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喜事
山东,济南,鲁王府后院。
韩林儿的大宋龙凤政权败亡,朱重八的鲁淮王号自动去掉,自称鲁王。
没了元廷大军的兵临城下,实力犹存的鲁军招兵买马,日日操练。几个月下来已经稍微有了几分全盛时期的风采,而且尽管他北上失败,但是在天下取得了莫大的名望,北方各地豪杰纷纷来投。
朱重八一天比一天忙,和朱五一样每天都在书房里,和文武商议重事。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马秀英一手掌管。
此刻,王府的后院,一处僻静的房屋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
一群嬷嬷婆子,在屋里进进出出。马秀英端坐在房外的凳子上,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皱眉看着那间屋子。
“姨奶奶使劲儿呀!”屋里的婆子嬷嬷喊道,“看到孩子的头了!”
听到这个声音,马秀英马上站起来,往门口方向走。
屋里的女人,是他给朱重八找的侍妾,说是姨奶奶可是什么名份都没有,只不过比丫鬟的身份高些。
马秀英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给朱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就落在了这个女人身上。今天,正是她生产的日子。
“姨奶奶,使劲儿呀!”
“啊!”
“哇!”
伴随着女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一声响亮的啼哭响起。
马秀英在门外的脚步一顿,随后快步冲了进去。
“娘娘!”嬷嬷们行礼。
“是男是女?”马秀英紧张的问。
一个马秀英贴身的嬷嬷笑道,“回娘娘,托您的福,是个带把儿的小王爷呢!”
“男娃!”马秀英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看着刚剪断脐带的孩子。果然在那个哭闹的小儿胯下,是一个带钩的小雀儿。
“祖宗保佑!”马秀英双手合十。
嬷嬷婆子都是接生好手,孩子生下来之后她们处理翻一番,用厚厚的棉布包裹起来。
“给我!”马秀英伸手,把孩子抱在怀里,满脸都是些笑,怎么也看不够,笑道,“你们瞧,和狗蛋儿生下来时一样,小脸上都是褶子!”
嬷嬷奉承道,“将来一定和大公子一样,是个俊俏的后生呢!”
“快,包严实了,抱我房里去!”马秀英笑道,“再去个人,给王爷道喜!”
“是!”一个丫鬟,快步而去。
几个嬷嬷又忙活了起来,从始至终从没有人看过孩子的生母。
似乎感觉自己被冷落了,孩子的生母虚弱的说道,“给我看看孩子!”
马秀英面上一冷,“你好好养着,有你看公子的时候!”
公子?
翠花似乎明白了什么,眼泪落下,“娘娘,给我看一眼行吗?那是我十月怀胎的孩子,我就看一眼。”
马秀英不为所动,继续看着嬷嬷们包裹着婴儿。
心中的母性战胜了恐惧,翠花挣扎着想坐起来,“你们要把孩子带到哪里去?这是我的孩子,我是他娘!”
“闭嘴!”马秀英呵斥一声,直接抱过孩子,看都没看翠花,“你不是他的娘,他也不是你的儿子。”说着,回头,眼中带着冷光,“重八的儿子,只有一个娘!”
“娘娘!”翠花哽咽着大哭,可是马秀英已经走远。
“姨奶奶,您别动!”几个婆子嬷嬷围着翠花,“刚生了,不能乱动,伤身子呀!”
马秀英前脚出去,后脚从小伺候她的王妈进来,冷脸看着屋里其他的婆子,嬷嬷,吐出两个字,“出去!”
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一愣,有些呆住。
“出去!”王妈又说了一声。
众人如梦方醒,纷纷低着头出去。
王妈看着床上的翠花,冷笑,“丫鬟身子小姐命,真当你自己是个金贵人?刚生了儿子就敢顶撞大姑娘,留着你也是祸害!”
说着,一摆手。
门外几个健壮的妇人一块进来,奔着翠花床头而去。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说话之间,翠花被死死的按在床上,“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呜呜!”
呜咽声中,健壮的妇人用枕头狠狠的捂住了翠花的脸,后者虚弱的身体徒劳的挣扎着。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越来越小,挣扎越来越无力。再然后挣扎几下,没了声息。
健壮的妇人们拿开枕头,是一张年轻的,扭曲的,狰狞的,带着不甘双眼的美颜。
“哼!”王妈冷哼一声,“处理下,做得好看些!”
说完转身出去,门廊下刚才被喊出来的丫鬟嬷嬷们听到了一切,正在那瑟瑟发抖。见王妈出来,这些女人双脚发软再也站不住,全部跪下。
王妈扫了扫众人,“今儿你们都辛苦了,一会去账房,每个人领一个大银的赏钱。”说着,哼了一声,“都是看主子脸色活着的奴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自己心里知道。若是有半点风声传出去,半个外人知道,小心你们全家的性命!”
“奴婢们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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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不够上那些地方大户交。”书房里,朱重八显得有些暴躁。
自从北伐失败之后,朱重八的耐性似乎差了许多,脾气也变得变幻莫测。
“他们富得流油,咱们不去抢,不去杀,他们就该烧高香了,还他娘的不交钱不交粮?挑几个不知死活的,全家都杀了,给别人看看。”
书房里,董抟霄汤和徐达等人默不作声。
鲁军招兵买马需要钱粮,但是山东各地的大户,似乎不怎么愿意拿出真金白银。
“那个谁来着........”朱重八沉思一下,“对,有个孔家!”说着,冷笑起来,“皇帝隔三岔五就换,他孔家的富贵却是世世代代,咱听说他家里光是良田,就占了几万顷。让他交钱,不交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董抟霄大惊失色,“主公,孔家可是圣人之后。”
“圣人?圣人就能骑在老百姓脖颈子上?”朱重八冷笑,“圣人用几万顷地养活?别以为咱不知道,那孔家的钱都堆成了山?”
说着,再次冷哼,“咱不在乎他啥圣人不圣人的?在咱的地盘里,就得听咱的。圣人?他娘的狗屁?大元皇帝认他,咱不认他。再说,大元皇帝让掏钱的时候,他敢放个屁吗?”
董抟霄无奈,知道不能再劝。
这时,沐英在外面进来,笑着说道,“干爹,有好事!”
朱重八一怔,“啥好事?”
“翠花生了!”
翠花的身份就比丫鬟高一点而已,作为马秀英的义子,沐英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所以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娘说,是个男孩!”
朱重八的脸上终于露出些笑容。
屋里的众人也纷纷道喜。
“娘说,晚上摆几桌,把各位叔叔家的家眷都叫来,热闹一下!”沐英又道。
“让厨房多准备几桌!”朱重八吩咐,“你去通知军中的兄弟,也来聚聚,喝喜酒!”
二十二 鬼影现
鲁王府热闹非凡,前院十几桌,都是男人。
朱重八威严日盛,当初的老兄弟们再也不敢动辄跟他喝酒了,此刻虽然也喝的热闹,可还是有几分拘谨。完全不像以前那样,猜拳骂娘喝多了相互动拳头。
后院都是女人,都是朱重八手下兄弟的家眷。
自从来了山东,朱重八称王之后,不像在濠州似的,大家随便串门。而且这些人知道马秀英不喜欢奢华张扬,穿金带银都要被她说。久而久之,就不怎么上门联系了。
马秀英喝了两杯酒,脸上红扑扑的。朱重八是鲁王,她是王妃,再加上她从小就被当成大小姐养着,所以很明显比其他女子高贵不少。
这些女眷大多出身不高,都是乡下女子,酒过三巡之后马上热闹起来,叽叽喳喳的说着闲话。
但这些女人都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朱重八手下那些兄弟家里的养的小的,是没资格参加这种场合的。
“翠儿!”马秀英碰了下身边徐达的媳妇,对着远处一个角落,文文静静的女子说道,“那是谁呀?”
徐达媳妇看看,回头小声说道,“周德兴家的!”
马秀英一愣,周德兴的媳妇原是个爱现的泼辣妇人,怎么现在换人了?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徐达媳妇开口说道,“当日姐妹们从淮西过来,唯独周德兴家的不在,说是死在了庐州城里。”
马秀英心中一疼,再看那文静的女子,眼神多了些柔情。
开口说道,“岁数也不大!”
徐达媳妇道,“才十八,听说是一个啥通判家的女儿,大家闺秀呢!”
“那周德兴的孩子呢?”马秀英又问道。
“哎!”徐达媳妇叹息,“都死了!”
马秀英心里又是一抽,开口道,“这女人给周德兴生了孩子没有?”
徐达媳妇摇头,“没听说!”说着,小声道,“听说这个女人就是摆设,老周大哥就喜欢去青楼!”
“哼!”马秀英冷哼一声,“家里啥样的没有,去外面找那些脏女人?”
徐达媳妇笑笑,没有接话。心里却说,家花哪有野花香,男人不都爱那个吗。
又喝了一会,场面更加的热烈。
这些女人知道朱重八又添了一个儿子,纷纷嚷嚷着要看看。甚至有的,当场就脱下身上的金首饰,说是给小公子的见面礼。
这时马秀英端着酒盅站起来,笑道,“姐妹们,听俺说两句!”
一众女眷安静了,听她说话。
“今天找你们来吃酒,一是咱们姐们许久未见要热闹一场。”马秀英走到桌子中间,笑道,“二来呢,俺是有事求你们!”
说着,笑了笑,“你们也知道俺伤了身子,不能再有身孕,这个孩子不是俺亲生的,是府里丫头的。”
说完,她虽然笑,却是冷眼看着众人。
马秀英不能再生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而且这些女人背地里什么都说,就算不知道的也知道了。
“不过!”马秀英继续开口,“虽然不是俺的亲生儿子,却必须是俺的亲生儿子,你们明白吗?”
说到这里,马秀英脸上浮现的笑容全部褪去,露出凌厉的一面。
“嫂子,俺们明白!”徐达媳妇赶紧站起身,说道。
“你们不明白!”马秀英笑了下,“所以俺才来跟你们说!”
随后,马秀英继续,“咱们都是当女人的,谁不想儿女成群对不对!可是老天无眼,让俺摊上了这个事,俺也没办法。只是,俺在这里请姐妹们,体谅体谅俺!”
说着,酒盅里的酒喝下去,面色郑重,“请你们体谅俺想当娘的心,重八的儿子,必须是俺亲生的。以后,你们若在背后说闲话,千万莫让俺听着。”
“若是谁说些什么让俺知道了,可别怪俺不讲情面!”
一众女眷都是低下头,酒意尽去。都是女人,其实这点心思都知道。男人要开枝散叶,但是家里女人多了是仇,儿子多了将来也肯定要争家产,闹个不休。
“这事,今儿俺说明了,以后你们就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私下里说!”马秀英看着她们,“俺的性子你们也知道,重八的性子你们更知道。都是老姐们,别闹不痛快。你们若是让俺家里不安生,那就谁也别过好日子了!”
“嫂子!你说啥呢!”徐达媳妇过来,搀着马秀英,“今儿姐妹们来这,不就是给您道喜吗?您今儿又生了一个男娃!”
话音落下,其他女人马上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就是,就是。娘娘好福气,又生一个儿子!”
“娘娘,等小公子百天了,多摆酒!”
马秀英满意的笑了起来,“姐妹们,咱们再喝一盅,俺刚才说了重话,给你们赔礼了!”
人都是在变的,其实马秀英也不想如此,甚至对自己有些厌恶。
可是朱家不能只有一个儿子,若真是朱重八娶进门的侧室,生也就生了。可是那孩子的生母,原就是一个丫头,那不是委屈了那孩子吗?
再说,那翠花也是个不省心的。被送到了朱重八身边,仗着有姿色,已经冒出不安分的苗头了。
家和才能完事兴,后院不能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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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酒喝到很晚,朱重八喷着酒气回到屋里。
一进门,马秀英就过来帮他更衣。
“孩子呢?”朱重八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他想见见刚出生的儿子。
“急啥,明天一样见!”马秀英笑道,“跟狗蛋小时候一模一样。”说着,叹口气,“不过这孩子的命不好,翠花难产走了!”
朱重八一愣,后院的事都是马秀英管,他就是撒手掌柜的。而且越来越忙,几乎很少回后院里来。
不过毕竟是枕边人,朱重八叹息一声,“这.......这是怎么话说的!”
“没娘了就养在俺的身边,当成亲生的!”马秀英给朱重八揉着肩膀,柔声道,“咱俩以后,谁都别告诉儿子这事,不然孩子多难受!”
朱重八身子一僵,瞬间明白了。
想说些什么,可是在铜镜之中,看到妻子含泪的双眼忍住了。
这是他的结发妻子,跟他生死与共的。而那个,只是个日过的女人罢了。
在妻子手上拍了拍,轻声道,“嗯,你做主。”说着,也笑笑,“咱以前说过,家里的孩子只能有一个娘。有些事,你做主就好!”
马秀英破涕为笑,给朱重八倒洗脚水,“俺命好,摊上你这个好爷们。”说着,把朱重八的脚放在热水里,“你那些兄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各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朱重八感受着脚上的热水,随意的说道,“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这些闲事?”
“这可不是闲事!”马秀英正色道,“你看那周德兴,家里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还去外面青楼!”
“老周就那性子,从小就那样,喜欢骚.......”说着,朱重八一愣,“他娶了小妾?”
“什么小妾?”马秀英给朱重八擦脚,“正妻,周德兴的老婆孩子都死在庐州了,你不知道?”说着,叹息一声,“作孽呀!哎,归根到底,是因为咱们。若不是小五.......重八你干啥去!”
“咱出去一趟!”
朱重八站起来,穿上鞋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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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之后,朱重八在侧房见到了汤和。
“老周换媳妇你知道不?”朱重八正色问。
“听家里的说过一嘴。”汤和有些纳闷,“他老婆孩子都死......”
“你为啥不早说!”朱重八怒道,“所有家眷都必须住在后营,前几日咱跟你说啥了?你忘了?”
“没忘啊!”汤和道,“他老婆孩子死在庐州,换一个也不稀奇啊!”说着,有些委屈,“他家里老婆孩子都死了,这事咱当兄弟的哪能随便说,这不是戳他难受吗?再说,你也没问过呀!”
为了抓内奸,他认真的清查了一遍,所有将领的家人确实都住在济南城里,而且从淮西过来的,一个不少。
“蠢!”朱重八怒道,“他娘的就那么巧,全死了?他那性子,家里死条狗都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为啥不跟咱说?为啥悄无声息的娶个老婆?为啥这个老婆还他娘的不下蛋?”
汤和瞪大眼睛想了许久,开口道,“不能吧,你别乱想,老周.......”
“咱们这些人中,就他性格不踏实,从小就爱两面三刀的。”朱重八冷笑一声,“而且,咱们这些人中,也就数他贪!”
说着,贴在汤和耳边,“到底是不是他,咱们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二十三 你走吧
夜风低沉,很是清冷。
“夫人!”
四进大宅精美的连廊里,值夜的丫鬟们见到周德行的媳妇都赶紧下跪行礼。
自从跟朱重八在山东站稳,这些淮西泥腿子出身的穷汉,都彻底翻身。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宅子住上了,家里还有仆人伺候。
甚至喜欢女色的,只要不是强抢,对方愿意,水嫩嫩的官小姐家里都可以养。
不过这样都是这二年的事,以前他们都是脑袋别在腰上,说不定哪天就掉了。就算有钱,有那心,也没那功夫。
现在朱重八当了王爷,他们也水涨船高起来。
不过,周德行家里一直很冷清,家里的仆人加上家眷,还没有前院的亲兵多。
周德行媳妇进了后院卧房,借着灯火在梳妆台上卸妆。精美的首饰摘掉,丝绸的外套脱下去,镜子中露出了几分有些哀怨的容颜。
虽她嫁给周德行是自愿的,可是她家里敢不自愿吗?
若是这男人知道疼人也好,可是这男人不是赌就是去青楼,回家有时候连脚都不洗,她这个夫人,只有在男人需要的时候,才有价值。
今天参加了马秀英的宴会,她忽然发现很羡慕那些出身平凡的农家女子。她们虽然粗俗刻薄,可哪个不是在家里说一不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们,见到她们愣是连重话都不敢说。
脑子里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
铜镜之中倒映出一个魁梧的身影。
“老爷!”周德兴媳妇惊喜的回头。
却发现周德行面色狰狞的看着她,张口就是低吼,“你干什么去了?去王府和女眷们喝酒?老子怎么告诉你,没事别他妈的往那边凑!你当耳旁风!“
周德兴媳妇赶紧后腿两部,委屈的说道,“妾身也不想去,可是王妃那边的帖子是她义子送来的,奴家哪敢不去!”
“你和马秀英说什么了?原原本本说来!”周德兴皱眉怒道。
“奴家从始至终都是坐在桌上陪笑,没和任何人多说啥?王妃就是远远对奴家点点头,啥都没说!”
“啥都没说?”周德兴冷笑一声。
今天的宴席他没去,现在他很少往众人身边掺和,而是打着巡城的借口错开了。没想到他没去成,自家的婆娘倒是被请去了。
见周德兴没说话,媳妇轻轻的说,“老爷!天晚了,您歇着?”
“你自己先睡!”周德兴转头就走,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屋里又剩下一个女人,看周德兴走远后怕的坐下,留下两行清泪。
外面,周德兴闷声闷气的朝外走,忽然脚步定格。然后转头,急冲冲的进了书房。
书房是他家中的禁地,除了他别人谁也不能进。
他进了书房现在点燃灯火,又摆上一个火盆,一股脑把抽屉里带字的文书全拿出来,一把火烧掉。
一边烧一边找,火盆中的火映照了他狰狞的脸庞。
和其他鲁军将领相比他有长处,他的家从小还没穷成朱重八他们那个鸟样,而且他从小养在他祖父身边,跟着老爷子学了读书和认字。
出身不是那么穷,又读过书认得字的人,心眼就比纯穷汉多。所以从小到大在他们这些人中,他都是不吃亏的那个。
当然,在别人眼里,他也是怪话最多,最矫情,最眼高手低的一个。
能烧的都烧了,周德兴随手抽出身上的短刀,在书桌的台面上顺着缝隙插进去,然后一撬。
吱嘎一声,巨大的书桌台面被掀开,露出里面的夹层。
里面是两个蓝色的小本子,周德兴顺手翻开,火光下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些小字都是人的名字。每个人名字的后面,都标注了数字。
上面有一百二四个名字,都是他这两年拉拢的中下层军官,每个人给了多少钱,何年何月月何地送,写的清清楚楚。
周德兴犹豫一下,一扬手直接也扔到了火盆里。
然后用刀子,拼命的搅和着里面的火焰。
“娘了个皮地!”周德兴咬牙切齿的暗骂,“这济南是不能待了,这些天眼皮跳的厉害。刘福通韩林儿死了重八肯定要查到底,这几天汤和在统计各家的家眷。说不定哪天就露出的马脚,三十六计走为上。”
火盆里的火,越发的汹涌,周德兴的脸也更加狰狞。
“老子不和你们玩了,山东有啥好待的,一到冬天死他娘的冷。老子以后愿意回老家就回老家,愿意去江南快活就去江南。”
嘴里念叨着,周德兴脸上泛起冷笑。
“跟着你能有啥?钱?女人?操你娘的,俺婆娘穿金带银都被你婆娘一顿数落,老子跟你鞍前马后处处低人一等。人家那边,直接给了个伯爵,世袭罔替的。”
“你再厉害,厉害过人家?人家五十万兵马,再不济也能隔江自治,当了皇帝,大元都得干看着,拿人家没办法。”
“你呢?这回出去都差点折了!”
“哼哼!”
正在冷笑嘀咕的时候,书房外传来几声轻响。
周德兴马上站起来,拎着刀说道,“谁?”
“老爷!”是心腹的亲兵,“汤将军来了!”
“他?”周德兴心里一惊,“他来干啥?”说着,发出一连串的惊问,“他跟谁来的?带了多少人?穿没穿甲?他脸上啥样?”
门外沉默一下,“老爷,汤将军好像喝多了,嚷嚷着要找你说话!”
周德兴烦躁的在屋里转了几圈,忽然走到角落,用铜盆里冰冷的凉水狠狠的擦了下脸。然后神色恢复几分清明,推门出去。
前院门房客厅里,汤和正打着酒嗝,斜靠在一张榻上,脸上满是酒意,嘴里哼着家乡的小曲。
“奴叫王三姐,过年去赶集,买些针和线,再买两斤梨.....”
他正唱着,周德兴大笑着从外面进来,“大嘴,这晚了来干啥?”话音落下人进屋,“哎,看你这小脸,没少喝呀!”说着,挨着汤和坐下,“要不要俺再陪你喝点?”
“你?”汤和不屑的说道,“别看俺醉了,可是也能把你放桌子底下,让你日婆娘都找不到眼儿!”
“恁埋汰人!”周德兴笑道。
“今天你咋没去?”汤和斜眼道。
周德兴倒上热茶,“俺不得带人巡城吗?再说营里还一堆事,这回出去死了不少人,多了不少新人,不得给他们立规矩?”
“德行!”汤和笑道,“你还知道主动干事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看你说的,俺啥时候干的比你们少了!”周德兴笑道。
汤和却没笑,反而叹了一口气,“你要是真没少干,何至于现在低俺们一头。咱们中间数你最爱偷奸耍滑,数你最不稳当,数你最不让人放心。”
说着,不等周德兴问话,又转头看着对方,说道,“咱们老家出来的兄弟,一共还有多少人?”
周德兴一愣,随后心里算了一下,“咱们那庄子上出来十二个,加上周边亲戚庄子上出来十六个,一共二十八个都是咱们从小到大都认识的。现在,也就剩下七八个了!”
“哎!”汤和叹息一声,“没熬到好日子,都他妈死球了,点子背。若是他们都活着,该有多好!”
周德兴一笑,“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他话还没完,又直接被汤和打断,“这些兄弟,跟咱们从小到大,一块下河一起上树。俺记得十三那年,你让王家庄的人揍了,这些人都去跟着打群架,好几个都挂了彩!”
说着,又是叹息一声,“以前穷,这帮兄弟抓着点田鼠,都他妈在一起烤了吃。家里断顿的时候,偷家里的粮食出来给兄弟们帮衬!”
“大嘴!”周德兴看汤和眼中带着泪光,心里也不得劲,“别说了!”
“俺也不想说,可是身边的兄弟们一天比一天少,俺心里难受!”汤和擦了下眼角,回头瞅瞅周德兴,“俺真拿你当兄弟!”
“啥话?俺不是?”周德兴反问。
汤和依旧看着他,“咱俩家挨着,你管俺娘叫婶子,俺叫你娘大娘,两家好的一家人一样。俺记得有一年过年家里啥都没有,是你娘给送了一盆菜团子。”
“那不应该的吗!”周德兴叹道,“可是俺娘死的早,看不到咱们出息了!”
“是啊,在俺心里,她老人家和俺自己的娘差不多,给俺吃食,帮俺补衣裳。俺出来从军那天,还给俺包了荠菜馅的饺子。”眼泪,忽然从汤和的眼里落下。
“大嘴!”
“因为她,所以俺这些年从来都是让着你!”汤和用手背擦了下眼泪,“兄弟,俺不想让你死!”
咯噔,周德兴心里一惊。
还不等他说话,汤和一句让,让他如遭雷击。
“你走吧!远远的走,俺知道,是你!”
二十四 抓鬼
“啥是俺,你说啥?”周德兴噌的一下站起来,头上都是冷汗。
汤和没看他,反而看着墙上对方的影子,淡淡地说道,“你知道俺啥意思!”说着,扭头冷冰冰的说道,“还要俺说那么明白吗?你,周德兴,是朱小五的探子!”
哗啦,周德兴站立不稳,后退两步碰倒了地上的贪欲。
“汤大嘴,你.....你他娘的喝多了说啥胡话?”周德兴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心跳的似乎要碎了一样,面上强装镇定。
“咱们从小长到大,谁不知道谁?”汤和笑了笑,又把头扭回去,“你一撅屁股,俺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若真不是你,你现在拳头早就抡过来,而且还非得嚷嚷的大伙都知道,抓着俺脖子到重八跟前告状,让俺汤和给你下跪道歉。”
“你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从小到大绝对不吃亏。只有你心里有鬼,干了对不起兄弟们的事时,才会这个样子,遮遮掩掩的。”
“大嘴,老子.........走,找重八说道说道去!”周德兴其实心里慌张的要死,瞬间脑中一万个问号,都是汤和怎么知道是他?汤和知道了,朱重八呢?
自己到底哪里没藏好,被汤和看出来了。他现在和自己说这些话,到底是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有心放自己一马?
“真的吗?”汤和又扭头,冷笑道,“你想好了,真的要去找重八吗?说着,不屑的笑了起来,“你看你,从小就是这个鸟样,做了亏心事还要嘴硬。”
说着,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别的事俺们都能容你,让着你。这事,不行!你周德兴吃里爬外,做了内奸!”
“你......胡说!”周德兴还在嘴硬,但是脚已经站不稳了。伸手扶着墙壁,另一手却忽然碰到了腰间的短刀上。
“咋?”汤和看着他,“想杀咱灭口?”随后,再次不屑的笑起来,“别费那心思了,俺让你一只手,你都不是对手。”
周德兴已经说不出话来,汤和说的,句句都戳在了他的心上。
“这事现在只有俺自己知道。”汤和喝了口热茶,叹气道,“俺谁都没说!刚才俺说了,你娘对俺有恩,又看在咱们从小一起到大,老兄弟越死越多的份上,俺放你一马。”
然后,汤和站起来,走到门口,背身说道,“你走吧,别再让俺看着你了,走的远远的,好好活着!”说完,撩开门帘消失在夜色里。
许久之后,屋里的周德兴软软的靠着墙壁蹲下,手足冰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还是被人发现了!
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不过还好,是汤和发现的,若是别人自己的小命就没有了!
走!汤和说的对,现在就走,西城门是自己的人,连夜出城。
心里有了主意,周德兴站起身,走到外面。
外面,是他的心腹亲兵。
“赶紧准备,现在就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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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静悄悄的,为了不惊动别人,周德兴一行人马都没骑,摸着黑走。
慢慢的西城门到了,门口火堆边上,几个士卒正在说笑着什么。
见有人过来,警惕的问道,“谁?”
“叫唤什么?”周德兴翻身上马,“赶紧来城门,老子出去办事!”
“是将军!”士卒们认出来,赶紧去松动牵着吊桥的绳索。
周德兴等不及了,纵马直接进了门洞。
吱嘎嘎,吊桥露出了一个缝隙,但是突然间却定格。
“咋回事?开门!”周德兴回头大喊。
“开门,让你跑吗?”一个声音传出来,周德兴吓得差点掉下马。
只见城门洞后面,两个身影并肩走出,一人是汤和,另一人却是徐达。
“大嘴?”
“俺只不过试试你,没想到真的是你!”汤和神色激动,“刚才俺求了满天神佛,来的人不要是你,可他娘的真是你!”
“你诈唬俺?”周德兴瞬间明白了,“你骗俺?”
“是你骗了大家伙!”汤和怒吼,“你他娘的拿这些兄弟当傻子,你吃里爬外,你给朱小五当探子!”
“你!”徐达一指周德兴,“下来!”说着,又是大喝,“过来!”
已经穷途陌路,周德兴看看前方,依稀还有人过来。
忽然,周德兴翻身下马,直接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大嘴,天德,看在往日情谊上,放过俺!”说着,当当磕头,“俺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恩情。”
“放了你,怎能对得起战死的兄弟?”汤和怒道,“刘福通韩林儿是你杀的吧?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因为你死了,好几万人!”
徐达一脸悲伤,“俺亲眼看见,吴老大被活活捅死,吴老二让官兵的马踩死,还有咱们庄子上的陈龙,老胡,老唐!”
“你们就是不肯放过俺?”周德兴突然站起来,抽出腰里的刀。
“你为什么做内奸?”徐达喝问。
“为什么?”周德兴冷笑道,“俺心里不服气!”
说着,周德兴大笑起来,“他朱重八当年家里没粮,是俺家给的粮食。俺家救济过他,他爹死了,大哥死了,是俺帮着抬的,可是他咋对俺?”
“你徐达,汤和都是领军的大将,风光哟!谁他娘的正眼看过俺周德兴?背地里,你们谁瞧得起俺?”
“跟他造反为的是富贵前程,可他给俺啥了?”
“在淮西的时候,俺家婆娘带着金戒子都让他媳妇一顿数落埋汰!跟损孙子似的。”
“俺跟着他鞍前马后,他拿俺当跑腿的!”
“他只信任你俩,啥时候拿俺当过心腹?”
“你自己是啥人不知道?”汤和怒道,“谁你都瞧不起,可是谁你都赶不上。重八对你已经够好了,你居然心里全是埋怨!”
“好?”周德兴冷笑道,“你知道啥是好吗?”说着,看到门洞被人堵死,今天出不去了,心一横也豁出去了。
“你知道朱五咋对俺吗?”周德兴继续咆哮,“在淮西,给俺家准备了五千亩地,都是上好的水田。还有林子,矿山,池塘。濠州城里一条街的铺面,都归在俺的名下。”
“俺媳妇和孩子在老家,过的跟皇上似的,谁都不敢给他们脸色看!”
徐达缓缓抽出刀,“就为了点身外之物,你把这些兄弟们全卖了?你几时缺过钱?那玩意有啥用?”
“人家拿俺当人看!”周德兴继续大吼,“在这,老兄弟中数俺混的差,毛贵那样后来的人,都爬到了俺的头上,对着俺吆五喝六。”
“在朱五那里,人家给了一个伯爵!世袭的知道不?”
“朱五比重八威风,比咱们厉害,人家地盘越来越多,兵越来越多。就算不统一天下,人家也能关上门当真皇帝。”
“在这呢?”周德行疯狂的笑起来,“在这,好事都是你们的,俺还要看着你们脸色活着!”
啪啪啪,城门洞里忽然响起掌声。
朱重八慢慢的从后面走来,露出身影。
周德兴脸上的肌肉跳跳,握紧了刀。
“小时候,你娘说你的那话,真是没说错!”朱重八面无表情,“错,都是别人的,你永远都有理!”
自私的懦弱的狭隘的贪婪的人,大多如此。
“你这样的人,说越多,你越觉得别人对不起你。”朱重八冷哼一声,“咱也不想和你多说了,咱就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除了你之外,这城里还有谁是小五的探子!”
说着,眼神一冷,“你知道咱的脾性,好好说,你好好走。你要不说,咱让你求死不能!”
“呵呵!”周德兴冷笑两声,“咋,要对俺动刑?严刑拷打?”
“你不再是咱的兄弟,凭你干的事,咋弄你都不为过!”朱重八冷哼。
“哈哈哈哈!”周德兴忽然仰天长啸,“兄弟?你朱重八别他娘的把自己说的那么仗义!”
说着,继续咆哮道,“你若是仗义,就不会亲手掐死自己的老丈人。你若是仗义,就不会娶马秀英!”
朱重八勃然变色。
“老周,闭嘴!”汤和大喝。
“还有毛贵!”周德兴疯狂的大喊。“从跟了你,毛贵可有二心?打安丰,打庐州,都是他第一个爬上城墙的。在淮西,他让郭老三砍成血人,都没说你一个不字。”
“郭老三告诉他,只要降了,朱五保他一世的富贵。毛贵只说了两字,做梦!”
“毛贵你对你这么好,你呢?你为了活命,把毛贵那一两万的兄弟当成弃子,让他们白白送死。”
“你朱重八,真仗义啊!”
朱重八双眼冒火,“抓住他!”
呼啦,无数人涌向了狭窄的门洞。
“别动!”周德兴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谁敢动?”
众人不动了。
朱重八冷笑,“拿他妈的吓唬谁?有种你动手?你下得去手吗?”
“你看,你从心里就没瞧得起俺!”周德兴笑了笑。
噗,鲜血飞溅在阴影之中。
朱重八惊愕的的看着前方,视线里周德兴的身体,缓缓倒下,“俺虽然怕死,但俺更怕疼!”
说完,周德兴抽搐两下,一动不动。
二十五 心结
又一个家乡的人,死在了自己面前,不过这回却是自杀。
夜色下,朱重八的眼皮猛的颤了两下,看着地上那具渐渐失去热度的尸体,眼神冰凉。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和咱说,城里还有多少小五的探子?”
“你这王八蛋,朱小五给了你点虚的玩意儿,你就给他卖命了?”
“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
门洞里,朱重八低声咆哮着,表情狰狞。
这一刻他心中的恨意达到了顶点,甚至比他刚知道周德兴是内鬼时,更加的愤怒。因为在他心里,一个叛徒,和一个对敌人死忠的叛徒,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人,都有可能被收买。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用生命,保守秘密。
在朱重八看来,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因为周德兴自杀在他面前,仿佛是一种嘲笑,仿佛他周德兴是一个刚烈的忠臣孝子。
他怒极反笑,差点笑出了眼泪。
而一旁的徐达和汤和,则是看到了另一面。
周德兴的死,不是为了帮小五保守秘密。他固然是个可恨该杀的内贼,可是他也用死亡,说明了一件事。
从始至终,从小到大,朱重八都没瞧得起他。
尽管对周德兴始终保持了同乡和伙伴的那种情谊,但是朱重八从没把他当成可以依赖的人,而只单纯是一个跟班,是一个跑腿的。
周德兴是在用死亡宣告,你不是瞧不起我吗?那我就让你看看,我周德兴也是有脾气的。
有点可笑,但是男人有时候的想法,就是这么执拗。
“来人!”朱重八大喝一声。
几个亲兵无声上前,站在朱重八身边。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周德兴的家给咱抄了,他那婆娘,家里的下人都抓起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撬开他们的嘴。”说着,朱重八一指门洞里瑟瑟发抖的周德兴亲兵,“还有这些人,一块抓起来。”
“喏!”亲兵大声领命。
徐达慢慢走到朱重八身边,“哥,老周都死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他的家眷....”
“不行!”朱重八冷哼道,“咱们这次北伐,因为这个杂种死了这么多人,谁知道他还有多少同伙潜伏着?这些人一日不抓出来,咱一日不能心安!”
“俺知道!”徐达犹豫下,继续说道,“但是这个事别闹大呀!家丑不可外扬,再说周德兴的家眷,毕竟.....毕竟他都死了,放过吧!”
“咱发现你现在话越来越多!”朱重八怒视,“你徐达什么时候学会妇人之仁了?”说着,朱重八走到周德兴身体旁,用脚踢了踢那具尚未凉透的尸体。
周德兴身上只搜出了一个鲁军将领的腰牌,一袋金饼子,再别无他物。
“大嘴!”朱重八轻声说道。
“在呢!”汤和面色复杂的凑过来,“啥事?”
“他死之前说,他婆娘和儿子都葬在淮西老家是吧!”朱重八若有所思的说道。
汤和心里咯噔一下,嘴上道,“说是这么说,可到底在哪....”
“他不是说了吗,濠州一条街的铺子都在他的名下。”朱重八冷笑一声,“派人过去,找到他老婆孩子。”说着,顿了顿,做了下劈的手势。
汤和的心猛地一抽,随后只能无奈的说道,“是!”
朱重八慢慢蹲下,伸手在周德兴的脸上拍拍,“兄弟,你无情别怪咱无意,送你一家团聚,省的你孤单。”
然后,朱重八背着手,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门洞里响起了挥舞兵器的破空声,周德兴随行的亲兵一一被打倒,捆起来拉走。
徐达走到汤和身边,想了想,小声道,“是不是太狠了?”
汤和明白他的意思,所谓祸不及妻儿。大家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有今天没明天的,不管什么仇都不能杀人全家。因为一旦你今天这么做,可能明天也有人针对你。
“哎!”汤和叹口气,“其实想想,也不怪重八心狠。老周这样的自己人都被朱小五给拉过去了,那其他人呢?朱小五那人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会只有老周这么一个内鬼的,军中上下指不定还有多少他的眼线。”
徐达沉默半晌,“这招儿挺膈应人!”
“一个周德兴让咱们北伐功亏一篑,死了那么多人。若是再有几个这样的,以后碰上朱小五,咱们怎么打?”汤和幽幽地说道。
“没老周这事,咱们也打不下大都城!”徐达压低了声音,“那是大都,不是濠州,哪能那么随便就能攻破。俺说句实话,幸亏没到大都城下,到了那里,就被人围死了,一个都回不来。”
朱重八悄悄的回了王府,坐在花园里,默不作声。
死人觉得委屈,那活人呢?
周德兴觉得委屈,可他朱重八的委屈谁又能知道。
男儿大丈夫,要刚强,要坚韧,不能露出半点软弱。可知道了周德兴是内鬼之后,朱重八心里那种心痛的感觉,简直就像有人插了一把刀子,然后再用力的搅和。
他自问对得起别人了,可是别人却依旧把那些不如意的事,怪罪到他身上。
周德兴直到死,都没有求饶一句。
哪怕求饶半句,朱重八心里的滋味还会好受一些。
还有朱小五,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总是自己这边刚有些起色的时候,就当头一棒。
从淮西到山东,自己憋着一股劲,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给天下人,给他朱小五好好看看。可是好像无论他自己做什么,身边始终有小五的眼睛在盯着。
“日你娘!”朱重八忽然低骂一声,不知道是在骂谁。
骂着,突然间,朱重八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小五,总是你给咱找麻烦,咱是不是也给你找点?”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一双手搭在了朱重八的肩膀,用力的揉捏着。
“这么晚了,睡吧!”马秀英在朱重八耳边轻声说道。
朱重八的大手在妻子的手背上拍拍,站起身,“走,回去歇着。”
马秀英在边上,搀扶着丈夫的胳膊,“明儿你找个有学问的先生,咱家老二还没大名呢。”说着,又笑道,“去年你不是说,让小五帮着咱们,给淮西老家爹娘的坟修一下吗?不用找他了,俺托了别人。”
“谁?”朱重八忽然问道。当初他是说过这么一嘴,给他死去的父母和大哥修建坟墓。
“军中不是伤的老兵要回老家吗?让他们去办,把爹娘埋身的那块地都买下来,然后再找几家看坟的农户。”马秀英边走边笑,笑容有些苦涩,“等坟修好了,把文正迁回去。落叶归根,山东虽好,但不是咱们的家呀!”
自己当初不过是提了一嘴,媳妇就住了,而且连怎么办都想好了。修坟是大事,不但要修还要大修。爹娘的坟是孤坟,若是那块地都买下来,就是朱家后人的祖坟。
妻子的贴贴让朱重八心里的阴云消散不少,对着马秀英笑道,“媳妇,娶你这么贤惠的媳妇,咱重八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灯火下,马秀英嫣然一笑,露出些以前当姑娘时的模样,笑道,“你才知道?小时候俺娘找人给俺算过命,算命的说,谁娶俺谁发达!”
发达?
朱重八脑子中瞬间浮现出,周德兴临死说的那句话。
“你要是真仗义,你就不会娶马秀英!”
是喽,看着妻子的脸,朱重八心里酸楚。
当初听大帅说要把女儿嫁给自己,自己多高兴啊!
郭家没有继承人了,娶了她,她的嫁妆是整个濠州红巾军。
话说回来,若是当初大帅不说这事,他就娶不成了吗?
不,就算郭大帅当初不说。
这马秀英,他也是必须要娶的。
因为那时候的小五有了和州,有了定远,有了一府四县,有了几万兵马。
而他朱重八那时候,手里的筹码少得可怜。
二十六 故地
“周德兴死了?”
书房中,朱五正在给几盆精心饲养的兰花浇水,闻听朱玉的话,微微有些错愕。
他日子过得越来越养生了,他不耍钱,又不甚太爱美色,口腹之欲也是一般般。心在就像退休老干部那样,除了养花就是喝茶。
其实有时候想想,还是很怀念当初,和兄弟们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
只不过时过境迁,现在的他,已经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
人都是这么矫情,没地位财富的时候拼命爬。爬到了那个位置,又他妈觉得空虚寂寞冷。
就是闲的。
“据蓝衣人奏报,朱重八发现了周德兴是内鬼,后者自杀。周德兴家中所有家眷人口,全部下狱。周德兴统领的兵马中,和他走得近的人,也全被看管起来。”
“朱重八这是铁了心要闹大!”朱五放下水壶,拿着毛巾把花盆擦擦,继续说道,“人心惶惶,也离离心离德不远了。”说着,笑起来,“我压根没想到周德兴能潜伏那么久,现在才发现他们也是够笨的。”
等他说完,朱玉又道,“奏报上还说,朱重八派了一队人去淮西,要找到周德兴藏在老家的妻儿,想要....”
“灭口泄愤!”朱五冷哼一声,“暗中把周德兴的家人保护起来,人家给咱们卖命了,不能让人家没着落!”
说着,忽然皱眉,“等等,把她们接到京城来,找个地方安置。周德兴的儿子.....送学堂去读书,别亏待了她们。”
“是!”朱玉应道,“还有个事,就是那边的蓝衣人说,现在山东风声紧,要不要暂时先不和咱们联系。”
“可以!”朱五坐回书案后面,“告诉他,看事不好,随时可以撤到这边来。”
随后,朱玉无声的退下,书房里只剩下朱五一人。
“重八哥呀!”朱五抽出书案的抽屉夹层,“你想对了,探子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人。”
又过了三日,四月初,汉王朱五从京城出发,走水路在广州上岸。
去年开始对于东南沿海的攻势,到现在告一段落,赣州卫走韶州,闽地兵马从泉州福州出发,走海路,强攻惠州。
这时候的广东,还不是后世那个经济上的巨无霸,而且这边对于元廷来说根本无力顾及,所以战事进展顺利。除了粤西山区地带,受到那些彪悍山民的阻击外,各个城池几乎望风而降。
广州码头,廖永忠等汉军将领,还有蒙元的广东降官一行,隆重迎接。
“恭迎主公!”
朱五下船,扶起最前面的廖永忠,赵普胜等人笑道,“打的好,没死多少人,给粤地保留了元气,甚合我意。”
汉军众将都笑了起来,同时那些降官们也上来见礼。对于降人要礼遇,梦圆粤地平章失尔不花,世代在粤地居住,完全就是一个粤人,看不出一点元人的样子。
当日汉军兵临城下,失尔不花孤身出城,到汉军营中只说了一句话。若是善待城中百姓,则城门打开,请汉军入城,军粮军需一概提供。
但若是汉军要杀人,那城中战至最后一i人,也绝对不投降。
“失尔不花大人,快快请起!”朱五扶起一身儒装的元人高官,笑道,“大人于粤地功德无量,若无大人,必死伤惨重!”
失尔不花羞愧道,“大元大势已去,唯愿百姓平安耳。”说着,看看朱五,拱手说道,“汉王殿下,罪官请辞回乡读书,请汉王应允。”
“你要回大都!”朱五想想,“北地寒冷,您世代居住南方....”
失尔不花面有怒色,“汉王,在下的老家在佛山!”说着,又加上一句,“祖宗坟茔,族人都在佛山!”
“是我失言!”朱五笑道,“既然如此,大人何必辞官,汉军初得粤地,还要依靠大人这样的好官啊!”
随后,一行人簇拥着汉王朱五进城。
高大的城墙一眼望不到边及,城墙之外是密集的热带的植物。荔枝龙眼芭蕉等等,这片土地即便是没有被深度开发过,也是那么富足。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宝地,等到了明清两代更是一飞冲天。甚至推翻帝制的伟大成就,和打倒军阀的北伐之后,都有这座城市的影子。
进入城墙的霎那,朱五有些恍惚。
看着高大的城墙,他在想如果按照后世的划分,这里是番禺还是越秀?这算不算故地重游。
当年他就是在这座城池中,艰难求活。
有人说这里是天堂,若是有钱你会享受到无法想象的风光。
也有人说这里是穷人的乐园,无论怎么穷,都永远不会为了几百块城中村的房租,和十五块一份的猪脚饭发愁。
战马上朱五看着两边的风光,小声对身边的亲卫说道,“问问本地官员,这里有没有猪脚饭。”
“你个没文化的,猪脚饭不是广州特产!”跟在朱五后面的席应真翻个白眼。
以前,无论朱五去哪里,都是席老头看家。但是这次来广东,却是老头一定要跟来。
“正宗的猪脚饭是潮汕的吃食!”席老头哼了一声说道,“广州是早茶,是猪杂粥,是....”说着,老头看了朱五一眼,“和你说你也不知道,对牛弹琴。”
朱五笑起来,“我怎么不懂!”然后,小声道,“老头,我以前就是在这里开车的。”说完,对老头眨眨眼睛。
对于自己的过往朱五还真没和老头深说过,之所以不想深说是因为有些不好意思。老头可是那啥时代第一批大学生,毛熊和汉斯那里都深造过的人物,自己的出身则是有点拿不出手。
老头斜眼看看朱五,“你识唔识讲白话?”
朱五点点头,“会听,但是舌头不会打弯!”
老头又是一个白眼,“丢!”
进城之后,朱五在事先准备好的官邸安置。
而老头则是带着毛骧和几个侍卫,在城里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天之后,又骑马出城。
“他去哪了?”官邸中,朱五正准备接见本地的大户士绅,闻言问道。
朱玉小声说,“没事,反正说去去就回,不要人跟着!”
“那你派人没有?”
“派了!”朱五继续道,“三百暗卫,暗中保护。”
朱五微微沉思便明白了,这里是他的旧地,何尝不是老头的旧地。
他是外人,可老头上一世却是个真正的粤人。
“让他去吧!”朱五吩咐道,“看好,别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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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风光秀丽。
南方的风光和北方不同,崎岖的山路,伴随着水田和广袤的植被。
处处青山,处处桃花源。
农人在水田里劳作,孩子骑在水牛的背上。水里有渔船在打鱼,岸上几只灰白色的土狗,在花丛中追逐蝴蝶。
席应真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看远处冒着炊烟的村庄,不知不觉已经是热泪盈眶。
“爷!”毛骧小声道,“您怎么了?”
席老头摸摸对方的头,声鲜颤动,“高兴!”
随后,不许任何人跟着的老头,带着毛骧,缓缓走入前边的村庄。
庄子门口是一个巨大的牌坊,牌坊下席应真驻足良久。
“家乡,我回来了!”
二十七 寻根问祖
这是一片青山,青山伴随着绿水,绿水环绕着村庄。
不远处的山上,依稀可见大片的坟地,包围在一片绿植之中。
山下广袤的水田,赤脚带着斗笠的农人,在水田里弯着腰辛勤的劳作。
席老头带着毛骧,慢慢的走入村庄。
那些在房檐下,悠闲晒着太阳的老人们,注意到两个陌生的外来者,慢慢的睁开眼睛,好奇的打量。他们脚边趴着的老狗花猫,也都打着哈欠站了起来。
一只灰白色的老狗,摇摇晃晃的来到席老头的脚边闻了闻,似乎这老头身上的味道不是坏人,随后老狗微微的摇下尾巴,又回到原来的地方趴下。
“这种叫四眼狗,淮西和江南都是没有的!”席老头笑着对毛骧说道。
后者狐疑的看看趴着的老狗,“比咱们那边的狗,好吃吗?”
梆地一下,脑袋上挨了个暴栗。
席老头对毛骧骂道,“我们不吃自己家里养的狗!”
毛骧头上挨了一下,委屈道,“俺们也不吃自己家养的呀!”
席老头笑了,“对,吃别人的,他娘的!”
他们依旧往前走着,因为现在是农忙时节,村庄虽然很大,可路上却没什么人。
村庄里到处都是圆形的塔楼,那是这边特有的建筑,不但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大家庭,在有外敌来临的时候,还可以作为碉堡,抵御敌人。
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信奉着特有的传统,在这片土地上悠闲惬意的活着。或许外人会被他们温和的外表迷惑,认为他们很老实,很软弱。
可一旦有敌人到了这里就会发现,这里的人们褪下温和的面纱之后,是多么凶。就像那看似人畜无害的四眼狗,平日总是懒洋洋趴在那里,但是一旦上山,他们连野猪狗都敢斗。
走着走着,迎面过来一行年轻人,看样子应该是庄里护庄的后生。
“您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年轻人一张嘴,毛骧懵了。他说的啥呀,叽里呱啦一堆,一个字都没听懂。
席老头也微微的愣了,随后眼神变得复杂激动起来。很久没说过乡音,他似乎忘记了。
那年轻人以为他们没听懂,换成了蹩脚的官话,“你们,从哪.........”
“我来看看,寻根啦!”席老头忽然用流利的方言说道。
“原来你也是客家人?”年轻人的脸上顿时满是惊喜,随后看看席老头身上的衣服,“可是你穿的不像哦!倒像是做官的人!”
席老头笑容灿烂,“你叫什么名?”
年轻人行礼,“我叫李林武!”
“你是李家的对不对?”老头激动起来,“李家是大唐时,为了躲避安史之乱迁移过来的是不是?你的祖先算得上李唐的皇族是不是?”
李林武顿时错愕,看着席应真说道,“老人家,你怎么知道?”
“快!”席应真忽然激动起来,“带我去祠堂,去李家祠堂!”
李林武却摇摇头,“老先生,外人是不能去我们的祠堂的!”说着,温和的笑笑,“若是您想做客,可去我家,我家里的酿豆腐刚刚做好!”
“胡说,我怎么是外人?”席老头的情绪顿时激动,像是个委屈的孩子,“离家这么多年,我是外人了吗?”说着,对李林武继续道,“这里是我家!”
李林武看了老头半晌,“您是这里人?寻根!”说着,明白了什么,赶紧道,“老人家,你先在这边藤椅上坐下。”随后,对身边的年轻人喊道,“快去叫阿公来!”
路边,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有几张藤椅。
席老头坐下之后,不断的望着村里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几个年轻人用藤轿抬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过来。席老头马上站起来,恭敬的行礼。
花白头发的叔公被人搀扶着坐下,先是吐了一口痰,打量了席老头一眼,口齿含糊不清,“你是来寻根的?你是我们村里的人?”
“晚辈李胜利!”席老头几乎要哭出声,“回乡寻根,祭祖!”
“李胜利!”老叔公掐指算算,嘴里振振有词,微微有些发愣,“我们的族谱上,还没有胜字辈!”说着,又道,“你是不是在找错地方了?”
“怎么会?那个牌坊我.....”说着,席老头明白了。
所谓近乡情却,自己只想着回深爱的家乡看看,可是却忘记了现在几百年前,村里最小的婴儿,都是他的老祖宗。
想到此处,席老头平复下心情,缓缓开口,“老叔公,我确实是这里的人。”说着,撒了个善意的谎,“当年我的曾祖父外出读书,从此流落他乡,但是对故乡的情谊,却从没敢忘。”
“从小,他就告诉我,如果可以一定要回来看看!”席老头又说道,“他说,让我在祖宗祠堂里上香叩头,然后吃一顿家乡的茶饭!”
老叔公被他的真情感染,“你祖父的名讳?”
“乐言!”李胜利答道,“祖父名,乐言!”
老叔公又算了算,点头道,“嗯,是有你这个辈分。”随后,看着李林武,“和你叔一个辈分!”
李林武马上对老头,投来善意的目光。
这个名字不是瞎编的,席老头少年离家读书的时候,家谱最上面的祖先名讳,就是这个人。因为在沿海地区组织民团,抗倭有功,席老头的祖上被允许单独开出一份家谱。
“不过,光凭一个名字,也说明不了什么?”老叔公犹豫的说道。
“我会背祖宗家训,写在族谱上的祖宗家训!”
席老头一开口,其实老叔公和李林武等人已经信了。族谱是客家人最为神圣的宝贵财富,上面的祖训只有自家的族人,才能看到。
“人往四****名扬.崇宗敬祖,恋土爱乡.孝悌忠恕,笃守伦常.尊师尚学,修身勤上.宜习正业,奋发农桑.端行正品,和睦礼让.戒赌戒淫,惩恶扬善.法礼不违,伦理不乱.毓德垂后,千古相传.谨尊祖训,世代隆昌.”
席老头站在那里,随着他背诵的声音,原本弯曲的脊背挺得很直。
苍老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衰败,反而是如同少年读书郎一样的有光彩的目光。
在他背诵族规的时候,很多村里的老人渐渐围了上来。好奇的打量着,等听了身边年轻人的介绍,唏嘘的不住点头。
一口气背完,席老头又是一礼,“老叔公,晚辈念完了!”
“你来寻根?”老叔公其实已经信了,但心中还有顾虑,“寻根之后,可是要搬回来住?你家里多少人?你几个儿子,几个孙子?”
席头顿时明白老叔公话里的含义,笑了起来。
客家人宗族最为团结,若是认了自己个回乡寻根的人,那么村庄里的李家人,就要给自己准备一份可以安居的田地。
这里是山区,田地并不是那么富裕。老叔公这样的族长,要想的是整个宗族,而不是某一个人。
席老头开口笑道,“只是回来寻根,拜祭下祖先,然后吃一餐饭就回去了!”
“你有心了!”老叔公赞道,“我们客家人就是这样,不管到了哪里,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根!”
“若是老叔公允许,晚辈想捐出一些钱财,给族里加一些公产!”席应真又道。
“族里什么都不缺,不能照顾你们这些流落外乡的血脉,已经对不起先祖,怎么还能要你的钱呢?”老叔公笑笑,回头道,“去放爆竹,告诉族人,祖先。有李家人,来寻根祭祖。”
二十八 回馈
噼里啪啦,高大的祠堂门前,满是爆竹碎裂的声音,还有白色的烟雾。
村里的孩子们,捂着耳朵大呼小叫。老人和成年男子,换上了整洁的一衣服,在边上观望。
祭祖是大事,而一个流落外乡的族人,回来祭祖更是大事。
祠堂的门楼很是恢弘,上面的斗拱屋檐带着浓厚的中原风采,就像是中原地区那些盛唐时残留下的寺庙一样,大气且雍容。
席应真已经仔细的梳洗过头发,在老叔公和几位老者的带领下,肃容步入祠堂。当看到那祠堂大堂里,满满的牌位和名字之后,他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不肖子孙李胜利,祭拜先祖!”
老头哭了,带着眼泪在香炉中点燃香火,随后跪在了祠堂里。
老叔公和其他老人默默的看着,席老头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一为之动容。
年轻时,好男儿都想着走遍四方。可是长大后却发现,天下最好的地方其实还是家乡。那里有根,那里有血,那里有亲人。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片飘零的落叶,无论我们飘荡多远,最后的方向,都是家乡的泥土之中的根。
过了许久,席应真在祠堂中祭拜完毕,给祠堂里添了一些子孙香火钱之后,擦着眼泪走了出来。
“有心就好!”老叔公拍着系老头的肩膀,像是对晚辈一样,“洗洗脸,去我家里吃餐饭!”
“老叔公!”席应真开口道,“晚辈想,在村里摆上几天流水席,让村里热闹热闹!”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一直毫无功利之心的席老头,在进了家乡之后,非常想为这里的人做些什么。
谁知,老叔公却板脸道,“你很有钱吗?你知不知道摆流水席要多少钱?你千里迢迢的回来,是祭拜祖先的,不是回来花钱的。”
“晚辈.....”席老头犹豫下,“晚辈是做官的,还算有些钱?”
“做官?贪官!”老叔公道,“你做的是什么官?是大元的官?”
毛骧在边上看不下去,大声道,“席爷爷是侯爵!”
话音一落,周围骤然安静,许多人诧异的看着席应真。
“他是俺们大汉的.......宰相哩!”毛骧继续大声道,“汉王都是他的晚辈?”
“闭嘴!”席应真呵斥道。
老叔公若有所思,“大汉?可是南方那个大汉!”
“正是!”席应诊恭敬地说道,“汉王的大军已经占领了广东,这里以后不归大元,归大汉了!”
“你是侯爵?”
“是,当日大汉开国,晚辈被封侯爵。”席老头依旧恭敬的说道,“钱,花不完的花。不是贪污来的,晚辈在江南有产业,汉王的赏赐也足够几辈子花了!”
老叔公一时沉默,有些半信半疑。
“不信,俺可以叫人来!”毛骧说道,“村外头,俺们的侍卫就好几百人!”
“让你闭嘴,你显摆什么?”老头上去就是一脚。
老叔公想想,“胜利,你来我房里,有话和你说!”
夕阳还未下,天边仍有红。
忙碌一天的农人刚刚回村就发现好像过年一样热闹,从镇子上请来的大师傅在油锅旁,煎炒烹炸。女人们围坐在露天的厨房里,笑着洗菜帮忙。
一扇扇肥猪肉,鸡鸭鹅。还有河里肥美的鲜鱼河虾,各种珍馐美味。
祠堂边的大树下,几个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一张张桌子被摆好,各家的女人们,开始在桌子上布置碗筷。
“办喜事吗?是谁家发财了?”
“这个阵仗好多年没见过了?”
“你们还不知道,有个族人从外面回来寻亲。”
“听说当了大官,摆了酒席请族人吃饭。”
“不但是族人呢,周边村的亲戚都请来了!”
饭菜的香味在村庄里回荡,那些老狗趴在地上不住的嗅着。可是主人没有开口,他们根本不会上前。
贪吃的孩子,手里捧着炸的食物,小口且珍惜的吃着。饭桌上放着茶水和点心,有辈分的人在小声说话。
等到华灯初上,饭桌上坐满了人,一盆盆热气腾腾的菜肴,被端了上来,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席应真被让到了主桌上,那里坐的都是族里德高望众的老人。村外那些跟随他的侍卫也都进了庄子,被单独安置了几桌。
一场欢宴,开场。
菜并不精美,但是味道十足,而且格外量大,缺少油水的人们,大快朵颐。
席应真本想着是不是要去敬酒,可是老叔公按住了他。相反,许多年轻人纷纷到了他的桌子前,礼貌且亲热的敬酒。
酒足饭饱之后,老叔公的房里,坐满了人,有辈分的有座,喝着饭后的茶,年轻的挤在门口,侧耳听着里面说话。
“胜利呀,既然你是李家的人,现在又做了大官,能不能提携下家里的晚辈?”老叔公犹豫下,脸色有些尴尬的说出这句话,又赶紧解释,“不是我眼皮子浅,要攀附你。咱们族里人口兴旺,可是这边山多地少,很多族人过的很穷困。”
“家族大了开枝散叶,主枝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一个家族要想兴旺,无论是枝还是叶,都要繁盛才能长久。”
“族里年轻人很多,他们有的去了城里当伙计,有的在做工,有的就是在家里种地。穷**计,富长良心,他们日子过得不好,怕是以后要走邪路。”
“你是回来寻根祭祖的,按理说我不该说这些话。可是你又是侯爵,又是宰相,我们李家很多年没出过做官的人了。”
“现在我舍着老脸和你说话,不是求你帮衬家族。而是求你给族里的年轻人一条路,你看看他们能做什么,帮他们想想。”
席应真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老叔公的意思如何不明白。
一个家族要想兴旺,每隔几代就要有子孙站出来,回馈家族并且带动家族。既然你认为你是整个家族的一员,那这种责任,责无旁贷。
就算是自己当年,为什么有条件能读那么多的书,还不是族里的族人帮衬着,给自己凑学费,帮着自己照顾家里的父母吗?
那些在外面,在南洋在广州赚到钱的族人们,省吃俭用回来修祠堂,修祖坟,盖学校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家族兴旺?
老叔公看着沉思的席应真,脸上有些尴尬。这里虽然是山区,可是消息并不闭塞,他们知道江南出了一个可以抗衡大元的大汉,兵强马壮。
而且前几天镇子上的捕快快马传递消息,这里已经不归大元,而是大汉的领土了。
谁当皇帝和老百姓没关系,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做梦都不敢想。大汉的侯爵,竟然是他们李家的族人。而且这个族人,在身居高位之后,还想着回乡寻根。
“老叔公,来的路上我看了,这边的田确实有些少。”席应真缓缓说道,“晚辈有些钱,我可以拿出一千两黄金,给族中增加公产。”
嗡,话音一落,屋里的老人们都议论起来。
“公产,是全族的产业,用这些田地赡养孤寡,抚养孤儿,再建立学校,给孩子们请读书的先生。”席应真说道,“人不能不读书,读书才能有出息!”
老叔公动容道,“是呀!”说着,自嘲道,“我这个族长不称职,学堂败落之后,很多年没请过先生了。”随后,又是叹气,“官府的税收的太厉害,没有闲钱!”
“我一会就派人回去拿钱!”席应真又笑道,“您问下族里有多少年轻人愿意出去闯荡。”
说着,也笑了下,“不会去太远的地方,最远不过是广州。现在这里归大汉管了,很多地方缺人。大汉有邮政,还有军队,还要建立学校都需要人手。”
“让他们当官,我做不到。但是给他们找一份有出息的营生,我还是可以的!”
外面,那些偷听的年轻脸上,露出希望的光彩。
二十九
席老头不只是带了李家村的人出来,他给朱五带去了一个全部由客家人组成的潮勇营。
在李家村待了整整七天,广州的人快马送去金子,李家庄在周边大肆卖地。客家人为什么那么团结,为什么那么重视老乡?他们在此处安居数百年,婚丧嫁娶都是亲戚。
得知李家庄出了一个大人物,先是边上村庄的亲戚过来,试探着问可不可以带他们出去见识一下,紧接着周边所有的亲戚都来了。
李家庄俨然成了潮汕地区客家人风头最盛的家族,只要是对家族有好处的事,席老头就愿意干。
直接让朱五派人过去给这些年轻人登记造册,并且给了一个名字,潮勇营。这样正是朱五求之不得的事,两广地区和其他省份不同,这里的语言和文字和其他地区有着很大的差别。
现在汉军只是刚刚占据这里,还远远谈不上归心,这些可以讲白话的本省人,正是安抚地方的良药。
七天之内,朱五会见了广州本地出名的乡绅士子,安抚人心的同时,也让吏部派遣官员,到广东等地推行大汉的国政。
现在是他兵锋最旺的时候,有刀把子在手好办事。有些事若不趁着现在办,等以后再想办的时候,恐怕就没那么简单。
广东战事进展顺利,但是广西的战事却遇到了麻烦,那便是山路崎岖,不利于大军行进。而且汉苗杂居,语言又不通顺,一连打了几个月,才推进到靖江路一带。(桂林)
靖江路有蒙元宗王尕而八斤只,此人率领兵马在靖江路死守,道路难行重炮等物无法达到,而且因为天降大雨,火器效果大打折扣。
朱五不愿手下将领急躁,便去信好言安抚。
等月余之后广东各地走入正轨,广西传来靖江告破的消息。两广之地终于纳入朱五手中,南方现在只有云贵四川不在朱五手中。
但是对于这些势力,汉军上下都没放在眼里,徐寿辉手下败将,入蜀的天险一直都在汉军手中控制。而且其人胸无大志,根据朱五得到的消息,徐寿辉在四川关门做皇帝,逍遥自在,妃子纳了十几个。
而且因为手下曾出现了陈友谅倪文俊那样的叛徒,所以现在的徐寿辉对手下军将怀疑颇深,一些跟随他起家的功勋老将,都被他暗中清洗。天完军的战斗力,更是大不如以前。
云贵之地也是蒙元的宗王镇守,那里现在有些蛮荒,山高路远也急不得。
南方的战事进展顺利,转眼到了六月,北方又发生一件啼笑皆非的事。
关中一带元将张良弼李思齐本来就相互攻伐,好不容易平息了。结果元顺帝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给李思齐这个跟随察罕帖木儿的老将加封了太尉,并且让张良弼受他节制。
后者当然不肯,结果双方又打起来了。这回是蒙元陕西行省平章贴里帖木儿出面劝和,双方才各自罢兵。
这是元廷的的一场闹剧,但是元顺帝对于地方的控制更加衰弱,确是不争的事实。
同时,也让所有人的都注意,其实蒙元的内部已经出现了分裂,这些将领在察罕帖木儿死后,元顺帝屡次昏招之下,已经变成了军阀。
关中地区,李思齐控制关中东部和陇东地区。张良弼则是关中西部,渭水,渭水上游,狄道等的地区。
同时陕甘等地,还有许多蒙元宗王的兵马。
大元虽然气运已尽了,可是在北方依然拥有庞大的势力,只是没人能够把这些势力整合。
等到了七月,密切关注着北方局势的朱五,再次发现元廷又出现了内斗。因为朱重八北上,驻防在大同一带的军阀孛孛帖木儿,开始沿着大同方向,拼命的扩张,也有了不听话的苗头。
甚至在元顺帝几次下诏的情况下,依旧把大军开进了延安路,极大的扩充了势力。
天下乱世之际,有野心的不只是造反的人。察罕帖木儿突然死在了毛贵手里,让北方元军陷入了内斗,同时察罕帖木儿的政敌,也先忽都和孛孛帖木儿开始落井下石。
而元顺帝在没了察罕帖木儿这个未来难以掌握的臣子之后,愕然发现,这些将领似乎对他没有多少畏惧之心,那些将领手中的军队变成了私人兵马,开始有些不服从朝廷的调遣。
当然,若是对他们有利的一面,他们当然愿意听。可若是让他们南下打朱五,他们就一个劲儿的推脱。
元顺帝下诏洛阳的元梁王阿鲁温,开封的王保保,还有关中的张李二人,让他们从关中,和黄河南下,进攻襄樊朱五的地盘。
但是这个些人打死不去,同时又让也先忽都去辽东征讨关先生,但是后者也是敷衍了事。
元廷再次陷入了内斗,朱五依然要等,他要等元廷的政治斗争最后变成了内战,他才能提兵北上。
朱五先去广东,后去广西,出发是四月,于七月回到了大汉的京城。
由于汉军连战连捷,许多官员纷纷上表请朱五称帝,但都被朱五留中不发。
乱世的序幕最高潮的部分还有没上演,他怎能在这个时候登上那个位置?
而且回到京城之后,马上又听到一个让他错愕的消息。
王保保,也先忽都封元顺帝诏命,现在开始调集兵马,准备剿灭朱重八。
朱五太远他们打不着,也未必打得过。而朱重八对于王保保而言,更是有着深仇大恨。虽然察罕帖木儿不是朱重八所杀,但也是因朱重八而死。
若是当初朱重八不把毛贵当弃子,而是换成别人,说不定察罕帖木儿就不用死。
王保保在开封,联合了他外公阿鲁温的洛阳兵马共十五万,也先忽都出兵十万,号称四十万兵马,对着山东虎视眈眈。
其实这半年来,朱重八也没闲着。山东的鲁军看起来在暗中发展,其实内部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周德兴自杀,纸包不住火,朱五在山东有探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其实这是朱五让人故意传播的,为的就是让山东上下人心惶惶。周德兴死后,朱重八对和周德兴交好的将领,还有部下也进行了严格的审查。
不能说他做的错了,只能说他没得选择,不把身上的刺拔干净,寝食难安。
只是在鲁军刚刚北伐失利的时候来这一手,时机不对罢了。
眼看北方又是一场大战,但就在此时,隐藏在山东的蓝衣人再次发来奏报,让朱五瞠目结舌。
大怒之下,朱五差点抽刀剁了自己的书案。
朱重八居然和蒙元,开始私下里挤眉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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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隐情
“他怎么变成这样?”
书房中,朱五拿着山东方面的奏报,几乎难以置信。
想当年,脱脱南下之时命人招安朱重八,当时兵马不过五万的朱重八断然拒绝,并且破口大骂,豪气冲天。
不但不招安,反而毅然配合汉军在淮西一带牵制元军的主力,并且在最后的大反攻中,身先士卒一举攻破了淮安。
而朱重八那句,这是发元,乃是天下大意。正是除了心中那些微弱的兄弟情之外,朱五没杀他的原因。
可是现在,面对蒙元大兵压境,当年那个满是豪情万丈,汉家江山的朱重八哪里去了?他居然主动求和,派人给大都主动送信。
其实乱世之中,这不算什么。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利益,只不过出现在朱重八身上,让朱五有些接受不了。
朱五自己已经变了,已经变成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不再光明磊落,不再意气风发,而是满脑子阴谋诡计,满心下流手段的枭雄,甚至说奸雄。
他完全不想,不想那个曾经的朱重八也变成如此。
他可以理解朱重八对元廷求和的举动,身边可能埋伏了许多出卖他的探子,鲁军实力尚未恢复,元廷四十万大军再次来袭。
为了保证自己的势力,或者说麻痹元廷,或者说拖延元军的进攻。用一些盘外招,用一些其他手段不足为过。
谁都不是傻子,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是处在那个位置上,光靠豪气和正气是不够的。
即便是向元廷低头也没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去小节。
但是朱五接受不了,为什么是这个时间?为什么是这个节点?为什么要主动去求和?
“他真是疯了!”书房中,朱五怒道,“蒙元已成昨日黄花,他现在对着人家摇尾巴有什么用?好好的英雄不当,这时候去当狗熊?留下千古骂名?他朱重八一世英雄,怎么现在成了这样!”
书房之中,大汉众臣听着朱五的咆哮,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人家爱降就降,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朱重八最好是接受元顺帝的官职,那样将来讨伐就更有借口。
没人说话,微微咳嗽的席应真却忽然开口,“其实,他走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他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
一语点醒梦中人,朱五瞬间明白,朱重八之所以和元廷眉来眼去,完全是因为自己。
朱重八和自己一样,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但是自己和他不同之处在于,自己的势力已经成了庞然大物,根本不怕任何不稳定的因素。
而朱重八不同,手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朱五下的探子,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下面。同时蒙元又大兵压境,四十万兵马直奔山东而去,是关乎到山东的生死大战。
朱五有退路,朱重八没有。
而自从朱重八第一次北上之后,朱五不再卖任何的军械粮食给他,山东的鲁军又在北方遭遇大败,现在还有挥之不去的内贼,这仗怎么打?
若是败了他一无所有,他知道一个一无所有的朱重八,朱五是不会杀的。甚至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朱五还会妥善的安置他和家人。
可若真是一无所有,那和直接杀了朱重八有什么分别?
现在争的是天下,十几万军队还有山东行省各城池的生死存亡,他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就是先麻痹元廷,甚至和元廷做一些利益交换,换取生存的时间和空间。
朱重八或许不想,但是他没别的路走。他不可能用全部的身家和元廷死磕,然后让朱五捡便宜。
他或许会留下骂名,但是这恰恰是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需要具备的东西,那就是能屈能伸,就是利益至上,就是翻脸不认人。
想同了这些,但是朱五依旧心中怒气勃发。
还是那句话,他已经变成了最不想成为的人。没想到,朱重八也是如此。
“不管他那么多!”朱五放下手里的奏报,冷笑道,“如果元廷还是要动用大军去剿他,我帮他。但他若是和元廷走到了一起,我就揍她!”
说完,下令道,“命淮安常遇春张定边部,随时准备从陆路进攻山东。命廖永安水军部,在外海集结,准备登陆!”
大臣们无声应答,随后书房中的小朝会散去。
“咳,咳!”
朱五看着席老头,关切的问,“老毛病又犯了?让李神医看了没有?”
“没事,这几个月跟着你在两广折腾,受了些风寒,过几日就好了!”席老头忍着咳嗽,继续开口,“小五,你告诉我,你在朱重八那里到底还有多少眼线?”
朱五想想,“光是被咱们收买的军官就一百多人,在他家里还有一条非常隐蔽的,能够接触到山东核心的眼线!”
“沐英?”席老头问道。
“他才多大!”朱五笑道,“这根线,早在他和马秀英成亲的时候,我就埋进去了!”
“别的不说,你这策反的功夫,可是一绝!”席老头笑道。
朱五自嘲的笑起来,“我坏嘛!”
“坏没有界限,好人的坏和坏人的坏是两码事。坏,也是一种手段,看用在什么地方,看最后什么结果!”席老头叹息一声,“道与术,是两只手,必不可少!”
说着,看看朱五,“只是等天下统一的那天,道要多用,术要少用!”
“我发现你最近总说这些哲学的话!”朱五挨着席老头坐下,“咋?物理学家化学家做腻了,要做哲学家?”
“咳!”席老头咳了下,“滚蛋!”
朱也不生气,老头要是有力气骂人,就证明身体没事。
随即,他笑容收敛,看着书房的兰花,开口说道,“老头,你说元廷会和朱重八达成一致吗?他主动求和,元廷也会分辨真假。就算元廷答应,他也要拿出诚意。光靠给元廷当臣子,这个诚意不够吧!”
“还记得当初杨宪和胡惟庸去大都吗?”老头反问道。
当初,在朱五弱小的时候,也派人去过大都,贿赂当时的副相哈麻。为的就是让哈麻在元顺帝面前进谗言,给脱脱拉后腿。
那一次元廷中枢官员的贪婪,让朱五感到可笑的同时,也更认清了那些人的本质。
而且现在,元廷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若是朱重八肯主动招安,总比四十万人大动干戈要好。要知道,打仗就是打钱,大元可没有家底了。
三十一 赌一把
并且,朱重八的主动求和,对于现在焦头烂额的元廷,对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天下兵马的元顺帝来说,有着莫大的意义。
蓝衣人的奏报里还说,这主意一开始是朱重八手下那个叫董抟霄的幕僚出的。董抟霄原来就是大元的高官,靠着组织地方团练剿灭叛逆起家,在大元朝廷中可是有着很多熟人。
通过这层关系,朱重八的求和文书,很容易就能送达元顺帝的御案上。而且董抟霄的关系,还能帮着在元顺帝的面前说好话。
想到此处,朱五有些懊恼。
埋在朱重八身边的那根线,是能接触到他的核心机密,不过却看不到求和文书的原文。所以,现在朱五不知道朱重八给元廷的诚意是什么,更不知道他送了多少财货给大都的官员。
“你在担心什么?”席老头看着沉思的朱五,问道。
朱五淡淡地说道,“元廷没有那么蠢,即便是答应了朱重八的求和,但肯定也会逼着他表态!”说着,朱五扭头,笑道,“我估计,元廷若是答应了他,先是会给他加官进爵,然后让他掉头来打我!”
“你怕?”席老头又问。
“咱们和元廷打仗,死的最多的,却是中原的汉人。”朱五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手轻拂兰花的叶子,缓缓道,“察罕死后,分裂的蒙元军头手下,都是汉人武装,胡人十不足一。”
“朱重八手下也是如此,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打我,那不是又变成了汉人打汉人?”
席老头微微沉吟,“要是这么想,你就落了下成。这天下自古以来,王朝兴衰,哪次不是汉人打汉人?”
“嗯,确是有些无病呻吟!”朱五笑了笑,“不过若真是他们要联合起来,那还是要改改策略!”
说完,朱五走到挂着的巨大地图前面。
“未雨绸缪,现在要早做准备。元廷想拿朱重八当刀,他肯定不会答应,但也会做出一个姿态。甚至我再想,他也想看着我和元廷死磕。”
“北方南下,无非两条路,一是山东沿线。二是关中,河南地区,往襄樊来!山东在朱重八的手中,他是绝不会让元军从他的地盘中过的,那么唯一的通道就是现在被元军控制的曹州。”
“元廷现在能动用的人马,大概在六十万左右。关中方面李思齐,张良弼两个军头。陕西平章贴里帖木儿,陕甘诸王手里还有大量骑兵。”
一边说着,朱五一边在地图上划出元军可能进攻的路线。
“当年大金打南宋就是这个套路,后来大元攻南宋也是这个套路。两淮和襄樊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数十万人,持续数年的会战!”
看着朱五在地图上一边画一边说,席老头眼中都是欣慰。
“不知不觉,你已经是个合格的统帅了!”
朱五放下笔笑道,“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了这么多人,不会也会了!”
“你为什么不打出去,汉军还怕他们?老子给你弄那么多火炮火枪,你留着当烧火棍!”
“为什么要打出去!”朱五又是一笑,“要是一下把他们打疼了,他们就不敢来了!我就是要示弱,让他们全线压上,然后再迎头痛击。”
“有个成语叫引蛇出洞,慢慢的把他们逗过来,然后直接拔了他们的牙齿!而且我若是打出去,岂不是让他们团结。他们本就心有嫌隙,元军各部相互看不顺眼,没准打我的时候,他们还会相互拆台。”
说着,朱五忽然皱眉,“老头,我有个想法!”
“你一露这表情,我就知道你心里憋着坏!”席老头笑道,“又想坑谁?”
“我在想,能不能和朱重八联手,再坑元军一把!”朱五眼睛发亮,“他和元廷求和是为了利益出发,若是元廷不足以构成威胁了,他还用鸟大元皇帝吗?”
“朱重八可以为了利益和元廷求和,也可以为了利益跟我再度联手。我拔掉了大元的毒牙,他日子也好过了。”
“只是,收益往往伴随着风险。不知道他朱重八,肯不肯干?”
席老头想想,军事上他懂的不多,但也明白小五肯定是算计到了什么,开口道,“你就不怕,朱重八直接给你来个反计?你别到最后把自己坑了!”
“不会!”朱五摇头道,“第一,强大的蒙元比我可怕,别看现在人家可以答应他的求和。若是我败了,元廷马上就要弄死他。”
“第二!”说着,朱五眼中光芒大作,“若是成功了,他朱重八不但可以摆脱元军的压迫,还能彻底翻身,实力大增!”
“你会坐看他翻身?”席老头笑问。
“那肯定不!”朱五笑道,“不过,那是打完了蒙元以后的事!”
“但是朱重八就是再傻,被你坑了这么多次之后,肯定也聪明了!”席老头撇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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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山东朱重八处。
一直以来,他在元大都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自从知道元顺帝下旨,王保保也先忽都征伐山东之后,朱重八寝室难安。
和朱五分析的一样,现在的山东抵抗不住近四十万元军。可不是当初脱脱带六十万大军,南下打朱五的时候。
那时候元军的战线拉得太长,而且大元有人拉后腿,并且淮安这个中转书枢纽被朱五的水军攻破。
山东,能抵抗元军的,只有城墙。
所以无奈之下,接受了董抟霄的建议,对朝廷示之以弱,主动求和。
在给元顺帝的文书之中,董抟霄把朱重八描写成了一个,被红巾贼裹挟,不得已造反,一步步走到今天,但是对朝廷始终怀有敬畏之心的草莽豪杰。
当时朱重八差点撕了这份文书,这他妈唬弄鬼呢?谁信?
董抟霄告诉他,元顺帝肯定不信,但是你得给他一个可以相信的理由。
文书中还写道,当初北伐是迫于刘福通之命,现在刘福通韩林儿不知所踪。红巾军已成昨日黄花,朱重八占据山东之后,有为朝廷效力之心。
请朝廷不计前嫌,宽容大量等等。
按照董抟霄的说法,朝廷接到的文书后,如果认为可行会派遣使者前来,这世间内大军是不会攻打山东的。
山东这边就和使者扯皮,慢慢扯,能扯一天是一天。
可是文书送去了许多天,都不见下文,朱重八的心思愈发的急躁起来。
此时正是晌午,朱重八看着面前的过水手擀面,一点胃口的没有。他不但吃不下去,而且因为上火现在嘴里都是火泡。
“主公,信!”外面一声喊,让帅堂里的朱重八一下就精神了。
帅堂里,徐达,董抟霄,汤和等人也都站起来,心中都是一个想法,元廷回信了。
朱重八塔拉着鞋走到门口,抢过信来,边拆边问,“大都来的?”
“不是!”送信的亲兵道,“是朱五处送来的!”
“他?”朱重八皱眉,“他送什么信?”
嘴上如此说,却还是拆开来,一看之下勃然大怒。
咣,一脚踹翻了书案。
朱重八面目狰狞,嘶吼道,“咱就说,身边还有小五的探子,你们看!”
董抟霄不解,捡起书信一看,也勃然变色,“他如何知道?”
徐达和汤和也赶紧凑过去,看了之后,两人浑身冰凉。
周德兴那一个内贼,让鲁军上下死了好几百人。甚至军心一度不稳,将领之间看谁都像是奸细。
本以为,那些刺似乎都挑干净了,但是没想到现在又冒出一个大的。
主动和元廷求和这事,整个山东的鲁军上下,知道的不超过五个人。都是朱重八铁杆心腹,不可能是奸细的人。
但是偏偏,元廷的回信还没到,南方的朱五已经发来了质问。
这内奸到底是谁?到底还有多少?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当初咱要杀人,你们还说杀少了!”朱重八怒吼道,“这么机密的事,小五那边都能知道,咱们之中还有内鬼!”
“主公,俺们之间不可能有内鬼!”汤和道,“若是俺们几个都被收买了,那您.......”说着,笑了下,“你还折腾什么劲儿!”
朱重八冷静下,“你们好好想想,这事和谁说了!”
几人低头沉思,默不作声。
“亲兵!幕僚!”朱重八大声提醒他们,“还有你们老婆!”
“没说!”徐达正色道,“俺媳妇都不识字,俺和她说这个干啥?”
“俺媳妇也不识字!”汤和道。
而董抟霄苦笑起来,“在下的妻子都在老家,现在身边没老婆。就算是有,和朱五也挨不着!”说着,又是一笑,“朱五都不认识在下!”
“那她妈是谁?”朱重八一拳砸在墙上。
“当务之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董抟霄说道,“朱五既然已知道我等和朝廷求和,汉军肯定有所动作。主公,小心官军没来打,汉军先来。”
说着脸色,郑重几分,“须知,朱五可不只是从陆地上来,还能走海路?还有高丽,还有辽东!不可不防!”说完,又低头看信。
朱重八冷笑了一下,“这么大的事他朱小五都能知道,咱们调动兵马能瞒得住他?说不定他早买通了咱手下的将领!”
这话,谁都不敢接。
突然,董抟霄却惊呼一声,“咦,主公您看,朱五不是质问您!而是.......和您说了一计!”
三十二 谁是探子?
朱重八再次拿过信件,皱眉
良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小五,真是会算计!”
“主公,臣认为此计可行!”董抟霄开口说道,“若依朱五的计策,我鲁军明面和朝廷串通一气,掉头打他。实际上,咱们引元军在前。”
说着,董抟霄兴奋起来,大声道,“元军若南下,济南等地我等必不任其过境,他们只能走曹州,等朱五和元军爆发大战,最关键的时候,咱们在后面插元军一刀,届时元军必败!”
“这理儿咱懂,可元军不是傻子,他们敢让咱们在屁股后?若是元廷让咱们先和小五动手呢?”朱重八皱眉问道。
“那就真戏假做!”董抟霄道,“到时候怎么打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咱么和朱五那边说好,动静大死人少。即便是元廷派了督战的使者,可到了咱们地盘上,他们还能翻出浪花?”
“咱总觉得元廷没那么容易信咱?”朱重八坐下。
董抟霄上前一步,“为何不信?天下人都知道,你和朱五有仇!”说着,“若是再不信,可以让朱五做出攻打山东的姿态,咱们杀上几场,朝廷不就信了?”
“至于元廷方面,主公仍旧假意示好,等朱五大军前来,主公拼命向元廷求援。另外咱们拼命往大都送金银,讨好权臣和大元皇帝,此事可成。”
朱重八坐着,沉默良久,“就依你说的办,咱只管打仗,这些事,交给你们这些幕僚!”
“主公放心,朝廷其实也没那么精明。”董抟霄笑道,“史书上,乱世江山分崩之际,多少人降了叛叛了降,而元廷现在胡人不堪使用,只能重用汉人了,对于要招安求和的人,自然是要笼络。”
朱重八点点头。
就此时,外面忽然又一个亲兵跑来,“主公,大都急信!”
朱重八噌的站起来,结果一看,“中书副丞庆童,为山东招抚使,不日达到济南!”
“此人乃是乃蛮氏,为人最是贪婪!”董抟霄笑道,“又贪又蠢又坏!”
“派人来,那就是现在不打咱了!”朱重八笑道,“元使来了要好好招待,把当成皇上伺候。”
“这是自然!”董抟霄笑道。
随后,只见朱重八眉头又皱了起来,“你们说,现在还在给小五通风报信的内鬼是谁呢?”
屋里几人研究了一下午也没头绪,夕阳西下之时,朱重八带着一脑门子官司,返回王府后院。
后院卧房里,朱标站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马秀英逗弄着摇篮里的朱家老二。似乎也觉得弟弟可爱,总是想伸出手触碰。
“王爷回来了!”外面的请安声,让马秀英扭头。
扭头之际,朱重八正进来,一进屋一看到家人,似乎所有的烦心事都没了,直接把老大朱标抄起来,骑在他自己的脖颈子上,弄得儿子呵呵的笑。
“今儿回来的早!”马秀英笑道,“中午给你擀的面条吃了没有!”
“中午不饿,让天德吃了!”朱重八笑道。
“不吃饭哪行!”马秀英站起来,对外面说道,“赶紧,给王爷上酒饭!”说着,扭头对朱重八笑道,“厨房里来了一个本地厨子,做的肉丁炸酱,就着二米饭水萝卜摊鸡蛋吃,可挺香呢!”
“行!”朱重八抱着儿子坐下,“你说吃啥,咱就吃啥!”随后,开始逗弄起大儿子,“狗蛋呀,想爹了没有!”
小朱标呵呵笑,伸出胖乎乎的手,去抓他的胡子。
这时马秀英贴身的赵嬷嬷端着茶水进来,放下笑道,“到底是爷俩,这亲近的劲儿!”说着,又是笑,“王爷不知道,平日小王爷都不让别人抱呢!”
朱重八抱着儿子笑道,“咱自己的种!呵呵!”说着,看看赵嬷嬷,“平日这后院劳烦你了,你儿子还在军中,回头调回来,在府里干点啥,让他能在你身边尽孝!”
“奴婢谢过王爷!”赵嬷嬷赶紧道谢,“难得王爷还惦记我们孤儿寡母的!”
“这是啥话!早先在濠州,你就是帅府里有头脸的嬷嬷,这些年一直跟着我们夫妻,也是受累!”
这会儿,饭菜端了上来。
山东的饭菜口味,最适合大肚皮的汉子,油汪汪的肉丁炸酱,水灵灵的小萝卜,金黄色的摊鸡蛋,还有白黄相间的二米饭,让人食指大动。
马秀英用两片翠绿的白菜叶子铺开,铺上饭和酱加上葱花芫荽,还有鸡蛋,卷成了一个团。
“这边人吃这个叫饭包,滋味挺好,你尝尝!”
朱重八接过来一大口,顿时满嘴是香,当下朗声笑道,“还是这东西和咱的口味,比啥海八珍,山八珍强得多!”说完,捧着饭包又是几大口。
赵嬷嬷看他吃的香甜,捧着一碗汤过来,笑道,“王爷有日子没这么好胃口了!”放下汤,接着笑道,“奴婢还记得,当年王爷在帅府吃饭,脸大的烙饼,一顿吃了七张!”
想起往事,朱重八放声大笑,“当年那是饿怕了!”说着,吃掉最后一口饭包,“这人那,就是贱皮子,吃不饱的时候想好吃的。吃多了好东西,又他娘的吃不下去!”
见丈夫吃的香甜,脸上是难得的笑容,马秀英把那盘加了梨丝儿酸甜可口的拌萝卜丝推过去,笑道,“今儿这么高兴,是不是有啥喜事?”说着,想想道,“可是招安的事有眉目了?”
“嗯!”朱重八吃了一口萝卜丝,甜酸的不合胃口,继续说道,“朝廷派了个副相来招抚!”
“这可是好事!”马秀英笑道,“咱们总算有安稳日子了!”说着,有些落寞地说道,“年年打仗,年年死人,但愿今年能过个好年!”
朱重八喝口汤,沉思下,“不过小五也来信了!”
马秀英一愣,“他说啥?”
“他说,要和咱演一出戏!”
当下,朱重八把朱五的意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虽然马秀英是个女人,不管外面的事。可是在朱重八心里,马秀英的话可比外面的人,还有份量。因为这个女人,总是劝善,不劝恶。
“咱明白,要是按小五说的,一仗下来,大元那边再也不能压着咱们了!”朱重八说道,“可是咱心里没底,主要是被他坑多了,后怕!”
马秀英沉思一下,“这事还是看你自己,你要是不甘心想再继续奔奔前程,就和小五联手。你要是认为山东的基业已经够了,那就不听他的。”
说着,笑起来,柔声道。“不过,俺看你是动心了!你呀,打心眼里不想跟元廷有什么瓜葛,更不想对着北面称臣。”
随后,马秀英站起来,揉着朱重八的太阳穴,“你是造反的好汉子,若真是有机会再奔一奔,何必低头给人家称臣呢?”
朱重八无声点头,“是这么个理儿!”随后,咧嘴一笑,“小五想联手?那这回咱得从他手里敲点东西出来!”
三十三 戏台
大汉京城,乌衣巷,谢府。
今日是大汉国丈谢广坤的寿辰,府里宾客盈门。
家里出了王妃,谢家这个江南豪富变得又富又贵,赶上这样的喜事,哪怕是不太够得上的,也腆着脸登门道贺,送上重礼。
谢家大开宴席,山珍海味流水的送上。
等到汉王朱五带和王妃和世子,上门贺寿气氛到达了顶点。再后来,朱五和谢莲儿晚辈之礼给谢广坤磕头拜师,就连小世子也奶声奶气的磕头叫外公。
谢广坤老泪纵横的同时,也被其他宾客纷纷羡慕。不过这种羡慕转瞬即逝,谢家没儿子,他谢广坤再风光也无济于事。
酒宴散去,花园中搭起了戏台子。
大汉江山稳固,百战百胜之下,世面一日繁盛过一日。所以在臣子的上书之下,朱五也放开了一些娱乐活动。秦淮河上难得的有了歌舞画舫,江南各地的戏班子也齐聚京城,露出久违的太平景象。
戏台上吱吱哇哇唱的啥,朱五一点听不懂,他这人浑身没有二两雅骨。莫说这些,就是后世什么你爱我,我爱你,我要整死你,我要弄死你的现代歌曲,都不怎么听。
若是有相声或者二人转,他倒是能乐呵的听几次。
可是听不懂也得装懂,宾客们坐在花园里听戏,身边是香茗瓜果。朱五带着家眷,坐在花园的阁楼里,阁楼之下是密密麻麻的汉王侍卫。
“叫一声郎君你且听,奴家心里舍不得你远行。那大都路远,前路漫漫,你考那功名作甚,不若和奴家好生过日子.....”
大元别的差点,戏曲还是挺好。戏台上演的是一个女子,不舍得丈夫进京赶考的戏文。
科举是国家取士之道,可是大元的科举百年不开,开一次也是优先录取蒙古人色目人还有汉人,至于南人那就靠边去。
所以这些对朝廷心怀不满的才子们,便编出了种种讽刺朝政的戏文来。
要是大元百无是处也不尽然,起码人家没文字狱!
看了几眼,朱五跟身上有蚂蚁似的坐不住了。
他坐不住,刚封的汉王世子朱岳也坐不住,若不是奶娘拉着,这功夫就跑到一边撒尿和泥去了。
朱五身边,谢莲儿挺着肚子,饶有兴致的看着。
出落成大姑娘的秀儿,也看得津津有味。
“好!”
朱五正喝茶呢,突然被吓一跳。
戏台的曲目告一段落,秀儿拼命的鼓掌,大声叫好。
朱五放下茶碗,笑道,“你都大姑娘了,有点姑娘的样儿!”
秀儿穿着碎花的比甲,里面是绸子的罗裙,头上梳着流云的发型,造型利落,又不失大气。
回头,圆润的脸上有些婴儿肥,嘴边上一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的时候打转。
“大姑娘怎么了?大姑娘就不能看戏了?”秀儿笑道,别人怕朱五,她才不怕呢。
“你都十二了,还一天没个女儿的样子,让你读书你不读,让你学女红你也不学,你说说你要干什么?”朱五笑着,开始教育妹子,“十二不小了,再过三年,就得给你定人家了!”
“定谁?”秀儿嘟着嘴巴看了朱五一眼,“俺不嫁!”
“女人哪有不嫁人的!”谢莲儿笑道,“秀儿放心,到时候嫂子给你选一个青年才俊!”
秀儿眼珠转转,“呵,嫂子眼里的才俊啥样?是不是刀都提不起来?”
“怎么跟你嫂子说话!”朱五顺手在秀儿头上敲了一下。
小朱岳看到姑姑挨打,拍着巴掌笑了起来。
没家的时候盼着有家,有家之后太忙,又顾不上家。这大概是天下男人的通病,朱五越来越忙,有时候一连几天后院的女人们都见不着他。
这时,朱玉悄悄走来,贴着朱五耳边说道,“爹,那边来信!”
一封信交到朱五的手里,拆开后是朱重八那不太好看,但是笔锋十足的笔迹。
“小五,如此甚好,只是还要详谈,不如你派人北上济南。别的都好说,只是北上大都一战,山东粮草军械耗尽。如今已经是上顿不接下顿,马上就要断顿。你看下,能不能送点粮食来,火炮之类的越多越好。”
落款,朱元璋。
朱五不由有些错愕,朱重八和自己来往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信上使用大名。
朱元璋!朱元璋!朱五撇撇嘴,他娘的这三个字还真有压力!
这朱元璋是正式的名字,所说的话也看着随便其实也正式了许多,粮食火炮在朱五的意料之中,可是对方却没说个数字。
人家越是不说,越是不好给。给少了人家说你小气,给多了吧,自己心疼。
“回信,问他要多少!”朱五把信递过去,“落款,汉王朱........朱琨!”
朱玉一愣,“哪个昆字,是昆仑的昆?”
“还他娘的昆虫的昆呢?”朱五笑骂,“你要是不知道去问老侍卫。”
“是!”朱云低眉顺眼。
“你今年十五了?”朱五又问道。
“正好十五,过了十月俺生日,就十六了!”
“不小了,过了生日和你赛叔闺女的婚事该办了!”说着,朱五对谢莲儿说道,“你张罗办,要风光!”
朱玉的媳妇,是病死的汉王老兄弟,和州路镇守李赛的闺女槐花。
“放心,交给我!”谢莲儿看看朱玉,笑道,“咱们都老了,小辈都开始成家了!”
朱五笑道,“是呀!再过些年,就该给儿子张罗婚事了!”
“老三家的知画刚生了胖丫头,我看不然..........”
郭小三的老婆胖乎乎的好生养,结婚之后一年一个,现在已经两二一女了。
朱五知道谢莲儿的意思,该是要订个娃娃亲。
摇头道,“不行,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老话是有道理的!”
“人家小三的门户也不低,你手下头号......”
“那更不行!”朱五正色道,“以后这事,提都不要提!”
见朱五变脸,谢莲儿吐下舌头,露出几分当日姑娘时的娇嗔。
台下,戏台子上好戏又开唱。
“你中了状元,就看不上我这乡下女子!负我就算了,为何自己的母亲和亲儿你都不认?难道说,你心肠黑到了如此,六亲不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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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两章,骗钱。
给我家二丫搭窝去。
三十四 毒
八月初一,元廷使者副相国庆童一行,抵达山东济南。
果然不出董抟霄所料,元顺帝一接到朱重八求和低头的文书,陷入狂喜,勒令王保保也先忽都停止调动兵马,而且还召集众臣商量如何对待山东义军。
天下乱了太久,若是这时候有个大贼头肯归顺朝廷,所带来的政治意义远超过一场胜仗。元顺帝从一开的以杀止杀的误区,走入了另一个怀柔的误区。
而且他也不愿意那些不怎么听话的将军们继续打仗,那样会让那些将军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将军之乱,甚于反贼。
济南城黄土开道,朱重八率领山东鲁军上下核心,出城三十里迎接。
等回了济南城,又大摆宴席,态度谦卑恭敬到了极点。
副相庆童来之前,以为济南必定是贼窝一样,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到处是死尸的恶臭,军营中女子衣不蔽体。
可是到了这里一看,山东民生看起来似乎还比北地其他地方好了许多。我起码百姓看起来,还有那么些生机。
“咱是粗人,造反就为了活下去!”酒席上,朱重八殷勤的给庆童倒酒,笑道,“可是咱不能为了咱活,就不让别人活,您说是不是?造反已经是大罪,若是再残害百姓,岂不是千古罪人了!”
酒席上,庆童面带微笑听了,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他虽然贪婪,可也知道天下造反的当了贼王之后,哪个不是往死里祸害。这朱重八不但不祸害,还把山东经营得如此,要么真是天性中有一丝纯良,要么就是心有野外的大贼。
当下,庆童微笑道,“将军仁义之心!山东百姓幸甚!”
“惭愧!”朱重八咧嘴,像个真正的老粗那样,“咱一个粗人,哪能想到这么多弯弯绕,都是董先生教的!”
话音落下,董抟霄过来,惭愧的说道,“罪臣董抟霄,见过丞相!”
此时庆童心中了然,怪不得朱重八一个反贼能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想来是这从贼的汉官劝诫了许多。再一想,据说朱重八招安也是这汉官提出来的,于是对董抟霄的态度就和蔼了许多。
“孟起,且坐本相身边来!”庆童笑道。(董字孟起)
“罪臣!”董抟霄几乎哽咽。
庆童心里也挺不是滋味,董抟霄本大元高官,无奈屈身从贼这么多年。
当下,小声道,“孟起无需多心,待此间事了,本相必定上表天子,给你一个清白!”
董抟霄小声道,“丞相,罪臣虽然从贼,但心向朝廷,等酒宴散后,臣有话找您!”
庆童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出京之前,董抟霄昔日在京城中的人脉关系,还找到了庆童。所言都是董抟霄迫不得已屈身从贼,当时若不降,则数万兵马皆被屠戮。
现在董抟霄劝解之下,朱重八已经想向朝廷求和。山东之行,若朱重八不可信,庆童多和董抟霄通气。
酒过三巡之后,庆童以长途劳累不胜酒力的理由,提前回房休息。刚进房间,只见屋里摆着几口敞开的箱子,庆童不由大喜。
“这朱重八还挺懂事!”
箱子里满是朱玉玛瑙等名贵宝石,还有一枚枚银闪闪的朱大头。大都上下恨死了朱五,但也爱死了这购买力超群的朱大头,除了黄金就属这东西最实惠。
手在箱子里抓了一把,再次松开,当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音符。
就这时,门外传来轻响,“丞相大人可在,罪臣董抟霄求见!”
“进来!”庆童整理下衣冠。
吱嘎,门被推开。
随后董抟霄进门,关门,跪下,叩头,一气呵成。
“罪臣董抟霄见过中丞大人!”
“孟起,不止如此,本相此次来,还要依仗你呀!”庆童等董抟霄叩完,才笑着搀扶起来。
“从贼以来,每每夜不能寐,今日丞相来了.........罪臣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拨乱反正!”董抟霄哽咽道。
“本相知你心中委屈。”庆童笑道,“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且问你,那朱重八招安有几分真心。”说着,神色严厉道,“陛下还等着回信,孟起实话实说,切莫自误!”
就像朱重八说的,招安这事,要看朝廷信不信他。若是信,一切好说。若是不信,一切休提。
“丞相,他招安之心有六成!”董抟霄小声道。
“哦?”这个答案比庆童心里预告高出许多,但依然味道,“为何六成?”
“那朱重八本不愿招安,可是北上一战被官军杀破了胆子。二来听闻朝廷大军调动,要剿灭他。”董抟霄小声道,“这等草莽人物,最是胸无大志,胜时不可一世,一旦败了,就想方设法想保住身家性命。”
“再有,此人和江南大贼朱五有仇,朱五在其身边埋了许多探子,让他寝食难安!”
然后,当下把朱重八和朱五的恩怨,还有周德兴的事一一道来。听得庆童,瞠目结舌。
“前有官军,后有朱五,朱重八不得不招安。投降朝廷他有活路,有富贵,若是落在朱五手里,嘿嘿!”董抟霄笑道,“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既然如此,他归顺之心,怎么才有六成?”庆童琢磨道,
“此等人物毕竟桀骜,多疑。”董抟霄道,“有六成归附之心,已经难得。”说着,忽然一笑,“只要他肯归顺,不管几成之心,朝廷都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庆童沉吟下,说道,“本相来之前陛下交待,务必看清此人决心,若真心则可与朝廷高官显赫之爵。若无心敷衍,必调集大军诛灭!孟起,你说他归顺朝廷之后,是否能调转刀口,为南下先锋!”
“必然如此,他和朱五深仇大恨,他不去杀朱五,朱五也要来杀他!”董抟霄说道,“朱五和不共戴天!”
“哦?”庆童来了精神,“速速道来!”
于是,董抟霄又把这些年双方刺杀,明争暗斗之事说了一遍。索性把去年朱重八侄儿之死,也推到了朱五身上。同时把朱五的军事席道人遇刺,揽到了朱重八身上。
“确是死仇!”庆童点头道,“可是光凭这些,本相心中还是没底!”
“罪臣有一计!”
“孟起但说无妨!”
董抟霄压低嗓子说道,“那朱重八一家几口都死于淮西饥荒,如今年过三十,才有了两个儿子,平日爱若性命。而且其妻子马秀英,乃是淮西大贼郭子兴的养女,军中许多人都是郭家旧部。”
庆童似乎明白了,“你是说?”
“遣妻子去大都为质!”董抟霄的眼中闪出一丝狠辣,“两个儿子在咱们手中,他朱重八若是有反复之心就要绝后。而且,马秀英在军中有影响力,郭家的旧部必然不能坐视朱重八反复无常!”
“如此甚好!”庆童道,“就依孟起!”说着,犹豫起来,“可是这事,如何开口?那朱重八杀人不眨眼,若是本相提起此事,怕是.....”
董抟霄心中冷笑,面上道,“有罪臣在,丞相无需担心。再说,朱重八既然有了六成归附的心思,必然不敢待丞相怎样!”
三十五 人质
“办好了?”暗室之中,朱重八问道。
“主公,办妥了。”
“咋说的?”
“就按咱们之前说好的说啊!”
“他上钩了没有?”
“他既然来了,也没得选,不信也得信!”
对话完毕,朱重八亲手给董抟霄奉上一口热茶,“若这鸟丞相真信了,咱山东有救了!”
董抟霄笑道,“若真能和朱五联手设计大元,一战打散大元最后的家底,主公平定北方,易如反掌!”
“那是后话!”朱重八叹息道,“咱总觉得小五其实在憋着什么坏屁呢!”
董抟霄喝茶,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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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朱重八带庆童一行人参观了鲁军大营。
十余万鲁地虎贲,于烈日之下纹丝不动,仿佛雕塑一样。
战旗飞舞,朱重八战马所到之处,三军齐声欢呼。
“大帅!大帅!大帅!”
庆童等人看得眼皮子直跳,他们不是不知兵之人。观鲁军军威,就可知这是一支劲旅。而且当日朱重八而北上之初,横扫河北等地,屡战屡胜。
“此人于军事一道,造诣颇深!”董抟霄又在庆童身边小声说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朝廷派大军来剿即便胜了也是损失惨重,而且徒耗钱粮。若朝廷招安于他,这近十万鲁军,岂不是朝廷的兵丁?”
“朱重八一招安,罪臣在从中收买拉拢军中骨干,鲁军再也构不成朝廷的威胁,反而必须听天子诏书行事!”
“孟起所言甚是!”庆童说道。
二人正在窃窃私语,忽然三声炮响,差点让庆童的坐骑受惊。
紧接着鲁军战旗不住飞舞,骑兵步兵豁然开动。
军营外的空地上,数百个方队盔甲鲜明刀枪闪亮脚步铿锵,于天地之间满是铁甲摩擦和轰然的脚步之声。
再加上骤然如疾风骤雨的战鼓,此刻的天地之间仿佛战场上,杀气顿现。
朱重八屹立在点将台上,傲然看着手下的士卒,而士卒们同样汇报狂热的目光。
等军阵再次恢复平静,庆童等人后背早就被冷汗湿透。
军威也是下马威,让庆童等人见识一番之后,再次回到城中,在朱重八府邸设下私宴。
北方鲁菜最为鲜美,满桌都是大师傅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喝的是济南的老酒佳酿,芬芳扑鼻。
“将军军威之盛,天下少有!”庆童笑道。
朱重八坐在下首,倒酒道,“咱是个粗人,只会打仗!”
庆童沉思下,“若将军归附朝廷,天子有诏让你南下,将军如何对之?”
朱重八放下酒壶,“归附朝廷自然听皇帝的,他说啥,咱就是啥!丞相大人,喝酒!”
庆童喝了一口,又笑道,“陛下若知将军之心,定会大为赞赏!”说着,又道,“将军可知,陛下有何封赏?”
朱重八眼睛一亮,“皇帝封咱做个啥官?”说着,大笑起来,“咱自立鲁王,总不能比王小吧!”
庆童捏酒盅的手一顿,随即笑道,“将军的王是自封算不得数,本相来之前,陛下金口玉言,若将军降,封齐国公,世袭罔替!”
“公爵?咱现在就是王了,那不是低了吗?”朱重八脸有不快。
董抟笑赶紧说道,“将军,你这王他算不得数,除了山东谁认?可你有了大元公爵之位,走到哪你都是公爵!况且你是国公,你子子孙孙都是国公,一生下来就有公爵的爵位,这叫世袭罔替。”
朱重八想了许久,“还是没王大!”
“将军刚刚归附朝廷,公爵之位已经是天大了!”董抟霄笑道,“等将军和朝廷联手,破了朱五之后,您就算想要他的汉王头衔,陛下都会封给你!”
朱重八转怒为喜,“对对,寸功未立呢,这个道理咱懂。喝酒,喝酒!”
席上又喝了一会,董抟霄给庆童打了个眼色,后者开口笑道,“听说将军有二子,为何不上来见见?”
朱重八笑道,“见咱的儿子?好!”有对侍卫喊道,“去,让秀英妹子,抱着孩子出来见见丞相大人!”
稍后片刻,一清秀妇人和一个默默,个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孩子出来。大一点的刚会在地上走路,小的还在襁褓之中。
庆童看了看,伸手从腰上解下两块美玉,笑道,“祝两位小国公,身体康健!”
“喝酒,喝酒!”朱重八大笑起来。
菜过五味,气氛热烈。
庆童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口说道,“朱重八听封!”
朱重八坐那没动。
“将军,天子口谕,赶紧跪下!”董抟霄提醒。
朱重八明白过来,跪在地上叩首。
庆童从怀里拿出圣旨,朗声念道,“封朱重八为齐国公,世袭罔替,世镇济南,与国同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公请起!”庆童扶起朱重八笑道,“万岁对国公,可谓恩德深重。国公这几日处理下杂事,随本官进京面圣吧!”
“去京城?”朱重八皱眉道,“不去!”
“将军!”董抟霄说道,“您已是大元的国公,必须要进京谢恩啊!”说着,小声道,“不然朝廷如何放心!”
“咱咋放心?万一去了当头一刀,咱不就死球了!”朱重八气道,“咱虽然是个粗人,也知道啥墙快倒了不能靠的道理!”
庆童心中叹息,真他妈粗俗,那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可是您要不去,天子如何放心?”董抟霄问,“你若不去,别人就会说您还有造反的心思,届时朝廷大军前来.......”
“那也不去!”朱重八怒道,“来了老子就和他们拼了!大不了一起死!”
“将军无需如此!”庆童赶紧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啥办法?”朱重八斜眼问道。
庆童犹豫下,开口道,“派遣妻子进大都谢恩,也是一样的!”
“你欺负咱是粗人,啥都不懂吗?”朱重八瞬间大怒,“拿咱老婆孩子当要挟?你他娘的.........”
“将军!”董抟霄赶紧拉住,“天子已经封你为齐国公,世代镇守济南,等于无冕之王。可是您也得回礼不是?您不去谢恩,那就让夫人带公子去是一样的?有丞相在,谁敢欺负他们娘俩!”
说着,压低声音,“将军,朝廷中可不是谁都信您。若不是派遣质子,那王保保等人怎么会信?还不是要大军来攻!”
“那咱也.........”
“大帅!”此时,外面一声大喊,汤和步步进来。
“啥事?”朱重八问。
“朱五........”汤和气喘吁吁说道,“朱五从淮安发兵,二十万人马朝山东而来。”
“姥姥!”朱重八大怒,“他真会挑时候!”
“将军,丞相在此,将军何不求助于朝廷!”董抟霄说道,“您和朝廷联手,还怕他朱五!”
朱重八左思右想,颓然坐下,“丞相,咱就两个孩儿,你千万不能说话不算话!”
“本相当成亲子!”庆童郑重道,“两位小国公一旦进京,陛下也会下旨善待,您是齐国公,二位小国公在京城也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好吧!”朱重八叹息一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日后,山东淮安交界处,战火打起。
同时庆童带着马秀英和两个孩子,和一众护卫出城北上。
济南城头,朱重八看着妻子远去的方向频频挥手。
等到人影消失不见,回头骂道,“真他娘的累!”
骂完之后,转身下了城墙,回到家中,一进门就抱起了大儿子,看着在屋里做阵线的马秀英乐。
“笑啥?怪瘆人的!”马秀英笑道。
“没啥!高兴!”朱重八说道。