    “蒙古人的奴才,喂马都嫌他们慢。”李赛笑道,“官府这是没人了,高丽兵都拿出来现眼!”

    李赛轻视这些兵,朱五却不能,蚁多咬死象,何况人家比自己人多,眼看着要黑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一场了。

    “让兄弟们抓紧,吃完了列队。”朱五淡淡说道,兄弟们赶路加上厮杀,半天没吃饭,趁这个功夫垫补一下。

    “五哥,援军会来吗?”郭兴叼着半块饼问。

    朱五把那块饼拽下来,咬一口,“只要咱们坚持住,肯定会来的!”其实他自己也没底,只是如今的情况,除了坚持没有办法。

    郭兴递上水囊,忽然笑着来一句,“五哥,你跑吧!”

    “嗯?”朱五愣了。

    “俺看了下,咱这里还有两匹好马,等天一黑你就骑马跑,俺和老四在这给你顶着!”郭兴没有看朱五,低头说道,“只是以后,莲儿就只剩下你一个哥了,你得顾着她,让她嫁个好人家!”

    朱五笑了,心中那点忐忑突然间消失不见,在郭兴屁股上轻踢了一脚,笑道,“滚你的蛋,说这些丧气话,以后莲儿出嫁是咱们哥仨一起操办的事,谁都不能少!”

    说着,揽着郭兴的肩膀,“老三,五哥要是扔下你们,还是你五哥吗?活咱们兄弟一块。死,咱们兄弟也一块!”

    “官军动啦!”

    郭英在第一排喊道,“枪支起来,弓箭手在俺身后。五哥!那炸子儿还有没有?”

二十四 苦战

    官军的高丽营动了,军官们骂骂咧咧赶牲口一样的叫唤着。黑压压一大片人,分成两个方向朝朱五这边的山丘过来。

    怪不得李赛刚才轻视这个高丽营,这哪是兵阿,一点精神没有,一点野性都没有,懒懒散散的犹豫不前。

    打仗这事儿,跟厨子炒菜一个道理。

    炒得多了,记住步骤火候,什么时候加什么调料,基本上就错不了。

    有了上回厮杀的经验,兄弟们没那么紧张,朱五指挥起来也没那么慌。

    前有长枪刀斧手,弓箭手在侧翼,后面的预备队,中间是掷弹兵。占据了有利地形,敌人还是仰攻。除非对方不要命的人海战术,否则想干点朱五这百十多人还真不容易。

    “准备!”朱五吼了一嗓子。

    手下的弟兄们肩膀挨着肩膀,握紧手中的刀枪,大伙早就不怕了,脸上多了几分决绝。

    ………

    “这群孬兵!”

    汉军千户全旭看着慢吞吞的高丽营,也不管崔敏哲在身边,冷哼着骂道,“朝廷怎么养了这么一帮废物?地方武备居然荒废到这个地步!”

    崔敏哲一点不气,反而笑道,“这些兵平时就是做做样子,打仗的事自然要靠蒙古老爷和将军这样的豪杰。不过反正对方就一百多人,用人堆也堆死他们!”

    “哼!”全旭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兵孬不孬,一上手就知道,

    刚才官府汉军骑兵攻击的时候,骑兵进攻之前距离角度都算准了,冲锋的人踩着弓箭的落点。彼此之间拉开间隔,训练有素。

    现在过来的敌人什么都没准备,没有弓箭助阵,也没什么章法,就是在军官的呵斥下低着头往前冲。

    “一颗首级,赏钱一吊!”

    “呸!”听到官军中军官的喊声朱五冷笑,随后大声对周边兄弟喊道,“弟兄们,官军也太瞧不起咱们了,咱们兄弟的脑袋才特娘的值一吊钱!

    “想要俺的脑袋,十个二鞑子拿命来换!”有兄弟大声喊。

    不知为何,明明是性命攸关的时刻。朱五的心中反而生死几分豪气,面对山脚下的敌人,突然放声大喊。

    “濠州朱五大好头颅在此,谁敢来拿!”

    “五哥威武!”

    “指挥使大人有种!”

    弟兄们齐齐赞叹之后,异口同声喊道,“濠州朱五大好头颅在此,有种来拿!”

    一百多人的吼声如惊雷划过战场,正准备冲锋的高丽营势头一下被打断。

    远处崔敏哲听到了吼声,对全旭说道,“将军,这朱五莫不是濠州反贼的大头目?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兵吧?”

    全旭没说话,眼神愈发冰冷。

    随后,战场上忽然响起阵阵铿锵有力的歌声。

    “天遣红巾杀不平(不公平的人),不平人(被不公年对待的人)杀不平人(不公平的人),不平人(被不公平对待的人)杀不平者(不公平的人),杀尽不平(不公平的人)方太平。”

    蒙元暴政,奸佞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此处,是朱元璋传的一首歌谣。)

    吾等百姓只求苟活,然不平人做不平事,视我能男儿为猪狗,年年月月日日挨饿,世世代代饥贫。家中饿死无人问,路边饿殍没人管。想活命,提起手中刀,大好头颅在此,试问谁敢来拿!

    歌声中许多士兵流下眼泪,然而眼中的目光却如猛虎一般,戏谑的看着冲上来的高丽营。

    “五十步!”

    第一排的兄弟报出距离,朱五阵中仅有的几个弓箭手,开弓放箭。

    “阿!”那边几声惨叫,几个官军捂着肚倒下,

    “三十步!”

    “掷弹兵预备!”

    “二十步……”

    近了近了,第一排的兄弟甚至能看到官军嘴里的黄牙。官军也闻到了红巾兄弟们,枪尖上的血腥味儿。

    “点火……”

    “杀阿!”官军中军官扯着脖子喊,“弟兄们,给我杀!一个脑袋一吊钱!”

    “扔!”朱五大喊。

    嘶!

    燃烧着的掌心雷下雨一样落在冲锋官军的头顶,随后轰隆的爆炸声,让无数人惨叫起来。

    被炸到的官军在队伍里或是翻滚,或是疯了一样乱跑乱撞,或是干脆傻子一样呆愣原地。

    原本以为靠人海战术能把朱五这些人推了,谁想到朱五这边第一波掌心雷过去,高丽营就乱套了。

    “再扔!”

    道衍和尚一身红色的袈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席应真一身道袍,“太上度厄天尊在此,尔等永世不得超生!”

    轰隆!轰隆!

    这些高级兵比汉军骑兵差了十万八千里,本就带着三分胆怯,如今更是肝胆欲裂。这些红巾又唱又跳的,引来天雷。毛都没碰到,就炸死一片片的兄弟

    “跑阿,他们会妖法!”

    “魔教的妖法!”

    “皮卡丘!皮卡丘!”(高丽语快跑,)

    高丽营崩了,还没真刀真枪的厮杀,两波掌心雷对方直接崩了,前面的人想跑后面的人堵住了,山坡上的人挤人,相互推搡相互辱骂。

    朱五脑中灵光一现,“第一队往下推,扎他们脊梁骨!”

    第一排的长枪手从上到下,借着冲击力,狠狠的推过去。

    高丽营只顾着逃命根本没人抵抗,红巾兄弟眼前的只有后背。噗噗,长枪扎进后背就跟肉串一样,有的兄弟一次扎透了两三个人。

    朱五也跟着兄弟们杀下去,手里拿着掌心雷往后扔。

    轰隆!轰隆!官军彻底成了无头苍蝇。

    长枪手扎,刀斧手砍,兵败如山倒。几十个红巾追着几百人的官军,官军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败了败了,明教有妖法。”

    远处,汉军千户全旭目瞪口呆,这特娘的也太不经打了,换老子二舅妈来都比这强。

    崔敏哲自从听到了爆炸声就蜷缩成一团,看着谈下来的队伍,嘴里喃喃道,“妖法?”

    “狗屁!”全旭是个不信邪的,鄙夷的看着崔敏哲,“让你的人再冲一次!”

    “冲不得!”崔敏哲大声道,“再上去还不是送死?再上去我这千把就得炸营!”

    全旭黑着脸骂道,“那咱们就跟这一百多人在这耗着,俺可丢不起这人!”

    “耗着也无妨,反正他们也跑不了!”崔敏哲说道,“将军您想,他们如今跑不了只能呆在山上,等大军到了他们只有一死对吧!”

    全旭点头,崔敏哲继续说道,“他们不想死就得突围,突围就得从高处下来,他们下来后两条腿的步卒,还不是任将军的骑兵拿捏!”

    “耶!”全旭想想,“你说的有理!”

    “痛快!”

    厮杀一阵,朱五带着兄弟重新爬到山丘上。大伙一人没死,敌人却留下满坡的尸首。主动出击的成就感,远不是被动防守能比的,

    起码现在,朱五身边的兄弟都跟小老虎似的,若是敌军中有骑兵在边上盯着,他敢带着兄弟们撵到那鸟高丽营的本阵去。

    “大人!”席应真小声在朱五耳边说道,“掌心雷没多少了!”

    “阿?”朱五大惊,“怎么就没多少了?还有多少!”

    这可是要了命了,配置好的掌心雷都随军带着,五六百个呢,怎么突然就没多少了?

    “还剩下一百多个!”席应真低声道,“刚才两回扔的太狠了!”

    朱五拍下脑袋,看着暗下来的天色,无奈道,“艹蛋!”

    “五哥,天快黑了!”郭兴走过来说道。

    朱五点头,“让弟兄们歇歇,天黑后咱们突围!”

    这些话都是小声说的,为今之计千万不能让弟兄们乱,越是关键时刻越早稳重,事如果太多人知道,反而不好。士气这个东西,很重要。

    “五哥,援军会来吗?”

    然而谁都不傻,大伙刚坐下休息就有士兵对朱五问道。

    “怎么不会,只要咱们坚持住援军肯定到。”朱五强笑着说道,“你们别忘了,我是大帅的义子,天下只有不孝的儿子,哪有不要儿子的爹呢!”

    周围一阵哄笑,气氛明显轻松不少。

    朱五继续说道,“等咱们回了城,大碗酒大块肉管够,再给你们找几个小娘子,嘿嘿!”

    又是哄笑,随后一个年龄较小的士兵,红着脸问道,“五哥,恁说娘们啥滋味儿?俺听人说……可美了呢!”

    周围笑得不成样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生死之际,心里琢磨的就是这点事儿。

    “这咋说呢!”朱五卖关子,“那滋味是真美阿!”说着,啪地一下,在那士兵头上拍打一下,

    “哈哈哈!”周围又是笑起来。

    远处的敌人安营扎寨,看样子是耗上了。天色暗淡,那边点起了阵阵篝火,空气中飘过饭香。

    远处,通往濠州的小路边上,几十个人累马乏的汉子,气喘吁吁的停下。

    “重八哥,你看!”徐达指着朱五所在的山头,红巾的旗帜高高飘扬。

    朱重八咧嘴笑笑,“好小子,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死!地兄弟们,咱歇歇让牲口也歇歇!”

    “那边有官府大军!咱们咋救?”徐达又问。

    朱重八掏出块饼子,“等天黑透!”说着,把饼子塞进坐骑的嘴里,“天黑之后咱们冲官军的大营,来个灯下黑!”

二十五 淮西猛虎朱重八

    “冲营!”徐达惊道,“就咱们这些人?”

    “就咱们!”朱重八看看身边惊疑不定的兄弟们,盘腿直接坐在地上,说道,“官军人太多,想让他们退,必须得来狠的。”

    说着,拿一根草棍在地上画出几个位置,继续说道,“兄弟们看,小五他们被围在这个高处。官军这么多人不打,摆明了就是要围死小五,认准了小五是案板上的肉。瞧,这功夫官军都生火做饭了。”

    徐达笑道,“俺都闻着味儿了!”

    朱重八接着说道,“官军什么德行咱还不知道吗,吃饱了就睡比咱俩猪都懒。就半夜趁着他们吃饱喝足,做梦娶媳妇的时候,咱们骑着牲口冲进去。黑灯下火,他知道咱们多少人?到时候兄弟们一边喊一边放火,就不信他不炸营。”

    “这主意好!”耿君用大手挠头笑道,“官军就算有提防,也是防着朱五兄弟那边,压根不知道咱们在边上。”

    “冲进去之后不能挺,也不能从牲口上下来。”朱重八把手上的关节捏得嘎巴响,“哪人多往哪冲,官军炸了营地咱们就赶紧撤。”

    “就这么办!”徐达在边上说道,“俺武艺好,冲第一个。”

    朱重八目光在这些从小的玩伴,乡亲们脸上划过,沉声道,“兄弟们,这功夫容不得咱们犹豫,既然想吃这口饭,就得豁出去脑袋别裤腰上。咱丑话说前头,谁要是崴泥,别怪咱不讲情面!”

    “放心吧重八,都从小到大地,谁能崴泥!”

    “就是!咱们兄弟一心,别说那二鞑子大营,就是真鞑子,俺也不尿他!”

    朱重八点头,“中!大伙先歇着,半夜动手!”

    ………

    火堆在夜色中噼里啪啦,怕官军晚上摸过来,阵前点了火堆。

    兄弟们都抱着兵器休息,养精蓄锐。朱五带着郭兴四处查看,他知道兄弟们都睡不着,他这个当头的这时候多露露面,能让兄弟们安定不少。

    天黑了,天亮就不远了。等到黎明时分,人最困最乏的时候,带着兄弟们突围。为今之计只有跑,就算濠州那边有援兵,也是在路上。

    只是不知道这些兄弟,最后能剩下几个。其实之前郭兴说自己先跑,朱五不是没动过心,只不过心中那点残存的感性战胜了理性。

    他甚至想,如果在这的不是他,而是朱重八的话,对方会怎么选择。是自己跑,还是带着兄弟们突围。自己跑能活命,却失了人心。大家一起跑,战场上就真的刀枪无眼了。

    朱五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心中默默念道。老天爷,没求过你啥,这回保佑保佑我,把这关迈过去。大不了,以后再也不抢和尚不抢庙。

    老道席应真和徒儿道衍和尚暗中看着朱五,过了会儿,老道沉声道,“看着没,逢大事有静气,泰山崩于面而不变色,人杰也。”

    道衍叹气道,“师傅,您就不担心吗?咱们可是被官军围住了,生死一线阿!”

    “死不了!”席应真打个哈欠,“咱算过,咱命长着呢!”

    道衍无语,沉吟下犹豫道,“师傅,您说朱五为什么不跑呢!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他应该带着心腹快马突围,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敌我悬殊,他留下硬抗,万一失了性命,还哪来翻本的机会!”

    席应真呸了一声,“你这书真是白读了,古往今来哪位明主创业初期,丢下过士卒独自逃命?这种不要脸的事儿,也就曹阿瞒能干的出来。”

    道衍抬头仰望,“乱世之枭雄!”

    ……

    “时候差不多了,走!”

    夜色中,朱重八对身边的兄弟的低吼一声,随后这些淮西汉子,毫不犹豫的翻身上了坐骑。

    徐达打头,手中一杆白蜡大枪。耿家父子在他身后左侧,朱重八在他右侧。二十几个人,摆出一个箭头形状。

    这个箭头在夜色中慢慢推进,就像他们小时候放牛一样,慢慢的走不着急。

    可是心里急,用眼睛看从他们埋伏的地方到敌人营地,没多远。可是如今恨不得长翅膀,直接飞过去。

    朱重八心砰砰的响,像是战锤敲打胸膛,那颗心就要从腔子里挑出来。夜风吹过,体内的血都是热的,烧了起来。

    男儿仗剑便在今日,丈夫功业就在今朝!

    敌营就在眼前,军帐隐约可见,朱重八声如炸雷,凭空而起,“淮西的汉子们,杀!”

    身后的汉子们齐声嘶吼,“杀阿!”

    拼命的踢打坐骑的腹部,整个队伍豁然加速,箭头变成了利剑,一往无前。

    敌军中的哨兵正偷偷打盹,突如其来的喊杀生让他睁开眼,然而他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一杆长枪挑到了半空,眼睛中最后的画面一群杀神呼啸而过。

    轰!

    徐达一马当先掠过军帐,撞击产生巨大的轰鸣。几个晕乎乎的敌军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徐达身后的耿君用手中铁骨朵挥舞,打马球一样,砸碎了他们脑袋。

    耿君用之子,那个看起来有些瘦弱腼腆的小伙子耿炳文,弯腰在火堆中抽起一根火把,随后扔向另一个营帐。

    “敌袭!”

    敌营中,终有有人反应过来,扯着脖子喊。不过刚喊了一半,声音就嘎然而止。哪里有声音,朱重八就冲哪里,哪里人多朱重八就冲哪里。

    诺大的营盘在瞬间就被这些淮西汉子搅和乱了,血火冲天。

    “天将红巾杀不平,红巾军大总管在此…”

    “逃命吧,红巾军几万大军杀过来了……”

    朱重八这些人一边冲营,一边乱喊。敌军夜色之中无法辨认,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人,军士们也不管真假,撒开丫子就跑。

    当第一声喊杀响彻夜空的时候,朱五就从地上跳起来。随后眼看敌人大营起火,乱成一片。

    “兄弟们,援军来了!咱们的援军来了!”

    “援军!”朱五身边仅存的百十多人,齐声欢呼。

    “五哥!咋弄!”

    “大人,咱撤吗?”

    郭兴和李赛同声问道。

    朱五举起火把,心中突围的念头瞬间没有,指着地营,“咱们杀过去!”

    “嗯?”

    朱五大声喊,“弟兄问,举起火把,以红巾为号,跟着我杀过去,为咱们战死的兄弟报仇!”

    说完,一手刀一手火把,杀了下去。

    “报仇!”郭家兄弟提刀跟上。

    “报仇!”李赛和掷弹兵亲卫们跟上,

    “报仇!”席应真和道衍抱着掌心雷跟上。

    “报仇!”所有兄弟怒吼着跟上。

    敌营乱了,到处都是人,哨兵都没了,朱五他们杀到营盘边上,居然连预警都没有。

    “扔!”

    朱五点燃掌心雷扔过去,后面一阵弹雨。

    轰隆!轰隆!

    “弥勒将世,杀尽天下不平人,不平事!”

    爆炸声,杀声在大营的另一边响起,一队火龙见人就砍,敌军中白天厮杀过的士兵惊恐万分。

    “会妖法的和尚道士来啦……”

    “重八哥,你听!”徐达嘞主缰绳。

    朱重八看到另一边火光冲天,大笑,“是咱小五兄弟也杀过来了!兄弟们,加把劲驱散了官军,回去喝酒!”

    ………

    汉军千户全旭睡前喝了点酒,所以睡得很沉。迷迷糊糊之中仿佛听到了马蹄声,随即惊起。

    亲兵从外边冲进来,“千户大人,红巾贼杀过来了,有几万人,大营乱了!”

    “放屁!”全旭大骂,“白天游骑放出去三十里,屁都没见,哪来的红巾!”

    起床披挂,刚套上内甲。衣冠不整的崔敏哲从外面,连滚带爬的进来,号啕大哭。

    “将军,带着我跑吧,反贼杀来了!”

    “滚!”全旭一脚踹翻,拿着兵器出帐。

    刚出帐还没来得及让自己的骑兵集合,一队乱兵被两骑追着屁股朝这边跑来。

    “站住!”全旭大喝。

    乱兵中很多人鞋都没穿,边跑边喊,“皮卡丘……皮卡丘……猪们害怕(逃命)”

    全旭几个人被高丽乱冲得站不稳脚,只见高丽兵后面,一个黑面大汉手中铁棍挥舞,每一下东能砸倒一片。

    “射死他!”全旭喊道。

    身边亲兵弯弓,对准了黑面汉子。

    “律………”

    朱重八胯下坐骑脖子上中了一箭,嘶鸣着倒地。

    好个朱重八,倒地之前居然用铁棍拄地腾空跳了起来,与此同时全旭那边的亲卫抽刀杀了过来。

    熊熊篝火中,朱重八面带冷笑,手持铁棍不退反进。

    铛!一柄刀直接被砸成铁片,持刀人脖子上咔嚓一声,铁棍余力将那人脖子打断。

    呼!朱重八脑后长眼,又是一棍,把一人抽翻。

    还有一人已到面前,眼看钢刀斩落。重八变棍为抢,反手刺出,正中对方咽喉,随后那人软绵绵的倒下。

    眨眼间。三个亲兵死于朱重八铁棍之下。全旭心头滴血,那可是跟他出生入死,杀了不知道多少反贼的兄弟。

    抽刀要上前厮杀,却被人抱住了腰,“将军,贼人势大,跑吧!”

    全旭回头却是崔敏哲那厮,他还未甩开,其他亲兵也抱着他往后跑。

    无奈之下,全旭冲着朱重八大喊,“汝何人?吾必杀之!”

    朱重八浑身浴血,大声笑道,“咱乃濠州朱重八!”

二十六 凶多吉少

    “咱乃濠州朱重八!”

    敌营之中本原本是杀声哭嚎声混成一片,不管是官军还是红巾兄弟,耳朵里都嗡嗡的,根本什么都听不清。

    豁然之间朱重八一声大吼,如春雷炸裂响彻天际,隔的好远都能听见。

    “是重八哥在那边!”朱五大笑,“弟兄们,杀过去阿!”

    这时候平常训练的作用就体现出来,百十人的队伍,当兵的找伙长,伙长找队长,身边不住有官军溃兵胡乱撞过来,大伙居然没被冲散。

    兵败如山倒,此时的官军只想逃命。朱五一队,长枪在手所向披靡。朱重八的兄弟们横冲直闯,踏破连营。一柱香之后,诺大的营盘里官军跑了个干净,只剩下熊熊火光还有弥漫的硝烟。

    “前面可是徐达哥哥?”

    迎面一骑过来,朱五眼尖瞧见来人,大声叫道。

    “是俺,可是小五么!”徐达跳下坐骑笑着走来,走近了些又连忙改口说道,“指挥使…”

    “咱兄弟不弄这些虚的!”朱五大笑,“你们来的好快,来了多少援军?”

    “哪有援军,就重八哥和咱们这些兄弟!”徐达指着前面笑道,“咱们在路上碰到你派回去的兄弟,一听你被围了,重八哥就带着咱们兄弟赶了回来。”

    朱五大惊,“你们这点人就敢冲官军大营?”

    “有啥不敢!重八哥说了,这叫灯下黑,黑灯下火谁知道咱们多少人!”

    怪不得这帮人以后能得天下,这一身的胆子真是包了天。随即朱五又觉得心中满是感动,听说自己被围,重八哥拼着性命带人来救。稍有不慎,他们这点人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兄弟,咱就知道你准没事!”

    此时忽然听到朱重八的声音,朱五望去,朱重八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匹战马,骑在马上爽朗的大笑。

    “重八哥!”朱五心中高兴,快步上前。

    朱重八也从马上下来,二人相视一笑,互相扶着手臂,二人皆是一身厮杀过后的烟尘。

    “好兄弟,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朱重八笑道,“趁官军迷糊着,你带着兄弟们先走,咱给你压后!”

    说着,又对徐达说道,“那边还有几十匹官军扔下的战马,去收拢了让弟兄们换上!”

    ………

    天色透亮,濠州城如临大敌,城门紧闭。城墙上站满了持枪挎刀的兵,各个眉头紧皱脸色凝重。

    半夜时分,朱五派回来的骑兵回城求援,随后官军来了的消息,马上传开。

    就在刚才骑兵千户汤和带着马队出城,杀气腾腾。有人说汤千户奉了大帅的令去救朱公子,活要见人死咱见尸,还有人说汤千户的结拜兄弟就在朱公子的左军中。

    总管府后院的房中,马秀英抱着小丫头秀儿沉默不语,呆呆的坐着有些失神,旁边郭莲儿暗自垂泪。

    她虽是个女子,可她不是一般的女子。郭大帅总说,若她是个男儿定是个能统帅三军的将领。所以她的见识,远远不是一般女人能比的,

    小五遇着的,八成就是朝廷征讨濠州的先锋。大军行进,开路先锋都是军中精锐。小五手下是步兵,又是没见过战阵的新兵,官军则是百战骑兵,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这都是命,这世道男人的命,要么战死要么饿死,没第三天路走。若是个好世道,小五那样的男儿会活得多滋润。能说会道,能写会算。

    想到此处,马秀英低头摸摸秀儿的头顶,可怜的孩子,以后这世上就剩她一个人了。

    郭莲儿在边上,无声抽泣,马秀英本想说两句,却忍住了。她两个哥哥,都在小五身边,郭家哥俩把义气看得比天重,这时候怕也…

    转头望向窗外,脑中忽然浮现起第一次见朱五的样子。

    “大小姐,要是有海米可以切点放饺子馅儿里,小味儿没有治了!”

    同样想着朱五的还有郭子兴大总管,对这个义子,他是真有几分喜欢。初见时那个说着吉祥话的小子,客栈里抢着干活见人就笑的勤快娃。交投名状的果敢狠辣。

    他捧着这小子从乞丐变成手下的得利干将,小五也从没给他这个义父丢过人,短短日子就给他练出一支精兵。

    精兵?郭子兴拍下脑门,左军那边还有五百多左右小五的新兵,得派人收拢了。只是派谁去呢,想来想去没什么好人选,最后忽然想到了自己小舅子,军需张天祐。

    ……

    左军校场,有种沉重弥漫。

    五哥被官军围住了,各队队长都是朱五的小兄弟,如今没了主心骨,大伙有点慌乱。

    几个队长凑在一起,愁云满面。就算是平常最桀骜的二虎,此时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这些濠州城的小乞丐们,没有五哥带着他们肯定还在要饭。哪有现在吃饱喝足,人模狗样的日子。

    五哥在时,还不觉得如何。一想到以后没有五哥,再没人把他们当兄弟,把他们当人,有人已经哭出声来。

    “嚎个鸟!”二虎骂道,“只说被围了,又没说死球了!”

    “俺出城!”落泪的是六队长朱进伟,流民中招进来的,他和朱五的关系,跟二虎他们比还差一层,可此刻他却第一个有主意。

    朱进伟抹了下眼睛,“俺带人出城寻五哥去,他活着俺和他一块杀官军,他死了俺给他收尸!”平淡的语气带着决绝,话中透着狠劲。

    “俺也去!”副队长郑遇春说道,“五哥等于救了俺们一条命,见天馍加肉的供着,俺长这么大,认识五哥后才知道肉的滋味,才吃饱过。五哥有难,当兄弟在这装熊可不成!”

    “同去,同去!”大伙纷纷表态,这世道能活下来,就靠着报团靠着一个义字。

    二虎笑起来,“娘的,都去,整队出发!”

    随后,校场内唢呐起,出兵!

    城门口的守军正紧张的看着大路方向,突然城里边黑压压的一队人,拿着兵器排着整齐的队形,脚步铿锵的走来。

    城门军官的眉毛皱在一起,朱公子左军的兄弟,全城只有他们行军这么齐整。如今这个当口,全城都在戒备,这些左军的全副武装,跑城门这来干啥。

    “站住!干啥?”军官问道。

    二虎在队伍最前边,“开门,俺们出城救五哥去!”

    是个有义气的兄弟,军官眉头展开些,口气没那么生硬,“大总管令,无故不得出城,回去!”

    “啥叫无故?俺们去就救俺五哥!”二虎冷眼看他,“赶紧开们!”

    “开门,开门!”二虎身后兄弟们喊道。

    军官退了两步,手握刀柄,“兄弟,军法无情,别自找麻烦!”

    二虎刚要上前,旁边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看起来像是个人物的汉子骑马过来。

    汉子在马上喝道,“前面是左军的军士?俺是张天祐,大帅的妻弟,奉大总管令接管左军。”说着,马鞭抖两下,“听俺的将令,都回营去,官军快来了,你们做预备队!”

    “俺管你是谁?”二虎桀骜劲上来,谁都不认。他知道这张天祐是谁,五哥平日私下里说过,每次去要军需都得给他上供。喝弟兄们血的家伙,也配在自己头上人五人六的?

    张天祐大怒,他何时被人这么怼过,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兵,怒道,“你作死!信不信宰了你?”

    “呵,你试试?”二虎冷笑,“你二爷手里的刀也不是铁片子!”

    “拿了!”

    张天祐怒喝一声,他手下的亲兵就要过来拉扯二虎。

    “别动!”

    然而他们还没走近,十几根长枪就端平了,明晃晃的抢尖对着他们。这些乞儿出身的兄弟,从小就在一起受苦受难,最是报团。

    朱五在,这些人有盼头有人管。朱五不在,他们心中那种不安全感又涌上来。

    “反了!反了!”张天祐骂到。

    二虎斜眼看他,“俺们这些人天生天养,当小乞丐时受尽欺辱,活得猪狗不如,遇着五哥才有几天好日子。俺们就认朱五,他有难俺们必须救,你们不去还不许俺们去?谁家的道理?”

    双方正僵持中,城头忽然有人喊道,“有人!是咱们的人,是朱公子!”

    城外,朱五没有骑马,而是和兄弟们一起跑着。大伙都气喘吁吁,好多人都脱力了,靠其他兄弟搀扶着。队伍的最后两辆马车,战死兄弟的尸首堆得老高。

    “兄弟们加把劲,马上到家啦!”

    …………

    距离昨晚战场三十里外的地方,官军大营,主将大帐。

    彻里不花喝光亲兵递上来的奶茶,皱眉看着灰头土脸的全旭,崔敏哲二人,用不太纯熟的汉话说道,“大营都让人端啦?”

    全旭无地自容,打了十几年仗第一次败得真的冤枉,稀里糊涂丟了大营,两回厮杀自己手下的兄弟折损了好几十个。

    崔敏哲则是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声泪俱下,“将军,几万红巾贼突袭,末将根本抵挡不住阿!那些红巾还会妖法,有个道士能引天雷,一劈一大片。还有个和尚,能引天火,火烧连营,不是末将无能,实在是红巾贼妖法太过厉害!”

    蒙古大将彻里不花虽然胖了点,但是不傻,根本不信崔敏哲胡说八道,看向全旭。

    后者硬着头皮,“末将看来不是啥妖法,倒像是火药爆炸,不过红巾贼的火药厉害,末将不少兄弟都折在上面。”

    火药对于蒙古人来说一点不陌生,彻里不花的先辈西征时就用过火药,这些年官军当中也有不少火器,不过那东西只能听响吓唬人,远不如弓箭管用。

    所以,彻里不花并未放在心上。汉人嘛,打了败仗总是有借口。高丽人,天生说话就带着借口。

    “火药?我倒想见识见识!”彻里不花拍着额头,“下令全军开拔,告诉儿郎们破城之后财务女子随意取用!”

    说着,一指全旭,“你为开路先锋。戴罪立功!”又指指崔敏哲,“你,攻城先锋。敢退,我用鞭子抽死你!”

    (状态太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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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叫朱重八介绍:
那年,城隍庙中,朱五和朱重八共吃一锅狗肉。
那年,朱重八率数骑冲敌大营,七进七出救小五!
那年,死人堆里兄弟相拥,残阳如血袍泽并肩。
那年,回望濠州,重八城头哽咽,兄弟!
………
人只有经历过许多才能长大,长成真正的男子汉,然而长大后,我们都变了!我大哥叫朱重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大哥叫朱重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大哥叫朱重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