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狗屁倒灶
郭子兴决意起兵之前,就把家眷藏了起来。
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本就是定远的大地主,让官府报复,早早的就把家眷送走。
直至这回官军被杀退,濠州基业稳固,才把家眷接过来。
作为大帅义子,大帅的夫人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拜见,这年月的礼数超乎寻常的大,各种名份礼仪,稍微做差了就得落个失德的风评。
顷刻间,有亲兵端来了酒菜,花云和随性的士卒也不客气,大吃大喝起来。
“花大哥,刘福通大帅为啥派人送礼?”朱五给花云倒酒,笑着问道。
一块麻将大小的的肉好似都没嚼,直接脱落肚儿,花云满脸的窃喜,笑道,“这不咱们打胜仗了吗,如今大帅在天下英雄中也算数得着的,他刘福通自然来示好!”
这倒是,虽然如今天下皆反了,可是除了刘福通徐寿辉之外,大多数都是被官军撵着屁股跑。
郭大帅这场大胜,不免让天下英雄刮目相看。况且,明面上郭大帅也是信奉明教的,表面上还是人家下属。
进定远这些日子以来,朱五每每和席应真李善长谈论天下大事,都会提及刘福通。
此人真当世豪杰,一己之力挑动天下大乱,攻城略地连败官军,威望义军中无人能及。
不过,朱五三人一点都不看好他。
朱五不用说,历史的轨迹得天下的是朱重八,他刘大帅不过是个人名而已。
至于李善长和席应真不看好,完全是那句老话,出头的橼子先烂。
“花大哥,小五这一个多月都没回濠州,家里挺好的?我那俩妹子挺好?”朱五又随口问道,他的这个家是指郭大帅的内宅。
他不是不想把秀儿和郭莲儿接到身边来,郭家哥俩也想妹子。可郭大帅的规矩是,领兵在外家眷要放到大帅身边。
说白了,就是人质,就是制约的手段。
“都好,都好!你那小妹子,如今小嘴可甜了,招人疼。郭家妹子也越来越有大姑娘样了,惹得好多人惦记!”
朱五大笑,“咋地,花大哥你要给做媒阿!”
“俺可不敢!”花云笑笑,“你知道谁最惦记郭家妹子吗?”
本是来玩笑,哪知真有这事。朱五忙问道,“谁阿?”
“汤大嘴!”花云吧唧着嘴说道。
汤和,怎么是他?
朱五千想要想,没想到居然是他。汤和比重八哥还大,比莲儿大了一轮还拐弯。
而且,自己这边和汤和也不知怎么了,不大对眼儿,他怎么忽然把心思放在莲儿身上。
这都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朱五心中腹诽,重八哥那么硬朗直爽的汉子,怎么有这么个拎不清的兄弟。
都是大肚汉子,桌上的酒菜眨眼间干净,吃完以后马上有亲兵收走。
花云扣着牙缝笑道,“哎,小五!哥哥羡慕你哟,独领一军多威风!”
朱五笑道,“花大哥说哪里话!是义父那边离不开你,你兵法武艺强我十倍,若以后得了机会领兵,定是咱濠州军的大将!”
“你小子这张嘴!”花云大笑,“在客栈时候就把大伙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说起这,朱五就笑了。这算是命好,本来他没啥资历,只是占了起事前在客栈里入伙的便宜,被这些郭大帅身边的老人当自己人,攻占濠州后马上当了百户。
后来机缘巧合成了郭大帅的义子,才半年的功夫成了一方守将。说别人不眼红是假,只是一来大伙看着他步步走来,虽有取巧可也是功劳换来的。
二则朱五是郭大帅的义子,有这个名份,大伙也挑不出啥来。只能背后酸一酸,无伤大雅。
想到这里,朱五心中微动,“重八哥最近咋样?”
这一个多月朱五还真没联系过重八,所以有此一问。
“了不得!”花云笑道,“朱重八比你小子升官还快,救你一回当了亲卫千户,出城袭营又立了大功。
大帅新招募了一批青壮,成立右军他去做右军指挥使。”
说着,又是一笑,“你可知如今濠州营里怎么说吗?”
“咋,有人说闲话?”朱五问道。
“姓朱的运气好,如今在大帅身边一左一右,大猪小猪!”花云说完大笑。
朱五倒是哭笑不得。
随后二人又扯了一些闲话,明日还要骑马赶路回濠州,便各自歇息。
第二日一早,朱五选了三十亲卫加上郭家兄弟,好不容易回濠州让他俩去看看妹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濠州。
……
天热将晚,濠州城外的路上人烟稀少。
远处忽然一阵烟尘袭来浓烟滚滚,濠州城楼上的哨探发现那面随着骑兵前进的大旗,定远镇府朱。
“朱公子的大旗!”
喊声落下,城门楼一队兵士跑出来,搬开拒马栅栏。
随后,朱重八从城门上下来,等在城门口。
自从知道自家兄弟回濠州,他一大早就在这望。如今他也算濠州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右军指挥使。
他这个右军的局面比当初朱五强了不知道多少,成军便有三千多人,有自己同村兄弟的帮持,还有大帅派来的老军,其中军官很多都是大帅的亲兵。
都是见过血的人,摆弄这几千人不跟玩似的。可是恰恰找不到在朱五军中胡鱼得水的感觉,处处掣肘,心太累身子也累。
由此,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兄弟大才,左军从无到有再到今天郭大帅麾下第一支攻占城池的队伍,他是亲眼若见亲身经历。
于是,左军的模式他全盘弄到了右军,可是总感觉差点什么。快一个月的训练下来,感觉不伦不类。
还是道衍给他支招,解铃还须系铃人,多问问朱五到底用了什么招数。
“重八哥,朱将军回来了!”
眼看朱五一行越来越近,就到了城门前,马上的朱五意气风发,骑术也是精近不少。
朱五远远的就看见城门口站着一堆人,待近些,发现居然是朱重八和道衍和尚。
到了跟前,跳下马,笑道,“重八哥!”
朱重八也笑道,“好兄弟,壮了!”
“重八哥也壮了!”朱五笑道,朱重八一身铁甲,看着比以前是精壮许多。
“走,家去,大帅问了你好几遍了!”朱重八笑道。
“走,回家!”
城门口的士卒羡慕的看着朱五离去,殊不知刚才朱五的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这是濠州的西门,以前他每天要饭进城的必经之路。
那时候,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秀儿每天给城门的老军李赛磕头,才能换来进城的机会。
是造化弄人吗?
还是命中注定!
郭子兴大帅府张灯结彩,今日大帅宴请刘福通大帅的特使,濠州诸将悉数到场。
院子里摆了酒席,刘福通大帅的特使四十多岁,是个面皮白净体态富贵的读书人,坐在郭子兴的下手,说着些恭维的话。
正在此时,外边亲兵来报,朱五来了。
郭子兴大笑,对特使道,“俺家千里驹回来了。”
特使笑道,“可是濠州小猪?”
六 赐名朱元璋
(作为新人,有时候真的不懂读者的心,不会写爽文,所以请大家包涵。这几章的情节如果不爱看,可以跳过去,都是过度章节,为以后做准备。)
……
帅府的酒宴刚刚开场,进入的刹那,朱五有些恍惚。精美的器皿酒山肉海,这明明是达官贵人的欢宴,不该是他们这些卖命穷汉呆的地方。
朱重八眼神微有跳动,他活了二十五岁,这样的场景也是头一回见。只是此时的心中愤慨大过于惊讶,外面士卒勉强裹腹,头领们居然如此骄奢,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忘本。
义军中,尽是些目光短浅之辈!
哥俩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彼此都看清对方眼中的含义,无声笑笑,迈步走进去。
郭大帅那一桌上只有几人,都是濠州军里的头面人物,唯有一个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瘦高男子是生面孔。
“小五拜见义父!”
郭大帅笑着把朱五扶起来,仔细看看朱五,说道,“小五,又精壮了!”说着,对着瘦高男子的方向,继续说道,“这位是刘福通大元帅的军师,关先生,速速见礼!”
“朱五见过关先生!”朱五又躬身行礼,趁机把这位关先生打量一阵。
目光锐利,一看就是杀伐决断的人物。
“将军无须多礼,早就听过朱将军少年英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关先生笑道,“郭总管手下真是藏龙卧虎!”
这倒不是恭维,关先生来濠州后把郭子兴手下的人打听个遍。此时濠州军中,最引人瞩目的青年将领,莫过于眼前这二朱。
朱五本是城里的乞丐,机缘巧合参加义军,不到半年已是一城的镇抚。虽说有大帅义子这个好处,可也是时运在身,实打实的功劳。
朱重八一个僧人,比朱五投军还晚些,可是两次夜袭官军大营,绝对是真刀真枪九死一生的军功。这样有胆色的汉子,就算是刘大帅哪里,也没几个。
朱五还好,关先生看朱重八真是越看越喜欢。
身材高大气宇轩昂,面色沉稳举手动足之间,大将之风显露无遗。
这乱世其实最是无情,庸庸碌碌之辈只是别人的马前卒。没本事混到死,也是个炮灰的命。
可若是有本事的人,机会加上点气运,马上就能一飞冲天。
“来小五,坐本帅身边来!”郭子兴大笑道,“重八,你陪关先生好好喝几杯!”
朱五笑着坐下,目光所至在大厅的后面看到两个人影,秀英姐和莲儿。
二人看着他微笑,他也笑着回应。只是莲儿的目光中,微微带着惆怅。
此时,就听关先生接着问道,“听说五将军攻占定远兵不血刃,真是少年英才。”
“小五这是捡了个便宜,义父大败彻里不花,定远摄于义父的军威,只能望风而降。”
一记不着痕迹的马屁,让郭子兴笑容更盛几分。
关先生心道,这小子倒是个机灵鬼。继续说道,“五将军过谦了,定远如今有兵多少?”
“先生叫我小五吧,先生面前当不得将军二字!”朱五笑道,至于有多少兵马,只字不提。
“如此,老夫就托大了。”关先生问道,“小五可有表字?”
“我连个正经名都没有,哪来的字!”说着,朱五心中一动,对郭子兴笑道,“义父,赏小五个大名吧!”
郭子兴沉吟片刻,“是俺疏忽了,小五也不小了,该有一个大名!”
说着,又寻思会儿,开口说道,“俺原以为小五是个苦命人,当初留你在客栈一是看你小子机灵,二是觉得你有些可怜。
可是没想到,俺的小五居然是个文武双全的人,这些日子帮着义父立下不少功劳。所谓良才美玉不过如此,义父给你单名,一个琨字!”
朱琨?朱五脑子里转悠两下,这名儿听着不咋气派呀。
关先生在边上笑道,“石之美者,从玉昆声。郭总管起的好名,秒阿!”
这么说这名字还挺好?
郭子兴又继续笑道,“至于表字么,如今神州板荡,蒙元朝廷视我等南人为猪狗,我等举义反抗,小五既为俺帐下镇抚。干脆,表字就叫破虏!”
朱琨,朱破虏!
朱五站起身,直接拜倒,“谢义父赐名,小五本是没爹娘的孩子,遇到义父是小五三世生来的缘分!”
这倒不是作秀,一直以来朱五心中对这个干爹没什么情分,反而利用的意思多些。
可是仔细想想,若朱五不是个穿越者,郭大帅算得上恩重情深。
“小五快起来。”郭子兴笑着把朱五扶起来,说道,“明日你义母进城,再让她给你寻一门亲事。”
啥?朱五好玄叫出声,哪跟哪就亲事了?我没想结婚啊!再说,谁愿意盲婚哑嫁,万一给我介绍一个她家里的什么大胖子外甥女,烂眼睛干闺女,这谁受得了?
干闺女?朱五突然愣神了,目光看向刚才马秀英和莲儿的方向。
霎那间,脑子里出现一个阴险的声音。
“朱五,娶了秀英你在濠州军中根基更稳了,郭子兴死后这大总管的位子非你莫属,哪怕郭子兴以后打下半个天下,都是你的!”
这声音刚下去,另一个焦急的声音又想起。
“朱五,马秀英和你现在只是姐弟之情,你胡思乱想什么?朱重八才是她命里的真命天子,人家二人是名传千古的伉俪。”
这两个声音在朱五的脑中纠缠不清,说的都有道理,吵得头疼。
“小五!”郭子兴拍下朱五,“欢喜得傻了?哈哈,放心,定让你义母给你挑一个模样周正,好生养的。”
朱五回过神,尴尬的笑笑,不觉中,看到对面的微笑的重八哥,开口说道,“义父,重八哥也没个真正的大名,您给起一个吧!”
“请大帅赐名!”朱重八站起身,说道。
“重八是本帅的猛将,也是福将。”郭子兴大笑,心中有点叫苦,他也不过是读过几年私塾,墨水不多,小五的名字都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啥好名字了。
可是外人在这,不能丢了脸面,继续说道,“俺拼着身家性命起兵反元,为的是杀尽天下贪官,诛尽天下不平。”
说着,目光忽然落在桌边的一个礼盒上,里面是关先生送的珍宝,据说都是从蒙古贵人家里缴获的宝贝。
其中一件玉器,不雕龙画凤,也不精美绝伦。反而古朴大方,冰冷中带着杀气。听关先生说,必须叫玉璋,乃是古人发兵的瑞器。
茅塞顿开,当下朗声说道,“重八稳重而有谋略,有胆有谋,是俺的得力臂助。不如就叫元璋,朱元璋,诛杀大元,发兵祥瑞。”
果然,还是这个名儿!
朱五这边心道,是谁的就是谁的,朱重八还是朱元璋!
“元璋多谢大帅!”
朱重八话音落下,郭子兴继续笑道,“至于字么,璋为瑞器。你表字,就叫国瑞。”
朱元璋,朱国瑞!
“大帅之恩,国瑞感激涕零!”
关先生端起酒杯说道,“郭总管为帐下两圆虎将赐名,定是千古佳话。老夫借花献佛,满饮此杯!”
郭子兴笑着端起酒,和关先生一同饮尽。
堂下诸将,看向朱五和朱重八的眼神,羡慕不已。尤其是汤和,在大帅赐重八名字的那刻,拍掌叫好。
“老夫今日有幸,识得二位朱将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说完,他身后一个随从,觉着一个木盒过来。
关先生打开木盒,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拿出一柄玉把的弯刀。
弯刀刀锋狭窄,如一弯月牙,刀鞘上密密麻麻的镶嵌着宝石。
刷,抽出之后刀光泛寒,刀身上有繁复的花纹,和层层打造留下的痕迹。
朱五脱口而出,“阿拉伯刀!”
关先生笑道,“破虏好见识!此刀乃是蒙古大将赫斯虎赤的随身之物,听说是蒙古西征时所得的宝物,宝刀赠英雄,国瑞切莫推辞!”
朱重八先看了郭子兴一眼,后者点头之后,才接到手里,爱不释手。
随后,又从中拿出一个略小的木匣子打开,笑道,“这是大元丞相脱脱之弟,帖木儿的贴身宝物。刘大帅大破帖木儿三十万大军,从他随身的行囊中翻出来的!”
说的真么神,到底什么玩意儿。朱五接过来,刚一打开就再也挪不家里眼睛。
火铳!居然是一把火铳!居然是朱五日思夜想的火器!
木匣中,一把类似燧发手枪的火铳,静静的躺着。造型精美,上面铜件带着光泽,枪柄上刻着些乱码七糟的外国字,旁边有火药壶,还有几圈细细的绳子。
对了,这年月能有火绳枪都错了,这大概就是火绳。
这玩意对于朱五胜过真金白银,造不出来可以山寨,只要弄清楚构造原理,有足够的工匠材料。人手一只,不是梦。
………
大厅拐角处,莲儿和马秀英窃窃私语。
“秀英姐,五哥和那个朱重八,他俩谁的名好听阿?”
马秀英笑道,“要俺说,还是朱元璋这名比小五的好,朱琨!有点绕口,不气派!”
郭莲儿急道,“哎,那秀英姐去和大帅说说,缓过来呗,五哥叫元璋多好!”
“名字哪能随便换?要是名能换,那人也能换!”
……
书现在成绩很差,收藏才过五千。从签约后,编辑一个接一个给推荐,前天上了分类强推。
说实话,真是对不起人家这推荐。收藏不增,反减。
我也不知道大伙爱看啥,就像我和主编说的,我好好写,按照自己的大纲。
七 钻营
欢宴散场,各有思量。
朱五觉得明明没喝多少酒,郭子兴却似乎酩酊大醉。直到散场回了内宅才明白,装的。
“小五可知道,俺为啥装醉?”房中只有他们二人,郭子兴喝口茶水问道。
“因为关先生?”
朱五想想,也只有这个可能,遇到不耐烦的客人没办法应酬时,装醉是最好的选择。
“恶客上门了!”郭子兴冷哼一声,又问道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咱们打了胜仗来,刘大帅那边可够精的!”
朱五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让人咱们进兵庐州?”
想想也只有这种可能,刘福通从开春就开始围攻庐州,刘大帅的手下从去年起兵到现在,连翻大战,师老兵疲怎能攻下庐州重镇。
此时派使者过来,应该是看中了濠州这边的生力军,想让郭子兴跟他合兵一处。
郭子兴笑道,“出去一个多月,小五有长进了!不错,他们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想瞎他的心!”朱五笑道,“咱们濠州的兵马怎能帮他卖命,再说,打下庐州是归他刘大帅还是归义父!”
“自然归他,天下红巾之首么!”郭子兴连连冷笑,“这里面很多事儿你不知道,当初为入了明教,起事后遥尊刘福通,韩山童为主。如今他们想用这个拿捏俺,做梦!”
这事朱五还真不清楚,也一直不明白,郭子兴为啥要给自己头上按个所谓的大义名份。都是造反的,凭啥他就高一级。
“咱们晾着他就是了,好还好喝的供着,说不定哪天他自己臊的慌就回去了。”
郭子兴又喝口水,“小五,你在定远练了多少兵?”
“可战之兵三千五!”朱五打了个马虎眼,叫苦道,“定远城小,粮草供应不上,养不了太多人!”
“太少!”郭子兴说道,“你呀,就是心太软,太善。当兵的吃那么干什么,一天两顿糊糊饿不死就成。打仗之前给顿饱饭发把刀就结了。如今这乱世,有粮有地盘害怕没人卖命么?”
“义父教训的是,小五回定远马上招兵!”朱五心道,以前不敢多招,是怕你又犯疑心病,现在有你的话,回去能招多少招多少。
“有兵才有胆阿!”郭子兴叹口气,“如今这乱糟糟的天下,兴许咱们爷们也能走到以前想都不敢的那步!”
你是走不到了,朱五心中暗道。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挨饿时候想饭吃,吃饱了想媳妇。有了钱想权,有了权想登天。
晚上睡觉之前,朱五躺在床上琢磨,自己能到哪一步。
最恍然无措的时候遇到朱重八,想抱大腿可大腿没成型。想着接着熬吧,可阴差阳错成了郭子兴的手下,比朱重八先了一步。
虽然羽翼未丰,还得听郭大帅的。可是自己人比他多,官比他高,形势比他好。
要说没小心思不可能,尤其占了定远,尝到权利的滋味以后。夜深人静的时候,朱五也会做做美梦,这样走下去能不能取而代之。
可现实告诉他,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稳扎稳打慢慢壮大,凡事都有个过程。
就这样,朱五迷迷糊糊的睡了。
………
他睡了有人却没睡,朱重八被汤和硬拉着,弄了点下酒的小菜,在汤和住的地方,继续喝了起来。
“少喝点,明儿还有正事呢!”朱重八看着汤和一杯接一杯,有了七分醉意,说道。
“俺高兴!”汤和笑道,“重八你现在是出人头地了,才多久的功夫能就跟大帅一桌子喝酒,还赐了名。更别说现在你做了右军的指挥使,手下管着几千弟兄,你没看大帅身边那些老人,眼睛都绿了!”
朱重八淡淡笑道,“这都是大帅抬爱。”
“说不定哪天大帅高兴,你也能像朱小五似的,领兵独占一城。如今这世道,有兵就是王,没准哪天你也能做总管大帅啥的……”
“胡诌八扯,喝多了就睡,瞎咧咧啥!”朱重八骂道,“咱们都是大帅的手下,大帅指哪打哪。再说,定远是小五打下来的,跟大帅高不高兴有啥关系?”
“俺就是不服!”汤和争辩道,“没咱们兄弟夜袭官军,他朱小五只有守城的命!换了咱们一样能占了定远。他投军到现在,有啥功劳?就是嘴甜,忽悠个好爹出来!”
“汤和,越说越没谱!”朱重八真怒了,“小五是咱兄弟,你咋能这么说!他又没招你,没惹你。咱知道你从小心眼小,却没想到现在一把岁数了,不但小心眼还容不得人!”
“俺就是不服,凭啥他一个小乞丐,忽然就比俺强了,凭啥他能压在你头上?”汤和继续道,“一边让你在他营里当个小兵,一边重八哥的叫着,这小子最是阴险。”
“咱不听你这些胡话,走了!”
朱重八气冲冲的要走,却忽然被汤和拉住了袖子,“重八,俺有个主意,没让你盖过朱五去!”
朱重八没动,就听汤和继续说道,“他不是大帅义子吗?你也行!”
“让咱也认爹去!”朱重八气笑了。
“你可以认他当丈人阿!”汤和笑道,“大帅夫妇对马秀英视如己出,比自家亲生的还好,你若是娶了他,不比朱小五那便宜儿子,亲多了?”
“滚一边去!”朱重八一脚踹到汤和,“你拿咱朱重八当啥人?你这不是糟践人吗?汤和阿汤和,知道你为啥还是个千户不?就因为你整天琢磨这些歪门邪道,真是白瞎了你一身的武艺。”
说完,头也不回骂骂咧咧的走了。
………
第二日下午,郭大帅的夫人张氏,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进城。
大帅府里早就收拾得焕然一新,马秀英带着朱五和莲儿,秀儿在二门迎接。
“小五,你空手来的?”朱五抱着秀儿在边上玩闹,马秀英看了半天,问道。
“啊?”朱五有些纳闷,“还用带啥吗?”
“上回和你说义母要来,让你准备见面礼,你给忘了?”
朱五一拍脑门,“哎呀,我都忘了这事儿了,义母喜欢啥,我这就去张罗!”
晚了,马秀英还没说话,门外就传来郭子兴说笑的声音。
随后,一个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的女子进来,一身贵气,看着就是个爱美爱穿戴的人。
“娘!”马秀英拜了下去。
这就是郭子兴的夫人了,她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大概就是郭子兴的亲子郭天叙。
“秀英,想起娘了。”张氏一把保住马秀英,流下泪来,“这些日子日思夜盼,就怕你有个好歹。”说着,瞪了郭子兴一眼,“打仗是你们爷们的事儿,为啥不把闺女送俺身边来。”
“娘,俺跟着爹挺好的,您看咱们这不是一家团聚了吗!”马秀英笑道,“小五,快过来给娘磕头!”
你要不说我行个军礼就糊弄过去了,现在还得磕头,老子……
朱五无奈,只能笑呵呵的过去,磕头问好,“小五见过义母!”
“你就是小五阿,起来吧!”张氏看看朱五,笑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朱五回道。
“比天叙大一岁!”张氏指着身后的天叙道,“这是你二弟,天叙!”
“二弟!”朱五又笑着打招呼。
可人家亲儿子只是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连声哥也没叫。
朱五这个憋屈,心中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哪个男人成名前没装过孙子。
张氏又看见郭莲儿和秀儿,笑道,“这俩闺女是谁呀?”
“小五的妹子,现在还太小,他又每个家,只能在咱家养着!”马秀英笑道,“秀儿阿,叫夫人!”
小丫头秀儿歪着脑袋,“夫人好!”
郭莲儿也上前拜见,随后一群人进了内宅,家里预备好了接风的酒菜。
男人一桌,女人一桌。
大伙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只不过是真笑还是假笑,只有朱五自己知道。
此时一个亲兵捧着两个礼盒进来,说道,“大帅,汤千户和右军指挥使听说夫人公子来了,送来两个礼盒。”
朱五耳朵动了一下,右军指挥使不是重八哥么,他们送什么礼?
“拿上来吧!”
张氏说完,亲兵把礼盒拿了上来,两个礼盒都不小里面都东西似乎颇为沉重。
“打开!”
马秀英听了张氏的话,把第一个礼盒打开,刚打开就听张氏惊呼一声,
“哎呀,这可太贵重了!”
一尊通体雪白的玉佛,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看想氏爱不释手的样子。朱五忽然想起有人私下说过,张氏爱财。
“他俩人呢,叫他们进来!”郭子兴看清之后,忽然怒道。汤和从起兵之前就投奔他,虽非心腹也是嫡系。
不一会,汤和从外面进来,只是他独自一人,没见朱重八。
“你们这是啥意思?”郭子兴指着礼盒说道,“送这么贵重的礼,哪来的?重八呢!”
郭大帅还不糊涂。
汤和笑道,“大帅息怒,这是俺和重八的孝心,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都是用大帅您赏赐的银子买来了。听说夫人信佛,重八就和俺商量,送尊佛像给夫人,算是报答大帅的知遇之恩。”
郭子兴脸色好看些,“重八人呢!”
“他营里都是新兵,走不开!”汤和笑道。
朱五却知道,这绝不是朱重八送的。朱重八为人不屑于这些蝇营狗苟的钻营,更不会讨好妇人。
这应该是汤和背着重八干的,想当初刚认识汤和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一条好汉,慢慢相处下来,哪里有好汉的样子。
就此时,外面又过来一个亲兵,“大帅,朱公子的亲兵找他,说定远有军情!”
八 揍他丫头养的
朱五匆匆走到门外,郭兴已等在那。
“老三,啥事?”
“五哥!”郭兴急道,“定远席老道派人送信,咱们出去收铁料的兄弟让人给劫了!”
造反的让人给劫了,这特么的简直奇谈,这跟抢劫警车是犯法行为有啥区别。
定远那边有了工匠坊之后,铁料的需求加大,已经供不应求了。
为了保证开工,便派了一队士卒,让几个铁匠领着去周边官府占着的县城买。
这帮士卒身上都带着短家伙,领头的也是见过血的老兵,小股的流民根本不怕,能劫他们的只有大股势力。
朱五冷着脸,“咱们人有没有事儿?”
“伤了两个,不过都是外伤,养些日子就好。”郭兴看下朱五脸色,“伤的旁人给放回了,没伤的让人给扣了,说拿五百担粮食去换!”
“奶奶个腿儿地!”朱五骂了一句,“哪来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哪劫的,领头的是谁?”
“城外三十里定秒山那边的寨子,领头的是俩兄弟,姓冯!”郭兴咬牙道,“五哥,你发个令,俺带人推了鸟寨子!”
“咱们一起去。”朱五冷笑,“红巾都敢抢,活的不耐烦了。召集兄弟们,咱们回定远!”,说完转身回了帅府。
郭子兴见朱五脸色阴沉,皱着眉问道,“怎么了小五?有官军打定远?”
朱五苦笑,自己手下让劫道给劫了,这叫什么事,怎么开口阿,但依旧把事说了一遍。
郭子兴听到最后,忍不住嘴角抽动。看自己夫人和儿子,正围着汤和的礼物打转,带着朱五到了背人的地方。
“回去以后打算咋整?”郭子兴问道。
“推了那个什么寨子,定远周边那些大户豪强的坞堡也推了,留着是祸害!”朱五杀气腾腾,他早就想动手,只是没抽出功夫,那些坞堡的地主武装,就是官府的狗腿子。
“好!”郭子兴拍了下朱五的肩膀,“不见血还以为咱们爷们的刀不快!杀干净!”
“小五和义母二弟告个罪,马上回定远!”
……
“汤和阿,你有心啦!”
张氏对汤和的礼物真是爱不释手,同体雪白玉佛以前听都没听过。
“你跟着俺家老爷出生入死的打仗,还能想着俺们娘俩,真不容易。”
她只是地主家的夫人,富是有了,可是跟贵字不沾边。现在丈夫成了一方诸侯,她才知道以前的日子真是没滋味,也学着官太太的做派。
“这都是应该的,没有大帅带着,俺们这些穷汉子哪有今天!”汤和笑道,“不过,今日俺厚着面皮过来,还是有个事求夫人,谁让这帅府内宅是您当家呢!”
“你说,俺能办的一准给你办!”张氏笑道。
汤和笑笑,“夫人,你看俺跟着大帅出兵放马的,在这濠州城里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说着,看了小脸煞白的郭莲儿一眼,“俺想跟您讨个人儿,请您做个媒,把莲儿姑娘许给俺……”
“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两声不行一前一后同时响起,抬头朱五在门口冷冷看着他,眼睛能喷火。
另一声是马秀英,她拉着脸,拧着眉毛,瞪着汤和。
“莲儿是小五的义妹,两个兄弟都在小五身边当兵,是小五的生死兄弟。”马秀英见谁都是笑脸,现在却一点不客气,说道,“她又不是郭家的下人,怎么能随便给你。再说,俺记得你在老家是有老婆孩儿的,莲儿过去给你做小吗?没地埋汰人!”
汤和让马秀英骂傻了,他知道莲儿和朱五的关系,只是觉得他是郭大帅手下的战将,一身军功,也配得上莲儿。就算朱五也挑不出毛病,谁知道刚开口,就让马秀英给撅回来了。
“五哥!”莲儿抱着小丫头,眼泪吧汊的跑到朱五身边,“带俺俩去定远吧,俺不想在这了!”
朱五捏着拳头,关节咔咔响,眯眼看着汤和,“汤千户,你这是故意埋汰朱五,还是觉得朱五不敢把你怎么地?”
“小五!”
郭子兴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破事儿。小五是他的心腹,汤和算他的爱将,怎么在这闹起来了。
其实他这样的江湖豪杰,心里也没觉得汤和配莲儿有啥不妥,女人吗!
他恼怒的是,汤和这人不知道深浅,这事是能在明面上的么,况且越来越能整这些歪门邪道的事。
呵斥朱五之后,指着汤和骂道,“滚回营去,带好你的兵,想要女人本帅亏不了你!”
汤和低头应了,臊眉耷眼的走了。
朱五闻言劝着莲儿,“妹子,定远那边还没安顿好,你在这边跟秀英姐做伴儿,过些日子五哥再来接你们。”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有一团火,莲儿他一直当妹子的,做哥哥的看妹子受委屈,心里难受。
连带着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恨意,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怎能居于人下下,看人眼色!
马秀英老出朱五恼怒,忙说道,“小五,莲儿跟着俺你放心,俺绝不让莲儿再受一点委屈!”
…
汤和越想越气,不过一个女人,看他们那样,好像俺还配不上,俺出生入死的一身伤,还不如他朱五的一个妹子。
若是朱小五还是个普通百户,他巴不得俺跟他结亲,势利眼的东西。
出了帅府,刚上马就看到朱五的一群亲兵守在帅府门口,一个穿着百户衣甲的半大小子,正在向同伴炫耀自己的马。
“毛都没长齐,就当了百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汤和忍不住,冷笑着指桑骂槐。
蓝玉正高兴呢,冷不丁背后有人说风凉话,他年纪小,平时最烦的就是这话。
当下,回头骂道,“你特娘说谁?”骂完发现,这人他认识,当日城头上,这人一箭射死一个官军。
汤和大怒,“老子骂你!怎地!”
蓝玉可不管他是谁,拧着脖子,抽出腰间挂着的羊角锤就要动手,“俺日你……”
郭兴稳重,忙喊道,“蓝玉,这是帅府门口!”
他话音刚落,就听另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帅府能咋地?汤和,你是谁老子?”
是朱五,立着眉毛从帅府门里走出来。泥人都有三分火,何况活人。
前世的朱五是个谁会低层,惹不起别人只能忍着。这辈子靠杀人挣前程,一肚子火根本忍不住了。
这功夫,他也不在乎汤和是不是朱重八的兄弟,谁的脸面他也不想给。
汤和见朱五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冷笑,“怎地,朱公子,想动手?就你们这几个,行吗?”
朱五冷笑,“汤和,第一次见面咱们还在一起喝酒吃肉,你还说重八的兄弟就是你的兄弟,当时我也认为你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怎么一转眼就好像和我有仇一样,我哪里得罪你!你冷嘲热讽我忍了,你阴阳怪气我忍了,你指桑骂槐我也忍了。一次两次,两次三次。可你为啥要把主意打到我莲儿妹子头上。你到底哪里看我朱五不顺眼,说出来,别娘们唧唧的耍嘴皮子!”
“啥?他打俺妹子的主意!”郭兴和郭英马上就火了。
“俺就是看你不顺眼,凭啥你悄没声的就爬俺头上去了,凭啥你重八在你手下当小兵,你是战功比俺多,还是武艺比俺好,你不过是长了一张好嘴。至于你说郭莲儿,俺一个千户还配不上她?”
朱五心火爆发,“揍他!”
“你敢……”
汤和话都没说完,蓝玉跳起来一锤子就砸他腰上,紧接着胯下战马受惊,他还没反应就让郭家哥俩扯着胳膊薅下来。
他本是一身武艺,正常三两个汉子进步得身的,可是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朱五的人给打倒,况且他身边一个亲兵也没带,只能挨打。
郭兴郭英他们都是乞丐出身,最会大这种群架,大脚丫子往死里在汤和脑袋上乱踩。
“你他娘的比俺爹都老,还想要俺妹子!”郭英边骂边跳着踩。
汤和刚想挣扎着站起来,后脑上嗡地一下刺痛,蓝玉跟砸核桃似的,一下接着一下。
“蓝玉,往他鸟上砸!”郭兴带着几个人,拉开汤和的腿。
双拳难敌四手,汤和被打蒙了,只能下意识的防着。
蓝玉冷笑,“娘的,今儿让你尝尝鸡飞蛋打!”
眼看蓝玉裤子都快被扒了,前方一个骑士,高喊,“住手!住手!”
不是别人,朱重八到了。
也是凑巧,他要去大帅府请示军务,恰好看到朱五在揍汤和。
“小五,看我的面子行吗?”朱重八直接推开蓝玉,护在汤和面前,“都是军中兄弟,不至于下死手。小五,汤和得罪你,你看我面子多担待不行吗?”
“朱重八,你一边去,惹急了老子连你一块打!”郭英怒道,“亏五哥拿你当兄弟,你向着外人,呸!”
“重八哥,你可知道我为啥打他!”朱五看着朱重八,“别的事看你面子我忍,这事忍不了!他汤和是你兄弟,我小五就不是么!”
郭英冷笑,“朱重八你这兄弟,打我妹子的主意,想给俺们当妹夫,你说该不该打?”
“这!”朱重八看看头脸都是脚印血迹的汤和说不出话。
此时,就听大帅府里传来一阵脚步,并带着郭子兴的声音。
“在本帅门口斗殴,好大的胆子,谁先动的手!”
朱五呲溜跳上马,“弟兄们,撤!”
眨眼之间,朱五和亲兵跑了个干净。郭大帅出门,正好看见提裤子的汤和。
九 冯家寨子
定远城外三十里,定妙山上冯家寨。
这是乱世,盗匪抢了义军抢,义军抢过官军抢。没奈何的百姓只能村与村联合,结寨自保。
冯家寨就是这样情形之下发展壮大,寨子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寨中共有两万多人口,青壮男子四千余人。
官府管不着,小股势力惹不起。况且冯家寨子也不是良善之辈,没钱做劫掠过路客商,绑票勒索的勾当。
朱五早就知道有这么个冯家寨,只是暂时没腾出手。周边还有个绿林强盗刘聚,都是要清理打击的对象。
没想到,他没去找冯家寨的麻烦,冯家寨先太岁头上动土。
朱五连夜回了定远,留一片士卒守城,剩下三千多人浩浩荡荡出城,在定妙山下一字排开。
新兵士卒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阵型齐整雄壮,长枪如林铁盾如墙。
郭兴统领朱五的亲卫马队在阵前游荡,李赛和蓝玉带着其他亲卫,在几个工匠的指导下架起两门青铜炮。
炮口正对着山腰上冯家寨子的门楼。可能是角度不够高,工匠们一边用眼睛瞄准,一边炮口下塞进去木头。
“五哥,俺带人打头阵!”
二虎现在是朱五定远军的千户,货真价实千人队的队长。身上穿着新打造的铁甲,头上铁盔,组装到了牙齿。
现在定远的工匠坊还是太小,只能优先给军官们打造盔甲。
但朱五这人有轻微的强迫症,即便是士卒没有盔甲,也全配上了红色战袄。为这,还和李善长废了好几天的吐沫。
不过当全军集合整装待发的时候,李善长也说不出来话来。这世上的义军大多跟叫花子没啥区别,只有头领的核心部队像点人样。
朱五手下光看这营头阵势,就强过他们百倍,甚至比精锐官军也不逊色。
有荣誉有仪表的军人才有战斗力,所以现在朱五手下的兄弟们,早就憋着劲了。
朱五见二虎磨刀霍霍,不由得一笑,“急啥,先打几炮再上!”
所谓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咱重视敌人。冯家寨盘踞在山上,只能通过弯曲的山路强攻,看来对方也是有精通军事的人才。
随后,就教二虎笑嘻嘻的说道,“五哥,听说把汤和那厮揍了一顿?再有下回带上俺,早就看他不顺眼!”
“谁说的?”朱五马上拉下脸,回定远的路上,他和弟兄们说过,这不啥光彩事儿,别到处招摇,没想到到底还是有嘴快的。
二虎见朱五黑脸,讪讪的想往后躲。朱五官位越高,手底下人越多,兄弟们越是敬畏。
“说话,谁说的?不说是吧,不说我让你去伙房做一个月的饭!”朱五气道。
“蓝玉说的,也不怪他,是俺套他的话套出来的!”二虎挠头道。
“叫他过来!”
二虎赶紧去叫蓝玉,其实他年纪只比蓝玉大了两三岁,两人都是犟种加愣头青,颇对脾气。
“五哥,你找俺?”
蓝玉小跑着过来,一头的汗水。
“回来路上我咋交代的,定远的事不许说,回来你就到处传,大帅门前打架,你觉得威风是不?”朱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劈头盖脸一顿骂。
蓝玉回头找二虎,人家早跑了,见朱五发火只能低眉顺眼的说,“五哥,俺错了!”
他这模样,朱五有火还真发不出来了。蓝玉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五,却有战必前,从没退过。
“一会二虎带人攻寨子,你带着弓箭手在边上助阵!”
“哎!”蓝玉正心里七上八下,忽然听朱五给了个差事,赶紧笑着答应。
随后,转身去找二虎,却有听朱五喊道,“回来!”
蓝玉回头,不解。
朱五板着脸,说道,“把头盔带上,保命的玩意儿!”
蓝玉笑了,“诶!”
随后,一路小跑到了二虎的方阵,见着二虎就开始埋怨,“虎哥,你卖俺!”
“哎哟,蓝玉兄弟,不是俺卖你,五哥问谁敢不说阿。”二虎笑道,“回头俺找把好刀给你,算赔罪!”
蓝玉转怒为喜,“真的?你别唬俺?”
“哪能呢!”二虎拍了胸脯,“对了,兄弟。到底为啥揍汤和,你还没说呢?”
蓝玉四处看看,压低声音,“汤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给郭家哥俩当妹夫!”
“啥?”二虎眼珠子转了几圈才明白,扯着脖子骂,“狗日地,俺日他八辈……”
………
“你脑子让驴踢啦?”
冯家寨里,大头领冯国用正在痛骂自己的弟弟,二头领冯胜。
哥俩一母所生,都是宽额圆脸的粗壮汉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
冯国用气急败坏,“你劫就劫吧,扣人家人干嘛?”
冯胜小声分辨道,“哥,你是没看见当时他们那样,横着呢!说有本事弄死他们,不然大军就推了咱们寨子,鸡犬不留!”
“那你说现在人家杀上来了?咋办!”冯国用继续骂道,“红巾占了定远以后,俺就派人去打听,占定远的红巾头目是郭大帅义子朱五。
人家占了定远,一不杀二不抢,连买菜都是公平买卖,是个仁义人。俺正想结交一番,你到好直接给得罪死了!”
“既然来了,就打呗!咱们手里又不是没人没刀!”冯胜不服气。
“放屁!”冯国用大骂,“打了定远兵还有濠州兵,人家几万人马杀过来,拿啥挡?咱们兄弟带着乡亲结寨子,为的是自保,不是为打仗!”
“轰隆!”
正骂不绝口之时,外面忽然一声巨响,天塌地陷一般,冯家兄弟齐一缩脖。
紧接着,听到寨子口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再来!”
朱五在火炮后面,兴奋的喊道。
一炮下去冯家寨子的木头门楼就塌了一半儿,几个汉子扔了兵器惨叫着往寨子里跑。
威力是有,主要是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这个。人总是会对未知的,解释不了的事情产生畏惧。
就这个功夫,二虎带着人已经冲到了山脚下,就等着再一炮之后,往上冲。
冯家兄弟带着寨子里的心腹,跑向寨子门楼,迎面跑来两个乱叫的汉子。
“跑啥?咋回事?”冯胜抓着一个问道。
“俺,俺不知道!”那汉子无与伦比,“俺就看到对面红巾阵里冒了阵烟儿,紧接着门楼就被雷劈塌了,王老七当场让一个铁球砸死了。俺娘咧,直接砸成了渣,跟香瓜似的,到处都是!”
冯家兄弟对视一眼,他俩不相信啥雷劈的鬼话,定是红巾有什么犀利的武器。
寨子外头,朱五的亲兵们忙碌的装填,这种秘密武器,他必须抓在手里用最信任的人操作。
“以后多做点小炮,几个人扛着就能跑的,最适合这种攻坚战!”
他正想着,郭兴大喊,“五哥,好了!”
“放!”
冯家兄弟来到寨子口,还没站稳当,又是轰的一声,半边门楼没倒,旁边的山石但是冒着烟火四处飞渐,待烟雾过后石头上竟然是一个深坑。
随后,耳中听到山脚下的喝骂,“怎么喵的,歪到姥姥家了,再来!”
“喊话!”冯国用当机立断,“听说朱五不是滥杀之人,俺去会一会!”
“五哥,寨子里出来人了!”
正准备再来,蓝玉跑回来报告。寨子里出来七八个人,领头的是个布衣汉子,正小心的靠过来。
“要投降?”朱五琢磨一下,倒也不意外,这年头的地方武装都是墙头草,打不过就降,或者干脆加入义军造反,都是常事。
纵马过去,山脚上二虎正对着那些人虎视眈眈,那几人倒也有胆气,眼神不曾有半点退缩。
冯国用站在前头,见对面一位铁甲骑士过来,以为是红巾主将的亲卫,开口说道,“在下冯国用,是这的寨主,想拜见红巾主将,请通融融通!”
朱五笑了,“我就是朱五,濠州总管帐下定远军镇抚!”
冯国用愣了下,听书朱五年纪不大,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
赶紧打起精神,说道,“今日之事,是一场误会!俺弟弟年轻气盛,扣了将军的士卒。不过那些兄弟们在俺寨子里,可是好吃好喝招待,一点气没受!俺们山寨也受官府的压迫都是穷人,不是故意和红巾为敌!”
朱五跳下马,笑道,“哦?你是要投降吗?”
谁说投降了?冯国用心道,俺只是不想和你结死仇而已,哪来的投降一说。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投降太难听了,干脆叫入伙!大伙都是穷汉子出身,想在这鬼世道里寻条活路。单打独斗能成啥气候,今天我不打你,说不上哪天官军也剿了你。
官军可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寨子一破绝对杀光抢光。不如咱们一道干,说不定还能博一个富贵前程!”
其实冯国用早就有心投奔红巾,他也是熟读兵书,能看清天下大势的人,只是还在观望。
朱五的话说到了他心坎了,乱世穷人没活路,可乱世也是穷人出头的时候。
眼前的红巾军阵势森严,一看就是见过血的兵。
朱五他也早就听你说过,两千多的官军都围不住,又追着官军的屁股到了定远城下,顺势占了城池。年纪虽然小,可俨然是个人物。
想到这,冯国用有些动摇,问道,“将军,当真?”
“这还有假?”朱五笑道,“入了伙就是自己人,你寨子里的兄地就是我的兄弟,就是我定远军的士卒!”
冯国用继续说道,“可是定远城小,如何能养得起这些人?”
“定远算啥!”朱五发笑,用马鞭指着前方,“前边还有和州,还有滁州,定远养不起,加上这两座城,总养得起了吧!”
“如此,俺入伙!”冯国用笑道,“早看着狗官府不顺眼,俺带着兄弟们也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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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蓝玉写信。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汤和被朱五带人堵在大帅府门口揍一顿的事儿,不胫而走。
大帅府中,郭子兴面色阴沉。朱重八站在下首默不作声,唯有大帅的公子郭天叙道,悠哉的喝着茶,一副看戏的样子。
“小五太不像话!重八,拿拿本帅的将令,去定远把小五带来!”
郭子兴原本有心冷处理,男人之间打架算什么,都是火爆脾气的厮杀汉子,况且他心里也隐隐觉得汤和该揍。
只是这事传了出去,汤和怎么说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要是不处理,说不得有人歪嘴大帅处事不公。
朱重八赶紧说道,“大帅,不至于此。汤和兄弟也说了,是比武切磋受了点皮外伤,哪有什么殴打军中大将的事儿。不过是外头人以讹传讹,乱嚼舌头传瞎话罢了。咱们不去理会过几日就散了,过几日末将安排小五跟汤和喝顿酒,这事就过去了。”
得了个台阶,郭子兴脸色好看不少。真让他处理朱五,他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不是说朱五在他心里多重,而是人家领兵在外,家眷养在帅府,却被手下惦记。真处置了,难免心生嫌隙,
朱重八却知道,小五和汤和这仇是结死了。自己兄弟的性子他知道,汤和现在恨不得捅了小五。
此时一直在旁的郭天叙却忽然开口,似笑非笑道,“到底咋回事,其实大伙心里都清楚!朱五敢打汤和,还不是仗着是父亲的义子,有人给仗腰子么!呵,他一个假子就敢如此,那俺这个大帅的亲儿子,是不是哪天看谁不顺眼,就可以一刀砍了?”
“你胡沁什么?”郭子兴骂道,“这话是该你说的?不着四六的玩意!明儿跟你舅舅去学军务,老子一辈子英雄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郭天叙依旧是笑,从小被骂惯了,就当耳旁风。只是朱重八不动声色之中,眼皮跳了一下。
这郭家公子,似乎对小五有啥想法。
何止是想法,郭天叙对朱五是羡慕嫉妒恨。他这个大帅亲子手下一兵半卒都没有,朱五这个假儿子却是定远的镇抚。
来濠州的路上,他老舅张天更没少说朱五的小话。什么得意忘形,目无尊长,就会讨好大帅等等,他要是对没想法,就怪了。
就此时,外面进来一个亲兵,“禀大帅,定远镇抚战报,昨日收服定妙山冯家寨,得青壮一千。”
“俺家小五好手段!”郭子兴咧嘴大笑,接过战报一边看去了。
郭天叙本想凑过去看,有了半路觉得好生无趣,目光忽然落在朱重八的腰间。
“重八,好刀阿!”
朱重八嘴角抽动,重八这俩字也是你叫的,可面上依旧笑。他的腰刀正是关先生赠送的西域宝刀,当下笑笑,解了下来,“公子喜欢?拿去玩吧!”
………
定远城中,蓝玉看着手中笔墨满是纠结,抽刀子砍人容易,写信这事太难,偏偏这是他自己的家信,不能由别人代笔。
早年他爹逼着他念过几年私塾,可先生教的他早忘了。如今笔杆子握在手里,怎么都不去刀把子痛快。
纠结了半年,才颤颤巍巍的在纸上慢慢开写。
“姐夫,俺是小二。
有几个月没见着面了,恁挺好的?俺姐挺好?
俺给你说这几个月真跟做梦似的,官军攻濠州的时候,俺爹让俺投了红巾军。
俺可不是当小兵,俺这支队伍的头头就是濠州人,手下的弟兄也都是濠州的乡亲,他看俺机灵就收俺做了亲兵。
一仗下来,官军被打跑了,俺杀敌有功,头头让俺当了百户,现在手下也管着百十来个亲兵。
俺这个头头可了不得,以前是小乞丐,后来带着一帮乞丐兄弟投了军,因为有功劳,濠州的郭大帅认他当了义子,再后来当了将军。现在是定远的镇抚,自己占着一个城池,手下的兄弟都当了军官,威风着哩。
这人讲义气,处事公道,赏罚分明,对士卒跟亲兄弟似的,营里这几千兄弟都吃得饱饱的。俺们都服他,都叫他五哥。
姐夫,俺说句不中听的,你干那事没啥出头的日子。天下都是穷人,你抢来抢去还不是抢穷人,有啥油水?说出去也不好听。
你不如过来投奔俺五哥,冯家寨你知道不?昨儿刚入伙了,五哥在郭大帅那保举他俩做了千户,银子赏了好几百两。
他俩都行,姐夫你差啥,俺还没听说谁的本事能强过你。
五哥最喜欢好汉了,到了这咱们一块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不比你劫道强!
俺听五哥的意思,过阵子就要打和州城,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还等啥。
再说就算你不来,五哥抽出手来也得收拾周边这些绿林好汉。
姐夫,俺就说这么多,你好好合计合计。”
写完之后,吹干了墨迹装入信封。最后写上地址人名,常遇春亲启。
此时外面有人喊道,“蓝玉,五哥那边该你照应了。”
是郭兴的声音,蓝玉赶紧说道,“哎,知道了!”
朱五是要打和州,席应真道人曾经说过,定远边上和滁二州比取,然后攻金陵。
本想着秣兵历马徐徐图之,但是冯家兄弟入伙之后,定远的粮草器械是个问题。
粮草还能撑一段,可是冯国用冯胜手下两千左右青壮的兵甲,却让人头疼。
这两千人跟朱五的兵一比,就是叫花子,衣衫褴褛毫无章法。
朱五想过先让冯家兄弟统领一个千人队,让他们手下的人训练后单独再组成两队,让老兄弟带领。
这样可以避免下面出一堆小军头,可是这样一来就是兵不知将,将不知道兵了。眼看队伍滚雪球一样壮大,这是大忌。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手下几千人朱五忙得头昏脑胀,夜深以后人家都睡了,他还得翻看李善长送来的账目。
“五哥,冯国用来了!”
蓝玉端着一碗面条,进屋说道。
“请他进来!”
朱五端起碗,扒拉几口。见冯国用进来,笑道,“老冯,找我有事儿?”
冯家兄弟虽入伙,但是寨子中有百姓,朱五留了五百人在那驻守。乱世中有野心的人不少,但是知道维护乡亲的人不多。
所以对于冯家兄弟,朱五高看一眼,尤其是老大冯国用。李善长都听过他的名字,说是少有的文武全才。
冯国用进屋以后,直接坐到朱五边上,“镇抚,啥时候打和州?”
他比朱五大,叫将军绕口,又不能叫五哥,只能叫官名。
朱五笑笑,“这么着急?总得准备些日子。”
打和州就是标准的攻坚战,攻城器械缺一不可。
这次的官军被打跑了,下一次的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杀来了,与其等着人家上门,不去主动出击。所以打下和滁州,迫在眉睫。
冯国用笑道,“俺有个同乡好友在和州做小吏,或许可为内应。”
朱五来了兴趣,自从濠州打跑了彻里不花,他占了定远之后。和州就门户紧闭,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平常百姓出入城内,都盘查严格,生怕红巾的探子混进城去。
就听冯国用继续说道,“按这个同乡虽是吏,却是个税吏。每日在城门口算着收多少税,跟守城的军丁最熟不过。
俺想要是他能帮忙,咱们可以混进一队精锐兄弟。宰了知县或者和州的守将,到时候里应外合,可以一举拿下!”
“这人可靠吗?”朱五问道,堡垒都是内部攻破,当初郭子兴下濠州也是这招。
“可靠,他也早就看这朝廷不顺眼,只是此事需要银钱打点!”冯国用笑道,“不是俺同乡贪财,是他要上下活动。”
“只要他可为我所用,金山我都给!”朱五笑道,“明日你找李善长,要多少金银和他说。”说着,朱五想想,“我再派几个兄弟跟着你,蓝玉!”
“俺在呢!”蓝玉正听的入神,忽然听见朱五叫他。
“你带几个兄弟护着老冯,全须全尾的去,全须全尾的回!”
“放心吧五哥,俺一定办得妥当!”
朱五又端起碗,划拉着面条,“老冯,你那老乡叫啥?”
“胡惟庸。”
扑!
朱五呛着了,面条喷了蓝玉一脸。
不怪他反应大,这人他知道啊!又他娘的一个将来重八哥的刀下鬼,跟蓝玉一样,死得透透的。
这是咋回事,隔三差五就能遇着这些未来的王侯将相。
朱五擦了嘴,看看冯国用。冯家兄弟他真没印象,但是认识胡惟庸想必将来也是大明的开国攻城。
前些日子还在想,小小的濠州满是未来赫赫有名的武将。占了定远之后,又一水儿的文臣。
此时的朱五,真想用濠州话骂一句,乖乖,俺地个亲娘!
冯国用回了住处,冯胜已经在等他了。
本来对兄长轻易投了红巾,他还颇有微词。可是跟着朱五回了定远后,却只能赞叹兄长的远见。
他们寨子的兄弟行军时,跟放羊似的,不派人跟着都得丢。
人家朱五的兵马,横看成排竖看成行,千百人如一人,衣甲鲜明,斗志昂扬,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冯家哥俩从小熟读兵书,自然知道这乱世是大展拳脚的时候,若是刚投了红巾就能立一大功,前程不可限量。
“大哥,咋样?”见到兄长,冯胜问道。
“镇抚答应了,俺明日动身去和州,寻胡惟庸去!”
(晚了,不好意思,晚上还有。)
十一 胡惟庸毒计
自从闹了红巾军,官府看谁都像贼。
若不是城里百姓官员还得吃喝拉撒,各城的老爷真想把城门一关,像王八似的躲进壳里。
可是躲不进去,只能加紧防范,城门的守军加倍,每日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往来的百姓凭借户籍路引出入。
和州是上县,跟州府相当的大城。西北隔滁河与滁州毗邻,跨过长江,正对面是太平(今安徽当涂)。太平南部芜湖,东北达金陵(今江苏南京),东倚丹阳湖。湖周围的丹阳镇、高淳、溧水、宣城都是鱼米之乡。
这样的大城乃是交通枢纽,富得流油。往日进城的商人百姓数不胜数,只是如今天下不太平,各城门口严防死守,进城的路上人们排成长队,等着官兵的检验搜查,稍有抱怨就是一顿棍棒。
冯国用和蓝玉郭兴还有其他两三个朱五的亲兵,就在混在进城的队伍中。
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装扮,冯国用本是文人面相,这会装成一个读书的员外,郭兴蓝玉等装成他的小厮仆人,挑着扁担行李。
看着如狼似虎的官军,几人手心里都冒出冷汗。为了进城他们不能带兵器,啥防身的家伙都没有。
“早知道带几个掌心雷好了!”蓝玉小声说道,“这特娘的心里没底啊!”
“别嘟囔!”郭兴白他一眼,“五哥说听老冯的,咱们别说话。”
蓝玉闭上嘴,瞧了一眼冯国用。人家跟没事人一样,看不出半点紧张。
队伍慢慢往前,终于查到他们这里了。
“哪来的?进城干啥?”检查的官军大概是个什长,一脸凶相。
冯国用笑笑,把户籍和路引交上去,“俺们从定远来,进城投亲戚。”
“定远?那地不是让反贼占了么!”官军什长瞪着眼打量,“来呀,把这些行李挑开,好好搜查!”
“军爷,就是让反贼占了才投奔和州阿!”冯国用不动声色之间,把一块二两重的银子塞进官军什长的手里,“还请军爷通融,俺表弟就在和州当差。”
什长掂量下银子,点点头,见行李里没有违禁的东西,几个畏畏缩缩的小厮后生,也都是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放心许多。
当下,随口问道,“你表弟在城里当差,谁阿?”
“俺表弟姓胡名惟庸。”冯国用见城门这一关是过了,慢慢把心放下。
“嗨!”闻言,官军什长笑了,“还真特么巧了。”说完,回头冲着城门口大喊,“胡爷!”
城门口除了官兵还有税吏,一个青衣的税吏,翘着二郎腿,躲在遮阳棚下面迷瞪眼儿。
这税吏二十出头,长着张一团和气的脸,一看就是个人缘好的人。只是偶尔打量人群时,露出的目光锐利。
忽然间前边破锣嗓子嗷唠一声,听见有人叫他。税吏坐直了身子,朝前边看去。
“这有你家亲戚!”
听了前面什长的叫唤,税吏稍微愣神,随后站起身,掸掸灰尘,慢条斯文的走过去。
亲戚?哪个亲戚?
税吏边走边想,待走得进了,只见一个想不到的人,正对着他笑。
“惟庸表弟,俺来投奔你了!”
无巧不成书,这税吏就是冯国用要找的同乡胡惟庸。
只是此时双方心中都没有惊喜,只有惊惧。冯国用拼命大眼色,生怕胡惟庸露馅。
胡惟庸则是心里打鼓,吓了一跳。
“冯家兄弟不是在定妙山上结寨当山大王么,怎么找这来了,还叫我表弟,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他和冯家兄弟其实也是泛泛之交,同乡之间,没闹红巾的时候喝过几次酒,此时见对方找他随有些意外,但马上反应过来。
“表哥,你咋来了呢?”
“定远让反贼占了,俺只能来投奔你啦!”冯国用笑道,“赶了一天的路阿,没想到在城门口遇着你了!”
胡惟庸走过去,看他身边的几个后生面生,不是认识的人,面色不改对那什长道,“这可是巧了,俺表哥!”
“那还说啥,胡爷带进城吧!”官军什长倒也痛快,笑着说道。
“谢你兄弟,回头喝酒。”胡惟庸假模假式的说道。
随后蓝玉郭兴等人挑着担子,跟在冯国用的身后,大摇大摆的进城。
胡惟庸在这城门口人缘不错,路过的兵丁都笑着打招呼,有个百户还特意跟他摆摆手。
进了城左拐右绕,越走越快,最后在进了一家酒家。
“掌柜的,雅间!”
“哟,胡爷来了,楼上请!”
紧接着一行人上了二楼,有小二送上来热茶瓜果,随后关上房门,胡惟庸脸色变了。
“冯兄,您怎么来了?你冯家兄弟如今在官府也是挂着号的!”
冯国用微微一笑,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笑道,“老弟,俺找你,是有桩富贵给你。”
说完,摆手说道,“郭家兄弟,麻烦把东西亮出来,让俺这老弟瞧瞧。”
郭兴警惕的看了胡惟庸一眼,胡惟庸心里突然打了个哆嗦。这后生刚才看着人畜无害,怎么转转眼间这么大杀气。
随后就见到,两个行李木箱被打开。木箱的木头里有夹层,那后生拿着扁担上的铁钩一撬。
“嘶!”
胡惟庸眼睛都直了,金光闪闪一片,居然是一排排的金饼子,每个差不多都有巴掌大小。
“冯兄,你这?”
冯国用收敛笑容,“老弟,实不相瞒,哥哥我投了红巾……”
胡惟庸目瞪口呆,这变化实在太快。
当下就听冯国用把自己如何入伙红巾军,朱五姓甚名谁有士卒多少,战斗力如何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又把这次来的目的,或是策反守军,或是买路夹带兵器死士进城说了一番。
胡惟庸眼睛越听越亮,笑道,“冯兄真是胆包了身子,兵行险招阿!”
“富贵险中求,如今天下大乱,老弟一身才学,给官府当爪牙岂不是可惜了。不如投了红巾,和俺们共图前程!”
冯国用笑道,“朱将军是濠州郭大帅的义子,手握精兵。这和州只是开胃菜,往后攻占太平路,下金陵城,基业顷刻可成。老弟,你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胡惟庸沉吟不语,冯国用继续说道,“老弟,只要是你能帮上忙,朱将军亲口许诺,事成之后,和州城的财货任你拿。若你想为官,县令都可以让你坐!”
说完,端起茶来暗中观察胡惟庸的表情。他这个同乡,才学有胆量有,就是生平爱财爱算计,还是个官迷。条件摆出来,就不信他不动心。
片刻之后,胡惟庸似乎下定决心,“冯兄说的没错,这狗日的朝廷早该亡,这乱世就是你我出头的时候。”
说着,笑笑,“财帛动人心,想要收买几个小军官容易,可是城门口的百户,怕是不好收买,保不齐前脚收钱,后脚就把咱们卖了!”
“老弟有何良策?”冯国用问道。
胡惟庸眼睛转了转了,“晚上俺做东,请城门口的百户喝酒,到时候咱们一手银子,一手刀子,不怕他不答应!”
“说详细些!”冯国用说道。
“那百户叫廖永忠,还有一兄弟廖永安,两人都是和州城的勇武之辈,一人是城门口的百户,一人是水军的百户。”
胡惟庸笑笑,话中带寒,目光如刀,“若有这二人相助,大事可成。这哥俩对钱财不怎么上心,可是为人至孝顺,而且他俩都快三旬的年纪,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爱若珍宝。”
冯国用若有若悟,“你是说?”
“正是!”胡惟庸又是一笑。
冯国用摇头,“如此说来是好计,就是有些不够光明磊落!”
“成大事不拘小节。”胡惟庸眼光锐利,嘴角冷笑,“无毒不丈夫,另外不知道跟你来的这几位小哥,身手胆量如何?”
郭兴蓝玉听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但是听到胆量二字,不屑的笑笑。
“俺几兄弟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说有没有胆量!说吧,要俺们干啥,是杀人还是放火!”
胡惟庸大笑,“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说着,看向冯国用,“派一个后生跟着俺,俺先带他认认门,随后俺去请人。那人到场之后,你这几个兄弟再动手。”
冯国用点头,“蓝玉兄弟,你跟俺这位老弟走一趟,听他的交待。”
蓝玉先看看郭兴,后者点头之后才答应。
就在二人出门之时,郭兴又拉一把蓝玉,贴着耳朵说,“看事不对,就跑!”
“三哥,俺晓得!”蓝玉招手,又带了两人,一同出去。
二人出去后,郭兴坐到冯国用对面,开口说道,“老冯,这人托底吗?别把咱们给坑了!”
冯国用笑道,“郭兴兄弟,你放心,他既然答应就不会,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再说,他家眷亲属也都在定远,咱们出事,他全家死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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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下作
天色渐晚,和州城的守军准备关城门。
在城门楼盯了一天的汉军百户廖永忠,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娘的,坐了小半天儿,腿脚都坐软了!”
旁人听到这话都笑道,“廖头先回吧,反正也要关城门了。一天都没见您那宝贝儿子了,想了吧?”
提起儿子,廖永忠粗犷的脸上露出笑容。他今年三十岁,典型的武人相貌做派,腰间一把长刀打遍和州无敌手,为人仗义疏财急公好义,深得手下兄弟的拥戴。
他还有个兄长,也是一等一的好汉,俩人同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可是这两兄弟可以说哪都好,就是子嗣有点艰难。成婚多年直到去年媳妇才生了个大胖小子,两房人家就一个男丁,自然是爱到了骨子里,爱若性命。
抬头看看天色,想着这时候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还没关门,抓紧称几斤甜点心,回去拿给老娘和媳妇。
刚要迈步走,旁边有人喊,“廖头,有人找!”
廖永忠顺着声音望过去,笑了,“小胡阿,找俺啥事?”
胡惟庸笑呵呵的过来,他是城门的税吏,见见很这些军汉混在一起,关系熟得很。
“廖头,俺找你吃酒!”
“改日吧,天都快黑了”!廖永忠犹豫道。
“哎呀,您就给俺个薄面吧!”胡惟庸笑着说道,“酒楼的席面都订好了。”
廖永忠还要推辞,就听胡惟庸低声继续说道,“俺家来了个表亲,手里有些私盐没门路卖,求到俺头上,俺一个小吏哪有办法?后来俺一合计,还得找您,一是咱哥俩有交情,二是在这城里还有您办不成的事么!”
这年月指望着那点晌银,军汉得饿死。廖永忠又是个手面大的人,所以各种违禁的买卖也没少做。
听胡惟庸这么一说,再加上对方的刻意奉承,终究不能驳了人家面子。
当下笑道,“俺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中,去吧!”
转角的胡同里,蓝玉盯着这边的场景,见着胡惟庸廖永忠二人勾肩搭背的走了,转身就消失在胡同里。
半柱香的功夫,天黑了。蓝玉来到一个城里的一处小院前,暗影里郭兴带着几人正等着他。
“鱼上钩了,动手!”蓝玉喘口气说道。
郭兴点点头,小声道,“动作要快,尽量别发出动静,手脚利索点,这关系到咱们定远军的大事,办砸了自己抹脖子,也别回去见五哥了!”
到和州的兄弟都是朱五亲卫中的机灵人,只不过人数少点,才五六个。
来的时候身上没带家伙,是胡惟庸不知道从哪淘换了几把短刀,一张猎弓,还有一辆马车。
蓝玉接过猎弓,试了试力道,小声和郭兴说道,“三哥,绑人家家眷,是不是有点下作了!”
郭兴看看他,“俺也不愿意干这脏事儿,可是老冯说了,这是逼着廖家兄弟就范最好的法子。你看和州的城墙,这么高。要是没内应,咱们兄弟得死多少?你是想听别人哭,还是想听自家兄弟哭?”
蓝玉抿嘴没说话,把匕首别在腰里,重重点头。
“动手!”
巷子里本来就黑,几条人影悄没声息的从一户民宅的后墙翻进去。
白天的时候都踩好点了,这家的房子不大,人口也比较简单。老太太带着儿媳妇,还有一对夫妇是家里的仆人。这是廖永忠的家,他哥哥住在水军营的边上。
几人悄悄的摸进去,上房的灯还亮着,隐隐约约有人声穿出来。
“天都黑了,小二还不回来!”
这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随后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娘,当家的保不齐和同僚吃酒去了,您先吃吧,别等他了!”
郭兴跟蓝玉对视一眼,蓝玉张弓随时待发,郭兴则跟几个兄弟摸了过去。
吱嘎!
不知是谁脚底下踩了一个石子儿,黑夜里这声音格外刺耳,屋里面听了真切。
“啥动静?”
旁边房里,一个男人推开门,打着灯出来。
刷!
扑通!
蓝玉张手就是一箭,直接射到那男子的喉咙上。那人直挺挺的摔倒,双脚踢腾着却发不出声音。
“上!”
郭兴一马当先冲进去,一个仆妇刚要惊恐的尖叫,可是刚张开嘴,刀光一闪。
血嗖地飙出来,人捂着脖子倒下。
“不想死就闭嘴!”
屋里老太太惊恐的抱紧了孙子,儿媳妇吓得颤抖的趴在地上。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廖永忠是个直爽汉子,胡惟庸和冯国用都是一肚子心眼,两人刻意的奉承,不觉间廖永忠已经喝得有些上脸。
“今日能结识廖百户,俺三生有幸。和州地面上谁不知道您一口唾沫一个钉,为人最仗义不过。”冯国用装成胡惟庸的表哥,还在劝酒。
“不能在喝了,家里头老娘媳妇等着呢!”
胡惟庸帮腔,“这点酒算啥,谁不知道你廖大哥海量!”
“你俩别净捡好听的说!”廖永忠笑着又喝一杯,“说正经事吧,多少私盐什么价阿?”
胡惟庸和冯国用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心急,郭兴那边还没回来,现在摊牌太早了。
就听廖永忠继续说道,“俺可以给你找下家,不过按照惯例,俺这边抽两成。”
屋里正说话,外面忽然有人轻轻敲门,随后冯国用听出来是郭兴的声音,“老爷,准备好了!”
冯国用心中大定,笑道,“廖百户,两成太少了!”
“嗯?”廖永忠有些纳闷。
就见冯国用从桌子底下拿上来个沉重的包袱,哐当一声放在桌上。
“请您帮忙,那点银钱怎么能拿得出手呢!”
廖永忠疑惑之间,冯国用笑着掀开包袱。
“金子!”
包袱里是一堆巴掌大的金饼子,黄澄澄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廖永忠看看冯国用,再看看胡惟庸。这俩人笑得不怀好意,他是直爽汉子,可是不傻。这事有蹊跷,这么些金饼子别说卖私盐,就是买百十条人命都绰绰有余。
顿时,酒醒了大半,手摸到了刀把子上,盯着冯国用,沉声说道,“你到底是谁?”
冯国用拱手说道,“在下,冯国用。”
“冯家寨!”
廖永忠一声惊呼,刀抽出一半儿,就听身后的房门哐的被推开。
一个目光冰冷的后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半辈子当兵的经验告诉他,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哈,就凭你们几个想留下俺!”廖永忠不愧是猛将,丝毫不怕,反而气势更盛。
“廖兄弟稍安勿躁,听俺把话说完!”冯国用示意郭兴先出去,安抚着说道,“俺说完之后,廖兄弟要走,俺不拦着!”
“说!”廖永忠倒也光棍,端起酒咕噜咕噜喝了半壶,冷笑,“俺听听你放啥狗屁!”
“咱们虽说官贼不两立,可是廖家兄弟的威名,俺是听说过的。”冯国用笑道,“淮西地面上不管是绿林好汉,还是举旗造反的,都得竖大拇指。你廖家兄弟不喝兵血,不祸害百姓,不杀良冒功。”
廖永忠脸色好了一点,冯国用继续说道,“由此可见,廖家兄弟是心有正义,顶天立地的汉子。
兄弟,当今这世道啥样俺就不说了,咱们人还有个人样吗?朝廷官府拿百姓不当人,天下凡是几分胆气的汉子都反他娘的了,你如此的英雄,何必给官府卖命!”
“你投了红巾,你是探子?”廖永忠明白了,一字一句的说道。
“没错,俺带着冯家寨子投了定远镇抚朱五。”冯国用说道,“朱将军心有大志,占了定远之后,图的就是和州。兄弟,俺们这次来,就是奉了朱镇抚的令,想从你这买一条路,一条进城的路!”
“俺听说过朱五,郭大帅的义子,官军都在他手里吃过憋。俺也知道,他占了定远秋毫无犯,军纪严明。俺有几分佩服。”
廖永忠慢慢喝了一口酒,摇头说道,“俺也知道这天下乱了,俺更知道朝廷指望不上,谁管咱们南人的死活。
俺私下里问想过,若俺也是衣食无着,没盼头的地步,那俺也反特娘的。
可是俺身上穿着官衣,多年来身受官长厚恩,俺不能忘恩负义!
你红巾要来就大大方方的来,咱们阵上厮杀。真刀真枪的来,廖某若是败了,性命拿去便是,俺没话说。
可是你们让俺做内应,俺做不到。”
一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胡惟庸阴森森的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喽!”
“呵!”廖永忠冷笑,缓缓说道,“小胡,你狗日的笑面虎。老子告诉你,老子不但不答应你,老子现在还要从这里走出去,谁拦着老子,老子就剁了谁,就你们几只三脚猫,老子不尿你们。”
说着,又看看冯国用,“不过你们也不用怕,老子虽然不答应你们,可是老子也没有告密的心思,今儿这事老子就当不知道,咱们以后战场上见!”
说完,廖永忠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胡惟庸咬牙说道,“廖大哥,既然敬酒不吃,就得吃罚酒了。”随后,啪啪拍手。
“啥意思?动武么…”
廖永忠大笑,可是旁边的门被拉开,他的笑声嘎然而止,就像一只鸭子被人掐住了脖子。
门外面媳妇老娘被人捆着,雪亮的匕首架在喉咙上满脸惊惧,怕是魂都吓没了。见到廖永忠,媳妇拼命的挣扎,老娘被堵着的嘴呜呜的发声。
大胖儿子被抱在一个后生怀里。
他儿子才一岁,却一点不怕不哭不闹,见了廖永忠嘴里含糊的喊了声爹,伸手要抱。
一瞬间,生命力最重要的人都被人家拿捏着,廖永忠只觉得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廖大哥,再聊聊!”胡惟庸笑笑,把门关上。
廖永忠双目充血,扯着他的领子,“胡惟庸,我炒你马!”
(下一章,晚上。)
十三 挑拨
“枉那朱五有个仁义的名声,居然如此下作,用人家家眷要挟,算什么英雄。”
廖永忠颓然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
“这是俺们的主意,和朱镇抚无关。”冯国用说道。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俺们干的是杀官造反诛九族的勾当,无所谓下作不下作!”胡惟庸说道,“廖大哥,路就摆在这,是鱼死网破还是跟着俺们一块干,您自己选吧!”
廖永忠沉思起来,默不作声。
而冯国用看着满脸冷笑的胡惟庸忽然感到有些陌生。这位同乡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横下心来如此的狠辣果决。
良久,廖永忠吐出口气,无奈道,“好,俺答应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胡惟庸大笑,把桌子上的金饼子推过去,“这些金子,大哥拿着去疏通关系,联络士卒。”
“好!”廖永忠再次点头,“一切交给俺,你啥时候放人?”
胡惟庸摇摇头,“从今天起,老太太嫂子和大侄子,俺有地方安排,大事成后再让你们一家团聚。”
“放你娘的屁!”廖永忠脖子上青筋显现,骂道,“胡惟庸,你我相识一场,就这么绝?”
“还是那句话,这是诛九族的勾当,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胡惟庸面无表情,“不过大哥放心,俺是有良心的人,你家眷在俺那,绝受不着半点委屈,俺当自己亲妈亲儿子那么对待。俺发誓,若有半句假话,俺胡惟庸不得好死。”
“你……”
廖永忠眼中能喷出火来,可最后还是无可奈何。
冯国用在旁说着软化,“廖兄弟,大事成后,俺给你赔罪,要打要骂,俺绝不含糊。”
“罢了!”廖永忠重重点头,“要俺怎么做,你们说个章程吧,俺照办就是。”
胡惟庸笑道,“现在不急,廖大哥回去和令兄商量一番,明日俺找你们。”
廖永忠恨恨的瞪他一眼,站起身走到门外。
家眷还在人家手里,廖永忠心如刀割。扑通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娘,儿子不孝,让您老跟着受苦了。”
郭兴摘掉老妇人嘴里的东西,就听她哭道,“儿阿,这都是命,既然你答应人家了,就好生去办,办好了咱们一家团聚。”
她们就在门外,所以来龙去脉听得真切,人为刀殂她们也是无可奈何。
廖永忠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不舍的看着妻儿,含泪离去。
冯国用叹气,“胡老弟,说服他就行了,为啥还要拉上他兄长?”
胡惟庸哼一声,往嘴里扔个花生米,“夜长梦多,走城门才能进多少人。走水路一船就是几十人,这是双管齐下。”
“外面的家眷怎么安排?”冯国用又问。
“俺在城里有个谁都不知道的院子,安置在那。这几日还要劳烦几位兄弟守着。”胡惟庸面露凶光,“他要是真跟着咱们干,一切好说。要是三心二意,嘿嘿……”
且说廖永忠离开酒家,直奔水军大营,找到自己的兄长廖永安,红着眼睛讲了一遍。
廖永安性子沉稳,开口说道,“俺就知道,红巾占了濠州定远,肯定要朝咱们这下手。原本想着,要是真打不过就降了,可是想不到,咱哥俩稀里糊涂成了人家的开路先锋。
你也别急,那胡惟庸在这城里认识不少军汉,咱们不答应有的是人答应,咱们答应好过别人答。起码咱们家眷能保全,明日俺跟你一起去会会姓胡的,反正吃的是兵饭,杀谁都是杀。
胡惟庸,嘿嘿,终有一日俺扒了你的皮!”
定远,红巾军营,朱五房里。
“成了!”
朱五大喜,蓝玉连夜跑回来报信儿,快马跑了一夜,马累到吐沫子,人累到脱力。报告之后,蓝玉站都站不稳当。
“老冯说事不宜迟,五哥今天就安排人,一路走陆路,一路走滁和。路上的白天进城,廖永忠在城门接应,水路的晚上进,廖永安在水路接应。”
“将军,此乃天助红巾,大事可成。”
朱五房里席应真,李善长冯胜,二虎郭英等都在,此时人人都面有喜色。
尤其是李善长这样有远见卓识的人,定远现在看起来安定,可是官军大军一来,只能硬抗。
打下和州就等于多了许多出路,定远的前程也豁然开朗。
想到这里李善长不禁看着朱五,心中暗道。虽然年轻了点,可是心智坚定。古往今来造反的多是流寇荼毒天下,这位年轻的朱将军,却从一开始就制定路线,提出口号,大有作为。
听了席应真的话,朱五笑笑,“二虎,你带人走城门。老四,你带人走水路。人不用多,一人带百八十人就够了。”
“是!”二人答应。
“多带掌心雷。”朱五又交待,“老四,工匠坊那边造了一门小炮,你也带上。”
“那俺这就回去。”蓝玉咬牙站起来,“三哥他们等着我回信呢。”
“你又不是铁打的,留我身边。”朱五看向冯胜,“正好你兄长在城里,你跑一趟。”
“俺正有此意。”冯胜笑道。
朱五站起身,朗声道,“传令,全军准备,待和州城里准备好,咱们一鼓作气,拿下和州。”
众人轰然应答,“诺!”
此时一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正打在朱五的脸上。
那张曾经稚嫩笑嘻嘻的脸,如今已是刚毅沉稳。
………
这些日子,汤和有些羞于见人。军中上下都知道他让朱五的手下给揍了,走到哪都感觉有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朱小五,俺剐了你!”
汤和在家里喝闷酒,一想起这事,就气得浑身打摆子。
“公私不分,什么鸟大帅,亏俺还巴巴的给你卖命!”
本以为大帅会给他一个公道,谁知道郭子兴好似不知道似的,不咸不淡的说几句,没下文了。
汤和恨朱五,此时连郭子兴也恨上了。
就此时,门外传来脚步,亲兵来报,大帅的公子郭天叙和管军司马张天祐来了。
这俩人人惹不起,一个大帅小舅子,一个亲儿子。汤和心中不耐烦也得硬着头皮招呼。
“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郭公子坐,张司马请坐!”
郭天叙大马金刀的坐下,笑道,“俺听说汤千户这几日心里不痛快,就来看看!”
张天祐愣了,心说。外甥啊,咱俩来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咋上来就往人家心上扎呢。
这…汤和握紧拳头,你特娘的来往俺伤口上撒盐的吗?
郭天叙却感觉良好,自顾自的说道,“这事是朱五不对,要俺说该军法处置,汤大哥是跟着俺爹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他朱五有什么资格动手,不分尊卑目中无人。”
汤和笑笑,“算了,大帅的义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俺不和他计较,不然大帅面皮不好看。”
特娘的,你跟老子彻虚的,老子就给你拱火。汤和心里门清,这位郭公子是挑事儿来了。
“不过是假子,还正当他自己是头蒜!”郭天叙不屑道,“自古以来军中就有收义子的传统,可那是主将为了收拢人心,说是义子其实比家奴高不到哪去。俺爹心软,他朱小五倒是能等鼻子上脸,真把自己放盘菜了。”
汤和心中冷笑,朱小五是盘菜,你郭公子是啥。好歹人家一身的军功,你郭公子不过是投胎好。
张天祐见外甥越说越不像话,在桌子底下踢阿一脚。
郭天叙会错意,还以为自己说的不错,继续笑道,“汤大哥放心,俺现在跟着舅舅学军务,你的委屈俺记在心里,等哪天俺能做主了,定然给你出这口恶气!”
张天祐好玄一口气噎死,俺是带你来结交这些大帅帐下的老人,不是让你乱说话的。你这话,是要造你亲爹的反么!
汤和想笑,你做主?俺们这些厮杀汉子,用命打下的基业,凭啥你做主。
郭大帅怎么有这么一个草包儿子,拉拢人心都不会。还他娘的你做主,你是太子阿?
你他娘的就是一个反贼的儿子,要是能沉下心跟着俺们豁出命厮杀,大伙看你爹面上也抬举你。
你他娘的要是这个做派,你爹就算给你留个龙椅,你也坐不稳。
不过,你要是对朱小五有啥不满,老子倒是可以给你加加纲。
“公子好意俺心领了。”汤和笑道,“俺说句不中听的,你也别不乐意。”
见郭天叙竖起耳朵,汤和继续说道,“如今朱小五是定远城的镇抚,手下兵强马壮,说不得你以后还有仰仗人家的地方。这些话俺就当你没说过。本来他朱小五现在就风头正盛,真传出去他肯定和你离心离德,说不定还记恨你。”
“他敢!他朱五一个乞丐秧子能有今天,全是靠俺老郭家。能捧他上去,就能拉他下来。”郭天叙不服气道。
从小没经历过世事,又没在军中打过滚,郭天叙以为他爹是大帅,手下的人就得都听他老郭家的。
张天祐越听越不对,这汤大嘴也不是个好玩意,刚想叉开话题,就听汤和继续说道。
“公子这可错了,朱小五手下都是他当乞丐时的兄弟,除了他谁也不听。不信你问你老舅,哪怕你是大帅的公子,没他点头你连他大营都进不去。”
“俺不信!”郭天叙蹭地站起来,“他朱五手下的兵就不姓郭?俺这就去定远,要真是你说的这样,他朱五就是要造反。”
“哎,外甥,外甥!”
郭天叙拉着脸走了,张天祐在后面追,汤和低头狂笑。
十四 腻歪
滁河水在夜色中缓缓流动,每当水面碰到木船的船舷,会有潺潺的水声。
河面上三条木船鱼贯前行,掌舵的艄公是这条河多年的老把式,闭着眼也能划到和州。
兵贵神速,在确认廖家兄弟为内应后,马上制定了暗号和接头方式,两支奇兵从定远出发,奔赴和州。
走城门的兄弟空着手,大伙用的兵器铁甲还有门铜炮,都在这三条船上。
郭英在第一条船的最前面,眼睛盯着前方的水面,盼望着那边出现接应的灯火。
此时的他有些紧张,原来都是跟着五哥屁股后头,这是他头一回独当一面。
渐渐的,他的思绪有些飘忽,脑中忽然浮现起很多往事。病死的爹娘,食不果腹的日子,还有别人的白眼。
直到认识了五哥,日子才好起来。每天最盼的就是五哥回家,有时他会带几块猪头肉,有时他会带点猪油。
再后来跟着五哥拿起刀,他内心深处怕过。可是朱五说,这世道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的,只有这条命,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小哥儿,前面有光!”
艄公的话打断郭英的思绪,前面的河面上出现若有若无的灯火,一闪一现,再一闪一现,如此三回。
“点火!”
是预订的接头暗号,郭英的船上也点燃火把,艄公挥舞。
郭英暗中攥了一个掌心雷,若是事情有变,他可以第一时间点燃扔过去。
慢慢的对面的船近了,是官军的大船,船头站着几个粗壮的汉子,为首的是个披甲的官儿,警惕的看着郭英这三条船。
“西北玄天一片云!”官军那边喊道。
郭英清清嗓子,“乌鸦落进凤凰群!”
“满桌都是英雄汉!”
“谁是君来谁是臣!”
口令对上了,双方都松了口气。
官军船上为首的汉子,“俺,廖永安。”
“俺,郭英郭小四。”
人也对上了,廖永安吩咐水手掉头,“熄火跟着俺!”
河面再次阴暗下来,船朝着和州方向驶去。
“这帮人胆子大,入了他们伙,说不定真能成事儿!”
刚才郭英狼一样的目光,让廖永安这个老兵,也生出几分胆寒。
原本他心里还不大有底气,可就在今夜,他召集心腹的兄弟,扔出几块金饼子后,弟兄们的神色告诉他,大伙也早就想反了。
受够了给那些官儿当狗的日子,他们大鱼大肉的吃着,弟兄们卖命却连养家糊口都难。
不知不觉,和州的码头到了,岸上亮起了接应的灯火。
“老四!”
“哥!”
郭英刚上岸,就看见自己的哥哥郭兴,俩人马上抱在一起。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赶紧卸东西进城。”
随后大伙把船上的东西卸下来,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里。避开巡夜的兵丁,消失在夜色中。
同样的故事在第二天再次上演,水路换成了陆地。廖永忠亲自带人排查进城的百姓,胡惟庸依旧在遮阳伞下眯瞪眼。
可是廖永忠不时的回头,总觉得胡惟庸在盯着他,像条毒蛇一样,让人遍体生寒。
“娘的,读书人的心黑透了!”
廖永忠心中自语,看着自己身边装作官军士卒的蓝玉,还是厮杀汉子好相处,虽说绑了自己家眷,但是坏在明处。
蓝玉盯着进城的人群,期待着有熟悉的面孔出现。他一点不紧张,内心还隐隐有些兴奋。
如果不是投了五哥的红巾,大概这时候该跟着姐夫当绿林好汉。
呸,啥好汉!不过是打家劫舍绑票勒索的强盗。俺蓝玉可不能干那个,丢人!
进城的人群渐渐前行,冯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前面就是和州,他兄弟俩以前根本不敢招惹的大城。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拿下和州,这天下将会流传俺们冯家兄弟的威名。”
蓝玉看到了冯胜,直接走过去,“哪来的?路引!”
冯胜似寻常百姓那样,递过去路引。
蓝玉打开,上面写着三十六,那就是说这回进城的有三十六人。
“廖头,修城墙的民夫来了!”这是个借口,谁也不会去问上官,到底有没有这事。
廖永忠挥手,“你带过去吧!”
蓝玉对冯胜挤挤眼,“带上你的人跟俺走!”
………
定远城外,望着定远的城墙,郭天叙长处口气,终于到了。
快马加鞭四个字说的轻松,可真的跑起来,要人命啊!
带上几个亲兵从濠州出发,半路在一个村子里借宿一晚,吃的是连点荤腥都没有,黏糊糊的玩意。
从小养尊处优的郭公子,啥时候受过这罪。
可是定远,郭公子必须来。老舅说他朱五占了定远,这满城的财物还不是任他享用。
瞎子都知道,他朱五自己的腰包满了,但给濠州才多少。自己和母亲来了濠州也有日子了,也没见他表过孝心。
必须给朱五一个下马威,必须让他老老实实俯首称臣。濠州军里大多是桀骜不驯之辈,杀了朱五这只鸡,其他猴子就老实了。
威望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郭家的队伍,必须郭家人说了算。
郭天叙双腿夹紧马腹,“进城!”
健马奔腾,定远城门口的百姓纷纷避让。
“站住!”
就在郭公子意气风发的时候,几杆长矛逼挺了他。守门的军校满脸杀气,挥舞着雪亮的长刀。
“你他娘的胆子不小,敢在城门口纵马?”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大帅的公子!”
郭天叙的亲兵上来,在那上居高临下,破口大骂。
“老子管你啥公子卵子,外人进城下马,这是俺五哥定下的规矩!”
城门口的军校乃是朱五乞丐的老兄弟之一,改了朱姓的朱十三。
此时在定远城里做了副千户,有经过几场血战厮杀后,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
“你!”郭天叙气结,从小到大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哪怕他爹没起事之前,也是有名的财主,谁敢不敬他。
“您信不信俺宰了你?”郭天叙冷冷道。
“你信不信你再不下马,俺那长枪戳死你!”朱十三冷笑,身边几个士卒,蠢蠢欲动。
“找死!”
郭天叙的亲兵大怒,不教训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郭公子的脸往哪儿放。
“住手!”
郭天叙乐了,在马上乐得前合后仰,“好,咱们下马进城。俺到要看看,一会朱五咋跟俺解释。”
怎么大白天右眼皮跳?
朱五坐在军营里一处遮阳棚下,端着碗凉白开猛灌。
从占了定远后他就住在军营里,羽翼未丰的时候还是要和兄弟们同甘共苦。
李善长在他身边,拿着账本报账,“库里面生铁料子还有点,铜是一点没有了!”
“这么快?”朱五放下碗,“都用哪去了?”
李善长苦笑,“您要的那个火炮,太废铜。工匠坊那边都是省着用呢,不然早就断顿了。”
铜!铜!
朱五拍拍脑袋,这玩意不好弄,这世道铜和金银一样,都是钱。
“没有就没有吧,取了和州之后,再做打算!”朱五笑道,“老李,和州可比定远富得多,到时候你这个管军司马,有的忙啦!”
李善长笑笑,“敢问将军,取了和州之后,咱们的大本营是放在和州还是定远?”
“自然是和州!”朱五说道,“等咱们消化了和州,过河就是金陵,当涂。”
“那濠州那边……”李善长说道,“毕竟如今咱们定远是郭大帅麾下……”
朱五明白他啥意思,一是和州的府库,濠州那边的家底也折腾的所剩不多,和州必然是块肥肉。
二来自己已经是一城镇抚,郭子兴会不会答应和州也归自己管。
现在手中有兵差不多一万人,下了和州后,这个兵力基本上就得翻翻。
届时,恐怕郭子兴再信任自己也不会让自己有这么大的势力。
头疼,管着手底下这些人马都够忙了,还要小心翼翼的耍心眼。
怪就怪如今造反的形势,跟历朝历代都不一样。以前造反都是被官军追着屁股打,大伙随时都可能没命,自然就没功夫玩心眼儿。
可是现在大元北有刘福通,南有徐寿辉。把大元的版图割裂开来,朝廷一时半会顾不上这边。
人啊,啥都没有的时候就豁的出去,想得开。
要是有了点东西,就嘴上说说好,心里想不开。
此时,亲兵过来禀报,有位郭公子在大营外头,等着见。
郭天叙?他来干啥?
朱五感觉眼皮跳的更厉害了,都说外甥像舅舅,他这个便宜兄弟,像极了他那个里挑外撅,心思阴沉满肚子坏水的舅舅。
“请他进来吧!”
没多会儿,郭天叙甩着手过来,风尘仆仆的,不过脸上自然是欠揍的似笑非笑。
“二弟,今儿怎么这么有功夫,跑我这来了?”朱五面上笑着寒暄。
“朱镇抚好大的威风啊!”郭天叙开口就是钉子,坐下后拍着靴子上的土,“没您的令,进城连马都不能骑,还得检查,刚才俺差点让你手下的兵给剁了!”
“军法就是军法,要是谁都能随便进城,那我就得剁了他。”朱五不冷不热,给了郭天叙一个软钉子。
这时,亲兵送了几杯水上来。
郭天叙变脸了,“俺大老远来连茶都每一口,就喝这个?”
“我这没茶,我喝的也是水!”朱五把自己碗推了推。
“糊弄谁阿,这定远城都是你的!”郭天叙冷笑。
“你错了,这定远是兄弟们的。”朱五不想搭理他,“二弟,我这还有军务,不奉陪了!”
“你能有啥军务,这营里都看不到人,兵呢!叫出来俺看看!”朱五越是这个态度,郭天叙越觉得憋气。
“弟兄们都在房里休息。”
“大白天不操练,休息?朱镇抚练得这是啥兵?”
朱五冷笑,“弟兄们晚上要赶路,准备打仗!”
“官军来了?”郭天叙有点慌。
“我去打官军!”
郭天叙惊道,“没俺爹的命令,你怎么能随意调兵?你要打哪?”
朱五站起身,“和州。”
郭天叙愣了,这狗日的朱五胆子不小,敢打和州,他打的下来吗?
让他打!
郭天叙心里突然高兴起来,你狗日的去打和州,这定远就空了。既然你这么猖狂,俺回去和爹讨个令,替你暂守定远。
到时候和州你攻不下,定远又回不来,俺看你还牛不牛。
十五 姚广孝指点迷津
(感谢社会我强哥打赏)
“五哥,紧么?”
“再勒紧点儿!”
亲兵现在朱五身后,用力的把胸甲的皮带子拉紧,随后打了个结固定住。
二虎,李赛朱十三等随军出征的老兄弟抱着铁盔,静立堂前深情肃穆。唯有掌管炮兵的席老道,不时掏出个银酒壶,泯一口。
“好了,五哥!”
铁甲上最后一个扣子扣上,朱五站了起来,身上的甲叶子哗哗的响。
朱五笑道,“都准备好了吗?”不想气氛太过沉重,他故作轻松的笑起来。
“就等五哥下令了!”二虎咧嘴说道。
朱五点点头,伸手叫过来一个人。
“五哥!”
来人是当初第一批入营的流民朱进伟,此时他已经是定远军中的副千户。
这小子看着蔫儿,平常总是不声不响,不争不闹的。其实是个外软内暴的人,从不做口舌之争急了就抽刀子,连带着他手下的兄弟也都是一个样。
要么不急眼,急眼就下死手。
“定远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看家!”这次打和州,朱五把麾下能调动的兵马全带上,只给朱进伟留了八百人,配合李善长守城。
朱进伟捶下自己的胸膛,“放心吧,五哥。人在家在………”
“打住,别说那不吉利的。”朱五拍拍他的肩膀,“真要是有事,命最重要。没了城咱们兄弟再打,没了命剩我一人儿,有球用!在我心里,你比城重要的多。”
众人咧嘴笑下,朱进伟又重重捶打下胸膛,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兄弟们!”朱五环视一周,将铁盔抱在臂弯里,“此次攻打和州,是咱们兄弟第一场硬仗。此仗,关乎咱们定远军的将来。打下和州,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打下和州,咱们几年都不会饿肚子。打下和州,咱们大秤分金,打下和州,老子给你们一人发一个老婆!”
众人轰然大笑,眼神全部灼热起来。
“郭家兄弟,还有冯家兄弟已经在城里等着了,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一鼓作气。”
说着,朱五目光逐渐严肃,“告诉弟兄们,打下和州人人有赏,老子不会亏待他们。但是,老子在这在给你们重复一遍军法。奸淫掳掠者,斩!杀害百姓者,斩!偷盗私藏者,斩!
遇敌不前者,斩!一人退杀一什,一什退杀一队,一队退,千户以下全斩!老子的话,听清楚没有!”
“喏!”
众人轰然答应,朱五点点头,“二虎,传令出发!”
二虎把自己的铁盔带上,转身走到门口,刷的一声抽出腰刀,声嘶力竭的喊道,“定远军,出发!”
县衙的二层楼上,郭天叙定定看着军营里,无数的士卒在火把的指引下踩着整齐的脸部出来。
先是人后是牲口拉的打车,还有百十人的马队,黑夜之中除了轰隆的脚步,和火把燃烧的声音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噪音,完全没有想象中人嘶马叫,乱哄哄的场景。
“朱五的兵真好!”
郭天叙是个草包不假,但也是个有见识的草包。濠州红巾跟朱五的兵一比,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看着,看着,他不禁心中胡思乱想。不知道这些兵打不下和州,又发现自己老营丢了的时候,还有多少人听朱五的。
到时候,自己随便勾勾手指,这些强兵就归了郭公子的手下。
想到这里,郭天叙无声的笑了。
………
案上的灯太暗了,朱重八用筷子跳了两下,火焰大了起来。
他这人没什么爱好,不喜欢喝酒赌钱,也不喜欢女色听戏,每日都呆在营里训练新兵。
现在这个军营就是以前朱五在濠州用的,左军走后归了又军。白天朱重八看着士卒们操练,晚上在自己的房里挑灯夜读。
读的是历代名将的兵法兵书,这些兵书里经常有他不懂的字眼,一开始怎么想也不明白。后来求问经常来他这串门的道衍和尚,才有些一知半解。
这道衍和尚也奇怪,自己师傅在定远,他反而非得呆在濠州,还住在原来军营原来的房里。
梆!有人敲门。
朱重八从书上抬头,笑了笑,“广孝吗?进来吧!”
随即,光头的道衍和尚笑呵呵的进来,“重八哥又在读书?”
“咱这榆木疙瘩脑袋,看也看不懂。”朱重八示意道衍坐下,笑道,“看了一个时辰了,将有五危这几条就是记不住!”
道衍盘腿坐下,说道,“重八哥,心里着急了吧?”
朱重八笑容为之一顿,这和尚年岁不大,可是那双眼睛却能看清人心,每每有惊人之语。
当下,笑问道,“你知道咱急啥?”
“坐困愁城!”道衍吐出四个字,接着说道,“自从打跑了官军,郭大帅就开始起居八座,一副官老爷的派头。所谓上行下效,他这么干,下面的人哪好得了,各个住进了宅子里,抢了几个小老婆。濠州看起来是四平八稳,其实前程暗淡失了锐气。若是官军再度来袭,能守住城就不错了。”(1)
朱重八摇摇头,苦笑道,“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忘了为啥造反!可惜了这些卖命的穷汉子,到最后怕也是没指望。可咱有啥办法,咱也说不动大帅,管不了旁人。”
道衍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你可拉倒吧,别净整这些云山雾罩的话,咱们哥俩有啥话你就直接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是个直肠子。”朱重八笑道。
“你可以学朱五阿!”
“小五?”朱重八不解。
“重八哥,右军的士卒练得咋样?”道衍又换了个摸不着头脑的话题。
“跟小五那些老兄弟比,还是差点,毕竟小五当初练兵的时候,有大帅撑着。”朱重八笑道,“不过和濠州其他军比,军容军纪咱要是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兵是用来打的,不是用来看的。”道衍笑道,“不见血,永远成不了好兵。朱五将军的兵好,除了练之外,还有打阿!重八哥何不学着他,濠州北面那么多州县……”
“咱明白了!”朱重八若有若无,“与其憋在这赣州城,天天看这些烂眼事儿,不如不去打出去,另辟新天地。这个主意好,可是………”
朱重八挠头继续说道,“咱和小五不一样,他那是赶到点儿上正好下了定远。咱手下的兵马都归大帅管,没大帅的军令。哪怕是调一个百人队,都是死罪!”
道衍又笑笑,“听说最近郭公子在学军务?”
朱重八急了,“姚广孝,咱告诉你,你要是再说这种拐弯话,咱揍你。想说啥,痛快说!”
“郭公子学军务就是准备替大帅分忧,掌管兵马对吧?”道衍继续说道,“可是大伙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他一没战功二没自己的嫡系兵马,谁服他?
你想打出去,他想竖立威信有立功之心,这两件事为啥不合二为一呢?你去撺掇他,让他去磨大帅。天下当老子的,哪有不疼儿子的,大帅巴不得儿子攻城掠地给他长脸。他有帅令,你有兵,你心中所急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对呀!”朱重八一拍大腿,“你这脑袋咋长的,咋这么好使么?要么说,人还得读书,读了书才能有远见。”
说着,火急火燎的站起来。“咱现在就找他去!”
“别去啦,郭公子去定远了!”道衍笑道。
“他去定远干啥?”朱重八想想,“坏了,他去找小五的麻烦去了!”
“呵!”道衍笑了,“重八哥,咱俩打个赌呗!”
“啥赌?”
道衍说道,“要是郭公子能找到朱五将军的麻烦,俺给你洗一个月的衣裳。”
“要是他在小五那吃瘪,咱给你洗一个月?”
“不敢,不敢!”道衍连忙摆手,“俺可不敢让你洗衣服,俺的意思是,如果他在朱五将军那吃瘪了,以后你就让俺给你当军师!”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点事儿,一直没问你!”朱重八摸摸下巴,“按理说你是小五的人阿,你咋非得赖在咱这呢?”
道衍神神秘秘地,“佛曰,不可说。”
………
帅府里,郭子兴大帅在发脾气。
“谁让他去定远的?他去定远干啥?给小五添乱?这个好高骛远的玩意儿!”
张天祐坐在大帅的下首,笑着说道,“姐夫,去就去了,又不是啥大事,既然他学军务,用不用天天关在城里吧。再说都是您的基业,您的人马,有啥添乱不添乱的!”
郭子兴哼一声,“俺自己儿子自己知道,眼高手低,谁都瞧不起,又谁都赶不上。俺是怕他到那丢人,说啥不该说的,干啥不该干的,真让小五给他拾掇了,俺这张脸往哪放!”
“那哪能呢!”张天祐笑道,“小五最机灵不过的人,您这基业以后还不是天叙的,这点事小五能不懂?没您,朱小五没有今天么,你放心,小五有分寸。”
(1,历史上朱元璋在濠州经历了官军五个月的围城,随后看到郭子兴等人只图享乐,后来郭又和来濠州避难的赵君用勾心斗角。萌发了打出去的念头,带着自己同乡的活靶子,淮西二十四功臣,出濠州。)
十六 常遇春
干涸的田地裂开一道道口子,太阳灼热的肆虐田野。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白天路上人多,保不齐就有官军的哨探。
所以为了避免行踪暴露,一夜行军之后,朱五带着兄弟们在个一个村寨休息,士兵们坐在林荫背阳的地方,村子里瘦弱的百姓,躲在家里大气不敢喘。
朱五在一个大树底下坐了,晃了晃水壶,朝亲兵吩咐,“让后勤的弟兄们烧水,然后把水壶都灌满,这天不喝水不行。”
亲兵答应一声,朱五又瞅瞅旁边,一个战战兢兢的乡老,见到朱五的目光靠过来,扑通一声跪下。
“您赶紧起来,这是干啥!”朱五赶紧把老人搀扶起来。
“军爷…”老人声音都在颤抖,“俺们这啥都没了,粮种都让土匪抢光了,这村子………”
“我们是义军,不抢百姓。”朱五心中发酸,老人瘦的一阵风就能吹倒,身上都是骨头,“弟兄们在您这村里歇歇,天黑了就走。”
老人半信半疑的抬头,眼神中有希望闪过,天亮的时候几千大兵涌进来,然后围得水泄不通。本以为大祸临头,谁知对方尽然说不抢百姓,不管真假,有希望就是好的。
“咱们口粮有富裕吗?”朱五朝席老道问。
因为是突袭,所以轻装上阵,每个士兵只带了三天的口粮,所以朱五才会这么问。
席老道想想,“匀个几百斤没问题!”
“那就匀出来。”朱五对乡老笑笑,“不能白白打扰了乡亲们,这点粮食留给你们,分了也好,熬成粥全村人吃了也好,我的一点心意。我们这些兄弟,都是淮西的后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
乡老瞪大了眼睛,几百斤粮阿,这可是救了全村人的命。随后眼泪刷地就下来,不顾朱五的阻拦,又跪下。
“军爷,您这可是天大的恩德阿,俺们村里早就断顿了,就靠草根树皮撑着。俺那刚满月的小孙子,活生生的饿死啦!”
周围的士卒看着这老者嚎啕大哭,有的情不自禁红了眼眶,曾经他们也是这样,他们的家人也是这样。
乡老还在哭泣,“您留个姓名,俺们念着您的恩德,要是能挺过这个灾年,俺们给您立长生牌位。”
朱五没搭这茬儿,问道,“村里的男人呢?”
“去年朝廷说修黄河,征走一批,前几个月官军打濠州,又抓走一批,剩下的能逃的逃了。”
“五哥!”
朱五正要说话,二虎大步流星的走来,“咱们的哨子,在旁边山上发现一伙带刀的汉子,看穿着不是官军,见了咱们就跑,现在让咱们给围山腰上了。”
“是天杀的土匪!”乡老忽然大声说道,“二龙山的强盗,俺们村子的日子本来没这么难过,都是他们祸害的。”
“追上去,摁死!”朱五冷冷道。他最厌恶的,就是残害百姓。
村子旁边的山腰上,十几个蒙头垢面的汉子,畏惧的看着山脚下骑马晃悠的骑士。
“他娘的,啥来路?”一个满口黄牙的汉子说道。
“不是官军,你看脖子上缠着红带子,八成是红巾。”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说道。
“那怕他个鸟,大伙干的都是杀官造反的厚道。”黄牙汉子擦把头上的冷汗,朝山下喊,“哎,小面的兄弟,俺们是二龙山刘寨主的弟兄,咱们都是造反的汉子,井水不犯河水,别伤了和气!”
山脚下骑马的骑士们哈哈大笑,仿佛听了笑话一般。
朱五的手下骑兵少,弓手少。几千人里才好不容容易凑了两三百骑兵。真正的骑兵只有百十个,剩下的只不过是会骑马汉子。
这伙人不凑巧,遇到的朱五手下真骑兵,原来李赛带过来的老卒,还有定远官军中的佼佼者。
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过,这伙人只能慌不择路的跑到山上。
他们刚喊完话,另一位骑马的骑士纵马过来,在山脚下说了些啥后,一个骑兵大声朝这边喊。
“哎,山上的汉子,既然都是江湖朋友,下来喝酒啊,俺们这有好酒好肉!”
黄牙汉子笑了,“特娘的,红巾还挺讲江湖道义,下山!”
“等会!”豁牙子拉住他,喊道,“酒肉就不用了,若真是朋友,就让开一个条路,放俺们离去!”
“姥姥,不上当!”二虎在山脚下大笑,“五哥说了,追上去,摁死!哥几个,看你们的了,要是你们马队不行,俺就让手下的不卒来。”
马队的统领是原来濠州入伙的老军李赛,眯着眼睛,“二虎这话说的气人。兄弟们,动手。”
骑士们跳下马,刀盾手在前,侧面是压阵的弓箭手,气势汹汹的往山上爬。
“啥意思?”山上大黄牙懵了。
豁牙子咽了一口吐沫,“这不明摆着呢么,要咱们的命。”
“狗日的!”大黄牙叫骂一声,“没招没惹你们,就想要俺的命?”
土匪强盗都是亡命徒,大黄牙把心一横,“兄弟们,跟这帮红巾狗拼了。”
吼完一马当先,挥着破刀冲了下去。
“回……”
豁牙子没拉住,眼看身边的弟兄都无脑冲了下去,他犹豫片刻,转身就往山上跑。
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听身后撕心裂肺的惨叫,回头一看顿时肝胆欲裂。
这些弟兄在寨子里也是好手,可此刻却被人砍瓜切菜一样。一个照面,大黄牙的头颅就飞得老高。
“妈呀!”
豁牙子尖叫一声,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使出吃奶的劲儿。
半晌之后,大概跑出去二里地,回头看看没人追上来,这才放慢速度,喘起粗气。
可是刚松口气,耳边忽然传来马蹄声。魂飞魄散之际,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传来。
“你跑个球,大白天有鬼撵你?”
豁牙子一下从悲转喜,看清楚来人,咧嘴就哭,“二当家的!”
被叫做二当家的汉子虎背熊腰,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一脸不怒自威的架势,眉毛拧着眼睛立着,吃人猛虎一样。
“嚎丧阿?咋就你自己呢?”二当家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十来个或是骑骡,或是骑驴的弟兄。
“俺们在那边遇着了红巾!”豁牙子哭道,“跟俺在一块的兄弟,都让人家给剁啦!”
“扯淡。”二当家骂道,“红巾都在濠州,定远呢!咱这地方,哪来的红巾?”说着,大手一挥,“兄弟们走,跟俺去看看。”
众人打马就走,豁牙子忙喊道,“二当家的别去,他们人多!”
二当家在马上回头,豪爽大笑,“俺常遇春,啥时候怕过人多!”
……
“平常三吹六哨阿,关键时刻给俺丢脸,拢共十来个毛贼,还他娘的跑一个!”
李赛大为恼火,劈头盖脸的就是骂。
“统领,那厮跑的太快了,嗖一下就没影了,跟兔子似的。”
“耶,你还挺有理?”李赛急了。
“行了。!”朱五跑腿坐在一棵树下,吞下一块饼子,“让弟兄们找地方歇着,晚上还得赶路呢!”
说完,也不理会让人,逼着眼睛躺下。心里却想着,拿下和州后该派人把这周边的土匪扫一遍。
“五哥,敌骑!”
刚迷糊着,马上就来事儿。
翻身坐起,“官军?”
“不像!好像山贼!”
“李赛,摁死他们!”
刚才跑一个李赛正肚子里有气,心说他娘的没完了,一挥手手下骑兵全起来了。
马跑起来,几里地距离没多大功夫就到了。常遇春刚过刚才豁牙子逃下来那座山,身后就很强两个尾巴。
他还没觉得有啥不妥,突然之间眼前几百骑,铺天盖地蝗虫一样的扑过来。
常遇春有些傻眼,他是不怕人多,可是对方连人带马,骑士的身上还有铁盔和甲,杀气腾腾的杀过来。这不是人多不人多的事,这么和人家硬拼不是勇,是傻。
“走!”
常遇春大喝一声调转马头,同时手里也搭弓张箭,若是对方锲而不舍,说不得几个先头兵,就成他的箭下之鬼。
可是就在他暗中运力的时候,瞳孔猛的一紧。
对方骑兵队中,一杆朱字大旗异常耀眼,定远镇抚朱。
“小二的队伍?”
电光火石之间,百感交集。前几日常遇春收到了小舅子的信说遇到了明主,鼓动他这姐夫也投奔红巾。
他不是没心动过,只是没有眼见为实,还在犹豫。却没想到,今天居然就遇到了。
“常遇春阿常遇春,你一身武艺浑身是胆,从小立志做万人敌的大将军,却鬼事神差的当了土匪强盗辱没先人。
如此乱世男儿不凭借手中三尺刀锋闯出一番名堂,反而欺负手无寸铁百姓,你真是白长这么大的个子。
小舅子已经是红巾的百户了,常遇春你还犹豫啥?”
想到此处,常遇春嘞住缰绳,大喝一声,“前面可是定远朱镇抚的手下,俺是朱镇抚的故人!”
可是对方骑兵置若寡闻,势头不减,带着一股要把他踩在马下的劲头。
“嘿嘿!”常云春冷笑,“如此,俺就让你们见识下俺的手段,朱镇抚那说话也能硬气几分。”
双腿狠狠踢打马腹,胯下战马兴奋的嘶鸣一声,常云春不退反进。
最前面的骑士见常遇春冲过来,大喜之下端平了手里的长矛,脑中已经出现了对方血流如注的样子。
可是二马相错的那一刻,眼睛一花,“人呢?”对方居然消失了,马鞍上空荡荡。
就在此时,常云春一个鞍底藏身,对方错愕之时又翻了上来。
骑士只觉得脖颈上传来剧痛,身体腾空而起。
一个大活人,居然在二马交错的瞬间,被常遇春活生生捉到他自己的马上。
注1,历史上一开始朱元璋挺瞧不起常遇春这个强盗。而且常这个比较好杀。
十七 朱进伟挥刀
“见我?”
朱五嘬着牙花子,“老李,我不跟你说了吗,这些抢老百姓的山贼直接摁死不就完了么!见我干啥,见我就可以不用死?”
李赛讪笑,“那人说是您的故人。”说着,压低声音,“他还说,他是蓝玉的姐夫。”
“常遇春?”
“对,就这么个名儿!”
人是有免疫力的,一个亿万富翁说过,当挣到第一个一百万的时候,一个礼拜都睡不着。可是当他挣到第一百个一百万的时候,已经无所谓了,就是数字。
朱五现在就这样,重八哥是兄弟,跟徐达一炕睡过,还把汤和锤了一顿。所谓千古名将,已经不能给他带来多少震撼了。
“让他过来吧!”
朱五淡淡的说,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他不但对这些名将没有了一开始仰望的态度,反而开始慢慢俯视别人了。
不过对于常遇春,朱五还是有些好奇的。在民间,这位的风头可是比徐达还要旺几分。堪称,大明第一猛将。
可就是这么一个猛将,现在却是个作恶多端的山贼强盗。
不一会,一个熊一样的汉子,昂首阔步,步步带风的走来。
朱五在看他,他也在看朱五。
常遇春好奇,他只是在蓝玉的信上见过朱五仁义这几个字。可是进村之后才真正发现,这位朱镇抚,是真仁义。
士卒没祸害妇女,没杀人取乐也就罢了。所有的士卒都在露天休息,没占用民房打扰百姓。
甚至有几口大锅里熬着粥,有士卒在挨家挨户的分派。
“前面可是定远朱镇抚?”常遇春在朱五身前一米左右站住,行礼道,“俺叫常遇春,是您手下蓝玉的姐夫。早听说过您的大名,今日凑巧遇见,俺前来投奔。俺开得了弓,上得了马,今后愿为镇抚帐下先锋,杀尽天下不平。”
看这身板就是个名将种子,朱五的亲兵也都是精壮的男子,可是跟他一比,直接小了两三号。
“既然早就听过,为啥不早来?”朱五戏谑着说道。心里盘算着,到底收还是不收呢。
遇见上门的千古名将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可是他这山贼的身份,多少都有点让人不痛快。
乱世中的强盗没有人性可言,大多是穷凶极恶之辈,谁知道眼前这个常遇春,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的鲜血。(1)
常遇春被朱五的话,直接来了个大噎脖,不知道咋回。
就听朱五接着说道,“这乱世中,造反的都是没活路的汉子。人咋死都行,就是不能饿死,咱们反了,老天爷都挑不出理来。可是当强盗,鱼肉乡亲,有失男儿本分!”
顿时,常遇春脸上滚烫,若不是长了一张黑脸,此刻就臊得满脸通红。
正不知道如何说话,看见一个老道士凑到朱五身边,窃窃私语。
席应真在朱五耳边,小声说道,“将军此言差矣。英雄莫问出处,豪杰不看出身。这乱世哪有人性道德可言,就算是红领军,祸害百姓的不也大有人在么。
说句不好听的,将军快饿死的时候,若是有人说当强盗有饭吃,你当是不当?若是只有杀人才能活,杀是不杀?抢是不抢?
人都得朝前看,老道看这汉子,也是干脆利落的人。以前种种过去就过去,今后军中有军法约束。若是将军把他拒之门外,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寒心,以后谁还上门投靠!”
常遇春见老道在朱五耳边说个没完,眼神不时飘过来。以为说他,心里烦躁。
于是,大声说道,“朱镇抚,俺常遇春是个强盗山贼,抢过杀过,俺不分辨。可是俺是实在没路走,才上得山。俺杀过人,但俺的刀下没杀过妇孺老人。
镇抚若是嫌弃俺名声不好,俺走就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竟然转身就要走。
就在此时,朱五忽然问道,“常老哥,你投我是真心?”
“当然真心,要不要俺把这颗心挖出来给你看,看是不是红的!”常遇春大声道。
“别人怎么做,我管不着,但是我的兄弟,不能残害百姓。”
常遇春苦笑,“镇抚放心,要是有出路,谁愿意做那些腌臜没屁眼的事儿!”
“好!”朱五点头,“我现在要打和州,你做入城先锋!”
“给俺一身铁甲,就是刀山,俺也给镇抚撕开一个口子。”常遇春拍着胸脯,“俺用十颗官军的脑袋,当入伙的投名状!”
………
定远城四门紧闭,弓上弦,到出鞘。
朱进伟守城的策略简单粗暴,五哥那边没消息之前,定远谁都别想进,他自己就在城楼上坐镇。
“朱千户,这样不行!”李善长在旁边劝道,“这么大张旗鼓容易引起百姓慌乱,人心惶惶。不如和往常一样,外松内紧就是了。”
“俺不管!”朱进伟把腰刀擦得雪亮,“五哥让俺看家,俺就得看住了。”
浑人一个,说不清道理,李善长说的口干舌燥,对方根本不理会。
此时,朱进伟的老搭档郑遇春进来,他俩在朱五的左军刚成军的时候,就是正副百人队长。
这郑遇春也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过来后,郑遇春闷声闷气的说道,“进伟,外面那个大帅的公子嚷嚷着见你!”
“什么鸟公子?老子没功夫!”朱进伟翻了个白眼。
大帅公子就是郭天叙,李善长赶紧说道,“朱千户,这郭公子是濠州郭大帅的亲自,和咱家镇抚是名义上的兄弟,大帅又是咱们濠州定远两军之主,千万不能无礼阿!”
朱进伟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便说道,“请那公子进来吧,俺看看他笑俺干啥?”
郭天叙实在按耐不住心思,朱五不在城里只有一个千户一个文官,正是夺权的好机会。
可是他也知道,凭他自己肯定不行,想派人回濠州去溜溜那搬兵,可是城门紧闭,谁都出不去。
况且就算濠州兵快马而来,城门管着也进不来。
如今的关键就在守城的千户身上。自己身为大帅之子,只要画几张大饼,许多点甜头,就不信他不低头。
就算他不低头,自己带来定远的亲兵都是好手,控制住对方,就不信他的副手也是个油盐不进的。
哪怕副手不行,逼着文官拿出银钱来,大把银子撒下去,大头兵还不是谁给银子帮谁卖命。
只需要半天时间,这定远就能换姓。
老爷子要是前怕狼后怕虎,怎么能拿下濠州。
人往往都会被一些不可知的东西,冲昏头脑,郭天叙就是。
带着七八个跟他来定远的亲兵。大剌剌的上了城楼,一副求贤若渴的派头。
“郭公子!”
李善长先见礼,郭天叙却视而不见。
直接坐到朱进伟对面,“你就是朱千户吧?果然是条好汉。”
“副的!”朱进伟不咸不淡的说道。
郭天叙心中一喜,副千户还算官么,这朱进伟看来心中有怨气。
于是,装模作样的说道,“不对阿,听说朱千户也是红巾的老人儿了,跟着朱五在城外硬抗官军,守过濠州,是立过大功的人,怎么才是个副千户?”
说着,又摇摇头,痛心疾首一般,“朱五太不像话,这不是让弟兄们寒心吗?朱千户,回头俺一定禀告父帅,让他给你升官。你的资历,一营指挥都没问题。”
“耶,谢谢公子了!”朱进伟呲牙一笑,“最好再赏俺个媳妇,他娘的,一到晚上就闲得慌,炕都顶个窟窿出来!”
“这算啥事,只要朱千户对郭家忠心,金银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郭天叙见朱进伟上道,笑道,“就算是你看上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俺也能帮你要来。”
“还有这好事,俺娘活着时候说过,天上不能掉馅饼。咱俩刚认识,郭公子对俺这么好,有啥事?”
朱进伟可不傻,看着这公子就觉得这是个笑面虎,假大空的玩意儿。
“能有啥事!”郭天叙笑道,“听说朱五让你守城?”
“阿!五哥打仗俺看家!”
郭天叙心头狂跳,笑道,“兵是不是少了点,不如这样,你打开城门,俺让人去濠州搬些精兵来,不是更保险么!”
“用不着!”朱进伟斜着眼睛,“你濠州的兵来了,怕就不起看家,是搬家!”
瞬间,郭天叙脸色通红,感情这个千户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跟自己逗乐子呢。
“俺是大帅的亲子,俺的话就等于大帅的话,你敢不听?”郭天叙冷笑,“朱千户,你们可是郭家的兵!”
“你就是大帅的卵子都没用!”朱进伟也盯着他,毫不示弱,“俺只听五哥的话!”
“有种,敢说这话,只怕到时候朱五也保不了你!”郭天叙阴笑两声,他身后的亲卫慢慢朝朱进伟那边摸过去。
软的不行就硬的,大帅的儿子谁敢造次!
刷!
郭天叙正打着小算盘,眼光中一道白练闪过,紧接着就感觉脖子凉凉的。
他和朱进伟之间,只隔了一张桌子。朱进伟腰刀的长度,正好够在他的大动脉上。
“你要干啥?”朱进伟眯着眼睛道。
“放肆,敢对公子无理?”郭天叙的亲兵愣了一下,马上大吼。
朱进伟看都没看他,还是眯着眼睛,“你要干啥?”
郭天叙只觉得对方用了一下力,雪亮的刀锋在自己脖颈上摩擦,不由得冒出几滴冷汗。
“俺从拿刀那天起,就开始练,一天五百刀从不间断。你说是你手下的亲兵动作快,还是俺的刀快。”
朱进伟冷笑,“看你是大帅儿子,给你脸面你不要。俺五哥不在你要搬濠州兵过来,你想干啥?”
他这话音落下,腾腾腾一阵脚步声,数十个定远士卒围了上来。
李善长一头冷汗,暗骂蠢货。明明有很多解决的办法,这朱进伟偏偏动刀。
不管结果如何,怕是将来郭大帅心里都会有些想法。这可对镇抚不利,对定远不利阿。
郭天叙倒也有些胆子,冷笑,“好,敢拿刀逼着俺!逼得好,俺看朱五以后怎么和俺爹交待,有本事你就宰了老子,来呀!”
“你以为老子不敢?”朱进伟手上再次用力,郭天叙脖子上划出一条血印,“俺要是宰了你,俺五哥就不用给你爹交待了!”
顿时,郭天叙脸色煞白,要是对方发狠,把自己这几个人全杀了,还真是死无对证。
十八 黑夜
夜,静谧。
宵禁的和州城,鸦雀无声。
守城的兵丁跟白天的换了拨人,瞪大眼睛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精神不行,城里县太爷的死令,每隔半个时辰还有巡夜的督战队。玩忽职守者,斩!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和州最大的城门里一个军官暗骂一声,又对兄弟们喊道,“都他妈精神点阿!别给老子找病!”
话音刚落,身边就有人喊,“头,身后有动静!”
身后?城里?
军官下意识的抓紧刀把子,回头见身后黑暗之中几个身影,还有一阵脚步。
“谁?”军官喝骂。
“喊个屁阿,是俺!”廖永忠在黑暗中露出头,慢慢走来。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脸色不正常的潮红,走路打晃。他身后,跟着几个官军士卒,手里捧着坛子,拎着食盒。
“老廖?”军官放开刀把子,“大晚上你跑这干啥?要换班也得等天亮啊!你这是喝多啦?”
“老子请你们吃酒!”廖永忠和这军官很熟络的样子,直接揽着对方肩膀,“今儿是俺家小子一周岁生日,本想找弟兄们大喝一顿乐呵乐呵,可是赶这么一个节骨眼上,大伙都有公务,聚不齐。
别人俺不管了,可是老张你今儿必须喝这顿酒,俺和婆娘的媒人正是你家的三姑奶奶。”
叫老张的军官咧嘴笑,“老廖,心意领了。可是上头有话,晚上值夜不能喝酒,等忙过这一阵,俺去瞧瞧你那胖儿子,你也别想躲了俺这顿酒!”
廖永忠不乐意,“咋,俺巴巴给你老张送来,你还不领情。”见守城的士卒都立着耳朵听,又道,“又不是啥大事儿,喝两口解解乏,俺带都带来了!”
这时跟着廖永忠来的几个士卒,把食盒打开,顿时城门口弥漫着一股酒肉的香气,不少士卒暗中咽了一口吐沫。
“这……”
见老张还要推辞,廖永忠抓一只酒碗道,“老子好心给你送来,你不喝就是瞧不起我!旁边的弟兄们也过来,吃点肉填下肚皮。”
老张无奈只能笑笑,城门口的士卒笑着围到一起,喝酒吃肉。
廖永忠笑笑,朝城头喊,“上面的兄弟也下来整两口,今儿是俺喜庆的日子,你们跟着沾沾福气。
快来吧,他娘的别说城外没人,就是有红巾,他们还能飞过来?”
城头的士卒见自家军官没说话,也大着胆子下来。
“给兄弟们倒酒,正宗淮北的口子窖。”廖永忠指挥自己的兄弟倒酒,“老子花大价钱买的,大伙喝个痛快!”
“老廖,不能……呃……”
老张本想说,不能多喝。可是只说出前两个字就嘎然而止,心口出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瞪大的眼睛。
手臂徒劳的推搡廖永忠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嘴也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只有眼神透漏出意外,愤怒和不甘。
老张的身子软软靠在廖永忠怀里,后者狞笑着对跟他来的士卒点头。
噗,噗,噗!
一片利器入肉之声,喝酒吃肉的城门守军叫都来不及。就成了尸体。全是一刀毙命,又快又狠。
夜色中蓝玉的面容显露出来,在身上擦擦短刀的血。
“老廖,这些官狗子还真容易料理!”
廖永忠皱皱眉,“蓝玉兄弟,朱镇抚的大军真的到了吗?”
“五哥已经到了城外三十里!”蓝玉笑笑,“咱们打开城门就大功告成!”
说完,冲远处胡哨两声,又有两队人马跑过来。有跟随廖永忠反水的心腹,还有朱五派进来潜伏的兄弟,领头的是冯胜。
“上城,开城门!”
和州的城门分没外二门,外门好说,下了门栓人就能推开。可是内门却是一个铸铁的大铁门,只有在城头用绞盘才能拉起来。
吱…嘎嘎嘎……
夜色中突如其来的铁链子绞盘声,听得人牙疼。
“加把劲,一会巡夜的就来了!”
随着十几个兄弟咬着牙用力,铁门慢慢露出一条缝,缝隙慢慢加大。
就此时,死人堆里忽然爬起来一个人,撒丫子就跑。
“来人阿,城里有反贼,有反贼………”
这声音如此的大,大到划破夜空。
“坏了!”廖永忠懊悔道,“刚才忘了补刀。”
蓝玉冷笑两声,“弟兄们继续拉,别停!”说完,径直走下城墙,来到城门口。
“老冯!”蓝玉看着冯胜,“咱哥俩钉在这,半刻钟,等五哥大军!”
冯胜舔舔嘴唇,大声道,“弟兄们,半刻钟,等镇抚大军!”
“来人阿,城里有反贼,廖永忠反了,夺了城门………”
那逃了一命的官军士卒边跑边叫,突然间前面出来一队巡夜的的甲士。
“咋回事?”
“廖永忠反了……夺了城门……”
甲士的领队瞳孔紧缩,咬牙道,“派个人去通知万户大人,吹铜哨,让其他巡夜的弟兄过来,咱们把城门夺回来!”
尖锐的哨子声响起,和州城的守军迅速反应,就在城门被拉起来的那一刻,大队的士卒,黑压压冲了过来。
城门口蓝玉和冯胜并排现在方阵的最前头,冷冷看着冲过来的官军。
“贼人在那,兄弟们杀阿!”
官军头目大喊,举着火把的官军潮水一样涌过来。
“准备!”
蓝玉高举右手,看着敌人越来越近。
“扔!”
后排突然之间黑压压的掌心雷,从天而降。
“啥玩意?”
官军还在迷糊着,掌心雷就在他们头上,脚边爆炸。
轰隆!轰隆!
黑夜中,伴随着爆炸的火光,是一张张恐惧,尖叫,扭曲的脸。
“啊!”
冲锋的官军割麦子一样倒下一片,许多人捂着眼睛脖子满地打滚。
“弟兄们!竖枪!”
蓝玉高喊,“推过去!”
当铜哨的声音响起,和州的驻军万户豁然惊起,和州是大县,万户手中有差不多五千多兵,守城足够。
可若是城里有乱,又是在这里,他这人数的优势就没多大用处。
“哪吹哨,备马!”
营里面的士卒被迅速叫起来,一队队的人马在军官的叫骂中,冲出营地。
大营拐角处,一个角落里,郭家兄弟冷笑着看官军集结,涌到了营门口。
“老四,今儿给这个铜疙瘩开荤了!”郭兴摸着铜炮笑笑,两门刚铸造出来的小铜炮,早就瞄准好了敌军的营门。
“放!”
砰!
营门口乱哄哄的官军,只听耳边一声巨响。紧接着,人群之中暴出一股血雾。
刚才还睡眼朦胧,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四分五裂的渣子,炮弹巨大的冲击力,在拥挤的官军中直接打出一条血色通道。被击中者肢体横飞,幸存者满头满脸的血肉。
“咋回事?”
“有鬼啊?”
门口的官军纷纷嚎叫,前面的想回营。后面的不知道前面怎么了,想出去。
砰!又是一炮。
开炮的人根本来不及观察效果,机械的装药装弹复位。
“妖法!”
“天雷!”
人总是莫名的畏惧未知的事务,官军开始怪罪于满天神佛。
只有官军万户看清了火炮发射位置的火光,两个盏口铳一样的东西,在吐着火舌。
“贼人在那,给我杀过去!”万户大喊,手下的精锐兵马不要命一般杀过去,
“呸!”
郭兴吐口唾沫,“弟兄们,钉在这!”
郭英大喊,“钉死官军,等五哥!”
城内满是火光,杀声爆炸声。
水军营里廖永安和冯国用,胡惟庸三人对视。
“是时候了!”冯国用去了读书人的打扮,一身劲装。
廖永安重重点头,回头看看身后的心腹兄弟,大吼,“兄弟们,反了!”
“反了!”
嘶吼之后,胳膊上缠着红巾的士卒,跟随廖永安冲向县衙。
冯国用紧随其后,走两步却发现胡惟庸还就在远地。
“想啥呢?走阿?”
胡惟庸尴尬的笑笑,“这杀人的事儿,俺一个读书人……”
“读你姥姥!”冯国用塞给他一把刀,“跟俺来!”
和州的县衙乱成一团,外面的喊杀声,血腥味传进来,县衙的人瑟瑟发抖。
“外面咋回事?”和州县令,披着一件衣服,忧心忡忡的问。
一个亲兵跑过来,“小的出去打听了,城里的官军有人反了,城里杀成一片,现在分不清敌我!”
官军中只是廖永忠反了,可是传到他嘴里,却变成城里的官军都反了。
“老爷!”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快走啊,乱兵冲到临街了!”
“本官不走,来呀,拿本官的官服来!”县令有几分胆气,“本官到要看看,谁敢造反!”
轰隆!
外面突如其来的爆炸,似乎在回应县令的豪言壮语,
忠心的亲兵和仆人不管不顾,抬着县令就往外跑。
管家在后面喊,“往南城的秘宅跑,那没人知道!”然后,又指挥仆人,“快去请夫人小姐准备,快!”
县令挣扎着,“尔等孽仆,放开本官。本官为大元天子守城,为天子守城!!”
亲兵和仆人们一头汗,心说老爷你别喊了,这功夫你喊天爷都没用,乱兵可不认这个。
“快点!”
前面突如其来的脚步,忽然让众人的心提起来,脚步为吓到停止。
“前面可是县令大人?”前面有人问道。
县令整整仪表,“正是本官,前面何人?”
“末将廖永安!”
“原来是水军的廖百户!”县令大喜,这廖家兄弟是官军中少有几个他能看上咱的。
“县令大人请随末将坐船出城吧!”廖永安带着士卒跑过来,恭敬的说道。
这话,让县令的随从高兴起来。
可是县令却道,“本官哪也不去,就在城里。廖百户你身受皇恩,也是忠贞之士,愿不愿意跟着本官平叛。咦……你胳膊上为啥缠着红巾……”
“动手!”
冯国用一声大喝,县令的亲兵随从顷刻间被乱刀砍死。
“你……”县令指着廖永安,“本官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从贼?”
“大人,投降吧!”廖永安低头,不去看县令的眼睛,“凭着往日的情分,俺保你全家的性命。”
“哈哈哈!”县令狂笑,“投降?本官乃大元两榜进士,替大元天子牧守一方,岂能降贼!
死则死耳,本官为大元天子……”
“天你姥姥!”胡惟庸在后边刷的一刀,砍倒县令,“你先帮你家天子去阴间打个站!”
“胡惟庸!”廖永安大怒,“说了不杀县令的,他对俺有恩!”
“狗屁!”胡惟庸冷笑,“你以后多给他烧点纸钱儿!”
“胡惟庸,我朝你姥姥!”
十八 兄弟
朱五率军在夜色中,奋力前行。
距离和州还有几里,城里的火光燃烧了半边夜空。
肉眼可见的视线里,模糊的城墙影子上,一排晃动着的火焰格外耀眼。
那是约定好的暗号,和州城门已开,城内的兄弟们已经像钉子一样把官军钉死了。
“城门开了,马队先行!”朱五的面孔在黑夜中格外狰狞,“常遇春带一队为先锋,其他兄弟跟着我!”
“看俺老常为镇抚冲城!”常遇春大喝一声,一骑绝尘一马当先。
“二虎带着步卒兄弟跟上!”朱五用力的踢打战马。
“将军!”席应真却忽然抓住朱五的缰绳,“将军乃是一军之主,怎能设身险处,如今差不多大局已定,官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兄弟在城里!”朱五吼着打断席应真,“咱们来的路上,他们就钉在那,替咱们挡着官军的反扑。他们在厮杀,他们在流血,他们在拼命!”
坐骑狂奔,朱五的声音在众人耳中飘荡,“兄弟们在流血,我朱五要陪着他们一块!定远军,冲锋!”
几千连夜赶路的兄弟正疲惫不堪,此时见主将舍生忘死的冲锋了过去,军心大振。
二虎拍打长刀和盾牌大喊,“兄弟们,五哥替咱们开路,杀进去,杀阿!”
“杀!”
几千人的嘶吼,天地为之色变。
席应真望着朱五的方向,摇头苦笑,“小五阿,你越来越有明主的样儿啦!”
城门开了,廖永忠带人推开和州的城门外门,那边攻击蓝玉的官军甲士暴发出阵阵嚎叫,然而却不退反进。
这些甲士乃是和州官军最精锐的部分,都是官府招募的本地青壮,有誓死守城的决心。
他们深知一旦城门被打开了,若是外面有敌人进来,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推过去,把城门夺回来。”
官军中一个一身铁甲的军官大声呼喊,占据人数优势的官军,不要命的冲上来。
蓝玉和冯国用这边顿时有点顶不住,他们这里才一百多人,而官军吹响铜哨之后,赶过来的士卒密密麻麻数不清。
轰隆!轰隆!
掌心雷在官军的头上爆炸,可是杀红眼的官军却不管不顾,转眼间城门口这里,尸横遍野,双方都跟疯子一样,相互疯狂的砍杀。
“兄弟们,钉死在这,等五哥!”
蓝玉手中的长矛穿透一名官军,红着眼睛大喊。
“杀!”冯胜也在嘶吼着,“咱们没退路!”
廖永忠冲到了第一线,浑身浴血,“官军兄弟们,红领巾不杀百姓,只杀贪官。”
然而,这里还不是最白热化的地方。
郭家兄弟所在的官军万户大营,才是战况最惨烈的地方。
官军的万户亲自带着亲卫冲出了大营,郭家兄弟两门小炮根本来不及开火,他们这些人就被汹涌的低人,挤成了面团。
可是这个面团,就死死的挡在官军大队通往城门的路上。炮手们爬到两边的房顶上,拼命扔着掌心雷。
一声声惨叫和骇人的场景,不但没让官军退却,反而激发了他们的凶性,尤其是官军万户带头冲杀,将为三军胆,郭家兄弟岌岌可危。
“老四,靠过来!”
一把刀贴着郭兴的耳朵边砍落,他眼睛都没眨,反手就剁了对方。
看眼自己兄弟的地方,郭英身边的人不断打下,几杆长矛捅过去,郭英狼狈的闪躲。
可慌乱之中,胳膊上挨了一铁棍。
“哥!”
郭英的身影,马上就被官军吞噬。
“老四!”
郭兴野兽一样嚎叫,残存的红巾士卒疯了,这个面团变成了石头,硬生生的用鲜血把官军推开。
“老四!老四!”
郭兴在尸体中寻找自己兄弟的身子。
“哥!”
郭英吐着嘴里的血挣扎着做起来,“俺没死!”
“站起来!”郭兴逼退一名官军。
“姥姥的,俺胳膊又折了!”郭英爬起来,左边胳膊无力的下垂,右手中死死的抓着把斧头,和自家兄长背靠背的拼杀。
“杀了那两个领头的,赏银百两!”
官军万户在敌军中大吼,听到了银子俩字,官军像闻到训醒未的鲨鱼。
噗!
郭兴退上挨了一刀,也削掉对方的鼻子。
“三个,咱们要是在这儿了!”郭英笑着喊,疯魔一样。
“呸,席老道给咱哥俩算过命,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就在此时,官军的肋部忽然暴发出一阵绝望的惨叫。
“红巾军进城,降者不杀!”
是冯国用在虚张声势,廖永安的人呈一个箭头状,狠狠的扎了进去。他们杀了县官之后,沿街道放火,正遇到官军大队围攻郭家兄弟。
“和州县令头颅在此,投降不杀!”冯国用大喊。
转眼间官军的气势没了大半,火光下冯国用高举和州县令的人头,如杀神一般。
“老四,撑住,援兵来了!”郭兴大喜。
然而,他话音刚落下,官军万户带着亲兵杀过来,他们这边仅剩下的人,瞬间被淹没。
“弟兄们,杀出城去才有活路!”
官军万户也以为红巾进城了,砍倒了眼前的绊脚石,带着心腹夺路狂奔。
可是刚跑出去没几步,后心一凉,一只箭穿透了胸膛。绝望的回头,廖永安缓缓放下手里的弓,看着他冷笑。
与此同时,城门口蓝玉和冯胜那边也险象环生。残存的兄弟们,不住后退。
突然,城外传来大地的轰鸣。城头上有人高喊,“弟兄们,大军来啦!”
“五哥来啦!”蓝玉大喊,“闪开,让马队冲进来!”
然而,进城的骑士比他的声音还快。战火中,一屁战马腾空而起,竟然在蓝玉他们的头上飞了过去。
扑通!
战马狠狠的撞进官军甲士队伍里,惨叫声起七八个官军当场被撞死。
可那战马也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倒地不起,马上的骑士全身包裹在厚厚的铁甲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在战马倒地的一刻,轱辘几圈后站起来,手中两把铁锏上下飞舞,真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
“俺乃定远镇抚帐下先锋,怀远常遇春是也!”
常遇春砸碎一个官军的脑袋,放声长笑。
蓝玉大喜,“姐夫,是俺姐夫!”
“小二,到俺屁股后头来,看俺杀敌!”常遇春杀神一样,所到之处无人可挡。
就这会,城门外大队的骑兵冲了进来。
“定远红巾朱镇抚在此,降者不杀!”
“五哥!”蓝玉看清了马上的朱五,“弟兄们,五哥来啦!”
城门开了,红巾军进城了,官军知道大势已去无心恋战,有人丢下兵器投降,有人掉头就跑。
朱五纵马撞飞一个官军,“蓝玉,其他兄弟呢?”
“那边!”蓝玉指着城里一个方向。
“你在这守城门等二虎。”朱五大吼,“常遇春开路,往那边杀!”
“郭家兄弟!”
冯国用在死人堆里翻找,喊叫。他看到了郭家兄弟倒下,现在却找不到他们的身体。
这两人是朱镇抚的生死兄弟,若是死在和州,自己怎么和朱镇抚交待。
此时,城门方向传来欢呼,青石板的路上传来马蹄声。冯国用望去,一队骑兵杀得乱兵鬼哭狼嚎,骑兵中朱字大旗飘扬。
“老冯,拿下和州你记首功。”朱五在马上大笑,和州从城破的那一刻已经属于他了,城内的官军再也没有奋战的勇气。
“诶?郭老三和老四呢?”朱五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人。
“这…”冯国用指着地上的死人堆,说不出话。
“阿?”
朱五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这一刻,他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有嗡嗡声。
老三老四没了?
朱五的手抖起来,他的朋友,他的兄弟突然之间就没了!
那两个跟在他屁股后头,总是一脸坏笑的小子没了?
那两个和他在艰难岁月里,相依为命的小子没了?
他们是战死了吗?
“放屁,我不信!”朱五疯子一样跳下马,扑倒死人堆了,“老三,老四!老三,五哥来了。五哥来啦!”
“镇抚!”冯国用想伸手出拉,却始终没敢动。
跪满地的降兵,目瞪口呆的看着红巾军的头领,嘶吼着在尸体中寻找,大气都不敢出。
“郭老三回话!”朱五翻来一个死人,又去翻另一个,“老四回话,回我的话!”
“嗯……五哥!”
突然,旁边死人堆里伸出一只手。
“在这儿!”
朱五大叫,冯国用等人也赶来帮忙。
扒开尸体,露出一个血流如注的后背。是郭兴,他把郭英压在了身下。
此刻郭兴面如白纸,呼吸和风箱一般,双眼在无往日的身材,只有呆滞的涣散。
“五…哥!”
“在这呢!我在这呢!”朱五抱着郭兴,拼命的堵着他流血的伤口。
郭兴手指动动,落在郭英苍白的脸上,“四儿……”
郭兴还有气,郭英却是生死不知,动也不动。
“找大夫去!找大夫,让席应真过来……”朱五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五哥!”郭兴攥着朱五的手,“俺……”
“老三,别说话挺住,大夫马上来了,我不让你死,你死不了,你们哥俩死不了!”
“哥……”郭兴的声音越来越低,“莲儿……妹……莲儿……”
“老三,你别睡,别睡!老三!”朱五撕心裂肺,“老三啊,老三!”
“让让,让让!”
前面传来喧哗,二虎带人冲过来。然而,忽然间他停住了脚步,呆呆的望着朱五这边。
半晌,撕心裂肺的嚎叫出来,“郭老三,老四!”
然后,手脚并用的爬到朱五身边。想伸手去摸那两张惨白的脸,却颤抖着动不了。
“兄弟!”
桀骜不驯的二虎哭出声,用拳头拼命的打自己的脑袋,“俺来晚啦!”
“嚎你娘!席老道呢!”朱五给他一脚。
二虎被踹了一个趔趄,茫然自语,“后面呢,马上来了马上!”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些降兵,忽然又笑了,很残忍的笑了。
“你们害了俺兄弟!”
二虎跳起来大叫,“你们害了俺兄弟,俺屠了你们陪葬,屠了你们!”
刷刷刷!
到处是抽刀的声音,到处是狰狞的红巾士卒。
“住手!”
ps,放心,谁都不会死,小三小四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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